楔子 公元177年,熹平六年,冬。夏育、田晏、臧旻及南匈奴单于出塞征鲜卑,大败,死者十之八九,消息传至雒阳,朝野震荡。 雒阳,德阳殿。 皇帝刘宏将战报重扔至案几上,神情间充满了暴怒。 “三军无能,竟使鲜卑逞凶。” 刘宏从榻上起身,以指着奏疏,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三将丧师辱国,竟有颜面归来?” 见陛下如此暴怒,殿中左右侍官噤声不语。 人群中,议郎蔡邕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 当初夏育、田晏二将上疏远征鲜卑,他不断上疏劝谏,但架不住王甫在旁作祟,年轻的天子热血上头,竟同意了这一离谱的军事行动。 自檀石槐崛起以来,幽并凉三州无岁不遭劫掠。若非之前的度辽将军张奂文武并济,与匈奴中郎将皇甫规协力合作,勉强稳固了边境,今怕不是早与羌胡合流,形成更大的叛乱。 张奂、皇甫规时期尚不敢出塞远征,又何况夏、田、臧三将。如今三万精骑覆没,并州诸郡虚弱不堪,这将如何钳制崛起的鲜卑? 在蔡邕为之长叹时,殿中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司徒刘郃忽然开口,说道:“禀陛下,夏育、田晏、臧旻三将丧师辱国,宜当交付有司惩处。” 顿了顿,刘郃冷冷看了眼王甫,淡淡说道:“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违法乱纪,本应免官治罪。全凭中常侍王甫保荐,才得以督师出塞。” “今田晏兵败,宜当深追其罪!” “臣以为刘司徒所言极是,陛下受王甫蛊惑,遣三将出塞。今三将兵败,当深究王甫之责。”司隶校尉阳球应和道。 听着诸卿追究自己的责任,王甫神情不由恐慌起来,哀求看向皇帝刘宏。 不论东汉还是西汉,朝堂尤重军功。如能立下军功,任何绝大多数罪责都能被赦免,甚至还能更进一步。如窦宪远征北匈奴,本意是为了将功赎罪,然因打出了燕然勒石功绩,继而荣登高位。 田晏违法乱纪,为了将功赎罪,与夏育联手上疏。而王甫为了分得一杯战功的羹,故收取贿赂,竭力促成此次远征。如今举荐不当,落了口舌,注定遭来各方势力的声讨。 年轻的皇帝刘宏目光冷峻看向惊慌的王甫,想着此人以孝武皇帝之功的话语来忽悠自己,心中骤生厌恶之情。 刘宏沉着脸,说道:“可如诸公之所请,详查此次兵败经过!” 此言一出,王甫脸色顿时有异。 深谙宦海的他非常清楚皇帝刘宏的意思,那就是皇帝不准备在这件事上保护自己。而以他往日之所为,一旦被皇帝放弃,必定会遭到各方势力的围攻,能否在政治斗争中活下来,全看自己的本事。 情急之下,王甫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同为中常侍的曹节,希望能得到曹节的帮助。可惜曹节仅瞥了眼王甫,便不再理会王甫。 见此,王甫脸色愈发难看。 曹节、王甫虽并为中常侍,但不代表曹节会伸手帮助王甫。毕竟权力就这么多,王甫的存在只会分去他的权力。王甫一党如能被拔起,其政治资源,必将被曹节与众人所瓜分。 “陛下,今大军损失惨重,边防空虚,檀石槐禽兽心性,必会劫掠边郡,为百姓而计,宜当早做打算。”太尉桥玄轻声咳嗽几下,持笏板说道。 桥玄在张奂之后,曾任度辽将军,负责过边境军事。他非常清楚檀石槐性情之狡诈,当初汉廷以和亲为条件,愿与其和睦共处。然檀石槐不但拒绝,反而洞察出大汉的虚弱,加大劫掠的力度。 如今边军遭到重创,不难想象檀石槐将会如何报复! 闻言,皇帝刘宏沉默许久,问道:“今尚有兵马可调至并州乎?” “除南北军外,已无别部可用!” 司徒刘郃沉吟少许,说道:“陛下,西陲羌乱初安,西南夷乱初平,当下国库空虚,无钱可募精兵戍边。不如效凉州之事,选幽并诸郡籍贯者为边郡长吏,以边人守边土,以此暂御鲜卑。” “可!” 犹豫良久,皇帝刘宏虽明知如此会坐大边地豪强的势力,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同意。 毕竟自他继位以来,岁岁有灾,岁岁有祸。断断续续长达六十年的三次羌乱更是严重拖累了大汉财政,累计支出三百二十亿军费,财政几近崩溃。 以至于两年前西南夷叛乱时,中枢更是因战事不利,继而产生放弃西南诸郡的声音。若非益州人李颙站了出来,借板楯蛮之力平乱,恐怕西南诸郡已是难存。 如今三万大军覆没,更是加剧了大汉自身的财政负担。大汉短期内难以组建第二支大规模边军,用来长期驻守幽并二州诸边郡。 因此眼下如欲阻止鲜卑劫掠,唯有效仿凉州故事,利用边人保卫家乡的情感,任用边人仕官,以稳固二州边郡。 雒阳朝廷在深陷财政泥潭与政治风波的同时,一支残军历经艰辛逃回边地云中郡。 乌云在半空之中翻滚着,冷风呼啸拍打着凋敝的草木。 寂静的山野上,几名汉骑浑身肮脏,须发杂乱,在胯下战马托运下缓慢前行。如是近看虽可见众人脸色憔悴,但却难掩逃出生天的欣喜。 年轻汉骑心有不忿,抱怨说道:“田晏不听兄长之言,执意孤军深入,遭临大敌,竟舍军而逃。若非我等奋勇拼杀,又识得白道地形,怕不是要葬身大漠。” 领头汉军骑督摘下头盔,露出疲惫的面庞,扭了扭僵硬的脖颈,随即冷笑道:“田晏匹夫虽能在胡骑下逃过一劫,却必难逃过中枢惩处。” 说着,哀叹道:“只是可惜了度辽、黎阳二营将士命丧大漠,魂难归乡土。匹夫无谋专横,实属可恨!” 骑督与汉骑相貌有些相似,但骑督年长许多,身材高大雄壮,肩膀宽厚,相貌端正。不难看出此骑督颇有武力,然大腿却有伤势,行动间多有不便。 那年轻汉骑体格比骑督小了圈,面容略显青涩,年纪仅在二十岁上下。 二人为兄弟关系,年长者的骑督名叫张冀,字伯卓;年轻汉骑名唤张杨,字稚叔,皆为云中郡人士,张氏在云中算是豪强。 早些年,张冀因武力过人,为时任度辽将军的张奂赏识。可惜不久张奂因被宦官所误,最终被免职归家。随着失去贵人提拔,张冀也失去了上升空间,如今三旬有余才堪堪出任骑督,督率五百骑。 张杨毕竟年轻心性,似是对前途有些迷茫,问道:“兄长,今后怎么办?” 张冀揉了揉肩膀,说道:“今边军精锐尽丧,朔上诸郡空虚,鲜卑必会南下劫掠。今下之事,当归乡保民,寻险要之处自保,而后看中枢动向。” 说话间,张冀想起十岁的儿子张虞,心情略微好些。 张虞乃张冀之独子,因他常年在外,妻子郦氏又在生产时病故,遂由妻兄郦瑛一家从小抚养张虞。 幸妻兄家视张虞如己出,不仅从小教育,更培养骑射功夫。今虽十岁,但却已展露出不俗的天赋。 此番张冀亡命大漠,能咬牙坚持下来,既是为了求生,更是舍不得孩子! 张冀谓左右同僚,正色说道:“边胡恐不日将至,诸子与我皆为边人,当协力自保。如若离散无备则必遭胡人劫掠,届时家眷乡人难存。昔朔方迁治五原,百姓流离难存,当为我等前事之鉴。” “诺!” 朔方迁治五原属于是永和五年的事,当初南匈奴叛乱,勾结乌桓、羌人掀起一场大规模反叛,上郡被迁至夏阳,西河郡被迁到离石,朔方郡迁至五原郡。 后来因鲜卑问题,朔方郡则再也没回到朔方旧土,而是仅存案牍之上,朔方百姓则也随之流徙朔上诸郡。 今以张冀之见识,不难看出边军覆没之后,鲜卑各部当会加快劫掠的脚步,若不早作打算,届时舍土亡命事小,宗族、乡人性命则将难存。 《唐书·太祖本纪》:“太祖,云中盛乐人也,姓张氏,讳虞,字济安。祖赵氏卿张孟谈,世居太原晋阳。四世祖庆,汉西河太守,坐法徙居云中;庆生泰,泰生法,皆仕云中。” “法生皇考冀,性通率,好兵略,精弓马,居白水畔。时皇妣郦氏怀,有黄龙紫气之异,乡人以为奇。及太祖生而皇妣郦氏殂,养于舅父郦瑛家。” “初北匈奴亡,鲜卑兴于大漠,单于檀石槐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郡县流迁,边民难安。” “汉末,皇考以骑督随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出雁门击鲜卑檀石槐,晏不纳皇考言,遂单骑亡命。后皇考归乡聚宗族及流民数百家,共坚壁以御胡。” “时太祖十岁,百岁之巫见太祖曰:‘虞舜氏子,承天命,济黎民,治万疆。’皇考惧恐之,操弓欲射,忽失所在,遂以‘虞济黎民’之义以为名焉。” 第一章敕勒歌 光和六年春,公元183年,燕京山参合口(今杀虎口)。 燕京山(今管涔山)的二月份,北风呼啸凛冽,山野河谷间布满了可见枯黄的草木,以及依稀可见的白雪。 在初春来临之际,为了养回冬季掉的膘,体格魁梧的少年带着汉民们乘马牵黄,驱赶牛羊至燕京山岭间放牧。 燕京山非幽州之燕山,而是北承阴山余脉,南接吕梁、云中二山,西近雁门郡,东临云中郡,故而作为雁门之屏障,云中通向雁门之必经之地。 因燕京山位于阴山南麓,气候较为温暖,并因山岭间布有诸多细支小流,故水草更为肥沃,形成少有的山区牧场。 “wuhu~” 身材高大的少年张虞策马奔驰,指挥从人放牧,数百头的牛、羊、马在吆喝声中分成三队。 二十余匹马先走,五十余头牛在后跟随,二者被驱赶到肥美的草场上。并有意地将羊群留在后头,赶到劣质草场上。 之所以如此安排放牧,除了根据三兽脚程与身价不同外,还有因三兽的进食习性。 马比较娇贵,常会挑食,并非所有草料都会吃。且马儿肠胃小,经常是走走停停,少吃多餐。故马儿需让食用,吃掉嫩软的草料。 牛羊虽同为反刍动物,但牛无上门牙,常卷草而食,伤不到草根。而羊看似温和,但所食凶残,常会将草根连根刨了一起吃,故有‘牛食如浇,羊食如烧’之言。 “汪汪!” 大黄狗边绕着羊群狂奔,边口里叫唤着。羊群在狗的驱赶下,被赶到山坡草场上觅食,不再四处流荡。 很快,大黄狗跑到主人张虞前头,吐着舌头,摇晃着尾巴,露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似乎在向主人邀功请赏。 “好狗!” 张虞用手摸了摸狗头,便笑着从马腹侧袋里取出煮熟过的肉块,凌空而抛。 大黄狗如风而动,借力高高跃起,一口衔住肉块,平稳落下。朝着主人叫唤了几声,争求同意之后,这才埋头撕咬起肉块。 趁着大黄狗享受肉块之时,张虞几步登上小丘上,俯视看山川景色。却见碧蓝色的苍穹笼盖山野,白雪、冬草、牛羊点缀了山野间的景色。 “Tengri-yin ağyil minğaçar-ñar-i qapa-ba。(①)” 见此情景,张虞忍不住用鲜卑语低诵高王快乐歌一句,继而又摇头苦笑。 人家高王虽在玉璧下折戟沉沙,但至少开创过北齐基业,是为一时之英豪。自己今时仅边塞小民,驱羊放牛,与高欢相较,差距何其之大。 “刘宏当朝,光和六年?” 张虞坐在枯草丛上,再次无奈叹气,喃喃说道:“汉末乱世将至,而我却在边塞放牧,实在是空费时间。” 张虞本为后世之小民,大学毕业无路可走,唯有自主创业,干起了中俄贸易。 大毛、二毛干仗时,环境虽不景气,但他的公司却因此一飞冲天。本以为是短期起飞,不料一起飞就好几年,赚得盆满钵满。那时他赚着大毛的钱,却每天担心小泽不成器。 正当事业欣欣向荣时,他却因前一晚‘学俄语’太过勤奋,而在次日白天冬游时不幸抽筋溺水。这一溺水便将他送到汉末,汉胡冲突最为激烈的地区。 至今他在汉末生活已大半年,因受原身习惯影响,融入汉代社会实在不难。 若说其原身,张虞不得不承认原身出色。盖从小生长于边疆,以及得益父辈出色教导,弓马娴熟不谈,刀槊也格外出众。加上魁梧的体格,其武艺在边郡豪杰中都算得上出众。 原身不是没有缺点,从小少经世事打磨,不仅性格有些腼腆,为人还稚嫩。且因见识少,眼界也低了些,没什么大的追求。 但在张虞看来,原身这些缺点也属实正常。当初他读上大学,刚从农村出来,整个人傻傻乎乎,不懂世间龌龊勾当,也不知信息差的重要性。 随着他经历的事多了,认识了许多贵人,并在时代洪流所裹挟下,这才明白很多事,从而才有所成就。 如今上天再次给他一次机会,他又岂能虚度时光。大丈夫生于世间,将遭乱世兵戈,纵难为帝王,也要扬名一时,匡扶天下,否则岂不枉活了这一遭。 但他的机遇何在呢? 张虞摸着大黄狗的脑袋,心情略有些烦恼。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若想有所成就,还是需要依靠父亲张冀的人脉。 父亲在六年前兵败归乡,其大腿虽说受伤,不复昔日之勇,但因常年与鲜卑厮杀,聚乡保境有功,反而被拔为别部司马。 官职虽说不大,但因汉廷多用边人任官,长期下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武人团体。父亲则是其中之一,与其有交际者不少。 “兄长!” 就在张虞胡思乱想时,大黄狗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一个体态健美的女郎脸上洋溢着青春笑容而来。 “素衣!” 张虞回过神来,笑道:“你不是在牧牛吗,莫非又偷懒了?” 郦素衣嘟了嘟嘴,说道:“牛群有阿吉盯着,出不了什么事。在那无趣的很,倒不如来找兄长。” 张虞笑了笑,说道:“怎不读些诗经?” “读不懂!” 郦素衣眨着明亮的眼睛,说道:“蔡翁留下的书甚是无趣!不如兄长近些日子讲着故事有趣。” 表妹口中的蔡翁非是他人,正是五年前被发配到朔方郡的蔡邕。若准确说地点,应当是发配到五原郡,因为朔方郡仅存在案牍上,其城郭早已被东汉舍弃。 当初蔡邕从雁门出塞,经云中郡至五原郡时,父亲张冀为了结识这位来自中原的文豪,特意护送了一程。为表护送感谢,蔡邕留下相关典籍与张氏。 后因五原郡屡遭胡人袭击,加上蔡邕在中枢的人脉,仅在五原呆了九个月,便得特赦回到中原。 念着蔡邕与张氏的交集,张虞脑海里不知道为何浮现出女郎蔡昭姬那青涩如花蕾的模样。 张虞在心中不由嘲笑前身,十一二岁见人家女郎几面,便被雅气所吸引,实在是早熟的很。 “行!” 张虞抛弃杂念,为自家表妹讲着聊斋异闻的故事,其间不时用言语逗弄表妹,让其又恼又喜。 在玩闹时,一匹快马忽然奔驰而来,惊扰了在山坡上觅食的羊群。 皮肤黝黑,个子矮小的胡奴不待马停,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着急的他嘴里吐着汉胡交杂的言语,并用手比划。 “bač(主人),有人tʰal马!” “dolu!” 见胡奴手舞足蹈比划,张虞脸色微沉了下来,用鲜卑语问道:“dolu pʰaran tʰalморь?(有五人来偷盗牧马)” “嗯嗯!” 胡奴赶忙点头,指着北面方向,并描绘那五人的所携带的武器,以及五人所属部落的人。 郦素衣那张英气的脸上充满了怒气,说道:“又是叱干部的胡人,上次偷了十只羊三头牛,这次又来偷六匹马!” “若不给点颜色,怕不是以为我汉人好欺负?” “别急!” 张虞拦下表妹,说道:“北面多山野,不知是否有伏兵,不能轻易追击!” 郦素衣跺了下脚,生气说道:“兄长何时这么胆小了?” 顿了顿,又说道:“兄长作为少君,此行率人放牧,如失马而不能夺回。既伤了张氏颜面,又会助长胡人的偷盗之风。” 在边境社会中,大多用武力说话。张虞如果眼睁睁见马被人偷走,回去之后不少人会因此小觑张虞。而且与之敌对的叱干部胡人则会小看张氏,将其视为软柿子。 张虞神情微凝,说道:“素衣之言,兄不敢不知。” 说着,张虞吩咐说道:“你和阿吉带牛羊先回,我顺其马蹄踪迹追踪。” “有阿吉和其他人够了,我随兄长一同前往。” 说着,郦素衣就要翻身上马。 非是郦素衣不懂事,而是在边疆汉胡冲突剧烈的地带,民风极其剽悍,女子各个戴戟操矛,挟弓负矢。东汉因此设立女骑,以为皇后的仪仗队。 郦素衣的骑射功夫算是女子中的翘楚,弓术甚至比寻常男骑还强不少,如果与张虞同行,某种意义上能帮其分担部分压力。不过张虞岂会允许自家妹子冒着生命危险,跟随自己追踪胡人。 张虞拉着郦素衣的手臂,语气放缓,说道:“今下不知贼人底细,故此番追击,非杀胡夺马,而是探寻胡贼去向。” 继而,张虞温柔地为郦素衣整理了下碎发,说道:“回去告诉小叔,让他带人沿着我所留标记追击。” 郦素衣见兄长动作这么亲昵,小麦色脸庞微微泛红,镇定说道:“那兄长多多小心,我与小叔随后便到。” “好!” 张虞整理了下马背上的箭囊与骑弓,便拉着马鞍轻松上马。 “兄长,箭囊接着!” 郦素衣将自己的箭囊顺手抛向张虞,关心道:“多备些箭,如被胡贼察觉,兄长不可恋战。” “遵命!” 张虞接住表妹绣有云纹的箭囊,高声笑道:“素衣带大黄回去!” “好!” “驾!” 张虞策马奔驰而行,留下停在原地叫吠的大黄狗。 北风呼啸,蹄声渐碎…… ①:原文鲜卑语意‘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②:鲜卑语中bač,音译为‘跋’,即主人的意思。 ③:拓跋:tʰaγbat,拓为土地,跋为主人,故拓跋为地主之意。 第二章张八百 二月时节,天空碧蓝,山原寂静,偶有几声风啸。 张虞骑着黑鬃马,沿着马蹄印迹与马粪块追击盗马胡贼,因踪迹断断续续,故马速时快时停。 自六年前汉军远征鲜卑失败之后,檀石槐因得到汉军甲胄器械,其部下实力大大增强,故掀起前所未有的劫掠攻势。 西起敦煌,东至辽西,在这上万里的边境线,鲜卑无岁不劫,东汉烽烟四起,边郡永无宁日,甚至劫掠到关中的北地郡。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檀石槐在两年前因病去世,其子和连虽好色荒淫,但凭借着其父檀石槐的威望傍身,依旧成功继位。 同年,为了夸耀武力,和连联络羌人,劫掠关中诸郡。结果和连本人在南征北地郡时中箭身亡,因其子骞曼年幼,单于位竟落到兄子魁头身上。 两年以来,鲜卑内部动荡,魁头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断打压和连一派各部,反倒使和连一派愈发团结起来,渐渐与魁头离心,鲜卑内部遂有分裂的迹象。 鲜卑内部虽说有混乱迹象,但随着人口增长,为了获得更适宜放牧的土地,各部依旧不断向南迁徙,不断与汉人爆发冲突,以及劫掠汉人的牛马。 如叱干部在去年南迁而来,部民贫穷,故垂涎汉人的富庶,常常跋涉山野劫掠汉人聚落,张氏与其多次爆发冲突。近来随着冲突加剧,叱干部更是变本加厉,经常趁张氏放牧时偷牛盗马。 毕竟不论是对汉人而言,还是对胡人来说,马匹都是战略资源。故游牧民族为增加自身,削弱对手,往往会从掠夺敌人马匹开始。 为了寻得偷马贼的踪迹,张虞清晨出发追踪,沿着留下的踪迹,一直追踪至中午。 天气略微变热,黑鬃马有些口渴。 张虞察觉到爱马的变化,便准备到前方的溪流畔休息。 “吁!” 张虞翻身下马,放由黑鬃马饮水,自己则蹲在溪水畔,捧着冰凉的溪水洗脸。 此时,溪水上游亦有名汉家少年郎在河边休息,见到突然而来的张虞,少年郎先是握身侧的骑弓,待看清是张虞是汉人模样后,才放下手中骑弓。 “爽!” 感受着冰凉浸骨的溪水,张虞忍不住轻吟了下。 为了补充战马的体力,张虞又从袋中抓起一把细粮送到马嘴前,任由黑鬃马伸舌舔舐。 喂完马之后,张虞同样发现了上游的汉家郎,为了确认胡人踪迹,遂拱手喊道:“郎君安好,适才可有见到一伙胡人牵马过溪?” 少年郎从溪畔起身,回道:“安好,君何人,为何询问那群胡人去向?” 张虞拱手说道:“那叱干胡人偷盗我家骏马,我沿途追踪而来,望君指点方向。” 少年郎牵马走近,主动说道:“既然如此,某愿为君领路。” 张虞不愿少年郎牵扯入这件事,说道:“盗马者甚众多,底细不明,不敢劳君冒险,指点方向即可。” 少年郎语气昂然,拱手说道:“我为郡吏,有贼掠马,乃某失职。今失主追之,我岂能坐视不管!” 在少年郎说话的时候,张虞也看清来人样貌。少年郎身高七尺有余,束发麻衣,体壮臂长,黝黑的面容透露着稚嫩。其言行之豪爽,让张虞升起几分好感。 张虞微吟少许,考虑到少年郎年纪轻轻便被征辟为郡吏,当下又单骑出现在此,想必武艺应是不俗。今见难相助,他又岂会拒绝! “如此,便在此谢过吏长,此番如能夺回我马,某当重礼相谢。”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不待张虞询问姓名,少年郎利落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喊道:“快些上马,莫让胡人走远了。” “诺!” 在少年郎的带领下,张虞骑上黑鬃马随行,二人一路快马加鞭追击盗马贼。 有了少年郎的带领,张虞追踪速度变快许多,约过了一个时辰,终在山岭坳间发现大量新鲜的马粪,二人遂下马尾行,不过数百步,便听到谷中传来的嘶鸣声。 于是二人将马系在枯木,顺着灌木的掩护,朝着高处摸去。 二人居高临下,便见五名个子矮小穿着腌臜的胡人席地休息。或有人从袋中取出吃剩的骨肉放入口中反复吮吸;或有人喝着囊中隔夜凉透的米汤,手上沾着的米粒,也小心舔舐干净。 几人吃喝回忆着盗马所发生的事,不时有笑声传出。而被他们所掠的数匹骏马则散在周围觅食,其中便有张氏的六匹马。 “杂胡!” 少年郎低声轻蔑,语气中杂有厌恶之情。 “莫小瞧了杂群杂胡!” 张虞似乎可以察觉到少年郎与鲜卑有仇,提醒说道:“鲜卑虽矮,但敢搏命,是强寇也!” 胡人个子矮小属于是普遍现象了,最高者不过在6尺9寸出头,约后世的160cm左右。 张虞早些年受后世先入为主的影响,以为草原胡人天天吃肉,故各个体格健壮,人高马大。 等他到了汉末社会,了解鲜卑人的生活状况,才明白游牧经济之落后性以及脆弱性。 如因生产力的落后,以及游牧经济的脆弱性,胡人做不到天天吃肉,仅能在节日时期杀羊吃肉。 在寻常日子里,胡人从不忌口,他们会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每日除了放牧,便是狩猎狗、狼、狐狸、兔子等东西,以作为日常的口粮。 如果狩猎不到猎物,他们在饥饿之时,会吃任何东西,包括胎衣、虱子之类的东西。在饥荒之时,他们甚至会以人肉为食。 尤其在夏天时候,因为夏天是牧群的泌乳期,胡人几乎只喝马奶,外加狩猎所得猎物。老死、病死的牛马则会做成肉干,以作为迁徙的口粮。 当然并非都是如此,作为中坚力量的青壮年所食会比寻常胡民稍微好些。若是各部贵人、首领,食物将会更为丰富。 胡人常年忍耐饥饿,养成小肠胃,所食之物甚少,故可做到挨饿奔袭;胡人逐水草而居,长期狩猎,骑术精湛,故是天生的骑手;胡人生活环境恶劣,为了生活资源,常年冲突,故民风剽悍。 少年郎观察良久,问道:“君有何打算?” 张虞的视野透过灌木,低声说道:“胡贼奔走多时,想来已是疲惫。今胡放牧休憩,乃用武之时,我欲趁机杀胡,夺回马匹。” 说着,张虞看向少年郎,说道:“君领我至此,虞感激不尽。彼敌虽众,但非我之敌手,君可在旁稍息。” “君轻我乎?” 少年郎眉头紧皱,不悦说道:“我若畏死,岂会领君至此。” 顿了顿,少年郎似乎不服气道:“君虽勇,但武艺必不及我!” 张虞挑了挑眉,对着少年郎一番审视,自几年前长个发育开始,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敢明目张胆自称武艺比他强。 少年郎似乎感受到张虞的不信任,正色说道:“如若不信,以刀剑见分晓。左三归我,右二归你。” 张虞性情沉稳,拱手说道:“此事与君本无瓜葛,故不敢劳君出手。今君身怀大义,拔刀相助,虞必铭记在心!” 继而,张虞拉着少年郎指点周围地形,说道:“胡人居坳间,左临矮林,右接草木。君可为疑兵,奔驰于矮林间,吸引胡贼。我乘快马奔驰后发,两骑左右包抄,必能取胡寇性命。” “彩!” 少年郎眼睛发亮,笑道:“合战为正,后出为奇,君识兵略。” 见少年郎习读过兵书,张虞愈发欣赏,说道:“某姓张,名虞,字济安,云中郡人士。君与虞同行至此,尚不知君之姓名,今斗胆问之。” 少年郎瞄着胡人动向,偷偷从坡上下来,笑道:“我与君同姓,名辽,字文远,雁门郡人士。” “张文远!” 张虞望着张辽的背影,不由微愣了下,这少年郎竟是张八百,天下似乎小了点! 就是不知大魏吴王孙权现在何处?是否已经出生? “兄有何事?” 见张虞神情有些变化,张辽问道。 “无事,想起好笑之事。” 张虞嘴角不由微扬,说道:“君,名甚好!” 年少的张辽略有得意,说道:“缘度辽将军之名,有张臂辽水之意,此乃我祖父之所愿。” 《唐书·列传五》:“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也。本聂壹之后,以避怨变姓。汉末,胡掠雁门,民吏多亡,少为郡吏。初,叱干部卒盗牧马,太祖问路,辽欲随行。” “太祖拒之,曰:‘非君之事!’辽曰:‘我为吏,胡盗马,我之责也。今君深追,辽当随行。’太祖壮其胆略,与往追之,时辽十五。知众寡不相敌,乃出奇从旁夹击之,遂尽擒杀胡盗。” 第三章两鞬开弓 五名胡寇席地而坐,看着偷盗来的骏马,互相闲聊谈笑,非常满意此行战果。 “今日放牧汉人不少,若是少些,凭我五人,能将他们所牧都抢牛羊过来。”刀疤脸有些惋惜,说道。 “嘿嘿!” “瞧了好几次,那汉女身段不错。如果不是人少,我真想抢回去。”麻脸胡人淫笑道。 刀疤脸冷笑下,骂道:“参合口汉人不少,别轻举妄动。等事成了,还怕没女人吗?” “首领有说什么时候向参合口汉人下手吗?”头发脏乱的胡人问道。 “参合口汉人有城,没那么好打!” 刀疤脸沉吟少许,说道:“春天要到了,首领会先找块水草丰茂的地方暂居,其他之事日后再说。” 话音未落,矮林里忽然有人影闪过,马蹄声渐近。 “什么人?” 刀疤脸率先反应过来,猛着从地上站起,看向矮林方向。但因视野遮挡,实在瞧不清具体情况。 “嘚嘚~” 低沉的马蹄声从矮林里响起,响彻着不停。 刀疤脸沉下心倾听,试图判断林间人数。 “一人!” 刀疤脸向头发脏乱的胡人点头示意,说道:“你们二人入林,探查清楚情况,如有不妙,迅速出林。余者随我留下,警惕周围动向。” “好!” 在刀疤脸的吩咐下,二名胡人骑着马匹,小心翼翼入林;三名胡人留守原地,准备将周围散落的马聚拢。 趁着胡人聚拢马匹时,张虞顺势策马冲出。 “嘚嘚~” 马蹄声的再次响起,迅速引起留守胡人的警觉。胡人们顺声望去,却见张虞策马从坡上冲锋而下,目标直向外出聚拢马匹的麻脸胡寇。 “在那!” 发现张虞的踪迹,刀疤脸沉声大吼,向其余二人预警,并迅速向张虞来的方向迎去。 张虞用腰胯控制黑鬃马方向,左手握持骑弓,右手摸向箭囊里的箭头。 黑鬃马迈开四肢,因有铁马掌的加持,奔驰速度甚快,如狂风般席卷过去,草甸上的草沫、烟尘飞溅。 见突然张虞出现,并冲向自己,麻脸胡人虽说一惊,但却反应过来。放弃了聚拢马匹的任务,策马持弓迎上,同时向同伴靠拢。 张虞目光如炬,不断计算二者之间距离,以及观察着三名胡人各自动向。 “七十五步!” 目测出二者距离,张虞果断举起骑弓,右手持三矢,将头矢搭弦,瞄向麻脸胡人。 七十余汉步,约后世一百米多,这是属于强弓的射程,非善射者不能开弓之距离。 须知出众的鲜卑人有效骑射距离不过六十步,寻常的鲜卑人约在五十步左右。 相较张虞之射术,显然麻脸胡人做不到七十余步开弓。 “嗖!” 箭矢离弦破空而出,射向麻脸胡人。 听着愈近的破空声,麻脸胡人脑海顿生不妙,心中虽是慌张,但手脚却反应不过来,唯有静候箭矢的来临。 很快,箭矢从他身侧擦边而过,张虞首箭射空了。 “哈哈!” 麻脸胡人见张虞射空,大笑几声,挽弓搭箭,讥讽说道:“到我~” “啊!” 话未说完,却见一根箭矢当头射中麻脸胡人的胸膛。 吃痛之下,麻脸胡人手里的弓箭掉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第二根箭来着好快! “嗖!” 不待他有何动作,第三根箭矢接踵而至,射透毛皮衣裳,箭簇嵌入心肺间,殷红的鲜血溢了出来。 麻脸胡人身形摇晃,直接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下去,当即身亡。 “速射箭!” 见同伴中箭惨死,刀疤脸忍不住惊道。 速射箭,又可称连珠箭。射手常需先取2-3根箭在手,而后将其分别射出,因不用去箭囊中取箭,所以射箭速度非常快。这般射箭快归快,但会影响射姿,进而影响准度。 眼前这名汉人射术竟如此精湛,不仅能七十步开弓,更能使连珠箭,绝对是汉人中少有的勇士。 “čǝči!” 刀疤脸胡人疯狂喊着话,心中对张虞格外忌惮。 在刀疤脸的吩咐下,另外一名胡人放弃骑弓,选择操用长矛,向张虞冲击。显然因忌惮张虞的射术,鲜卑人欲用远弓近矛配合,去围击张虞。 见状,张虞控制黑鬃马不断用变化的走位,去躲避二人的配合。 辽阔的田野间,二骑左右包夹奔驰,并发出了愤怒的嘶吼声,以来惊吓张虞。二胡将张虞夹在中间,矛骑在右侧,弓骑在左侧,企图各自抢占惯用侧的优势击败张虞。 但他们显然又低估了张虞,张虞一边与弓骑对射,一边观察着矛骑。同时为了降低胡骑的警戒心,张虞故意艰难转身,从左侧射向矛骑。 得见如此,矛骑甚是兴奋,以为张虞不懂左手开弓,不断加快马速冲锋。 逼近十步时,张虞低头躲过弓骑的来箭后,当即换手开弓,用右手握弓,左手取箭上弦,以猝不及防之势,迎面射中矛骑。 矛骑脸庞中箭,当即摔倒在地上,血流满面不止。 左右开弓! 见张虞射术精湛至此,刀疤脸惊恐不已,放弃了与张虞比拼骑射的念头,策马旋弯,欲转向而逃。 张虞岂会让刀疤脸逃了! 左手持弓,右手取箭,弓似霹雳,箭如寒芒! “啊!” 眨眼间,箭矢正中胸背,刀疤脸惨叫了声,当即摔到地上,生死不知。 张虞放缓马速,先是一一检查三人情况,而后欲入林协助张辽。 将入林时,却已见张辽策马而出,持矛驱赶一名胡寇,另外一名胡寇的首级被悬在矛上。 得见张辽全身而退,并将胡寇一擒一杀,张虞心中愈发赞许,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今虽年幼,但已有史书上万人敌之风采! “文远武雄超人,今若无君虞义相助,我则难夺马矣。”张虞不由赞道。 “不敢!” 相比张虞的称赞,张辽更对其射杀三胡的操作有所惊讶,说道:“胡寇善射,君射杀三人,射术精湛,辽少有见焉!” 若说胆识过人,这是张虞给张辽的第一感觉;箭术精湛,则是张辽对张虞的第二印象。 张虞看了眼天色尚早,为了拉近与张辽的关系,则与其就地休整先。 下午时分,万里无云,阳光温和。 草甸上,张虞与张辽席地而坐,相互分享酒食。 因有一起作战的情谊在,二人关系迅速升温,加上边疆男儿豪爽,算是一见如故。 “文远为雁门郡吏,今怎会在定襄?”张虞问道。 因得知张虞的身份,张辽也不隐晦,坦白说道:“辽受雁门郡守之命,送信与定襄郡守,今返程途中至溪畔休息,不料偶遇济安兄。” 说着,张辽笑了笑,说道:“时见兄单骑追胡,形单影只,盖有所不忍,故随行助力。不曾想兄竟如此善射……倒是某小觑了。” 张辽在途中遇见追击胡寇的张虞,纯粹是时间上的巧合。至于张辽为何会随行相助张虞,则完全出自内心的欣赏以及个人责任感。 见张辽所道原委,与自己猜想不差多少,张虞愈发喜爱张辽,有种收为己用的想法。 因有后世之经验,张虞深刻明白欲在乱世中建业,除对领导者自身有才能要求外,必须还有人才辅佐。 人才从何而来?大体无非两个渠道。 其一,领导者略有建树之后,可以通过招聘求贤,获取优质的人才;其二,若领导者懂着培养,可以引进有潜质的人才,在起家的过程中,加以历练、培养。 如张虞前世所经营的外贸公司,早期就是自己带着表弟做起来,表弟在经过长期培养历练后,为张虞分担不少压力。 自己如欲建功立基,必须有人才相助。如今张辽虽说青涩,但以当下所展露出来的资质,以及有史书上的保证,磨练一番必能成大器,或许能比原历史更出众。 当然,张虞心虽这么想,却也知道以自己当下的情况,张辽不可说能追随自己。 出于以上之念,张虞伸手指向觅食的马群,笑道:“文远大义相助,虞感激不尽。今无以回报,愿以六匹骏马为酬,望君不弃礼薄。” 张虞从五胡手中夺回了六匹马,加上击败五胡所俘获的四匹马,总共有十匹马。今张虞直接以六匹马为酬劳,实在是大大超出张辽的贡献。 闻言,张辽拒绝道:“骏马本归兄之所有,辽岂敢受之。辽若为贪财之人,又岂会随君冒险击胡。” 在张辽眼里自己纯粹是出于道义相助,如果自己拿了战利品的大头,总感觉行为有所变味。 当然,道义归道义,张辽非是不爱财之人。如果张虞分两、三匹马给他,张辽觉得自己贡献在那,一番推脱下,大概率会收下。 至于张虞吝啬小气,战利品不分他,张辽虽说不会计较,但也会将张虞打上不可交际的标签。 今张虞所给的酬劳超乎张辽的想象,这让张辽如何安心接受! 张虞似乎料到张辽的拒绝,问道:“此为文远应有之响,不可不收,文远可知昔日子贡赎人之事?” 张辽摇了摇头,说道:“不知,辽少读经书,愿兄为我解惑!” 第四章丈夫之志 在东汉时期,因纸张、印刷术未普及,相应的经学故事难被世人所知。 张辽虽出身于边疆豪强家庭,但因从小处于战乱冲突,格外着重重武。经学或许有接触,但更多是粗知。 张虞整理话语,说道:“春秋之时,鲁国有法,鲁人为奴妾于外,有人能赎之者,国赐钱帛于下。子贡赎鲁人而归,国欲赐钱粮于子贡,然子贡不取其金。” “子闻此事,问责子贡,言子贡不受钱,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其因为何?乃子贡不受金,后人必将以受金为耻矣!” 张虞语气微沉,劝道:“君冒兵戈之险,赴水火之间,如不得重赏,往后如有人失马,安有壮士随行相助?今君愿行子贡之所为,然望文远念及诸子,体谅虞之诚意,收下此礼!” 子贡赎人而不受国家赏赐之事,从道德层面上看,损己而利人,看似非常高尚。但实际却因子贡不受赏赐,变向破坏了这项赎买制度。 鲁国在制定赎人制度时,本意是想从利益层面驱动,让鲁人因利而赎买国人归国。但子贡不受赏赐,实际是在用道德去摧毁基于利益而设计的制度。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子贡那么有钱,更不像子贡有那么高的道德。在这件事后,子贡在众人的传颂下会成为新的标杆,但对后来人而言,因付出的经济成本太高,将会劝退一些因利而赎人的鲁人。 今张虞用子贡赎人之事,先为张辽抬了下高帽,表明其非贪财之人,而后利用大义规劝,给予台阶与体面,为张辽寻得收下厚礼的理由。 一番言语下来,张辽心里有种说不出感觉,似乎他不收下马匹,将有罪于世人。不过张辽非愚笨之人,他自是明白这是张虞让他收礼所寻的借口。 若说之前的胆识过人、箭术精湛算是张辽对张虞的初有印象,那么双方深入接触下来,张虞豪迈大方的性格,如沐春风待人,则是张辽对其深层次的感觉。 张辽犹豫少许,念及张虞不似作伪的表情,以及有意交好的念头,说道:“辽功薄德浅,不敢受六马之礼。今思兄之所言,辽分四马足矣!” 张虞拍着张辽的肩膀,豪气说道:“我朔方良家子不拘此小节,今日夺回骏马虽喜,但我更喜结交文远!” 前世创业,有贵人曾指点张虞,言人偏好占便宜,故而有时候不吃亏成不了事。 张虞得遇贵人指点,其言有时不吃亏成不了事。今欲想让张辽亲和自己,张虞需要吃点亏。毕竟吃一时之亏,才有后续长久之利。 当然了,张虞从情感上也欣赏张辽,若无张辽冒险相助,夺回马匹恐会更难上一些。 “以水代酒,请!” “请!” 二人相视而笑,共举水囊而饮。 休息片刻之后,张虞、张辽二人带着十匹骏马,以及一名胡人得兴而归。 行走了约半里路,便遇见来寻张虞行踪的张杨、郦素衣等十名骑士。 “兄长!” 见到张虞行踪,郦素衣甚是雀跃,扬鞭招手,催马行至其跟前。 凑近之后,郦素衣用马鞭指着之前被夺回去的骏马,惊讶问道:“马回来了?” 张虞故意逗弄郦素衣,笑道:“胡女见为兄俊秀,心生爱慕,故送还马匹与我。” 郦素衣朝张虞皱了下鼻子,说道:“尽在耍我,定是偷偷把马抢回来了!” 张杨徐按缰绳上前,笑道:“济安果有胆略,竟敢单骑追击,夺回所盗之马,看来我与素衣倒是白走一趟。” 说着,张杨打量张虞上下,关切问道:“可有受伤?” “未有!” 张虞将张辽引荐与叔父张杨,笑道:“叔父,此为张君文远,雁门郡吏。今能夺回所盗之马,皆赖文远指引道路,鼎力相助。” “有劳文远相助!” 见到长辈,张辽态度谦虚,说道:“举手之劳,不敢言有大功。” 张杨持鞭拱手,笑道:“今天色已晚,文远不如先至参合堡歇脚,容张氏尽主宾之谊。” “这~” 张辽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眼张虞。 “附近少有汉人居住,文远可先至寒舍暂歇一晚。”张虞说道。 “多谢张君了,容辽叨唠一夜。”张辽道。 双方人马汇合,众人同朝着参合堡而去。 不过张虞身侧因有了郦素衣,耳边顿时热闹起来。张辽本与张虞多聊聊,但见郦素衣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识趣地离开。 郦素衣神情冷淡,说道:“兄长好本事,先是诓骗自家妹妹回去,自己却行那英雄之事,杀胡夺马好生威风。” 张虞不想惹表妹恼怒,解释说道:“形势不同,我追击时偶遇文远,彼时胡寇疲惫,故杀胡夺马。如若胡人有备,我岂敢莽撞,自当等候妹子。” 突袭胡人非张虞本意,不过是随着事态发展,见有杀胡取胜机会,这才与张辽齐力动手。 郦素衣白了眼张虞,随后恶狠狠说道:“下次若再莽撞,小心阿娘教训你!” 郦素衣口中阿娘非是别人,正是抚养张虞长大的舅妈。其本是南匈奴贵女,脾气凶着狠,连张冀都畏惧几分。小时候张虞调皮玩闹,经常挨舅妈揍。 见郦素衣抬出舅妈,张虞语气顿时弱了许多,无奈说道:“莫要告诉妗母,下次为兄必会谨慎。” “知错就好!” 见张虞识趣,郦素衣随之消停下来,从袋里取出两面胡饼扔过去,说道:“给,别吃独食!” “嘿嘿!” 张虞接住胡饼,笑道:“好素衣!” “文远!” 张虞将胡饼丢给张辽,说道:“离坞堡尚有些距离,先垫垫肚子!” “多谢济安兄!” 张虞与张辽并肩而行,二人因有交情,聊着朔上近况。 张辽微叹了口气,神情略有些忧虑。 “自六年前兵败以来,破鲜卑中郎将名亡实存,度辽将军不屯美稷。边郡依靠边人守塞,勉强顽抗鲜卑,故先是云中缩边,而后五原受围,朝廷若不恢复旧制,不知今后会如何?” 东汉守备河套诸郡有相对成熟的军事防御体系,大体以度辽将军所管兵马为主,郡兵、南匈奴胡骑以及护匈奴中郎将营兵为辅,形成多方位的边塞防备体系。 可惜随着六年前三万大军出塞覆没,南匈奴王庭南迁至离石,东汉在河套的军事防御体系几近瓦解。 与此同时,随着中央财政入不敷出,河套连接关中的上郡道路渐渐阻塞,东汉在河套地区的控制力变弱许多,仅能依靠边人守朔土。 张虞按鞭而行,说道:“以当下形势,雒阳诸公往后多半无瑕顾及朔上诸郡。以今之形势,还需我并州人自强,或能得一时之安。” 指望衰弱的东汉朝廷向河套投送军事力量,实在是难为东汉朝廷了。当下想边塞和平,还需靠并州人。 “兄有何见解?”张辽看向张虞,问道。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自和连亡后,鲜卑始有动荡之象。今如能抓住时机,行恩威并施之法,或能令边塞暂安,且观张使君如何规划。” 汉末到三国之间的历史实在太糙,除了了解大方向外,张虞根本不知道其中具体事件的细节,更别说三国时期提之甚少的鲜卑。 话虽如此,但以张虞对游牧民族的了解,他隐约感觉鲜卑内部的政治分裂可以被利用。但具体如何操作,则非白张虞所能做主,还需看并州刺史张懿有何计划。 并州刺史张懿可算作能吏,父亲张翼对他的评价不错。其上位以来最大政绩,除了依旧维持提拔并州本土乡人的政策外,还有深入边郡,亲自了解边防。 张氏本为云中郡豪强,原有坞堡不在参合口,但因张冀保民有功,又是边郡上少有之老兵,特被张懿委任为别部司马,改驻参合口。 别部司马官职非东汉正规军官职,属于是非正规军体系,其所统兵马各随时宜变化。 简而言之,张氏因父亲张冀之缘故,属于是被东汉并州政府收编的武装。刺史张懿看重张冀的能力,特安置于燕京山中的肥沃河谷中。 类似张冀这般河套上的猛士,并州政府收编不少,大大小小约有近十支,其中有耳熟能详的吕布、魏续二部。 张辽思虑少许,透露消息道:“听郡中小吏传言,鲜卑单于魁头遣人入关,有意求置市津,不知真假如何。此事如若为真,倒是与兄所言相近。” “时势变化无常,未来之事难以分说。”望着天边灿烂的夕阳,张虞惆怅而道。 他虽来自后世,但却也把握不准并州未来发展的局势。 如他记忆不差,在袁绍统治并州之初,朔人便已失去了他们的家乡,在那动荡的年代,朔人四处流亡;曹操统一北方之时,河套诸郡更是已经消失,由鲜卑、杂胡等部盘踞。 西晋八王之乱,更是引发五胡乱华,不仅河套无汉人,整个北方更是被胡人所占据。 他的到来,能改变什么吗? 或能,或不能! 但无论如何,张虞已立下壮志。大丈夫立于世间,若不能扬名后世,恩泽一方,岂不妄来世间一遭! 第五章参合坞 残阳悬于西山,如血的阳光染红边际,参合坞披上了一层余晖。 参合坞坐落在参水河谷,因要防备胡人劫掠,张氏所修建的参合坞更注重防备。南壁依河谷修建,北壁临山丘;东西高壁当道而建,各有瞭楼望,两扇大门分布在东西两壁,可为易守难攻。 随着时入黄昏,农忙之后的百姓带锄而归,妇人携儿捧壶出迎,坞堡内外渐而热闹起来。 瞭望楼上,断臂的老汉眺望远方,等候着久久不见身影的张虞、张杨一行人。 “老李头咋还不下来,莫非你家婆娘在上头陪你玩乐,舍不得下来?”归来的农夫见不着往常下来守门的断臂老汉,忍不住抬头调侃道。 此时,老李婆娘端着篮子而来,瞪了眼农夫,骂道:“少胡说八道,叱干部的胡人来盗马,少君亲自带人追击,至今未有归来,老张在上头看人。” 说完,老李婆娘拎着食篮走入瞭望楼,为负责瞭望的断臂老汉送饭。 见老李婆娘走了,被勾起好奇心的农夫,询问周围人问道:“有多少人来盗马,少君带了多少人追?” “听说少君先是单人追击,而后二统主带了十几骑跟上。”一旁的胖人说道。 “啧啧!” 农夫感叹道:“少君单骑追胡,胆气十足,实有统主之风。” “胡人彪悍,不知少君能否全身而退。”胖人说道。 农夫脱口而出,说道:“少君武艺超群,箭术于坞中无人能敌,岂会不敌叱干胡寇。” “这是自然,仅是盗马者人多,估计还是要靠二统主。”胖人说道。 “来了!” 讨论间,瞭望楼上的断臂老汉摇晃铃索,刺耳的叮当声传遍坞堡内外,喊道:“少君回来了!” 说着,顾不上为自己盛饭的婆娘,赶忙顺着狭窄的楼梯下去。 随着坞堡的大门缓缓开启,张虞、张杨等十余人的身影出现在坞堡外。 “少君!” “二统主!” 不少人到大门口亲迎,见到众人平安而归,以及跟随左右的骏马,众人神情多有兴奋。 “李伯!” “张叔!” 参合坞虽以张氏为首领,但不代表张氏有远超众人的地位。张冀被众人推选为坞堡主,张虞则是从小被众人看得长大。 张虞与众人下马步行,向出迎的众人回以礼仪问候。 “怎么样?” 瞧着一名被俘的胡人,断臂老汉问道。 张杨拍着张虞的手臂,笑道:“我率兵未到,虞哥儿便已解决胡寇,并夺回所有马匹,格外骁勇。” 为了夸耀自家侄子的才能,张杨在言语里故意省略张辽的作用。在语言技巧的作用下,众人的反应果然达到张杨的目标,无不发出赞叹、敬服之声。 “少君勇略当超统主!” “少君武艺绝伦” “不敢!” 张虞口里保持谦虚,说道:“非某一人之功!” “猎了些兔、狐,一同分与诸位乡亲。” 说着话,张虞让郦素衣将沿途猎到的兔、狐分与周围人,或一家人分一只兔,或三家人分只狐狸,凡围观的人几乎都得到好处。 “谢少君!” “谢少君!” 在众人的感谢下,张杨先是带着人将马牵到马厩里,并让从骑回家休息。 张虞如往常般将狐狸交到断臂老汉手里,笑道:“李伯,瞭望之劳,多有辛苦了!” “不辛苦!” 老汉伸手拎过狐狸,关切问道:“少君可有受伤?” “得义士相助,并未受伤。”张虞说道。 “少君英武超群,实为我参合坞之喜事!”老汉笑道。 张虞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侏儒,笑道:“记着分些肉与伯殊!” “这是自然!” 李老汉瞧了眼仅一米三的小矮子,说道:“某岂会忘了伯殊。” 相貌畸形的伯殊朝着张虞拱手,嘴里丫丫说着,表示着感谢。 告别守门的老汉、侏儒,张虞带着张辽、郦素衣前往坞堡内的居所。 沿途中,张辽忍不住好奇,问道:“那李伯、伯殊二人?” 张虞看出了张辽的好奇,解释道:“李伯本为我父部骑,昔坞堡初建,我父率部出坞,鲜卑趁机攻堡,李伯独率十余人奋战,虽击退鲜卑胡虏,但也被断一臂,沦为罢癃之人,遂委瞭望之职。” “至于伯殊本为五原郡俳优,以击鼓演戏为生。胡人南下进掠,伯殊四处流离,幸被我叔救下,从此为参合坞守门看鼓。” 郦素衣趁机说道:“是为罢癃之仁政!” 张虞笑了笑,说道:“谈不上仁政,仅是兵戈之下,罢癃者多难存活,唯有让其干些力所能及之事,由坞堡赐些口粮度日。” 罢癃专门指老弱病残,不能任事的平民。 汉代为示仁德,在法律上准许残疾人不用缴纳田租头税,并且偶尔会下诏赐钱帛资助。 政策上,官府为了照顾户籍里的罢癃者,常会安排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尽量让罢癃者有口饭吃。 参合坞作为半官方组织,实际上根本不用在乎罢癃之人。今之所以在乎,更多是张冀为人热忱,希望能庇护穷寒之人。 张虞有所不同,他对二人交好,除了照顾罢癃是一回事。另外一方面负责看门、瞭望者,类似前世公司的前台,看似不起眼,但在某些时候却非常关键,属于是小人物有大作用。 张辽赞叹了句,说道:“边塞混乱,参合坞是为少有之太平之地!” 边塞常年混乱,郡县秩序混乱,坞堡之所以能诞生,追其根本,是因官府失去了对本地区的控制,百姓为了自保不得已结社。在坞堡社会中,还能见到如此善政,张辽颇有些感叹。 临至居所时,与张虞年纪相近的青年快步而出,走时还回头望了眼里头,似乎躲避着什么。 见到张虞与郦素衣,青年赶忙上前,说道:“济安,阿娘脾气不好,说话多小心些。” 郦素衣拉住那青年,笑道:“阿兄怎又惹阿娘生气了?” 此青年非别人,正是郦素衣的兄长,与张虞从小长大的郦嵩。 郦嵩苦笑几下,说道:“阿娘催我成婚,我不喜多说了几下。阿娘气恼大骂,言我为不孝子孙,她让日后无脸去九幽之下见郦家先祖。” “看来兄长是瞧不上那宋家女郎!”张虞明白郦嵩之意,笑道。 “宋家女郎实在不好看,这让我怎么同意!”郦嵩说道:“若娶了回来,我怕睡不着。” 张虞拉着郦嵩的手,笑道:“你下次便说宋家人似乎不喜匈奴人,妗母自当否决宋家女郎。” “这倒是个方法!”郦嵩说道:“怕是又让阿娘凭生闷气。” 说着,见屋内有动静传出,郦嵩松开张虞的手,说道:“我先避避风头,明日找你论学。” 郦母虽为南匈奴贵女,但因父祖早已汉化,故郦母与汉家女子别无区别,仅是常年生长于边塞,性情泼辣些。 在舅父郦瑛去世之后,郦母独自拉扯大郦嵩、张虞、郦素衣三人,且为了培养三人,经常请人教授汉学与三人。 故表兄郦嵩虽生长于边塞,但却能熟读汉学,早年更是有幸跟随蔡邕进学半年多,算是边塞上少有深谙经学的青年才俊。 在表兄郦嵩脚步匆匆离开后,郦母面露怒色而出,刚想开口骂几句,却见张虞、张辽三人,怒色顿时回收。 张虞拱手而拜,提前说道:“妗母,此乃张君文远,雁门郡吏,今有恩于我!” 或受张虞一行人言语的影响,张辽有些拘谨,拱手道:“辽见过大家,今未携礼多有过失,还望见谅。” 汉之大家(gū),非后世众人之意,而是对女子、妇人的尊称,代表其学问高、品德好。 闻言,郦母神情顿时一变,尽量露出柔和的笑容,说道:“礼为小道,情义是为大道,文远何须这般言语。” 顿了顿,郦母领着三人入堂,说道:“今且稍坐,我让厨娘多备弄些菜。” “打扰大家了!” 见郦母如此和煦,张辽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入了小堂,张虞请张辽坐于席位上,而郦素衣则是离开归屋。 张辽跪坐于榻,观望左右陈设,问道:“不知张公何在?” 张虞为张辽倒了盏酒,说道:“前些日,五原郡内大河泛滥,山岸崩塌,外加胡人趁乱劫掠,故多有流民东逃。我父奉太守之命,带口粮至沙陵,赈济流民,故暂时不在坞中。” “如此倒是可惜!” 张辽面露惋惜之色,说道:“张公立威于边,辽多有耳闻。” 说着,张辽迟疑少许,说道:“往昔五原郡受袭,郡民多有逃入雁门,故县乡多有废弃。此番受此大灾,不知能否存续!” 张虞喝了口酒,蹙眉说道:“前汉之时,朔方诸郡人口殷实,可独设朔方州。自王莽乱政以来,人口减少,季汉中兴以来,朔方诸郡往复迁徙,人口不复前汉之盛,遂并入并州。” “自永和以来,北有鲜卑入寇,西有西羌之叛,内有匈奴之乱,朔方诸郡岁岁不得安,故有弃朔方郡之事。如以此观之,五原或能暂存,但若长遭鲜卑入寇,必难久存矣!……” 《唐书·列传四》:“郦嵩,字伯松,姑为与太祖母郦氏。皇妣郦氏殂,嵩母养于己家,太祖与嵩亲如手足,俱学书,皆习射。” 第六章今世不为小丈夫 河套诸郡的衰亡问题,不能单单归咎于六年前的三万精骑覆没,而是需往上追溯到西汉末年。 西汉时期,经汉武帝数伐匈奴,以及迁近百万百姓至河套,最终成功在河套设郡,而后又立朔方州。 西汉末年,匈奴渐渐坐大,王莽北伐兵败,加上中原战乱,朔方诸郡遭胡人劫掠。且因常年开垦,河套诸郡的自然环境恶化,如朔方郡早已不适居住,遂导致大量人口内逃。 刘秀在中兴大汉之后,并未加强在朔方的统治,而是迁朔上边民到关内,这也导致了朔上的汉人人口不断减少。 与此同时,因为北匈奴常常劫掠边郡,内迁的南匈奴时顺时叛,迫使边郡汉人为讨生机,不得不逃离家乡。 人口愈发稀疏的情况下,东汉干脆将河套并入并州治理,而非单独设朔方州管辖。 故作为冲突激烈的河套诸郡,既要面对关内的南匈奴,又要面对外部的北匈奴,人口自然愈发稀少。各郡户籍上的人口,基本维持在2—3万人之间。 常年下来,永和年间爆发的南匈奴叛乱,开启了东汉在河套地区统治瓦解的序幕,其中朔方郡干脆直接被放弃,同时连接河套与关中的上郡通道也渐塞。 在朔方被撤郡之后,五原郡成为河套诸郡的最西端,需要承受着多方胡人给予的压力。 六年前,三万大军出塞兵败,不仅导致边防体系崩溃,更是加剧五原郡的凋敝,因而当下任何事情的发生或许都会导致五原郡被撤。 当听完张虞深入讲述边郡衰亡之故事,张辽拱手而叹,道:“辽常疑思两汉同治朔上,为何有不同之治。今闻济安兄一席之语,豁然开朗,开我之顿悟!” “敬兄一樽!” “同敬!” 张辽放下酒樽,问道:“兄能识时局,又精通骑术,非常人所能有之才,斗胆试问兄师从何人,或是家从何学?” 张虞摇了摇头,说道:“我祖籍本为太原,先祖任西河太守时,因得罪小人,遂举族流徙至云中。” 闻言,张辽唏嘘不已,说道:“名门中落,恕辽失言。” 顿了顿,话语微扬,说道:“然辽观兄武略才干,却以为兄之如能得遇良机,未来必能振兴家门。” 家道中落对穿越而来的张虞,并未有太多感觉。他当下仅是为自己前程而头疼,如他先前所思,机遇不知在何方! “愿你我二人皆能立扬名天下,衣锦归乡!”张虞说道: “彩!”张辽兴奋而笑道。 是夜,为了亲近张辽,张虞与其同榻而眠。 二人在榻上深夜畅聊人生与理想,互相勾勒着属于自己的梦想。 天色初亮,张辽因有公务在身,便早早起身,吃了份粟米饭,谢绝了张虞与郦母的挽留。 此时,距参合坞二十里外,数百名汉卒与千余名难民组成的队列,沿着道路蹒跚而行。 参合坞主张冀神情谦卑,紧随在直裾梁冠的中年男子身侧,听候其吩咐。 “伯卓!” “府君,在!” “今张使君来信言,鲜卑单于魁头欲与我朝互市,往后胡人不犯边,边境将能暂安。”定襄太守郭缊说道。 “互市?” 张冀微微蹙眉,说道:“鲜卑常年与我大汉冲突,此番为何突然互市?莫非鲜卑内部有变化?” 郭缊拉着缰绳,解释道:“近年来,和连幼子骞曼长大,魁头打压异己,鲜卑内部渐起波澜。魁头无心南征,有意得我朝之力,以稳固单于之位,故欲与我朝开关贸易。” 张冀沉吟少许,说道:“开关贸易,倒是件好事。如若与鲜卑互伐不休,以五原郡之情形,唯有效仿朔方故事,令汉民撤至雁门!” “嗯!” 郭缊微微颔首,说道:“开关贸易之事,对我朔方有利,不仅能让百姓富庶,更能让我汉家儿郎免亡于兵戈之下!” 说着,郭缊看向张冀,说道:“近些年,倒是辛苦伯卓为汉守边了。” “不敢!” 张冀犹豫少许,说道:“既如府君所言,汉胡将开关互市,那边境也将渐安。冀有一求,不知府君能否允诺?” “何事?” 郭缊问道:“可是欲求能否在参合坞开市?” “不敢多求!” 张冀拱手说道:“禀府君,冀闻王公长文今在太原讲学,多有并朔弟子从之。我儿张虞,年有十七,虽说性情顽略,但却习武崇文,不知府君能否书信举荐一番,冀感激不尽!” 王长文,即旧弘农太守王宏,其出身于太原祁县。其弟为王允,被四世三公的杨氏、袁氏看重,今得以在雒阳出任侍御史。 显然张冀希望通过郡守郭缊的举荐,能将自己儿子拜入王氏门下。 至于郭缊身份背景如何? 简单来说,其出身于太原郭氏,父亲郭全为大司农,先祖多有出任两千石官吏,属于是并州望族。 郭缊蹙眉斟酌,思考是否用这人情帮助张冀。 如以他身份开口,王宏多半会看在郭氏的面子上,让张虞随他跟读。但他也必将欠王氏一个人情,故张氏必须有值得他欠人情的价值。 见郭缊不语,张冀急忙拱手,说道:“府君,参合坞堡民虽说不多,但却能出步骑两百多人。府君如若不弃,堡民愿为府君竭力护边。” 顿了顿,又说道:“我儿性格顽劣,不求能得王公赏识,仅求能拜王公门下进学,听贤良讲课。” 郭缊挑了挑眉,笑道:“伯卓着急了,我在思如何写信与王君。” “多谢府君” 闻言,张冀神情大喜,下马作揖而拜,说道:“府君举荐之恩,冀感激不尽!” “伯卓不必如此!” 郭缊扶起张冀,笑道:“君驻参合口多时,为郡屏蔽胡寇,以你我之情,理应帮衬!” “府君,前方便是参合坞,不如到那歇脚,待中饭后启程。” “好!” 在张冀领着郭缊前来参合坞歇脚时,张虞今时正在坞中,巡察马厩里的马。 “这马瘦了些!” 张虞捏着骏马的脖颈,责问道:“谁负责喂养?” “我!” 一名少年从人群里低着头出来,说道:“禀少君,仆将马养瘦了!” “怎么回事?” 痘脸少年迟疑几下,说道:“前些日读书耽搁了时间,故不能按时喂马。” 张虞看着并排站着十余名少年,问道:“依我规矩,将马养瘦,需受什么惩罚?” “鞭十下!” “好!” “前些日教授的五十个字,谁全部记住,并能熟悉书写?” 少年们低着头不能答,有人喃喃说道:“字太多了,背写不下来。” 不过痘脸少年却自豪举手,说道:“我记下了,并能熟悉撰写!” “好!” “赏罚如何?” “不能识字者,罚站半时辰,并在四日内熟记。能熟悉字词者,赏肉食一顿。” “很好!” 就在张虞想说些什么时,却听到坞内忽然吵吵嚷嚷,声音乱糟糟。 “姑父回来了,今让兄长去外头一趟。”郦素衣快走几步到马厩,招呼说道。 “阿吉代我行赏罚,我去去便回。” 临走前,张虞看向麻脸少年,吩咐说道:“茂山教他们认字。” “哎!” 待张虞走后,少年们响起稀稀拉拉的声音,被张虞强制要求认字,实在让他们痛苦。 在郦素衣的提醒下,张虞稍微整理了下衣冠,便来拜见郭缊。然就在他前来之时,却发现一番嘈杂下,郡守郭缊离开了坞堡,这让张虞有些猝不及防。 听左右人讲,张虞这才发现郭缊先走了,而奉命前来拜会的他则是被众人所遗忘。 张虞微叹了口气,心中略有憋屈,自己奉命前来,为了给当权者留下好印象,还仔细整理了仪表。然在当权者眼里,自己却是无足轻重,呼之即来,招之即去。 不过张虞却也清楚,欲想得到两千石的重视,他需要具有拥有能分配权利的权力,如他拥有惩戒那般少年的权利一样。 忽然间,在张虞脑海里浮现,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前世他作为商人,仅是话里的小丈夫,便拥有了不少东西。 那大丈夫能拥有什么? 这一世,他可不满足成为小丈夫,他要更进一步,尝尝那大丈夫的滋味。 在坞口,张虞驻足等候半天,只见到父亲张冀带笑送行而归,这才上前问道:“父亲,怎么回事?” “府君有事先走了!” 张冀拍了拍张虞的肩膀,欣慰说道:“我儿单骑追胡,射杀三人,夺回骏马,果有雄风啊!” 顿了顿,张冀心情不错,说道:“稍后到堂中,为父有件喜事和你说,记着将嵩儿叫上。” “诺!” 《唐书·列传十》:初,淮父故定襄太守郭缊,路遇太祖猎胡归,缊谓曰:“卿是我辈人,当相引在朝廷,何欲居塞乎?”由是荐太祖学于王宏。 关于季汉、避讳二事 书友对季汉称呼与避讳有疑惑,我虽在上本书有科普,但为了让让本书新书友更好理解,我重新解释下。 开宗明义:季汉中‘季’非伯仲叔季中的小之意,而是有末之意。 末汉称呼看似奇怪,实际引用秦始皇的话来看,大概就能理解了。 “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後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故季汉之意,可以理解为希望我朝永不断绝。 后世为何有季汉指代蜀汉呢? 则是蜀汉中兴于蜀,东汉主动晋升为中汉,故大臣杨戏称东汉为中汉,蜀汉称季汉(季汉辅臣赞) 用季汉指代东汉有何证据呢? 刘虞守道慕名,以忠厚自牧。美哉乎,季汉之名宗子也!——《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三国志·三少帝纪》“往者季汉分崩,九土颠覆,刘备、孙权乘间作祸。”(以曹魏视角来看,东汉属于是汉的最后一朝,而非蜀汉。) 同时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乐府民歌《汉之季》。 关于东汉避讳并不像唐宋明清那么严苛,也没有具体的律法规定。 王宏属于是历史真实人物,王允的亲哥哥,二字也在史书上真实记录下来。 同期《巴郡太守樊敏碑》上有“肇祖宓戏”,未避和帝肇讳;“经德炳明”,未避冲帝炳讳。 同时结合庄侯改壮侯,秀才改茂才,属邦律改属国律三件避讳事件来看,我个人猜测两汉的避讳似乎更多是在官方层面,对私人没有具体要求。 当然,仅是我一家之言,因为东汉所留的资料不多,唯有通过细节去猜测。 今天7k,依旧是16,21两个时间点。 第七章太原五氏 堂内,张冀端坐在榻上,喝着漆杯里的水,神情间多有喜色。 “父亲!” “姑父!” 将少年们的安排妥当之后,张虞记着父亲的叮嘱,叫上郦嵩前来拜见。 见自家儿郎俊朗有型,张冀满意颔首,说道:“王长文在太原传学授经,你二人可前往游学。” “王长文?” 张虞迟疑了下,问道“祁县王氏,还是晋阳王氏?” 太原大族有五,分别为祁县的王、温二氏,晋阳王氏,阳曲郭氏,以及狼孟令狐氏。五家各有家学,世出二千石,属于是太原中的大族。 “祁县王氏!” 郦嵩有所了解,说道:“王公长文,名为宏,旧弘农太守。近来因得罪宦官,故被免职归家。祁县王氏擅《孝经》《春秋》,如能跟随长文公从学,当能有所裨益。” 见郦嵩一知半解,张冀直接点明,说道:“王氏世代为宦,门生故吏众多,你二人如能从学长文公,得其赏识指点,同时结交并州士人。待日后步入仕途,当有所裨益。” 祁县王氏政治资源之丰富,仅凭张冀几句话不足以概括。毫不夸张来说,张虞如果能从王氏的指缝捞到些许政治资源,足以让张虞轻松步入仕途。 郦嵩被点醒,欣喜拜道:“嵩多谢姑父教诲,此番游学必有所成就,方能不负姑父心血。” “善!” 见张虞沉默不语,张冀便大概猜到自家儿子或许有不一样的想法。 “伯松,游学远行数百里,今可先行回家告诉你娘。”张冀说道。 “诺!” 郦嵩看了眼张虞,便知父子二人有话要聊。 待郦嵩退下之后,张冀面露慈爱之色,问道:“我儿以为如何?” 张虞犹豫片刻,说道:“父亲,边塞骚乱不安,正值男儿建功之机,故不如聚兵秣马,强爪牙壮筋骨,以待时势变化。” 是否前往太原游学,张虞有些犹豫。如果时势改变不大,黄巾之乱注定发生,而且随着汉胡在边境常年冲突,参合坞军事力量需要发展,故自己是否有必要前往太原,还需值得思考。 见儿子有当豪强的念头,张冀冷笑了下,说道:“边塞汉人稀少,五原郡那点流民,下头有五原郡豪强盯着,上头有各郡太守注意着,能轮得到张氏吗?” “即便我们募到流民,那些流民又能安置到哪里?” “虞儿,大汉虽说衰弱,边塞诸郡混乱。但大汉始终是大汉,民有数千万,如能在中原有所发展,远胜在此蜗居!” “当今门阀士族当道,若无贵人提拔,纵你立功无数,亦难得到升迁。寒门子弟出头不易,始终难离大族提拔。我儿如欲有所建树,还须得门阀相助。” “有些时候,兵马说话会快;相反,有些事还需用口舌说话!”张冀隐晦说道。 听着父亲苦口婆心的言语,张虞默然不语,盖因受前世记忆以及身处混乱的汉胡环境影响,竟让他有些忽略了东汉朝廷。 如父亲张冀所言,即便大汉如何衰弱,再怎么无力控制边疆,他如果想要成事,必须融入东汉社会,利用社会规则,以利于自己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占到一个好位置。 何为东汉社会规则? 即门阀大族当道,小士族、豪强为了得到些许政治资源,必须交好郡中望族。而郡中望族为了培养门生故吏,不仅不会排斥这些小士族,反而会热衷吸纳有才能的豪强子弟。 至于郡中望族为何热衷培养门生故吏,其中原因不难理解。 东汉时期,除军功入仕的途径外,士人入仕途径有两条道路,其一,通过郡守、刺史、三公的征辟入仕;其二,通过被举为孝廉、秀才等,成为尚书台郎官。 不论以上哪条道路,都需要得到郡守的赏识,才能说入仕。 郡守上任之后,为了便于推行政策,或是为了方便治理地方,,常常会和地方大族形成交易,如征辟某族子弟,或举某家子弟为孝廉,亦或是与地方大族结亲。 其中门生故吏的作用,不单单是用来照顾郡守卸任之后的子侄,更是为了协助郡守治理地方,成为其深入地方的爪牙。 郡守培养门生故吏依照如此逻辑,而那些中央高官也是以如此逻辑培养故吏。底层官吏为了上进,往往心甘情愿成为贵人们的门生故吏。 经学世家更是不难理解,大族通过垄断教育资源,与小豪强、士族子弟,建立起门生关系,多重控制下层。 如此封闭的社会运转逻辑,这让来自后世社会的张虞忍不住为自己感到幸运,他至少穿越到寒门家庭,而非更加底层的苍头。若真穿越到苍头身上,他唯有投军从戎,刀口舔血以换取出路。 “虞儿,汉胡不日开市贸易,今后边疆当会太平一阵。你还是需到太原游学,看能否得到长文公看重!” 见张虞还是沉默不说话,张冀继续说道:“长文公虽说因得罪宦官遭贬,但以其之能,未来必定起复。故如能得长文公赏识,成为门生,今后前途无量啊!” 对于父亲张冀的教导,张虞选择性听取。 张冀作为边境武夫,有他思维与经验的局限性。毕竟世间所有人都料不到,在汉灵帝死后,如此庞大的帝国会土崩瓦解,并迅速进入群雄逐鹿当中。 如从长远考虑来看,父亲当下给他安排到太原游学的计划非常合理。在并州地区,太原始终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留在边郡家庭,不仅会局限视野,更会闭塞中央消息。 张虞虽不知他叔父张杨如何成为汉末一方诸侯,但张虞却深知自己如果能在太原混出个名堂,并且攀附上与王氏的关系,将对自己未来的发展,会有非常大的帮助。 “父亲教诲,儿记下了!”张虞挺直腰背,应道。 “善!” 张虞的同意表态,让张冀松了口气。 自家儿子从半年前一场大病之后,性情变化颇大,不仅性格稳重了,更有自己的见识。如果儿子不愿前往太原游学,张冀也难逼他前去。 “此番前往太原,道路漫长遥远,我让二叔带人护送你一程,以免路上出了意外。” 久坐之下,张冀大腿旧伤复发,有些神经疼,于是换了一个姿势,伸手拿过小木锤,轻轻敲击大腿。 “记着太原不比参合坞,规矩二字要记在心里。有时受了气,需要忍忍,以免被太原士人排斥。” 张虞从席上爬起,不以为然道:“规矩有人立,有人守。有朝一日,他们或许要守我立的规矩。” 张冀抬头瞄向儿子,说道:“休得胡言,敢在并州这么说话,唯有那张使君!” 张虞理了理衣裳,笑道:“这张使君为何不能是我呢?” 闻言,张冀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志向。 “虞儿,记着收拾行李!” “记着了!” 张虞穿上鞋履,说道:“今日教授少年射箭,晚些时候收拾!” “那就去吧!” 张冀起身喊话,说道:“此番游学甚久,记着挑选名机灵少年在身旁服侍。” “对了,太原大族众多,其中出众女郎不少。我儿若能得大族女郎青睐,今后仕途有妻家扶持,当前途无量矣!” 张虞翻了个白眼,忽略了父亲后半段的话。 大丈夫立世,岂能靠吃软饭起家! 张冀望着张虞推门离开的背影,摇头而笑,自叹道:“能兴张氏,盖在此子!” 半年前,张虞在征得张冀同意,专门从坞中选了六名少年,抽出半天时间,传授武艺与学问,并用严格的规矩控制六人言行。经数月的培养,六名少年不仅聪慧了许多,更成为坞中杰出少年。 当然以张冀的眼界,不难看出儿子在培养心腹,而且是以半军事化培养心腹。对于儿子的行为,张冀自然支持,毕竟自己年岁已大,儿子迟早会成为坞主。 同时正因为儿子出色的表现,才让张冀下决心,求郭缊为张虞写份推荐信。而张氏有朝一日终要偿还与郭缊。 《江左遗册》:灵帝末,边塞大乱,神武帝暗养死士,并授武略,皇考惧曰:“子不能兴吾家,必大赤吾族也!”叔父张杨闻而呼神武,以忠言责之,神武终不改。 第八章我怕喊乱了 很快,张虞、郦嵩前往太原晋阳游学的消息在坞堡里传得人尽皆知。 启程前的当晚,张冀设宴请坞中百姓,其热闹场面像极了村里出了个大学生的模样。 宴上,张虞架不住叔叔伯伯的热情,喝了不少酒。 酒醉之余,却发现自家表妹郦素衣似乎心情烦闷,张虞想与其说话,后者竟不与说话,直接告辞回屋,这让他有些迷糊。 因有前世之所为,心思缜密的张虞却也反应过来,大体猜到表妹的生气与自己前往太原游学有关。 在酒席散后,张虞偷摸来到表妹屋外,轻敲着门,说道:“素衣,是我!” 屋里先是闷了半天,随后传出郦素衣的声音,说道:“明天要走了,这么晚不去睡干嘛?” 愣了愣,张虞语气渐而温柔,说道:“正是因明天要走,我才来瞧瞧素衣。今后到了晋阳,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素衣。” 有了这句话,穿着内裳的郦素衣推开房门,露出那张微红的脸庞。 不知是月光的映照缘故,还是今夜喝了酒的原因,张虞发现郦素衣今夜格外的美。 因常年被风沙吹打,脸庞虽说不白,但在衣裳之下,因常年遮盖,手臂、脖颈肌肤白嫩。羞红的脸庞说不上艳丽,但因五官端正却非常耐看。 年龄虽比张虞小半年,但身段并不青涩。 白色的内裳下,胸前兜不住,似要下垂。加之常年骑射,少女腰肢纤细健美,与下身形成对比,似乎在吸引张虞去搂。 张虞不敢多瞧,说道:“晋阳离参合坞数百里,往后我不在的日子里,可让下面的人放牧。还有塞外晒的狠,记着戴斗笠遮阳。” “嗯!” 听着关心之语,郦素衣神情早已不似之前烦闷,而是怀有少女的羞意。 郦素衣打开房门,请张虞入屋,说道:“我为兄长绣了个容臭,可往里面放些草料,寻常用来醒脑驱虫。” “绣得粗糙,兄长莫要嫌弃!” “倒是谢谢素衣了!” 张虞将闻了闻容臭,笑道:“素衣所绣容臭,深含拳拳关切之心,岂是寻常容臭所能比!” 少女脸庞愈发红润,白眼说道:“在外少说些胡话!” 张虞将容臭揣到怀里,笑道:“我走之后,大黄劳素衣照料了。” “慢走!” 又寒暄几句,张虞转身便欲离开。 少女望着张虞挺拔的身影,咬着红唇,犹豫几下,问道:“兄长,乡人都说兄长日后要娶晋阳女郎,是否确有此事?” 闻言,张虞瞬间明白其中缘由,转头笑道:“休听外人胡言,为兄此去仅是为了游学。” “好!” 少女松了口气,关心说道:“兄长记着按时用膳,免饿着自己。” “早些休息!” 出了房门,张虞微吐了浊气。 少女怀春总是情,张虞怎会不知自家表妹的心意? 你若问张虞态度如何,只能说张虞其实能接受自家表妹。今为何不袒露心扉,在张虞看来实属没有必要。 古代之时,父母意见非常关键。父亲张冀希望张虞能往上娶,而非向下将就,故一直没有对郦家表态。 一夜无事,转至天明。 清晨时分,张冀、郦母、郦素衣出坞相送。 郦母抚养张虞长大,算是其半个母亲。今两个儿子远行离别,女人难免伤感担忧,抹着泪水,为二人备上不少生活用品,拎着郦嵩说些贴己话。 郦素衣则是担心张虞看上太原女郎,或是被太原女郎看上,抓着张虞依依不舍,试图妖魔化那些女郎。张虞则是不断安抚郦素衣,表示自己这次仅是去求学。 张冀见不得女人多愁善感,催促着二人赶紧上路,免得天黑找不到地方休息。 在众人的送别下,众人踏上前往塞内的道路。 参合坞距晋阳约有七八百里,其中道路漫长,不仅有零星胡人出没,到了荒郊野外更有豺狼虎豹身影。甚至你所途径的大富之家,看上你所携带的行李,恐会化身豺狼,来上一遭杀人越货的故事。 张虞记着与张辽的约定,在与二叔张杨商量后,决定先前往雁门马邑,再从井陉大道,进入太原郡,顺着汾水南下,拜会祁县王氏。 彼时张虞刚穿越而来,得知二叔乃张杨,心中颇是激动,本以为二叔作为汉末留名的小诸侯,手段、智谋应该远胜寻常人。 随着深入了解二叔张杨,张虞才发现二叔除了武艺超人外,权谋、手段还不如父亲。 至此,张虞联想到二叔在历史上的作为,终于再次理解猪站在风口上都能飞起来的道理。 历史上,袁绍默认张杨屯兵河内,或许是看重其胸无大志,外加性格淳厚,故不会有反叛之行为。 至于能留名于史,则是张杨因念及同乡之情两次施救吕布。而让张虞记住张杨的姓名,更是多因张杨可笑的作为,以及其窝囊的死法。 因性格淳厚问题,即便手下反叛,张杨常抱其哭诉,舍不得诛杀,企图用恩情感化属下。如此离谱的操作,最终导致了张杨被手下所害。 当然,张杨的死也引起了连锁影响,其带来的河内易主,直接引发了官渡之战。 且不谈二叔张杨所做的离谱之事,因二十余骑声势浩大,沿途没有不长眼的豺狼,更没有找死的劫匪。 很快,众人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抵达马邑。 到了马邑,张虞依照张辽所留的地址登门拜会。 张辽没料到张虞这么快来拜会,得闻消息时惊喜不已,遂出门相迎,并令家人买好酒好菜招待。 为了令二人关系更进一步,张辽请张虞登门拜会母亲。 张母见张虞相貌俊朗,言行有度,甚是满意,叮嘱张辽好生与张虞结交。 因要至太原游学,张虞仅在马邑逗留一日,便告别了张辽。 张辽不舍张虞,遂向郡里请了几天假,南下送至井陉,这才分别而归。 过了井陉,风气与塞外有了些许分别,沿途人口渐多,常有吏人会上前询问去向。 继续南下,一行人过狼孟,遂至汾水河谷,进入晋阳县境内。 一番打听才知道他们所拜师的王宏虽是祁县人,却在晋阳与祁县间的大麓山居住,约离晋阳县有二十来里。 与此同时,随着目的地将近,张杨的护送任务即将结束。 不过他在返程前,需要到晋阳市井将随行的马匹变卖,以用于张虞、郦嵩二人游学的支出。 至于为何变卖马匹,而不是携带铜钱、巾帛、金银,主要因为铜钱太重,金银非通用货币,边塞地区巾帛紧张。 马匹的话,其虽非巾帛这种标定物,但却是大族必需品,在市场上不愁买家。 晋阳,东市。 人群涌动,牛鸣马嘶之声时有响起,还有络绎不绝的吆喝声。 “鲜卑胡奴身体健壮,一万五千钱一人。” “壮牛一头,三千五百钱一头。” “上等的云中骏马,最低五千钱就能带走,走过路过别错过!” 张杨带着坞民吆喝着,声音格外洪亮,吸引不少大族内的管事前来问价。 “二叔!” 张虞见天色不早,说道:“我与伯松先去西市买些复袍,稍后在此相会。” “好!” 东汉时期,郡县大城的市井大体依商品种类设区售卖,晋阳东市卖牛马、奴隶,西市售卖衣袍、粮食等物,南市则为铜铁金银等物。 如果此城市人口不多,基本会压缩成一个市场售卖,如寻常县乡市场。 张虞、郦嵩在西市溜达半响,买了几件得体的外袍,以及笔墨、竹简、削刀等日常学习用品,这才返回东市。 在返回东市途中,忽闻前方声音嘈杂,伴有争吵之声响起。 郦嵩当即凑上前去,本不欲看热闹的张虞也唯有跟从。 透过嘈杂的人群,可见一名锦衣玉袍的青年,左右簇拥着四名壮汉,用手指着倒在地上,口吐红血的大黑狗,神情狰狞:“竖子狂徒好大胆,竟敢当街行凶害我狗儿性命。” 少年怒目而视,说道:“纵狗伤人,依照汉律,可当即处死。你家黑狗当街险些伤人,我为何不能杀之?” “哼!” “哼!伤人?” 白面青年冷笑几下,对周围看热闹的市人,问道:“可有人看见我纵狗伤人吗?” “这~” 周围人面面相觑,似乎畏惧青年权势,纷纷不语。 少年转头看向身后战战栗栗的妇人,希望其开口为自己说话。然而后者却低头不敢言语,似乎非常畏惧白面青年的。 “此人是何身份,竟如此张狂?”郦嵩询问身侧商贾道。 “有所不知,此人乃祁县温氏子,因父祖为高官之故,胡作非为,纵狗害人,怨者不少,但却无人敢告官。”商贾说道。 听着商贾的低声解说,张虞算是看明白了。 温氏子名劭,借助温氏的名声,从小胡作非为,属于是典型的官二代。 今到东市买东西,因遛狗不牵绳,黑狗差点咬伤妇人。卖马的少年路见不平,一脚踹死黑狗,遂引发了这场冲突。 见无人敢答话,温劭得意大笑几声,说道:“也罢,见你年纪尚轻不予计较,黑狗值三千钱,今用你手上的黑马来赔便好。” 显然温劭看上了少年矫健的黑马,欲直接敲诈购买。 “休想!” 少年神情恼怒,说道:“故放家犬而杀伤人者,依法从赎罪。按律而言,有罪则是你,我安有罪过?” “且黑狗不过百余钱,安能值三千钱。我马值六千钱,岂能贱卖于你?” 说着话,少年望着嘈杂但又冰冷的人群,愈发感到无助。 “呵呵!” 温劭轻蔑而笑,说道:“在太原,我的狗值三千钱!你的马就值三千钱,卖不到六千钱的价位!” 少年转头欲劝说妇人为自己说话,却不料妇人却是胆怯而逃,生怕这件事连累到她。 见此一幕,少年呆楞当场,他没想到帮人会把他帮进去。 商贾叹了口气,说道:“这少年可怜,救得别人,但却难救自己,世态炎凉!” “济安!” 郦嵩看向张虞,低声说道:“少年仗义相助,却沦落至此,要不帮帮他!” 张虞挑了挑眉,说道:“伯嵩不怕得罪温劭?” 郦嵩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我乃云中郡人,家乡远在塞外。且你我随长文公习读,将为王氏门人,何惧区区膏粱子弟!” 顿了顿,又说道:“此子虽说年幼,但性情仗义,为人豪迈。济安如能为其解围,当能得此人恩情。” 张虞斟酌利弊,说道:“让二叔带人过来,我为此子解围!” “好!” 同时,温劭见少年不交马,准备示意左右上前。少年挡在马前,摆出架子,欲保卫自己的财产。 “且慢!” “此马矫健高大,乃少有之骏马!” 张虞不紧不慢从人群中走出,喊道:“我愿出八千钱!” 温劭眉头大皱,问道:“你是何人?” “五原郡吕布!” 张虞说谎不脸红,直接冒充吕布。 “五原吕布?” “呵!” 温劭蔑视打量几下,说道:“原是塞外人!” 张虞不卑不亢,说道:“君出价三千钱,我出价八千钱,此马当归我尔!” 在少年惊喜的眼神下,张虞伸手去牵黑马的缰绳,说道:“八千钱愿卖马否?” “愿!”少年连忙点头,答道。 温劭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没想到有人出面敢截胡,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住手!” 为了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权威,温劭怒气上头,大喝一声,说道:“吕布,我出钱一万,此马当归我!” “嗯?” 张虞憋住笑意,说道:“好,吕某价不如君,君可让人牵走此马!” “你不喊价吗?” “我怕喊乱了!”张虞幽默道。 温劭呆滞了下,瞬间反应过来,这‘吕布’是在坑自己! “温君出钱一万,折黑狗三千钱,请付七千钱与马主!”张虞示意温劭交钱,说道。 自感被欺诈的温劭,脸色顿时红温。自己横行霸道这么久,没想到栽跟头了! “祁县温氏,世代冠冕,以诗书道义传家,温君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张虞故意说道。 左右武士见温劭愤怒不语,遂大步上前。 此时,张杨带着十几名壮汉而来,齐刷刷站在张虞身后,面容狰狞,杀气逼人。 “给钱!” 见形势发展到当下,温劭便知道自己占不到什么好处,为了保全自家的脸面,唯有捏着鼻子给钱。 价值千钱的七匹绸缎被温劭扫落到地上,随即扬长而去。 少年毫不嫌弃,连忙将地上的绸缎捡起,并且欲分两匹与张虞,说道:“多谢吕郎君出手相助~” “不必,口舌取巧而已!” 张虞推辞说道:“某非姓吕,乃姓张,名虞,字济安。” “多谢张郎!” 少年将怀里的绸缎搁下,尊敬而拜,说道:“某姓郝,名昭,字伯道。” 继而,郝昭苦笑一下,说道:“今日若无张郎出手,昭将无脸见家人,在此拜谢张郎仗义出手!” “郝昭?” 张虞迟疑少许,能在卖马之时遇见郝昭,只能说世界太小了。 让张虞最为奇怪的是,本以为属于是三国鼎立时期的郝昭居然早已出生,甚至还与张辽岁数相仿。 然殊不知,郝昭在三国出场时,并非诸葛亮伐陈仓之时,而是在曹丕篡位那年。 彼时河西大乱,郝昭作为将军统兵,配合苏则、毌丘兴荡平河西诸郡。在镇守陈仓之时,郝昭已经在河西镇守十余年,民夷畏服,属于是军中老将,而非常人印象中的青年将领。 第九章治学大麓 酒舍内,张虞一脸好奇的盯着眼前少年。他本以为自己前些日遇见张辽算是意外之喜,不曾想今日仗义出手,遇见了因诸葛亮而闻名的郝昭。 “今日多谢张君出手相助,昭在此敬诸位一樽!”郝昭家学不错,丝毫不怯场,举着酒樽,敬道。 “请!” 张虞举樽回敬,问道:“我观伯道所卖马匹矫健,四肢修长,今怎不留己用?莫非家中有变?” 郝昭犹豫几许,似乎有难言之隐。 “随口相问,伯道如有不便,可不必回答。”张虞说道。 郝昭咬了咬牙,如实说道:“实不相瞒郎君,家父代人贩马,因路遇屠各胡,人与马匹不幸尽没。家中为偿还钱财,变卖田宅奴仆。今家母生病卧榻,又有弟妹待养,故昭只得变卖爱马。” 任凭一人未来再怎么出众,总有低谷之时,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可不是什么笑话! 郦嵩同感而叹,说道:“天道无情,总难苦命人!” 张杨为郝昭倒了杯酒,安慰说道:“人生起伏无常,伯道年纪尚轻,未必不能重振门楣!” “但愿如此!”郝昭苦笑了下。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伯道今后有何打算?” “先将家母的病看好,然后看能否赎回几亩田地,尽力将弟妹抚养长大!”郝昭说道。 “非长久之计!” 张虞摇了摇头,说道:“伯道通善武艺,颇有力气,是为立业之资,今归家耕田,行农夫之事,岂不可惜?以我所见,伯道如欲振兴家业,还需闯荡江湖。” 种田耕作赚得都是辛苦钱,好比后世入厂打工,勉强能吃饭活口,但指望发家,或说赚大钱,怕不是痴人说梦。以东汉得社会情况而言,发家致富,重振门楣,还是要找条出路,闯荡江湖。 “愿听张君赐教!” 张虞思索片刻,说道:“我在市井时,听马商言,并州多马,故马价多贱。荆楚江陵、江东吴郡因缺少骏马,仅凡马便能值万钱,若是上等良驹,当价值百金。” “我张氏久居云中,常贸贩牛马于并州,今有意远贩中原。伯道如有心闯荡,或能随我张氏一道经商。” 对待商人上,两汉的态度有明显区别。西汉采取打压商人的政策,其税率20%,其中汉武帝时期,商税更是高达50%。而东汉对商人多有宽容,商税维持在10%左右,而且将开发盐、铁与大族。 故东汉时期,商业贸易颇是发达,不仅士族会参与经商,屯驻在边郡的军队也会间接参与经商。如居延泽的军官会扑收泽中鱼、虾,与当地商贾合作,由军队出牛羊等商品,而后由商人贩卖到中原,以换取巨额利润。 并州一旦开关贸易,商人将会蜂拥而至,通过铁锅、盐巴、麦米以换取胡人手中牛马。张虞与张冀都看到这点,在未来的日子里,张氏大概会与边郡诸豪组成联合商队,专门跑边郡到中原的商路。 张虞邀请郝昭参与商队,很大部分是想拉拢郝昭,以便在未来合适之时,将郝昭收入帐下。 郝昭犹豫良久,说道:“贩马走商,实为良道。仅是家母患病在榻,弟妹年纪尚小,昭虽有心闯荡,却也不敢远离!” 见郝昭心有牵挂,张虞笑道:“以家人为先,伯道可先归家照料家人。待君母痊愈,或君有意闯荡之时,可到大麓山寻我!” “君今日之恩,昭铭记于心,日后当还报于君!” 郝昭非愚钝之人,怎会不知张虞是在帮衬自己,不禁面露感激之色,作揖告谢。 张虞扶起郝昭,主动握手同坐,说道:“伯道仗义助人,虞心慕之。” 落座下来,为拉近二人关系,张虞向郝昭主动聊起张辽出手相助故事,以及讲述了他张氏家门中落的相同遭遇。 一番酒宴下来,年少的郝昭在张虞的交际下,主动喊张虞为兄,自谦为弟。 期间,张虞为了表示自己的关照,还让人代郝昭交了10%的商业税。 如此操作下来,郝昭在临别时,态度更加感激,表示自己处理完家事,不论是否出去闯荡,都会主动去大麓山拜会张虞。 与郝昭分别之后,张虞担心温劭会搞幺蛾子,在城外的荒村借宿一夜。 次日,张杨告别张虞之后,带着二十来骑原路归乡。而张虞与郦嵩及随行的张茂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前往大麓山,拜访王宏。 时值中午,初春的气候宜人,张虞挽着缰绳悠哉缓行。 乡道旁的田野一望无垠,水渠连田,阡陌交错,百姓俯首田间耕作。 郦嵩眺望绵延的田野,感叹说道:“田连阡陌,数万徒附,庄园如城,王氏之兴达,非数代所能有!” 张虞慢悠悠说道:“王氏自前汉发迹,至今数百年之久,经书耕读传家,辅以武功立业,故能有这般兴盛。然大汉诸如祁县王氏者,中原各郡何其多也!” 祁县王氏成为天下豪门,需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之后历经南北朝乱世,即便到了隋唐,祁县王氏依旧屡出官宦,如唐初王勃便是出自祁县王氏。 当下祁县王氏虽不如中原望族,但经数百年经营,王氏底蕴已是非凡,仅需些许时机,王氏或许便能起飞。 郦嵩羡慕说道:“男儿当立王氏之业!” 张虞沉默不语,仅在心中暗忖道:“欲成大事,非借望族、豪强之力不可!” 这次前来晋阳游学,让张虞对什么是望族有了深刻的理解。这些集经济、政治、学术三位一体的大族,拥有非常雄厚的实力。 后世常用二八定律描绘资本社会,但在张虞眼里东汉社会完全是0.2%的大族占据80%的财富。 仅谯郡曹家便能拿出一亿钱,向朝廷买太尉之职。更别说袁、杨、桓等顶尖大族,他们手上会拥有多少钱财? 在汉末乱世中,仅凭大族或许成不了事,但没有大族支持肯定成不了事! 自己若想在未来乱世有一席之地,还需得到并州大族支持,方能说立足于此! 在路人的指引下,张虞、郦嵩三人顺着山路,约走了两柱香的时间,终至半山腰上的宅院。 说是宅院,但面积谈不上大,院子总体可分为内外两进,用砖瓦、树木修葺而成,依坡而建,环境秀丽。其中外院大体为外人居住,内院则为王宏及家人居住。 将马交于随从张茂山后,张虞上前敲响宅门。 “叩叩~” 宅门被缓缓打开,一名五旬有余的老汉上下打量张虞三人,问道:“来者何人?” 张虞拱手行礼,说道:“在下姓张,名虞,字济安,经定襄郭太守引荐,特来跟随长文公治学!” 说着,将郭缊亲笔写的巾帛奉上。 老汉瞄了下巾帛的材质,说道:“郎君可自行交于家主。” “家主正在侧堂讲学,郎君可至堂外等候。” 张虞问道:“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姓王,不敢受先生一词!” “虞见过王翁!” 受了尊称,老汉神情略微松弛下来,提醒说道:“家主讲学不喜被打扰!” “诺!” 在老汉的指引下,张虞领着郦嵩来到侧堂外,静候王宏讲课结束。 张虞束手而立,挺直腰背,八尺有余的身高,在郦嵩七尺的身高的衬托下,格外惹人显眼。 一名青涩的侍女路过侧堂,瞧了眼张虞。便被张虞那棱角分明,英武的脸庞所吸引,忍不住回头多瞧了几眼。 身形隐入内院,侍女寻上稍微成熟装扮的侍女,低声道:“又有人来进学了!” 年长侍女专心打理着花草,说道:“往昔那么多人来,不见你念叨。今日来人,怎见你这般多话?” “姐姐有所不知,那郎君身高体壮,长得又俊。”侍女说道。 “看来妹妹想男人了!” “别胡说!” “呵呵~” …… 内院里的动静,张虞并不知晓。他静候在堂外,听着堂内传出来的浑厚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堂内响起了退堂的声音。 稀稀落落的声音下,两名士子趋步出堂,得见静候的张虞,顿吃一惊。 “吕布!” 惊讶的声音中带有几分恼怒,张虞定睛一看,原是在晋阳东市遇见的官二代温劭,心中顿时有些无奈。自己用假名本想哄骗温劭,然却不料与他再次遇上。 “你怎敢在此!” 想起自己被此人戏弄,温劭顿时火气,忍不住大声问道。 “何事如此喧哗!” 王宏从堂内趋步而出,责问道。 “拜见长文公!” 张虞、郦嵩行礼而拜,问候道。 温劭怕王宏会责问自己,领着身边的士子赶忙离开。 “你二人是?”王宏问道。 “禀长文公,学生张虞,张济安,闻公学富五车,通晓古今,特与学生郦嵩前来拜学。” 说着,张虞将郭缊的书信递上去。 “子玄(郭缊字)所荐学生啊!” “进来吧!” 随着入堂而坐,在寒暄下,张虞算是看清王宏其人。 王宏拥有标准的‘官相’,浓眉大眼,五官方正,经颌下美髯修饰,尽显威仪之态。 “你二人学了些什么?不知想学那些内容?”王宏放下书信,询问道。 “禀先生,仆少年时随伯喈公研习汉家经典,但跟学时间短浅,难得典籍奥秘,还需先生多多指点。” 郦嵩说道:“闻先生专长《孝经》《春秋》,仆愿随先生进学此二经。” “好!” “济安呢?”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胡寇犯边,岁岁不平,学生有冠军侯之志,不知先生能否教学兵法?” “嗯?” 王宏略有惊奇,他归乡教学两三年,跟随他学习《孝经》《春秋》的学生众多,但有志从军立功的学生实在少。 “你武艺如何?” 张虞言语中充满了自信,说道:“学生不才,能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上月,胡人掠我马,学生射杀三人,夺马而归!” 闻言,王宏心中大感惊奇,重新打量眼前张虞。 他与弟弟王允虽以经学入仕,但不代表他们二人不会武艺。相反,他们二人从小习武,骑射之术不在话下。或许外人不知‘双带两鞬,左右驰射’的难度,王宏作为内行,怎会不知其中的含金量? “左右开弓,猛将之资!” 王宏捋着美髯,笑道:“济安愿习兵法,我当授之!” “多谢先生授学!” 第十章澄清天下之志 虽说跟随王宏进学,但王宏并非天天讲课,其更多是采取放养式教学。先让学生抄书,再让学生自我学习,最后才会抽出时间讲课。 其之所以会有这样安排,除了教学的模式的不同,更多是在于游学性质上不同。 古代师生关系虽说非常亲密,但游学读经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学生,而是可以类似为跟读学生。 以公孙瓒学习生涯为例子,其先跟随卢植读书,后拜入刘宽门下,二者有明显区别。 在缑氏山中学习经典,可以更偏向为游学跟读性质,而非具有明确的师生关系,故难说卢植是公孙瓒的老师。 当公孙瓒拜入刘宽门下,则具有实际意义上师生关系,故刘宽可以算是公孙瓒的老师。 张虞与王宏的关系,谈不上师生关系,但因有郭缊的推荐信,关系会比跟读学生更亲密些。 故当得知张虞初到大麓山时,王宏主动命人在周围腾出屋舍以供张虞、郦嵩三人居住。 屋舍距半腰宅院仅有一两里的距离,张虞、郦嵩二人每日都会步行至宅院抄书,或是借阅王宏所珍藏的文书典籍。 王宏家中的典籍为王家历代之珍藏,其中不乏有先秦诸子百家的传世之作。 郦嵩每日泡在典籍中,学得不亦乐乎! 因张虞有意学习兵事,王宏为其写了几本书籍的目录,让张虞从兵家的实操书籍入手,如《春秋》《吴起兵法》《司马法》等书。 相比军事理论浓厚的《孙子兵法》,王宏所推荐入门兵书更具有实操性,甚至因是王氏历代所藏,其中还配有文字讲解,以解学习者的疑惑。 暮春之月,草长莺飞。 山院外的僻静山亭内,张虞手持《商君书》,踱步细语品读。亭中的石桌上堆着《吴起兵法》,将石桌面铺满。 长时间读兵书,实在让人乏味,故张虞常会配合其他书籍研读。如《商君书》配合注解,倒是让张虞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商君书》为战国时期的著作,有些思想或许落后,但总体上阐述了法家治国的理念。 后世盛传的驭民五术,不过是从《商君书》里寻章摘句出来,并非《商君书》的核心观点。其所有的篇目,不过是在围绕着耕战、治国两点出发,告诉统治者如何打造战争机器。 “书倒是好书,但将法治清明,寄托于君主之上,又何其难也!”张虞将《商君书》放下,叹道。 《商君书》太过强调法治思想,试图用法律控制一切,这是张虞所得到的最大感受。 “咚咚~” 忽然,一阵清脆的琴声从远方传来,在张虞耳畔回荡。 琴声温润,仿佛如溪水长流于林间,在某一时刻又如诉如泣,仿佛溪水将绝。 张虞沉心倾听,目光顺声而去,琴声却是从树林深处传来。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张虞拎起环首刀,顺着声音走入深林。 初春的树林,绿意已是盎然,树木密集,树枝多有遮挡,张虞不得用手拨开树枝,弯腰顺着小道而行。 约走十余步,本以为林中无道的张虞,眼前浑然开朗,一条石道从宅院后方,延长至山坡。 张虞循石道而走,琴声越发清澈。 走了数十步,张虞得见竹亭里,女子一袭素雅的汉服,端坐于蒲团上,葱指如玉拨弄着琴弦,显然琴声正是从此发出。 如若近看弹琴女子,可见其如墨般的长发用木簪固定,面容清纯且又秀丽,给人一种清雅贵气之感。张虞前世见过不少佳人,故自诩不会被女子所动,但今见此少女,竟有些惊艳心动之感。 静赏少许,张虞恐打扰女子的雅意,便欲挪动双脚准备离开。 “啊!” 忽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张虞转头望去,猛地看见那女郎被吓着脸色青白,其含秋水般得美眸目光紧盯着竹亭外的棕色细蛇。 细蛇吐着信子,在亭外时停时游,似乎进入朝竹亭的意图。 张虞打消了原路返回的想法,转身踮起脚间,向棕色细蛇摸去。 “别动!” 见女子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张虞大声喊道:“蛇无耳,但能闻走动之声。” “别动,由我来擒蛇!” 闻声,女郎发现张虞的身影。虽说不知张虞何时出现在此,但在害怕之下,女子听从张虞的意见,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双脚抬离地面,生怕惊扰到毒蛇。 张虞蹑手蹑脚,缓缓朝蛇挪动。而蛇似乎差距到什么,原地停了下来,吐着信子,收集空气的热感应。 当距离蛇有十余步时,张虞动作放缓,从腰间抽出环首刀,继而猛地投掷过去。 寒芒一闪,毒蛇来不及反应,当即被环首刀斩成两断,鲜血迸溅而出,蛇身在地上痛苦挣扎扭动。 张虞捡起地上木棍,将地上挣扎的两节毒蛇扫到从林深处,并防止死后作孽,还用木棍狠狠敲打蛇头,再埋入土里。 与此同时,少女平复了心情,趁着空隙,看清张虞的模样。 因身高八尺,常年习武练箭,张虞体格挺拔有型,虎背龙腰不说。侠客眉、桃花眼、点墨瞳点缀着俊朗的脸庞,其中最吸引少女的目光,便是那如刀刻斧削出来的高鼻。 当然,常年骑射而形成的罗圈腿被少女无视了! 盖有张虞人在,毒蛇已被解决,少女心安不少,主动为张虞捡起地上的环首刀,并用巾帕擦拭刀刃上的血迹。 “多谢郎君出手!” 少女将擦拭干净的环首刀递于张虞,说道。 见少女可人,张虞有心挑弄,笑道:“此蛇甚毒,仅凭谢字不够!” 闻言,少女黛眉微蹙,暗忖:“此人俊归俊,但不料却是贪财之辈。” 或受张虞颜值影响,少女又思道:“他与我无恩无情,今救我一命,欲得钱财回报却也正常。” “不知郎君欲求多少钱帛!”少女开口问道。 张虞挽刀入剑鞘,笑道:“某不求钱!” “那郎君想要什么?”少女些许不满逝去,好奇问道。 张虞指着坡下,笑道:“我每日在坡下读书,治学之余甚是无聊。女郎琴声悦耳,能解我读书之疲,故望女郎能常来弹奏!” 此语一出,少女失声而轻笑,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一样,说道:“郎君不嫌弃我琴乐不精便好!” “善!” 张虞余光瞟见红衣侍女小跑而来,笑道:“一言为定,明日听卿雅乐!” 不待少女有所反应,张虞便按原路返回。 “千金,发生何事了?” 侍女红娘拎着漆盒,气喘吁吁而来,问道。 少女委莞而笑,说道:“无事,遇见毒蛇与趣人而已!” “毒蛇在哪?”红娘紧张道。 “被趣人杀了!” “趣人呢?” “走了!” …… 亭中,张虞刚拿起竹简,便见郦嵩含笑而来。 “伯松,何事让你这般欢喜?”张虞问道。 “过些日长文公讲经,叮嘱让济安一并前去。”郦嵩说道。 “好事!” 张虞指着石桌上的竹简,笑道:“恰好满腹疑惑,可以请教先生。” 郦嵩翻了翻竹简,见所览书籍不含经学,劝道:“凉州三明虽战功赫赫,但亦不敢忘经学。济安名声不显,不应单读兵书,而不治经学。” 东汉一朝强化儒学治世,故出现武将儒化特征,而这种儒化趋势非武将所心甘情愿,更多是社会环境逼迫导致。 东汉用儒学团结大汉内部,但因用儒学团结,所以又变向排斥着不通儒学之人。故凉州三明为了融入大汉,常身体力行治经。 张虞不以为然,说道:“经学不能兴邦,更不能驱逐胡虏,今不如多费些时间,专研兵书。” 说着,张虞声音压低,说道:“况且以当今大汉形势,天下不日将乱矣!大乱之时,大丈夫当持剑平乱建功,岂能皓首穷经乎?” “啊?” 郦嵩大吃一惊,环顾四周,问道:“济安何出此言?”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近日来,我闻商人多谈太平教众,今中原八州遍布太平教徒,而朝堂不知其势。今上有十常侍乱政,下有怨民遍野。为政若此,天下早晚必反!” 郦嵩脸色微变,消化着张虞所抛出的预言。 半响之后,郦嵩蹙眉说道:“太平道遍布中原八州,我颇有耳闻,但不曾有这般想过。如按济安所言,太平道若反,或许中原将乱尔!” 太平道传教的州郡里,并州完全被忽略。以至于张虞在云中边塞时,根本不知道太平道教之事。 今来到晋阳,与中原沟通的信息渠道畅通了,张虞才知道中原地区已有大量的百姓信仰太平道。不论是依照历史进程,还是依照政治上的判断,太平道的势力已威胁到了东汉朝廷。 郦嵩问道:“如中原大乱,济安欲如何为之?” 张虞思索片刻,道:“大乱之前,马匹价位必然暴涨,今可让父亲加紧筹办商队,从中赚些钱财。你我可在晋阳静观时机,寻时而动。” “好!” 《唐书·太祖本纪》:“年十七,太祖与郦嵩至晋阳,事故弘农太守王宏。时太祖不好经学,嵩劝读经,答曰:‘吾闻太平道遍布八州,朝廷视而无睹。今民生涂炭,为政若此,事可知也!’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 第十一章汉代的思政 春风习习,天气转暖。 早晨,山院内一改往日之宁静,随王宏游学的十来名士子已在院中等候,其中便有包含张虞、郦嵩二人。 “入堂!” 在侍从的呼喊声中,院中张虞与十来名士子于阶下脱下鞋履,背负书囊,在廊间趋步而行。 “张虞!” 温劭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肩膀从背后故意撞了下张虞。趁着张虞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快步从旁经过,而后瞪了眼张虞。 看了眼温劭的背影,张虞眉头微皱。这些日子不见温劭,张虞差点都忘记了有这号人。 “济安!” 郦嵩说道:“我听外人言,温劭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市井之事,怕温劭不会忘记,今后当会寻机报复!” 张虞盯着温劭的背影,冷声说道:“膏粱子弟!” “走,长文公要到了!” 听见王宏的沉重脚步,张虞与郦嵩趋步入堂。 因来得有些晚,张虞与郦嵩选择左边二排两个临近的位子,并将书囊里的笔、墨、刻刀平整地摆放在桌子上。 “长文公到!” “仆等拜见先生,愿先生体安!” 十来名士子齐刷刷起身,向高位上的王宏问好。 “坐!” 王宏捋了捋髯须,招手示意众人坐下。 “诺!” 张虞调整了下支蹱,而后跪坐在蒲席上。 支蹱者,形如T状,其用途是在跪坐时,将椭圆形面垫在屁股下方,底部置于双脚之间,如此可令脚跟免于受压,便于长期跪坐。 任何人跪坐长久,腿脚都会不便,故支蹱的发明,让跪坐成为方便之事。同样因有使用支蹱的习惯,交椅也能轻易被汉人士子接受。 王宏象征性的摊开一卷竹简,沉声说道:“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故治经,需以《春秋》《孝经》为先,二经中需以《经》为先!” “为何以《孝经》为先?” 因早已治《孝经》多年,王宏几乎可以不看任何内容,继续说道:“曾子侍孔子时,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而不能答。” “子示疑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张虞侧耳倾听王宏所讲述的内容,不得不说王宏对《孝经》理解造诣非常高深,不仅能引经据典,还能针对汉代宣传的忠孝思想进行解释。 如汉代为构造自己统治秩序时,非常巧妙的利用孝与忠的捆绑,而修《孝经》的王氏显然是为此提供理论依据。 孝如何能与忠挂钩? 其理由非常简单,你的一切由父母所给予,故你需要回报父母。 那如何回报父母呢? 读书进仕,光祖耀宗,属于进孝的最终目标。 故人应先孝顺父母,而后为国君效力,以达到建功立业这一目标。 如何为国君效力,《王氏经》同样给了一种解释。 你用爱孝顺母亲,用尊敬以待君主,那么你需要用爱与敬侍奉父亲。 为何要尊敬君主? 因为你尊重并顺从上级,才能保住自己的官爵,这样才能不让你父母蒙羞,才能如常祭祀祖先。 随着王宏讲解的深入,张虞已是明白汉代修经的部分意义。修经除了教授知识、谋略外,还有利用孝与忠的捆绑,构造政治理论思想,宣扬效忠国家的意义,确立君臣与父子的关系,并维护大汉统治的合法性。 当然,东汉时期的儒学思想,与明清时期的愚忠理念不同。因忠从孝衍生而出,故孝在国之前,如此思维模式下的士人,他们很多时候为选择自己家族利益,或是说以孝顺父母为先。 两汉时期,为父母报仇而杀人者,不受惩罚之现象,可以变向说明孝优先于忠。 另外一方面来说,正是因东汉社会以孝忠为价值观,也才有诞生出这么多士族、豪强。 西晋王朝为何被人调侃为以孝治国,而非以忠孝之国? 其原因不难理解,西晋从根本上打破了两汉长期所构造出来的孝—忠价值观体系。 当忠不能作为价值体系宣传时,孝则被西晋格外看重。如此之下,伴随着政治环境恶劣,则为门阀士族的强大提供了土壤。 王宏侃侃而谈,张虞在下认真记录着笔记,并在关键处做上标记。相比当下士人,他因有后世的思想熏陶,很难接受忠孝价值理念,故更多是抱着学习的心态。 倾听之同时,张虞不禁联想到了王允的所作所为。或许因从小研学《孝经》,王允的灵魂深处被印上深刻的忠孝之道,能为东汉效力至死。 同样,即便有诸侯王复辟汉室,或许对王允而言,这是属于为臣乱上,非汉室之正统。 不知王宏讲了多久,嗓子甚是干涩,端起案几上的水樽,轻抿了几口。 “咳!” “休息片刻!” “诺!” 有了王宏的发话,坐在士子们如释重负,活动僵硬的腰背手脚。 郦嵩将笔架在笔山上,凑到张虞身侧,说道:“《王氏经》可谓深厚,孝道为人之根本,移顺于忠君。而忠君之道贵在谏诤,不能与小人朋党,当开某之顿悟!” 怕郦嵩被洗脑带偏,张虞低声说道:“伯松,君虐民而不爱民,偏听小人之言,构陷忠臣,安能敬乎?” 郦嵩嘿嘿而笑,说道:“我习孟子之学,岂能受《孝经》所惑!” 在后世之时,孟子思想经两千多年传播,其人虽被抬到儒家亚圣的位置。然在东汉之时,孟子学说仅属于儒学典籍中‘子部’地位,而非主流思想学说。 孟子何时开始受世人推崇? 大体在唐朝之时,孟子的儒家学说渐渐成为主流观念。且经唐、宋两朝的发展,孟子学说成为儒家主流思想之一。 想瓦解两汉建立起的孝忠价值观体系,或许唯有祭出孟子的政治主张才能应对。 榻上的王宏闭目养神,尚不知张虞正研究如何瓦解以《孝经》为根本的忠孝价值理论。若是知道了,怕不是当即抓起来报官,并处以酷刑。 “家主!” 仆从凑到王宏身侧,问道:“是否让侍女入内?” 王宏思索良久,淡淡说道:“让侍女歌舞于堂,以为考验众人!” “诺!” 少顷,五六名侍女翩翩而入堂中,在征得王宏的同意,竟开始了歌舞。加之衣着清凉,音乐魅惑,吸引了不少士子的注意力。 “济安,看!” 郦嵩朝张虞的使了下眼色,示意看堂中侍女的歌舞。 张虞瞄了眼,又迅速看向王宏,见其在打量众人,便知其中有猫腻,遂用脚踹了踹郦嵩。 “注意长文公!” 被张虞这一提醒,郦嵩瞬间惊醒过来,低头不敢多看了侍女歌舞。 见时候差不多,王宏继续讲学,且为了考验众人,专门挑枯燥的地方讲课,偶尔还起身踱步。 刚开始一些士子尚能控制,但随着注意力的分散,忍不住被歌舞所吸引。如温劭坐在前排,刚开始因担心王宏盯着不敢多看,当王宏踱步讲学,温劭偷偷摸摸欣赏歌舞。 勾人的歌舞声,娇柔的女子声,在王宏枯燥的讲课声下,犹如仙乐不断在吸引士子去看。 郦嵩担心张虞回去向郦母告状,一直不敢多看,唯有强迫自己听着王宏的讲学。 张虞则是前世经历了太多的考验,更疯狂的高山流水都玩过,如何会被寻常歌舞所诱惑。今为了寻找王氏经的破绽,张虞努力做着笔记。 反差甚大的画面吸引了内宅中好奇者的偷看,弹琴少女透过堂侧的缝隙,在屏风的遮掩下,偷看着堂里热闹的一幕。 偷看间,少女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先是在温劭的脸上停留下,见沉醉于歌舞间,神情略有些厌恶。 继而,因张虞身姿挺拔,相貌俊朗,与左右士人形成明显对比,这让少女在人群轻易中发现了张虞。 “是他!” 少女微吟了声,显然是认出那日斩蛇的张虞。 英武的外表,挺拔的身姿,以及那日给予人的安全感,不断在吸引少女的注意力。 “千金?” 侍女红娘见少女出神,顺着目光望去,同样看到了吸睛的张虞,暗忖:“难怪千金看得入迷,院中姐妹多有讨论,此郎君颜色果然出众。” 少女似乎想到什么,轻抿丹唇,说道:“为我端份糕点,我要送与父亲。” “诺!” 未过多久,少女趁着王宏休息时刻,端着装有糕点漆盒,细步而入堂。 突然出现的清雅少女,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其中也包含了张虞。 “王妹~” 温劭非常激动,好似后世见到女神的舔狗,主动向少女问好。 “世兄!” 少女仅是抿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失礼仪的笑容。 “父亲!” “殊岚,你怎么来了?” 见到女儿,王宏威严的脸上少有露出笑容,并压低声音问道。 “怕父亲讲学太累,特送了些糕点!”王霁在案几上摆放着糕点,说道。 顿了顿,又说道:“小弟甚乖,今在院中练武!” 王宏微微颔首,笑道:“快些回去吧!” “诺!” 王霁抽身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张虞,却见张虞故意朝她眨了下眼,这让王霁雪白的双颊微红。 待王霁离开之后,郦嵩窃窃私语道:“济安,听说温劭之所以来随长文公习读,多是为了这长文公之女。” 张虞微挑了下眉,疑惑道:“伯松何时这般了解趣闻?” 郦嵩讪讪而笑,说道:“多是听同窗士子所言!” “无事!” 张虞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那日在竹亭下的少女,果是王宏之女! 第十二章授兵遇贤 随着时间将至中午,王宏讲经也接近尾声。 合上竹简,王宏淡淡说道:“今日授学,可有不懂之处?” 堂内士子们低头无言,之前中间侍女们的舞蹈早已吸引他们的目光,哪里还能记住王宏今日课上讲的内容。 张虞整理笔记,刚欲起身询问时,却见已有士人向王宏问难。 此士人身形瘦弱,所着的儒服已洗得褪色,与在座锦衣玉服的士人形成突出对比。然此人却并不为这些外物所影响,昂首挺胸,言语铿锵有力,投足间充满了自信。 盖物质匮乏,精神强大说讲得便是此人! “仆敢问先生,臣侍君以忠,然君待臣无礼,不知如何为之?”士人道。 王宏寻声望去,说道:“当上谏于君!” “若君不纳,受小人屏蔽,又当何为?”士人问道。 王宏眉毛微挑,说道:“子曰:‘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故君受小人屏蔽,臣当退思补过,而后匡救除恶,以辅君王之失。” “多谢先生教诲!” 王宏捋髯而笑,问道:“彦龙敏思好问,不知近日文章撰写如何?” “回先生!” 孙资拱手说道:“仆略有所得,但还需先生指点!” “嗯!” 有了孙资的开头暖场,连同张虞在内的几名士人先后询问《孝经》内的疑难问题,这才结束今日的讲学。 不过即便这样,因有了之前的观察试探,王宏早已将那些混吃等死的学生拉到黑名单之内。 “济安、彦龙、伯许留下!” “诺!” 孙资、张虞、温劭三人趋步至王宏跟前,剩余士人背负书囊而出。 “伯许,今是否有认真听讲?”王宏问道。 温劭早被歌舞所迷,怎会记着王宏所授之学! 灵光一闪下,温劭硬着头皮,说谎道:“恕劭愚钝,先生今日所授之学,劭一知半解。” 王宏神情冷了下来,说道:“我今日所讲之学,不过是那忠孝之道。《孝经》人人皆习,连麓山十岁孩童都知,更何况弱冠诸子乎?” 性情骄纵的温劭心中虽有不服,但因是面对王宏的责问,其也不敢发作,唯有羞愧垂首,说道:“愿请先生责备!” 见状,王宏挥了挥手,无奈说道:“且先退下,日后讲学务必认真听讲!” “诺!” 温劭作揖而拜,遂趋步而出。 望着温劭离去的背影,王宏心中暗叹口气。 他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王晨,长女王霁,次子王凌。长子王晨在雒阳游学,因有王允的管教,德行出众。次子王凌,年纪虽小,但却天赋出众,为人机敏深得自己喜爱。 近年来,他不为两个儿子发愁,反而是为长女头疼。随着女儿出落水灵,加之性情温柔,识经通文,故不少并州大族都有意前来求亲。 不仅有上党郡的泫氏陈氏、屯留鲍氏、潞县冯氏、铜鞮王氏,更有来自河东以及本郡的诸大姓。 其中温氏的温劭因倾心王霁,放弃前往雒阳游学的机会,特意拜到他的门下习经,希望能赢得王氏的认可。 王宏念及温氏与王氏同乡关系,温氏世代仕官,并未排斥温劭,且平日上也多有关照。但温劭在习经上的表现,让他摇头不已,今日一试便试出来了! 整理了下思绪,王宏看向张虞,问道:“济安今日研读兵书如何?” 张虞拱手而答道:“回先生,粗读《司马法》《吴起兵法》,颇有感悟!” 王宏沉吟少许,说道:“吴氏、司马二书为数百年前所著,自前汉以来,车兵渐废,突骑兴起。光武皇帝率幽燕突骑平河北,继而平兴天下。故兵事较前人有所不同,还需灵活变通。” “然论行军、治军、扎营之事,数百年来变化不大,济安可揣摩研读。” “诺!” 顿了顿,王宏为了考验是否有教导的必要性,问道:“济安既有通读吴子,可知吴子用兵之道?” 张虞静思片刻,说道:“吴子将兵以‘审敌虚实而趋其危’为重,虞以为其意当为,有备以击不备,集众以凌寡,将锐士以破羸兵。” “如敌众而我寡,敌分兵并进,当借地势之利,趁敌不备,率寡锐之兵分击;如敌寡而我众,敌聚兵守营,我可寻机断粮,迫敌出战,后集众兵以破之。” 盖因原身有出色的军事天赋,以及前世喜好了解历史上的著名战例,这让张虞点亮了军事天赋。 当张虞仅凭三言两语,便能将《吴起兵法》的精髓概括时,王宏眼神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来自边塞的豪强少年竟有这般军事天赋。 王宏看了眼张虞,转而陷入沉默,他在考虑是否进一步教导张虞,并亲自为他讲解《孙子兵法》。 “济安,你父可是任别部司马?” “正是!” 隐约察觉到王宏的想法,张虞拱手说道:“故度辽将军张奂在时,因我父熟晓兵略,又通弓马,引为军中亲信。” “然明公啊?” 王宏点头应和了声,再次陷入思考。 张虞看出了王宏的纠结,顿时挺直腰背,作揖而拜,凛然说道:“仆身份卑微,不求拜入先生门下,但愿先生授我兵事,外降胡虏,内安百姓,以不负先生之望。” 闻言,王宏捋髯而笑,说道:“我不为授学而疑,而是为如何授学而惑!” 双手扶起张虞,王宏说道:“明日午时,济安可至此,容我为济安讲授《孙子》。” “多谢先生教导!”张虞拜道。 “嗯!” 张虞看了下情况,见孙资还在堂内,便识趣退下。 待张虞走后,孙资奉上竹简,恭敬说道:“拙赋在此,请先生指正!” 王宏摊开竹简,仔细畅通全文,满意颔首说道:“彦龙文采出众,日后必成大器。” “皆赖长文公教诲!” 王宏搁下竹简,说道:“以彦龙学识,可到雒阳太学求学矣!” 说着,王宏从榻上起身,说道:“秋时,雒阳太学募生,彦龙当好生准备。” “仆必不敢忘王公之恩!”孙资拱手跪拜,行以大礼。 “不必多礼!” 望着孙资离开的背影,王宏颔首而笑,神情颇是满意。 孙资幼年父母双亡,由兄长和嫂子抚养长大,家境说不上富裕。偶然间,王宏发掘了孙资,见其颇有天赋,便让孙资前来大麓山游学。 经他教导下来,孙资才华愈发出众,这让王宏不禁刮目相看,故准备为其打点一番,让他前往洛阳的太学学习。 类似王宏这般作法的人不少,各大族为了不浪费自家的政治资源,常会提拔下方有才德的士人,以建立起门生故吏之关系,从而壮大自家,这也是汉代士族为何能兴盛难衰的原因之一。 今张虞表现突出,让王宏有些心动,已有意将张虞培养成王氏的门生故吏。 毕竟张虞论相貌有相貌,论武力有武力,军事天赋出彩,若不培养为王氏门生故吏实在可惜了! 王宏内心的想法,张虞不得而知,当下的他正为官二代温劭而头疼。 院外,温劭带着两名仆从堵在张虞跟前,气势汹汹说道:“今日你若向我磕头告罪,市井之事可既往不咎。” 张虞身子较高,与温劭说话时,眼睛不由下视,淡淡说道:“市井之事,我出价,君加价,双方买定离手,有何问题?” 温劭不由语塞片刻,继而恼怒说道:“我与那少年之事,又与你何干?” “今日道歉,我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暂饶你这次!” 张虞挑了挑眉,反问道:“你可有向那妇人致歉?” “向那妇人致歉?” 温劭冷笑几下,说道:“卑贱农妇,害我爱犬,不送有司治罪,已是我之恩典,何来道歉一说?” 说话之时,温劭的神情之蔑视,与刚刚面对王宏的谦卑畏惧形成让鲜明的对比。 张虞心里愈发恼火,或许在某些肉食者的权贵里,庶民的命不是命,甚至不如一条自己爱犬,有时的怜悯更像是施舍。 微吐浊气,张虞说道:“温君既无道歉之意,恕虞亦无道歉之念!” 闻言,温劭顿时恼怒,指着张虞的鼻子,威胁说道:“牧牛放马之辈,不畏死乎?” 张虞目光凛冽,抓住温劭的手腕,冷冷说道:“我不愿与君结怨,但若君执意而为,我愿奉陪!” “放开!” 巨力之下,温劭手腕吃痛。 见温劭被擒,仆从准备上前帮忙。 郦嵩、张茂山果断抽出长剑,护在张虞的左右,吓着仆从们停下了脚步。 张虞虎口捏紧,凑到温劭的耳畔,冷森说道:“你应当庆幸活在太原,而不是活在朔方!” 说着,张虞狠狠甩开温劭的手臂。 “安敢欺我!” 温劭揉着勒红的手腕,无能狂怒道。 与此同时,孙资走至门口,大声喊道:“先生来了!” 此语一出,温劭怒火骤平,恶狠狠瞪了下张虞,便带着左右仆从走来。郦嵩、张茂山二人则是赶忙收剑归鞘。 见温劭走远了,孙资走到张虞身侧,说道:“温氏子嚣张跋扈,背景深厚,济安与之结仇,非明智之举!” 久久不见王宏的身影,张虞大概猜到孙资这是在为他解围,遂拱手说道:“多谢彦龙解围!” 停顿了下,张虞说道:“我非有意招惹温劭,仅是温劭欺人太甚!” 接着,张虞为孙资讲述他为什么与温劭结下矛盾,以及温劭欺压市民的经过。 了解其中缘由,孙资无奈而叹,说道:“济安兄仗义出手,令资深感钦佩,然此事不好解决。今后当少与温劭接触,看能否将此事淡化。” “彦龙所言有理!” 第十三章再见故人 与温劭的冲突对张虞而言,仅是生活中的部分。而温劭似乎了解到张虞的武力,不敢再欺负张虞。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王宏抽出十余天时间,为张虞讲授《孙子兵法》。 王宏虽不识征战,无法为张虞拆解军事案例,但其却凭借高超的经学水平,采用汉儒解经的形式,引经据典,为张虞逐字解析其中含义,并帮张虞串起《孙子兵法》的要点。其中因知识受限,在王宏讲授《孙子兵法时》,其更多着重为张虞讲解后勤、组织等相关知识。即便如此,张虞也从其中的讲课中受益匪浅。 在王宏深入浅出的讲解下,张虞对孙子兵法有了不同的理解维度,也明白王宏为什么让他先学习实操性更强的《吴子兵法》。 孙武撰写《孙子兵法》之初,其目的希望用兵书入仕吴国。因此兵书不是由外行人阅读,而是交由地位崇高的君卿阅读。故孙武在书里讲述的内容,多是宏观战略与战术层面,且言辞生涩,内容简练。 而《吴子兵法》《司马法》二书在微观问题上,如战术、排兵列阵、行军扎营等相关问题上的讨论远比《孙子兵法》更详细,故先读二书将更有利理解《孙子兵法》。 傍晚时分,阳光西斜。 树林里,琴声如诉如泣,悠绵不久;石亭内,张虞持简而读,踱步慢行。 或许是读累了,张虞放下竹简,听着琴声渐弱,心中略有所动,依之前所走小路而行。 少许,张虞微理了下衣冠,按剑昂首而行,来到那竹亭。 竹亭里,素裳少女正调整调试琴弦,身边多了位红衣侍女。 “来者何人?此乃王氏私地!”红娘责问道。 声音盖是惊扰到试弦的少女,王霁抬头望去,见是张虞前来拜会。 “红娘退下!” “诺!” 王霁起身而迎,冁然而笑道:“自上次一别,已有半月,我原以为张郎君走了呢!” 张虞依在亭柱上,笑道:“佳人琴声悠扬,我若就此离去,读书岂不无趣?” “那日我父讲学授经,又另命侍女歌姬奏舞,张君怎不多瞧瞧呢?”王霁微扬唇角,笑道。 张虞注视着王霁那青涩羞花的脸庞,笑道:“不如千金所奏之乐,难以引人沉迷!” 王霁捂嘴而笑,说道:“我琴技尚是随她们所学,怎说她们不如我?” 张虞沉吟片刻,笑道:“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诸子之贤不及孔子,故曰弟子不必不如师。千金虽从侍婢,但今琴技或已超之。” 夸王霁琴技好,非张虞瞎说。张虞虽不懂弹琴,但却听得出琴声好坏。 顿了顿,张虞故意道:“话虽如此,以虞所见千金琴技尚有不足。” “哪里有不足?”王霁随即问道。 “不能动我心!” 闻言,王霁粉嫩的双颊瞬间脸红,甚至连耳根都红彤彤,怪嗔道:“谁要弹动你心?” 张虞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叹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今千金之乐虽美,却不能令虞感夫子之所感,故曰有所不足。” 王霁白了眼张虞,心中有些羞恼。她本以为张虞在隐喻情爱,不曾想他却一本正经在谈音乐,这让她产生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张虞把握了下尺度,说道:“我闻琴曲中以《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广陵散》三曲为首,不知千金可会弹奏?” 王霁轻摇螓首,说道:“《广陵散》已失传,《高山流水》寻而不得,《阳春白雪》勉强能奏!” 张虞沉吟少许,笑道:“若我愿为千金寻《广陵散》《高山流水》二曲,不知千金以何为报?” “若张君能寻得《广陵散》《高山流水》二曲,霁必以千金相报。”王霁说道。 张虞故意盯着王霁淡雅的脸庞,戏弄道:“千金以千金相许,不知是为何意?” 闻言,王霁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脸颊再次羞红,说道:“霁愿以钱财为报。” 张虞笑了笑,说道:“钱财如能买二曲,二曲又怎会难寻呢?” 用手拨弄了下琴弦,张虞盯着王霁的眼睛,说道:“我仅求女郎能为我弹奏此三曲,以及许我几盒糕点!” 不敢直视张虞那深邃且又明亮的眼睛,王霁偏转身子,红着脸颊,说道:“如得《广陵》《高山》二曲,愿为郎君弹奏。” “善!” 张虞按剑离去,笑道:“容虞先收些酬劳,有劳女郎明日遣人送份糕点与我。每日读书习经,着实有些饿了!” 盯着张虞挺拔的身姿,王霁渐有了出神! 红娘瞧着王霁的神情,心中不禁暗忖:“莫非千金瞧上了张郎君!” “千金!” 被红娘喊了下,王霁回过神来,笑道:“这张郎着实有趣!” ----------------- 张虞沿途返回,将至石亭时,却见郦嵩不知何时已在亭内等候。 见到张虞的人影,郦嵩快步迎了上去,问道:“济安去那了?” 不知为何,张虞莫名有些心虚,含糊说道:“有些乏了,故在亭边走动!” “不知伯松前来有何要事?”张虞转移话题道。 郦嵩不疑有他,说道:“济安可记得两月前那卖马的少年?” “郝伯道?” “对~” “今伯道前来拜会,我已让茂山在屋舍相陪!”郦嵩说道。 “走!” 张虞大喜不已,收拾着石桌上的竹简,笑道:“莫让伯道久等了!” 二人将竹简胡乱往书囊塞了塞,便朝暂住的屋舍赶去。 距屋舍仅有一里多的距离,张虞很快便见郝昭与张茂山二人在大树下坐着,互相谈笑聊着。 见到张虞,郝昭麻溜起身,拱手道:“昭拜见张君!” 张虞扶住郝昭的双臂,笑道:“许久未见伯道,我喜不自禁啊!” 说着,张虞打量郝昭上下,却见衣裳陈旧肮脏,人也有些憔悴,不复两月前那模样,关切问道:“伯道怎这般模样?” 郝昭看了下自己当下模样,苦笑道:“说来话长!” “来!” 因屋内狭窄简陋,张虞拉着郝昭坐在大树下,伸手招呼随从说道。 “茂山去山下买些狗肉,让我与伯道好生叙旧,多的钱自己留着!” “谢兄长!” 张茂山比张虞一岁,勉强算是张氏远亲,从小跟在张虞身后。因人机敏,又爱读书。行既此行带他出来,既有培养之意,又想着让他帮自己跑腿办事。 待张茂山走后,郝昭则是向张虞讲述两个月来所发生的故事。 自郝昭将马卖了之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母亲的病看好。因母亲大病初愈,以及弟妹年纪尚小,郝昭打算赎回卖出的田,准备边耕作边照顾家人。 然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温劭因气愤不过自己被耍,让门客们花了一番功夫,找到郝昭的家乡,准备实施报复。幸郝昭的乡人发现异常,提前知会了郝昭。 无奈之下,郝昭唯有背井离乡,带着母亲与弟妹投奔了舅舅。得到舅舅的救济,四口人算是安稳下来。而温氏门客扑了空后,因不知郝昭去向,遂暂时放弃寻找郝昭。 投奔到舅舅家后,舅母刚开始还算欢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有了怨气,常朝舅舅发泄。 知晓内情之后,郝昭深思良久,觉得在舅舅家非长久之事,将卖马所得的钱财留给母亲之后,郝昭便离家闯荡。 闯荡需要门路,郝昭第一时间便想到张虞,特来大麓山拜会。同时因身上钱财少,郝昭为了节省开支,一路风餐露宿。饿了,吃些胡饼垫肚子;渴了,找乡民借点水;困了,在僻静处歇息。郝昭耗费多日,这才来到大麓山。 张虞叹了浊气,感慨说道:“温劭果是小人,今在山院找我麻烦不提,竟又找伯道报复。” “温劭在大麓山?”郝昭惊讶道。 “对啊!” 郦嵩为郝昭倒了杯酒,说道:“温劭拜入长文公门下,与我等一同习经。” 顿了顿,郦嵩说道:“伯道不用担心,大麓山为王氏所有,温劭欲娶王氏女为妻,故尚不敢在此胡作非为。” “昭连累二位了!”郝昭惭愧道。 “跳梁小丑罢了!” 张虞先是冷声一笑,继而看向郝昭,问道:“伯道背井离乡,不知有何打算?” 郝昭犹豫少许,说道:“不瞒济安兄,今并州军招募勇士,我欲从军,看能否拼杀出一个功名。如若不从军,我欲入豪门为部曲,以暂避灾祸。” 郝昭有打算为张氏贩马,但也担心不靠谱。为了表现自己的价值,郝昭说了两条出路。 郝昭的小心思,张虞怎会看不透。人总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被别人尊重。 张虞佯作沉思,说道:“从军厮杀,刀口舔血,伯道家中尚有家母、弟妹,安能为之!” “至于为豪强部曲,虽能得一时温饱,但却寄人篱下,非长久之策!” 沉吟少许,张虞说道:“前些日家中来信,今商队正在组建,仅缺少人手。伯道若愿,可暂居商队,奔走南北,赚取钱财,以便早些将家人接出,至他乡居住。” 在张冀的牵头下,已拉拢到吕布、耿宽、魏续三族入股,四家或出资配额,或提供货源,商队的组建仅差时间问题。 “月钱的话,我父必不会亏待伯道。伯道也能夹带些物品,以便从中赚些辛苦钱。” 为了拉拢郝昭,张虞开出的条件不可不谓丰厚,不仅让郝昭领取月钱,还准许郝昭借助商队赚钱。 如果郝昭有想法,跑上几次商队,疏通好人脉,便能从张氏商队里独立出来,与他人合作跑商。 “兄这般厚待,昭今后当竭力以报兄之恩情!”郝昭受宠若惊,说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昭敬两位兄长一樽!” “请!” 《唐书·列传七》:“郝昭字伯道,太原中都人,为人雄壮。少丧父,家贫,卖马以医母,温劭难之,太祖壮其孝,解昭难。昭感其恩,遂许太祖以驱使……” 第十四章不利爪牙,何以成大事 张虞为了拉拢与郝昭的关系,以其奔波辛苦为由,遂留郝昭在大麓山居住几日。 因郝昭留在屋舍,张虞除了日常随王宏讲学外,有意减少在石亭读书的时间,以便抽出时间,加深与郝昭的情谊。 是日,安排张茂山陪郝昭游玩,张虞才有空重到石亭内读书。 石亭内,张虞摊开竹简,微声细读。 为了更好教授张虞兵法,王宏不知从哪里弄来东汉与西羌作战的案例,其中还有汉将排兵列阵的阵图。 如张虞手上有份关于段颎的逢义山之战的阵图,此战中段颎列三重阵,夹以弓弩,两侧布骑卒,形成典型的步骑结合阵型。 时段颎先用步卒抗住先零兵的冲击,继而趁先零兵阵型骚乱之际,亲率骑兵强突侧翼,从而大败先零兵。 其实中陈步卒,左右列骑的战术,从东汉以来渐渐流行,并且随着骑卒破阵需求的提高,汉骑又划分为陷骑、阵骑、游骑三种。顾名思义,陷骑用来陷阵,阵骑用来行伍厮杀,游骑在外游弋。 至三国南北朝朝时,因战争烈度的提高,各方势力为了破阵,不断强化骑卒,继而演变出具装甲骑。 先让张虞学几百年前的兵法,再让张虞学习阵图,明白其中的区别,不得不说王宏教学方法别有一番手段。 在王宏所赐的诸多阵图里,段颎的阵法不仅走在战争时代的前沿,其中列阵排兵的细节更是让张虞受益匪浅。 引用王宏的话来评价凉州三明,论军事能力最强者,莫过于段颎,次者为张奂,末者为皇甫规。 用恩威治边最高者,莫过于张奂,段颎、皇甫规在后, 为官水平最高者,三人中以皇甫规为首,次者张奂,末者段颎。 从王宏的评价维度上看,三人能以凉州三明并称,算是各有出色的手段。故王宏提醒张虞,为将者,可学段颎之兵法,不可学段颎投效宦官。 研究阵图多时,张虞眼睛渐乏,正欲按眼休息时,却听见有人而来。 张虞寻声望去,却见是王霁身侧秀丽侍女的红娘,扭着纤细的腰肢,正抱拎漆盒而来。 “张郎!” 张虞起身而迎,笑道:“原是红娘!” 红娘将漆盒放在石桌上,略有不满道:“前两日怎不见张郎身影,可让我白走好几趟!” “咦!” 张虞指着留信竹简,问道:“红娘不曾见过此简?” 红娘瞧了瞧竹简,摇头说道:“我在林里远瞧了亭中几眼,不见张郎身影,我便回去了!” “虞之罪!” 张虞明白前后因果,笑道:“下次如若不在,我当将竹简挂在林间,并系用红绳习系上,以免红娘看不见。” 这几日因要招待郝昭,张虞来亭中较少,为了不让王霁侍女红娘白走,特留竹简在石桌上。不料因沟通问题,让王霁侍女白走好几趟。 见张虞态度这般的好,红娘实在不好多埋怨什么。 红娘打开盒盖,说道:“今日糕点为蜜饵所制,千金特命我送些与张郎!” “红娘可曾吃过?” “未有这福气!” “那便吃些!” 张虞亲自挑了块大个的蜜饵糕点,送到红娘的手里。 红娘看了眼张虞,轻咬了口蜜饵糕,顿感口中甘甜,令人欲罢不止。 “如何?” “甚好!” 见张虞不停注视着自己,红娘有些不知所措,说道:“可是脸上有东西?” “有!” 张虞笑道:“红娘嘴角多了块红痣。” “红痣?” 红娘摸了嘴角,才发现原是糕点碎粘在嘴角,不禁有些脸红。 张虞笑了笑,说道:“红娘今后或可在嘴角点痣,较往常更有些秀美。” 作为王霁的侍女,红娘的姿色自然不差,甚至因比王霁岁数长些,身材别有一番味道。 言语上,张虞点到为止,从袖子里取出数根竹简交于红娘,说道:“能否代我将竹简交于王女郎!” 红娘瞥了眼竹简,问道:“千金在竹亭里,张郎何不亲自送竹简,或是直接拜会千金。” 张虞拱手而笑道:“经常往来,恐损千金清名,虞有劳红娘了!” “顺手之事罢了!” 闻言,红娘不禁再次打量张虞,暗忖:“不谈张郎颜色出众,就其行为有度,便可谓良人。且他不视我为侍婢,待我颇是友善,若能为男君……” 思索着,红娘收下竹简,便拎着漆盒子离去。 待红娘离去,张虞又读了会书,便与郦嵩一同归家,与郝昭共食蜜饵糕。 次日,王霁托红娘送糕点,其虽未回竹简与张虞,但却有让红娘代传口信。而张虞则以夏季多蚊虫为由,顺势送了份驱虫的药草给王霁。 一连半个月,张虞几乎每日都会让红娘代送竹简或小礼品,而王霁却碍于身份,除了让红娘送口信外,便仅能偶尔回份书信。二人虽未见面,但关系却在变化着。仅是苦了红娘作为中间人,为张虞传信,为王霁传话,每日来回行走。 而郝昭在这半月里,自感受恩颇多,又见自己打扰张虞、郦嵩学习,遂拒绝了张虞的挽留,决定前往参合坞。 夏季时分,阳光开始变得炽热,天空湛蓝如洗,微风吹拂而过,飘过几朵洁白的云朵。 大麓山脚,张虞、郦嵩、张茂山下山,送别将行的郝昭。 约走了一里路,将过木桥时,郝昭停下脚步,拱手说道:“今日来昭多谢兄长照料,心不甚受恩感激。送别至此,劳兄留步。” 经半月以来的相处,众人感情浓厚,遂以兄弟互称。 张虞从张茂山手里接过包袱,递在郝昭手上,说道:“大麓山距参合坡有八百里之遥,道路艰险漫长,途中多豺狼虎豹,还需注意安全。” “我在包袱里放了些口粮及衣裳,以便伯道路上换洗。其中还有几份书信,劳伯道代送与坞中亲眷。” “记着,行至雁门时,需至马邑拜会张文远。其人古道热肠,当会帮衬伯道。” “劳兄长费心了!” 郝昭双手捧着包袱,感激道。 接着,张虞将牵有马的缰绳交于郝昭,说道:“道路漫漫,无马借力,不足以远行!” 郝昭瞧了眼郦嵩,犹豫说道:“此为伯松兄之爱马,昭弗敢受之!” 郦嵩将郝昭手里的包袱抢来,直接系在马背上,笑道:“今在大麓山治学,暂用不着马。伯道可先用之,待日后再交还与我。” “多谢伯松兄了!” 郝昭深知无马远行不了,不再矫情推脱。 牵着缰绳,郝昭向张虞、郦嵩拱手作揖,沉声说道:“幸蒙二兄施手相助,今后昭必还报二兄,纵山海火海,绝不推脱。” “多礼了!” 张虞扶起郝昭,拍了拍其肩膀,笑道:“你我既以兄弟相称,何来这般言行。待伯道走商赚了钱,请我至酒庐吃酒便可!” “这是自然!” “山水有相逢!” “告辞!” 郝昭牵马过桥,回首见二人还在目送自己,遂转身长拜,继而翻身上马,扬鞭策马离去。 行了半响,郝昭自感有些饿了,拆开张虞所送的包袱,却见里面不仅有口粮、衣裳,还有不少的钱帛。 取出夹在衣裳里的一根竹简,却见张虞在上面留言,曰:“伯道吾弟,此去边塞千里,无财不足以至,故留钱于袱中,以便途中开销。” 字虽不多,但郝昭却能从中深感张虞之情谊,顿时鼻尖一酸,泪水盈眶。 “嗒!” 一滴泪水落到竹简上,郝昭紧紧握住竹简,内心似乎许下了什么。 不谈郝昭一路远行,张虞带着郦嵩、张茂山原路返回。 回程路上,郦嵩略有不解,说道:“伯道虽说雄壮,为人仗义,但怎值济安这般厚待?” 张虞淡淡而笑,问道:“伯松可知绝缨之宴?” “略有耳闻!” 郦嵩沉吟少许,说道:“楚庄王不计楚将欺凌妃子之罪,后三年,楚与晋大战,楚将感其恩,遂身先士卒,大败晋军!” “然也!” 张虞负手而行,说道:“故我之所以厚待伯道,既有崇其道义之心,亦有得其心之念。纵观古今,不利爪牙,何以成大事!” “成大事?” 郦嵩念叨了下,他不得不承认自大病痊愈之后,张虞变化之大,令他有些难以想象。 能说出‘得人心,利爪牙,成大事’之语,不就是书中所描绘的心怀大志的人物模样吗? “那济安之志呢?”郦嵩问道。 张虞微沉吟了下,深思说道:“进则为两千石,退则还保家乡!” 郦嵩笑了笑,说道:“我观济安之所为,怕不仅于此!” “哈哈!” 整日与张虞混在一起,郦嵩怎会不知张虞的志向不仅于此! 张虞搂着郦嵩、张茂山的肩膀,笑道:“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你若问张虞当下的志向,张虞心中已有想法,但仅是有些模糊而已。 张虞自后世而来,了解未来所发生的事件,群雄逐鹿,天下三分,而后三家归晋。 以他当下的身份,他不知能否有资格参与到东汉吃鸡比赛中。故他打算尽量在乱世中弄出点地盘,而后在北方形势分明之前,参与吃鸡比赛。届时未来道路如何,则可以根据彼时形势来判断。 自送别郝昭之后,张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读书上,听王宏讲授兵法外,则与着重孙资结交。 而孙资因出生贫寒,面对张虞抛出的橄榄枝,自是来者不拒! 第十五章笼络人心 孙资其人,张虞隐约记得,他在曹叡托孤时,通过其个人的手段,改变了曹叡的临终决定,最终让司马懿与曹爽成为托孤大臣,间接帮助司马懿篡夺了魏室江山。 从事后结果来说,孙资算是曹魏亡国的罪人。但若从曹魏当时的政治格局来说,选司马懿出任托孤大臣,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司马懿在侍奉曹家三代的经历,足以让人信服其才能与忠心。 另一方面,从张虞出身微弱的情况来看,张虞没有过多可供选择的余地,凡是俊杰都值得交好。 在张虞、郦嵩二人提前的告知拜会的情况下,孙资在家茅屋前等候。 少顷,张虞三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孙资眼前,孙资出院几步以迎。 “今日前来拜会,倒是打扰彦龙读经了!”张虞拱手道。 “无事!” “济安、伯嵩三位请!” 孙资伸手为三人领路,说道:“家中寒酸,如招待不周,还望三位见谅!” 张虞则是玩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如子云公(扬雄)虽居陋室,但其德馨然,试问其室陋乎!” “哈哈!” 孙资点头而笑,谓郦嵩道:“济安不仅武力出众,文采亦是不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此二句简洁大义,非常人所能得!” 郦嵩挽着孙资的手臂,笑道:“济安善言辞,能令人如沐春风,你我皆不能及也!” “然也!” 趁着郦、孙二人玩笑谈话间,张虞打量室中陈设。 却见屋内格外简陋,屋顶由茅草所盖,顶上茅草稀少,一看便是少经打理。屋门则是半斜,因常年太阳照晒,门板颜色已是发白。 带泥的锄头正依靠在土墙上,还有一双沾满泥土的草鞋整齐摆放在锄头旁边。显然孙资在跟随王宏进学的同时,为了生计还下地耕作。 屋内,案几、坐席虽说陈旧,但因经常打理,显得颇是干净。 张虞坐在竹席上,问道:“彦龙平日可有耕作?” 孙资举瓮为三人倒水,笑道:“资家境不丰,故随先生治经时,为得口粮,常于田间劳作。” “某在边塞时,少有耕作,倒是经常牧牛放马!”张虞说道。 “牧牛放马何如?”孙资好奇问道。 “初时放牧,为不让牛马乱走,多策马吆喝奔走。后来养了大黄狗,教狗驱羊,倒是便利不少!”张虞说道。 “为看家护院,我兄亦养了条狗。仅可惜乱吠乡人,被我兄宰杀食之。”孙资幽默说道:“自此之后,我喜食狗肉!” “今后彦龙登门,我与济安必用狗肉成宴!”郦嵩笑道。 一番闲谈下来,气氛算是起来。 张虞沉吟少许,问道:“君自中都而来,中都毗邻司隶河东郡。而我常温闻河东自古多俊杰,不知彦龙可识河东俊杰?” 孙资沉吟而摇头,说道:“中都虽近河东,但资因家境贫寒,难识河东俊杰。” “嗯~” 沉吟片刻,孙资念及少小同学,笑道:“不过有一人,济安当感兴趣!” “何人?” 孙资喝了口水,说道:“其人姓徐,名晃,字公明,河东杨人。年少失亲,被长姐所养。为人颇有武力,因家境贫寒,故立志从军。” “我至河东游学时,曾与公明同学,其朝习骑射,暮读兵书,为乡人所敬服。” “哦?” 闻言,张虞顿时被勾起兴趣。徐晃乃是魏国五子良将,不谈武力水平,凭其军事水平就能在汉末三国中留有一席之地。 “今不知徐公明何在?” 孙资思考良久,说道:“我自界休至祁县游学时,便不知公明去向,听河东人曰,徐公明或任河东郡吏。” 张虞心中记下,谓郦嵩说道:“今后有幸至河东,或能拜会徐公明,看能否与之结交!” “除徐公明外,河东卫氏有二贤才,我虽未曾见过,却有听其美名。兄卫觊,字伯觎,熟识典故,多智有谋;弟卫盖,字仲道,年少成名,才学超群。”孙资说道。 张虞颔首不语,相较兄长卫觊,或许卫仲道在后世人中名声更响亮些。毕竟蔡琰在后世颇是有名,连同带火了前夫卫仲道。 “除卫士外,河东还有衡、尹、范、裴、毌丘等大氏,其中各有俊杰,常至雒阳游学,与关中、关东大族为伍。” 顿了顿,孙资忽然问道:“济安可知关东、关西之分?” “略有耳闻!” “可知并州属关西,还是关东?”孙资问道。 张虞蹙眉而思,若不是孙资突然发问,他还真没在意过并州属于关西还是关东这一话题。 “并州居边塞,恐难融于关东。”张虞说道。 孙资笑了笑,说道:“自崤山、大河以东为关东,自大河以西为关西,并州归属关东。” 继而,孙资意味深长道:“并州虽处边塞,但因毗邻河北,大族互有往来。如上党崔氏与清河崔氏合流叙谱,太原温氏与琅琊颜氏、中山刘氏、高平李氏有姻亲之关系。” “姻亲游仕,二地关系之紧密,岂能言并州属关西,而不属关东?”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并州因汉胡杂糅,山河纵横的地形形成单一的地理单元,少与河北交流。 实际上,并州大族与河北士族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这种情况下,关东岂会将并州剥离出并州。 如王允主政时,曾将复兴大汉的希望寄托于关东士人,而不是依靠关西武将人。 吕布流离中原,能被各方诸侯以及兖州士族所接纳,与并州归属于关东也有潜在的关系。 同样,并州因常年与胡人对抗,与关西有近似的遭遇,某种情况下,并州与关西算是有共同的遭遇。 张虞沉吟少许,反问道:“如若雁代之人呢?” 孙资为张虞倒了杯水,笑道:“雁代属并州,何不能自言为关东。济安如欲成事,不仅需有长文公赏识,更要扬名于并州,方能有所成就!” 张虞微微颔首,拱手说道:“多谢彦龙指点,不知君何时前往雒阳太学就学?” “约在八月前往雒阳,今尚有月余时间!”孙资说道。 “祝君学有大成!” “多谢!” 又与孙资闲谈半天,张虞这才与郦嵩、张茂山告辞离开。 路上,郦嵩、张茂山在那聊着天,张虞则是回忆着今日与孙资所交谈的内容。 孙资虽出身微弱,但胸有沟壑,是为少有之俊杰。今日交谈之时,孙资更是为张虞指点未来道路。 一,需得王宏的赏识,能得到些许王氏的些许资源;二,扬名于并州,拔高自己的名望。 张虞微叹口气,暗忖:“孙资才智具备,今时如能与其结交,倒是能为日后而做准备。直接赠钱帛与孙资,以孙资心性,怕多会推辞,且也难以施恩于他。” 忽然间,张虞想到什么,遂停下了脚步。 “茂山!” “在! “你带上钱财速去中都,于城中聘请乐队,以庆贺孙彦龙就学太学之名,一路锣鼓敲打,声势务必浩大。” 张虞搂着张茂山的肩膀,说道:“到孙彦龙家中,为其置办家具,留钱财巾帛与其兄嫂,言云中张氏贺孙彦龙就学太学。” “这是为何?” 张茂山脑袋懵懵,不知道张虞为什么这么做! “愚钝!” 张虞拍了下张茂山的脑袋,没好气说道:“孙资家境贫寒,多亏兄嫂抚养,否则安有其今日?” “骑马速去中都,记着不要心疼钱财!” 说着,张虞扯了扯张茂山寒酸的衣服,说道:“顺路为自己置办身衣裳,也别心疼钱财。” “好嘞!” 张茂山颇是开心,保证说道:“请兄长放心,我必将此事办妥!” 待张茂山离开之后,郦嵩若有所思,说道:“济安欲留恩于彦龙,但唯恐彦龙弗受,故从其兄嫂入手!” “然也!” 张虞负手而笑,说道:“孙彦龙有才学,胸怀志向,受长文公赏识,寻常小恩小惠,不足以令其心动。故欲让彦龙记着你我二人恩情,还需从其兄嫂下手。” 前世经商,张虞可是与各种身份的人都有交好,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孙资这种属于其中比较典型的一种人,他喜欢钱,但不是你施舍般的给予。且较钱而言,孙资更喜欢官位。 官爵,以张虞当下的身份够不着,仅能从其他地方下手。 在张虞深入分析孙资之后,他发现孙资因从小被兄嫂抚养,为了培养孙资读书,兄嫂二人倾出家产,故孙资非常感恩兄嫂二人。故与其施财于孙资,不如变法施名利于孙资的兄嫂。 兄嫂受了恩典,为了张虞诸多好话,不论如何孙资有什么样的想法,自然会欠张虞人情。 当明白张虞所为之深意,郦嵩忍不住再次打量张虞。 若说施恩郝昭之事,郦嵩顶多觉得张虞细心外,今施恩于孙资的话,则是完全依靠权谋,这让年轻的郦嵩有些心惧。 “怎么了?”见郦嵩一直看着自己,张虞问道。 郦嵩摇头而赞,说道:“济安今日施恩之所为,非常人所行为。” “外人需以手段拉拢,亲人自以真情相待!” 张虞搂着郦嵩的肩膀,笑道:“伯松与我从小长大,亲如兄弟,自然不与外人相同。” 闻言,郦嵩不禁暗骂自己一声。如济安所言,我与他从小长大,情感不同于外人,他自然以诚待我,岂会与外人相同 “茂山年纪尚小,恐不能成事,我不如与他同往!”郦嵩主动说道。 张虞沉思少许,说道:“同行倒是不必了,可将具体之事写在竹简上,让茂山一一照做!” “好!” 第十六章君子一时之穷 后山,竹亭内。 王霁葱指抚琴,琴弦拨弄振动,发出清水流淌般的琴声,如诉如泣,银瓶乍破,恍如天籁之音。然若仔细聆听,却可听出较以往的琴声而言,今时的琴声中带有些许的幽怨。 “噔!” 食指拨过,不知是指尖力大,还是蚕丝制成的琴弦不受力,竟瞬间崩断成两截,琴声也随之骤停。 看着断裂的琴弦,王霁幽叹口气。 “千金怎么了?” 在旁刺绣的红娘搁下针线,关心问道。 “无事!” 王霁抚平裙摆起身,望着周围重新陷入寂静的树林,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烦闷。 红娘似乎瞧出了王霁的情绪不高,说道:“千金常居后宅,不如出走解闷一番?” “能去哪呢?”王霁问道。 红娘眼珠一转,说道:“小君在山脚练习骑射,千金不如下山瞧瞧。” “去瞧凌弟吗?”王霁有些意动。 红娘挽着王霁的手臂,调笑道:“张郎君或在坡下习读,千金或能顺路拜会!” “休得胡说!” 王霁脸颊骤红,说道:“张郎君与我何干?今若下山,当是去看凌弟习射。” 红娘瞧出了王霁的心口不一,心中暗笑不已,她作为王霁的侍女,已是看出了王霁当下的心情。 自王宏免职归乡以来,王霁便一直生活在山院。每日的生活除了抚琴、读书,则别无其他乐趣。当张虞撞入王霁的生活中时,其恍如平静的湖面掀起波浪,让王霁无趣的生活多了几份色彩。 而王霁为何会无故烦闷,以红娘作为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能隐约感觉到或许许与张虞有关系。 不知道为何,张虞近日不仅停了每日的传信,而且还拒收了糕点。如此莫名反常的行为,让少女的情绪出现了些许的波动。今想解决此事,在红娘眼里,莫过于互相见上一面了。 挽着王霁的手臂,红娘笑道:“去晚了,怕小君回来了!” 在红娘的哄说下,王霁顺着林间小道下坡。 与此同时,张虞持卷读经,精神颇是集中。 很快,张虞听见坡上传来细微的交谈声,寻声望去竟是王霁与其侍女红娘的身影。 盖因没料到王霁会出现在此,张虞先是愣了愣,继而恢复心神,搁下手中的经书,迎上王霁二人。 “林间小道不便行走,千金怎会出现在此?”张虞笑道。 红娘抢先说话,故意道:“郎君答应为千金寻曲,今不见消息,不能准千金前来询问进展吗?“ 王霁拍了下红娘的手,红着脸说道:“红娘笑语,琴曲难寻,张郎莫要往心里去!” 撩了撩耳畔的碎发,王霁说道:“今日弹琴不慎断了根弦,无聊之余,故与红娘准备下山去瞧小弟骑射。今路过于此,不知可有打扰张郎读经?” 王宏的小儿子王凌,张虞曾见过几面,为人机灵可爱,天资聪慧,深受王宏的喜爱。 “某恰好身疲休息,故谈不上打扰。” 张虞幽默说道:“之前听红娘所言,虞以为女郎此行是为让某偿还糕点呢!” 王霁以团扇遮脸,委莞而笑,说道:“君说笑了,糕点已入肚肠,除非剖肠破肚,不知如何偿还?” 张虞笑了笑,说道:“故千金心善,如以六子之事逼我,我将无处诉说!” “六子之事?”王霁疑惑道。 见王霁有所疑惑,便将六子为了自证清白,剖肠破肚取粉之事,用汉代背景简要说明了下。 红娘咂嘴说道:“六子倒是可怜,被人污蔑多吃了胡饼,竟要剖腹自证。” 王霁蹙眉微思,说道:“这六子倒有些愚笨,胡饼入口腹,受店家污蔑,已是难以自证清白。今岂能急于自证,反令己深陷不利之境遇。” 见王霁说着有几分道理,张虞问道:“若女郎为六子,不知如何应答?” 王霁眨了眨眼睛,笑道:“张郎君倒是会为难人!” 轻摇团扇,王霁沉吟少许,说道:“若我为六子,当反污店家偷盗客人钱财,不可与其纠缠所食胡饼数目。如若执迷自证清白,反倒会如了歹人之意。” 王霁倒也机智,知道饼已吃了,清白证明不了,故不如转移话题,以免陷入自证陷阱。 “不知张郎君如何解此难局?” 张虞手搭剑柄,玩笑道:“若我为六子,我会取出歹人之眼,让歹人到我肚肠里仔细瞧瞧,我吃了几份饼。” 语气虽带有玩笑意味,但却难以掩盖语气中的冷意与霸气。 之前受张虞表现出温和言行的影响,让王霁都忘记她所了解到的张虞自幼出生在边塞。而这番话,让王霁重新打量起张虞。 显然张虞虽说言行谦和,待人如风,但骨子里却存在着霸道的野性。这种野性非是粗犷厮杀所带来,而是个人基于对自身能力的自信,一种敢于挑战常规的心态。 很难想象谦和与野性竟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这让王霁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郎君这番话,倒是让人有些害怕!”红娘怯生生道。 张虞笑了笑,说道:“若你为六子,我这般为你出头,不知有何感觉?” 红娘沉吟少许,说道:“我会觉得安心,且还有一种让歹人自作自受的快意!” “那红娘为何畏惧呢?”张虞冲着红娘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说道。 红娘脸颊微红,说道:“郎君说的有理!” “不知千金畏否?”张虞问道。 “为何畏惧?只准歹人污蔑,不准我行威胁,天下安有此理?” 王霁轻摇团扇,笑道:“郎君手段凌厉,今后绝非凡下之辈。” 王霁作为世家女,且还是生活在边疆的女子,绝非中原那般羸弱的女子,喜欢诗词歌赋,并对弓马骑射充满偏见。 能文能武,并拥有远大抱负的男儿,更能赢得她的欣赏。 三人聊着天,孙资不知何时趋步而来。 王霁远远看见孙资,为了避免闲言碎语,辞别说道:“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劳郎君为我广寻琴曲了!” “近日身体不适,白费千金心意了!”张虞解释道。 “病情可有好转?”王霁关心道。 “已是康复!” “善!” 王霁说道:“郎君远离家乡还需保重身体,明日我让红娘送些养神的药来!” “多谢千金关怀!” 言语不多,在孙资来到之前,王霁便带着红娘匆匆离去。 路过孙资时,因二人有过几面之缘,还互相行礼问好。 与张虞闲聊了半响,着实让王霁心情愉悦不少,脸上带着浅笑。 红娘挽着王霁的手,故意说道:“千金今时便欲回府,不下山去见小君吗?” “今天色已晚,怕凌弟已走,你我先行回府!”王霁说道。 红娘阴阳怪气道:“怕不是见了某人,一时间挪不动道。” 闻言,王霁羞愧成恼,用扇轻拍红娘的发髻,说道:“休得胡言,如让外人听见,我撕了你的嘴!” “知错了!” 主仆二人打闹离去,从正门回到宅院中。 待王霁远去之后,孙资还回头望了眼,似乎好奇她为何出现在张虞这里。 “彦龙!” “济安!” 孙资快步上前,抓住张虞的袖子,故作恼怒说道:“济安,看你所做的好事。” 见孙资如此反应,张虞便知孙资的兄嫂给孙资来了书信。 以为孙资为自己所为不满,张虞致歉说道:“恕虞擅作主张,令茂山至君乡看望君兄,为君鼓噪声势。彦龙如若不满,还望见谅。” 孙资松开袖子,苦笑几下,说道:“济安这般厚待,资怎敢不满,倒是某欠济安一份人情。” 张虞邀孙资入座,笑道:“君子一时之穷,岂会一世贫寒?以彦龙之才,今后必能施展才华于世。你我有同学之谊,理应互助。” 继而,张虞挑了挑眉,笑道:“此番为君鼓噪,不知兄嫂乐否?” “甚乐!” 孙资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幼小失亲,被兄嫂抚养成人。兄嫂挨寒受冻,所愿无非望我成才。我苦读二十余载,深恨自己无能,迟迟难以出仕。今岁若非长文公厚爱,资安能入太学就读?” 张虞让张茂山去孙资家乡,让孙资的兄嫂在乡人面前风光了一会,实打实涨了兄嫂二人的面子。 兄嫂高兴之余,自当写信询问孙资。而孙资为了不让兄嫂难过,唯有承下张虞的人情。 当然,孙资也愿承张虞的人情! 兄嫂望他成龙,而他却入仕无门,无法回报兄嫂养育、培养之恩。今张虞帮他在乡人面前风光,变向了却他多年以来的心愿。 孙资拱了拱手,说道:“济安之恩,资铭记在心。今后如有机会,我当报之!” 张虞压下孙资的双手,说道:“我之所以助彦龙,非为求君今后报恩,实因我与彦龙相见如故,为全同学之谊,故如此为之。” 《唐书·列传八》:孙资字彦龙,幼而岐嶷,三岁丧二亲,长于兄嫂。博览传记,文学斐然,王宏一见而奇之,令资学于大麓。会太祖学于宏,广交雁代俊杰。二人互见,便如旧识,资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 《江左遗册》:神武帝为成大业,以爪牙喻人。初资学于大麓,有才学,非凡士。神武帝为得其心,令人隐至资乡,为其鼓噪名望,资遂感神武帝恩。 第十七章亲事(二合一)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斜。 石亭内,张虞与孙资对坐,谈论着各自所关心之事。 “今已入秋,按日子来看,彦龙不日将远行雒阳啊!”张虞说道。 “还有六、七日!” 孙资微沉片刻,问道:“我去往雒阳之后,不知济安有何打算?” 张虞沉吟少许,答道:“实不相瞒,自那日分别,我便思彦龙之语。随长文公治学,非长久之策,还需另寻出路。” 孙资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道:“不知济安与王千金关系如何?” “彦龙所言何意?”张虞微微眯眼,问道。 孙资小声说道:“王千金有国色之貌,知书达礼,名动并州。今岁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达官显贵众多。温劭为得长文公欣赏,更是登门求学。” 张虞神情不变,问道:“彦龙莫非欲让我聘娶王千金?” “然也!” 孙资沉着声音,说道:“济安心有成事之念,如不借外力,安能如鹰隼高飞?” “君有俊颜,身高体宽,姿色非凡夫所能有。君如能聘娶王千金,则必得王氏扶持,届时又何须为前程发愁。” 之前孙资或许看不透张虞,但经张虞从他兄嫂入手,让自己欠人情齐,孙资便笃定张虞本人肯定有野望,否则绝对不会大费周章拉拢自己! 结合今日见到王霁与张虞谈笑风生,孙资干脆心生此计,看张虞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 而张虞则是沉默下来! 孙资这话看似直白,但却为张虞指了条捷径。他如能娶王霁为妻,毫无疑问,得到王氏政治扶持的他将能如虎添翼,前途不再是他所烦恼之事,而他也必能在乱世有所作为。 说实话,其实不用孙资这么说,张虞自己都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的话,张虞不忘旧言,他之所以喜欢逗弄王霁,并非因为她的家世,而是因为他对王霁的心动。 毕竟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爱慕富贵呢? 自当是爱慕姑娘,才会有所行动。而那王氏富贵仅是王霁随手携带,怎会是张虞主动所求呢? “济安?” 见张虞久久不语,孙资开口问道:“不知济安有何思量?” 张虞迟疑少许,说道:“彦龙所言不无道理,仅是因贪恋王氏权势而求娶千金,非虞所愿为之事。” 孙资眉头微蹙,问道:“王千金相貌、性情如何?” “佳人!” “那济安为何无意求娶王千金?” 孙资透露隐情,说道:“我今日拜会长文公时,见温氏登门求亲,再请千金许配于温劭。若温劭为长文公之婿,以其与济安之间隙,其必难容君。” 张虞眉目皱了起来,显然对这消息不满意。 孙资话锋一转,说道:“近来长文公颇是不满温劭,岁初未允温劭求亲,更别说当下了。话虽如此,但望济安早作打算,以免错失良缘。” 张虞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彦龙为何劝某求娶王千金?” 孙资愣了愣,顺势说道:“资受济安鼓噪之恩,不敢不报。今王千金有国色,知书达理;而济安虽家世次之,但俊颜长身,美男子也。如能求娶王千金,则对济安大有裨益。” 孙资劝张虞娶王霁,除了想报恩之外,他内心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作为寒门士人,多亏有王宏的赏识,才能被举荐到雒阳太学读书。 但就读之后的前程呢? 如果没有大人物赏识,他大概只能被征辟为郡吏,要想成为县长怕不是要花上十几年的人脉经营。 而他如果能帮张虞求亲王霁成功,以他今日规劝的功劳,加上张虞为人性情,大概会用王氏的政治资源帮他运作,届时可以少奋斗好几年。 至于张虞,因为娶到王霁,人生将能少奋斗几十年! 传说中受征为孝廉,入台为郎官,外放任长吏的科幻故事,说不准能在张虞身上出现。 为何说孝廉—郎官—长吏为科幻故事,因为仅有顶级大族子弟才能享用这待遇,汉末中能有这般待遇者,仅有如袁绍、曹操、袁术等顶级二代,外加被雒阳侯氏看上的公孙瓒。 话说这么多,孙资见张虞依旧沉默,心有些冷,转口说道:“资闲聊笑语,济安不可当真!” “非是不愿!” 张虞伸手拉住孙资的手臂,说道:“我之所以久久不应,实因不知如何回复彦龙。” “王千金乃佳人,虞早有意求之。然却非因其权势而求,而是因心慕而求。” 闻言,孙资忍不住诽腹,对张虞这种装模作样有些无奈。原是张虞早就想娶王千金,但就是不表态。面对自己的利益规劝,还抬出自己心慕王千金一说。 从此来看,孙资不得不承认,张虞为人颇有城府,不会轻易表态。年少沉稳至此,今后绝非凡下之辈。 张虞抛出心中难题,说道:“我纵有心迎娶王千金,但恐身份微弱,难入长文公之眼!” 孙资微微而笑,说道:“长文公膝下有二子一女,最受宠者非二子,而是王千金。之前登门宾客络绎不绝,大族子弟者众多,长文公无不先问千金意见,而后再行否决。 “若王千金青睐济安,长文公或虽说不愿,但以济安相貌、才学,未必不能迎娶佳人。且另说长文公器重济安,授兵家学说于济安。故事虽艰难,但未必不能成!” “时长文公得良婿,济安得良妻,岂不乐哉?” 汉代婚姻虽说以父母意见为主,但不代表所有父母会独断专行,毕竟父母总是爱自家儿女,在这种人生大事前,总会征询自家儿女的意见。 “善!” 张虞若有所思,说道:“彦龙之语,虞当记下了。但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深思。” “多谢彦龙提醒!” “不敢” 孙资拱手说道:“济安若有急事,可派人知会在下,某当竭力助之。” 又聊了半响,因天色渐晚,孙资起身告辞,独留下张虞一人于亭中。 孙资离开不久,郦嵩后脚便至。 “济安!” “伯松!” 张虞示意郦嵩坐下来,说道:“伯松,我有一事需和你说!” “何事?” 见张虞神情肃然,郦嵩问道。 “嗯~” 张虞沉吟片刻,说道:“伯松可曾记着长文公之女?” “记着!” 郦嵩回忆着王霁面容,好奇问道:“不知济安所问为何?” 张虞神情微沉,问道:“彦龙刚刚到此向我建言,言可向王公求亲,迎娶王千金,不知伯松可有不同之见?” “什么?” 郦嵩大吃一惊,说道:“济安所言莫非笑语?” 张虞双手下压,示意郦嵩别着急,将孙资劝他的话,转述于郦嵩。 听着利弊的讲述,郦嵩神情微微凝重下来,说道:“彦龙之言不无道理,济安如能迎娶王千金,得王氏之力相助,济安早晚必成大事。” 张虞露出异色,说道:“我本以为伯松会出言反对?” “因为素衣?”郦嵩反问道。 “对!” 张虞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与素衣青梅竹马,从小长大。我今若向王氏求亲,则必伤素衣之心。” 郦嵩神情无奈,说道:“我虽为素衣兄长,但关乎济安大事,不可不直言。济安如若安稳度日,素衣可为良配。然济安却心有大志,以素衣出身却难为良配。” “相反,王千金为长文公之女,如能迎娶王千金,得王氏助力,济安则如虎添翼。若令那温劭娶得王千金,以济安与其之间隙,今后太原将无你我容身之所。” “我不忍伤素衣之心!”张虞说道。 郦嵩伸手握住张虞的手,说道:“虽说伤素衣之心,但以大事而言,济安不可优柔寡断。若瞻前顾后,既恐失了王千金,又恐伤了素衣之心。素衣如若知晓此事,自有我为济安解释。” 闻言,张虞感动不已,说道:“我与素衣少小长大,情谊深重,非王千金所能比,今后必当厚待素衣。” “有济安言语,我便足矣!”郦嵩叹道。 因郦嵩非是外人,张虞如实问道:“我与王千金私交颇久,今却不知王千金之意?” 郦嵩思索片刻,说道:“温氏今来求亲,应会无功而返,济安不如以此试探王千金,看王千金意下如何?” “试探王千金?” 张虞摸着光滑的下颌,说道:“可如伯松之意!” 听到这里,郦嵩似乎明白什么,故意问道:“济安一般在那与王千金相见?” “在后山亭~” 张虞正思索试探话术,面对郦嵩的突然发问,无备之下,径直脱口而出。 话说一半,张虞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郦嵩在试探。 “好啊!” 有了证据,郦嵩抓住张虞的手臂,恼怒说道:我本以为济安在石亭中勤学,却不料隐瞒众人,私交王千金,竟还敢有意求亲。若长文公知晓此事,必不容你!” 正如郦嵩所说一样,王宏好心留张虞在外院外的石亭读书,而张虞却偷摸到内宅的山林,勾搭王宏宠爱的大白菜。若是王宏知道这件事,怕不是直接拿刀剁了张虞。 “错了!” 因在王氏山院附近,张虞生怕有王氏族人知道,赶忙拉着郦嵩的手,说道:“伯松慎言,不可胡说!” 郦嵩冷笑几下,说道:“有意迎娶她人,又恐素衣伤心,今用口舌说服了某,济安倒是厉害!” 张虞满脸苦笑,说道:“虞别无二意,今之所以有此念,还是彦龙力主相劝。若伯松不愿我迎娶王千金,我立即归家迎娶素衣!” “哼!” 见张虞以退为进,郦嵩冷哼了一下,重捶了下张虞的肩膀,说道:“素衣之事,你看着办!” “我与素衣青梅竹马,断不敢薄待之!” 晓得郦嵩在为郦素衣出气,张虞不敢回嘴,唯有连连应下。 ----------------- 夜色已晚,王氏山院灯火通明。 大堂,王宏跪坐榻上,温劭与其父温孚跪坐堂侧。 “长文兄啊!” 温孚看了眼堂中陈列的厚礼,说道:“温氏与王氏自古同居祁县,有同乡之情谊。今我儿伯许已长,而令女也已及笄,王温二族不如就此亲上加亲。” 王宏捋着美髯,委婉说道:“温、王二族世代联姻,早已血脉相融。我虽有意结亲,但我女年岁尚小,不谙世事,恐难为温氏良妇。” 温孚听出了王宏的拒绝,拱手说道:“令女知书达礼,倒是我子不成器。其随君治学以来,虽有长进,但因性情顽劣,倒让长文公失望了!” “不敢!” 王宏捋髯说道:“伯许性情虽说顽劣,但天资却是聪慧。如若勤勉读书治学,未来必成大器。” 闻言,温劭扑通跪到王宏前头,恳求说道:“王师,劭自知性情顽劣,不爱读书,但我却钟爱王妹,望王师能允婚事。今后劭当日夜跟随王师左右,勤勉读书,成一番事业!” “这~” 见温劭突然跪拜,王宏急忙起身,说道:“我非嫌伯许顽劣,仅是婚事非同小可,不可擅做决断。且小子凌儿年幼,我身体不佳,平日尚需霁儿平日照顾。” “我也能照顾王师!”温劭憨憨说道。 闻言,王宏忍不住翻白眼,他都不知该说温劭聪明,还是温劭笨了,这么明显的推脱之语,没听出来吗? 为了转移婚事话题,王宏问道:“不知温君近来如何?” …… 外院,王宏在与温氏拉扯,用言辞婉拒温劭的求亲。 院内,身材丰满,气色不佳的王母半靠在榻上,柔声细语劝王霁出嫁。而王霁手抚团扇,偏头不语,眼神中透露着不情愿。 “殊岚,你意如何?”王母温声问道。 “不怎么样!” 王霁纤指转着团扇,不满说道:“温劭乃膏粱子弟,今若许了他,我怕不是跟着受苦。” “受苦?” 王母微微蹙眉,不能理解说道:“温氏世代两千石,太原诸氏中,除郭氏外,唯温氏名盛。你若许了他,合王、温二家运作,温劭不日便能被举孝廉,届时入了台阁为官,岂有受苦这一说。” 东汉时期,王氏尚不是魏晋时期的顶流,真正顶流还是阳曲郭氏。温氏因结亲的大族多,加上近代出了上卿,故仅次于郭氏。 近十几年来,太原双王有后来居上之势头。而令狐氏因人才匮乏问题,渐渐有衰弱的势头。 王霁并不乐意,说道:“依仗父辈权利而幸进者,非良家之选。温劭若是寒门子弟,父亲安会容他进门随学。” 王母咳嗽几声,说道:“女子当相夫教子,操心外事作甚?” “今温氏俊杰众多,如以温恕为例子,年仅三十岁,便官拜两千石,假以时日,必能进位三公,何愁温氏衰微!” 王霁把玩着团扇,说道:“温恕为温恕,与温劭有何关系?我王氏莫非无家道中衰者乎?” 大家族看似为一家,但因随着各支繁衍,早已散落开来。如王霁所说一样,温氏强盛不代表温劭出众。尤其在温劭扶不上墙之后,温氏可能会转去培养其他人。 “你啊!” 见王霁一直反驳自己的话,王母气血来回翻涌,咳嗽几声,说道:“你今时不嫁人,你准备何时出嫁?莫非要等到我去世之后,你才肯出嫁吗?” “母亲,你又在胡说!” 王霁神情无奈,说道:“母亲虽说患病多年,但调养之下,并无大问题。今以病情为由,逼我嫁人,端是无理!” “温劭非良人,我今后嫁过去,受他气,挨他打,试问母亲心疼不心疼?” “霁儿说得不无道理!” 王母想说话时,却见王宏负手背腰而入,脸上神情沉着。 “夫君!” “父亲!” 王母问道:“温劭如何?” 王宏摇了摇头,说道:“温劭言行虽说情真意切,但观往昔言行,性情顽劣,屡教不改,非霁儿良配。” 说着,王宏满意而笑,说道:“霁儿所言有见识,温恕为温恕,与温劭有何关系。我王氏不缺富贵,而缺心有远志之儿郎!” 见自家丈夫不看好温劭,王母神微叹了口气,说道:“婚嫁之事,我为妇道人家,尚能说道。若是观人行事,则以夫君为主。” 王宏捋髯而笑,问道:“霁儿敢言温劭无能,不知欲求何人为夫?” 闻言,王霁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张虞的面容,用团扇微遮俏脸,细语道:“能为我夫君者,上马能挽弓强射,下马能读经治学,相貌俊朗,言行有趣,且需心怀大志,敢行常人所不敢为之事!” 王母有些无语,说道:“世间少有此等郎君,霁儿若以此为准,恐将孤老尔!” “母亲又胡说了!” 王霁笑了笑,说道:“叔父少习经传,练骑射,十九杀宦官,二十始扬名。今得大将军何公、太尉袁公、司徒杨公赏识,匡扶天下之志将成。” “故怎能说世间无此等郎君,说不准此人便在太原,或是在并州他处!” 王宏眼神里充满了对王霁的宠爱,笑道:“霁儿出众,如何不能求如此郎君为夫?” “你就找着吧!”王母没好气说道。 “嘻嘻!” 王霁用团扇遮脸而笑,她虽很想让王宏考察张虞,但她却也深知自己不能开口。 ps:今天有事,暂无更了,二合一小章 第十八章朱门与竹门 秋九月,天气渐至深秋。 数日前,因要至雒阳进学太学,孙资向张虞、郦嵩告别之后,遂离开了大麓山。 临行当日,孙资将他从王宏那边探听来的消息,告诉于张虞。 因碍于王、温两家世交关系,王宏并未明确拒绝,而是用时间说辞,委婉拒绝温劭的求亲。温劭为了能让王宏答应,表示明年会继续前来大麓山游学,王宏无奈答应。 故孙资希望张虞能抓紧时间,好生把握机会,莫要让温劭抱得美人归! 面对事态发生的变化,张虞并未着急向王霁寻求答案。 至于为何? 其缘由不难理解,情爱这种东西非单人所能强求,而是两个人的事,故有时不需要答案,在顺乎自然的情况下,就能得到相应的结果。 换句话说,关系不是确立出来,而是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反应出来。到时候你不用着急,对方反而会着急,希望你能够给个答复。 如此之下,张虞一如既往,在闲暇之时,偷偷到后山,与王霁见上一面。期间,二人关系愈发亲密,暧昧已在彼此间存续。 黄昏时分,炊烟袅袅升起。 石亭内,红娘拎着漆盒,说道:“天气渐冷,郎君还需多穿些衣物,免得着凉了!” “好的!” 张虞笑了笑,说道:“只是过些日子,我将返程归乡矣!” “归乡?” 红娘疑惑道:“郎君不继续游学了吗?” “游不了了!” 张虞收拾着石桌上的竹简,笑道:“太原十月,大雪将至。我居边塞,道路漫长,若不早些归乡,恐大雪封道,寸步难行。” 并州的冬天会比南方来的更早些,天寒地冻,难以进学。故在上一讲的尾声,王宏便强调仅剩最后一讲,让跟随他游学的士人早作归乡的安排。 张虞已和家人去了书信,约定下月中旬回乡,与贩马商队一同归乡。 红娘眉头微皱,说道:“郎君这么快便要走了吗?” “舍不得?”张虞逗弄道。 红娘没好气说道:“早些回去也好,省得我经常来送糕点!” 张虞盯着红娘的脸庞,说道:“画上红痣,红娘着实更漂亮了!” 红娘指尖微摸了摸红痣,神情有些羞涩,说道:“你倒是有些眼光,能看出我画痣,会更好看些。” 张虞将竹简收到书囊里,说道:“我明岁还会来,到时候可能是为另外一件事。” “何事?” 张虞瞧着红娘俊俏的面容,笑道:“劳红娘看在红痣上,不知能否如实解我心中疑惑!” “请讲!” 斟酌少许,张虞问道:“我闻温劭向千金求亲,不知千金态度如何?” 红娘摇了摇头,说道:“我听千金言,家主不喜温劭,遂拒温氏求亲。而千金以为温劭非良配,严词拒绝。” 眨了眨眼,红娘好奇问道:“不知郎君为何相问?” 张虞玩笑道:“怕红娘随千金嫁入温氏,今后会被温劭所欺。” 红娘神情有些阴郁,说道:“之前温劭登门拜会,有位姐姐受命服侍,然温劭仗着身份,脾气骄横,多喜责骂。若非姐姐为我王氏侍婢,怕不是会被温劭所欺。我若随了他,怕是真如郎君所言了!” 张虞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我若向千金求亲,不知红娘愿否?” 红娘美眸寻上张虞那张俊脸,问道:“郎君此话当真?” 张虞神情略有郑重,说道:“此话怎敢有假!” 盖有些害羞,红娘背过身子,说道:“郎君既有求亲之意,何不速速求之?我仅为仆婢,做不了千金的主!” 张虞苦笑几下,说道:“我家世卑微,不如温氏著世,恐难入王公之眼。” 红娘半转身子,柔声说道:“因家主宠爱千金,故在婚事上,家主颇重千金意见。今郎君欲迎娶千金,不如了解千金心意。如若郎君能合千金心意,郎君尚有成事之机会。” 张虞单手负背,一手抚腰,说道:“红娘聪慧贤淑,又久随千金左右,不知有何见解?” 红娘沉吟片刻,说道:“温劭登门求亲时,千金曾言,能为其夫君者,上马挽弓,下马治学,相貌俊朗,敢行常人所不敢为之事。以此言语观之,加之郎君与千金之关系,千金多半有意郎君。” 继而,红娘瞧上张虞,说道:“郎君不日归乡,不如以此询问千金心意。” 张虞注视着红娘的俏脸,说道:“红娘善解人意,心灵手巧,今后我当厚遇之!” 言语虽未明示,但红娘非愚笨之人,她听出了张虞的变向承诺。这承诺或许有些贪心,但对红娘来说,却是较好的归宿。 毕竟作为王霁的仆婢,天生就是王霁的附属,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因而能遇见贴心的男君,算是难得之事。 红娘低下美眸,怀抱漆盒,说道:“明日夫人需带千金下山,后日千金或有时间。” “如此麻烦红娘!”张虞说道。 “天色已晚,郎君早些回去!” 张虞拜离红娘之后,背着书囊寻道而归,沿途好巧不巧遇见温劭。 不过眼下的温劭似乎没心情来找张虞的麻烦,神情有些低沉,与左右漫步在山道上。 “少君,看张虞那厮!”侍从指着张虞,兴奋说道:“今他单人在此,不如抓来围殴一顿,以报昔日之仇。” 温劭瞥了眼张虞,兴致不高,说道:“打了他,能让我娶王妹吗?” 侍从面面相觑,沉默了下来。自家少主自从被拒婚之后,天天闷闷不乐,常常会带他们来到山院,假借看望王宏之名,实际来看王霁。 但王霁仅见了一次温劭,便不再会见温劭,这让温劭愈发郁闷。 陪读士人李普小心翼翼,说道:“少君,天下美人众多,何必单思王氏女?” 温劭摇了摇头,烦闷说道:“王妹之色,岂是寻常艳俗女子可比?识大体,善琴术,言行恍如天仙。我若能娶她,愿折十年寿。” 顿了顿,温劭想起什么,问道:“可有探听到王妹心仪何家子弟?” “未有!” 李普沉吟少许,说道:“不过据王氏仆婢所言,王千金谓王公,言欲嫁文武双全,胸怀大志之男子。且这男子还需样貌英俊,敢行常人所不敢为之事。” “这~” 闻言,温劭犯起了难,嘀咕说道:“让我习文倒好,就是那习武骑射实属难办。” 李普心中忍不住诽腹,何止习武骑射困难,单凭那相貌英俊这一条,温劭便达不了标准。王氏女漂亮归漂亮,但他实在搞不懂,温劭为何痴迷王氏女。 与此同时,李普看了眼路过的张虞,顿感张虞非常符合王氏女的要求。 一个大胆想法涌上心头,李普说道:“少君,王千金所说心仪男子样貌,似乎与张虞颇有几分类似。” “张虞?” 温劭冷笑几下,不屑说道:“张虞纵有容貌,但不过为牧牛放马之辈,王妹除非眼瞎,否则岂会看上张虞?” 话虽这么说,温劭却心里泛起嘀咕。之前王妹见他有说有笑,自打张虞拜入王宏门下,却愈发冷遇自己,天天到后山宅院弹琴。 “少君,那市井之仇报不报?”侍从摩拳擦掌,似乎非常想教训张虞。 念及市井之仇,温劭心情愈发烦闷,问道:“找到那卖马的少年没?” “有消息!” 李普点了点头,说道:“据门客打探,近几月卖马少年郝昭又出现在马市,但不同以往,其左右有大量马队随行,故门客不敢下手。不过的话,门客却有探听到,那郝昭在为云中张氏商队贩马。” “云中张氏?” 温劭眉头皱起,说道:“可是张虞所在张氏?” “然也!” 李普说道:“据我所知,云中诸氏中,张氏唯张虞一族。” “张虞匹夫胆子真不小!” 本就烦恼的温劭,念及张虞与他的几次的冲突,心中报复的念头愈重,脑海中不断思索如何报复张虞。 李普察言观色一番,小声说道:“少君,仆在了解云中张氏时,偶然得知一事。少君如若欲报复张虞、郝昭,或可从此下手!” “说?” “回少君,我听云中人言,云中张氏与鲜卑中的叱干部有仇,昔叱干胡人盗马,张虞单骑杀胡夺马而归,名声响动定襄、云中。” 李普眯着三角眼,凑到温劭的耳畔,嘀咕道:“少君如欲报复张虞,不如这般行事……。” “好主意啊!” 温劭眼睛一亮,说道:“我之所以不敢寻仇,是因担心被王公发觉。当下如按你所言行事,既能消心头之恨,又能不让王公知晓此事,实为一举两得啊!” “嘿嘿!” 李普摸着胡子,笑道:“纵张虞骑射超群,亦要被少君所擒杀。” “此事便交由你去负责,” 温劭拍了拍李普的肩膀,说道:“事成之后,我当赏你田宅。” “多谢少君!” 温劭盯着渐行渐远的张虞背影,冷笑说道:“竹门敢和朱门斗,怕不是活腻了!” 第十九章将归乡 清晨,白雾朦胧,天气寒冷。 寂静的林间,不知何时响起优美的琴声,声如清脆的鸟鸣,似乎在呼应林间的同伴。 顺着琴声,张虞披着毛氅,穿过已被他走平的林间小道。 出了道口,红娘早已等候,温声说道:“千金在林间已在等候郎君,为免有他人打扰,我至坡下为二位守着。” “多谢红娘!” 张虞明白这是红娘为自己腾出空间,朝她感激而笑。 少顷,张虞缓步已至亭旁,观赏着王霁抚琴的姿态。 见到张虞身影,王霁葱指抚停琴弦,露出甜美笑容,说道:“张郎近日安好?” “不好!” 张虞依在柱旁,笑道:“近日不闻千金琴声,夜不能寐,日不能思,今听琴声才稍缓愁思。” 话中之话,王霁自是听出来,解释道:“近日温氏前来求亲,不受其烦,故无心至此弹琴。” “温劭虽说顽劣,但相貌端正,家世显著,不失为良人之选,千金怎不应诺?”张虞故意道。 王霁从席上而起,白了眼张虞,说道:“家世虽说显赫,但依其才学,试问能成事否?” 张虞笑了笑,问道:“不知千金以为虞能成事否?” 王霁走至亭边,欣赏晨间雾景,隐晦说道:“依才能而言,张郎有成事之姿,但能否成事,还需看天命。” 说着,王霁转头看向张虞,问道:“我闻红娘言,张郎不日将归云中,可是如此?” “然也!” 张虞凑到佳人身侧,说道:“明日王师讲学之后,不仅是我,山中余者士子都会相继归乡。否则大雪封山,天寒地冻,将不利赶路。” 王霁抬起螓首,看向张虞的脸庞,问道:“此番回去,不知张郎明岁有何打算?” 张虞微微低头,与王霁的美眸对视,说道:“明岁,我将与我父至此,携礼向王公求亲,不知千金以为如何?” 闻言,王霁转过身子,往前走了几步,红羞了脸颊,说道:“求亲之事,你与我父谈话便好,何须来找我问话。” 张虞装傻充愣,说道:“若不问你意见,像那温劭般被拒,我岂不伤心落泪。” “那你今时可是明白?”王霁忍着羞涩,问道。 张虞故作憨憨,说道:“千金不说,应是拒我求亲。” “张济安!” 王霁跺了下脚,羞恼道:“你何时这般愚笨了!” 说着,王霁转过身子,想开口继续说话时,却见张虞一脸玩味看着她。王霁顿时明白,张虞又是在故意戏弄自己。 王霁将手中的团扇扔向张虞,气恼道:“你怎能这般欺我?” “消气!” 张虞陪着笑脸,用团扇为王霁扇风,说道:“今日一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且饶我这次。” “哼!” 王霁拿过团扇,朝着张虞哼了一下,说道:“下次不可再犯!” 张虞又恢复了正经模样,拱手道:“我家世不显,明岁求亲,我张氏将倾力而为。” “嗯!” 王霁忍着内心的害羞,说道:“我父非迂腐之辈,济安明岁前来便是。” 王霁虽未正面给予回复,但以张虞的情商自是听出了王霁的言外之意,即让张虞放心前来,她会尽力在旁帮衬。 张虞静静瞧着王霁,笑道:“明岁再来,中间需隔数月,不知才能再见,千金不说些什么吗?” “你有吗?”王霁将皮球踢回给张虞,说道。 “我有!” 说着,张虞伸手牵住王霁柔弱无骨的冰手,说道:“天冷了,今后弹琴,需注意些保暖!” 玉手被牵,感受着粗糙大掌带来的温暖,王霁恍如被电了一下,浑身酥酥麻麻,冻红的脸颊瞬间变红,连那耳朵都变着血红。 当下面对张虞突然其来的关心,一向聪慧的王霁根本说不出话来,口齿迟钝,唯有低头连应。 直到过了半响,王霁这才反应过来,将手抽了回来,弱弱说道:“多谢张郎君关心,今后我当多加注意。” 张虞笑了笑,说道:“我与千金相识多月,但却不知千金姓名。今将归乡,不知千金能否告之!” 王霁稍微恢复了下神智,说道:“在下名霁,字殊岚。” “王殊岚?” 张虞念叨了下,问道:“云销雨霁,风来雨止。‘霁’与‘殊岚’莫非另有他意?” “嗯!” 王霁慢踱细步,说道:“我母亲生我之时,天空大雨淋漓,我出生之后,雨水骤消,故我父为我取名为霁。又因在殊岚山所生,故以殊岚为字。” 古代女子的姓名非亲密关系者,不能询问,更不能轻易透露。张虞之前不问姓名,一是为了保留些神秘感,二是为了让王霁主动想说。毕竟关系到了,很多礼节性的东西不会成为交流的障碍。 “名字颇有韵味!” 张虞笑道:“我父不识经学,故我出生时,请儒生为我取名。儒生善周易,言我命中多祸,故以虞为名,再以济安为字。” 古文中,虞者,通娱,故有安之意。 张虞,字济安。名、字互相呼应,且颇有寓意,那儒生确实没白收一头羊的高价。 初穿越过来时,张虞有吐槽过自己的名字,用后世普通话发音,实在与后世的章鱼类似,但所庆幸的是,汉代无章鱼这一词语。 王霁掩嘴而笑,说道:“我初听济安之名时,原以为取自济世安民之词。” 张虞似乎想到什么,笑道:“我若姓李,倒是愿取世民为字。” 王霁听不懂张虞所说的意思,摇头说道:“世民也好,济安也罢。名字再好,若人不能成事,怕不是白费了这好名字。” 张虞手搭刀柄上,感慨说道:“以今之时局,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轰烈一生,倒白走一遭。” 王霁眼眸露出欣赏之色,说道:“今后便看张郎之风采了!” 张虞与王霁接触有大半年之久,首次见面的表现出来的风趣、俊颜让王霁生出不少好感,后面展露的幽默风趣则是吸引着王霁的心。 但仅凭幽默风趣、俊颜高身,想让王霁为之欣赏,还有些困难。真正让王霁动心,还是张虞有意无意表露出的桀骜不驯,以及拥有非凡志向的野心。 郎情妾意下,张虞与王霁又闲聊了几句,直到张虞以学业为由,才与王霁分别。 而王霁则痴痴望着张虞的背影,想到未来数月不能相见,心间顿感空落落不少。 次日,众士子齐至山院,听王宏今岁的最后一讲。 堂内,王宏高坐榻上,先是为众人回顾了下今岁所讲《孝经》以及《春秋》部分的内容,之后铺垫了下明岁所教经学的内容。 接着,王宏并没有继续讲课,而是让士子们自习,若有问题可以随时向他提问。而众士子们为了给王宏留下一个好印象,在王宏面前排成长队问问题。 众人排队凑热闹,张虞却静静坐在位子上,独自温习《春秋》。 《春秋》分三家学说,即《左传》《公羊传》和《谷梁传》。《春秋》一书微言大义,所载内容之少,非有名师引导,一般人很难读懂。 祁县王氏以《左氏春秋》传家,《左氏春秋》的观点与《公羊传》《谷梁传》不同,其强调无不亡之天下,但礼法却会长久持续;以及民与君思想上,其认为君当爱民如子。 除核心思想外,《左氏春秋》更多以春秋的历史故事,作为教学案例,指导汉代士人言行。毕竟以史为鉴,使人明智,可非虚言。 故相比《孝经》这种思政书籍,张虞更喜欢读《春秋》,从老祖宗身上学习些教训。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已至正午。 王宏从榻上起身,咳嗽几下,说道:“明岁春三月一日,我于此再讲《春秋》。诸子若有意至此进学,明岁按时到此便可。” “学生拜谢王师授学之恩!”众人应道。 “免礼!” 王宏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对了,济安留下!” “诺!”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张虞独自留在堂内。 “王师!” 王宏示意张虞坐下,说道:“近来兵书学得如何?”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孙子》一书晦涩,诚以为不用兵,不懂其书之精髓。” “那阵图领悟如何?”王宏问道。 “回王公,阵图略有所得。但还需从戎历练,才能晓得精髓。”张虞说道。 “好啊!” 王宏颇为满意,说道:“明岁至大麓,我授你《左氏春秋》,你需用心研读其中兵事故事。明岁之后,济安则可入仕从戎。” 显然自培养出孙资之后,王宏打算继续培养张虞。若张虞接下来表现出众,王宏说不准会收张虞为弟子,传授王氏家学的精髓。 “多谢王师指教!” 因怕王宏生气,张虞暂不敢表明他求亲的想法,拱手说道:“虞必不负王师期望!” “今日讲学之后,不知何时归乡?”王宏关心道。 “约四、五日后!”张虞说道。 “善!” 王宏微微颔首,说道:“济安家在塞外,道路漫长,朔方早寒,早些回去也好!” “此番归乡数月,济安可到藏书阁借些书,明岁记着带来便好!” “多谢王师恩德!”张虞作揖长拜,谢道。 第二十章商队趣闻 随着士人的离去,大麓山渐渐冷清下来。 张虞、郦嵩趁着冷清之际,从王氏的藏书阁里借了七八本书,准备回家研读学习,顺便打发下时间。 在即将归乡之前,张虞在红娘的帮助下,还偷偷与王霁见上一面。王霁担心张虞远行受凉,特意将她兄长王晨所戴的手衣交于张虞。 念及是佳人的一片心意,张虞自当收下手衣。 手衣者,即后世之手套。 朔北寒风侵袭,骑马挽缰,手指容易冻裂,故冬天远行的人都会带上手衣。 与王霁分别的次日,张虞等到了带队来接他的叔父张杨。 “叔父!” 张杨策马扬鞭而来,看着装满一车的竹简、衣物,笑道:“大半年不见,济安学有所得。今后再研学数载,可受学富五车之称!” 说着,张杨用鞭指着小车,吩咐道:“来人,为日后的大儒拉上这辆车。” 张虞整理着下马鞍,笑道:“粗读了几本经书而已,岂敢受称大儒,叔父羞煞我矣!” “快了!” 张杨继续玩笑道:“今后我张氏也算是经学传家,日后让坞中子弟尽随济安进学。” 见叔父玩笑越开越大,张虞翻身上马,换了个话题,问道:“此趟售卖马匹,不知顺利否?” “挺顺利!” 张杨招呼商队启程,说道:“先前,我与兄长商量欲卖马于河南豫州,不料经魏郡途中,偶遇太平道人,直接买下队中所有马匹,三十六匹马,均计六千五百钱一匹,共卖得二十余万钱……” 挽着缰绳张杨在讲述大半年来的经商情况,仅凭张氏一家支撑不起一支商队,故在初期张冀与边郡的吕布、魏续、耿宽等大小四家豪强达成合作关系。 张氏负责组建商队,他们提供马匹、牛羊、毛皮等货源,扣除进价的价格,张氏跑商所得利润,与各自提供货源的豪强进行3/7分成。 货源充足的情况下,第一趟远行跑商的经历,便是张杨口中的内容。本来想卖马到豫州颍川郡,结果在途经河北魏郡时,在郊外遇见太平道众。 为首的太平道人郭轩,在向上级申请之后,买下了张杨所携带的马匹,和张杨预订了后续所有马匹,并今后约在昆玉山交换马匹。 张杨见是大主顾,根本无所谓卖家是谁,自是与其约定。不过张杨非憨憨,而是在同意协议的同时,趁机将价格抬到7千钱一匹,并承诺能够长期提供。 盖因距离明年起义的时间近,郭轩仅考虑少许,便同意了张杨的请求。 张杨赚到钱财之后,则是途径河内,购买朔方紧俏的物资,如粮草、巾帛、食盐等物资,而后拉回朔上诸郡,用这些生活物资向胡人部落购买牛羊马匹。 如此一趟商路下来,扣除成本与给予朔方诸豪强分红外,张氏赚得盆满钵满,据张杨不完全统计,利润保守估计有二十万钱。 连回去的这次,商队今年跑了四趟左右,大体赚了百来万钱。 赚百万钱多吗?看似挺多,但对于真正的达官贵人而言,纯粹是小菜一碟,其利润根本看不上。 如交州的郁林太守折国,任官十来年,得有资财二亿,家僮八百人,退休后举家搬迁到广汉;黄门令王甫让宾客在郡界勒索敲诈往来客商,共得财物七千余万。 若是常年经商,以东海糜家为例,其僮客万人,赀产钜亿,属于州郡间的商业巨头。 但若拿糜家来与门阀相比,糜家则又有所不如了。曹嵩出资一亿为自己买太尉镀金,管中窥豹便可见曹家实力有多么恐怖了! 当然,仅半年跑商便有百万钱的利润,对云中张氏来说,已是巨利了,人总要知足! 了解前后情形,张虞笑道:“太平道徒出这么多钱,向叔父买马匹,叔父没有察觉到不妥吗?” “不妥?” 张杨沉吟少许,如实说道:“太平道徒不授经讲道,反是购买马匹,其当有远图。” “嗯~” 郦嵩插嘴说道:“依济安所说太平道之布置,今再听叔父所讲买马之事,太平道徒或真有反叛之念!” “反叛?” 张杨脸色微变,说道:“济安何出此言?” 张虞挽着缰绳,徐徐驱马而行,说道:“汉传至今,天子之令,难达乡县;州郡之计吏,声如雷霆。上户有钜亿之资,家僮数百成千;而下户无所踦足,身无立锥之所。” “太平道以赈济穷苦百姓为名,徒众众遍布中原八州。如若教主张角有反意,凡道众必追随左右,揭竿而起,其势如燎原,不可阻矣!” “然以上之语,本为我揣测之言。但今听叔父所言,太平道购买大量骏马,我敢笃定而言,张角明岁必有反叛之所为。” 因有前世记忆,张虞虽能知道汉末注定会发生黄巾起义,但能记着张角何时会起兵叛乱,实在是难为张虞,毕竟有关黄巾叛乱的年月记忆实在模糊。 今通过张杨的口述,当下太平教大量购买战略物资的行为,反而让张虞判断出黄巾大概会在明年掀起叛乱。 张杨眉头微皱,说道:“如济安所言,岂不是明年卖不了马了?” 闻言,张虞差点没哭出来,自家二叔是真可爱,乱世都到了还想着卖马赚钱。 张虞无奈而笑,说道:“明岁卖不了马,不如多屯些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倒是有理!” 张杨微微点头,说道:“我回去与兄长商量下,看看是否趁着当下,多走上一趟,省得明年真如济安所言,爆发了反叛,马不好卖了。” 郦嵩思索少许,问道:“明岁太平教如若真反叛,汉朝军队必前往镇压,届时两方应当急缺战马,为何不能趁机售卖?” “你不懂!” 张杨摇了摇头,冷笑说道:“大战乱起时,军队见你卖马,必将连人带马扣下。马充为军马,而你轻则服役,押粮负土;重则斩首,记为贼寇。” 张杨当过兵,经历过汉胡冲突最为激烈的时期,非常清楚乱兵的恐怖模样。 一直沉默的张茂山弱弱问道:“既能猜到太平道明岁或会动乱,今为何不上报于官府!” “官府?” 张杨冷笑了下,说道:“告诉官府,下趟将马卖给谁?” 郦嵩摇了摇头,说道:“太平道众遍布八州,如若真有意反叛,应早有官吏上报于朝廷。朝廷至今未有动作,怕不是朝中有人为其遮掩耳目。今上报于官,恐吃力不讨好啊!” 针对郦嵩的猜测,张虞露出赞扬之色。据历史所述,太平道都将触手伸入到十常侍身上,今检举太平道,怕不是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针对太平道的事,几人又闲聊几下,因张杨需带队领路,这才各自分开。 此时,人在队伍中的郝昭,见张虞谈话结束,这才迎上问好。 “兄长!” 张虞寻声望去,见是体格愈发魁梧的郝昭,笑道:“数月不见伯道,今日变化甚大!” 郝昭拱手而笑,说道:“昭多谢兄长,若无兄长照料,昭将无路可去!” 张虞握着马鞭,感叹说道:“我本忧商队奔波辛劳,伯道难以适应,今见伯道气色,心中稍安。” 郝昭说道:“随商奔波虽累,但因有兄长厚待,昭已攒下些许钱财,比某当初从军好多了!” 因见到张虞,郝昭心情非常好,一路上向张虞讲述着自己在商队中所发生的事。 郝昭自与张虞分别后,便至参合坞拜会张冀。张冀见是自家儿子介绍来,颇是照顾,让郝昭跟着张杨跑商。 几番跑商走下来,郝昭胆大心细的特点展露无遗,渐渐让张杨为之依仗,然而自身年轻,闯荡的经验不足,有时还会踩坑,但随着经验的丰富,郝昭迟早能亲自带队。 “好!” 张虞勒马至郝昭身侧,拍其肩膀,画饼道:“待伯道长些,我为伯道娶个美娇娘,再另辟条商路,专由伯道带队!” “嘿嘿!” 郝昭憨厚而笑,眉目间透露对未来的憧憬。 从大麓山出发,近三十来人的队伍,因拉有七辆大车的物资,走得算不上快,花了七八天,才过了井陉。 来到雁门郡内,因要看望张辽,张虞特意在马邑停留一日。 与此同时,张虞已过井陉的行踪,被人从阴馆送于叱干部。 《唐书·列传七》:“初从太祖,昭贩马周旋,时胡寇并起,多掠贾人财物,昭每每操刀居先,寇畏而不敢犯。” 第二十一章夹道伏击 得知张虞前来,张辽喜出望外,热情宴请张虞、郦嵩、张杨几人。 当夜几人大醉,宴后张虞搂着张辽互述大半年来所发生之事。 榻上,张辽满身酒气,抱怨说道:“我少仕郡吏,诸同僚无不欺我小,尽安排些杂事于我。上月,我忍无可忍,故作挑衅,惹人打我,我两三招便将其击败。自此之后,再无人敢欺我年少!” 张虞搂着张辽的肩膀,笑道:“大丈夫岂能受无能之辈之气,文远干得好。” “嘿嘿!” 张辽捶了下张虞的胸口,取笑道:“比不上济安,跟长文公游学,竟将暗中与其女交好。济安今后若为王氏婿,可不能忘了我啊!” “嘘!” 张虞示意张辽小声,头疼说道:“王氏为并州望族,世出官宦,而我张氏仅为边境豪强,我深恐长文公看不上我啊!” 张辽安抚说道:“长文公授兵书于你,且有意栽培济安,未必不能接受济安为婿。” “若真是如此,我倒不担心了!”张虞叹气说道。 张辽似乎想到什么,说道:“济安可知王允旧时之事否?” “愿听文远细说!” 张辽将脚挪到榻上,说道:“昔王允少时,太原有宦官名赵津,为一县巨患。王允带人捕杀之,为民除此一害。太守虽说受罚而死,但王允自感愧疚,为其服孝三年。” “三年之后,郡中豪人路佛狡猾不良,太守征辟其为五官掾,王允怒斥太守。太守本欲杀之,幸刺史邓盛闻王允之名,征辟为别驾从事。至此之后,王允受三公征辟,以司徒高第为侍御史。” 别看祁县王氏在并州非常有名望,但放在整个东汉上,仅能算中等家族。而王允能成为大汉政坛上最耀眼的政治新星,与其出众的能力有莫大关系。 张虞眼睛微眯,说道:“文远可是欲让我效行王允之事?” 张辽点了点头,说道:“家境不显,若有名声在身,王氏当会高看一眼,外加王千金在旁言语帮衬,济安应能抱得美人归!” 闻言,张虞怀抱膝盖,若有所思说道:“王允在内郡可杀宦官、怒斥恶吏,但我在边塞需另寻他道扬名!” “嗯!” 张辽摸着布满胡渣的下颌,说道:“如何扬名,还需看济安了!”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边塞汉少而胡多,我若能杀一部恶胡,为汉除一大恶,名声或能由此而传颂。” 张辽思索片刻,说道:“鲜卑单于魁头亲我,故无部民犯边境,而是与我互贸。倒是骞曼因常与魁头有隙,时常教唆部民犯我。若济安欲杀恶胡,可杀常犯边者。” “容我回去与我父商量!”张虞说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早些上报于州郡,则能让百姓在新年传颂。”张辽说道。 “多谢文远!” “无事!” 张辽脱下外袍,好奇道:“那王千金模样如何?” 张虞回忆了下,笑道:“有国色之资!” “济安兄颜色过人,为男子中翘楚!” 张辽趁着灯光,打量着张虞的相貌,笑道:“如王千金有国色之姿,倒也是配得上兄长。” 见张辽明晃晃打量自己,张虞有些不自然,赶紧吹灭了烛光,说道:“早些睡觉,明日我需早起赶路!” 两男互不侵犯,一觉到天明。 清晨早起,张虞本欲起程还乡,但因张辽的热情款待,众人又不得不在马邑多停留一日,直到次日才出发离开。 十月,雁门道。 道路两旁树木枯黄,不少枝干在朔风的拍打下,漫天飞扬,飘落在山岭间。料想未来几日,道路两端的树木枝干将会光溜溜一片,直到春季的到来,才会换上一层绿衣。 二十余名汉骑簇拥着七辆大车,在谷道中前行。盖因愈发接近参合坞,众人愈发放松,互相谈笑。 张虞骑在马上,用毛毡将自己裹起,与郦嵩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郦嵩策马与张虞并驱,说道:“济安,你欲扬名杀胡,不如向那叱干部下手。” “叱干部为骞曼手下部落,因从漠南迁徙南下,行为无忌,不仅劫掠边民,更会暗中向同部下手。今若能将叱干部灭了,可为边境除一大害。且魁头素来不喜叱干部,倒也不用担心与鲜卑结仇!” 叱干部首领叱干普达,做事风格粗暴,仗着自己是骞曼手下部落,自南下迁徙而来,不仅与鲜卑的人抢草场,还常劫掠汉人。 大汉为了与鲜卑人和谈互市,对于叱干普达的罪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鲜卑单于因威望问题,派人责备叱干普达,叱干普达并未将魁头的话放在心里,依旧我行我素。 故张虞如欲扬名,在郦嵩看来,向叱干部下手非常合适。 张虞微微沉思,说道:“叱干部约有五百多落,三千多人。如若与我死战,我部虽能将其击败,但伤亡怕是不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按户出二骑的计算,叱干部在危急时刻能出老弱千骑。而参合坞步骑才两三百人左右,如果强行与叱干部作战,或许能击败叱干部,但自身伤亡肯定不小。 在张虞思索如何对付叱干部时,叱干胡人却早已盯上张氏商队。 远处的山丘上,叱干普达坐在交椅上,左右数名凶悍的胡骑护着。而李普神情恭敬,正与叱干普达说着什么。 叱干普达从椅上起来,身形虽说矮小,但气势却十分骇人,问道:“张虞怎么处理?” 李普拱手说道:“将张虞处死便可,我需带回他的头颅。除之前约定好的货物,所得的张氏商队里的货物,一同送于贵人。” “好!” 叱干普达瞥了眼李普,忍不住暗忖道:“汉人真如毒蛇般阴险,自己不想出手,非借自己之手残害张虞,以来遮掩痕迹!” 李普为温劭所献之策,可用借刀杀人四字概括。 李普打听到叱干部与张氏有仇,故建议温劭买通叱干部,让他们在张虞回家的路上伏击,这样既能完成报仇,又能不脏了温劭的手。而叱干部在李普的金钱攻势下,没有过多犹豫,自然是同意下来。 “ǰebe!” 叱干普达看向一名目如鹰隼的鲜卑人,吩咐道:“ɦɔraykʰɪt张虞!(去杀了~)” “嗯!” 身形清瘦的鲜卑人,单手抱胸,上马速行! 雁门道上,为了赶到下一个歇脚地,张氏商队正匆匆赶路。 忽然间,领头的张杨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响,抬头示意后续的汉骑停止行军。 “怎么了?” 见队伍停了下来,郦嵩问道。 张杨脸色凝重,说道:“山岭似乎有骑卒出没!” 就在众人屏息倾听时,郝昭发现了什么,朝着众人呼喊,操弓比画。 “敌袭!” “敌袭!” 张虞猛然望去。 却见郝昭所指的方向,林间人影攒动,烟尘滚滚。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如雷的马蹄声在张虞耳畔不断响起,野性的呼喊声回荡在道路两侧。 “胡人来袭!” “借马车遮挡。” 瞬息间,张虞都发出示警,招呼临近胡人那侧的汉骑撤至另外一边,以便借助马车的掩护。 “嗖!” 声音未落,十来支箭矢破空声射来,轻微的飕飕声充斥着张虞耳畔。 虽没预料到在回家的路上突遭袭击,但能贩马从商的汉骑皆是身手敏捷之辈,面对突袭而来的胡人,迅速作出反应,寻找附近的掩体。 一支箭矢擦着张虞身子而过,箭簇射入到马车的横木。箭头刺入约寸许,张虞将箭簇拔出,仔细瞧了眼,见是熟悉的骨箭,喊道。 “叱干胡人!” “是叱干胡人伏击!” 张虞狠狠地将箭簇扔到地上,迅速将王霁赠送的手衣收了起来,操起强弓,骂道:“这群狗子,我不找他们,今却来找我了!” “伯道,带人守着后头!” “好!” 郝昭带上四五人,为众人看守另外一片山林。 张杨、张虞二人并未策马奔驰,而是将马牵住,借助马车作为掩体,下马与胡人步射。 张虞看中从树后奔驰而出的胡人,身子一起一落,一箭将来人射死。 顷刻间,率先冲锋的几名胡骑被箭矢纷纷射落,纵有胡骑冲破箭矢,但前后相连的马车阻挡了他的奔驰。 张杨抓住机会,从车后猛地跳起,将一槊胡骑刺落马下,其勇猛至此! “嗖!” 箭矢破空乱飞,张虞边挽弓步射,边不断观察周围形势。 忽然间,看守侧林的郝昭,高声喊道:“胡骑从背后夹击而来,数量众多!” 闻言,张虞将头缩回车后,看着山林间攒动的人头,心中暗骂了一声。 “叔父,叱干胡人数目不下百余人,今左右夹击,仅凭马车守不住了。” 张虞解下黑鬃马的缰绳,说道:“所有人骑马撤退,躲入密林中,寻机再战!” “那马车上的货物怎么办?”郝昭舍不得喊道。 “要命,还是要钱!”张虞骂道。 张虞扯开盖在马车上的帆布,喊道:“将马车上的财物扔到地上,快点!” “呆会老子让他们都吐出来!” “二统主?”有人询问张杨的意见。 张杨肉疼地看了眼自己辛苦贩卖而来的货物,喊道:“听济安吩咐,将马车上的财物扔到地上!” “好!” “带上受伤的人!” 张杨奔驰间,用长槊将帆布挑开,继而往粮袋里戳了几个大孔,麻袋中的米粒如流水般喷涌而出。 第二十二章扬名自此始! 众人骑马后撤间,箭矢嗖嗖在天空中乱飞。 “啊!” 同伴吃痛一声,因肩膀中箭,身形摇摇欲坠。张虞策马赶上,竭力搀扶住同伴。 “散开些!” 在张虞的吆喝下,汉骑们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在张杨的领头下,进入侧后方的密林。而因撤退及时,汉骑尽数顺利撤退,未有人被抛弃。 在汉骑撤离不久,十来名胡骑从左右林间奔驰而出,见到散落满地的粮草、巾帛,似乎发现了什么宝藏,眼睛瞬间瞪得浑圆。顾不上逃走的张虞等人,争先恐后下马,去抢夺马车上的财物。 名为‘ǰebe’的鲜卑人,指着张虞、张杨等人逃窜所留下来的烟尘,用鲜卑语喊道:“汉人还在,不能捡东西,否则首领会生气的!” 众人根本不听‘ǰebe’的话,各顾各着抢东西,将值钱的物品放到马背上。 毕竟他们这些人实在是穷怕了,一条裤子穿几代人,缝了破,破了缝,根本舍不得扔。 铁锅更是了不得,草原上或许有铁制兵器,但因铁锅技术含金量高,胡人根本制造不出来。没有铁锅的胡人,他们只能用石锅煮。石锅导热差,所煮出来的食物,颇是难吃。 今时看到满车的巾帛以及铁锅,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追汉骑,而是赶紧趁着同伴没到来前,尽可能多拿些东西,要不然等大家到了,许多东西就会被同伴抢走! 见同伴被铁锅、巾帛遮蔽了双眼,ǰebe恼怒地喊了声,心中郁闷至极。 未待ǰebe发泄完,叱干部其余胡人见到有人在抢米粮、巾帛、铁锅,生怕晚了一步,如潮水般涌了过去,纷纷下马,将值钱的东西往怀里塞,生怕自己少拿,被别人多拿了。 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抢东西,ǰebe念及家中弟妹,不得不加入抢锅队列。 场面乱哄哄,争抢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张虞、张杨、郝昭等人撤离两三里,射退零星的追兵,这才放缓马速。 “还有胡人追击没?”张虞勒停战马,观察周围问道。 “暂没影子了!” 郝昭从后方赶上,汇报说道。 郦嵩操弓在手,说道:“我等将钱财散落于马车周围,叱干部的胡人应是去抢铁锅或巾帛了吧!” “货物被胡人劫夺,当下怎么办?”郝昭问道。 张虞斟酌半晌,忽然问道:“叔父与诸君怕死否?” 此言一出,张杨作为长辈的权威被小辈挑衅,其神情沉了下来,怒声道:“我随兄长北击鲜卑时,济安尚在家中蒙读。” 郝昭更是变色,拱手说道:“代北男儿,岂有畏死者!” “少君莫欺我等!” “彩!” 见众人反应热烈,张虞大声喝彩,沉声说道:“既无怕死之辈,今且随我反杀回去。趁胡人劫掠货物之时,出其不意,重击而破之。” 说着,张虞高举骑弓,喊道:“胡寇虽众,但性贪财货,今争相掠财,回击必破,可敢随我否?” “有何不敢!” “叔父敢否?” “济安有谋略!” 张杨哈哈大笑,说道:“我本以为济安畏众而走,不料济安却暗思破敌之策!” 扯开外袍,张杨露出身上的铠甲,笑道:“今回头冲锋,我当为先锋!” “叔父在前冲杀,我率游骑掠锋!” 在张虞吩咐时,郦嵩拉住张虞的缰绳,急忙劝道:“济安前途高远,更有佳人在远方等候。今以二十余人冲击胡寇百余骑,实属过于凶险。区区财货被夺,日后可再得,何必用性命去赌!” 张虞抓住郦嵩的手,盯着他黝黑的眼瞳,沉声说道:“伯松,成大事者,绝不可瞻前顾后。我现在退了,我性命无忧了,但日后呢?” “莫非等叱干胡人再次欺负到我头上?” 张虞用骑弓指着胡人方向,斩钉截铁说道:“战机稍纵即逝,若不出骑霁之,恐再无破叱干之良机。” “扬名自此始尔!” 郦嵩被张虞说服,拱手说道:“嵩愿随济安陷阵!” “不急!” 张虞指着四名受伤的骑卒,说道:“伯松,率此四伤骑虚张声势,多扬尘土,以为惊骇胡人。” “好!” 郦嵩策马到受伤的四骑跟前,领着四人先行。 “叔父!” “你,你,还有你们,随我前来!” 张杨微微颔首,用马槊点了十名敢带头冲杀的骑卒跟随,余者便交由张虞统领。 “走!” 本有二十七名的骑卒,因之前与胡骑交手,受伤了四人。郦嵩带着四人在林间虚张声势,张杨带十人冲锋,张虞率十骑充当游骑。 在张杨回头冲锋时,混乱的抢夺现场因首领叱干普达到来,才稍稍有所收敛。 “你们在干嘛?” 叱干普达策马而过,用鞭子鞭挞那些抢夺财物的部从,愤怒骂道:“少抢点,留点给我!” 通过左右的翻译,李普差点没吐血,他找上的叱干普达算是什么首领,这也太离谱了,根本没有首领的样子。 “贵人,张虞!” 李普疯狂向叱干普达招手,让他别忘记了之前许诺的张虞人头。 叱干普达想起什么,拦住一名抱着铁锅的部民,责备道:“汉人去哪了?” 部民捧着铁锅,铁锅里还装满了米粮、巾帛,憨笑道:“汉人太不经打了,稍微射几箭就跑,来不及追上!” 游牧民族的部落制度里,打仗就类似狩猎,狩猎制度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猎物。猎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即是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今叱干普达想让部民猎杀张虞,但部民并不认为张虞是他们的猎物,又岂会卖力追杀,反而他们见到大量无主的财物更偏向掠夺为私人物品。 “滚!” 盖是无法惩戒众人,叱干普达甚是恼怒,踢了脚部民,喊道:“ǰebe去哪了?” “首领,我在这!” ǰebe将铁锅系在马背上,高声答道。 “张虞人头呢?” ǰebe跑到叱干普达马前,羞愧答道:“张虞跑着太快了,我想带人追击,但他们被铁釜迷住了,都不想追击。” “啊哎!” 叱干普达朝ǰebe重重甩了一鞭子,骂道:“我留你在部落里吃喝,是让你为我猎人,而不是抢铁釜!” 盖是看出胡人没抓住张虞,李普拍马来到叱干普达面前,说道:“贵人,张虞没走远,现在追击应该还来着及!” 叱干普达看着自己部下都在抢夺财物,顿时有些犹豫。 而在他犹豫间,却见汉骑逃离的方向响起了如雷鸣的马蹄声,远远望去雷鸣般的马蹄声冲击而来。 汉人不是跑了吗? 形势的转化,让叱干普达根本没意识到他即将从猎人转变为猎物。 愣了愣,叱干普达招呼部民,喊道:“快上马,敌袭!” “快上马!” “敌袭!” 正瓜分财物的胡人们,得见去而复返的汉骑,手忙脚乱地收拾财物,并着急忙慌地将财物搬到马背上。 “嗖!” 下一刻,张虞率游骑们从山林奔驰而出,手中久拉的弓弦,将箭矢飞弹而出。 错马间,铁制的箭簇狠狠地射中正准备翻身上马的胡人,咽喉中箭,倒地身亡。 张虞所射出的箭矢恍如开瓶器,其身后九根箭矢随之射出,因骑射距离近,外围的胡骑多有被射中。 “走!” 张虞率骑沿着胡人外围奔走,准备采取削皮战术,利用骑射消耗圈内的胡骑。 张虞挽弓搭箭,射落一名胡骑,喊道:“云中张济安在此!” 说着,张虞回首望月,切手反射,一箭射中怀抱巾帛的胡卒。 听是张虞名号,叱干普达果断招呼左右部从,让他们拦截张虞所部,并点名道:“ǰebe射死张虞啊!” “好!” 在叱干普达分兵追击张虞时,却见张杨身披甲胄,一马当先,其与部下十名汉骑借助马速,奔驰冲锋,犹如一把尖刀刺向混乱的胡群。 显然率先出击的张虞负责吸引胡人的注意力,重创胡人的任务将交由张杨完成。 从发现到冲锋,一切过得太快了。胡人有的才刚刚上马,便被汉骑手中的长矛戳死,身躯犹如受到重创,腾空而起,重重落到地上。 其中张杨格外勇猛,挥舞手中的长槊,上挑下戳间,两三名胡骑便因重伤而亡。 仅眨眼的功夫,遭遇突袭的胡骑死伤惨重,余者见林间烟尘滚滚,以为汉人自有援兵,放弃了作战的想法,转而带着劫掠而来的钱财,如鸟兽散般溃散开来。 在击溃胡骑之后,张杨毫不犹豫继续深入,目标直指追击张虞的叱干普达。 听着惨叫声,叱干普达回头望去,见自己部下一触即溃,叱干普达目眦尽裂。 “撤!” 见张虞在前头,张杨在后头追击,叱干普达深知形势不在自己这边,准备招呼部下撤退! 但张虞岂会放过这机会,趁着叱干普达惶恐之际,拍马回旋,握紧骑弓,盯上了领头的叱干普达,一箭破空而出。 此时,骑队里的ǰebe同是看中了张虞,弯弓搭箭,欲一箭封喉。然因前头人群晃了下眼,ǰebe迟疑片刻才将箭射出。 “嗖!” 两箭前后飞出,仿佛两道弧线在空中穿梭而过,飞向各自的目标。 张虞敏锐的察觉到危险,策马俯腰速行。突然变化的姿势,让ǰebe所射出的箭矢贴着张虞的脸颊而过,平宽的箭羽却是微蹭了脸颊一下,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痕。 张虞的铁制的箭射的又快又准,叱干普达虽有简陋的皮甲防护,但因张虞力大,箭簇一下子扎进肋骨之中。 叱干普达吃痛大喊一声,身体猛地摔到地上。 ps:鲜卑语中ǰebe,其意为箭矢,引申有神箭手之意。 第二十三章仇! 叱干普达的落马,让剩余的胡人愈发心慌。或有亲信想快马救起叱干普达,但随后赶来的张杨,与张虞前后夹击,直接击溃了之前追击的胡骑。 兵败之下,胡人的习性暴露无遗,为了保住所得钱财,如鸟兽散般朝四面逃离。 张虞、张杨各自带人追击了两三里,将胡骑彻底打散,才放心回去。 半个时辰后,山道林间恢复了往昔的宁静,不仅是马车上的财物被劫掠半空,沿途在四周也有不少胡骑逃窜扔下的米粮、巾帛。若是仔细盘算货物,铁锅肯定被带走最多。 “出来!” 郝昭在马车下发现了人影,用矛往里戳地,喊道:“快点出来!” “出来!”识鲜卑语的同伴也凶狠喊了声。 磨蹭了几下,却见李普从车底下钻出,神情畏畏缩缩,见到凶神恶煞的众人,李普身体顿时发软。 “我是汉人,别杀我!” 李普瞧着明晃晃的矛头,举着双手,哀求道。 “说!” 郝昭将矛头顶在李普的胸前,厉声道:“为什么和胡人在一起?” 李普生怕郝昭失手,微微后撤步,惶恐说道:“我被胡人抓来,什么都不知道啊!” 见李普还在嘴硬,郝昭冷笑了下,说道:“既然如此,我先杀了你。” 说着,郝昭就向矛头发力,准备一矛戳穿李普的胸膛。 见状,李普不敢嘴硬,赶忙说道:“我认识张济安、郦伯松,我是他们二人的大麓山同学。” “同学?” 郝昭狐疑打量着李普,便用矛头指前,说道:“随我去见少君!” “好好!” 此时,张虞正帮张杨卸甲,冲锋在先的张杨,不知是多少胡骑的目标,甲胄上嵌有七八支箭。其中一支箭还射透甲胄下的背部,所幸箭簇仅仅微微深入皮肉,可以直接用手拔出。 东亚骑兵交手中,游牧骑兵会更喜欢骑射,而不是与汉骑贴身肉搏。汉骑或许射术不如胡骑,但甲胄却是他们击败胡骑的制胜法宝。拥有铁甲的汉骑,不仅能与胡骑对射,更敢持槊肉搏。 持槊肉搏看似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凡敢持槊肉搏对冲的骑兵少之又少。高速下的骑兵对冲,其冲击力非常骇人,不仅战马会畏惧,连人都会胆怯。 故在两支骑兵作战时,当一方发起冲锋,另一方会后撤,通过阵型切换,撤退一方在冲击之前冲锋的一方;或是说冲锋的一方,会直接击败后撤的一方。 如果双方两支骑兵都非常具有胆略,奋力朝对方冲锋,其将会在对冲的前一刻,压慢自己骑兵的速度。而在这时如果一方更加勇敢,继续率人冲锋,大概能击败对方。 骑兵的对冲非常符合后世的胆小鬼博弈定律,骑兵永远是勇敢者的游戏,所谓的猛将更多是勇敢者,敢于挑战胆小鬼博弈定律的人。 今日能得胜,正是由于身披铁甲的张杨趁胡骑未结队之时,奋勇发起肉搏冲锋,一举将其击溃。 “叔父,忍着点!” 张虞将背部上的箭簇拔除,伤口上的鲜血瞬间溢了出来,让张杨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打量了下箭簇,用清水清洗了下伤口,再用盒子里的药沫敷上,而后用干净的白麻布包扎。 张杨活动了下背部,说道:“这群胡人箭射得不错,若非穿着铁甲,怕不是早被射穿了!” 说着,张杨瞧见张虞脸上的一道红印,问道:“怎么回事?” 张虞用手触摸了下,回忆了下战斗,说道:“应是胡人之前射出的箭羽擦过!” 顿了顿,张虞补充说道:“非冷箭,而是那人有意所射!” “我与胡骑对射,那人屡欲杀我。若非我时时戒备,怕也会中上一箭!” 张杨穿上中衣,感叹说道:“济安射术之精湛,寡有人能比。今胡人中竟有这般人物,倒是少见啊!” “嗯!” 张虞微微颔首,忌惮说道:“此人射术精湛,若有机会,看能否将他擒获。纵不能擒,亦要杀之,以免为我张氏之祸!” 今日能反败为胜,只不过是张虞临时所想出来的计策,利用胡人贪财的特性,再利用骑兵战术,一举将数量多于己方的骑兵击溃。若是两军针锋相对,谁胜谁负都不好说! 叔侄说话间,郦嵩与郝昭押着灰头土脸的李普而来。 “济安!” “叔父!” 见到眼熟的李普,张虞从石块上起身,审视打量着惶恐不安的李普。 “伯嵩,怎么回事?”张虞问道。 郦嵩瞪了眼李普,愤怒说道:“今日之一切皆出自温劭与李普之手,自上次市井之事后,温劭便怀恨在心,仅因在你我在大麓山,温劭便迟迟没有下手。” “临近归乡之际,温劭了解叱干胡人与我有仇,特让李普带巾帛、米粮贿赂叱干普达,让其半道伏杀商队!” 郝昭用矛盯着李普咽喉,恼怒说道:“少君,不如杀了李普,为今日死伤的兄弟报仇。” 李普扑通跪在地上,喊冤道:“饶命,这些事都是温劭指使,和我没多大关系。念同学于长文公门下,望今日能饶我一命!” “狗子!” 张杨怒踹了脚李普,骂道:“若非你指引道路,从中联络叱干普达,又怎会发生伏杀之事。” “济安兄,饶命啊!” 被踹到地上的李普,为了活命,竭力爬到张虞脚下,抱着小腿,乞求说道:“今兄能饶我这条命,我往后当牛做马,竭力为兄效力,绝无怨言。” 见张杨还想再踹李普,张虞伸手阻止了下,说道:“叔父,且饶李普一命!” “多谢济安兄!” 张虞将李普从地上拉起,说道:“温劭怕是想不出借刀杀人之策!” 闻言,李普偷瞄张虞,见张虞在冷冷注视着他,顿时噤若寒蝉,垂首不敢说话。 张虞将手搭在腰带上,淡淡问道:“我不管此计是温劭所出,还是你为他所出。我就问问你,敢不敢指认温劭买凶杀人?” 李普抬头看了眼张虞,脸上露出难色。 “不敢?”张虞冷声道。 李普摇了摇头,苦涩说道:“温劭乃温氏子弟,我告发他买凶杀人,恐我与家人皆难逃一死。” “我能保你家人性命!” 张虞微微踱步,说道:“你告发温劭买凶杀人,我能保你家人性命,并许以安稳终生。你如不告发温劭,我能保你家人,亦能伤你家人性命。” 李普略有意动,说道:“温氏乃并州望族,我即便上告州郡,恐亦难将温劭惩处!”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虞胸有成竹,说道:“我自有办法!” “诺!” 李普被人带走之后,郦嵩眉头微皱,说道:“李普所说不无道理,州郡纵然受理温劭买凶杀人一案,但以温氏之权势,以及朝廷年年大赦之事,温劭亦会被赦免。” 郦嵩所说非常现实,大族子弟犯了大罪,官府非常难将其抓捕官归案。如曹操犯了大罪,夏侯惇为其顶罪,之后曹操又将夏侯惇救出;或是夏侯惇在乡里杀了辱骂老师的人,但并未受到惩罚。 同时,东汉朝廷因治下不稳,会经常性的大赦天下。故或有世家子,提前得知朝廷大赦的内幕,会专门犯罪,故意被抓,然后大赦出狱,以满足心中的刺激。 故当下李普即便告发温劭,且有官吏接手这案件,本案的结果,不外乎温劭在族人的帮助下,暂到外地潇洒,等到朝廷大赦,再返回太原。 郝昭咬了咬牙,说道:“温劭欺人太甚,若兄不弃,昭愿潜至祁县,将温劭刺杀,以报今下之仇。” 张虞重拍郝昭的脑袋,骂道:“区区温劭如何比得上你,你若折在祁县,家人怎么办?” 张虞怎么也没想到,年少的郝昭居然这么虎,竟想玩游侠复仇这一经典戏目。 “做事用点心,有时候靠杀解决不了事。士族有士族的规矩,今要懂得利用规矩,为你我争取更大的利益。”张虞说道。 “记着了!” 面对张虞的责备,郝昭虽缩着脖子,但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心间甚是暖暖。 “那济安之意是?”张杨问道。 张虞负手背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温劭与我之仇,盖是如此尔!” 顿了顿,张虞冷笑说道:“然我张氏与叱干部之仇,今时必报!” 郦嵩点了点头,说道:“叱干普达死于济安箭下,余者尽数散逃。今部民无主,人心不稳,如能合兵击之,不仅能重创叱干部,济安亦能因此而扬名。” 张杨抓着颌下短须,说道:“经此一役,叱干胡人虽说伤亡不小,但若想出兵击之,还需回坞与兄长商议此事。” 张虞朝着马车而去,催促说道:“救济受伤兄弟,尽快送到坞中!” 第二十四章百骑踏胡 商队与百余名胡人的战斗,用冲突一词形容会更加合适。 双方都非什么精锐骑卒,一番反复冲突下来,胡人扔下了七八具尸体,受伤被俘三人。而商队这边轻伤不计,重伤两名,阵亡一名。 为了救治受伤的兄弟,商队收拾了下战场,朝着参合坞赶去。 经连夜赶路,终于在次日下午到达坞堡。 随着坞门打开,商队这才敢放松下来。 “医师快来,帮大头看下!” 张杨策马到躺着伤员的马车上,呼喊坞中的医师。 然话喊到一半,张杨的声音却忽然止住了,继而爆发出悲怆的呼喊声。 “大头!” 张虞回头望去,却见不少人围绕在马车两侧,纷纷叫喊着,气氛格外悲伤。 “济安,怎么回事?” 张冀拄着拐杖,缓慢走了出来,问道。 “大头死了!”张虞静止片刻,说道。 “哎!” 张冀微吐了浊气,说道:“加上大头,一共死了几人?” “两人!” 张虞瞧着抹着眼泪的张杨,说道:“轻伤几人不计,另一人肩膀中了箭伤,伤口已是脓肿。” 见状,张冀语重心长,说道:“大头入坞有五年了,一直跟着稚叔。稚叔外刚内柔,平日最见不得这种事!” 说着,张冀吩咐说道:“让李医师务必竭力救治其余伤者!” “诺!” “父亲!” 张虞沉吟少许,问道:“那叱干部~?” “今非说话时机,等晚些再说!” 张冀打断张虞的话,沉声说道:“你先代为父抚慰下大头的家眷,记着好生抚慰下,免得伤了坞中兄弟的心!” “为商队而亡,不知有何待遇?”张虞问道。 “有何斩俘,自当如何抚恤。毕竟我还需上报于定襄郭太守,为大头讨封钱财!”张冀说道。 参合坞虽说是地方武装,但却是拥有编制的地方武装。若有所斩获,郡上都会发下些东西用来封赏。或许赏赐的东西不多,但却聊胜于无。 有了张冀的吩咐,张虞先回去趟府库,带上了些米粮、布帛。途中遇见了前来寻找的郦素衣,或许是知道了什么,郦素衣陪在张虞身边。 大头的家在坞中靠东北角的地方,两间小木房,外头有圈牛马棚,屋顶皆由茅草覆盖,从外头看去颇是整洁。 大头的由来,张虞了解些。原姓耿,云中人,因鲜卑寇边,不得已带着家小南逃,被张氏所收拢。今家中仅有其妻子,以及与大头所生的一男一女。 张虞来到大头家时,其妻子正在煮着肉菜,似乎准备为大头接风洗尘。子女盯着灶台上的肉菜,垂涎欲滴。 “少君!” 见到张虞、郦嵩三人突然到访,耿妻有些惊讶,将手在厨裙上擦了擦,笑道:“少君求学而归啦?” “回来了!” 张虞言语有些阻塞,不知如何向耿妻开口。 “少君是来找大头吗?”耿妻问道。 “不是!” 张虞看着两个胆怯的孩童,示意郦嵩先带出去。 “娘!” 女童有些惧怕郦嵩,躲在耿妻身后。 耿妻明白张虞有话跟她说,将女童的手交于男孩,说道:“虎儿,带着妹妹出去先。” “好!” 男孩非常识趣,拉着女童的手,随郦嵩出屋。 “少君,有何事直说吧!”耿妻似乎明白什么,直接说道。 张虞不敢直视耿妻的面容,说道:“商队回程途中,遇见叱干胡人劫道,大头身受重伤,没撑住走了!” “没了?” 耿妻身子一软,郦素衣赶紧上前搀扶住。 “节哀顺变!” 一向能说会道的张虞,张了半天的嘴,仅能憋出四个字。 耿妻眼泪哗哗下掉,双手捂着脸哭泣,嚎哭道:“没良心,你走的倒是痛快,扔下我娘仨该怎么活啊!” 张虞沉默无言! 若记忆没出错,大头当初留在张氏是为了混口饭吃,后来跟随张氏则是因张冀为人厚道。 当下大头去世,家中失去顶梁柱,在边塞这种狗地方,一家三口若无外力庇护,怕是熬不了多久。 幸参合坞会出手救济,尽可能分娘三一口饭吃,帮助耿妻养大年幼的两个孩子。这或许是参合坞与大头所签的协议,大头用他的命换来一家三口日后的日子。 这种血契或许公平,但在张虞眼里却有些不忍! 当然,张虞或许没有资格同情,即将到来的汉末乱世,会更加残酷,更加血腥,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最后。 当下听着耿妻的哭泣,以及屋外传来的嬉闹声,让张虞有种时空的割裂感。张虞心间愈发有种改变这世道的念头,这次不为自己青史留名,仅是想给百姓带来安康。 张虞放下白布袋,说道:“袋子里有大头的抚恤,米粮、巾帛都有。快过年了,给孩子弄件衣裳。今后两孩子口粮的问题,由坞堡负责,不用过多担心!” “多谢少君!” 耿妻哭泣抽噎,向张虞行礼告谢。 “对了!” 张虞犹豫少许,说道:“大头作战骁勇,杀敌时不幸负伤,并无仇人。今大头遗体在商队中,稍后当有坞人送遗体而来!” 临走时,见两名孩童睁着浑圆的大眼睛,张虞于心不忍,从怀里再取出私人钱财,偷偷搁到灶台上。 “以后若有事,可去寻坞主与我!” “多谢少君!” 从大头的家走出,张虞如释重负,忍不住说道:“叱干胡人不灭,今后还不知会死伤多少人!” 见张虞心情不好,郦素衣换话题,说道:“阿娘得知兄长归来,特在家里煮了菜,兄长不如先用膳,也为我讲讲太原见闻!” 张虞心中惦记着出兵叱干部的事,摇头说道:“我还要拜见我父亲,素衣可先归家,晚些去找你!” “那兄长记着用膳!” 因分别多时,郦素衣概有些不舍,在一步三回头下告别张虞。 张虞与郦嵩顺着另外的道路,到议堂找张冀。 议堂内,张冀端坐榻上,眼睛通红的张杨则坐在次席。 见到张虞、郦嵩二人,张冀指着座位,示意二人坐下。 若是往昔,郦嵩或无资格入堂议事,但郦嵩去太原游了学,身份不一样了,且加上张虞有意照顾,郦嵩才能入列席。 张冀单腿微伸,问道:“大头家眷怎么样?” 张虞微叹了口气,说道:“大头阵亡,家中仅一妇人与两孩童,未来生活怕是不易!” 张冀抬头看向张虞,问道:“晓得为什么让你代为父抚慰大头家吗?” 张虞沉吟片刻,说道:“让儿今后小心些,多为坞中兄弟考虑!” “差不多!” 张冀点了点头,语重心长说道:“昨日舍货财而走,伺机后发而动,射杀叱干普达,击退胡人,实属干得好!” “但敌我悬殊,济安长期如此行事,难免会出差错,往后还需慎之又慎。” 在张冀眼里,张虞所干的事太过依仗自身勇武了,常常以少击众,或许四五次能成功,但总有失败的一次。作为父亲的张冀实在担心张虞某天自大,把自己与属下搭进去。 “诺!” 张虞神情平淡,恭敬接受张冀的批评。 见张虞接受自己的教诲,张冀满意点头,说道:“今叱干普达身死,部族暂无首领,是乃用兵之时。我欲请吕布、耿宽二部为援,合我张氏之力,踏平叱干部。” “吕布那厮生性贪财,今欲请他出力,怕是不易。”张杨说道。 张冀沉吟少许,说道:“我准备与吕布共分叱干部中财货,今后走商时,多与吕布合作。” “儿以为不用请吕布、耿宽二部出手,我张氏足以踏平叱干部!”张虞说道。 张冀眉目上挑,沉声说道:“济安忘记为父之前所说的话语吗?仅凭我部虽能重创叱干部,但自身损失怕会不少。” 张虞作揖而拜,说道:“父亲,儿以为召吕、耿二部相助,反而会让我张氏难以速平叱干部!” 张冀眉目紧皱,问道:“济安何出此言?” 张虞整理了下思绪,说道:“我张氏请吕、耿二部出兵,人马奔波,兵马聚集,二者所耗时间恐不下半月。彼时我部声势浩大,叱干胡人又岂会不知?” “半月时间,料叱干部已选出首领,时知我军举众进犯,或迁徙他处,以避兵戈;或呼朋引伴,举兵自保。试问父亲,我张氏能速平叱干部否?” 见张冀不语,张虞继续说道:“兵法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今叱干受困无主,故上下失序。今敌无备,而我有意,击之必能胜。” “叱干部民虽多,但兵不在多而在精。我若出精骑奔叱干部,趁其不备而突袭之,时胡民因血亲在旁而不擅离,夜袭无备而难整队,何愁仇胡不平?” “且儿回坞时,已拷问俘胡,知其叱干部位置,及毡帐人手分布。今时发骑突袭,必能速平叱干胡,容父亲深思!” 张冀蹙眉沉默,思索着两种不同方案,神情间充满了犹豫。 少顷,张冀抬头看向张虞,不禁感叹道:我本欲集重兵稳妥行事,但若按我这般行事,胡寇恐已有备。今从济安之言,出奇兵速进,或能趁时破胡!” “今破胡众,我儿需多少骑?”张冀问道。 张虞挺直腰背,昂扬说道:“仅需骑士百人!” “百骑?” 闻言,张冀脸色微变,他刚说了要谨慎行事,张虞便如此大胆! 第二十五章八副甲 “百骑真够?” 参合坞的望楼上,一夜未睡的张冀迎着金灿的晨阳,犹豫问道。 “够!” 张虞打着哈欠,说道:“我根据那些降人口供,画了份叱干部的草图,并且摸排了下人数,发壮骑百人足以灭之!” 对于父亲的谨慎作风,张虞心中连连摇头,若让父亲知道张辽日后会以八百人冲入孙权大营,连斩数将,怕不是会惊掉大牙。 在张虞看来,叱干胡数目虽多,但更多是乌合之众,一旦在夜间突袭成功,叱干胡内部就会陷入当中,很难掀起风浪。父亲张冀的担心,实在有些过头。 张冀眼神下斜,盯着东北角挂白的大头家,幽叹说道:“坞中人家四百多户,能出壮为兵者,仅三百多人。此番如若失败,怕挂白者不仅东北一户,而是遍布全坞。” 沉默少许,张虞理解父亲的心情,说道:“父亲,孙子以兵书见吴王,其开篇直言:‘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儿不敢自比孙子,但仅以为此时出兵当胜过日后出兵。” “兵家常言势,有势者多能胜。儿窃以为势为利己,为战否于己,而不在敌。” 张虞手腕撑在楼墙上,说道:“坞中乡人既是父亲乡人,亦是儿之乡人。今突袭破敌,形势在我,故我当察形势,利则进,不利则退,断不会行孤军深入之事,陷坞中乡亲于危险。” 说着,张虞笑了笑,说道:“父亲若不放心,不如亲自统兵,率骑踏灭叱干。” “亲率骑卒吗?” 张冀捶着疼痛的左腿,摇头说道:“我本欲亲自统骑出战,但今腿脚渐渐不便,怕亲征有所不便。” “不如这般!”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为稳妥起见,我与叔父率百骑先行,父亲率坞中余者在后。若胡人无备,百骑踏营,父亲率部重围,以防胡人走脱;若突袭不成,父亲率部接应,以防胡人追击。” “那就要召集坞中所有可战之兵了!” 张冀俯瞰着坞堡,说道:“届时坞中男丁离去,需妇人操戈守坞!” “今距叱干部约有两百里,骑兵往来奔驰,三、五日便能来回。让妇人守坞几日,应无大问题!”张虞说道:“或是让叔父带十余人留下,我独率百骑。” “不成!” 张冀摇了摇头,说道:“你初统百骑,若无你叔父在你身旁,我有些担心。坞中事务可交由你妗母负责,另外有老李负责守门,坞中乱不了!” 瞧着熟悉的坞堡,张冀笑道:“为父打拼半生,仅留此家资。此番如能灭胡,参合坞或能更强盛几分!” “请父亲放心,儿当竭力取胜!”张虞保证说道。 张冀拍了拍楼墙,吩咐道:“老李吹响聚兵号,点兵出征。” “诺!” 断臂老汉吹响聚兵的号角,沉闷的牛角声在坞中回荡。 坞堡内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各家男丁们着急忙慌起来,操矛握弓,上鞍牵马。有些人生怕来不及,仅随便吃了几口饭,在号声下赶赴坞堡大门;或是在自家婆娘的叮嘱下,赶赴东门集结。 张冀治坞多年,为了防止胡人突然来袭,几乎是军事化训练坞民。而这些坞民在常年的训练下,有几分军人的雏形。 在坞民集结之际,张冀正准备为张虞披上甲胄。 望楼下,郦嵩将大盒子打开,露出张冀珍藏的玄铁甲。 此铁甲乃张冀征战时所穿,甲片为铁制,样式上实在说不上好看。但铁甲上的刀劈剑砍的痕迹,却在说明着它的坚固。 瞧着盒子里的玄铁甲,张冀露出追忆神色,双手将其提起,玄铁甲笔直地展开。 在张虞身旁对比一番,张冀说道:“济安虽比我高些,但甲胄大体能穿!” 汉代甲胄根据兵种划分,有骑兵甲与步兵甲,张冀所珍藏的甲胄便是当初他在度辽营服役时所穿的骑兵玄铁甲。 骑兵玄铁甲以轻便为主,胸甲和背甲用绳带系连,为了灵活使用弓矛,故臂膀无甲片,不过张冀的甲胄或许为了增加防护,左右肩膀加了肩甲。 骑兵甲的下身,非用铁甲防护,而是用皮质的髀裈保护大腿。 至于头盔,则是粗糙的铁制兜鍪,为了增添威势,双鹖尾竖插两边,样貌类似鹖冠,却又有些不像,盖是张冀请人自制的兜鍪。 拍着张虞的肩膀,张冀说道:“甲胄莫轻易脱下,有时能救你一命。” “记着了!” 老父亲的殷殷叮嘱,张虞点头应下。 “嘎吱!” 张杨披甲按刀,推门而入,见到披甲的张虞,不禁愣了愣。 “兄长不亲统兵马吗?”张杨问道。 张冀摇了摇头,说道:“我率老弱在后,你和济安各率五十骑在前,如何作战由济安负责!” “济安统兵,我辅他?” 张杨面露难色,他怎么也没想到,兄长会决定自己侄子领兵,让他这名老兵辅佐。 “不愿意?” “不是!” 张杨满脸的不情愿,说道:“我打了这么久的仗,让我听命济安,这实在说不过去!” 张冀眼睛一瞪,说道:“若不是济安机敏,怕不是财货都被叱干部所劫走。而且突袭叱干部的计策,也是由济安亲自提出。若有把握踏平叱干部,可交由你统领!” 被张冀这一呛,张杨没有了理由,无奈说道:“我愿听济安军令!” “善!” 张杨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说道:“兄长,坞中兵卒皆已集结,可以出发!” “走!” 张冀到了坞外,从三百多人里点出精壮的百骑,交由张虞、张杨二人统率。交到张虞的五十骑中,张冀点了名老兵杜升作为张虞的副手。 因临时出征,众人抓紧时间整齐甲兵器械。 弓、矛、甲、盾、刀等器械,这是大多数武人的装备。而这些东西足够让人费心思检查,如长矛是否够锋利,弓弦是否有备用,弓箭数量够不够。 无盾而着甲者,看甲胄是否有缺陷;无甲而用盾者,需要看看盾牌是否牢固。 坞中兵卒作为地方性武装,自然是多盾而少甲。三百多人里,连张杨、张虞身上的甲在内,仅有八副铠甲,还不如野猪皮起兵时的十三副甲。 就不知道,自己若有基业,后人会如何记载这件事。 做完这些,时间已到快到中午。 张虞用过郦素衣带来的饭,见众人皆已准备完毕,便与张杨率骑卒先行。 郝昭、张茂山作为亲骑,郦嵩有几分武艺,帮张虞背箭负槊,顺便出点主意。 叱干部因南迁的晚,在参合陂以南的数十里地放牧,距参合坞约一百三十余里山路。 参合陂为盐池,东南方向本有强阴县,隶属于雁门郡,但随着东汉缩边至平城,强阴县已被废弃,由南迁的鲜卑人填补上。 有了叱干胡人的领路,张虞所部当头先行,张杨紧随其后,而张冀则与二人保持有十里路的距离。 百余里的道路,百骑从上午奔驰到夜间,为了能速至叱干部,张虞除了中途休息片刻外,中间并未止步休整,而是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叱干部,从而发起最猛烈的突击。 ----------------- 丑时时分,星辰闪烁,朔方天气大寒。 叱干部落外围的丘坡,张虞裹着毡布,与张杨、郦嵩几人窝在丘坡后头,在那商讨着布置。 首次带这么多人突袭,张虞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有些紧张。但因是发起人,张虞必须作出云淡风轻之色,依照所学的兵书布置。 郝昭摸着黑,从另一方向跑来,压低声音说道:“叱干胡部如常,并未察觉我军动向。” “防备如何?”张虞问道。 “营中防备很差,外头倒是有几条狗看着!”郝昭说道。 “叔父怎么样?”出于对老兵的信任,张虞问道。 目前不信任张杨,张虞怕不知信任谁,指望郝昭、郦嵩,不如指望自己。 张杨已忘之前的矛盾,眯着眼睛,说道:“胡部无备,当下如济安所言,百骑冲锋便能踏破其营。” “拿图来!” “在这!” 郦嵩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勉强照亮张虞之前所绘制的舆图。 张虞摊开舆图,说道:“据俘胡所言,叱干部共有五百多落,往昔叱干普达居中,四面各有百余落营帐。其中西面安置所俘奴隶,北面多牛羊。” “如按之前计划,我率骑从西面杀入,叔父从北面杀入,用奴隶、牛羊搅乱叱干部,之后汇合于中央。如何?” 张杨瞧着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画线,问道:“今距兄长多远?” “据之前来人回报,坞主慢我部二十里!”郦嵩说道。 张杨沉吟片刻,说道:“不如等坞主将至时,率部突袭叱干部,以便坞主配合我部。” “成!” 张虞思考良久,说道:“让杜升率二十骑从东面冲入,将南面留于坞主。四面合围,尽可能多俘胡人。” “好!” 第二十六章吾矛利否! 叱干部内,宽敞的营帐内。 ǰebe手枕着脑袋,明亮的眼睛盯着帐顶,迟迟难以入睡。 他非叱干部族人,其原先部族因草场纠纷被敌部击败,他被迫带着弟妹开始流亡。而后遇到叱干部,首领叱干普达见他箭术精湛,便留在部落里当武士,以换取弟妹的暂居。 当下叱干普达意外阵亡,为了继承首领的位置,大儿子叱干户与小儿子叱干折翼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两方冲突几乎不可调节,除非二人分家,或是说一方杀死另外一方。 同时,那天伏杀的商队让ǰebe心中难安,他觉得商队不会善罢甘休,今后肯定会找机会报复。 内忧外患的局势,让作为外来人的ǰebe头疼,他不知要不要带着弟妹另寻部落栖身,以避免将至的灾祸。 转头看着安静睡觉的弟妹,ǰebe微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力护住弟妹的安全。 想到这里,睡意渐渐袭来,ǰebe困倦的不行,将一张脏黑的羊皮盖在身上,不久便响起了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ǰebe舒坦地翻了个身子,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 睡梦的恍惚间,ǰebe梦见他拥有属于自己的牧场,自己在肥沃的草场上策马奔腾。 仅感觉马蹄声是如此的真实,且越来越近! 忽然间,ǰebe终于分清了现实与梦境,呼啦一下起身,听着帐外传来嘈杂的声音,让ǰebe心中升起不安。 为了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ǰebe迷迷糊糊走出毡帐,却见不知何时一支骑兵如旋风般闯入部落,挥舞手中的刀矛砍杀部落中的叱干胡人,火光骤亮,喊杀声震天。 领头的披甲骑士,持弓冲锋在前,得见一名胡人,抬头开弓,破空声响彻,那名胡人捂着胸膛倒下。 “敌袭!” ǰebe脑子瞬间清醒,象征性地喊了声,为了保护自己弟妹,当即回帐去拿武器。 帐内,弟妹被ǰebe的动作弄醒,较大的男童揉着干涩的眼睛,问道:“阿哥,怎么回事?” ǰebe操起长弓,抓住长矛,说道:“敌人突袭部落,快随我走!” 就在ǰebe带着弟妹走出毡帐时,正迎头遇见披甲骑士,定睛一看却是之前交手的俊朗青年。 不待ǰebe举矛自卫,青年骑士的从骑便举矛刺向自己。 “住手!” 张虞勒住缰绳,认出了之前与自己交手的ǰebe,喊道。 郝昭的长矛停在ǰebe的脸前半尺,锋利的矛尖差点将其戳成对! 张虞用鲜卑语问道:“部落首领在哪?” ǰebe愣了愣,指着远处的营帐,说道:“自普达死后,部中暂无首领。他的两个儿子争当首领,其二人毡帐前头挂有白巾。” “留下来!” “我饶你不死!” “伯松带人看守降俘虏!” 说罢,张虞带着郝昭、张茂山与数名从骑,顺着ǰebe指引的方向前去。 郦嵩想起帮张虞背负的槊、箭,想开口呼喊,但见张虞已是远去,唯有暂时放弃。 今时的战场上,形势已有大的变化,随着三支骑队杀入部落,叱干部内外喧嚣异常,越来越多的胡人醒了过来,而百骑左右冲突,将部落搅乱成一团。 杜升带着二十余骑,从东面杀入,沿途焚烧干草、毡帐,遇见落单的胡人,当即将其杀死,竭力在制造混乱。 张杨率四十骑,从北面奔驰而入,利用牛羊制造混乱,冲杀部落中的胡人。 张虞从西面杀入,一路非常顺畅,为了阻止部民集结反抗,从骑尽量分散出去,且同时释放之前被叱干部控制的奴隶,以为己方的助力。 虽然外围营帐因突袭而失去抵抗,但愈靠近中央地带的胡人在声响的惊扰下,已经有了动作。 “杀!” 张虞抬手便是一箭,射死刚走出营帐的持弓胡人,朝着身后喊话:“敌众我寡,别恋战,速杀至中军!” “兄长,驱赶胡人而走,可以搅乱他们!” 郝昭挥矛挑飞来矛,转手前戳,矛尖便将披有皮甲的胡人戳死。反手抽矛,矛尖从胸膛里拔出,继续向前奔驰。 张虞自是瞧出变化,当即喊道:“没兵器不杀,妇孺不杀,将他们往中间赶,我在持弓在前,你我持矛紧随其后。” “诺!” 张虞身披玄铁甲,驾马在人群中冲突,逢胡卒便射。在这种烈度的战争里,张虞犹如坦克横冲直撞,除非有亡命之徒敢用长矛贴身戳刺,否则仅凭骨箭很难伤到张虞。不过即便有敌寇逼近,张虞身侧还有郝昭护卫。 “救我!” 策马驱赶混乱的人群间,却见有名披头散发,被木笼囚禁的胡人,朝张虞等人用生涩的汉语呼喊求救。 张虞本无意搭理,却又听见那人喊道:“给我把刀,我能帮贵人杀人。” “李光,给他扔把刀!” “诺!” 李光抽出腰间的佩刀,将刀通过木笼的缝隙扔进去。那名胡人拾起地上环首刀疯狂劈砍木柱,仅两下便砍断木柱,而后身子从中空隙穿过,如之前所言,紧跟在汉骑身后,帮张虞杀敌。 随手救胡的动作,并未让张虞分心,见郝昭不知何时杀到挂有白巾的大帐前头,张虞快马上前,去支援有困难的郝昭。 “小心!” 张虞飞驰而至,一箭了结一个试图偷袭郝昭的叱干胡人。 “兄长!” 郝昭指着悬挂白巾的空荡大帐,喊道:“这叱干户逃了!” 观察着周围,张虞毫不犹豫,厉声道:“那便将叱干折翼杀了!” “在那!” 张虞眼尖看见距离此处百余步外挂有白巾的营帐,而此时营帐灯火通明,大量胡人聚拢在帐前,大体是步多而骑少。 郝昭看了眼身后的从骑,焦急说道:“局势太乱了,当下就李光跟在后头,茂山不见踪迹。要不要缓缓,等更多的人来。” 张虞瞥了眼郝昭,深感郝昭与张辽的差距。现在若是张辽与自己搭档,当下张辽早已抓住混乱的机会,突击一波将那叱干折翼斩了。 “不!” 见帐前的胡人虽越聚越多,但秩序却愈发混乱,而自己又久久不见张杨身影,张虞果断说道:“胡虽众,但心不一。若见事迟,待其人心聚,则形势不在我。今凭数骑之力,足以破阵斩敌酋。” “走!” 说罢,三骑驱马奔驰,那胡人并不起眼,仅默默跟在张虞身后。 随着四人逼近了大帐,叱干胡人随之凶狠叫嚣起来,另有几名凶悍的胡人拍马上前。 张虞抬头右手开弓,迎面射翻胡骑,继而切左手,开弓射翻欲突袭自己的胡骑。 郝昭利落刺翻一骑,紧跟在张虞身后。倒是李光被缠住,难以从中脱身,渐渐落后二骑。 “杀了这三汉人,为老大人报仇!” 叱干折翼仗着左右人数众多,在亲信的指认下,大声喊道:“谁杀了那射箭的汉人,我赐三匹马、十头牛、五十只羊。” 胡人生存环境恶劣,物资极度匮乏,故在叱干折翼的重赏之下,众胡人的凶性瞬间大涨。 三十余名胡人的涌上,以及周围毡帐的密集,不仅让骑兵的腾挪空间变小,更让张虞所面临的压力大涨。但即便如此,张虞也与郝昭联手杀了数名胡人。而胡人面对箭无虚发的张虞,除持盾者前进外,余者都有些畏惧。 见有近敌举盾至,张虞下意识摸了下箭囊,却发现不仅左右两侧的箭囊已空,自己的骑矛也已不见。而此时张虞才想起帮他背箭负矛的郦嵩,被他留下看守胡人。 “艹!” 暗骂了声,张虞弃弓抽刀,挡住了胡人刺来的矛。 “没箭了,上前迅速围杀!” 胡人发现张虞箭囊已空,欣喜喊道。 见张虞人单力微,不少胡人持矛而上,欲合力围杀张虞。 郝昭目眦欲裂,他若让张虞折在这里,他可就是罪人了。 “兄长,不可恋战,速撤!” 今时张虞的凶性已被激发出来,根本听不到郝昭的说话声,伸手握着刺来的长矛,一刀砍断矛杆,反手将矛尖送给胡骑,插入胡骑的腹部。 此时,有胡人见张虞与马停了下来,便欲持矛背后偷袭。 昏暗的火光下,之前那名披头散发的胡人从黑夜里杀出,手持小木盾,撞翻偷袭的胡人,并一刀刺入胸膛,了结了此人。 身后发生如此动静,张虞自是有所注意,喊道:“好身手!” 披头散发的胡人将长矛扔去,喊道:“贵人使矛!” “好!” 借着余光,张虞看清这胡人的模样,身子较寻常胡人高大,身形魁梧,能跟随自己到当下,显然武力不俗。 “贵人,我步战在前,为贵人掩护!” 此时,先前被胡骑缠住的李光已杀死对方,随之加入了战斗,为张虞减轻了不少压力。 “少君怎么办?” 李光来到身侧,喊道。 张虞观察周围形势,见自己与叱干折翼距离仅有三十余步,大笑道:“事已至此,唯进无退!” 说罢,张虞看准时机,忽然策马奔驰而出,快如一道电光霹雳,眨眼间的功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硬生生撞入松散的胡人群中,目标直指叱干折翼。 张虞操矛如活蛇弹起,矛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有一名胡人溅血倒地而亡。 继而寒芒闪烁,轻描淡写间,张虞再次挑落一人。 顷刻间,张虞距叱干折翼仅十来步,双方似乎都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见铁甲骑士直冲自己而来,叱干折翼惊恐呼喊:“拦住他!” 但高速冲锋下的战马,何人敢拦截? 在叱干折翼身前的两名胡人在恐惧下,竟双双让出通道,任用张虞冲锋直进。 叱干折翼脸色惨白,想拔腿而走,但不知为何却又走不动。 下个瞬间,叱干折翼只觉得眼前身影一晃,胸腔一阵剧痛,长矛从前到后捅穿,殷红的鲜血顺着矛杆滴滚下来。 临死前,叱干折翼竟后悔,没有学兄长早些从南面出走。 “吾矛利否!” 张虞面容坚毅,声音肃厉,竟吓得周围胡卒一时不知所措! 此时,有亲信悍胡反应过来,从身后突进,持矛猛刺张虞后心。 “小心!”郝昭惊慌大喊。 张虞上身一晃,用左臂一揽,夹住那杆来矛,随即猛地扭腰发力,那悍胡竟抽不出长矛。 臂膀泄力,悍胡身形不稳,抓住机会,张虞抽矛回刺! 下个瞬间,长矛已插入悍胡的胸膛! “吾矛利否!”张虞面朝众人,大声呵道。 张虞嗓音洪亮,今时呵斥众人,语气中充满了豪迈,配合着突来的斩首,一时间竟声震满营! 全场为之静默! 郝昭神情呆滞,兄长不是善箭吗?怎么使矛都这么凶? 披头散发的胡人满脸的不敢置信,这一切发生太快了,刚刚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只见张虞快马一出,兜鍪上的鹖毛在人群里穿梭,便突阵斩杀叱干折翼。 这实在太骇人! 第二十七章任胡力而用 张虞的突阵斩首,实在让人惊骇! 随着姗姗来迟的张杨所部加入战斗,叱干大营的胡人直接溃散。从南面出逃的胡人们,被后续赶来的张冀所部俘获。叱干部在此番夜袭下,大量人口被俘。 天色渐亮,众人正在打扫战场,俘虏四散的叱干胡人,以及收缴散落的牛羊骏马。 “兄长,何时这么善使矛了?” 郝昭策马上前,连连惊叹道:“此番能胜,多亏兄长雄武。若无兄长持矛长驱,阵斩叱干折翼而归,敌我形势恐会有变!” 张虞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草垛上,揉着酸软的肩膀,说道:“少时多有操练弓矛,仅是我喜用弓而不爱使矛。今突骑斩酋实属形势已至,不得不用矛突阵。且论持矛长驱最勇者,莫过那张文远。” 张虞能左右开弓,自然习武天赋极佳。通常时候用弓,更多是为了避免肉搏受伤。有时也是一种战术,如今夜突袭战,在敌人思维固定下,突然改变打法,乘机而动,取得额外的效果。 郝昭咂嘴惊叹道:“兄长持矛突阵,勇武已是超乎常人。如那张文远更胜兄长一筹,不知又是如何风采勇武!” 闻言,张虞摇头而笑,汉末诸豪中,论胆勇最盛者,莫过关羽、张辽、甘宁等寥寥几人。 今时自己面对叱干胡的斩首与他们相比,在敌人的质量上差距不小。 随着局势的明朗,郦嵩这才策马而来,一见到张虞,便立即下马,关心道:“济安可有受伤?” 张虞本想说因箭、槊在他身上,险些导致自己出问题。但似乎觉得不妥,立马改口道:“坞主玄铁甲在身,刀箭难以加伤。今突骑斩酋,正得益于此甲!” 此番冲突搏杀,张虞身上插了十来支箭,皆嵌在甲胄上。而大腿的皮甲防护帮他挡了一刀,避免大腿受伤。反观随行的李光因身上无甲,身上大小伤不下四五处。 在古代战争中,有甲与无甲的差别实在太大了。长矛之下或许众生平等,但刀、箭这帮武器,若制作材料不合格,很难对披甲士卒造成大的伤害。若是重甲的话,寻常的矛也不易刺入。 郦嵩摇头直叹,说道:“太险了,济安下次当多带些人!” “之前降俘呢?”张虞转移话题,问道。 “与其他胡人般,由茂山带人看守!”郦嵩答道。 “带他过来!” “诺!” 少顷,ǰebe被侍从带来,站在张虞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日可是你险些射中我?”张虞舒服的摆开双腿,用鲜卑语问道。 “是我!” ǰebe毫不避讳,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张虞瞧了眼ǰebe的弟妹二人,笑道:“我为何处置你?你刚刚指路有功,我又怎会处置你?” “你箭射得很好,我对你的箭术非常欣赏!” ǰebe抬头看向张虞,诚恳说道:“若贵人不弃,饶我性命,赐我家人富贵。我愿为贵人效力,纵烈火焚身,也不改志!” 张虞摇摇头,说道:“你在我的威胁下,背叛过叱干部,我很难信任你!” 闻言,ǰebe跪地叩首,郑重说道:“长生天在上,我今后若愿为贵人仆从,若再有背弃之事,则遭雷霹而亡。” 见状,张虞神情肃然,扶起ǰebe,说道:“既下如此誓言,我今后当视你为心腹。” “多谢贵人恩赐!”ǰebe单臂抱胸,行礼道。 “你怎么称呼?”张虞问道。 “叱干部的人称我为‘ǰebe’,而我原名为阿速勒。”ǰebe说道。 张虞沉吟少许,笑道:“我为你取个名字,以什翼称你怎么样?” “什翼?” “对!” 张虞负手踱步,说道:“你既善用箭,别人又以‘ǰebe’称你。今我就用汉人之语的什翼称你,希望你就像我的箭簇一样,成为我的武器,既保护我,又帮我击杀仇人。” 鲜卑语中的很多人名,都是具有特殊意义。比如檀石槐,即隐形人之意,这与他出身不明有关;吐谷浑,即鹰隼之意;贺兰,即骏马之意;宇文,即草之意。 同时,鲜卑语在后世尚有蒙语中残存,不同时期的胡语因官话的不同,其汉语翻译也会不同。如‘ǰebe’在宋时的官话里,可翻译为哲别;但在汉晋官话里,需翻译为什翼。 听着张虞的期许,什翼神情严肃,认真说道:“多谢贵人赐命,今后什翼必为贵人箭簇,射穿一切敌人!” “很好!” 张虞望着被俘的叱干胡人,心中忽生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说道:“什翼,你既为仆从,你从叱干旧人中任选五十落,我封你为五十户长,为我治理五十户人。” 闻言,什翼迟疑说道:“我从未治理过人,怕有负主人期望。” “无事!” 张虞摆了摆手,说道:“治理之事后续有人会教,你学学便会。从今日起,你便是五十户长。” 什翼神情大喜,拜道:“多谢贵人受封!” 待什翼退下之后,郝昭有些不解,问道:“这胡人初降,兄长怎让他管五十落胡人?” 张虞挑了挑眉,说道:“你不用胡人管胡人,莫非能用汉人管胡人?” “今下我与伯松或许能管,但除我之外,还有谁能管?” 说着,张虞似乎猜到郝昭的念头,笑道:“伯道如欲管胡人,我也能分五十落与你!” “我怕管不了!”郝昭讪讪说道。 张虞看穿郝昭的想法,笑道:“伯道随我冲锋有功,不能不赏。今即不想管,我便赏你四落人家为你奴仆。然若受五落胡人为奴,从此之后伯道则为我参合坞之人,需服坞中条例。” “多谢兄长赏赐!” 郝昭哪会想那么多,今听到能领奴仆,自是开心不已,当即答应加入参合坞。并幻想未来的美好生活,过不了多久能将家人接过来一起享福。 “去领奴仆吧!” 张虞打发郝昭离去,说道。 待郝昭走后,张虞瞧见披头散发的胡人在不远处等着,便让人将他请了过来。 “在下步禄狐突利,拜谢贵人相救之恩!”步禄狐突利拱手道。 “你会说华语?”张虞用鲜卑语沟通道。 “仆为部落经商,返道中不幸被叱干普达所掠。今若非贵人施手相救,某怕将终为奴仆。”步禄狐突利说道。 张虞打量步禄狐突利身形,又念及之前武力矫健,心生爱才之心,说道:“我虽救了你一命,但你也救了我一命。今你经商受挫,回部落必会受责罚。不如留下为我效力,我将礼遇于你,封你为我管理五十落!” 步禄狐突利迟疑少许,说道:“我家人在部落中,当下为贵人效力,恐将难见家人!” 张虞非常豪爽,说道:“你若为此而担心,可将家人接到于此。若你欲归部落,我也不阻拦!” 见状,步禄狐突利不再犹豫,大礼说道:“贵人先救我于囚笼,今又赏我才干,授我官职,突利不敢不为贵人效力!” “好!” 张虞搀扶起步禄狐突利,笑道:“今夜以来,我最喜两件事,一件灭了叱干部,第二件便是你为我效力。” “多谢贵人夸奖!”步禄狐突利受宠若惊道。 一番寒暄之后,步禄狐突利奉命前去受领五十落胡民。 什翼、步禄狐突利、郝昭受领胡民的操作,引起了张冀的注意。 张冀骑马来至中央大营,见到坐在草垛上休息的张虞,问道:“济安让两降胡受领胡人,以及赏奴予郝伯道,不知其中怎么回事?” 张虞起身请张冀坐下,反问道:“我张氏擒俘胡人颇多,父亲本欲如何处置?” 张冀思索片刻,说道:“胡人众多留于坞中,恐为潜在之患。故我本欲卖胡人于晋阳,并分些许胡人为有功士卒奴仆。” 张虞摇了摇头,说道:“父亲如此所为,虽能壮参合坞实力,但却难大壮之!” “于坞而言,于州郡而言,于国而言,无不是以人优先。我张氏破叱干部得其民众,当收可用之胡,虏不可用之民,滋加坞民之力,以为我张氏之用。” 在淳朴的古代社会,民族矛盾虽有苗头,但并未上升到后世那般。今如果想瓦解民族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矛盾,将民族矛盾变为阶级矛盾,毕竟人总会为自己的利益而说话。 见张冀沉思不语,张虞说道:“胡人以贵人、大人为长,有主仆之俗。我张氏欲治胡人,需双管齐下。” “其一,赐胡人为有功将士奴仆,并立赏夺之律;其二,由我张氏主近亲属分领胡部,选勇武厚实者为亲信,赐汉姓,授胡奴,分治胡人。” “二者并行,不仅能乐坞民,更能壮我张氏之力。至于恶胡,则可卖于大族为奴,以削胡人之力。” 自周朝之后,中原王朝虽依旧存在奴隶,但已非奴隶制社会。相反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直是奴隶制社会。欲解决游牧问题,不能用汉人的思维去套,而是需要因游牧民族习俗而治。 当然,区区数百落,谈不上使用多么复杂的治理。但却是张虞尝试如何吸收胡人武装,壮大参合坞的尝试措施。 张冀抹着杂乱的髯胡,若有所思说道:“济安所言,是为深谙胡俗之语。今济安既有壮我张氏之念,可先按济安布置行事。” 若说别人这么说,张冀怕不愿尝试。但今却是儿子的规划,张冀还是愿让张虞尝试。 “请父亲放心,儿当会竭力治理胡人,断不会让胡人生乱!”张虞说道。 《唐书·列传七》:“乌苏什翼,本名阿勒速。初附叱干普达,普达与太祖交恶,伏太祖于归道,什翼受命猎太祖,箭羽中太祖颊。太祖杀普达,什翼与众遂散。后太祖破叱干部,什翼与弟乌苏宾降。” “太祖问:雁门道之战,险中我者为君谁?”什翼曰:“我也,若君不弃,免我一死,愿为奴仆,死命报之。”太祖嘉其胆略,遂改其名,赦而用之,任五十户长。” 第二十八章交易 叱干部本有五百多落,生口三千多人。经张氏搜捕部落内外,斩首百余级,俘胡两千三百多人。 经过张虞与张冀的商讨,依照张虞的建议,将千余名胡人编为一百五十落,其中张虞直领一百落胡人,张扬分领五十落胡人。 余者所俘胡人,张冀根据往昔坞民所付出的贡献,将生性温和的胡人尽数赐予坞中三百多户为奴隶。 一番操作下来,约半数胡人成为张氏直属部民,另半数被发配为坞中奴仆。如若生性凶残者,将会被贩卖于并州豪强,以免多生事端。 在叱干部的营地休整一日,当天张冀带着士卒押解胡人回坞。 为了好生安置一百五十落胡人,张虞与郦嵩先行一步,提前回到参合坞,以便挑选适合安置胡人的地方。 参合坞于参合口险要修筑,南临湖池,北临山岭,其中有参水流经,属于雁门道上的必经之地。 如果将胡人安置于参合坞周围,需寻找一处水土肥沃,以达到既要能保卫参合坞,又便于张氏控制一百五十落的胡人。 在如此需求下,张虞率几人顺参水而行,在距离参合坞的五、六里地时,张虞见当地水土肥沃,属于是山地草场,在参水河岸还能耕作,便选此处以来安置什翼部。 之后以什翼部为中心,张虞朝左右寻找牧场去,分别在左右三四里地外以用来安置另外两部落。 安置的地方找到了,张虞令人通知张冀,将三部迁徙而来。 因三部属于拆分至叱干部,为了避免部民互相勾结作乱,张冀特将所有叱干普达的亲眷全部扣下。 两日后,什翼与步禄狐突利二部遵从张虞的命令,将二部迁至坞北放牧。 另一部因张杨选人问题,磨蹭了许久,最终张杨选侯莫尔烈为五十户长,代他治理管辖直属部民。 侯莫尔烈,属于胡人中的另类,不擅骑射,反而对算学、语言有天赋。六年前被出猎的张冀俘虏,后来归顺张冀,在参合坞中做事。 选侯莫尔烈出任五十户长,大概是张杨实在找不到亲信帮他管理部落,唯有让属于张冀部下出任。 侯莫、步禄狐、什翼三部依序至牧场,为了收三部民之心,张虞从坞中调出不少物资,以来帮助三部胡人过冬。 不仅于此,为了让三部胡人认可自己,张虞常会到什翼部居住,到侯莫、步禄狐二部巡视,熟络部落中的胡人。 因离参合坞近,张虞规定三部每月抽出两天时间集结,听由张虞指挥操练。 张虞这般重视胡人,倒不是行为胡化,而是单纯从培养班底的角度出发。 参合坞人口不多,倾巢而出仅三百多老弱,精壮能战者百来人。每折损一人,张冀都心疼得不行。 这种情况下,张虞必须从胡人那边动脑子。胡人虽说个子矮小,纪律性差。但却胜在从小骑射,属于是天生且优质的骑兵兵源。 一百五十余落,按一落出一骑的标准计算,一百五十名骑兵,若加以调教,形成一支可用之兵,那么参合坞的兵力相当扩增一倍。 日后张虞如若起兵,这些汉胡兵力将是他的资本。 在张虞熟络胡人部下的时候,张氏突袭灭掉叱干部的消息先是在朔方流传开来,吕布、魏续、耿宽几家豪强大族纷纷派人前来拜会张冀,恭贺参合坞消灭叱干部。 与此同时,幸存的叱干户经过几天的奔波,终于逃到骞曼部中,向骞曼乞求出兵,帮叱干部复仇,并哭诉张氏所作之‘恶行’。 骞曼本与单于魁头存在间隙,今见魁头力主推进的汉胡开关互市出了岔子,当即是欣喜不已,让人向魁头施压,要求他作为鲜卑单于帮部民报仇。 魁头虽对骞曼借机挑事不满,但碍于汉人确实出兵灭了叱干部,故表示会给叱干户一个交代。 继而,魁头派使者至定襄郡,向太守郭缊索要说法,并另写信于刺史张懿,责备为什么违反之前谈好的约定。 见产生了外交争端,郭缊压下了张冀所奏的捷报,命人召张冀至郡治善无,欲仔细了解经过。 张冀得知郭缊急招,便赶紧让人叫上张虞,一同前往善无,而张虞则是早有防备的让人带上李普。 显然在出兵灭叱干部之前,张冀、张虞二人便有考虑灭了叱干部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十一月,善无,议堂。 火盆里木柴被火焰吞噬,从而释放出热气,虽温暖了冰冷的议堂,但却难让郭缊的面容缓和。 郭缊从榻上起身,踱步说道:“鲜卑单于魁头来使,问我军为何出兵灭了叱干部。” 张冀微微低头,说道:“回府君,叱干普达欺负太甚,我儿从太原而归时,其率部伏于雁门道,险杀我儿与坞中兄弟。仆若不出兵攻之,恐难安坞中人心。” 郭缊皱着眉头,说道:“虽说叱干普达伏杀你儿,但今叱干普达已死。伯卓如欲报复,派兵教训便好,又何须彻底灭了叱干部?当下汉胡开关互市,乱起兵戈非明智之举。” “禀府君,能否容仆细明经过!”张虞作揖而拜,说道。 郭缊瞄了眼张虞,问道:“你是?” “仆乃张虞,张济安。年初之时,多谢府君书信,仆方能至长文公门下治学。”张虞说道。 “哦!” 郭缊语气不见变化,说道:“你既为当事之人,可在此细明经过。” “诺!” 张虞神情淡然,不卑不亢说道:“府君,叱干部伏杀仆与商队实因内有隐情。我随长文公游学时,祁县温劭与我交恶,我无意与之结怨,故处处退让。” “然温劭不念同学之情,知我将归乡,特命人买通叱干部,令其半道伏击。若非仆舍商队财货,搅乱胡人阵形,恐已难见府君尊颜。” “以张氏与叱干之仇怨,加之温劭所许之钱粮,今张氏不灭叱干,二族将永无宁消之日。故非我张氏有心坏互市之事,实因叱干屡犯边境,我张氏为自保,不得不除!” 听着张虞有理有据的言语,郭缊神情微微放松,说道:“叱干部屡犯边境,我素有耳闻,仅是未料张氏与叱干部之间,竟有这般隐情。” 郭缊坐回榻上,问道:“济安言温劭出资诱叱干伏杀,不知可有证据?” “有!” 张虞斩钉截铁道:“温劭身侧士人李普,其曾随温劭游学于大麓山。那日射杀叱干普达时,仆将其擒获。” “此乃李普证词,请府君查验!” 说着,张虞从怀里掏出巾帛,趋步而进,双手奉于郭缊。 郭缊神情微变,伸手取下巾帛,浏览上下内容,遂陷入了沉默当中。 “这件事可有其他人知道?”郭缊问道。 “此事牵连不小,仆不敢随意上报!”张虞说道。 郭缊巾帛搁在案几上,问道:“欲如何了结此事?” 张虞脸色恭敬之色不变,说道:“仆受府君引荐之恩,今不敢乱作决断,愿听府君吩咐。” “好!” 闻言,郭缊不禁打量张虞,笑道:“小子能识大局,真不愧为伯卓之子!” “伯卓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多谢府君夸奖。” 张虞在处理温劭这件事上的行为,让郭缊对其非常满意。 张虞之所以将问题交于郭缊决定,而是这件事实在不好操作。温劭背后是祁县温氏,而温氏又与郭缊的阳曲郭氏的关系甚是亲密。 如果将罪证交于郭缊,执着于审判温劭,反而会让郭缊难办。不站张氏这边,伤了手下人的心,也违背了律法;站张氏这边,将会让郭缊与温氏产生矛盾。 问题交由郭缊解决,不仅让郭缊掌握了事态的主导权,还可以体现出张氏拥护郭缊的态度。郭缊按下这件事,则让温氏欠郭缊一个人情,而郭缊变向欠张氏人情。 张氏灭叱干部的问题,实际随着温劭被牵扯入局,已不是关键所在,张氏更不用为灭叱干部负责,而是要由温氏出面解决。 至于为何不用负责,其原因不难理解。 若州郡责问张氏出兵覆灭叱干部,那么温劭买凶杀人的事件将无法被遮掩,温劭的罪责将会暴露在汉胡之间,而张氏更是以受害者形象出面。 若温氏包庇温劭的罪责,那么叱干部产生的外交问题需要由他们解决,否则张氏就会把温劭的罪责抖搂出来。为了避免温劭被问责,温氏大概率会出面为帮张氏摆平外交问题。 张虞的神情在火光的照耀下阴晴不明,透露着与年纪并不相符的狡黠与心机。 斟酌半响,郭缊问道:“不知济安可有他求?” “温劭心胸狭隘,仆恐受其害。恳请府君,看能否让其离乡,以免再生纠纷之事。”张虞说道。 “可行!” 郭缊颔首而笑,说道:“伯卓可与济安先行归坞,静候本君消息。” “诺!” 第二十九章求亲 当郭缊将消息透露于温劭之父温孚,而温孚得知儿子因买胡杀人会被牵扯入外交事件,气着温孚连夜从太原回家。 当夜,温劭被温孚从睡梦中抓起,鞭挞了十几下,打得温劭嚎啕大哭,将前后经过之事,全盘告诉温孚。 温孚被刺史张懿所征辟,今任州府主簿,深受张懿信任。得知张虞无意追究,为了帮自家儿子擦屁股,温孚遂为叱干部一事而斡旋。 张懿得知此事,则将此事交于温孚处理,由温孚出面与胡人使者沟通。而单于魁头得知叱干部因是参与汉人内斗而被灭部,自知理亏的他,选择与并州协商。 在协议中,并州象征性出牛马钱粮,以向胡人赔偿,而这笔钱由温氏代为支出。而鲜卑单于魁头承诺,他将会约束属下,尽量不让属下劫掠边境。 向汉朝讨得说法后,魁头为了打击骞曼的威信,当即责备骞曼管教不严,放任叱干部劫掠商贾,破坏汉胡间的协议,并让骞曼分百落与叱干户,以帮叱干部重建。 骞曼恼怒魁头所为,但为了团结属下,依旧忍痛分出百落,以帮叱干户重建部人。 自此之后,骞曼与魁头之间的矛盾愈发难以调和。 不谈鲜卑内部问题,在温孚解决了鲜卑问题,便着手安抚张氏。 温孚同意张虞的条件,通过人脉关系,将温邵送到雒阳游学,以免留在太原继续惹事。 温邵心中挂念王霁,舍不得离开祁县,但却被温孚揍服,不得已前往雒阳游学。 不仅于此,温孚除了欠郭缊一个大人情外,还答应郭缊帮张冀父子请功。 有了温孚不得已的帮助,郭缊率张冀斩胡百首的军功,经过层层上报,列入今岁的年终报告,并由尚书台审计。 在尚书台的批复下,郭缊被记功一次,而张冀升迁为定襄郡北部都尉,另赏钱粮以为鉴赏。 除以上之外,郭缊见张虞能力出众,有意加以提拔,故欲征辟张虞为上计吏。但张虞有另外的打算,在深思熟虑之后,则以跟随王宏进学为名,委婉拒绝了郭缊的好意。 见张虞拒绝自己,郭缊不怒反喜。因为寻常人很难拒绝上计吏这一官职,而张虞深思拒绝,说明其目标远大,不愿局限于边塞。 为了拉拢张氏,郭缊向刺史张懿征得批准,允许在参合口另设边市,由张杨出任边市长,一并与张冀的部都尉任命送到参合坞。 当消息送至参合坞,上下为之欢喜。 堂内,张杨拱手庆贺,笑道:“恭喜兄长,荣升部都尉。” 张冀捋须而笑,说道:“部都尉算不得什么,反是在参合坞开市方是值得欢喜之事。” 张冀看得挺透,定襄郡北部都尉名头看似高大,负责定襄郡边境事务,然因边防体系的瓦解,故他根本管不了什么。相反,因太守郭缊拥有定襄郡的最高权利,边事一直都要由他负责。 唯一的好处,大概张冀及参合坞民今后算是汉军的正规军,而张冀能得到朝廷所赐予的官服,以及每年所发的俸禄。 而在参合坞开市,除了能吸引汉胡到此贸易,带动参合坞的经济,也有助于张氏经商。若运营的好,张氏能借参合坞开市更上一层楼。 张冀沉吟些许,说道:“坞中开市,今后汉胡混杂,稚叔需多多注意。” “兄长放心!” 张杨拍着胸脯,说道:“我已于坞南空地搭设市津,以便今明岁商贾至此经商。” 说着,张杨看向张虞,问道:“府君欲征辟济安为上计吏,济安怎不接受?” 张冀捋须而笑,说道:“济安若为上计吏,则将长久受困于此,非明智之举。” 上计吏一职,常由太守的心腹出任,需要经常往返州治、雒阳,代太守向上级汇报本郡情况。 如年终时,上计吏会上呈本郡的年终汇报,交由尚书台审核批阅。故因常年接触高官,若有突出表现,很容易被提拔。因而不少汉代名臣皆在出任上计吏时,被贵人赏识提拔高升。 当下张虞若接受上计吏,在边境太平的情况下,未来数年,甚至长达十年,张虞恐怕都难以升迁。在考虑未来可能出现的兵乱,张虞才拒绝了郭缊的征辟。 张杨摇晃脑袋,说道:“想来济安已有规划,如能得长文公赏识,亦可算为好去处。” 张虞笑而不语,他若能娶得王霁,不比出任上计吏更有前途! 张冀自有话与张虞说,挥手让张杨先退下,说道:“稚叔挑选两名胡仆,改日为郭府君送去。” “诺!” 待张杨趋步退下,张虞微整衣冠,拱手说道:“父亲,儿至大麓游学时,与一女子相识,恳请父亲明岁为儿下聘。” 闻言,张冀喜笑颜开,捧着漆杯喝水,问道:“何家女郎啊?” “祁县王氏女,长文公之长女!”张虞说道。 “噗!” 或许是消息太过劲爆,张冀喝了一半,竟被水呛住了。 “你说什么?” 张冀咳嗽几下,震惊说道:“你欲娶长文公之女?” “正是!” 见张冀满脸的震惊,张虞心中竟有种莫名的爽感。 “咳咳!” 张冀稍微缓了下情绪,含蓄说道:“济安,王氏世仕高官,我张氏虽有些许资产,但比王氏实有不足。今往王氏求亲,恐会惹人不悦。” 张虞沉吟几许,说道:“不瞒父亲,我与王氏女互述姓名,今我求亲之事,非我单相思所为,而是与其有所言语。” 闻言,张冀不禁联想到什么,神情再露震惊,说道:“济安不是去进学吗?怎还与其~” “咳!” 张虞咳嗽一声,说道:“我在大麓山进学时,偶然与王千金相会。时至今日,我与王千金言行皆合乎礼法。” “哦~” 张冀反应平淡,似乎对儿子与王千金点为止的关系有些失望。 “既然如此,那便前去求亲!” 张冀拍了下大腿,爽快说道:“为我儿终身大事,纵被王氏所拒,倾尽家资,又有何可怕?” “济安打算何时去求亲?” 纵有一层的希望,需倾尽家资,张冀也会去帮张虞求亲。不仅张虞是张冀之子,还有因为王霁的身份。他的儿子一旦能娶下王霁,成为王氏的女婿,张虞的未来将不可估量。 张冀虽非势利之徒,但能与王氏结亲,他不可不动心。 张虞沉吟少许,问道:“明岁二月初如何?” 张冀眉目微皱,说道:“若是二月前往,今下需筹备的东西怕是不少。” 顿了顿,补充问道:“此番前去求亲,济安有何计划?” 张虞说道:“父亲,王氏为并州大族,钱财之物怕是难以看上,虞以为还需为我扬名,让雁门、太原一代百姓尽知我名。如我张氏与叱干部纠葛,可选其中些许故事散布。” “可!” 张冀微微点头,说道:“王氏寻婿,当先观门楣,再闻其名,后观其人。我张氏门楣次之,济安唯有壮名,以悦王氏之心。” “至于我儿相貌、才能,自是不用多说!”张冀笑道:“单骑夺马,反杀叱干普达,突袭叱干部三事,无不彰显我儿勇略。王氏若知我儿才干,断无回绝之意。” 思索几许,张冀说道:“今可让人至阴馆、马邑、祁县、晋阳四地,散钱粮于百姓,令人尽量散播消息。” “多谢父亲!” 第三十章第一次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汉从光和六年来到了光和七年,也来到了传说中的甲子年。 在这新的一年里,张角正与太平道信徒们策划着一场惊天巨变,而在雒阳的公卿们与宦官的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 对张氏而言,因吞并了叱干部,治下的参合坞即将开市,毫无疑问,新的一年里,张氏的势力将会随之壮大。 故新年新气象,盖是形容当下的参合坞。 张冀忙于筹备求亲的厚礼,张杨为市津而张罗。张虞担心三部胡人过冬问题,近来常常往返于参合坞与什翼部。 在这种情况下,张虞即将向王氏求亲的消息,在坞中不胫而走。 张虞与郦嵩在堂内,正核算坞中帮三部胡人过冬所投入的物资。其中,每日必须的口粮属于是大头了,巾帛因过年则是消耗为次要。 仔细盘算账目,张氏为三部胡人投入不少,但所幸张氏通过灭亡叱干部,贩卖恶胡为奴,从中赚了不少的钱,才不至于出现倒贴的情况。 等到今年开春,三部胡人可以自行放牧耕作,将不再需要张氏为其投入。 “啪!” 在张虞、郦嵩二人核对账本时,却见郦素衣奋力推开屋门,英气清丽的面容上充满了悲愤,大眼睛里充斥着泪珠,目光紧盯着张虞的身影。 “素衣!” 见素衣这般模样,张虞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渐有不妙。 郦嵩不知深浅,从位上起身,关心说道:“素衣怎么了?” 郦素衣快步走到张虞面前,悲愤问道:“你是不是要娶那王氏女?” 此语一出,郦嵩瞬间明白事情经过,上前安抚道:“济安娶王千金实属出于无奈!” “你别说!” 郦素衣的面容上出现少有的倔强,打断了郦嵩的说话,盯着张虞平静而又帅气的面容。 张虞微吐了口浊气,说道:“我不是有意瞒你,而是不知如何对你说。” “你瞒我,我就不会知道了吗?” 郦素衣的眼眸里泪水将落,说道:“你当初离家时,答应说此番前去太原,仅是为了求学,而不是为了娶晋阳女郎。今怎出尔反尔?” 张虞沉默无言,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辜负了少女,但实在没办法。软饭不仅可口,而且还实在好看。张虞承认自己都动心了,在对待郦素衣问题上,自己算是当了次渣男。 “素衣!” 郦嵩安抚说道:“我与济安非有意瞒你,无论如何~” 郦素衣狠狠踹了郦嵩一脚,委屈道:“你和济安一同进学,却看不住济安。你若是能看住济安,怎会让那外人勾搭上他?” “今不仅不防着,还和济安一同骗我!” 面对自家妹妹的责怪,郦嵩欲哭无泪。明明是张虞自己的问题,今怎么还怪到他头上来。 “伯松且先出去,容我和素衣说上几句!” 张虞欲用柔情化解郦素衣的气愤,打算让郦嵩先行出去。 “不用了!” 郦素衣倔强地抹了下眼泪,委屈说道:“你娶你家王千金去,我不想再和你说话。” 说着,郦素衣大步快走出去,根本不让张虞去伸手的机会。 见状,郦嵩满脸的无奈,心中充满了对张虞的怨气,以及痛恨自己在这件事上,怕郦素衣伤心,不知如何开口,一直向她隐瞒。 “济安,还不速去追!” 见张虞站在原地,郦嵩气不打一处来,急忙催促说道。 张虞静默半晌,说道:“素衣性子倔,她在气我瞒她,又负了她的心。现在去找她,怕没什么用。” “那怎么办?” 郦嵩语气中带着恼怒,说道:“莫非济安忘记了当初在石亭,如何答应我的话语!” 张虞尽量保持冷静,说道:“昔日之言,虞断不敢忘!素衣这般,我亦伤心自责。但素衣眼下气愤,今我所说之语,恐难令其称心。” “稍后,待素衣平复心情,我当安抚致歉。请伯松放心,某断不会辜负了素衣。” 郦素衣刚刚的言语、神情,显然是被他伤透了心,而他岂会忍心见郦素衣那般模样? 不忍归不忍,但以张虞对郦素衣性子的了解,今时找她说话,怕是解决不了事。不如先让郦素衣自我发泄一番先,等她稍微冷静下来,再找她道歉,或许更有利解决问题。 闻言,郦嵩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心忧素衣伤心,故迟迟不敢向她讲明。当下你与素衣之事,我已是不好插手,唯望你莫伤了素衣的心。” “虞多谢伯松谅解!”张虞保证说道。 说是让郦素衣自行冷静,但张虞依旧挂念着郦素衣,不久便去寻找郦素衣。但郦素衣或许不想见张虞,整整消失了一个下午。 直到傍晚,郦素衣骑马狩猎而归,重新出现在坞中,显然她是去狩猎发泄心中的愤懑。 得知郦素衣归家,张虞赶忙前去安慰。 “叩叩!” 冷月下,张虞披着大氅,轻敲屋门。 “谁?” “是我!” 屋内沉默半晌,女声清冷道:“你来干嘛?” 张虞隔着屋门,说道:“素衣能否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 女声略带委屈,说道:“你娶王千金去,今来找我干嘛?” 张虞语气柔和,说道:“我虽求娶王千金,但我心里依旧有你。你今这般伤心,我看得实在难受!” “你既怕我伤心,那为何还娶王千金,还与兄长一起瞒着我!”女声生气道。 张虞苦笑了几下,说道:“我与伯松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我实在不知怎么和素衣说。但无论如何,我都负了你。” “那还有什么可说?”女声生气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悲伤。 “有!” 张虞沉声说道:“我能向你许诺,今后我断不会再负了你!” 此语一出,屋内陷入了沉默。 听着屋内失去了动静,张虞故作寒冷,说道:“素衣,屋外实在天冷,能否让我进屋说话。” “那你冷着吧!” 说罢,郦素衣吹灭了烛光,说道:“我要安寝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郦素衣话是这么说,张虞怎真敢离开。今日若不将郦素衣安慰好,日后怕是不好哄了。 张虞没有说话,裹紧了大氅,默默站在屋外,忍受着寒风吹拂。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出声音,问道:“你怎么不回去?” “见不到素衣,我心实在不安!”张虞说道。 屋内再次陷入沉浸,张虞依旧站在屋外,忍受寒风的侵蚀。 “呼!” 朔方的冬夜格外的冷,张虞忍不住哈着热气,搓着冻硬的手,双脚来回跺着。 “嚏嚏!” 为了让屋内的人心疼,张虞故作受寒,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喷嚏之下,屋内的女子盖是出于心疼,仅过了片刻,她便点燃小油灯,而后打开屋门。 “进来吧!”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 借着昏暗的油灯,张虞这才看清了郦素衣的面容,眼眸通红,泪痕隐约可见,神情间充满了憔悴! 张虞顿生心疼! 张虞径直上前搂住郦素衣,柔声说道:“今后我会好好待你,望素衣莫要生气。” 感受着温暖的怀抱,郦素衣受伤的心瞬间愈合不少。 少顷,郦素衣挣脱张虞的怀抱,质问道:“你今后准备怎么办?” 生气归生气,但郦素衣也明白不能一直闹下去,为了双方的未来,有些事必须要解决。 张虞紧抓着少女的手,说道:“待我娶了王千金,之后便娶你回家。你若不想和她同居,则另居别院,我断不会让你受气。” 郦素衣任由张虞牵着手,冷冷问道:“可是我身份不如那王千金,所以你要娶她为妻。” 不待张虞说话,郦素衣自顾自话道:“王千金出身名门,世代为官,若你能娶得王千金,今后仕途当一帆风顺。我作为你的表妹,今后的妻妾,理应支持你,就像那中兴的光武帝,先娶了阴丽华,又娶了郭圣通一般。” 听着郦素衣的自顾自话,张虞心中颇是惊愕,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郦素衣盯着张虞俊朗的面容,问道:“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夜别走!”郦素衣冷清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羞涩,说道。 “这~” 张虞端详着少女憔悴的面容,犹豫说道:“要不留到成婚之时?” “不!” 郦素衣清丽英气的面容露出浓浓的占有欲,倔强说道:“我不能让她把什么都拿了走!” 闻言,张虞满脸的错愕。 他没想到为了不让王霁得到他的所有,郦素衣竟准备抢先拿了他的第一次。 什么时候男人的第一次这么重要了? 不待张虞有何反应,郦素衣解开中衣的细绳,而后紧紧搂住张虞。 柔软、火热,这是张虞第一感觉! 少年火气旺盛,张虞忍不住上握,竟一手不足握,显然包装与实际有所不同。伸手下探,常年骑马而浑圆而宽的臀部,令人难以离手。 如此诱惑下,张虞根本忍不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张虞拉下榻帘,一阵利索后,衣物纷纷扔了出来。 …… 屋外,朔风凛冽呼啸;屋内,娇气喘息不绝! 第三十一章激荡 在千里之外的王霁对镜卸妆,心思已飘到了情郎张虞身上。 “千金皮肤白皙,这绿巾颇适合千金。”红娘帮王霁梳理头发,笑道。 王霁心不在焉,仅轻轻应了声。 似乎瞧出王霁的心思,红娘故作叹气,说道:“张郎君貌似出了点事。” “什么事?” 王霁回过神来,担心问道:“可是突袭胡人受了伤?” “嘻嘻!” 红娘抿嘴而笑,说道:“看来千金眼下惦记着张郎君。” 王霁冲着镜子里的红娘白了一眼,说道:“这些话可别乱说,若是让父亲听到了,怕会影响了张郎求亲。” 红娘为王霁梳着及腰的墨发,钦佩说道:“张郎君倒是机智勇猛,竟能以百人灭了近有万人的胡人大部落,当真前所未有,令人佩服至极。” 自张氏撒钱为张虞传播名声以来,张虞杀胡的故事越传越离谱。先是张虞带百骑为先锋,配合两百多人的后续部队,灭了三千多人的部落。 通过民间的演义谣传,已是变成张虞率百骑突袭,大发神威,直接灭了近万人的大部落。 毕竟三千多人是数千人,七八千人也是数千人,故事传来传去,为了突显张虞的厉害,叱干部竟变成万人大部落。 王霁抿嘴微笑,显然对张虞干出这番事业非常满意,她看上的郎君若非寻常人。 微吟片刻,王霁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我父听闻济安百骑破胡消息,不知有何反应?” 红娘思索少许,笑道:“家主正与友人团聚,时仆人报张郎君百骑破胡,家主笑拍大股,笑谓友人言,此子今岁拜入门下习兵,不料此番归乡,竟有这般作为,实不负往昔之教诲。” 王宏因与宦官争斗,被罢免了弘农太守而归家,近年来教了不少学生,但真正出众者实在少,能做出成绩的学生也更少。 今年张虞出乎他的意料,作为郭缊介绍的边郡豪强子弟,王宏仅对张虞出色骑射而惊讶。若说实说,他对张虞的教导没那么上心。 直到张虞表现出不一样的领悟力,王宏才多费心思培养,传授《孙子兵法》,准备培养一番,而后送到军队里任职,成为王氏的门生故吏。 如今张虞的表现已是超出王宏的想象,竟凭百骑兵破胡人部落,还射杀首领,阵斩敌酋,可谓打出了超神的表现。 这种情况下,作为曾经教导过张虞的王宏怎会不开心? 尤其在面对友人拜访时,王宏需要出来吹嘘,以表示他的教学能力出众。 毕竟有些人爱名,有些人爱钱,有些人爱当官。而王宏显然属于是爱名之辈,否则不会在出任弘农太守时,选择与宦官死磕。 王霁冁然而笑,露出迷人的酒窝,说道:“父亲能这般欢喜,过些日济安前来求亲,父亲想必应该不会为难!” 红娘蹙眉微思,说道:“家主赏识张郎君,今有千金在旁言语,家主或会答应。仅怕夫人嫌弃张郎君门楣,不愿将千金嫁于张郎君。” “无事!” 王霁笑了笑,说道:“父亲如若同意,以夫人性情,多半也会同意。我本忧张郎名声微弱,即便有我帮衬,也难以让我父同意。” “今张郎扬名在外,勇略机敏,无所不备,迟早能成大事。加我在旁言语,父亲同意应是不难!” “千金心里有数便好!” 红娘将发髻别起,再用发簪插入固定,望着镜子里王霁国色样貌,笑道:“千金国色之貌,今后倒是便宜了张郎君。” 顿了顿,红娘想起张虞的相貌,补充说道:“张郎君才貌出众,与千金一起,算是郎才女貌。” “嗯!” 王霁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暗忖而笑:“自己这般艳丽,若不能找个才貌双全的郎君,岂不寒碜了自己。” 王霁欢喜之余,殊不知她已被郦素衣偷家! 冷月清丽,香满闺房,情语漫漫,鸳鸯嘁嘁。 那一夜,因郦素衣体力充沛,虽初上战场,但却能与张虞缠绵许久。而张虞并非愣头青,精湛的技巧,出色的精力,让郦素衣难忘那晚的寒夜。 那夜之后,郦素衣恢复了往昔的神情,仅是眉目间流露出几许风情,暗示着她已非少女之身。 张虞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坞中,便是在什翼部里。为了便于熟络胡人,张虞干脆让之前教导的六名少年一同搬到什翼部里。 在部落管理层面,张虞安排郦嵩进入什翼部,负责管理三部的民事,并根据草原上的习俗制定条例,以便规范胡人言行。 其中为了培养亲信心腹,张虞从三部里选出五名胡人少年,与六名汉家少年编成一什,族弟张茂山作为什长,与张虞练习骑射、武艺。 傍晚,什翼部内。 篝火旁,张茂山与丘敦契乌赤裸臂膀,在周围人的注视下,互相擒住对方臂膀,脚在寻找对方下盘的弱点,皆欲将对方摔倒。 “倒!” 张茂山卖了个破绽,将丘敦契乌顺势绊倒在地。而后张茅山绷紧着腱子肉,朝周围的观众怒吼,彰显着自身的勇猛。 见状,周围人瞬间高呼,为胜者张茂山欢呼。 “彩!” 张虞鼓掌起身,拍着张茂山的肩膀,笑道:“不仅读书可以,今还有几分武力,干得漂亮!” 说着,张虞拉起丘敦契乌,笑道:“角抵略逊茂山,今后不知能否听茂山吩咐!” 丘敦契乌神情略有羞愧,说道:“今后什中之事,交由阿兄处置,我无半点不从。” 丘敦契乌为旧叱干部内的少年,性子好斗,为人机智。因表现出众,被张虞看重,成为汉胡少年中的一员。 这些十一名少年,性情桀骜,很难服从别人的指挥。故在什中,丘敦契乌一直和张茂山唱反调。 在征得张虞的同意下,双方以角力分胜负。幸张茂山跟随张虞多时,经常陪张虞练手,有几分武艺在身,最终击败了丘敦契乌。 “好!” 张虞大笑几声,说道:“今日欢喜,特赐酒肉与你二人。” “诺!” 在张虞与心腹聊天时,郦素衣不知从何时出现在张虞身侧,披着棕色大氅,身子笔直而立,显得十分高挑。 张虞向众人吩咐了几句,便带着郦素衣离开。 路上,张虞问道:“素衣怎出现在这?” 郦素衣踮着脚尖,脸上露出些许傲娇,说道:“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 “若按身份而言,我算是你夫人。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能指挥他们!” 张虞拉着郦素衣回毡帐,苦笑说道:“素衣小声些,今你尚未过门,若让外人听见,怕伤了你的名声。” “哼!” 郦素衣坐到交椅上,哼道:“伤名声事小,我可不怕!” “从坞中到什翼部,不知有什么事?”张虞倒了杯水与郦素衣,问道。 “姑父说求亲之礼已备好,让你带些人去,准备过几日出发,前往祁县求亲。”郦素衣语气难平,说道。 闻言,张虞便知自家妹妹吃醋了,伸手搂住郦素衣紧致的腰肢,轻声说道:“莫为此而生气,若实在不成,我不前往祁县求亲。” 虽知张虞在忽悠自己,郦素衣也不计较,语气放软,酸酸说道:“你若不向王千金求亲,怕姑父与我母亲都会为此而生气。” 在郦素衣将身子交于张虞之后,在张虞的努力下,张冀与郦母确认,待张虞娶妻后,便纳郦素衣。 郦母从小抚养张虞长大,视张虞如亲子,故在张虞求娶王千金这件事上,郦母属于支持的一方。 张虞将捂热的手,顺着空隙伸入,抚摸着光滑、紧致的身子,调笑道:“我身子已为素衣所有,怎素衣不喜?” 郦素衣身子发软,娇羞道:“不早些回坞?” “今天色已晚,明日回去不迟!” 张虞轻揉慢挑,笑道:“且我今时松开,怕是你会因此生气!” 郦素衣翻身坐到张虞腰上,冷哼道:“我要让你在求亲的时候,心中都记着我。” 说罢,帐中灯火被人吹灭,仅剩下昏暗的油灯。而那灯火摇曳不定,将二人的影子映照到毡帐上,隐约可见女子那令人惊叹的身形。 自郦素衣初尝滋味,渐有沉迷其中的趋势,不知与张虞厮混了多少次。今日不用多说,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 次日,张虞带着十来人,与郦素衣一同归坞。 在坞中收拾两日,张冀留张杨在坞看家,与张虞率汉胡五十来骑,带着丰厚的求亲之礼,踏上前往大麓山的道路。 与此同时,二月初五,太平道唐周向汉廷告密,告发张角欲率太平道徒谋反。汉廷上下震惊,遂车裂马元义,下文书追捕张角。 三日之后,张角提前起义,自号‘天公将军’,约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率百万黄巾反叛。 而张氏方至雁门,尚不知中原震荡之故事。 第三十二章混乱的阶梯 大麓山,王氏山院。 清晨时分,山间薄雾朦胧。 后院内,红娘神色匆匆,敲了敲王霁的屋门,见屋内没有反应,迅速推开屋门。 快走几步,来到王霁榻前,红娘掀起纱帘,喊道:“千金快起来,张郎君前来求亲了!” “什么?” 王霁微眯睡眼朦胧的眼,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快起来,张郎君与其父亲将登门拜会求亲。家主与夫人收到名刺,得知张郎君来意,颇有些不悦。” 闻言,王霁赶忙从榻上惊醒,说道:“红娘,快为我洗漱装扮!” “诺!” 仓促洗漱后,王霁顾不上化妆,素脸朝天去见王宏。 此时,王宏喝着热面汤,眉目紧皱不已。 “云中张氏是何出身?” 王母满脸的嫌弃,说道:“今仗着些许资产,竟敢来登门求亲?” “夫君,不如直接回绝,免得登门接待,浪费时间!” 王宏搁下汤勺,说道:“张虞为我学生,去年至大麓进学,直接回绝不见,恐说不过去。” 王母没好气说道:“若是怕不合礼仪,直接说你不在府上,打发他们走!” “且慢!” 王霁步履端庄而来,平复气息,说道:“父亲,别人远道而来求亲,今直接将其赶走,恐不合规矩。” 说着,王霁细步入堂,笑道:“且我闻张虞以百骑破胡人,武略应是非凡,其虽非有门楣,但名声远扬,今将其匆匆赶走,恐非明智之举。” 王母脸色微沉,说道:“区区武夫,倒不如温劭!” “夫君~” 王宏捋髯而吟,打断说道:“殊岚所言有理,济安从塞外远道而来,路途足有千余里。念在情面上,我理应出面接待,以免伤王氏名望。” 说实话,王宏对张虞求亲的行为有些不满,在他眼里张虞虽说有才,且值得培养,但不代表他会将女儿嫁给张虞,毕竟其中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今登门接待张虞父子,算是王宏给张虞面子,以便不毁了二人之间的师生之谊。毕竟自张虞百骑破胡部之后,王宏便有收张虞为弟子的打算。 “来人备礼,稍后迎张氏登门!”王宏吩咐道。 “诺!” 见状,王霁微微松了口气,能让张虞登门拜会,才有求亲成功的希望。 约过了一个时辰,张冀、张虞父子身着绸缎新服,登府门拜会。而王宏为了不表现失礼,出门微微迎接了下张虞父子。 一番寒暄下来,王宏与张冀父子二人至大堂就位,而王母与王霁则躲在漆木彩绘屏风之后,听着三人聊天的内容。 张冀呈上礼单,拱手说道:“定襄北部都尉张冀拜见王君。我儿能有今日之学,多赖王君教导。” “学生拜见长文公,祝王师新年如意!”张虞说道。 王宏象征性打开巾帛,粗略瞄了几眼,说道:“二位从边塞远道而来,某深感荣幸。去岁济安至此求学,我惊其勇略,特授兵法。此番归乡,建破胡之殊功,果然非凡!” 张冀神情谦逊,恭敬说道:“济安本长于勇武,而短于谋略。幸蒙王君教诲,我儿才能建此殊功。” 说着,张冀犹豫片刻,说道:“冀闻王君膝下长女及笄,才貌出众。冀特携我儿至此,向王千金求亲,望成两家之好。” 张虞拱手说道:“学于大麓时,虞幸见千金,便有求娶之念。今斗胆前来,望王师恩准!” 王宏捋髯沉吟,说道:“济安武略超群,我甚是器重。实不相瞒,我已有收济安入门之意,并无门第之轻见。” “仅是我女虽已及笄,但年纪尚小,我不忍将其外嫁。故不论太原温氏求亲,亦或是上党陈氏求亲,我皆一一回绝。” 王宏本想当即回绝,但想着不如之后回拒更合理些,故作犹豫说道:“今下济安远道求亲,容我与家人商量!” 张冀神情间略有失望,说道:“爱子之心,人尽相同。冀不敢强求,愿候王君回复。” “不急!” 王宏笑了笑,说道:“我已命人设宴,君与济安可于山宅暂歇。” “多谢王君心意!”张冀答道。 又聊了半响,王宏便寻事离开,留出空间与张冀、张虞二人。 待王宏走了,张冀朝着张虞摇了摇头,表示此番求亲怕是难成。 张虞没有多说什么,表面神情虽说不变,但心中暗暗期望王霁能从中发力。 此时,王宏从外堂转入后堂,便见到王霁与王母又有争执。 王母评价道:“张虞虽说颜貌俊朗,但门第差了些。但凡门第高些,便算是良婿。” 显然因张虞的颜值外表,让王母对其的好感度上升不少。今下王母不纠结张虞个人,而是纠结张虞的门第。 王霁神情无奈,说道:“张虞一表人才,另有出众才干,今后岂会是碌碌无为之辈。若将温劭与他相较,当有天壤之别。” 王母微微摇头,说道:“今时出众,如何料定日后必定不凡?” “张虞习弓马,常年争斗。眼下可说无事,但刀剑无眼,又怎知日后呢?” 张虞的武人身份,则是王母纠结的第二个点。相较习文治经的士人,征战沙场的武人,危险系数太高,容易受伤而亡。 王霁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 世间一切都存在平等,征战沙场伤亡确实高,但在大汉国内,却能受封爵位。习文治经的士人寻常来说,高官上卿已是他们的天花板,根本没机会封爵。 今时,王霁余光看见王宏,关切问道:“父亲以为那张虞如何?” 王宏笑吟吟问道:“殊岚莫非是瞧上了张济安?” “看上了!” 王母没好气说道:“她被张虞的相貌迷住了,说什么都不听。” “真的?”王宏反问道。 “是也不是!” 王霁半转身子,羞涩说道:“之前温劭求亲时,我便说能为我郎君者,上马挽弓强射,下马读经治。相貌俊朗,行常人不敢为之事。今张虞与女儿昔日描述之郎君,颇有相似之处!” 闻言,王宏眉头微皱,他本想借商量为名,打发走张虞父子。但今女儿看上张虞,则需要让他为此而犹豫了。 实话实说,王霁所描述之语颇是客观,张虞不论是才学还是相貌,各方面颇是出众,仅是门第弱了些。 今要将女儿嫁于张虞,对他来说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心中芥蒂而已。 其一,与王母担心一样,他虽不嫌弃武人,但让武人做自家女婿,他还是有些芥蒂,他更希望女婿能从政。 其二,张虞来大麓山求学,竟看上了他的女儿,而且女儿对他颇有兴趣,这让王宏有种家被偷的感觉,隐隐的不爽。 “夫君~” 王宏伸手示意王母安静,他需要思索是否答应张虞求亲。 忽然,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更为他带来弟弟王允的急信。 “家主,二君有紧急书信送至!” 仆从奉上加密的手书,说道。 “子师书信?” 王宏眉头微松,拆开王允紧急寄来的书信。 仅是一瞧,王宏神情便为之而变,神情中充满了震惊之色。 “怎么了?”王母问道。 王宏深呼吸口气,竭力平静说道:“子师传信来,言张角率太平教徒反叛,从者多达百万余之数,攻略城邑,杀害吏长。今冀、豫、兖、青等中原大州已是烽烟四起,告援书信纷入朝廷。” “啊!” 王母神情大惊,恐慌说道:“这当如何是好?是否会危及祁县?” 王宏没有理会王母的问题,而是将手书重拍到案几上,恼怒说道:“若非阉党把持朝纲,致使民不聊生,今天下安会大乱!” 王霁则是心中一喜,上前扶住王母,安慰说道:“今群匪将起,仅凭经学不足以安,还需武力在身。王氏有部曲,另有张氏五十余骑,纵有匪徒侵犯,亦不足为惧。” “父亲,叔父可还有说些什么?”王霁问道。 王宏缓和心情,蹙眉说道:“你叔父受三公保举,被拜为豫州刺史,将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二人共平豫州黄巾。” “今虽拜豫州刺史,但因左右从人不多,来信让家中派些部曲南下,以随他东出赴任。” 王允书信内容不多,其一,讲述张角率众反叛,声势浩大,让家人结社自保;其二,因他从侍御史升迁豫州刺史,面对混乱的中原,他左右人手不够,需要让族里派人帮衬。 说着,王宏脑海里浮现出张虞,长吐了浊气。 以他见识非常清楚,百万黄巾反叛,中原州郡大乱,仅凭经学出仕,怕是不够了,军功才是将来的王道。 而张虞这种勇略之辈,在这混乱的世道,将会大放光芒! 第三十三章将赴豫州 在王霁的表态下,王宏深思中原的混乱局势,他改变了原有的想法,遂同意了张虞的求亲。 在内堂磨蹭了许久,王宏再次回到外堂。 “王君!” “王师!” 见到王宏的身影,张冀、张虞二人起身,以表尊敬。然而张虞却发现王宏的神情与最初迎接他们的样子不同,脸带笑容,充满了和煦。 张虞瞄向了屏风,得见王霁朝他眨眼,一脸的笑意。 见状,张虞心中欣喜,想来经过王霁的发力,王宏同意了他的求亲。 “伯卓兄、济安且坐!” 王宏招呼二人坐下,笑道:“求亲之事,我与内宅商量了下。” “如何?” 张冀眼里充满了期待,似乎求亲的人是他,而不是张虞。 捋髯而笑,王宏说道:“济安仪表不凡,能左右开弓,勇破胡部,乃雁代之人杰。此俊杰向我王氏求亲,我又岂能因门第而拒之!” 此言一出,张冀欣喜不已,拱手说道:“王君心胸开阔,不计门第之别,冀敬佩不已。” 张虞长出了口气,寻常男子往上娶当真是困难重重,也不知公孙瓒怎么那么容易被侯氏看上。 顺势而拜,张虞说道:“小子拜见丈人!” “良婿请起!” 王宏亲自起身搀扶,笑道:“今后你我不仅为师徒,更是为翁婿,望济安勉之。” “多谢丈人!” 三人重新入座,气氛更加融洽,语气更加亲近。 王宏沉吟少许,问道:“张角率太平道反叛之事,不知君可知否?” 闻言,张冀神情惊讶,反问道:“张角果真叛乱?” “不假!” 王宏说了声,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君事先可知张角反叛?” 张冀看了眼张虞,颔首说道:“去年冬,济安回坞言,太平道恐不日将反。我问为何,济安曰:‘太平道遍布中原,信徒多达百余万,今买马聚粮,恐有异动。’彼时我不以为然,竟不料果如济安所言。” 此言一出,王宏拍腿而叹,问道:“济安既知张角将叛,何不早日上告于官?” 张虞迟疑少许,说道:“禀王师,非小子不愿上报,仅此语仅是一家之揣测之言。仅凭揣测之语,不足以令官府受理。今岁我本欲细察太平道深浅,不料今时已叛。” “罢了!” 王宏忧愤而叹,说道:“中原诸公为朝廷牧民,不知太平道之事,妄食汉室俸禄。” 说着,王宏语气微变,赞叹说道:“张角叛乱之前,不料济安竟有如此见识,实属令人惊叹。” 之前若说是看重张虞个人武略,今时王宏则是为张虞见识而叹。王宏当下看张虞算是越来越顺眼,毕竟这是属于自家的女婿。 “王师谬赞!” 张虞神情谦逊,说道:“王师因得罪宦官被免,今下中原大乱,陛下或会重新启用王师。” “嗯?” 王宏微挑眉毛,问道:“济安何出此言?” 张虞斟酌几许,说道:“士人与宦官争斗多年,受党锢波及而免官者众。今张角叛乱,天子若不赦免党锢士人,并加以提拔录用,一旦张角与之合谋,恐天下剧变,中原板荡,悔之晚矣!” “王师虽非党锢士人,但却是受宦官所害士人,朝廷又岂会无动于衷?” “彩!” 王宏捋髯而笑,谓张冀说道:“济安竟有这般见识,君喜得麒麟子,我喜得佳婿!” “哈哈!” 张冀常年处在边疆,不仅对内郡之事不甚了解,更缺乏政治敏感。今见王宏喜笑颜开,自己则因儿子受赞誉而欢喜。 其实张虞能有这种判断,不是历史经验告诉他,而是他自身对政治的敏感度。 甚至张虞能说但凡对后世马先生理论有深刻理解之人,其实都能和自己作出类似的判断,因为这是从汉代的社会阶层出发。 东汉是以农业为主的王朝,构成其统治基础是庶族与地主阶级,不是平头百姓。 庶族与地主拥有大量的社会资源,他们治下拥有大量的依附人口,他们的支持与否对王朝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黄巾起义得到庶族与地主的支持,将会动摇了东汉的政治根基,其形势也将势不可挡。 故为了争取庶族与地主,东汉王朝绝对会下诏赦免,并且加以录用提拔,以来镇压黄巾起义。 常说岳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反倒是身为岳父的王宏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欣喜之下,王宏拉着张虞聊了许多内容,涉及不少方面的内容。张虞本着知则尽言,不知则不言的原则,回答王宏发问的问题。 而王宏对张虞的回答非常满意,并没有不懂装懂,而是非常诚实问答。 聊了半响,王宏问道:“济安,今中原混乱,正值用武之际,不知济安可有前往中原建功之念?” 张虞看了下张冀,如实说道:“不瞒王师,中原大乱,战事将起,正值男儿建功之时,虞有意赴之,仅不知我父与王师意见?” 黄巾起义虽说声势浩大,但从历史上来看,黄巾起义仅持续了大半年,起义军与正规军的战斗力差距实在不小。 王宏看向张冀,问道:“不知伯卓以为如何?” 张冀沉吟片刻,担忧说道:“建功立业虽说是男儿之本,但冀恐战事惨烈,济安此番前去,有性命之危!” “哈哈!” 王宏笑了笑,说道:“伯卓舍不得儿郎身赴水火,我又怎忍见佳婿处于危急之间。” 顿了顿,王宏透露信息,说道:“我弟王子师受拜豫州刺史,今左右缺乏人手。如若伯卓舍得,可让济安率兵南下,受子师调遣。” “子师为豫州刺史,其不与黄巾叛军主力作战。济安率骑南下,护卫子师左右,当能建立不小功勋。且以雁代骑卒之强,零散叛军不足为虑。” 参与平黄巾之乱,但省去了参与高烈度的战争,还能跟大军混战功,算是王宏给张虞的见面礼。 闻言,张冀喜上眉梢,他作为军中宿将,明白其中的可操作性。 张虞任务以保护王允为主,如果见形势不利,便能保护王允撤退。若形势大利,张虞率骑卒趁势掩杀,可以赚取不少战功。属于是战败无过,战胜有功。 而且王允作为豫州刺史,其责任是安抚豫州诸郡,而不是与黄巾主力厮杀。黄巾主力兵败,那么王允拥有剿灭残部的责任。剿灭残部对边塞骑卒而言,属实低级别难度。 张冀笑道:“既然如此,济安倒可率骑卒南下,助子师一臂之力。” 有了张冀首肯,张虞作揖而拜,说道:“虞拜谢王师举荐之恩,此番南下必护得王豫州安全。” “好!” 王宏双手扶起张虞,说道:“南下豫州,沿途多匪兵,济安当多多小心。” “诺!” 张冀恐王宏日后升迁,不认与自家婚事,趁机说道:“长文兄,你我两家已订婚事,而济安又将远行豫州,不知婚期当如何安排?” 王宏捋髯而吟,说道:“可先纳采,定下你我两家姻亲之实。至于余后五礼,可待叛乱平定,济安南归再议。” 纳采礼为婚事六礼之首,男方下聘礼,女方受之,以确立男女方之间的婚姻关系。行完纳采礼,男女双方虽无夫妻之实,但已有婚约关系,而双方也基本不会反悔。 “可从长文兄之意!” 张冀放下心来,笑道:“容冀书信一番,再调五十骑南下,凑上百骑,交由济安率骑南下。” “善!” 听闻百骑数目,王宏暗暗而叹。他没想到张氏竟有如此实力,能这么快拿出百骑。须知以汉军步骑配比而言,百骑可配千人步。 当然,王宏不知换是以前的参合坞,张冀最多给张虞五十骑。今参合坞吞并了叱干部,张氏势力倍增,凑出百骑与张虞刷军功,算不上什么难事。 第一章渡河 当夜,王宏设宴宴请张冀、张虞父子,并让族人作陪。 宴上,张虞见到岳母陈氏,陈氏性情柔弱,大事上多听王宏意见。丈夫王宏意收张虞为女婿,陈氏自无异议。且因张虞相貌出众,岳母陈氏瞧得顺眼。 同时,张虞在宴上见到小舅子王凌,十二三岁的王凌在王宏的教导下,文武俱有涉猎。得知张虞箭术精湛,王凌缠着张虞讨教箭术秘诀。张虞自是耐心教授,纠正王凌箭术的不足。 宴上众人兴尽而归,张冀更是饮酒至醉,在张虞的搀扶下,才能回屋休息。 深夜时分,张虞在红娘领路下,见到时隔多月未见的王霁。 偏僻的小屋内,幽暗的烛光下。 张虞带着酒气而来,见到浅笑相迎的王霁,笑道:“数月不见,殊岚又有变化了。” “什么变化?” “更美了些!” 王霁白了眼张虞,说道:“净说这些胡话!” 张虞凑到王霁身旁,笑道:“今后你我当如何相称?” 王霁美眸流转,笑吟吟说道:“尚未成婚,自是按礼称谓。” 说着,王霁微依身子,凑近到张虞身侧,问道:“我在屏风后,听张郎将往豫州可是如此?” “舍不得我?”张虞嗅着女子的扑鼻而来的香气,竟酒意上头,调笑道。 王霁笑了笑,说道:“中原大乱纷起,值男儿建功之时。我倒唯恐你因与我订有婚约,遂沉迷儿女之情,忘却了建功之心。” 张虞喝了口水,清醒了头脑,听出了王霁话中本意。 梳理了下思绪,张虞说道:“不知殊岚有何指教?” 王霁冁然而笑,说道:“不敢言指教,仅是此番南下,张郎若遇中原士人冷遇,还需自我舒怀,切莫动怒,与其争执。且张郎需善借叔父名望,多与中原士人结交。” “这是自然!” 张虞微微颔首,在身份、地域歧视上,他已有心理准备。 “可还有其他叮嘱?”张虞问道。 王霁螓首微思,笑道:“别无叮嘱,仅是郎君建功之时,远刀剑,离水火,以免伤到身子。” “特岚叮嘱,我谨记于心!”张虞笑道。 张虞微低着头,却见烛火下娇艳的面容,眸如秋水,双唇淡雅,格外令人心动。 “闭上眼,我有份礼送你!” 王霁不明所以,乖乖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双唇感觉到一种柔软而温暖的触觉袭来,王霁瞬间脸红,呼吸变得急促,似乎世间安静下来,她都能听见张虞的心跳声。 很快,这种感觉便消失,王霁睁开双眼,瞧着似笑非笑的张虞,整个人既羞恼又是心醉。 “让你今后莫忘了我的味道。”张虞笑道。 “呸!” 王霁故作嫌弃,说道:“满身酒气,何来味道可言!” “哈哈!” 张虞与王霁逗弄了一番,最终在红娘的提醒下,二人依依不舍离去。 次日,在王宏的配合下,张冀停留了三日,并完成了纳采之礼,算是向外界宣布张虞与王霁二人的关系。 随着纳采礼的完成,张冀实在不习惯大麓山的生活,无意久留,在向张虞传授用骑的细节事项后,张冀带着亲信十来骑归坞。 而张虞因通关文书以及人员集结问题,需要在大麓山等候多日。 在张虞在大麓山之时,趁东汉筹备兵马期间,中原局势愈发剧烈,张角与张宝、张梁二人在冀州起兵,杀吏破军,占据多座城池,其势北至幽州,西临并州,声势浩大。 在河南地区,张曼成起于南阳,波才叛于颍川,卜己乱于东郡,荆、豫、兖三州动荡不休,与河北的张角三兄弟互相呼应。 除河南、河北地区外,青、徐亦有黄巾军起义。 短短的几十天内,黄巾军势如破竹,州郡失守、吏士逃亡,战火遍及七州二十八郡。 其势头如此凶猛,可见民间百姓受欺压之深,今趁着黄巾叛乱之际,犹如火山喷涌而出,令中原震荡不已。 朝廷为平黄巾之乱,拜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于都亭,并封锁八关关隘。以至于连同并州地区守备都变得森严,封锁通往冀州的道路。 紧接着,如张虞与王宏所沟通的类似,汉灵帝在皇甫嵩、吕强等明智之士的劝说下,大赦党人,并鼓励士族、豪强之流积极从军。 三月,卢植被拜为北中郎将,以护乌桓中郎将宗员为副手,率精锐河北五校,以及河北诸郡兵马征讨张角三兄弟。 皇甫嵩拜为左中郎将,与右中郎将朱儁,征发三河骑士,招募天下锐士,合有四万余人,兵分二路出发,同讨颍川黄巾。 如此背景下,孙坚、曹操、刘备等英杰之士纷纷募兵从戎,加入征讨黄巾的队伍中。 等了十天左右,在张虞的相招下,什翼、郦嵩、步禄狐突利等人率五十余骑而下,与留在大麓山的四十余骑凑成百骑。 张虞为了更好管理汉胡百骑,将百骑分成四部。令郝昭、什翼、步禄狐突利、郦嵩各领二十五骑,皆受张虞军令指挥。 人马到齐之后,经王宏的书信沟通,张虞被王允征辟为豫州武猛从事,将随王允东出就职。 武猛从事,州刺史府上武官,拥有带兵职权,其俸禄百石,铜印黄绶。 有了通行的身份,备好路上的口粮,因王允急于赴任,张虞则不敢耽搁时间。 临行前,王宏赠铁甲一副与张虞,而王霁无法出面送行,特让红娘代送一份蜀锦披衣与张虞。 众人相赠之礼,张虞自当一一收下,并回以感谢。 早春时节,寒风凛冽,张虞率百骑南下。 王允为豫州刺史,其州治所在谯县。但因颍川黄巾骚乱,王允首要任务不是先至谯县,而是前往颍川,配合皇甫嵩、朱儁大军,剿灭颍川黄巾。 据王宏所交代,王允从雒阳受职出发,其从虎牢关而出,欲东至陈留,再南下颍川。故张虞需先至孟津,而后渡过黄河,在虎牢关与王允汇合。 从大麓山出发,为了尽快与王允会合,张虞先至中都,转而翻越太岳山,进入上党郡地界。 在上党地界,张虞凭借王宏的书信,向李氏借了批粮,而后继续南下,穿太行山,至河内郡。 沿途近两千里道路,张虞率骑卒日夜兼行,花了大约十五天时间,终至河内郡孟津关。 孟津关已被朝廷封锁,张虞凭借着王允公文才得以通行,在孟津船夫的转运下,众人渡过黄河。 黄河汤汤东逝,数叶舟舸浮行。 舟舸上,张虞披衣按剑而立,眺望着滚滚黄河水。 郦嵩扶着船舷,小心翼翼凑到张虞身侧。 “兄弟们怎么样?”张虞问道。 郦嵩站稳身子,摇头说道:“兄弟们初乘舟舸渡河,身体多有不适,我已让晕船者靠舷休息。” 说着,郦嵩心事重重,问道:“孟津关守卒言,颍川战事不利,不知可有此事?” 张虞微微点头,如实说道:“黄巾兵马众多,左、右中郎将与黄巾初战不利,二军退守城池,今详情不明。” 郦嵩蹙眉而思,说道:“左、右二军交手不利,若被黄巾覆没,则恐叛军兵锋直指雒阳。那你我此番南下,岂不有~” 南下这么多天,郦嵩早已弄清楚中原局势。 黄巾军的战略重心有二,其一,张角三兄弟攻略河北诸郡,快速攫取河北资源,企图断东汉一臂;其二,大量叛军在颍川、汝南、南阳起事,目标直指东汉首都雒阳。 之前张角派马元义入雒阳,实际打算与波才、张曼成等人配合,内外夹攻下,先破了东汉首都。 今下皇甫嵩、朱儁与颍川黄巾交手不利,一旦再次兵败,中原黄巾将会叩关。那么东汉朝廷唯有迁都长安,以暂避黄巾锋芒。 张虞气定神闲,说道:“黄巾贼人虽众,但精锐不及官兵。左、右中郎将身经百战,皆国之干将,岂会轻易败于贼人?且自朝廷颁布公车令以来,各郡豪杰勇士云集而来,故黄巾贼人声势虽大,但却难成气候。” 东汉依旧拥有人心,自张虞南下以来,各郡士族、豪强为了保卫东汉,悉出甲兵,由子弟率领,开赴战场。 今黄巾能初胜皇甫嵩、朱儁二人,在张虞眼里更多是先发制人以及自身兵力众多优势。 随着时间推移,东汉反应过来,各地的武装势力都会陆续而至,而黄巾先发制人的优势将会消失殆尽。 听着张虞的分析,郦嵩若有所思,说道:“倒是嵩见识浅薄了!” 张虞拄着汉剑,望着滚滚河水,感叹道:“汉家年寿四百,不应止于此!” 张虞若是早穿至两汉鼎盛时期,他当纵横大漠,建功边疆,以兴汉家! 可惜眼下是汉室末年,天下将溃,群雄并起,民不了生的时代! 第二章长社之围 光和七年,四月,荥阳。 当张虞从孟津赶到虎牢关时,不见王允踪迹,经向周围人打听,原是王允已单车出关,先行至荥阳。 因怕王允遇见残兵贼寇,张虞马不停蹄往荥阳。 当张虞至荥阳时,却发现王允不在城内,在一番了解后,张虞顺着官道前行,通过吏卒打听到王允正在散粮赈济难民。 空旷的道路上,数千难民背负行囊,妇孺在内,强壮在外,或推着小车,或驱赶牛车。 一顶草棚搭在路旁,凡路过的灾民都能持碗分粥。 “嘚嘚!” 当张虞率百名汉胡杂骑到时,顿时引起了难民恐慌,强壮男丁持木矛在外,妇孺缩成一团,生怕胡骑会劫掠他们。 而草棚内的王允,听到骑卒动静,丝毫不畏,单人按剑而出。 “吁!” 张虞抬手示意从骑止步,自己单人策马上前,喊道:“诸君可知豫州刺史何在?” “何事?” 却见中年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其眼眸深邃,身材清瘦,髯须至胸,一种威严之气油然而生。 见来人语气不凡,张虞翻身下马,拱手说道:“某乃豫州武猛从事,今闻王豫州在此,特来护卫。” 王允上下打量张虞,又远观风尘仆仆的百骑,露出笑容说道:“我便是豫州刺史王子师,你可是我兄之婿张虞,张济安?” “张济安拜见使君!” 张虞作揖而拜,说道:“祁县至河南道路遥远,虞在路上如有耽搁,望使君见谅!” “无事!” 王允满意颔首,笑道:“济安来得刚好,我正欲往朱中郎军中。” 说着,王允指着张虞身后的百骑,说道:“济安日夜兼程而来,想来已是疲惫,今让骑士暂且下马休息。” “下马休息,不得扰民!” “诺!” 张虞朝着郦嵩吩咐,示意众人下马休息。 得到下马军令,疲惫不堪的骑卒们欢呼了一声,在郝昭、什翼的带领下,分散到周围旷野休息。 张虞则是紧紧跟着王允,等候王允的吩咐。 “王使君!” 草棚里,不少难民在大木桶前排队,见到王允入内,纷纷行礼以表感激。 衣衫褴褛男子端着两个碗,恳求说道:“我家女儿年幼,能否多给一碗。” “一人一碗,不可更改!” 厨子拎着大勺,语气生硬说道。 “我家女儿就在外头,劳烦多给一碗!”男子哀求道。 厨子神情冷漠,说道:“下一个!” “让开!” 另一名泼皮将那男子挤走,端着木碗上前,谄媚说道:“贵人,多给点米。” 厨子神情不变,随意捞了一勺稀粥,倒到泼皮碗里。 见米粒少得可怜,泼皮想说什么,但畏于王允权势,唯有默默离开。 出走了几步,泼皮喝了口粥,似乎感觉口感不对,便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发现竟是麸糠,嘴里骂骂咧咧离开。 见状,王允神情微冷,张虞若有所思。 少许,郦嵩趋步而来,朝张虞耳畔一阵嘀咕。 张虞点了点头,问道:“使君,我部骑士奔波多时,口干舌燥,能否借点粥水解渴?” 王允笑了笑,说道:“怕骑卒吃不惯麸糠。” “麸糠?” 郦嵩迟疑了下,问道:“今时莫非缺粮,使君才以麸糠济民?” “是也不是!” 王允捋髯淡笑,说道:“我将一石良米向大族换成三石麸糠,本能赈济三人,今能赈济九人,何乐而不为呢?” “且逃难百姓饥肠辘辘,今能有糠粥填肚,岂会口生怨言?反而是囊中有余粮者,贪图小利者,见麸糠为粥,方才会不满!” 此言一出,郦嵩瞬间明白王允的意图,赞道:“使君赈民有方,仆深感钦佩。” 望着因兵难而背井离乡的百姓,王允幽叹道:“百姓受兵乱流离,朝廷不能护之。而我为州官,尽我微薄之力,何敢受钦佩之词!” “麸糠难以入口,骑卒奔走辛劳,不可不食米粥。” 王允吩咐道:“来人,熬制百人米粥!” “诺!” “多谢使君关照!”张虞拱手说道。 “不用!” 王允态度温和,说道:“临近京畿,尚无蛾贼出没。若往南至颍川,则蛾贼遍布城乡,届时需武骑开道。” 张虞沉吟几许,问道:“敢问王使君,不知今颍川战况如何?” 王允摇头微叹,说道:“形势不容乐观,半月前左、右中郎将兵分两路进兵,欲围剿贼首波才于阳翟。不料波才识兵略,寻机突进,击败右中郎将(朱儁),重围左中郎将(皇甫嵩)于长社。” “波才聚众十余万,日夜围攻长社。中郎将因兵败整军之故,屯兵于长葛城,欲待各路兵马齐备,再解长社之围。” 波才在黄巾军中算是少数知兵之人,能看出不能让朱儁、皇甫嵩合兵,先率众兵击败朱儁,再寻机包围皇甫嵩。 “那不知使君有何打算?”张虞问道。 王允捋髯而吟,说道:“我已广派人手征招豫州公卿子弟,令众人率兵增援右中郎将。故今时我需前往长葛军营,助朱中郎将调度豫州各部兵马。” 说着,王允想起什么,问左右道:“今骑都尉曹操兵马已到何处?” “回使君,距脚程而言,曹都尉所部兵马将至长葛,不日或能与朱中郎将会合。”侍从说道:“另外佐军司马孙坚,募淮、泗精兵千,正星夜兼程赶赴长葛。” 相比河北战场,临近雒阳的汝南、颍川、南阳三郡战区非常关键,故吸引了东汉大量兵马,因而天下豪杰正朝着这一地区赶来。 张虞打开舆图,寻找长葛的位置所在。 “长葛据此约百余里,需经密县!”张虞问道:“不知何时出发?” 王允看了下粥棚,笑道:“粥棚可交于陈留郡吏料理,而我空无一物,今时便可出发。然我观济安部下疲惫,不如明日再走?” 张虞起身瞧了下自家部下,见众人神情疲惫,沉吟说道:“容使君予我一个时辰,之后便可出发。待至长葛营之时,再让从骑休息不迟。” “善!” 趁着休息时间,王允与张虞转而聊及公事,而是聊起了王宏的近况,而张虞顺势将王宏所问候的书信交于王允。 一番接触下来,王允对侄女婿张虞的感观不错,外表自是不用多说,在做事上,张虞性情稳重,行事有条理,常三思而行。 而张虞对王允的印象,去掉情感喜好的话,他可以明显感觉到王允个人能力出众,心系国家,爱民如子,算是少有之良吏。 下午时分,张虞率百骑护送王允南下。为了警戒周围,防止遭遇蛾贼,张虞派出斥候在前头探查。 百余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一昼夜可至。因考虑到王允乘车,张虞率部缓行,花了两日至长葛。 长葛军营,大帐内。 朱儁负手在大帐里踱步,心情颇是烦躁。 “将军,波才重围长社,我军斥候多有被猎杀,至今依旧未能联络上皇甫将军。”部将张超汇报道。 朱儁眉头紧皱,问道:“这是第几批了?” 张超问道:“回将军,斥候已派四批,但蛾贼守备森严,斥候始终不得入。能否广派斥候,分批潜入长社?” 波才为了彻底击垮皇甫嵩,断绝了长社内外联络。据朱儁所了解,波才已是连续多日强攻。而皇甫嵩左右兵力仅万余人,被波才十余万之众围困于长社。 朱儁实在担心皇甫嵩会扛不住黄巾的强攻,或投降波才,或放弃长社而走。不管哪种结果,一旦皇甫嵩兵败,他一人都将难以抵御波才大军。 今既为了皇甫嵩,更为了自己所部,朱儁必须联络上皇甫嵩,以便让城中将士心安。 朱儁停下脚步,思索说道:“斥候损失惨重,今胆气已泻,不可再用。需从军中广选勇士,命其潜入长社城,与守军联络。” “诺!” “报!” 侍从快步入帐,禀告道:“启禀将军,豫州刺史王允率百骑已至营外,今如何吩咐?” “王豫州到了?” 朱儁闻言而喜,笑道:“来人设宴,今夜当宴请王豫州。” “诺!” 说罢,朱儁快步出帐,至寨外迎接王允。 朱儁在出任右中郎将之前,在朝廷担任谏议大夫之职。而王允出任侍御史,与朱儁同朝为官,二人关系尚可。 此番朱儁受拜右中郎将,其中就有王允举荐! 第三章土鸡瓦犬 四月,长葛大营。 “擒住马腿!” 张虞抓起马蹄,喊道:“别让马乱动,我刮下马蹄便好!” 张茂山与丘敦契乌用力压住黑鬃马,防止马蹄乱动,踹伤他人。 “快了!” 张虞娴熟地用蹄刀沿着马蹄铁的周边,刮去增生的马蹄,左蹄刮完,再修补右蹄。 修蹄的操作吸引了不少人观看,众人围在张虞前头,安静观看着修蹄。 “下匹马!” 张虞利索地将自家骏马的蹄子修完,让张茅山将马蹄受损的白马牵过来。 二人用绳索固定住白马,张虞将白马的右前蹄抬起,却见白马蹄子受损严重,蹄匣因长途奔走已经被磨得光滑,其中蹄匣的侧边,不知被什么东西刮蹭到,竟已是可见血肉。 “怎么样?” 张虞摇了摇头,说道:“蹄子受损严重,可见血肉。今需修剪一番,再用草药敷上。” 说着,张虞用清水清洗马蹄上的伤口,将细沙碎石清洗干净,再用蹄刀修剪蹄匣,将伤口尽力修平。 “草药!” 张虞将碾碎的草药,敷在马蹄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巾布包裹住,用力挤压了下。白马受刺激,下意识抽蹄,幸有绳索捆住,未令白马逃脱。 “好了!” 张虞将马蹄放下,叮嘱说道:“让它休养一月,切莫骑乘。” “诺!” 见张虞将马蹄修好,围观的众人意犹未尽散去。显然从古至今,男人都爱看修蹄子。 “济安竟会治马之术?” 人群散去,王允竟在人群中出现,身侧跟着陌生的中年男子,体型魁梧,方脸如刚,静静瞧着洗手的张虞。 “王使君!” 张虞赶忙用布擦了擦手,说道:“常在边塞放牧,不得不会,今让王豫州见笑了!” “无事!” 王允神情淡然,笑道:“治马终为小道之术,今后济安可交于手下为之。” 听出话外之意,张虞拱手说道:“实不相瞒使君,骏马之重在于马蹄,蹄损则马无用。今部下无善治马蹄者,虞仅能勉强为之。使君教诲之语,虞今下谨记!” “嗯!” 王允笑着点了点头,他对张虞的感观不错,仅是对张虞某些行为实在瞧不上。如今天亲自修剪马蹄的操作,实在让他看不下去,实在有失士卿风度,充满了边塞人的野性。 “这位是朱中郎麾下佐军司马孙文台,今率本部兵马初至大营。”王允介绍道。 “在下孙坚,孙文台见过张从事!” “张虞,张济安,拜见孙司马!” 张虞行礼之余,打量着被后世冠以江东猛虎的孙文台,仅从外表上看,孙坚那种凶猛之气便扑面而来。 孙坚似乎对马蹄铁很感兴趣,问道:“不知那匹黑马马蹄为何有铁块?” 张虞毫不隐瞒,说道:“此物名为马蹄铁,马蹄长期奔波,蹄足易受损。今在蹄足上钉有铁片,如人着履般,马蹄长途远行,不易受细石所伤。” 孙坚赞扬道:“马配蹄铁,能行千里而不伤蹄。如每匹军马皆能配蹄铁,军中马匹损耗能减少不少!” “此物果然巧妙,不知张从事从何得来?” 相比门外汉的王允,孙坚很快抓住了蹄铁的关键。战争中战马最大的消耗不是在作战期间,而是因行军而造成的蹄足损伤,从而产生大量的报废马匹。 可以说马蹄铁的出现大大减少马蹄的损伤,将极大留存战马,间接提高军队战斗力。 张虞含糊说道:“鲜卑胡人常用草木裹蹄,我加以改进,用铁钉于蹄上。” 王允身侧的从人略有好奇,问道:“铁片钉在蹄上,马不知痛否?” “蹄足之于马,如爪甲之于人。人修爪甲无感,蹄铁钉于蹄上,又岂会疼痛?”张虞说道。 王允微微颔首,笑道:“蹄铁精妙,广推于军,当有裨益。” 说罢,王允指了指大帐方向,说道:“朱将军正聚各部议事,今可速速往之。” “诺!” 众人不再耽搁时间,纷纷朝军中大帐而去。 前往大帐的路上,王允说道:“昨日朱将军广募勇士,欲潜入长社,联络皇甫将军。但黄巾守备森严,信件难以出入。” 张虞沉吟少许,问道:“使君可是欲命虞携书信潜入长社?” 王允摇了摇头,说道:“黄巾贼寇十余万人,四面重围长社,欲潜入长社,又何其难也!” 张虞有意立功,沉吟说道:“黄巾贼寇虽众,但欲潜入长社,并非不能!” 王允心有意动,但考虑张虞是自己侄女婿,说道:“济安当量力而行,切莫自恃血勇。朱将军若谈及此事,济安非其部下,不必逞勇上前。” 顿了顿,王允说道:“然济安愿前往送信,待大军破黄巾,济安当能分得军功。” 闻言,张虞明白王允的意思,低声拱手说道:“虞谨记叔父教诲!” “善!” 王允还是懂得照顾张虞,在众斥候难以入城的情况下,他并不要求张虞前往,而是借着时机提醒张虞,属于小事立大功的机会。 待众人至大帐,朱儁已在帐中等候。 王允坐于次席,而张虞按剑立于王允身后,冷眼静观帐中军议。 朱儁放下书信,说道:“据斥候来报,骑都尉曹操已率数千步骑至三十里外扎营。其来信言,欲与我军协力,共击长社黄巾,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张超沉吟片刻,说道:“合孙司马、曹都尉二部兵马,我军兵力近有三万余人,如能与长社城中皇甫将军配合,行内外夹击之策,当能击破蛾贼。” “但今下一直未能联络上皇甫将军,昨日勇士五人,三人身亡,两人逃回军营。”朱儁放下书信,头疼不已,说道:“贼首波才深谙兵法,严防我军与皇甫将军联络!” “二军不能呼应,如断一臂啊!” 孙坚从席上起身,沉声说道:“禀将军,黄巾贼寇实乃乌合之众,末将愿率部曲试之!” 朱儁摇了摇头,说道:“文台属下多步卒,且是为新募之兵,今初来乍到,不可轻往。” “这~” 孙坚迟疑少许,问道:“试问朱将军欲如何与皇甫将军联络?” 朱儁捋须思索,说道:“我欲率兵佯功,暗令骑卒趁机至城外,以箭射信而入。” 瞧着帐中军议,张虞手按剑柄,心中遂有想法。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张虞趋步而出,自信说道:“启禀朱将军,蛾贼看似防备森严,但以某观之,不过为土鸡瓦犬之流。若朱将军信我,虞愿破营携信入城。” 听着张虞豪气言语,朱儁顿时被吸引住。 目光盯着张虞,朱儁问道:“你为何人,怎敢说此大话?” “某乃云中张虞,张济安,现为王豫州治下武猛从事!”张虞自报家门说道。 “子师?”朱儁转头看向王允。 王允微微颔首,说道:“朱将军,济安曾以百骑破胡部,勇略武艺不用多说。今他既愿潜入长社,不如让济安一试。” “好!” 见有王允举荐,朱儁果断拍案,问道:“不知济安有何所求?” “愿将军于旗鼓助阵!” “准!” 朱儁颇是欣赏张虞,说道:“今敢出列求战,足见济安胆气。如若难以入城,济安不必强求,本将绝不责罚。” “但济安如若送信成功,本将当会为济安请功。” “多谢将军!” 因有前头几次的送信失败,朱儁因不太相信张虞。但出于尝试心态,还是想让张虞尝试送信。 不过考虑到张虞是王允的人,以及张虞自告奋勇的勇气,朱儁不打算用严格的军令要求。 “若无要事,虞退下备战!” “准!” 朱儁说道:“稍后某亲授军令与你。” “诺!” 临退之际,张虞向王允作揖而拜,而王允看向张虞的眼神里多含有欣赏之意。 在是否送信上,王允之前让张虞自行做主,显然本意上是希望张虞站出来,为大汉建功立业。之所以不明示,则是考虑到张虞是兄长王宏的女婿,他不能强行让张虞前往。 第四章虚实之道 既有了任务,张虞回到营地里,让人招什翼、郝昭、郦嵩等人而来,准备讨论如何将军令送入长社城中。 而众人得闻消息,神情各有不同。什翼、郝昭跃跃欲试,倒是郦嵩满脸的担忧。 郦嵩坐在交椅上,蹙眉说道:“黄巾贼人十余万人,之前官兵屡派斥候不成,今济安仅凭百骑如何能潜入长社?” 张虞翻着朱儁下发的营寨舆图,说道:“贼人兵马虽多,防备森严,但依草结营,反令营地复杂。今如能探得敌营虚实,以骑挑衅,或有潜行入城之机。” “那济安欲如何为之?”郦嵩问道。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什翼与我至贼前观营寻衅,伯松、伯道、突利三人率百骑随我身后,无我军令,不得擅自出兵。” “诺!” 郦嵩领头,以副手的身份应道。 “对了!” 张虞补充说道:“此番非上阵杀敌,而是破营送信,如与敌人交手,切勿与之恋战。” “诺!”众人应诺。 众人各自回营召集部下,郝昭走了几步,因担心安全问题,回头说道:“敌人众多,兄长单骑临营还需小心。若兄长愿意,昭愿代兄长入城。” “伯道勿忧,我自有安排!”张虞笑道。 郝昭作为张虞率先收下的首位‘三国豪杰’,张虞平日上多有照顾。相反,郝昭因张虞待自己好,愈发为张虞而考虑。按照后世的游戏数值表,郝昭对张虞的忠心怕不是有90以上。 张虞披上甲胄,将军令藏到胸前,并为黑鬃马左右备上两鞬,长槊、环首刀悉数带好。而后在百骑的跟随下,催马奔驰而出,直奔黄巾军营寨前。 奔行三十余里,张虞率百骑策马至黄巾营寨。 不过张虞并未着急送信,而是与什翼脱离大部队,耐着性子巡视观察黄巾营寨。 张虞与什翼逼近营寨二百余步,探查黄巾军营地守备情况。不仅探查一面营寨守备,而是花时间观察黄巾营地四面动向。 得见汉骑出现在营寨外,黄巾军士卒纷纷至营前观望,但因无上级军令,并未轻易出营。 隔着两百多步距离,张虞策马缓行,望着远方晃动的人影,与什翼在侧耳交谈。 忽然间,似乎收到上级的吩咐,黄巾营门杀出六名骑卒,直接朝着张虞、什翼二人杀来。 张虞、什翼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各自策马拉开距离。六名骑卒分两组,分别追击张虞、什翼二人。 “嗖!” 张虞取弓在手,从箭囊里抽出两支箭矢,趁着转身回望之际,张虞根本不用过多瞄准,其目光迅速锁定目标,抬手便射,将领头的黄巾骑兵射落。 一支箭射出,下一支箭上弦,回首望月,箭矢破空。 “嗖!” 箭矢擦着贼骑而过,张虞并未慌张,而是迅速转身换手,彰显左右开弓的神技,再将一名贼骑射落。 几个呼吸间,两贼骑落马身亡,吓得另外一名贼骑,转身便走。 与此同时,在什翼的拉扯下,同样是两名骑卒身亡,一名贼骑狼狈逃回营寨。 张虞旋马向前,大声笑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怎逃走了!” “哈哈!” 什翼忍不住笑了几下,说道:“内郡的骑卒太不经打了,连骑射都不会。” 黄巾起义军多是中原腹地百姓,善骑马者都少得可怜,更别说更高难度的骑射。毕竟骑射与步射相比,难度差别非常大。 游牧民族骑兵为什么强,很大一部分在于胡人从小骑射。中原王朝若不用凉、并、幽三州边民组成的骑兵对付胡人,其培养成本实在太高了。 今来自朔方的边骑与叛军骑兵较量,无疑是大人打小孩,实在是欺负黄巾骑兵。 “走!” 张虞试探出黄巾骑卒的实力,与什翼大胆勒马至营前,大声笑道:“云中张济安在此,可有求死之人?” “可有求死之人?” 张虞策马至营前,高声挑衅营内黄巾兵。 “竖子竟敢这么猖狂!” 见状,督将刘辟怒捶了手掌,神情愤恨不已。 “都尉,汉骑在外这般挑衅,某愿率兵出击!”侍从愤愤不平,说道。 刘辟回头瞪了眼侍从,说道:“凭你两条腿吗?” “你到外头了,人家早走了!” 侍从愤懑不语,说道:“莫非坐视汉骑扬威不可?” “忍着!” 刘辟算有理智,说道:“我众而敌寡,敌令两骑前来挑衅,必有他图。我军骑卒不及敌骑精锐,故不可轻易出营,今深垒营寨,静观汉骑动向便可!” 双方骑兵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这让刘辟不想派出斥候作战。毕竟人数多了,张虞会跑;人数少了,奈何不了张虞。 “诺!”侍从忍辱应下。 张虞在外头叫嚣半天,始终不见黄巾军出战。而黄巾士卒见张虞叫嚣,却无具体措施。之前的精神势头顿失,军纪松散的黄巾士卒,或站起戒备,或有躺卧松弛。 见状,张虞心有想法,笑道:“吹响号角,令百骑聚集。” “诺!” 什翼吹响了聚集从骑的号角。 “呜呜~” 瞬间,沉闷的号角声响彻天际。 郦嵩、郝昭率人竖旗打鼓,策马奔腾,声势浩大而来。 见状,营内黄巾顿时紧张不已,之前休息的士卒纷纷起身,警惕张虞率骑突然发起进攻。 “怎么回事?”刘辟匆匆赶来,问道。 “汉骑突然吹响号角,召集其余兵马。”侍从说道。 刘辟眺望营外,却见郦嵩、郝昭率百骑虚张声势而来,似乎有攻营的打算。 “来人备战!” “诺!” 刘辟琢磨不透张虞的意思,遂下令帐下军士集结备战。 与此同时,郦嵩、郝昭率百骑快马而来,听候张虞的吩咐。 “济安!” 郦嵩挽住缰绳,问道:“今有何吩咐?” 张虞望着自己帐下百骑,指着空地上,笑道:“来人,卸马鞍,下马角斗。” “这是为何?” 郝昭随后而来,疑惑问道:“兄长不让我等掩护兄长突阵送信,反让我等下马角斗?” 张虞驻马远望黄巾军营寨,哈哈而笑,说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闻言,郝昭若有所思,猛地明白张虞的打算。 “快下马休息,来人与我角斗!”郝昭领悟张虞计划,兴奋招呼部下,喊道。 张虞为了休息,解马下鞍,瘫坐在地上,一副松懈的模样。 而此时黄巾营内如临大敌,刘辟带人亲自督守,防止张虞发起突然袭击。然见营外的汉骑无进攻之意,而是纷纷下马休息,顿时让他们疑惑不已。 “怎么回事?” 瞧着营外角斗嬉闹的汉骑,刘辟已是满脑疑惑,他愈发看不懂张虞的想法。 “这是在诱敌吗?” 见营外久无动静,刘辟顺势坐到地上,疑惑道。 “好像是!”侍从答道。 刘辟百思不得其解,吩咐说道:“让军士警戒,且观汉骑动向!” “诺!” 就这样,当下的黄巾营寨内外出现了诡异的现象,张虞、郝昭率汉卒下马角斗,黄巾军森严防备。 约过了半个时辰,黄巾士卒已有松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或躺卧休息,或持矛守卫,且守卫的人越来越少。 张虞看了下天色,见将近黄昏,吩咐说道:“伯松吹响号角。” “诺!” 沉闷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汉骑松松散散聚集,神情间充满了愉悦与轻松。 同时,营内的黄巾军士则有所反应,不少士卒起身警戒,观察营外的汉骑动向。 然却见汉骑依旧在营外,较之前两人角斗,这次众人则是练习骑射。 侍从遇见准备探查的刘辟,汇报道:“都尉,汉骑在营外练习骑射,并无进攻打算!” “竖子竟敢这般耍我!” 得知自己再次被耍,刘辟骂了声,转身回军帐里。 见营外汉骑无动向,黄巾士卒纷纷松懈下来,已无人登高戒备,显然他们被汉骑三番两次的声响弄烦了。 随着夜色渐渐昏暗,时至晚上用膳时间,黄巾营寨飘起袅袅炊烟。 与此同时,张虞策马奔驰,瞄了眼远方的炊烟,便顺手射中箭靶。 “彩!” 见张虞如此信手拈来,骑卒们纷纷鼓掌喝彩。 继而,什翼紧随张虞之后,射中了箭靶,同样赢得骑卒们的喝彩。 张虞挽弓静观部下习射,郦嵩骑马凑了过来,说道:“济安,贼人用膳了!” 张虞眯眼观察了下,发现当下天色渐晚,说道:“明日旦日时分,率部鼓噪,以便接应我出城。” 说罢,张虞持弓策马而出,喊道:“容我射上一射!” 从骑见张虞有意骑射,纷纷开出道路。 只见张虞奔驰过靶,潇洒回射,一箭正中靶心。 “儿郎随郦先生回营!” 话音声落,在从骑不解以及震惊的目光下,张虞驱马加速,直奔黄巾营寨而去。 眨眼间,张虞策马冲到黄巾营寨。 “嗖!” 趁着垒上士卒松懈,张虞抬手一箭射落望楼上的士卒。 “云中张济安在此!” 不待黄巾士卒反应过来,张虞则以迅雷之速,策马冲进两座营寨间的宽敞通道。 待营垒上黄巾士卒后知后觉,放下手中口粮,持矛握弓,登垒而望时。众人的视野内只能见到那人远去的身影,而空中却回荡着那人爽朗且又潇洒的笑声! 第五章田单旧计 长社城算不上多大,周长仅数里,属于是周正的城池。 十余万黄巾分营十寨,各部万余人,驻扎险要,控制住周围,从而将长社城重围起来。 今张虞利用虚实之法,从刘辟营寨与另外一营寨的中间通道杀入。 盖黄巾军没有料到竟有汉骑突破外围戒备,甚至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两座营寨中间通道,以至于让张虞穿过灌木杂草,轻松逼近黄巾军针对长社城的包围圈。 巡逻的五名黄巾步骑见到张虞单骑出现前头时,第一时间竟没察觉出张虞是汉骑,而是打算拦下张虞问话。 张虞假意无备,实则已取箭在手,随时准备逼近开弓。 奔走间,张虞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并有人大喊:“骑黑马者为汉骑!” 话音未落,张虞不用瞄准,凭着感觉,抬手便射,将五名黄巾中的唯一骑卒射落。 之后,在步卒缺乏防备时,张虞探手取重箭,双腿夹紧马腹,催马速进。奔驰过步卒时,张虞猛地回首骑射。 弓弦紧绷,重箭破空。 “嗖!” 十余步距离,重箭呼啸,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劲的力道,张虞这一箭竟将持盾的步卒连木盾带人射穿。 木屑纷飞间,夹杂着鲜血。 如此恐怖的弓术直接吓住了步卒,眼睁睁看着张虞从他们前头轻易穿过。 十余名黄巾骑卒紧随其后,催促胯下骏马冲刺。 今时距离长社城墙仅有两三里距离,张虞并不着急进入城池范围寻求庇护,而是故意按辔徐行,等候黄巾骑卒靠近。 “嗖!” 张虞借着骑弓射程优势,取箭回射,寒芒闪烁间,冲锋在前的黄巾骑卒被迎面射翻,尸体滚落马下。 见张虞射术竟如此精湛,黄巾骑卒心生畏惧,不敢追击,放缓了马速。 张虞又故意放缓马速,吸引黄巾骑卒上前。 果不其然,有人似乎看出张虞的挑衅,不顾众人阻拦,当即策马奔驰,举着小盾,企图逼近张虞。 张虞目光凛冽,再施左手开弓神技,见敌骑已进入二十余步,回首望月,重箭破空而出。 “噗!” 箭簇射破圆盾,盾牌瞬间炸裂。不待敌骑躲避,箭簇从脸颊射透,疼得敌骑昏了过去,重重摔到马下。 重箭近射之下,人盾俱裂,而这一箭再次惊吓住所有追击的敌骑! 见无人敢追击,张虞豪迈而笑,说道:“明旦,我从此出城!” “哈哈!” 如此骁勇一幕,悉入长社守军眼中,其中更有巡视城楼的皇甫嵩。 见张虞如入无人之境,皇甫嵩拍女墙而赞,说道:“汉家竟有如此骁勇之儿郎,何愁黄巾贼寇不平!” “快派人出迎!” “诺!” 长史梁衍捋须而笑,说道:“我军自受困长社以来,与朱将军断绝音讯。今终有候骑冲突营阵,实属不易啊!” “得有外援音讯,城中诸将心可稍安!” 顿了顿,梁衍神情忧愁,说道:“当下虽得朱将军音讯,但如何击败波才及其麾下蛾贼,方是当下之重。” 皇甫嵩收敛脸上笑容,说道:“用兵用奇术,昔田单以火牛破燕军,复齐国之基业。今蛾贼兵马虽有十余万,但精锐不及我部。古来以弱克强,多赖水火二术,今无水可用,唯赖火攻。” “火攻?” 闻言,梁衍精神一振,说道:“将军欲用火攻破敌?” “然也!” 皇甫嵩指着城外黄巾军营寨,分析说道:“我近日登城望营,敌依草而结营,如能引火烧之,何愁敌寇不破?” “但缺风势相助?”梁衍说道。 说罢,天空中忽然大作西北风,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见状,皇甫嵩哈哈大笑,说道:“天助汉室,蛾贼败亡,即在当下!” 梁衍闻风而色变,震惊说道:“将军莫不能借风?” 皇甫嵩手捋髯须,笑而不语。 今时大起西北风纯粹是意外,经他询问乡人,仅能知四月的长社夜晚偶尔会刮西北风,当下算是幸运遇见。 “将军,候骑已入城,当下是否召见?”侍从问道。 “于府堂中召见!” 皇甫嵩心情非常好,笑道:“走,前去瞧瞧汉军骁骑。” “诺!” 府堂内,张虞经人引路,早至堂中等候。 少顷,却见披甲将领髯须飘飘,面容刚毅,虎步入堂。身后紧随几名文武,依身份高低列席。 “拜见左中郎将。” 张虞朝主位上的皇甫嵩,拱手说道:“仆豫州武猛从事张虞,张济安,奉右中郎将之命入城!” 皇甫嵩神情和蔼,笑道:“张从事冲突敌营,如入无人之境,真乃虎士尔!” “仆雕虫小技,难受将军赞誉!” 张虞从怀里取出锦囊递上,恭敬说道:“朱将军口信尽在囊中,请将军查阅!” “善!” 皇甫嵩拆开锦囊,得见朱儁所写的信件。 看了半响,皇甫嵩笑谓左右,说道:“今豫州各部兵马俱至朱将军麾下,骑都尉曹孟德统领数千步骑至五十里外扎营。如行我计,内外并起,四面俱发,蛾贼必败!” “将破贼矣!” “恭贺将军!” 堂中文武交头接耳,因被围而产生的阴郁,早已被喜悦而取代。 “肃静!” 皇甫嵩抬手止声,问道:“张从事,朱将军可另有军令?” 张虞摇了摇头,说道:“禀将军,朱将军暂无破贼良机,其言如皇甫将军有破敌之策,其愿领命听授!” 皇甫嵩与朱儁各持节,分拜左右中郎将,二人地位相同。今在危急之下,朱儁愿配合皇甫嵩,算是朱儁自降身段了。 “公伟能以大局为重,嵩幸甚,汉室幸甚!”皇甫嵩感慨了一声。 顿了顿,皇甫嵩迟疑少许,问道:“从事穿敌营而来,不知可有发现异样?” 张虞沉思少许,说道:“仆破营而来,窃以为黄巾贼人名为叛军,实为初经兵事之农夫。如遭兵败,如成溃败之势,无人可遏。” “且不仅于此,仆见贼人结草木立营,如能引火烧之,遣兵夜袭破,贼寇必溃败而逃,非波才所能遏。” 张虞的言语虽说简短,但却让堂中不少人为之惊讶,皇甫嵩更是露出震惊之色,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张虞。 若是朱儁或是帐下将校向皇甫嵩进言,皇甫嵩或许不会如此惊讶。 但眼下却是区区百石小吏,凭他深入敌营所见所闻,直接向他提了个类似的破敌方案,容不得皇甫嵩不震惊。 “张从事可是有习兵法?”皇甫嵩问道。 “某出生云中,常与胡人角力,略有所得。且幸受故弘农太守长文公青睐,招为门婿,教授兵书。”张虞说道。 皇甫嵩不禁颔首而笑,说道:“年少英杰,未来可期!” 顿了顿,皇甫嵩问道:“从事既与我所思相近,不知能否辛劳一趟,将军令传于朱将军。” “仆愿受军令!” 说着,张虞明知故问,惊讶道:“将军言所思与仆相近,不知何意?莫非~” 皇甫嵩火破波才的长社之战,张虞有所耳闻。今张虞为了得到皇甫嵩的赏识,在他心情愉悦的当下,张虞故意提出火攻之策。情况果如张虞所预料,皇甫嵩却是因此而更加欣赏张虞。 “嗯!” 皇甫嵩从榻上起身,拍了拍张虞的肩膀,欣赏说道:“如实而言,今日西北风大作,我已向诸将言明火攻破敌方略。” “仆倒险忘风向!”张虞说道。 “呵呵!” 皇甫嵩捋须而笑,说道:“小子少经兵事,今后多加磨炼,将成大器。” 若是放在平时,皇甫嵩懒得和小小从事说这么多话。今日皇甫嵩得了破敌方略,又依靠张虞与朱儁联络上,心中自是愉悦。 尤其当张虞提出火攻之策,类似自己的火攻之策,这让皇甫嵩愉悦之余,生出几分欣赏之情,故才与张虞说这么多。 “多谢将军赏识!”张虞拜道。 “今夜好生休息,酒肉尽情吃喝!” 皇甫嵩问道:“从事明日出城,不知可有他求?” “劳烦将军明日派人至来道佯出,仆则暗寻别道潜出。”张虞说道。 “好!” 皇甫嵩吩咐左右,说道:“明日另派五十精骑掩护,确保张从事顺利出城。” “诺!” “多谢皇甫将军!” “对了!” 皇甫嵩临走前,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小子可是名虞?” “回将军,小子姓张名虞,字济安。”张虞自报家门。 “善!” 显然张虞凭借勇武以及智谋,让皇甫嵩记下了张虞。 第六章孝廉 为了将书信交到朱儁手里,张虞天未亮便起身,准备寻机出城。 其实在入城之前,张虞早就考虑到出城问题。故张虞在入城前,叮嘱郦嵩在旦日时分,率骑在黄巾营外虚张声势。 同样,张虞在入城前通过挑衅黄巾骑兵,强调他会原路返回。 旦日时分,果如张虞之前所安排,郦嵩带百骑在营外大造声势;与此同时,皇甫嵩所派的人也趁机在内围造势,佯装从此出城。 见状,黄巾军调周围营寨的候骑而来,并派出步骑搜索,以阻止张虞出城。 而张虞趁着黄巾军注意力松懈之时,在五十名汉骑的掩护下,从较为松懈的营垒冲出。 沿途虽有少数黄巾步骑围堵,但因是旦日时分,晨阳未升,天气昏暗,张虞借着浓密的草木遮掩,催马穿行而出。 沿途虽然遇见十来名黄巾巡逻兵的阻拦,但张虞凭借出众的骑射功夫,以及灵活的骑术,硬生生射杀两人,从封锁区里冲出。 重新回到外围,张虞则与麾下百骑沿途而归。 因军情紧急,皇甫嵩意在今夜发起总攻,故张虞不敢耽搁,快马奔驰。 约巳时,张虞借着马快,提前回到长葛军营。 而朱儁得闻张虞成功而归,当即召集部下升帐。 大帐中,张虞趋步入帐,向朱儁行以军礼,沉声道:“仆不辱使命,已将将军书信送于皇甫将军。” 说着,张虞从怀里取出竹简上呈,说道:“皇甫将军已有破敌之策,请将军过目!” 朱儁按膝起身,亲自扶起张虞,感慨说道:“昨日济安以土鸡瓦犬之流喻黄巾蛾贼,儁心有猜疑,以为寇重围长社,济安难以成功。” 说着,朱儁抓着张虞的手,谓左右而道:“不料济安武略超群,出入重围,如入无人之境。今再思土鸡瓦犬之语,儁唯有一笑了之,心中已无疑虑!” “古时李广射虎,盖如济安今时之技艺。” 昨日张虞豪言视黄巾军为土鸡瓦犬,朱儁是纯粹当张虞吹牛。但今日来看,张虞兑现了他的话语,出入长社两次,全身而退,还带来了军情,朱儁不得不赞叹张虞的骁勇了。 且由于朱儁从小家境贫寒,以经学入仕,继而由文转武,自身武力不强。朱儁对武力过人的将领,格外器重。 “蛾贼不善弓马,虞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不敢与李广比较。” 面对朱儁的言语夸奖,张虞未有昨日的豪言,神情多有谦逊。 “呵呵!” 朱儁拍了拍张虞的肩膀,以示勉励之意,笑道:“年少有为,济安勉之。” 待朱儁坐回交椅上,张虞向侧席的王允拱手,说道:“不辱使命!” 王允满脸欣慰,碍于场合,仅向张虞点头示意。 张虞趋步立于王允身后,按剑挺身而立。相较昨日的默默无闻,今时帐中将无人敢忽视张虞。 “赐座!” 朱儁拆阅书信,余光瞟见张虞,笑道:“虎士岂能无坐?” “多谢朱将军!” 片刻之后,朱儁看完竹简,神情大喜,笑道:“皇甫将军韬略惊人,今已有破敌之策。且令我军出击配合,与其夹击波才大部。” 张超颇是激动,问道:“不知何策?” 望着帐中跃跃欲试的诸将,朱儁笑道:“皇甫将军以为黄巾部众虽众,但却结草木立营,如能用火烧之,必能惊慌其卒,两军里表并发,当能大破波才,以挽豫州危急之形势。” “黄巾少经兵事,今以火烧之,惊扰其部,以锐卒当前破营,敌寇必溃矣!” 说着,孙坚猛地起身,拱手说道:“望将军吩咐,坚愿为先锋!” “末将愿为先锋!” 见军功在前,营中诸将纷纷起身。 “好!” 朱儁满意颔首,说道:“据皇甫将军军令,今夜西北风大起,其部将会持茅草,火烧长社西、南二营黄巾,强攻波才大营。而我军袭东、北二营黄巾,直取彭脱所部。” “孙坚、张超听令!” “末将在!”二人拱手出列。 “命你二人各引兵马为先锋,持硫磺、火油、茅草,分别火烧东、北二营。”朱儁吩咐道。 “末将领命!” 朱儁环视帐中诸将,说道:“今夜本将亲统大军,余者将校随我出征。” “另外传令于曹操,命他率部奔赴长社。” “诺!”众人应道。 继而,朱儁看向王允,说道:“劳王豫州率老弱守营,夜袭如若不成,还需豫州出兵接应我部。” “请朱将军放心,允坐统长葛大营。”王允保证道。 “善!” 且不言众人各自退下筹备今夜战事,张虞跟随王允回到营帐。 帐内,王允邀请张虞坐下。 “济安!” 盖有了破敌之策,王允心情愉悦,笑道:“济安单骑逞雄,视十余万大军如无物,实乃少年英杰。” 张虞神情恭敬,说道:“公杀宦官,辱庸吏,行常人所不敢为之事。虞在大麓山进学时,常崇公之所为。” “哈哈!” 谈及王允的年少伟事,王允开心了许多。 “实话而言,论胆略勇武,我远不及济安今时之所为。”王允感叹说道。 说着,王允笑吟吟说道:“昔我初闻济安为我王氏婿时,恐济安有勇而无谋。然经此送信之事,我已无忧!” 张虞之所以能送信成功,表面看似是因武艺,实则之所以能成功,核心在于张虞在迷惑黄巾的计策上。毕竟若仅凭勇武,纵使张虞有三头六臂,也会被黄巾军射成筛子。 “多谢王公赏识!”张虞答道。 王允沉吟少许,问道:“济安今时岁数多少?” “今年十八!” “十八岁?” 王允思索良久,问道:“云中郡内有多少人?” 张虞如实说道:“回王公,昔胡人昌盛,云中北境多被侵犯,故云中郡治暂迁至南沙,人口寥寥无几,盖有数千户。我张氏得张并州招抚,迁至参合口,受定襄太守管辖。” “不知王公为何问及此事?” 王允抓着髯须,笑道:“年少成名,不拜孝廉,岂不可惜?” 闻言,张虞心中大喜,拱手说道:“小子名声尚浅,年岁尚幼,恐难受称孝廉。” 王允不以为然,冷笑说道:“以济安之才,若不能受举孝廉,怕天下郡国将寡有孝廉!” “汉制有令,凡满二十万人郡国岁举孝廉一人,不足二十万者两年举一人,不满十万人之郡国三岁举一人。” “然边郡人少,十万者以上则可岁举一人,不满十万则两岁举一人,不满五万者则三岁举一人。” 王允捋须而沉,说道:“两年前,定襄郡已举孝廉一人。如按时间而言,今岁定襄郡可再举孝廉一名。” “今如能兵破黄巾,则济安立有功绩。我欲书信一封,让郭缊举你为孝廉。岁末则能入尚书台为郎,了解治理之事,以便外任为令长。” 对于有能力的女婿张虞,王宏和弟弟王允有过沟通,尽量让张虞上战场立功,之后不走军功入仕,走便捷的举孝廉为官,在尚书台镀金,之后外放出去任县级的令长。 之前因不知张虞的能力,王允对王宏的培养计划实际抱有迟疑,今张虞表现出匹配且值得培养的能力,王允则准备按照王宏的计划。 至于不让张虞以军功入仕,其实道理不难懂。 东汉军中从底层厮杀上去的军官太少,且出任大军将领者,大多数不会选用基层军官厮杀出来的将领,而是会用识儒学的官员。 以公孙瓒升迁为例子,公孙瓒看似在边境立了功勋,实际公孙瓒不靠军功升迁,而是靠孝廉镀金升迁。 在举孝廉之前,公孙瓒仅是上计吏;举孝廉之后,公孙瓒成为辽东属国长史。其中升迁之快,能让以军功入仕者哭晕。甚至在张纯之叛中,在前期的战争中,公孙瓒俨然成为军事负责人。 东汉虽以军功得以封侯,但要想升迁的快,须遵守东汉官场的潜规则。 实际上,张虞一旦被举为孝廉,他有军事职业的背景,将会达到1+1>2的作用。若单靠军功入仕,张虞恐要一直呆在军中,在升迁上不如拥有孝廉背景的官吏走得远。 讲完对张虞未来的规划,王允笑了笑,问道:“济安今时还不悦否?” “不悦?” 张虞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 自己刚刚因为朱儁没安排自己立功的机会,心情有些烦闷,不料被王允看了出来。而王允为了安抚自己,将对他的培养计划说出。 “虞拜谢王公教诲!” 张虞行以拜礼,诚恳说道:“若无王公指点,虞恐难以顿悟。” 当下张虞是真庆幸自己和王霁立有婚约,并通过自己的努力被王宏、王允二人看重。否则纵凭他努力奋斗,也很难有所成就。 君不见公孙瓒杀胡数十人,便能升迁到涿令。反而张冀在边塞磨蹭了半辈子,仅有别部司马。 当下话语权在写奏表的人手里,而不是拿刀之武夫手里! 王允扶起张虞,笑道:“我既受坐镇大营之任,济安还需为我分忧,今夜率骑巡营。” “诺!” 第七章施救文台 夜幕皓月当空,汉军将士鱼贯出营,队列绵延数里,恍如火龙临世,朝着长社扑去。 张虞率骑卒于营外,以目远送朱儁大军离去。 “哎!” 张虞暗叹了口气,拽着缰绳,说道:“巡视东营!” “诺!” 无法随军刷战功,张虞虽有些郁闷,但也能理解王允。 王允左右无亲信,若不依仗张虞手上这点兵马,王允将无人可用。毕竟王氏倾注资源培养他,而他同样要为王氏做事,以确保王允坐稳豫州刺史之位。 大军走后,深夜寂静,张虞领着郦嵩率骑巡视营垒,郝昭被留在大帐,以便王允传令。 不知过了多久,张虞正犯困之际,深夜的天边忽然亮起。 郦嵩余光瞥见,兴奋说道:“火光!当是火烧黄巾营寨!” 张虞循声望去,却见长社方向的夜空骤然大亮,火光将天边染成橘黄色。 “吁!” 张虞勒停战马,瞧了半响,说道:“长社大火,风助火势,波才败矣!” 不知为何郦嵩突然低沉了下,问道:“十几万大军就这么败了?” “嗯!” 郦嵩竟有些惆怅,说道:“波才十余万大军重围长社,声势浩大,震动中原。今下竟因依草木结营,被大火焚烧而败,让人难以想象。” 张虞旋马回营,说道:“将兵不可疏忽,如有稍微差池,大军轻则伤亡,重则大败。” “如此看来,波才或有才略,但依草木结营,实属昏招。”郦嵩说道。 张虞笑了笑,说道:“波才依草木结营,自有其考量。就如那夷~” 说着,张虞话语声戛然而止,险些将夷陵大火脱口而出。 皇甫嵩火烧长社,与陆逊火烧夷陵,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波才为重围长社,不惜依草木结营;刘备为避酷暑,故率兵入山林下营。 “夷什么?”郦嵩问道。 “无事!” 张虞思索少许,说道:“伯松带上十余骑赶往长社,探查战事情况。我率骑回营,知会王豫州。” “诺!” “走!” 招呼了下身后的从骑,张虞打着火把,催马奔驰。 回到营寨,张虞向王允知会了声。 不用多说,作为忠汉分子的王允自是大喜,当即吩咐营中老弱悉出酒肉,生火做饭,以为犒劳凯旋的汉军将士。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火燃烧了整晚,天际染成橘黄色。 期间,候骑将现场军情传回,几乎是一边倒的捷报。 直至天明,天边的火势稍渐,厮杀了一夜的汉军,或俘虏而归,或取耳而归,各有斩获,不亦乐乎。 张虞驻马于营前,率骑维护秩序。 忽然,一骑带队而来,相貌端正,但神情异常着急,见到负责秩序的张虞,上前问道:“张从事,可有见过我家司马?” 张虞转首看去,见是孙坚帐下吴景,疑惑问道:“我守军营多时,不曾见过你家司马,不知怎么回事?” 吴景着急不已,担忧说道:“我部作为先锋,司马身先士卒,持盾临箭而进,焚烧黄巾营寨,我率部紧随。然夜晚昏暗,司马单骑奋杀贼寇,而我等分散于营,失了司马行踪。” 闻言,张虞明白了孙坚的情况。盖是孙坚厮杀上头,单骑冲杀黄巾,在夜袭的混乱情况下,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络。 “不急!” 张虞安抚吴景,说道:“文台胆勇过人,身披坚甲,岂会被溃军所伤,今或是迷失道路。我派些人随你出寻,看能否找得文台行踪。” “多谢张从事!” 吴景感激不已,说道。 有了张虞的帮衬,吴景带人返回寻找孙坚。 待吴景走了半响,忽然无主的有匹黄鬃马奔驰至营,仰天长嘶,似乎在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一群人围了上去,疑惑这匹马为何烦躁嘶鸣。 “这马怎么回事?”汉卒疑惑道。 恰好,一名身形魁梧,相貌威仪的汉骑路过,见黄鬃马如此所为,熟悉马性的他,顿时明白黄鬃马的意图。 汉骑勒停马匹,厉声说道:“骑主身临危难,军马识途而归,向诸子求援。今诸子坐上看壁,是为何意?” “让开!” 说着,汉骑驱赶开看戏的众人,准备帮助黄鬃马。 “且慢!” 张虞率骑而来,一眼便认出这是孙坚的坐骑,当即喊停汉骑。 显然刚刚嘈杂的一幕,早有人知会张虞。 “张从事!” 汉骑竟认得张虞,拱手问好。 张虞打量陌生的汉骑,问道:“不知足下何人?” “在下姓程名普,字德谋!” 闻言,张虞有了兴致,不曾想在今时遇见了程普。 “黄鬃马为我友人之马,不知程君何意?”张虞拱手问道。 程普唯恐张虞以为他在偷马,主动解释道:“我为右北平人,深谙马性。今见此马嘶鸣,似有为其主求援,故欲随其同往。” 张虞眼睛微眯,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如果历史事件不改,或许程普能为孙坚效力,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孙坚身受重伤,而程普无意间与吴景救了孙坚,至此二人结下情谊。 或许程普算不上多么杰出的将领,但能凭借能力在历史留名,已是世间人杰。当下明显有挖墙脚的机会,张虞怎么可能会错过。 张虞思绪迅速在脑海中掠过,说道:“程君厮杀归来,颇是辛劳,可先回去休息。我与马主有旧,可由我前去施救!” 张虞作为友人前去救援,程普自是没有犹豫。 “有劳张从事了!” “多谢程君古道热肠,稍后我与马主拜会足下。” “举手之劳!” 二人说罢,张虞让人知会声王允,自己率上数骑跟随黄鬃马。 为了救主,通人性的黄鬃马着急奔驰,张虞率骑紧随其后。 不知过了多久,张虞随着黄鬃马来到草木茂盛地带,而后便见黄鬃马仰天嘶鸣。 “追风!” 草丛里传出欣喜之语言,通过音色辨认,可以听出是孙坚的声音。 “文台兄!” 张虞翻身下马,大声喊道。 “在这!” 孙坚高声呼喊,说道:“来人可是济安?” “正是在下!” 张虞循着声音而行,终于在杂草丛中找到孙坚。 只见孙坚脸色惨白,大腿上有抹血色,虽有被麻巾包扎,但殷红的鲜血止不住的外流,甚至将周围绿草都染成红色。 张虞搀扶起孙坚,关切问道:“文台怎么回事?” 孙坚摇头苦笑,说道:“昨夜见到贼将逃窜,坚立功心切,独自追了出去。追击至此,中了贼将埋伏,身受数创,倒地于此,今幸得遇济安施救!” “小心些!” 张虞喊来张茂山将孙坚一起搀扶走草丛。 低头瞥见孙坚的伤势,张虞顿生‘恶念’,如果他将孙坚弄死于此,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改变。 孙坚死了,孙策、孙权兄弟依在。没有了孙坚的崛起,孙氏一族大概将会默默无闻。 但也说不准未来之事,小霸王孙策照样能打,或许还能将孙家带起。 “济安?” 孙坚见张虞沉默不语,问道。 “哦?” 张虞将孙坚搀扶上黄鬃马,说道:“若非追风通晓人性,虞岂能寻得文台。” “追风较寻常马聪慧,往昔征战若无追风,恐我早亡于兵戈之下。” 孙坚趴在马背上,用手轻抚爱马,感慨道。 张虞骑马当前,让左右从骑照顾孙坚,沿着原路返回。 “文台骁勇作战,常常身先士卒。但顾忌自身安危,文台今后作战还需小心些。”张虞好心说道。 孙坚微叹了口气,说道:“陷阵征战,常临生死。家有妻儿在侧,我又怎会不知?仅是父辈无蒙荫,我若不舍身当先,又怎能得上官赏识。” 闻言,张虞沉默不语。 天下哪有武夫愿意天天刀口舔血,无非是有不得已原因。孙坚作为豪强武夫,若不奋勇当先,哪会有人愿意跟他,更别说官职升迁了。 朱儁能赏识孙坚,除了同为江东人外,更是孙坚作战不怕死。 而自己在没有得到王氏的赏识之前,自己与叱干之间的争斗,自己无不是奋勇争先。 即便自己有王氏赏识,自己为了功绩,也要冒着生命危险,冲破封锁,将信送入长社。 一时间,张虞竟有些想念郦素衣与王霁二人。 孙坚抬头看向张虞,笑道:“今若非济安相救,我恐死于此地。我欠你一命,日后我当报之。” 张虞顿感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自己救,孙坚或许还能与虎将程普相遇。经自己一折腾,孙坚虽得救了,但却遇不上程普。 “举手之劳!” 张虞面不改色,笑道:“你我为同僚,互相帮衬,是为理所当然之事。今后我若有难,当劳文台出手相救。” “好说!” 孙坚甚是豪爽,说道:“济安今后如需帮衬,劳人传话即可!” 第八章战后相谈 孙坚被张虞救回营寨的途中,遇见了寻找的吴景等人。 得见被救而回的孙坚,吴景、孙河等人欣喜不已,连连向张虞表示感谢。 二队并一队,一起回长葛大营。 回营沿途,见到大量黄巾贼寇被汉军俘获,汉军步骑如驱赶牲口般,赶着手无寸铁的叛军而归,一串串,一列列,成百上千,人数众多。 队列中,有不少稚嫩的少年,以及伛偻的男丁,甚至还有瘦弱的妇人。他们脸上带有惶恐,眼神中透露着对未来的迷茫。 以张虞的观察,显然这些人未经过任何的军事操练,甚至几个月前还在地里耕作。今听从太平道的主张,便匆匆忙忙起兵,投入反抗东汉暴政的起义中来。 作为镇压他们的人,受伤的孙坚有些不忍,向众人感怀民生的不易,以及谩骂太平道的蛊惑人心。 而张虞则是默默不语,因为他与孙坚的怜悯,好似屠夫的怜悯,格外令人可笑! 在这一瞬间,张虞又想起了历史上曹操言行的反差,视徐州百姓如草芥,而所写的诗词里却透露出悲天悯人之情。 回到大营,张虞向孙坚告别,前去拜会王允。 大帐内,王允持笔而书,各营官吏持卷而至,向王允上报各营的斩俘情况。 见到张虞,王允瞄了一眼,说道:“济安稍坐!” “诺!” 张虞恭敬坐在席上,等候王允处理完公文。 许久之后,王允这才将文书交于侍从,并叮嘱几句。 “济安,可有寻到孙文台?”王允搁笔于案,问道。 “孙文台身受数创,匿于草木间。我随其马,寻至孙文台。”张虞拱手说道:“我已将孙文台交于其左右,想来当下已得救治。” 王允抿着温水,感叹说道:“昨夜,孙坚披甲持锐,率部焚烧大营,破营斩敌,立有大功。此等猛将若亡,则非国家之福。” 顿了顿,补充道:“右中郎将器重孙文台,今后自有提拔。你今施救于他,往后对你或有好处。不论从军亦或为政,皆需广识贤士,以为日后助力。” “多谢王公教诲!”张虞拜谢道。 迟疑片刻,张虞念及被俘的黄巾军士,问道:“使君,我沿途归营,见我军俘虏黄巾贼人众多,不知如何处置?” 王允端着漆杯,反问道:“济安之意是?” “虞既为王公从吏,更为王公后生,私有言语不可不言。” 张虞恭敬说道:“虞见俘虏之中,多是老弱妇孺,其者因听信太平道蛊惑,故起兵反叛。今既破之,念其为旧时为良善,因生活疾苦而作乱,不如念为汉民,将余孽赦免。” “我知济安有仁爱之心,但今时所言实有失偏颇。” 王允微微蹙眉,说道:“眼下如有贼人因生活拮据,遂拦路杀良劫掠,莫非能怜悯其罪,赦免其劫掠之罪乎?” “不能!” 张虞抬头看向王允,语言锐利,说道:“如若一人劫掠,则是为此人之罪。但若数十万人作乱,恐非是数十万人之罪。” “那是谁之罪?”王允眼眸犀利,问道。 张虞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不得不隐晦己意,说道:“上有十常侍霍乱朝廷,下有贪官污吏暴虐州郡。另张角图谋不轨,假借黄老学说蛊惑人心,得是有今日之乱。” 王允神情肃穆,沉声说道:“世道如此,当肃清宵小,大治民生,匡扶汉室,以正乾坤。” 张虞肃然起敬,说道:“使君怀有大志,虞深感钦佩。然天下之上卿似使君者少,攀附十常侍者众。以庸官治郡县,鱼肉百姓,百姓岂能不叛?” “使君受任豫州,刺察郡县官吏,安抚乡野乱民。今波才大败,不日授首,豫州乱党惶恐,如能赦免余孽,令其归乡务农,既能速安乡野,亦可示使君仁德之心,扬使君高望于乡野。” 王允捋着胡须,思索张虞这番言语。 就实话而言,赦免黄巾贼寇,对王允来说有不少帮助。除了张虞所说能展示王允的仁德之心外,更有助于帮王允让豫州快速恢复稳定。 毕竟这些黄巾军士被打怕了,知道自己与官军的差距,也清楚当兵厮杀的可怕。如果能好生安抚,这些人不仅不会作乱。反之通过言语传播,能劝导不少贼寇归乡。 半响之后,王允说道:“百姓可怜,如能赦之,实能令豫州速安,唯恐有人借机归乡作恶,为害一方尔!” “杀首恶,赦余孽,是为安抚之策!”张虞建议道。 “善!” 王允捋须颔首,说道:“我虽为豫州刺史,但赦免之事,不能全由我做主。二位中郎将持节统兵,还需听二位中郎将之意。” “诺!” 见王允已有赦免之意,张虞不便多说。确实如他所言,朱儁、皇甫嵩二人作为军事指挥官,具有话语权。 “可还有事?”王允问道。 “恕仆冒昧,敢问此战后使君有何打算?”张虞问道。 王允捋须而笑,说道:“波才、彭脱二人败走阳翟,二位中郎将有意率兵追击。阳翟如能收复,则颍川归治。” “我欲南下至颍阴,以颍阴暂为治所,征辟颍川名士,以求速安汝颍二郡。” “既然如此,仆命人今时南下,知会颍阴官吏,并探明道路详情。”张虞说道。 “有劳济安安排行程!” 王允挥了挥手,说道:“济安操劳一夜,早些退下休息。” “诺!” 出了王允的营帐,济安准备回营休息时,却见吴景正在帐前等候自己。 “吴君!” “张从事!” 吴景迎了上去,说道:“我家司马为谢从事救命之恩,命景携礼拜会。” “客气了!” 张虞邀请吴景入帐,问道:“不知文台伤势如何?” 吴景面带笑容,说道:“经医师包扎诊治,已无大事,仅需卧榻休养,文台便能痊愈。” “如此便好!” 张虞微微颔首,笑道:“让文台好生休养,待明日我去看望。” “劳从事费心了!” 与吴景聊了几句,吴景便以照料部下为由告辞。 待吴景走后,张虞看着孙坚所回的厚礼,瞬间想起被他打发走的虎将程普。 “伯道,为我速找下程普营帐,稍后随我前去拜会!”张虞朝外喊道。 “诺!” 不消多时,郝昭很快找到程普所属的编制,张虞让郝昭拎上吴景所送的厚礼。 显然张虞为了节省功夫,用孙坚送的礼转送于程普。虽有些奇怪,似乎也挺合理,毕竟二人历史上便是君臣,今世仅是中间过了张虞这一手。 经一番打听,张虞来到程普所在营地。 却见程普正为自己爱马洗刷,从马背、鬃毛一直到马蹄。 “咴儿~” 黑马似乎因前腿马蹄疼痛,嘶鸣了一声。 程普欲抬腿查看,但发现黑马随意乱动,欲呼同伴帮忙时,却有人已来帮衬,从前到后帮他固定住黑马身形。 程普抬头望去,见是早上所见的张虞,颇感惊讶。 “张从事?” “且先看马蹄!”张虞扶住马头,说道。 程普引导黑马抬起马蹄,却见细石嵌入马蹄之中,似乎非常深,难怪黑马之前一直站立不安。 “需将细石刮出!”张虞说道。 “太深了,需请善修蹄者操作。”程普说道。 “我来!” 张虞松开马头,说道:“德谋将马固定,取来蹄刀,我为你修蹄。” “从事会修蹄?”程普惊讶道。 “有何不会?” 张虞笑吟吟,说道:“我为云中郡人,从小放牛牧马,无论马蹄亦或牛蹄,我都会修之。” “既然如此,有劳从事了!”程普说道。 在程普的张罗下,很快弄好绳索,取来蹄刀。郝昭则是回营取来了治疗马腿的草药。 待郝昭、程普用绳索固定住黑马,张虞抓起前右腿,用清水冲刷一番,用蹄刀刮去周边的蹄匣,取出细石后,再用清水冲洗。 张虞用草药弄碎,再用麻巾包扎。 将前蹄放下,解掉控制的绳索,黑马踩了几下蹄子,便向前行走,已恢复了正常姿势。 程普面露欣喜,感激说道:“普多谢从事!” “举手之劳!”张虞笑道。 闻言,程普愣了愣,想起这是自己早上所说之语,不禁失声而笑。 “不知从事友人如何?”程普问道。 “我已将其救回,今下已无大碍!”张虞示意郝昭将礼品递来,说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不敢!” 因张虞有治马之恩,程普实在不愿接受,拒绝说道:“普不敢受之!” “非我所赠,而是我友人敬意之礼。” 张虞故作不悦,转身欲走,说道:“若程君不喜,虞这就便走!” “从事止步!” 程普拉住张虞的手,苦笑说道:“某岂敢不喜从事,此礼某收下便是!” 张虞顺势挽着程普的手,笑道:“今早德谋如何得知我名?” “张君单骑送信之事,营中将士内外尽知。归营那日,普有幸见之。”程普笑道。 “趁敌不备,不值一提!”张虞说道:“不知德谋是役斩获如何?” 说话间,程普嫌营中杂乱,遂与张虞至僻静处讲话。 求点追读! 第九章帐中驳答 夜幕微暗,张虞与程普并肩而行。 “德谋身怀韬略,初仕郡吏,屡立功勋,但却辗转多年,实属可惜!”张虞惋惜道。 通过与程普的聊天,张虞大体摸清了程普的生平。程普本为右北平人,因才能出众,被征辟为郡吏。后为建功立业,程普放弃郡吏身份,加入北军五校中。 然程普并不走运,自征讨黄巾以来,程普功勋不显。昨夜火烧黄巾军时,程普仅斩首一人,相较同僚战功而言,其功绩实在不够。 程普神情有些黯然,说道:“盖时运不济!” “那不知德谋今后有何打算?”张虞心中窃喜问道。 见程普似不得志,张虞不忧反喜。若是程普混得好,他根本没机会‘招募’程普。今下程普为自身前途而烦恼,自己若能伸出橄榄枝,或能‘招募’程普。 程普沉吟少许,说道:“虽初破波才,但黄巾犹在,陷阵厮杀,每战争先,未来或总有出头之日。” 听着程普讲述的同时,张虞渐渐冷静下来,自己仅百石官吏,且还是王允的属官,而程普至少当过郡吏,怎么可能会跟着他。 如何才能不错失程普呢? 沉吟良久,张虞心中有了主意,说道:“陷阵厮杀非长久之策,今王使君初至豫州,左右缺少人手。若德谋不弃,我愿举荐于使君。而……” 闻言,程普神情微愣,盖没想到张虞欲将自己举荐于王允。 但程普马上反应过来,加上今晚这次见面,他与张虞才见过两次,仅凭两次的见面之缘,怕是不值得张虞向王允举荐自己。除非张虞另有隐情,或是张虞真是赏识自己的贵人。 另外王允若是征辟自己,那会给什么官职呢? 若是待自己如门从,他还不如在军中刀口舔血,努力混个军职出来。 见程普沉默不语,张虞大概能猜到程普几分心思。程普能在东吴混出名头,除了自身的忠诚度外,必然有长远见识,岂会因自己的几番话,便转头投效王允。 今时沉默不语,无非是犹豫,不知哪个选择更好。或是自己初次见面,便贸然提出举荐之语。 张虞在心里酝酿了下,说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有意举荐德谋,实因为王豫州考虑。” 说着,张虞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我与王豫州关系?” 程普打量张虞上下,微微蹙眉,大胆问道:“莫非豫州乃济安义父?” 张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又不是三姓家奴吕布,认王允当义父干嘛? 见此反应,程普便知自己猜错,讪讪而笑,说道:“普胡言乱语,济安莫放在心上。” 张虞笑了笑,如实说道:“王豫州为我叔父,而我为王豫州侄婿。今之所以举荐德谋于我叔父,实因我将受举孝廉,年终将会前往雒阳。” 程普瞪大眼睛,好似发现了什么贵人。但心中依有疑惑,欲言又止,却不知如何开口。 “德谋但说无妨?”张虞说道。 程普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道:“济安出生边塞云中,怎与……” 张虞心中多有无语,没想到虎臣程普竟是八卦爱好者。 “我出生云中边塞,至祁县进学,遂被招为门婿。”张虞耐着性子,说道。 “这倒与公孙瓒相似!”程普嘀咕了句。 显然郡下书佐公孙瓒吃软饭,从而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在幽州诸郡中广泛流传。 张虞手搭在腰带上,笑道:“豫州为太平道云集风起之地,我若前往雒阳,恐使君左右无人可用。德谋谷道热肠,能救不识之人。故我虽与德谋仅两面之缘,但却愿推举德谋。” 这番言语下来,程普已被张虞说得心动。别看他曾担任过郡吏,但郡吏想要升迁,除非得到贵人赏识,否则会非常困难。 毕竟一州至少有五六个郡,而一郡吏员不下两百号人。算成一州的话,郡吏至少有上千人。相反州刺史的属吏屈指可数,尤其是负责主官安全的属吏,因主官地位缘故,深受郡官礼遇。 今时程普若不心动,怕不是脑子不正常。 程普神情微正,拱手说道:“多谢济安举荐之情,然不知王使君之意如何?” 见程普已是上钩,张虞微微一笑,说道:“王使君亦有此意,德谋可稍候几日,届时自有征辟文书而来。” “有劳济安!”程普欣喜说道。 利用王允名望、地位将程普收入囊中,算是张虞临时想出的取巧之道。 在征辟属官上,王允人脉更多在士人层面展示,据张虞所了解,王允甚至已书信写于孔融,将征辟孔融为属官。 而武事层面算是王允薄弱的地方,故王允颇是倚重张虞。今让王允征辟程普,将能达到三赢的局面。 程普前途有了发展,王允强化了武事属官,张虞变向拉拢住程普。 得胜后的第一日,各部将士喝酒、吃肉庆祝不说。 第二日天明,皇甫嵩、朱儁、王允三方大佬升帐开会,各营主将纷纷列席。 而坐在王允身后的张虞,则是瞧见了骑都尉曹操。 如史书所言不假,曹操身形难言魁梧,相貌平平无奇,但却不知为何,张虞能从曹操身上感觉到一种气质,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气宇轩昂的张虞同样吸引到曹操的目光,二人虽不相识,但曹操格外友善,主动向张虞点头示好。 主位上,皇甫嵩、朱儁二人谦让一番,因朱儁年岁较长问题,皇甫嵩辞让主位,由朱儁主持军议。 “咳咳~” 朱儁咳嗽几下,说道:“昨日我军齐出,引火焚烧大营,外与诸君共击,大败波才、彭脱二贼,斩俘近四万之众,是为少有之大捷。然虽说大捷,但波才逃窜阳翟,彭脱亡命西华。若不速剿二部,汝、颍之乱将难平矣。” 皇甫嵩微微颔首,说道:“长社大火,蛾贼闻风丧胆,今当乘胜追击。以防二贼南逃至南阳,与张曼成联合,令南阳局势糜烂。” “善!” 朱儁沉吟少许,说道:“二贼难成大器,今可分兵进军。然我军手中尚有俘虏两万余众,今若分兵出征,还需另外处置。” 皇甫嵩不假思索,说道:“叛军余孽,悉数坑杀便可!”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面面相觑,盖没想到皇甫嵩杀性这么重,准备坑杀黄巾余孽。 “怕是不妥!” 王允皱着眉头,说道:“皇甫将军,被俘贼人多是老弱妇孺,今杀之无益,不如赦之。” 皇甫嵩看向王允,冷笑说道:“贼人受妖道蛊惑,已是无可救药。今时赦之,明日受蛊,后日再反。反反复复恐成凉州之祸,倒不如悉数坑杀,垒成京观,以为威慑河南黄巾。” 王允耐着性子,说道:“汉民受贼人蛊惑,实因故州郡官吏教化不周。我代天牧民,当以仁爱之心治民,另辅教化之道。今赦余孽,将可示汉恩浩荡!” 皇甫嵩语气生硬,说道:“张角兄弟乱河北,诸贼匪首起河南。今若赦之,反不利大汉平贼。岂能因蝇头之利,而忽视天下大局。” 王允神情渐有不悦,皇甫嵩如果屠杀两万余名豫州黄巾,反而会让他不好安抚豫州郡县。 而张虞听着皇甫嵩冷酷言语,心中实在不得劲。 他自穿越以来,虽杀了不少人,但更多因两军交手所杀。残害俘虏,以及屠杀老弱妇孺,在他看来无疑于刽子手,更别说被屠杀者,还是受苦汉民,仅因饱受欺压之故,不得已反叛。 “朱将军之见呢?” 皇甫嵩看向朱儁,希望朱儁明确坑杀俘虏的军令。 朱儁看了眼王允,眼神存在犹豫。 他自身为寒门士人,了解底层百姓情况。在中央为官前,他率部平定过交趾叛乱。那时的他招降叛军数万人,并将其一一安抚。今下令坑杀黄巾俘虏,熟读儒家经学的朱儁暂无这份狠辣手段。 见朱儁犹豫,张虞咬了咬牙,今若不出来,为被俘的人讲几句话,张虞都会于心不安。 张虞趋步出列,昂首立于帐中,拱手说道:“朱将军、皇甫将军,仆以为不可坑杀降虏。” 见状,众将纷纷用惊诧的眼神看向张虞,而皇甫嵩不曾想区区百石小吏的张虞敢出列反驳。 “为何不可坑杀?”皇甫嵩幽幽说道。 “禀二位将军,昔高祖与项羽争天下,项羽残酷无义,坑杀秦兵于巨鹿,再焚烧阿房宫。高祖仁善济民,收降为己用,入关中约法三章,遂得民心,定两汉之基业。” “我朝既为圣朝,岂能效项羽之残酷所为,为显朝廷仁德,当赦余孽,以安民心!” 张虞无畏皇甫嵩的目光,侃侃而谈,说道:“且兵者曰,围城必示活门,所以开其生路,行围三缺一之策。今二位将军告叛者必死,余者虽死而不降。” “贼从者有百万之众,烽烟遍布七州二十七郡,若不赦降者,则天下将无降者,彼时攻之则士卒伤,久战则日耗巨资。二位将军辗转千里,率兵攻伐必死之寇,恐非良计!” 说着,张虞恭敬而拜皇甫嵩,说道:“如将军所言,杀虏或能威慑诸寇,然今兵戈初起,河北大祸未平,实不宜妄动刀兵。” “另朝廷度支艰难,两万余众如能赦免,当能滋生赋税,以缴于朝廷。虽杯水车薪,但却多多益善。” 张虞的三点阐述下来,可谓逻辑清晰,毫无破绽,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 王允本不满张虞随意出列,但见张虞这般言语,也是暗中颔首。 皇甫嵩捋须深思不语,而朱儁与曹操眼眸中则是露出赞赏之色。 《唐书·列传十二》:“程普字德谋,右北平土垠人也。初为州郡吏,有容貌计略,善于应对。从征黄巾,太祖举普于王允,允辟为从事。” 第十章不似边塞子弟 张虞站在帐中,皇甫嵩、朱儁两大佬捋须不语,气氛寂静的可怕。 少顷,王允忽然开口责骂,说道:“区区门下小吏,今能让你列席,已是二公之恩德,如今安敢非议国家大事?” 被王允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张虞顿时懵了下。 紧接着,张虞凭借自身的洞察力,瞬间明白王允的意图。 自己身份微弱,今当着众人的面,居然反驳皇甫嵩的话,严格来说,自己犯了禁忌。不论皇甫嵩性情,当着众人的面,他都很难拉下脸,而自己大概率会被皇甫嵩厌恶上。 而王允这番话看似在责骂自己,实际在保护自己。 呼吸间,张虞朝向王允,说道:“仆知罪!” “滚出去!” 见张虞上道,王允当即挥袖劝退。 “仆言语有失,望诸公见谅!”张虞朝众人作揖,徐徐退了出去。 待张虞退出去了,皇甫嵩淡笑说道:“小辈好心之言,豫州何须这般责骂!” “小辈口无遮拦,妄议军国之事,不可留之。”王允说道。 “呵呵!” 见状,朱儁出面打圆场,笑道:“若我军赦黄巾降虏,不知豫州如何对待?” 王允沉吟少许,说道:“为免降虏反复,我将征辟孔君文举、荀君慈明,令二位高洁之士教化百姓,安抚豫州郡国。” “慈明君?” 皇甫嵩神色微变,眼眸打量王允是否在说假话。 荀慈明非是别人,正是素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称。从荀爽出名以来,朝廷征召其出仕不知有多少次,历代三公都有征辟,但荀爽无一例外都拒绝。 今王允若言语不假,这当是荀爽的首次出仕。且有荀爽、孔融二人的辅佐,怕王允这豫州刺史当不了多久,就会得到朝廷重用,甚至出拜三公都将是迟早的事。 皇甫嵩虽为将领,但同样是士人,面对王允抬出的一尊大神,一尊小神,纵他持节,不得不卖王允一个面子。 “子师用慈明、文举二君教化降虏,所言不假?”皇甫嵩问道。 “不假!” 王允底气十足,说道:“二位将军在此,允不敢乱言。且如有降虏反叛,我当命人平之。” 朱儁为了顾忌皇甫嵩的面子,说道:“皇甫将军与王使君意见既有不同,不如上表于朝廷,由陛下与尚书台诸公决断。何如?” “无异议!” “可行!” 将是否杀降的抉择交于朝廷,以朝廷那般士人的行为,以及王允在朝廷的人脉,大概会将降人赦免。毕竟像皇甫嵩这种屠夫,在朝廷上还是比较少有。 而皇甫嵩已知无法坑杀黄巾余孽,自然会顺着朱儁给的台阶往下走。 “咳咳!” “既然如此,那便商议征讨波才、彭脱……” 朱儁咳嗽几下,换了个话题,便将此事掀过。 讨论了半响,随着军务的安排妥当,众人陆续离开。 当王允想走时,皇甫嵩笑吟吟,说道:“子师,我欲令张济安随我征战如何?” 王允挑了挑眉毛,笑道:“某初至豫州,恐是离不得他。” 朱儁从榻上起身,笑道:“济安身怀大才,今为百石小吏,倒是可惜了。若济安有意征战,倒是可随我。” 王允笑而不语,向二人拱手告辞。 待朱儁、王允二人都离开,皇甫郦疑惑上前,问道:“那张济安言语触犯叔父,叔父怎还反征招其入军?” 皇甫嵩瞪了眼侄子,说道:“我岂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 说着,解释说道:“张济安虽出自边塞,但行事不似边塞武夫。年纪轻轻,能有这般见识,难怪王氏招他婿。” “我今时所说之语,不过玩笑之语,那王子师岂会轻易放人?” “只不过向他示好,以免刚刚言语惹其不悦。” 皇甫嵩感慨一声,说道:“王子师竟能征辟慈明、文举二君为从吏,其人不简单。今时念来,他自高第入朝以来,能得袁、杨二氏赏识,更能得何进器重,其非常人也!” 就实话而言,张虞所给的三点理由,其实已说服了皇甫嵩。汉与黄巾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没多久,今若直接坑杀降卒,虽能震慑那些余孽,对后续作战恐会不利。 毕竟面对坑杀降军的屠夫,知道自己即便投降也无出路,那他们大概率会奋战到最后,这对作战平叛而言,将会非常不利。 与此同时,被赶出营帐的张虞,按剑守在附近,等候王允出来。 当见到王允身影时,张虞当即上前。 “使君,情况如何?”张虞问道。 王允笑了笑,说道:“二位将军分兵征讨波才、彭脱二寇,俘虏之事交由朝廷裁决。” 闻言,张虞明白过来,笑道:“若让朝廷裁决,则必赦降人!” 顿了顿,张虞好奇问道:“敢问使君,不知如何劝得皇甫将军改变主意?” 王允捋须而笑,说道:“济安那番言语已是驳斥了皇甫将军,而他之所以不语,则是我言已征辟得荀慈明与孔文举二君为属官。” “荀慈明?” 张虞顿时惊讶,说道:“使君,慈明公自名著大汉以来,闭门治经,纵三公征辟亦不愿出仕。今使君仅为刺史,何能征辟慈明公出仕?” 荀爽名声之高,天下士人几乎尽知。在张虞眼里,想要荀爽这种人出仕,除非皇帝亲自下令,否则寻常三公根本是征辟不动,更别说仅是豫州刺史的王允。 王允露出神秘微笑,说道:“日后至颍阴,济安便知某为何能征辟荀慈明出仕了!” 见王允有意卖关子,张虞蹙眉深思,说道:“使君既不能以官职动其心,想来征辟慈明公当在于名声而非名利。” 见张虞一点就通,王允忍不住而笑。 “济安,你不像边塞豪强子弟。” 王允一本正经瞧着张虞,说道。 张虞有些奇怪,问道:“那我像哪里人?” 王允放慢脚步,笑道:“边境豪强子弟因常年与胡人厮杀,行事作为粗暴,且少读经书,不谙时事。而你读经虽说不多,但行事灵活,善口舌之变。若非你这一身武艺,我倒以为你是某士族子弟。” “兄长招你为婿,当慧眼识人!”王允赞道。 张虞竟有些惶恐,他自己深知自己底细,若无两世为人经验,互相弥补缺陷,以原身那水平,厮杀可以,但想在中原混出名头,估计是没啥希望。 见俘虏之事解决,张虞赶忙提及程普,说道:“使君,今既欲赦免黄巾余孽,还需严防余孽归降而后反。” “虞在军中识得一俊才,其名为程普,字德谋,右北平人士。其虽出生边塞,但早年为郡吏,善应答谋略。使君如能征辟为武官,引为爪牙,则能充实武力。” “虞虽侍奉使君,但唯恐受举孝廉,将往雒阳为郎。此人武艺虽不及虞,但胜在机敏,当能继虞之后。”张虞言语诚恳说道。 王允沉吟良久,问道:“此人是何身份?品行如何?” “回使君,程德谋为朱将军帐下骑督,仅无贵人赏识,现督率十骑。使君如能征辟之,程德谋当视君为恩主。” “至于其品性而言,昔孙文台身患重伤,卧于草木,其马通性归营,向众人求援。程德谋与孙文台无恩义之情,然见同僚有难,不假思索,仗义施救。” 张虞捡着重要之事,仔细说道:“以上之事虽小,但却可明程德谋之人心。如此义气之士,使君征辟为武官,当能得其效死力尔!” 王允微微颔首,经这么多日相处,他渐渐相信了张虞的判断。 “既然如此,济安邀他至营帐,言我欲征辟他为武猛从事。” 王允看向张虞,笑道:“程德谋若能为武猛从事,则济安可拜都督从事。” 都督从事,属于是州刺史下属的武官。领兵数目多于武猛从事,且顾名思义,都督各军作战。若程普为武猛从事,在王允的首肯下,张虞可以都督程普作战。 张虞神情不变,拱手说道:“侄多谢使君赏识!” 《唐书·太祖本纪》:“黄巾贼別党起于豫州,豫州刺史王允辟太祖为从事,隶右中郎将朱儁营。时皇甫嵩于长社为贼所围,音讯断绝,太祖自请行之,儁大壮。” “将行,谓郦嵩曰:‘敌营森严,必率骑以设疑兵,如见我反复……’嵩从太祖言,太祖便带鞬摄弓上马,及贼人无复起者,于是鞭马直突驰去。” “比贼觉知,太祖行已过,又射杀数人,盾裂人倒,无不惊骇,自无敢追者。……” 第十一章百无禁忌 自程普拜见王允后,王允欣赏其机敏,征辟为武猛从事,留在身旁。 而程普因感激王允的提拔,遂以‘门下走狗’自居。 在皇甫嵩、朱儁两军休整期间,被王允所征辟的孔融风尘仆仆而至。因孔融名声高崇之故,曹操都出迎孔融。 王允果断拜孔融为治中,以来辅佐自己治理豫州。 在迎接孔融的同时,张虞与曹操相遇。盖那日大帐里的表现,吸引到曹操的目光,曹操主动向张虞问好。因初次见面之故,二人仅交换姓名,浅谈几句形势。 到大营后,孔融得知皇甫嵩欲坑杀俘虏,开启了喷子模式,狠狠狂喷皇甫嵩的思想价值有问题。 皇甫嵩实在不想和孔融计较,恰好也至出兵时间,遂独自率军西行,征讨逃到阳翟的波才。 朱儁后脚出发,向东急行军,征讨逃窜至西华的彭脱。 五月,皇甫嵩大破波才,朱儁重创彭脱,波、彭二人隐遁山林,不知所踪。 至此,波才、彭脱二人所率的汝、颍、陈三郡国主力黄巾被镇压。 同月,朝廷根据二将所表战功,封皇甫嵩为都乡侯,朱儁为西乡侯。 曹操因家族背景之故,直接升迁为济南国相,受命安抚济南黄巾。孙坚在朱儁的保举下,以佐军司马升迁为别部司马。 针对俘虏黄巾,朝廷下令依照王允所奏‘杀首恶,赦余孽’的安抚方案。 皇甫嵩、朱儁、王允三人配合,剿抚豫州黄巾余孽。而张虞作为王允从吏,每日忙得不行。 与此同时,天下局势又有了变化。 如南阳地区,之前张曼成杀太守褚贡,占据了宛城。事急之下,朝廷拜江夏都尉秦颉继任南阳太守,率江夏兵马,汇荆州刺史徐璆征讨张曼成。 张曼成在与汉军交战中身亡,由赵弘继任张曼成之位,勉强与荆州兵马对峙。然因豫州黄巾被汉军镇压,大量黄巾从豫州涌入南阳。赵弘聚众十余万,击败汉军,重新占据宛城。 东郡地区,卜己攻略郡县,声势浩大,断绝黄河漕运。与河北张角三兄弟呼应。 而负责征讨河北的卢植虽初胜黄巾,但形势依旧严峻。在宦官的诬陷下,卢植被下狱问罪。改由董卓出任,负责征讨河北黄巾军。 见事态发展如此,汉灵帝立马下令皇甫嵩、朱儁停止征剿豫州黄巾,各自率兵投入其他战场。 六月,朝廷命朱儁率兵南下,督荆州兵马,征讨赵弘,彻底解决南阳黄巾;皇甫嵩率兵北上,进攻东郡黄巾,打通黄河漕运,以改变汉军在河北的不利形势。 孙坚身体已是康复,因跟随朱儁即将南下,遂向张虞告别。而张虞也将随王允南下,至临时州治所颍阴办公。 路上,王允与孔融同乘一车,相互谈笑。而张虞作为武官,则是与程普带人护卫车驾。 挽着缰绳,张虞撇了眼车上的孔融,心中略有不满。 孔融作为关东儒学士人,又是典型的年少成名者,属于心高气傲之辈。 当得知他出自边塞,言语中的轻蔑之情,可说是毫不遮掩。甚至称呼骑卒中的胡人为虏,属实不太中听。 “小子还有几时到颍阴?” 孔融手扶木栏,其说话神情像极了询问下人时的姿态。 碍于王允的面子,张虞拱手答道:“使君,尚有十余里至颍阴。据候骑回报,今阴府君已率人至城外相迎。” 孔融嬉笑评判,说道:“阴元基能识形势,知黄巾贼起,攻略郡治,率属官至颍阴固守。若说晚了一步,怕不是早亡于蛾贼刀下。” 相较孔融的语气随意,王允的语气则是显得正经许多。 “阴太守虽有失土之责,但因黄巾汹汹,其失土之罪不可计。今能率兵民固守颍阴,保得一方太平,当实属不易!”王允说道 黄巾大乱豫州时,郡治阳翟率先被攻破,太守阴修率众出逃颍阴,以暂避锋芒,并征辟荀彧为主簿,同率属官,坚守颍阴。 而张虞因工作需求,了解到阴修属官名单时,彼时心中算是吃了一惊。 除主簿荀彧外,其余有五官掾张仲、功曹钟繇,计吏郭图,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等。仅以上属官名单近十人,其中便有三人留名于史。 或许这变向印证了那句话,一个县的人才足够打天下了! 说笑着,孔融心生好奇,问道:“慈明不仕州郡,子师却为其留得别驾位,不知欲用何计,征其出仕任官。” 王允捋须而笑,说道:“文举不仕州郡,亦被我所征辟。今我为何不能征荀爽为官?” 孔融撇了撇嘴,说道:“若非你用慈明公为由,我岂会受你蛊惑,从鲁地千里迢迢而来。” 显然王允能征辟名士孔融,不是靠地位与他名望,而是借荀爽之名,吸引孔融前来效力。 王允无意隐瞒,笑道:“今豫州黄巾虽平,但依旧有残党作乱。我征辟慈明君时,则以乡情为由。言他乃颍川高洁之士,今家乡遭乱,岂能无动于衷。为求速安,望他能酌情出仕。” “慈明君本无意出仕,然经我以家乡之情为语,连封书信劝说。慈明君遂以大局为重,不得不出仕。” 王允能征辟荀爽出仕,算是用了取巧的手段。 如张虞那日所言,对付荀爽这种看似不好官爵的士人,最好用的套路便是用名声或是用道德,以逼他们出仕。 荀爽作为颍川人,平常时候面对三公、州郡征辟,他都能以不好官爵为由拒绝。但今家乡遭遇劫难,有份帮助家乡的职务需要荀爽出任,荀爽则不能以不好官爵为由拒绝。 毕竟欲承其冠,必承其重。荀爽被名声所累,他若拒绝出仕,不愿为家乡解决劫难,那么他的名声就会反噬自己。 但荀爽没那么容易被王允拿捏,他在书信里仅答应帮王允安抚百姓,不负责具体民政。而且一旦民乱解决,他就离职归乡。 王允则是无所谓,他仅需借助荀爽短期的帮助,而孔融则是他另外一个吉祥物。 “王子师好手段啊!” 孔融摇头而笑,说道:“能请慈明公出仕,你算是第一人。” 说着,孔融故作不满,说道:“你用巧计骗我,当如何解释?” 为了留住孔融,王允连连道歉。孔融顺着台阶而下,则与王允聊起其他事。 见状,程普凑到张虞身边,低声说道:“虽说孔文举为大儒,但岂能如此目无尊卑,与王使君言语打闹!” 张虞神情淡然,说道:“孔文举自视甚高,岂会轻易服人。今这般所为,无非向你我表明,他非属吏,地位与你我不同。” “使君心中自有计较,你我且多多忍忍!” “善!” 张虞前世与不少人打过交道,不同人的心性都有所了解。孔融这种行为,无非是认为他与王允的地位相同,不会按照上下级行事。 孔融瞧不起他们的心态不难理解,一是孔融自身的骄傲,他们出生边郡的背景;二是如他所说,孔融为了彰显他与王允的同等地位。 “到了!” 在前开路的从骑回禀张虞。 张虞驱马近车,朝王允禀告,说道:“使君已至颍阴,今阴府君率属吏文武,于城外相迎。” “好!” 未过多久,当车队向前行驶一里地时,得见阴修率颍川郡属吏出迎。 “拜见王豫州!” 在阴修、荀彧的迎接下,王允下了车驾,并向出迎的众人回礼。 王允与众人寒暄一番,见没有荀爽人影,问道:“怎不见慈明君?” “禀使君,慈明公身体不佳,暂不能出迎。”荀彧答道。 “不如先至府堂休息,修已在堂中设宴!”阴修说道。 王允笑道:“慈明君为长,需先迎慈明君,再赴宴会不迟!” “劳诸位引路……” 在王允与阴修说话时,张虞同样见过颍川郡属吏,并互表姓名。 人群中,张虞暗中观察着荀彧、钟繇二人,实在眼馋! 但眼馋归眼馋,张虞却也十分清楚,自己当下最多能与二人结交。 “见过张都督!” 张虞循声望去,见是郭图主动问候,拱手回礼道:“见过郭君!” 在前往迎接的荀爽的路上,张虞与郭图二人则是谈笑聊天。 读史时或许嫌弃郭图,今张虞却是百无禁忌,几乎是见到有才士人都会攀谈起来,更别说主动搭话的郭图。 纵郭图不靠谱,但能留名于史,成为袁绍心腹,必然有他过人之处。 第十二章豫州形势 荀爽不愿出迎王允,无非是想争口气。今王允驱车亲自而来,则是给足荀爽面子。 在王允的盛情邀请下,荀爽出任豫州别驾,为豫州二号人物。因荀爽与王允同乘一车,孔融自身档次不够,唯有与太守阴修同车。 而张虞虽说州属武官,俸禄与荀爽、孔融同为百石,但身份实在差距巨大。故张虞与荀彧、郭图、钟繇等同行,一同前往府堂。 中午时分,奔波的众人在侍从的引路下,才在大堂落座。 因县堂并不宽敞,阴修将宴席从大堂设到侧堂,共有二十余张座位。 程普非常识趣,趋步上前,拱手说道:“使君,仆乃粗鄙武夫,恐不识礼仪,不便居列席,今请至侧堂列座。” “好!” 王允点了点头,叮嘱说道:“路途劳累,让众人多吃些。菜肴如有不够,无需拘束,尽情吩咐侍从。” “诺!” 张虞向郦嵩使了下眼色,示意让他带着什翼、郝昭等人到侧堂列席。 郦嵩向王允行礼,徐徐趋步而退。 孔融坐在席上,见张虞立于王允身侧,笑眯眯道:“济安可有未了之事吗?” 言语带着惊奇,似乎在好奇张虞为什么没和程普侧堂用膳。 张虞心中顿生厌恶之情,但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王允神情。 王允捋须而笑,说道:“我已无要事,济安可在堂中寻一案席而坐。” “诺!” 孔融顿愕了下,问道:“济安识酒觞歌赋?” 不待张虞开口,王允笑眯眯说道:“文举实有不知,济安为我兄门婿,不仅善弓马,亦识经学。” “门婿?” 孔融惊讶了下,问道:“可是旧弘农太守长文君之婿?” “然也!” 王允微微颔首,向左右列席之人,介绍道:“济安两鞬开弓,左右奔驰。时长社之役,皇甫将军被围城中,济安单骑陷营,以通内外之音讯。故长社之捷,济安功勋卓著。” 说着,王允笑了笑,说道:“左、右中郎将临行出兵时,多次讨要济安。我因左右无人,豫州残寇犹在,不敢放行于那二位将军。” 这番话下来,孔融则是无话可说,不好继续阴阳怪气张虞。 若是边塞武夫,与他们同席宴饮,孔融自有意见。今张虞既是王宏女婿,又有王允的背书,则是勉强可同座。 在汉代社会,若要得到别人尊重,经学渊博与门第出身二者,你总要占一头。 毕竟东汉自刘秀起,以经学便上升到国家意识层面。你可以出身贫寒,但若想要有名望,得到别人认可,还需拿出过硬的经学知识。 张虞无治经学问,欲得到别人尊敬,唯有靠那勉强值得诉说的王门女婿身份。 瞧了一圈,张虞见荀彧身侧无人,主动坐到荀彧身侧。 “荀功曹!” “张都督!” 荀彧嘴角含笑,说道:“此为末席,张都督可往前列席。” 张虞摇了摇头,笑道:“会酒觞,但不通歌赋,不敢高坐!” 若与孔融一起坐着用膳,张虞怕会膈应地吃不下饭,还不如主动与荀彧同坐末席,拉近些关系。 宴席上,张虞除了与荀彧熟络聊天外,则就专心用膳。 张虞向荀彧敬酒,问道:“文若兄,虞心怀疑惑,至今不解缘由。而我闻颍川人杰辈出,可有何人能为虞解惑?” 荀彧回敬一樽,笑道:“彧难受人杰之称,据彧所知陈群,陈长文与钟繇,钟元常,此二人有经学博广之才。君若欲求教学问,今下或可向钟元常求问。” 张虞摇了摇头,笑道:“若欲问时政之弊,不知可问询于谁?” “时政之弊?” 荀彧略有惊讶,问道:“试问君有何疑惑?” 张虞以时政之弊为问,仅是想从荀彧口中得到颍川其余大才消息。 思索少许,张虞含糊说道:“天下为何混乱?” 荀彧沉吟良久,说道:“天下松弛,实因律法不严。如能严肃刑法,选拔贤才,罢黜小人,以圣人贤君治世,则天下太平矣!” “仅此而已?”张虞问道。 “不仅于此!” 荀彧笑了笑,说道:“治国弊政之事,岂是三言两语可以细明。我今时所言,不过是那浅薄之语。” “不知济安为何有如此之问?”荀彧反问道。 张虞神情如常,说道:“汉室颓废,黄巾乱起,欲扶汉室,岂能不知时政之弊。如若文若不弃,今愿向君讨教。” 荀彧今时仅是二十出头的小郎君,尚不是日后名扬于世的荀令君。今面对张虞的请教,荀彧顿有些受宠若惊。 沉思良久,荀彧说道:“实不相瞒,彧今学识浅薄,不敢为济安之师,今有一人或能为济安解答?” “何人?” “我之堂兄荀悦,荀仲豫。其少小习经,过目不忘,尤好著述。济安如若有心求学,可登门向我堂兄拜会。”荀彧说道。 “荀悦?” 张虞在记忆中不断搜索‘荀悦’姓名,但始终不得所获。显然荀悦若不是无能之辈,便是郁郁不得志之辈。而以荀彧推荐来看,荀悦大概会是后者。 “不知较君才学如何?”张虞问道。 荀彧摇头而笑,说道:“彧才疏学浅,与堂兄相较,弗如远甚!” “何公以王佐之才盛赞友若,若君为才疏学浅之辈,怕天下皆粗鄙村夫。”张虞笑道。 “何公笑时之语,不可当真!”荀彧连忙谦让,说道:“若济安有意拜会我兄,还需注意一事!” 张虞敬酒说道:“劳友若细言!” 荀彧抿了口酒,说道:“仅是我兄性子沉静,不喜外人打扰,济安如欲拜会,还需多多谅解。” “多谢友若!” 张虞再问道:“我于长社时,曾闻荀攸,荀君公达,有卓越之才,不知可否有假?” 荀彧虽不知张虞为什么热衷了解俊杰,但出于今下交谈愉悦,耐心说道:“荀公达习读兵书,长有谋略。黄巾乱起时,公达曾有多预言之。及阴府君退守颍阴,多有用公达之策。” “若济安有心拜会,抽空登门拜问便好!”荀彧说道。 张虞微微颔首,赞道:“我丈人言,颍川诸族,唯荀氏最贤。命我若能至颍川,当多多拜会诸君,增长学识。今与友若交谈,果如丈人之语。” 盖因受历史影响,张虞对荀彧的感观,更多是以变扭二字形容,似忠汉,又似忠汉。且不说自己能否将他招募,但以荀彧之所为来看,张虞心中存有芥蒂。 但芥蒂归芥蒂,经与荀彧交谈后,张虞不得不承认荀彧的见识、才学、修养都非常出众。这是除王允之外,张虞所见最优秀的士人。或许随着年龄的增长,荀彧未来会超越王允。 在张虞与荀彧的聊天中,宴会渐渐到了尾声。 因有公事需理,王允拒绝了饮酒歌赋这种娱乐性活动。 王允擦拭了下手,问道:“元基为颍川郡守,今可知豫州情形否?” 阴修沉吟少许,说道:“豫州中以汝南、颍川、陈三郡黄巾最盛,今波才、彭脱虽说重创,但汝、陈二郡依有残党。” “汝南太守赵谦正率兵征讨黄巾残部,形势暂时不明。陈王宠因藏有数千张强弩,据城安民,屡退黄巾,故形势并不严峻。” 顿了顿,阴修说道:“仅是陈王违背诸侯王律,如按律法而言,恐有不法企图,还需上表朝廷。” 王允捋须而思,说道:“陈国之事,我略有耳闻。今天下骚乱,陈王保境安民,虽有违背律法,但若无陈王聚兵退敌,则陈国早已被黄巾所据,今需依势而为,而非苛求罪责。” “今治豫州之重,在于安抚颍川乱民,铲除汝南贼寇,收复陈国县邑。” 思考许久,王允说道:“当下左、右中郎将受命征讨大敌,而我豫州无重兵可用。先令陈王派兵收复陈国县邑,再命赵谦征讨黄巾残党。汝南地广县多,若赵谦难平,需速速上报。” 顿了顿,吩咐说道:“今豫州缺乏兵马,劳元基调拨千人于我。” “诺!” “济安何在!” “在!” 闻言,张虞趋步出列,拱手应道。 “你既为州中都督,州中军事需多上心!” “诺!” ps:今晚有事,更新晚了! 第十三章相貌取人 东汉初时,州刺史暂无领兵权,但随着地方叛乱的增多,地方郡县难以自解,中央军无力远派,遂委于州刺史相应的军权。 王允初至豫州,身边除张虞所率兵马外,则无余兵可用。 虽说阴修调千人兵马于王允,但因颍川郡大乱初安,郡县内部需兵马驻守。为了拥有一批靠谱的军士,王允在张虞的建议下,命人招募兵马。 自到颍阴之后,张虞便率部驻扎外城南,自习骑射不提。 而张虞因兼任都督从事一职,加之王允的吩咐,监督豫州新兵的招募。 城南,大量壮丁从乡野聚集到此,所为不是他事,正是准备投军募征。 若远远望去,却见有意投军的男儿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几乎看不出有雄壮魁梧之士。显然这些人之所以投兵,很大部分是为了吃军粮。 南城,两名游侠一高一矮在角落,似乎在争论什么。 “伯安,你真打算投军?”高个子游侠迟疑道。 矮子游侠说道:“元直,我家双亲遭黄巾屠戮,仅剩我茕茕一人,已无牵挂。今投军从戎,上阵厮杀,或能拼得一个出身。” 徐福张了张口,担忧说道:“从军征伐不同游侠厮杀,你虽善用长刀,但军中却多使长矛。列阵冲杀,如有不慎,将会身死。” 孟宁之叹了口气,说道:“我从黄巾军中逃回,若不投军,归乡之后,乡人会怎么样看我!” “你家中有老母需赡养,我不求你随我从军!” 孟宁之实在倒霉,之前黄巾乱起,他出于投机之故,独自投身从军。黄巾主力兵败之后,他逃离大部队,回乡之后,他才发现他父母竟惨遭黄巾乱兵劫掠所杀。 今孟宁之身无牵挂,而他也发现自己干件蠢事,干脆打算从军,以凭借自身武艺杀出个富贵。 徐福略有伤感,说道:“今后你我分别,怕不知何时才能相遇。” 孟宁之搂着徐福的肩膀,大笑说道:“待我富贵时,我当衣锦还乡,与元直共分富贵。” “走了!” 孟宁之因个子短小,无法腰跨长刀,唯有背负长刀而行。 徐福望着好友远去的背影,落寞地叹了口气。他不愿随好友从军,除了老母在堂之故,还有他总感觉当大头兵改变不了生活,更无法做出一番大事业。 大营军门,孟宁之随着人群鱼贯而入,因个子不高的缘故,淹没在人群中。 入了军门,孟宁之在士卒的催促声中,与众人排成队列长龙。为了更好招募士卒,汉军官吏命十一人为一队,分批上前接受检阅,看是否能应征入伍。 很快,轮到孟宁之所在队列上前,接受汉军吏员的检阅。 汉军吏员以士人为首,其持捧着竹简,显然负责登记姓名。负责检查孟宁之身体者,则是体格壮硕的士卒。 士卒粗略检查一遍,见无病,身体无残疾,则准许了十一的入伍。 士人将十一人姓名登记下来,观察十一人的身形,欲指定一人为什长。 孟宁之看出士人的意图,壮起胆子,大声说道:“仆为游侠,善使长刀,请补什长。” 士人循声望去,却见孟宁之脸上坑坑洼洼,皮肤黝黑,相貌实在丑陋,且个子又不高,眉头不禁皱起。 “君相貌丑陋,身形不高,不可为什长。”士人如实说道。 闻言,孟宁之瞬间脸红恼怒,愤恨说道:“昔孟尝君身长六尺尚能为齐相,而今补什长竟需取肥大者,不知是何道理?” 话虽这么说,但同队者已有人发出嘲笑之声。 孟宁之瞪大眼睛,看向发出嘲笑的人,骂道:“我杀你等如杀鸡宰羊!” “肃静!” 见情况不对,两名士卒持矛上前,以防孟宁之暴起。 士人脸沉下来,说道:“今仅是假什长,入军营之后,都尉将会重新选拔!” 说着,士人欲指定其他人为什长。 孟宁之非急躁无谋之人,而是大声说道:“军中以武力为先,我愿与他们比武,谁胜谁为什长。” 孟宁之发出的声音,吸引了不远处正巡查的张虞。 当张虞带人走了过来,不论是孟宁之,亦或是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张虞看着发生冲突的现场,问道:“邵然怎么回事?” 此士人名庾嶷,字邵然,为鄢陵人。其父为庾乘,家境虽说贫寒,但因被郭林宗赏识,得以入太学读书。而郭林宗与王允有久,曾向王允介绍过庾乘。 今王允至豫州出任刺史,出于考虑照顾友人子嗣的念头,见庾嶷颇有才学,遂征辟为州吏,负责征兵之事。 庾嶷迟疑少许,向张虞禀明事情经过,说道:“回张君,此人欲补什长,我因他相貌、身形否之……” 听明白事情原委,张虞打量满脸不服气的孟宁之相貌。 纵使他用人没有颜值偏好,今见孟宁之丑陋的相貌,心中也是升起些嫌弃之情。更别说孟宁之身形短小,身高仅一米五几,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实在上不了台面,这也难怪庾嶷会拒绝孟宁之出任什长。 然嫌弃归嫌弃,但一向自诩用人以贤的张虞,很快端正心态,笑道:“你既有豪言,我特准你为假什长。若有真本事,受都尉操练时,则成为真什长。” “多谢张君!”孟宁之感激不已,说道。 待孟宁之领着部下十人离开,张虞忍不住吐槽,说道:“相貌丑陋,身形短小,不忍直视。邵然以规矩行事,并无过失。” 选相貌、身材出众为官,算是人事官吏中的潜规则。即便到后世都有这种潜规则,甚至对身高更为苛刻的要求。今更别说更封建的东汉了,庾嶷看似过分,但却变向维护规矩。 “既然如此,张君为何不考其武略,而是直任其为什长?”庾嶷问道。 “军中以胆略见长,今形貌丑陋,却敢于发声求官,不可谓无胆略之人!”张虞解释道。 “从事考虑周全,嶷思虑欠妥!”庾嶷请罪道。 “有心从军者,除为生计之人,或有志建功立业者。邵然为笔吏,当用心留意胆烈之人。”张虞说道。 “诺!” 郭图不知何时而来,笑道:“济安观察细致,能见常人所难见之事,实属令人钦佩!” “哦?” 转头见是郭图,张虞顿生兴趣,问道:“公则何出此言,莫非此人实有独到之处?” 郭图笑了笑,说道:“有所耳闻,其名为孟宁之,颍川游侠子,性情勇烈。颍川诸多游侠中,因相貌丑陋而闻名。往昔有人辱没其相貌,被他愤而杀之。” “公则既熟络颍川游侠,不知可有闻徐元直否?”张虞好奇地问道。 显然相较不知名的孟宁之,张虞对徐庶更感兴趣。 郭图沉吟少许,摇头说道:“颍川游侠虽多,但出名者少,且为避免有人寻亲仇杀,常以别号自称。徐元直之名,图并未耳闻。” 游侠虽带有侠字,但其大部分的所为与后世的黑社会类似。游侠间以情义为重,为了生计,会收取保护费。更有甚者,为了向上跃升,会甘心充当权贵的打手。 故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仇家寻仇,以及连累到家人,很多人都会更换姓名,很少有以真实姓名见人。 今张虞直接询问徐庶姓名,非与徐庶有生死之交者,很难说出徐庶去向。 探听不到徐庶去向,张虞略微惋惜了下。以他为数不多的记忆,徐庶算是颍川少有大才,且是具有明显的成长潜力。 见张虞神情有异,郭图问道:“济安可是与那徐元直有所交情?” “闲暇听人提及,颍川游侠中徐元直最重情义。”张虞随口说道。 郭图微微颔首,说道:“我今后多帮济安留意!” “多谢公则!” 说着,张虞忽然笑道:“公则为计吏,怎有空前来军营?” 郭图故作不满,说道:“莫非我不可前来拜会济安?” “当然可行!” 张虞挽着郭图的手,笑道:“仅是见公则远道而来,而我仓促招待,恐有不周。” 自来到颍阴,荀彧、钟繇二人不是下县乡,便是每日忙于公务。郭图最有时间,故张虞与之经常接触,关系好过荀、钟二人。 “招待倒是不必!” 郭图反拉着张虞的手,笑道:“济安可曾记得荀仲豫。” “怎会不记得!” 张虞神情有些郁闷,说道:“荀仲豫出门远行,我连连拜会不得!” 自荀彧举荐他堂兄荀悦,张虞心中便惦记多时,连续拜访三次,不见荀悦其人。 郭图笑道:“仲豫君已是回府,我闻讯特来告知济安。” 张虞欣喜不已,说道:“公则稍等片刻,容我更换儒服。” “善!” 《唐书·列传十四》:孟宁之,字伯安,颍川颖阴人。身形粗短,少任侠,有勇力。会募兵,太祖督之,吏庾嶷录之。宁之诣嶷,求补白丁什长,嶷谓之曰:“君形陋,不堪什主。” 宁之叹曰:“昔孟尝君身长六尺为齐相,今求士取肥大者哉!”太祖壮其所言,准补什长。…… 第十四章时政之弊 张虞梳洗更衣一番,将营中之事交于郝昭、什翼二人负责后,带上郦嵩,与郭图乘马同往拜会荀悦。 荀悦虽说是荀氏子弟,但因年少丧亲,家境贫寒,不得不向族人借书阅读。然幸因荀悦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读之书多能背诵。 常年治学下来,加之宦官当权,荀悦无心仕途,遂沉迷上学说研究,对于社会运转,以及社会治理研究,有自我的理论。 经一番了解,在张虞看来用政论家去评价荀悦,或许颇是贴切。 这也是为什么张虞在了解荀悦后,热衷去拜访荀悦的根本原因。 毕竟张虞虽来自后世,了解东汉社会各阶级,但你若说拥有成体系改造东汉社会的政治措施、理论纲领,张虞怎敢说有! 如推行科举制,真能解决士族门阀问题吗? 指望仅凭制度的推行,能改变社会阶级,怕是太过浮于表面。类似大象推行德莫克拉西制,怎不见消除了种姓制度呢? 张虞既有志重造社会,他需要一套成体系的思想理论,而非厚今薄古,选用看似高大的制度,而忽略社会客观基础。 即便日后有干吏为自己效力,若自己缺乏判断制度的优劣能力,岂不变得可笑。 若荀悦果有才学,能提出可行性的思想理论,那么将不枉费张虞奔波之劳。 荀悦居住在荀氏的家乡高里乡,距离颍阴县城有五六里距离。 而张虞、郭图、郦嵩三人骑乘了约半天,终于来到荀悦的住所。 因有荀氏一族的供给,荀悦居住的宅院谈不上贫寒,简约的布置中透露着出世的灵气。 递交名刺之后,荀悦这才缓缓出迎。 “见过张都督!” “公则!” “荀君!” “不敢!” 张虞连忙回拒,说道:“先生称为张君或济安便好!” 荀悦虽说是荀彧的堂兄,但年岁已近四旬,相貌儒雅沉静,能给人一种和煦之感。 “前些日,悦有事外出,倒是劳烦张君奔波了!”荀悦语气中带着歉意,说道。 “闲暇走动,今能拜见荀君便好!”张虞说道。 “三位请!” 在荀悦的邀请下,三人被迎进了外堂。 四人依位序而坐,荀悦让小童为张虞三人倒水。 “不知张君与公则前来拜访,所为何事?”荀悦问道。 张虞无意藏着掖着,如实问道:“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今下国朝动荡,府库匮乏,富者连田,贫者无田,以致张角率黄巾而叛,中原有分裂之险。” “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不知能否开虞之顿悟?” 闻言,不仅是荀悦惊讶张虞会这么问。郭图神情亦是惊奇,他与张虞接触多时,从未见张虞与他探讨过这话题。 荀悦整理脑海中的思绪,说道:“张君所问之事,皆为国家之大事。张君欲知形势,需明国朝之制。” “所谓府库匮乏,不外乎赋税不足,而度支连年超之,如欲富府库,无非开源节流。自霍光改废盐铁以来,国朝赋税以人、田为税。……” “光武皇帝中兴汉室,未改汉朝旧制。故时至今日,当四夷乱边郡,赋税不及度支,府库自然匮乏。陛下为丰府库,卖爵鬻官,征收田税。然府库虽丰,但宦官当权,贪官污吏横行,剥削百姓。……” 东汉出现的财政危机,本质是刘秀没有革新税法,而是沿用西汉时期的税收政策。 西汉时期赋税,本质以人头税为主,田赋为次。至汉武帝时期,为了开源节流,增收了盐铁税。 至霍光掌权时期,为了休养生息,废除了汉武帝时的弊政,同时为了安抚士民,取消了酒类专卖与关中地区的铁官。 东汉刘秀开国时,刘秀沿用西汉税收。不再专营盐铁,而是将盐铁的利益下放于地方,以换取朝廷对田亩数据的掌控,并且减轻商业税收。 如此操作下来,东汉的赋税来源受到限制,除了人税、田赋外,盐铁赋税虽依旧征收,但面临私营的冲击。 当农业税收到达上限,而地方大族凭借山海矿产资源而富庶,以及广泛占用田亩时,反而会影响东汉的基本盘。 同时当边境地区发生动荡时,而东汉无法快速平定,形成无底洞窟窿,那么财政危机将会产生。 东汉皇帝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后续的东汉皇帝无力解决。以汉章帝为例子,他想系统性恢复西汉的盐铁官营,但因阻力重重,不得不放弃了盐铁官营。 当荀悦将东汉的财政赋税来源讲清楚时,张虞已是明白了许多。 东汉将盐铁开放,无疑是将仅次于人头税的盐税让渡于地方,那么拥有权利的士族从中攫取利益,将钱财投资入经学,其家族很快就能发展起来,并形成地区垄断。 张虞微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卖爵鬻官,多征田税,实乃治标而不治本。” 汉灵帝一系列的操作看似聪明,但实际并未改变东汉的财政问题。反而因扶持宦官,形成党争,又因官爵泛滥,官员上人之后,为了拿回自己所缴钱财,反而会压榨百姓。 汉灵帝若真有大志,挽救东汉王朝,开启盐铁官营,或许才有机会。但若真开收盐铁赋税,汉灵帝不知会面对多少阻力。 “欲中兴汉室,非圣君贤臣降世不可!”荀悦神情落寞,说道:“肃清吏治,大展宏图,革新税制,则能中兴汉室。” 张虞沉默不语,显然荀悦的理想是希望东汉出圣君贤臣,从而大兴天下,其与荀彧都属于理想兴汉派。 东汉当下改革的难度,恐怕比张居正改革还难。彼时张居正得益于美洲白银流入,而东汉需硬生生从食利阶级里抠出一块肥肉。 若他记忆不差,历史上唯有唐朝在安史之乱后,恢复了盐铁官营,利用税法改革救了半条命 荀悦自我哀叹少许,重新恢复心情,继续说道:“济安言富者连田,贫者无田,依悦之所见,自上古以来,贫富之分如天数,不可逆也!” “然若改之,前汉师丹之旧策,或能使贫者有立锥之地。” “师丹之策?” 张虞微振精神,问道:“不知师丹何策?” “限田之法!” 荀悦从席上起身,说道:“孝哀皇帝时,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贫者流离,无屋蔽寒,贫田荒废,卖身为奴。汉室衰微,政令不通。” “师丹为辅汉室,上奏于哀帝。言诸侯王、列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三十顷。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上卿、吏民三十人。” “然因阻力重重,政令难通,师丹之策被废!” 荀悦负手背腰,畅想说道:“如光武皇帝开国,度大族田亩,辅推师丹之旧政。今之天下,贫者或有立锥之所。且行迁窄乡之民于宽乡安置,亦能稍缓富、贫之争。” 郭图蹙眉深思,说道:“限田之策,看似可行。然若吏治松散,上下失职,则沦为空谈之物。” 郭图作为上计吏,比荀悦这种理想主义,更能看透政治机制的运转。 “那又如何?” 荀悦并未生气,而是反问道:“除此之策外,可有他法能使贫民得生否?故欲治天下,非圣君贤臣不可!” 面对荀悦的发问,张虞沉默不语。不是他无法反驳荀悦,而是不知怎么和荀悦沟通。 通过聊天下来,张虞已能感觉到荀悦是典型的理想主义,值得令人敬佩,但世间圣君贤臣的实在太少了,更别说出现改革东汉弊端的圣君贤臣了。 “至于黄巾乱党,则是郡县失职,教化不足,被张角歹人所趁。今欲整治乱局,官吏松弛无度,需重考科政绩,庸官贪吏为下,能人贤才为上。” 荀悦说道:“并行重法,严打不法之徒,恢复肉刑,以惩小人,断不可以宽法纵之。今张角反叛,实因先前大赦免罪,知无畏而再叛。” “张角先前曾有反叛?”张虞震惊道。 “然也!” 荀悦捋着胡须,说道:“昔熹平年间,张角谋逆不成,下狱将亡,幸遭朝廷大赦。然张角知而不改,蛰伏至今,率众十余万反叛。” 张虞摇头苦笑,他实在没想到张角居然反叛过,只不过当时被抓没成事。东汉既然律法松弛至此,连造反之人都赦免。 难怪不论是荀彧,亦或是历史上的诸葛亮,他们都强调以严法治国,而不能以宽法治世。 见荀悦博学至此,张虞无视其理想主义者的身份,耐心向他请教,他所疑惑的问题。 而荀悦非常乐于为张虞解惑,帮张虞梳理东汉目前存在的社会弊病,尤其是针对察举制的吐槽。 《江左遗册》:“荀悦……怀经纬之才,神武帝闻之,数顾得见,托以匡扶汉室为名,咨诹时政之弊。及神武帝有更替之意,悦悔不当初,遂以针刺舌,恨己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