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算卦 房间的桌面上,反射出头顶节能灯产生的清冷白光,放置于桌角的一次性纸杯上方,蒸腾起一阵袅袅热气。 身着制服的警员,打开了对面的记录摄像机,另一名警员坐在电脑前,无序地敲击了几下键盘,活动手指。 随着摄像机上的红色指示灯亮起,那名警员坐回桌边,清了清嗓子:“那么,现在就开始问询了。” “好的。”桌对面,年轻男人点头。 “姓名?” “周悬。” “年龄?” “二十四。” “籍贯?” “安平市,新城区。” “住址?” “新城区临江南路桃源小区4栋505室。” “政治面貌?” “群众。” “职业?” “自由职业者。” “说详细一点。” “我在江南路的步行街摆摊,给人算卦。” “也就是说,你宗教方面的信仰是……” “我个人没有宗教信仰,但我的师傅是一名天师。” “……天师?” “算是道士的一个分支。”周悬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跟着师傅学了点手艺,没有拜入道家门下。” “出于警员的义务,我必须提醒你。单纯的算卦行为并不违法,但以算卦为幌子,实施诈骗等活动,是违法的。”警员严肃道,“再比如兜售一些所谓的‘改命道具’,如果金额大的话,也有触犯法律的风险。” “我只算卦,不出售任何东西,收取的也仅仅是咨询费而已,请放心。” “这样最好。”警察继续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王呈一」的人?” 周悬想了想:“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警员把一张照片的复印件推向周悬。 “现在呢?” “原来是他。”周悬看着照片中耷拉着眉毛,右眼角有一条长疤的男人,露出一抹恍然的神情,“大前天下午,他在我这儿算过一卦。” “大前天,也就是6月2日。”警员思考了一下,“我想知道更具体的内容,比如他当时的衣着打扮,几点来的,以及主要诉求是什么。” “我只记得他戴着口罩,穿着一条黑色长袖和深蓝色牛仔裤,时间大概是四点左右。”周悬顿了顿,“他没有具体诉求,就是让我帮他算一卦。” “没有诉求?”警员眉头微皱,“照理说,不是问卦事业、姻缘、健康之类的吗?” “偶尔是会有这样的客人,他们没有具体的要求,就只是想听我‘算一卦’而已。”周悬喝了一小口变得温热的白开水,“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在拿我找乐。” “你不生气?” “没什么可生气的,反正他们会付我咨询费。” “算卦的流程是什么?” “客人给我生辰八字,我告诉他结果。”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么,在王呈一给了你他的生辰八字后,你有算出他过去的经历吗?” “没有,除非是故意找茬,不然没人会找我算‘过去’。”周悬看着警员的眼睛,“他是做什么的?” “根据我们的调查,上个月发起的三起‘抢劫出租车司机,并致人死亡’事件,均与王呈一有关。”警员挑眉,“换言之,他是一名「通缉犯」……我还以为你能算出这一层身份。” 周悬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后来呢,你跟他说了什么?”警员继续问话。 “考虑到客人没有特别的诉求,所以我就只是转达给他我所得到的结果。” “哪方面的?” “「生死」。” “生死?是指健康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生死」。” “……结果是什么?” “他会「死」在次日凌晨。”周悬顿了顿,“不过当时我用了更委婉一点的表述,把‘死’换成了‘有血光之灾’。” 伴随着周悬的话音落下,记录员的打字声同时消失,询问室陷入了沉默。 负责询问的警员,和抬起头来的记录员先是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名叫周悬的男子。 二十几岁的年纪,黑发黑瞳,相貌清秀,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金边眼镜,把他的气质衬托得略显斯文。 在校大学生,办公室的白领,待业青年……你可以把符合这个年龄段的任何身份,套用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但其中,一定不包括“算卦摊的摊主”或“天师弟子”这两项。 最多,也不过是开网店,为年轻人算爱情运势、卖转运水晶的所谓“塔罗牌专家”。 而且天师……不是小说故事里“职业捉妖人”吗? 可是他刚刚说的…… “周悬,我再确认一遍。” “你通过王呈一提供的生辰八字,以算卦的方式,推算出了他‘会死于当日凌晨’的结果,是这样吗?” “我说的是,他在凌晨时分会有血光之灾。”周悬纠正了一下他的措辞。 “好,血光之灾。”警员沉声道,“在得知这个结果后,王呈一有什么表现?他做了什么?”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摘下口罩,一脸生气地让我看着他的脸,再重新算一卦。” “你同意了?” “不,我拒绝了。我如实告诉他,我不会看面相,哪怕再算一次,结果也不会变。” “然后呢?” “然后他卷起了袖子,似乎是想动手。但是想了想又作罢,只是威胁说明天他一定会来掀翻我的摊位,叫我老实等着。”周悬说,“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也没有付我咨询费。当然,第二天他也没有来找我的麻烦。” “那么,话至此处。”警员凝视着周悬毫无波澜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警方传唤你的理由,是什么了吧?” “隐约猜到了。”周悬老实地说,“不过,我真不觉得这件事,能跟我扯上什么关系。” “你似乎很笃定自己的卜算结果。” “这不是应该的吗?” “……”警员沉默了片刻,“前天、也就是6月3日清晨,我市警方接到报案。一位清洁工人,在市郊一处住宅区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具头朝上的男尸,经核实,死者正是被警方通缉多日的抢劫杀人犯,王呈一。” “根据法医的解剖结果,死者死于急性心肌梗塞。” “也是在同一只垃圾桶里,我们找到了他的作案工具——一柄刃长十九公分的尖刀,以及一张名片。”警员把一张A4纸再次推向周悬,纸张正中央的,是一张黄底黑字的名片复印件。 其中,大部分内容,因为沾染了水渍,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唯一能够辨认的,就只剩下名片中央的“周悬”二字。 “这应该是你的名片吧,周……” “抱歉,打断一下,警官。”周悬抬头,直视着那名警员愈发严肃的脸。 “「你们应该不是在怀疑,他的死亡跟我有关吧?」” 第二章:青梅竹马是大明星 “别紧张,这只是例行询问,你如实回答就好。”那名警员拍了拍周悬的肩膀,在他面前重新坐下。 看得出来,警员没有进一步透露案情细节的打算。 不过稍微想想就知道,死者本人明显不太可能自己跳进垃圾桶,并且好巧不巧地身死于其中。 而且心肌梗塞这一病症的诱因…… “这是我的名片没错。”周悬回忆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从我的摊位上拿走了一张名片……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显得更有底气些吧?” “那么,6月2日晚十点过后,你人在哪里?” “在家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点了一份烧烤外卖。”周悬说,“外卖员可以证明,小区门口也有监控。” “好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核查监控,并向外卖员核实的。”警员顿了顿,“感谢你的配合。最后一个问题,公安机关是否在对你询问期间,保证你的正常饮食和合法权益?” “是。” 一旁的记录员点击鼠标,一张A4纸被打印机缓缓吐出。 “拿着笔录校对一遍,看看和你说的是否一致。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签字了。”警员把纸递给他,“然后对着摄像头说,‘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 派出所接待大厅前的院子里,雨水洒在水泥地面上,裹挟着一阵冷意,溅起连声脆响。 今早出门时,天色便是阴霾,如今这雨终归是落了下来。 周悬解锁手机,屏幕自动跳转进入微信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一只眼神不善的卡通黑猫。 菲菲菲:你在家吗? 菲菲菲:别装死。 菲菲菲:说话。 菲菲菲:说话说话说话! 周某:在外面,现在回去了。 五秒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菲菲菲:收到,在家等我。 周悬把手机插进口袋,撑起了警员同志借他的黑色雨伞,步入雨中。 鞋底踩进薄薄的一层积水里,响起了一阵“啪嗒”声。 正常来说,做完笔录后,应该附赠接送环节,但考虑到周悬所居住的桃源小区,就在派出所对面一百五十米不到,便省去了这一步。 就在周悬走出院子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闷闷的提醒。 “手机要掉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 身后却没有看见人。 只有院门口一左一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只石狮子。 周悬推了推眼镜,把手机重新握在手里。 走了。 …… 桃源小区4栋,505室。 周悬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快速切换着频道。 最终,电视屏幕定格在某娱乐台,穿米白色西装的长腿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嗓音诵读着一则娱乐新闻。 “港区歌星李菲,将在本月底,于港区紫磡体育馆连开十八场个人演唱会。同时,这也是她生涯首场大规模演唱会……” 画面一转,手持着各家媒体标牌的记者们,正于机场大厅内,小跑跟随着一位用薄款毛线帽、墨镜、口罩把自己的脸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女子。 “李菲!我们是娱乐天地的记者,请跟我们的观众打声招呼吧!” “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就是连续十八场,你会为票房成绩担忧吗!” “对于‘港区新生代天后’这一赞誉,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菲!我爱你!”喊这句话的似乎是路过的狂热粉丝。 女子一言不发,牛仔热裤下的一双白皙长腿迈的飞快。 在机场自动门打开瞬间,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爆冲,彻底甩脱了人群的围堵,冲进了路边的那辆黑色的保姆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保姆车,镜头再次回归演播室。 周悬切换了频道。 “又一次!国足世界杯资格赛爆冷输给亚利叙!出线仅剩理论可能性……” 这一次他没换台,而是将视线投向电视机左侧的相框。 相片里,两个一边大的小娃娃坐在是台阶上,男孩的双手平放于膝盖,女孩一手则勾着男孩的肩,一手比“耶”。 笑容灿烂。 李菲,周悬曾经的邻居,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兼高中同学。 高考结束后,李菲放弃了大学的入学资格,跟着父母移居至港区生活。 原本是打算缓冲一年后移民国外,结果在此期间被星探发掘,在经过四年的沉浮后,她在两年前发行的第三张个人专辑终于迎来爆火,推出即断市,成绩横扫全港。 李菲本人也荣获当年“我最喜爱的女歌手银奖”,直接杀进港区一线女歌手的行列。 后续的两张专辑成绩更是恐怖,很多娱乐行业的从业者,已经毫不避讳地用“天后”、“super star”来形容这位时年24岁的女歌手——以她的歌喉和相貌,一切的成功似乎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只是周悬并不这么觉得。 在人生的某几个年头里,周悬曾一度以为,李菲未来从事的职业,应该是跳远、游泳、排球、短跑运动员。 毕竟在他们相识的那些年月里,这个身材高挑、运动细胞超群的女孩,“担任体育委员”的次数,要领先“担任文艺委员”两次。 虽然她从来都是校园十大歌手第一名。 ……总之还是茫然的情绪占大多数。 周悬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大明星”这件事。 思绪间,门外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门被推开,刚刚在电视上才出现过的女子闪身进来,迅速地关好了门。 周悬打量着她。 时尚毛线帽、墨镜、口罩,宽松的连帽衫外加牛仔短裤。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辆保姆车的目的地,是桃源小区。 女人无视了他的目光,把墨镜抬上额头,将口罩叠好收回兜里。 齐肩的短发,鹅蛋脸,大眼睛,鼻梁高挺。 她熟练地从鞋柜里翻找出这个家里唯一的那双粉色拖鞋,“踢踏踢踏”地来到沙发另一角坐下。 “一大早忙什么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闲着,弯腰从茶几下摸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来,“别告诉我是去公园晨练。” “被警察叫进去问话了。”周悬老实说。 “警察?问话?”李菲看着电视机上的比赛回放,先是低声骂了一句“臭脚”,随后又转头看向周悬,“你干嘛了,捡到钱包没上交啊?” “没,前几天来摊上算了一卦的客人,意外去世了。” “他们怀疑你杀人?”李菲瞪大了眼睛。 “都说了,只是问话。”周悬摇头,“虽然他确实没付我五十块的咨询费,可天下哪里有傻子会为五十块钱杀人呢?” “难说。”李菲一本正经地说,“世上疯疯癫癫的人多了去了,昨天还有疯子在我录音棚门口蹲着,要我嫁给他呢。” “你答应了?” “可能么?我让他喝口孟婆汤清醒清醒!”李菲的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是恶作剧成功时的标准窃笑。 “演唱会准备的怎么样?”周悬问。 “承蒙关心,前十场的票已经卖完了。”李菲顿了顿,“你呢,最近摊上的生意如何?总不是人人都赖账吧?” “马马虎虎,暂时饿不死。” “所以……”李菲看着他,“你这是完全不考虑,我上次给你的建议了?” “什么?” “别装傻。”李菲舔舔手指,“你明知道港区的老板们信这些信得不得了。以你的水平,要是去那里混,一年挣的钱能翻一百倍。” “既然这样,怎么不请我算算,你的演唱会到底能成功到哪个份上?”周悬笑了笑,“只收你五十。” “两码事,我的不许算。”李菲打断道,“别想剧透我的人生!” 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女人重新挑起了话头。 她望着电视剧另一侧相框中,那个白须白发,穿着道袍,笑眯眯的把两个小孩儿搂在怀里的老人:“师傅走了多少年了?” “马上三年了。” “你们道士也有‘守孝三年’的说法?” “我不是道士。”周悬纠正她,“道士也没有。” “是,是,你不是道士,只是‘天师嫡传’而已!”李菲扭头看向沙发边靠墙立着的那面、印着“天师嫡传”字样的黄旗,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师傅要是泉下有知,晓得你对他的孝顺远胜亲爹亲娘,估计乐得要多给你发二百天地银行零用钱。” “你跟我妈又通电话了?” “是阿姨打给我好嘛。说他们过年回国的时候,一共就那么十来天,你还是天天出去摆你那个鬼摊子,家里的酒席也吃一天请两天假……总之就是不孝!” “情报不属实。”周悬摇头,“我翘掉的是她安排的相亲。” “相亲?!”李菲一愣,“你才多大啊!” “跟你一边大。”周悬平静地说,“非要说的话,确实也到了的适婚年龄。” “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三十岁之前谁还结婚呐!”李菲立刻调转口风,“周悬,你做的好!我们年轻人,就是要跟‘催相亲’、‘催婚’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周悬点头,算是感谢她的支持理解。 “啊,我该走了。”李菲摸出从刚才起就震个不停的手机,瞄了一眼,“Katie姐说车被狗仔发现了,再不闪人的话,你家这个‘秘密基地’就保不住了。” Katie是李菲的经纪人,演唱会在即,被经纪人盯着也能理解。 李菲从兜里拿出了一张证件,递给周悬:“记得来捧场,到时候凭这个让安保带你从VIP通道进去,有一个看台包厢是我专门留给亲戚朋友的,哪一场来都行。” 周悬接过:“好,有空的话就去。” “切!爱来不来!”李菲一拳锤在他胸口,“警告你,就算不来也别浪费,请你愧对的相亲对象来!我给她包机票酒店!” “对了。”李菲边穿鞋边说,“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搬家公司的人。师傅那间房这是又租出去了?” “估计是。”周悬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那顶毛线帽的帽檐,“要回港区了吗?” “住一天再回,晚上还要和我姑妈吃顿饭。”李菲戴好墨镜口罩,隐藏起了那张大明星的脸,“你以为做艺人这么闲啊,就为了来周某家吃包薯片,坐这么久飞机。” 她拉开门,警惕地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之后才走了出去。 “周师傅保重,我先走一步。” “阿菲。”周悬叫住了她。 “干嘛?” “谢谢。”他晃了晃手里的证件。 “别腻歪人!”李菲笑了一声,走了。 “砰”的一声,门关上。 周悬把那张门票收进了茶几的抽屉,看了看客厅墙上的石英钟。 “差不多该出摊了。” 他关掉了电视,走向那面“天师嫡传”的黄旗。 第三章:天师 下午时分,淅淅沥沥的雨便停了,乌云远去,尽管称不上晴朗,却也胜过压抑的阴霾天。 虽然是雨季,可倾盆大雨的日子只是少数,一个季度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小雨转中雨,中雨转多云,多云转小雨”。 反复拉扯。 江南路步行街东侧,一盏路灯下,支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 桌上,铺着一张中心部位印有“八卦乾坤图”的黄色桌布,一杆“天师嫡传”的旗帜插在桌角的孔洞里。 只是街面上没什么风,显得这旗子也有些蔫儿了。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盒名片,和两大支付平台的收款码,下方还备注着“一卦五十,童叟无欺”的字样。 桌边,一张帆布折叠椅上,坐着一个身穿浅灰色道袍,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人,衣领处,还能瞄见里头打底的那条黑色短袖。 是的,没错。 正如早上做笔录时,向警员同志汇报的那样。 周悬的本职工作,是在街头给人算卦。 当然了,就像是大多数江湖骗子一样,他的旗子、道袍、桌布都是为了充场面,在淘宝上订做的。 可若说是全是为了行骗,却也不尽然。 比如,他六岁时便拜入了师傅门下,师傅也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天师,以驱妖捉鬼为使命的那种(自称)。 随手画的符纸就能凭空自燃、单手掐诀便能引来一道惊雷,也不过是师傅的基本操作。 至于为什么要拜师,原因也很简单。 周悬,从小便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口吐人言的独脚火鸟,一蹦一跳着前进的石子,生有人面的鬼树。 这一特质,让周悬的童年过得十分曲折,当时的他也没有现在的心性,看见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除了苦恼,就只剩下哭闹。 这可愁坏了他老爹老娘,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最多就是有点营养不良,长手长脚的,估计能长一米八;请来神婆跳舞,神婆说这孩子骨骼惊奇,只可惜不是女孩,不然老婆子我定收作关门弟子。 总之,各路神仙在年幼的周悬家里吹拉弹唱,眼看着他的黑眼圈越来越深,身体越来越瘦弱,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小学了。 问题还没解决。 直到,某天上午,周悬家楼上搬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正巧,搬家公司的工人中暑进了医院,老道士眼看着就只剩最后一只大冰箱了,准备撸起袖子“亲力亲为”。 又是正巧,周悬他老爹刚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老爷子一人扛着冰箱步履蹒跚的上楼,赶忙过去搭把手。 这一来二去的,冰箱搬进了家里,缘分也结下了。 老道士听周父说起了周悬的症状,立刻从袖子里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副眼镜,让他转交给周悬,保管“药到病除”。 说来也神奇,戴上眼镜后,周悬的“病”居然真的就好了,虽然偶尔还是能听到些怪动静,但只要眼镜还在鼻梁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就绝不会再闯入他的世界。 只是现在想起来,那副眼镜的造型还真是“丑到掉渣”,镜框是椭圆形的不说,镜腿上还印着豹纹的图案,眼镜摊上卖五块钱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要,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 眼看老道士真治好了周悬的毛病,周父大喜过望,再加上那阵子碰巧看了几本武侠小说,自诩也是个江湖人士,侠肝义胆的指数逐渐满溢。 于是就想让儿子拜入老道士门下,以报恩情。 可周母坚决不同意,她表示恩情肯定要报,但去当道士肯定不行,老周家的代还要他周悬来传呢。 周父笑她迂腐,说不能结婚的是和尚,和道士又不相干。 周母笑他不懂女人,看那老师傅一身本领,不也七十多岁了,还是一条老光棍么? 就这样,在两位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周家父母决定,让儿子拜老道士为师,学些傍身的本事即可,但不入道门,只负责给师傅养老送终。 最终,两位当事人也是欣然接受,老道士乐得自己多了个小徒弟,周悬则太过年幼,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他什么是“道士”,大多数认知还是源自于电视上林道长的鬼片。 所以,“何为天师”,便是周悬拜师后,师傅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按师傅的说法,道士归道士,布施道法、传播道教、修炼自身、度化他人,总体来说门槛不高,信仰虔诚,智力健全的人都能胜任;天师归天师,虽然也是道士,但职责是驱妖捉鬼。 这就意味着,想成为天师,有一个大前提。 只有能够“看见”妖怪的人,方能胜任。 若把“看见”以另一种形式做说明,大概就等同于玩游戏时的“魔免”这一概念。 妖者,并非生来就不为常人所见,只是其中的绝大多数,生来便通晓一些妖术而已。 其中,“隐匿身形”,更是基本中的基本。 因此,周悬之所以能看见妖怪,就是因为他天生魔免,大部分妖术对他无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隐身这种小伎俩。 这样的人,可以说生来就是做天师的料。 师傅是,周悬也是。 虽然是搬冰箱路上捡来的便宜徒弟,但师傅也是尽心尽责,他表示“基础要从小时候打起,你父母让我传授你些傍身的本领,那便如此!好徒儿,你想先学什么,只管告诉师傅便是!” “师傅都会些什么?”周悬问。 “笑话,你该问师傅不会什么!” “那师傅不会什么?” “笑话,师傅当然是什么都会!制符驱邪,引雷唤雨,师傅我样样……” “我想学算命。” “算……徒儿是说那算卦的本事?” “嗯。” “这……这这这……” “师傅不会吗?” “笑话!区区卜算之术,有何难?!只是比起其他法门,师傅我不碰巧那么擅长……” “那就学算卦吧。”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师傅汗流浃背。 “我意已决。”年幼的周悬用电视上的台词回道。 …… “周悬周悬周悬!听我妈说,你最近拜了楼上的老道士做师傅!还要跟他学本领啊!” “嗯,但还没想好要学什么呢。” “那就跟他学算命吧,我在电视上看了,道士都会这招!” “为什么?” “你傻呀,等你学会了算命,不就能帮我算算,我几岁能找到男朋友了嘛!” “好吧。” …… “小师傅……小师傅?”耳旁,传来一声呼唤。 周悬睁开眼睛,瞧见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他的小摊前,似乎是情侣。 女孩上前一步,笑盈盈地看着周悬。那一双大眼睛生得水灵,微圆小巧的下巴更是平添了几分可爱。 “姑娘要算卦?”周悬礼貌道。 “对的!我室友说您算的特别准,我等了您几晚上,没想到下午遇到了!”女孩掏出手机就开始扫码。 “我晚上一般不出摊。”周悬问,“姑娘找我,是想算姻缘?” “不愧是师傅!” 周悬笑笑,心说你不是来算姻缘,那反倒有鬼了。 “有具体要问的吗?” “只要是和我爱情运相关的都可以!” “那姑娘应该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知道知道,给!”女孩把一张小纸条递给周悬,“生辰八字对吧!我特地打电话给我妈妈才问到的。” 周悬接过纸条,只是打开瞄了一眼,便递回给了女孩:“姑娘收好。” “这……这就行啦?”女孩一脸期待。 “稍等片刻就好。”周悬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女孩的脸消失,化作无数的线条,于黑暗中重组。 先是一个昏暗的房间,而后,是一张小餐桌和四朵落在蛋糕上的荧亮烛光。 房间的窗边,站着一个穿着睡衣、手握手机的女人。 仍是那张娃娃脸和圆下巴,看起来十分减龄,可眼角的鱼尾纹,却还是暴露了岁月的痕迹。 女人正在流泪。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微响。 她视线的尽头,是楼下小区里,那对手挽着手远去男女的背影。 她的手机掉在地上。 屏幕碎了。 手机画面,定格在了联系人那栏的“亲爱的”。 …… 周悬睁开了双眼,正对上女孩期待的眼神。 “有结果了嘛?”女孩连忙问。 “嗯。”周悬顿了一下。 “「你丈夫在你四十岁的时候,会有外遇。」” “……啊?” 第四章:纸鹤 “这……”女孩瞪大眼睛,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周悬点点头。 女孩迟疑了好久,似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才用手小心地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男人。 “那我未来的丈夫……是他吗?” 周悬看了一眼,这个身高高出了女孩一个半脑袋的男人,诚恳地说:“应该不是。” 他虽然没有看到离去“丈夫”的脸,但仅从背影来看,也知道那是个身材略有些矮小的男人。 完全不像。 “呼……”女孩先是长舒一口气,似是得到了些安慰。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小师傅的话你听到了吗,亲爱的。”女孩转头,用略带着些哭腔的语气娇声道,“我未来的丈夫……不是你啊!” 男人用手指轻拭着她的眼角:“嗯,可我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孩一掌打开他的手。 “你误会了,亲爱的。我只是庆幸,自己并不是背叛你的那个人。”男人温柔一笑,直视她的的双眼,“这很重要,不是吗?” “这能说明什么啊!”女孩几乎要哭出来了,常年看偶像剧的她哪里可能理不清其中的曲折,“我们没结婚,又不代表你没有背叛我!也许就是因为你的背叛,我们才没有步入婚姻的那一步!所以我……我才会嫁给另一个花心大萝卜啊!” 周悬背靠着椅背,默默地听着被女孩逐渐理清的逻辑。 无论在四十岁时背叛她的丈夫是不是眼前的男人,至少都说明了,这个男人跟她之间终有一别的事实。 听起来确实是个死局。 “所以呢?所以就要向命运投降?”男人歪着脑袋,反问道,“都这样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师傅话里的意思吗?” “我,什……什么?”女孩一愣。 “你呀你,就是太悲观了。”男人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师傅说,你未来的丈夫不是我,而那个男人在你四十岁的时候背叛了你……那么,想要改变这一命运的最好方式,难道不就是让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周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只要成为你丈夫的人是我,未来就会因此被改写,是不是?」”男人循循善诱,“这样一来,那起背叛事件自然就不会发生了,毕竟当事人都不在了呀!” 女孩懵了,她看了看男朋友,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周悬,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没说错吧?”同时,男人也笑着望向周悬,语气平和,“所谓的命运,应该不是那种绝对无法违逆之物,对不对?” 短暂沉默过后,周悬清了清嗓子:“命运并非定数,尤其是这种已知天命的情况下,刻意的行为……确实有可能改变今日卜算的结果。” “你看你看。”男人朝女孩挤眉弄眼,“不信我的话,总该信师傅的话吧?” “那……”女孩明显动摇了,“那师傅能不能给我一个更保险的解决方案……” “替人出主意,我并不在行。”周悬平静地说,“我只会算卦。” “听到了没!比起问师傅,你更该问问我的意见呀!”男人哈哈一笑,“你要是想不倒霉,还得靠我呢!又或者,你心里其实不愿意……” “对,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怀疑你,就是刚才听到师傅的话,心里有点乱……” “哈哈!我开个玩笑嘛!” 看着三言两语间便开始你侬我侬的这对男女,周悬的选择是继续沉默。 刚才他的回答,表面是在认同,其实不过是顺着男人话给个台阶下而已,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命运“一定可以改变”,或者“一定不能改变”。 勉强算是说话的艺术。 周悬很清楚,尽管曾认真跟师傅学习过卜算的技艺,但自己所认知的、所看到的画面,跟师傅所传授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一方面,师傅虽然是个有真本事的正牌道士、天师不假,但在卜算一门上完全就是个外行(照师傅自己的话说,基本是算到你明天会破财,结果明天出门,就能捡到别人钱包程度),全无天赋,上课讲的内容还不如翻翻《周易》自学来的通俗易懂。 另一方面,就算是再没神经的家伙也知道,真正的卜算之道绝非如此简单——不需要要任何媒介,只是闭上眼睛,还原出被卜算者的相貌,心中默念“所求何事”,便能“看见”相应的结果……谁家算命是这么算的? 是的,不需要任何媒介,所谓的“需要生辰八字”,只是用来掩饰他秘密的幌子而已——周悬自认为,这种能力比起卜算,更接近“预知未来”。 换言之,他应该算是个「超能力者」。 他对于正统的卜算之道,不过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水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名师出高徒”。 至于他所“看见”的未来,又或者命运,究竟能否够被改变…… 只能说,“既相信命运,又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这样的人他见过不止一个。 可结局又如何呢? 就比如几日前死去的那个通缉犯“王呈一”,在明知自己会遭遇意外的情况下,不也没能逃过这一劫么? 哪有这么容易。 摊前两人的恩爱甜蜜仍在继续,周悬自动过滤了那些腻歪的对话内容。 百无聊赖间,又不好盯着人家女孩看,便只好多打量了几眼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头发染成了当下最流行的青灰色,上身一条黑衬衫,搭配一条休闲牛仔裤,耳朵上戴着一枚黑金色的耳钉。 不光是潮男,还是个显而易见情场老手,在婚恋问题上的解题的速度,竟然是出题人还领先一步。 只是,这对男女站在一起时,还是多多少少给了周悬一种“不搭”的感觉。 准确来说,问题出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太英俊了。 那个相貌中等偏上的女孩,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就像是“普通人”和“明星”的区别,五官的优势被无限缩小。 没错,明星。 这个人的脸,让周悬想到了上个礼拜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和李菲一起拍洗发水广告的男明星。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拥有着一张,几近于“完美”的脸。 天生丽质?整形手术?还是…… “小师傅,那我们先走啦!”女孩的声音,把周悬逐渐飘远思绪拉了回来,“我已经决定了,要跟我男朋友一起跟抗争命运!感谢你让我们坚定了信念!” 她身旁的男人则只是保持着浅浅的笑意,未置一词。 “有情人终成眷属。”周悬还以礼貌的微笑,“下次两个人一起来照顾我的生意。” “一定!一定!”女孩挽着男友的手,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周悬思量片刻后,摘下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随意折叠了几下,一只小巧的纸鹤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对着远处一抛,右手迅速地掐了几个手诀。 那只即将坠地的纸鹤,忽然扇动了两下纸翼,居然就这么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在周悬重新戴上眼镜的时候,女孩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连带着那只,漂浮于半空中的纸鹤一起。」 第五章:欢迎回家! “陈哥啊。” “嗯?”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说不出的蹊跷。” “你说早上的事?”年纪稍大些的警员看向身旁,那个今年刚加入警队的年轻人。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两人并肩从楼上下来,已经换好了自己的便服。 今晨,他们一起负责了一起案件的询问工作。 “是啊。”小警员点头,“你还记得那个道士的回答吗?他不光预料到了死者的死亡,甚至还准确到了‘凌晨’这个具体的时间点。” “人家不是说了吗,自己不是道士,是什么……天师的徒弟来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小警员皱眉,“「他自己明明也承认了,只是委婉的告诉死者,当日凌晨会有‘血光之灾’。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特地把连死者都不知道的,所谓‘推算结果’详细地告诉我们呢?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你觉得有点刻意?” “没错,他完全没必要说这么多。”小警员点头,“如果不是那张名片,他根本就不会进入我们的视线。说直白点,谁都知道他不可能跟这起案件有关,找他来做笔录不过是走个流程。” “再想想死者被发现时候的样子,那个姿势,说是‘站’在垃圾桶里也不为过……可就算是抛尸,谁会把人像是丢垃圾似的丢进垃圾桶里呢?又不是丢家里枯掉的发财树!这太诡异了吧!” “但确实没有找到他杀的证据,急性心肌梗塞的诱发原因也有很多。”老警员摇了摇头,“而且案发的时候,他的确没有出过门。”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我们意想不到的手段?”小警员脑洞大开,“比如说……咒杀!如果他真是天师的徒弟,这也不难吧?又或者……那个周悬其实是个超能力者?” “动机呢?” “死者没有付他50块的问卦费!” 老警员听笑了:“要按你说的,周悬真是个那么不得了的人物,他还犯得着为了50块钱报复杀人吗?” “好像也是……”小警员迟疑了一下,“那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按我的经验,如果没有再发生类似案件的话,估计过两天就结案了。”老警员拍了拍他的肩,略微压低声音,“不过,也许真是报应也说不定。对于死在王呈一手下的那三个无辜司机来说,这种死法反倒是太便宜他了。” “唉,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两人在那两尊石狮子雕像的目送下,一起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 晚上六点整,周悬准时扛着他的那些“吃饭的家伙”,钻入了一辆出租车的后排。 “师傅,去桃源小区。”他对司机说。 司机回头,透过透明隔板,瞄了两眼他的那身道袍,有些好奇地问:“小哥你是道士?” 在上月那三起劫车杀人案的震慑下,安平市的出租车司机们都在运营公司的要求下,安装了防护栏。 这辆车也不例外,不过防护栏会把空调的冷气聚拢起来,所以司机师傅在手臂上戴了两只袖套作为防护。 至于袖套上印着的那两只夸张的青龙“文身”,大概是出于个人喜好吧。 “不,我是搞cosplay的。” 如此的问答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周悬已经习惯了。 “喔喔,就是那个什么‘漫展’对吧?”司机轻踩油门,出租车驶回路面,“前两天我也拉了做这行的客人,是两个小姑娘,好像是扮……狐狸精吧,看她们身后都有几条毛茸茸的尾巴。” “嗯。”周悬平静地回了一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的打算。 装冷漠和玩手机,是应对热情的司机大哥们的最好方式,这都是经验之谈。 他解锁屏幕,正巧,聊天软件上冒出了一条新消息。 菲菲菲:周某,吃饭了没? 菲菲菲:【视频】 菲菲菲:姑妈太热情,姐们又吃撑了。 周悬点开这段只有两秒钟的视频,内容是手机主人对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皮,拍出piapiapia的节奏。 他反复看了三次。 周某:还没吃。 对方正在输入…… 菲菲菲:正好,我要带闹闹她们几个去唱K,你跟她也好久没见了吧?快来快来,请你吃他们家的招牌牛肉面! 闹闹,是李菲的堂妹,小时候常来她家串门,跟周悬自然也熟悉。 只不过自从李菲一家搬去港区后,他们就偶尔只在李菲攒的“逛街唱K局”里才能碰见了。 周某:不了吧,下午出摊很累,现在就想回家躺着。 菲菲菲:……服了你,一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小心屁股长疮!到时候别求我来医院扶你上厕所! 下一则消息很快又过来了。 菲菲菲:早上忘记说了,我在网上买了东西,地址填的你家,回去记得签收一下。 周某:什么东西? 菲菲菲:我已经受够了出门还要带钥匙,而且还是你家钥匙的感觉了!现在谁家不用密码锁啊! 周悬挠了挠头,想起了李菲确实跟他抱怨过很多次,自己用惯了密码锁,来他家老是忘带钥匙云云。 其实李菲家在本市还有一套房子,是两年前买的,落户于某高档小区的联排别墅,她父母都在港区生活,平时也没人住。 但她每次回来要么是住酒店,要么是来周悬家,很少光顾那里。 照李菲自己的话说,是因为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上车就跟司机说去桃源小区。 周某:等我装完,把密码发你。 菲菲菲:别搞太复杂哈。 周某:收到。 …… 与新城区的其他住宅区相比较,桃源小区,算是资历比较“老”的那一批。 在各行各业中,人们常把资历老视作优点,但把这个概念转换到小区里,就不见得是好事了——楼群拥挤,配套设施老旧,物业管理几乎为零,这便是这一类小区的特点。 所以,每当周悬扛着他的一众家什回家的时候,心里都会感慨为什么“加装电梯”说了两年,可到现在他却还是在爬楼这件事。 刚刚,他花了五分钟时间,在小区的快递驿站里翻找李菲所说的“密码锁”。 结果没有找到,打电话给李菲,李菲却很笃定的说有短信为证,绝对已经到货了。 “也许是送错地方了吧。”带着这样的想法,周悬不再纠结这件事,朝着自己家所在的4栋单元楼走去。 然而,当他站在熟悉505室门口,习惯性的掏出钥匙想要开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手里的钥匙无处可插。 「那把表面有些生锈的机械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相同位置的一柄,崭新的电子密码锁。」 周悬看着十位数字的面板,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号。 确实是505室没错。 他把手按在门把手,试探性的按了一下。 没有反应。 “哟,回来啦。”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清朗的男声,“密码是337845818,自己开门吧!” 周悬在短暂的犹豫后,照着屋里人的提示,输入了那段数字,再轻点右下角的那个#号标识。 “欢迎回家!”电子提示音适时响起,周悬把眼镜收进口袋里,再次按下门把手。 门,开了。 第六章:狐生九尾 周悬走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一张黄澄澄的符纸,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指缝间。 沙发的中央,正坐着一个男人,那盏半人高的落地的灯的散发出的光亮,在他曲线分明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光与暗的分界线。 那副过于英俊的面孔,倒是替周悬省去了辨别来人的时间。 只见他一边逗弄着手心里的那只飞来飞去的纸鹤,一边笑眯眯地跟周悬打招呼。 “哈喽,晚上好。”伴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那只纸鹤忽然就像是认清了方向似的,离开了男人,拍着翅膀,朝周悬慢悠悠地飞了过去。 “我不记得自己有邀请客人上门。”周悬任由纸鹤停留在自己的肩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还是说,你有一份锁匠的兼职。” “别误会,我只是担心自己两手空空的上门,会惹屋主人白眼。”男人举起双手,摊开手掌,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结果在小区里看到了你买的新锁,就好心帮你装上了……就当是投名状如何?” “还顺便帮我设置了密码?” “没办法啊,不设密码它就一直滴滴滴的报警,我再不管它,你家邻居就真要报警了。”男人无辜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它告诉我的!”男人手指纸鹤,“那个跟踪狂!” “你还有一次机会。”周悬不留情面地拆穿他。 作为施术者本人的周悬很清楚,这种能够飞行的纸鹤看似玄妙,实则不过是对“御物之术”基础运用。既没有攻击性,也不存在灵智,唯一的作用就是当自身被消灭的时候,能够让施术者有所感应罢了。 下午,他派了这只纸鹤跟随着那个年轻女孩离开,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那种“不对劲”。 现在,他的感觉被证实了。 纸鹤跟他之间的联系没有被切断,本体也没有受损。 ……被幻术影响了么? “好吧好吧,我承认。”男人举起了一张让周悬有些眼熟的A4纸,“我弄到了你上午做的笔录,上面有你亲口说的地址……这总没问题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还真是‘戒备森严’啊。”男人见周悬仍站在门口,便随口转换了话题,“换了别人来,这一进门,估计得被吓个半死吧?” 他的手指勾了勾,两张半人高、薄片状的纸人从沙发底下飘了出来,也像是那只纸鹤一样,飘然着来到了周悬身侧的——同样的御物之术载体,这两名纸人原本的任务,是看家护院。 而现在,它们俩手中原本长枪长剑造型的武器,已经被人用黑色水笔涂鸦成了“扫帚”和“鸡毛掸子”。 “他们不会对‘人’发起攻击。”周悬手掌一压,纸人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你会被攻击,是因为你不是‘人’。” “是吗?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你是不是太仁慈了一点?”男人故作疑惑地说,“家里进了贼,难道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吓走就算了?” “莫非……这年头天师都改信菩萨,以慈悲为怀了?” 周悬没有回话。他默默地看着这个言语间有些轻浮的男人,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化形”,一种极其特殊、仅可为妖怪所习得的能力。 而虽然本质是变化相貌,但这种能力又不完全属于“幻术”的范畴——化形过后妖怪的形体、血肉的部分,也会转变成对应的样子,是真实且可触碰、可感知的。 所以,站在妖怪的角度来说,初学化形的妖怪,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时间适应这幅新的身体,这是弊端。 而站在人类、准确说是天师的角度而言,这些实实在在拥有人类形体的家伙,可不像是那些只是学会了隐形法术低级妖物一样,一眼便能看穿原型,解决起来非常麻烦。 更麻烦的是,据周悬所知,这座城市里还生活着大量这样的家伙,他们伪装成人类,混迹在人群里,特地变化出极为普通的外表,在这座城市中“不为人知”的生活着。 周悬很肯定,面前的男人就是那其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所选择的外形,远比他同类们的要高调、出挑。 “喔,抱歉抱歉,我想起来了,你跟警察说自己不是天师来着。”男人挠了挠头,装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完全不提自己私闯民宅的事。 “不管怎么说,周师傅也好,周道长也好,看在我不辞辛苦又亲自上门拜访,又帮你换门锁的份上,咱们能不能别这么一幅互相防备、有很大误会的样子?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呢?” “那个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周悬夹着符纸的手垂于身侧。 “你说小李?”男人眨眨眼睛,疑惑道,“当然是男女朋友啊,很难看出来吗?” “确定不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喔?从‘猎艳’的角度来看嘛?那还真是。”男人嘿嘿一笑,“你很懂嘛。” “她还活着?周悬加重了语气。 “需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吗?我是不介意。”男人轻松地说,“不过看你下午的表情,好像对情侣之间聊天不太感兴趣。” “不是她的事……”周悬看着他,“难道杀了那个通缉犯的人,是你?” “你看吧,我都说了,咱们之间有误会。”男人摊手,“你但凡给我一个自我介绍,外加说明来意的机会,咱们这会儿早就坐在一起愉快地喝茶聊天了。” “你现在有机会了。” “哎呀,坐下说嘛。”男人起身,主动走向距离周悬最远端的那张单人沙发。 在经过客厅内唯一的光源——那盏落地灯的时候,散漫的暖黄色光线,覆盖了他的身后。 顺着那抹光晕,周悬看向他身后的地板。 那是一道被光拖长的影子,不,应该说九道。 那些细长的影子或卷曲,或舒展,像是九条黑色的绸带,不断变化、张扬地舞动着。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璟。”男人在单人沙发上重新坐好。 “当然,如果你也像那些自傲的同类一样,觉得妖怪不配拥有名字的话……”那张在人类社会的审美标准中,趋近于“完美”的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么你也可以叫我,「九尾狐」。” ……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山海经·南山经》 第七章:鸵鸟主义 师傅曾说过,妖怪的由来,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后天通过机缘巧合、刻苦修炼成为的妖怪,种类千奇百怪,可以是猪狗牛羊,飞禽走兽,也可以是某颗顽石,某株古树。 第二种,则是天生的妖怪。 若要形容两者的区别,最好的例子,便是前者中的“狐狸精”,和“九尾狐”之间的差距。 尾巴的数量,在前者族群中通常代表着实力。 狐狸成精,若想要修炼出九条尾巴,可能需要近千年的时间。 而这,才只是够到了九尾狐刚刚出生时的状态。 如果天师这一职业群体中,也存在一本广为流传的《妖怪评级手册》的话,那么“天生妖怪”的威胁度,大体会是五颗星。 其中的九尾狐,则应该是七颗星——这种天生擅长幻术、精于诡计,且总是以族群为单位出现的妖怪,绝对是天师心中名列前茅的棘手角色。 现在,一只这样的生物,就坐在周悬家里的单人沙发上,笑咪咪地等待着这间屋子的主人落座——在天师面前暴露原型,对于妖怪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座城市里生活着九尾狐。”眼看这个自称“白璟”的男人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周悬也不好继续与他过度僵持下去,选择在沙发的另一角坐下。 “那可真是有些不公平,因为我关注你已经很久了,周先生。”白璟呵呵一笑,“从一年半前开始,你就扛着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子,在江南路的步行街给人算卦,生意也还算不错。” 平均日薪二百五。 周悬在心里默默补充。 “老实说,包括我在内,想过要找你麻烦的妖怪可不少。” “我必须承认,尽管你很低调,也从来不承接那些所谓‘除妖’的业务,看起来跟那些行骗的家伙没什么两样……可对于大部分妖怪来说,‘天师’这个词本身,几乎已经成为麻烦的代名词了。所以虽然大家都很想让你赶紧滚蛋,但却没人傻到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但你还是来了。”周悬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我比那些‘同类’更有胆量一些吧?”白璟微笑道,“万事总有它的两面性,一方面,很遗憾,从那些纸人身上的法力和术式来看,无论承不承认,你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天师。尽管我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传承,可你师傅传授你的东西,显然不只有这一点。” “换言之,对妖怪来说,你确实是那种配得上‘有多远滚多远’的角色。” “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有点那么幸运。”白璟说,“因为,你居然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家伙,这对于天师而言,实在是个很稀缺的品质。” “综上所述,你是个‘能沟通的天师’,这对我们后续合作而言,很是有利的,这很好。” 周悬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合作?” “是的,合作。”白璟和气地说着,把那份笔录平铺在了茶几上,“王呈一,你还记得这个人吧?” 周悬点头,警察之所以会叫他去做笔录,就是因为这个王呈一。 “他死了,而且死的有些莫名其妙。”白璟悠悠地说,“虽然我也认为这家伙确实该死,甚至觉得这样的死法都有点便宜他了。” “可对于执法者来说又是另一回事,人类的法律规定了,这个叫王呈一的疯子,应该死在刑场上,而不是以头朝上的姿势,死在一个垃圾桶里。所以警方为了履行职责,最近正在满城寻找那个杀死了通缉犯的家伙。”白璟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 “我最近也在找这个人。”他用指节轻敲桌面,“而且跟警方不同,警察找不到人,可以结案,但我却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因为那大概率不是一个人。”周悬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而是一个妖怪。” “你自称不是天师,却很自然地以天师的方式思考呢。”白璟笑道,“没错。离奇的杀人方式,外加胡闹式的抛尸选择……虽然同类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让我多少有点挂不住脸,可这怎么想都不是人类杀手能干出来的事吧?” “以及,我还注意到。”白璟说,“这份笔录显示,在被警方询问的时候,你主动交代了一些没有必要透露的细节,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提醒警方,赶紧来怀疑你似的……” “我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你这么做是想分散警方的注意力,你宁愿让他们对你产生怀疑,也不希望他们往另一个方面去想对不对?「比如……这座城市里,居然生活着一群妖怪什么的。」” “也就是说,我们在做的事,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白璟懒洋洋地往沙发靠背上一躺,“我们都不想让人类发现,这座城市里还生活着一群他们不太欢迎的生物,所以……” “必须得在下一起事件发生前,阻止他。”两人异口同声道。 此般默契下,不同于白璟的哈哈一笑,另一位当事人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周悬不得不承认,九尾狐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当人类因为某些事情,真的意识到了,这座城市里存在着一帮妖怪的话,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很遗憾,按照周悬对自己同胞们的了解、按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惯性思维逻辑,每一次得出的结果,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他们有很大概率会叫来一帮货真价实的“天师”,开展斩妖除魔的大行动。 而这,会给周悬带来如下的麻烦: 一,他自己就是个扛着“天师嫡传”旗帜,在街头摆摊挣钱的“相关者”,如果拒绝协助、想要置身事外的话,别的不说,步行街的管理者绝对会来找他的麻烦。摊位证、营业证的续期肯定是没戏了,直接变成无业游民。 二,如果他答应协助,即,加入“斩妖除魔”大部队的话,就代表着他要面对“九尾狐”这样棘手的对手,到时候大家打起来,输赢先不论,一个不小心就得缺胳膊断腿……他还没有领残疾证的心理准备。 三,无论他加不加入战局,这仗一打起来,腥风血雨是必然的。 试想一下,当他在某个宁静的夜晚在家看电视,楼下的小区里先是传来一阵打杀的动静,而后就是人或者妖怪的脑袋、断手断脚什么的,一个接一个的打破窗户,飞进他家客厅……搞卫生都得搞到明天早上! 综上所述,周悬无法接受这座城市变成那副模样,所以才灵机一动,选择帮那只不长眼的妖怪打掩护,以防事态恶化。 以及…… 他确实是个觉悟很低的冒牌天师,不仅不把除妖这件事视作己任,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不介意和妖怪合作。 只要,你们别在这儿打起来就行。 “需要我做什么。”周悬把袖中的符纸放在了茶几上。 既然是合作,那就拿出点态度来。 “很简单,我认可你的卜算能力,你应该还记得那个被吓死的倒霉蛋的生辰八字对吧?”白璟恢复了此前那种轻松的语气,“所以你帮我算一卦就好了,就算算那家伙到底是被谁……” “做不到。” “……什么?” “为已逝者算卦,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周悬实话实说,“只要他死了,我就无法得知与他相关的任何事情。别问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你……”白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你没问。” “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你难道觉得我上门来,是想求你再去给那个天真烂漫的女人算一卦,算算她孩子未来的老爹是谁?” 白璟瞪大眼睛,这该死的落差让他想骂一声该死的上帝。 “我还以为你已经哄好她了。” “你完全不懂女人!” “好了,别激动。”周悬摆摆手,「“虽然我无法为已死者卜算,但别忘了,王呈一来到我摊前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的状态。”」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以及,那个下午我所看见的,远比透露给警官们的要多。” 第八章:搞卫生 “一开始,我只是看到了一个手里拖拽尸体的身影。” “那是个身高身材都没什么特点的的男人,他拽着手里的尸体,翻过小区的围栏,径直走向居民区内的垃圾投放处,整个过程非常轻松。” “在看到了一只印有‘易腐垃圾’字样的垃圾桶后,他毫不犹豫的把那具尸体丢了进去,以头朝上的姿势。” “被丢进去的,确实是王呈一没错。” “在这个过程中,死者口袋里飘出来一张黄色的小卡片,想来是我的名片。” “那个抛尸的‘人’在捡起名片后,明显犹豫了一下,并开始环视四周。” “但最终,他还是把名片丢进了那只装尸体的垃圾桶里。”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轻微的钟声。我记得城郊的星河广场,每到周一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就会响起那种提示音,周围的居民投诉了很多年。” “抛尸后,那个人便转身离开了,在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看清他的脸。「这有些奇怪,因为在那个距离下,我并不认为自己会看不清一个人的相貌。」” “「最后的画面是,他钻进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红色出租车,随后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以上。”周悬睁开眼睛。 “我下午其实就想说,从江湖骗子的角度出发,你给人算命的流程很不合格。”白璟挠挠头,摸摸下巴,抖了抖腿,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这更像是目击证人证词。 “因为我的桌上没有放铜钱,龟壳还有水晶球吗?” “没错,最好再搭配一些外星人咒语,相信你的生意会更加兴隆。” “那么,”周悬问,“这段证词,足够帮你找到凶手吗?” “容我沉吟一下先。”白璟思虑片刻,“想要找人,最直观的方式是知道对方‘是谁’。但很遗憾,从你提供的线索来看,‘身高身材普通的男性’……恕我直言,这种没有个性,欠缺品味的生存主义至上妖怪,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与之相对的,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倒是个很重要的线索。”白璟打了个响指,“因为这样一来杀人动机就能说通了——倒霉的杀人犯劫了妖怪驾驶的出租车,然后被反杀,很好的故事开展。” “开出租车的妖怪多吗?” “你应该问,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三千多个妖怪里,‘有一份正经工作的’,有几个。”白璟淡淡地说,“反正我没见过有谁是开出租车的,所以那一定是个刚来不久的家伙。” “看来你的朋友不少。”周悬看着他。 “朋友?喔,是啊,像我这样英俊、有智慧、好心肠、妖品也很不错的妖怪,大家总是乐于结交的,哈哈哈哈哈……”白璟的脸上泛起让人有些看不懂的笑意,“需要我介绍几个雌性给你么?” “女妖怪找天师做男友,约等于人类找大猩猩谈恋爱吧?”周悬摇摇头,“你准备怎么找他,只是‘出租车司机’这条,警方应该也能想到。” “他们的确想到了。”白璟说,“卷宗上显示,他们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就查看了附近路段的监控。虽然事发地点附近存在五十米的监控盲区,但还是足以让他们把那个时段,从那里经过的所有司机都找过来问话,其中自然也包括出租车。” “结果是,你的名片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白璟耸肩,“那些司机里,一个能够上嫌疑的都没有。” 周悬微微皱眉:“那辆出租车,是‘凭空’出现在那五十米的监控盲区里的?” “毕竟司机是个妖怪嘛。”白璟平静地说,“他神秘归神秘,不代表我们不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那个劫错车的倒霉蛋王呈一。” “那家伙在五月份犯下的三起命案,时间都集中在当月上旬,也就是说,他从犯下最后一起案件,到被杀死,中间间隔了半个月以上的时间。”白璟说,“作为一个劫车还要杀人的疯子,是什么让他休息了这么长时间,才再度犯案呢?改邪归正?怕被警察抓?还是单纯的想给自己放个假?” “但凡王呈一符合上述的任何一个条件,他都不至于一连犯下三条人命。”周悬回忆着王呈一在他摊前的言行举止中,所透露出的那种病态的不耐烦。 “来我摊上算命,却不说自己想知道什么,很明显是来找茬,目的就是发泄那种积压已久的情绪。只不过我告诉他的结果,还是有些让他吓到了,所以只是撂下了一句狠话。” “不然他高低要以此为由头,揍你一顿。”白璟赞同道,“这很奇怪不是么?他明明很想杀人,街上也到处都是目标,想动手的话随便找一个就可以,可他却足足等待半个多月,直到那天晚上……” “他终于遇到了一辆,‘合适’的出租车。”周悬低声说,“在王呈一的眼中,那辆车是特殊的……是他所期待已久的。” “没错!”白璟“咻”的一下,从沙发上起身,朝着门走去,“那辆车一定存在着一个不同于其他车的特点,只要发现了这一点,这案子就破了!” “你准备现在就去?” “当然,华生你难道没看见,我背后熊熊燃烧着的侦探之魂吗?”白璟自信满满地说,“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一起去吧。”周悬把脱下道袍搭在沙发靠背上。 “哦?”白璟眨眨眼睛,“你这是被我的热情感染了吗?” “我只是想赶紧解决这件事。”周悬说,“毫无疑问,如果那个妖怪继续往垃圾桶里丢尸体,警方对我的怀疑一定会加深,我可不想隔三差五被叫进去做笔录。” “喔,天呐,周悬。”白璟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夸张的调调说,“没想到天师里也有像我一样好心肠的家伙,回头给你送锦旗,就题字‘妖怪之友’如何?” 周悬没搭理他,把手对着那两个躺平在地的纸人招了招。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还要带上两个小弟?”白璟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天,像你这样懂得谨慎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 在白璟的注视下,那两个漂浮在空中的纸人,并没有跟上他们,而是挥舞着手里涂鸦造型扫帚和鸡毛掸子,分别冲向了卧室和窗台。 “它们去哪?脑子坏掉啦?”白璟好奇道。 “纸人没有脑子。”周悬把茶几上的符纸收进口袋里,向门边走去,“我的扫地机送去返修了,正好家里没人,索性让它们代劳搞卫生。” “……” “出发吧,速战速决。” 第九章:百态 江南路,是安平市最繁华的路段之一。 每日傍晚时分,六点整准时亮起的路灯,仿佛是裁判手中的发令枪,整条街上霓虹灯总是紧随其后,发散出五彩斑斓的耀目光亮,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过路客——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前进的中年人,三五成群打打闹闹的年轻男女,穿着花花绿绿骑行服、骑机车穿行而过的飙车族,直至第二日的清晨到来。 喧闹,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里的主色调。 不分时段,只分白日黑夜。 “看这里!茄——子——!”步行街尽头,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正撅着屁股,手握着一只拍立得相机,对准面前那三个站在“江南茶馆”烫金色字体招牌下,对着镜头比“耶”的年轻女孩。 咔嚓一声,一张相片纸缓缓从相机里吐了出来。 “完美!”白璟熟练地快速甩动相片纸,递给了女孩们。 “哇!”女孩们有些夸张地呼喊起来,仿佛白璟递给他们的不是一张相片,而是某个明星的亲笔签名,“哥哥你好会拍啊!” “如果把功劳都归功给我这个摄像师,你们妈妈一定会伤心。”白璟笑吟吟地说,“天生丽质可不是靠拍出来的。” “可是,我妈妈也说过,让我小心花言巧语的男人。”那个女孩对他眨眨眼睛。 “这恰恰说明了你妈妈也有过叛逆期。”白璟拍着女孩的肩膀,很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要不要我推荐你们一个更有意思的去处?” “哪里哪里?”女孩们立刻问。 “当然是这条街最有名的‘时空酒吧’!”白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老板还请了那个最近很火的爆炸头DJ来演出,天天满场!要去晚了,舞池都挤不进去!” “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哥哥你也一起来?”那个女孩转悠了一下眼睛,顺势挽上白璟的手臂,“请你喝酒嘛!” “哇,有没有搞错,现在的准大学生,都这么大方嘛!”白璟嘿嘿一笑,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虽然我很想说恭敬不如从命……但真不巧,现在手头正好有一点事情,等我忙完了去找你们如何?” “大晚上的忙什么啊?不会是先去哄完女朋友再来吧?” “当然不是。”白璟信誓旦旦地摸出手机,“不信的话,加个联系方式,看看我有没有在朋友圈里秀恩爱不就知道了吗?” “好啊!” …… “慢走哦~”白璟目送女孩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而后笑眯眯地转身,走向“江南茶馆”对面那间咖啡店的露天座位。 他自然地坐在了另一个年轻男人身边,端起那杯冰块几乎融化殆尽的咖啡凑到嘴边,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唉,大晚上喝这么多杯咖啡,也不知道会不会失眠。” 大概是受不了身旁年轻人探寻的目光,他扭头问道,“喂,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你也想去跟茶馆合影吗?”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那间酒吧的股份?”周悬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周悬面无表情:“因为你刚刚的样子,就像是那间酒吧派来揽客的男公关。” “是吗?那等下次无聊的时候,我也去打个零工好了。”白璟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前提是老板开得起我的出场费……嗯,就收那个爆炸头DJ两倍的价格如何?这已经是跳楼吐血价了。” 周悬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个把“自恋”写在脸上的妖怪,将视线重新投向另一侧的马路。 各种颜色、款式的汽车,接二连三地从那里驶过,其中有部分显示“空客”状态的出租车,会选择并入路边排队的队伍,等待客人。 “如果我想找新城区夜车司机的麻烦,一定会选择在江南路蹲点。”——因为九尾狐自信满满的判断,周悬又一次来到他平日工作的步行街,并在这家咖啡店门口,坐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前半阶段,白璟表现得相当积极,一边和周悬讨论着关于那辆出租车的种种“可能性”,一边把脑袋探进每一辆红色车漆的出租车里,以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不同于天师可能会被妖怪的“化形”蒙蔽,九尾狐的眼睛能够看破一切伪装,这是这个种族的天生能力。 可过于缓慢的调查进度,还是导致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对路过女性抛媚眼、帮女游客拍照,以及漫逗弄路过的狗等等“杂事”上面。 虽然周悬很确定,每当有红色出租车经过的时候,白璟还是会“意思一下”的扫两眼,但事实证明,这两个半小时的蹲守并没有让他们有所收获——尽管运营公司不同,款式也不尽相同,可他们并不认为,这些车子中的某一辆能够称得上“特殊”二字。 难道是判断出了错?还是因为他们对“杀人劫车”这件事毫无兴趣,所以完全无法感同身受王呈一当时的想法? 思绪间,又是一对年轻男女,手挽着手,上了队列头名的那辆红色出租车——九尾狐懒洋洋的神情告诉他,那不是他们要找的那辆车。 “之前忘了问你。”白璟随口挑起了话题,“为什么要在选下午出摊,而不是晚上呢?两个时间段的客流量,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吧?” “因为晚上,会冒出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还有来找麻烦的醉鬼。”周悬平静地说。 “天师难道就不是三教九流?” “我是冒牌货,所以不算。” “……所以那又怎样?那些人根本连你家扫地的纸人都威胁不到吧?” “我不是怕,是觉得麻烦。”周悬看向不远处那个一手夹着皮包,一手扶住电线杆呕吐的中年男人,“做这一行,最讨厌人家挑衅,陷入自证陷阱也不过是徒费心神,叫人家看热闹。” “工作的烦恼啊。”白璟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叼在嘴上,不用打火机便自行点燃了。 “你有工作吗?”周悬问他。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没有。” “大部分妖怪都跟你一样吧?来到人类的城市,只是为了享乐。”周悬的眼中,映出了某家店铺招牌上,霓虹灯带所泛起的迷乱光芒,“之所以会‘遵守规矩’,并不是出于道德感,而是因为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能够继续享受因此带来的便利。” “别说的你好像很懂妖怪一样,天师老弟。”白璟笑笑,把燃尽的烟灰弹进空气里。 “弱者当然需要工作,因为他们像人类一样,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享乐’,而是‘生存’。以及,我可是很佩服那些努力工作的家伙们的喔?毕竟没有他们的努力,这座城市又怎能变的如此‘宜居’呢?” “我的确不太懂妖怪的想法。”周悬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这条街上那家肯德基里,就有一只黄鼠狼在工作。他总是上晚班,我回家前如果想路过去买吃的,基本都能见到他。” “我认识他,黄六郎对吧。他家大姐好像在超市上班。”白璟笑嘻嘻地问,“那为什么没想到去问问他,‘努力工作’的理由呢?” “是啊,是该问问他的。”周悬想起那只黄鼠狼妖,第一次见到穿着道袍的自己时,那副惊恐的神情,不自觉地笑了笑,“如果当初问了的话,或许现在就能知道,那个妖怪为什么要选择开出租车这份工作,以及,他为什么要以那样的方式把人的尸体丢进垃圾桶里了。” “这就研究起犯罪心理学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周悬看向身旁吞云吐雾的男人。 “这要看他的态度如何,以及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白璟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口烟气,“以前倒也不是没见过类似出格的家伙,一个个都自以为很有能耐,能把这里闹个地覆天翻。结果要么是被打服了,灰溜溜地滚回老家,要么……” 他做了个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看来你很有经验。” “别这么说,我内心其实是个热爱和平的好妖怪来着。”白璟站起身子,用脚把烟头踩灭,“换你盯一会儿。” “去哪?”周悬问。 “饿了,去买肯德基。”他边伸懒腰边说,“吃什么?我请客。” “葡式蛋挞。” “收到。” 第十章:一点也不特殊 “小哥,去哪里?”中年男人的脑袋,从一辆红色新款桑塔纳的车窗里探了出来。 “我不是在等车,不好意思。”周悬有些抱歉地退后了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在司机光滑的头顶过多停留。 好在没多久,一个穿短裙的女乘客就顶替了他的位置。 周悬目送红色桑塔纳打左转向灯,驶入霓虹闪烁的夜色之中。 很快一辆绿色的出租车补位上来,等待下一位客人。 “不是他。” 周悬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珠,在这个炎热的夏夜,再一次得出了与此前相同的结论。 虽然“化形”会干扰天师对妖物原型的判断,但却不影响他对妖怪的感觉——那位光头司机师傅,显然是个纯正的人类。 失去了九尾狐的协助,让他不得不亲力亲为地奋斗在第一线,用自己的眼睛,作为最后一杆标尺。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其他方法,比如路灯的灯柱上贴一张“识别到妖气就会自燃”的符纸,以甄别过往车辆。 但考虑市政府没有颁布过“禁止妖怪搭乘出租车”的相关条例(刚刚他和白璟就是坐出租车来的),用这一招显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别管是人是妖,愿意付车费,那就是好人好妖。 尽管,周悬很希望能够赶紧解决这件事,以确保这座城市的垃圾桶里不要再出现“人类”垃圾,但这活儿比他想象中还要难。 根据去年年底的统计结果,安平市市区的出租车数量,在五千辆以上。 若是笼统地将各色出租车进行等分,那么按照平均四辆车中,就会出现一辆“红色”的方式计算,这座城市里至少存在着一千多辆红色出租车。 而且,除了江南路外,火车站、机场等地,也是出租车司机们“热门聚集地”,面对着分散在各地的红色出租车,他们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比拼运气的占比未免有些太大。 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得弄清楚那辆出租车的“特殊”之处…… 周悬顺着路边,一边缓缓地顺着队列前进,一边不停地打量着在车内或抽烟、或打电话、或无聊地滑动着手机的司机们。 根据白璟的情报,之前三名被王呈一杀死的司机,性别为两男一女,一名本地人,两名外地人,以及,他们车的颜色分别是一黄两蓝——死者之间几乎不存在共性,就连“收集各色车辆”这种荒唐且偏执的理由都无法匹配。 所以,王呈一的作案毫无规律可言,是个“不挑食”的杀手,唯一的执着就只有“杀死出租车司机”这一点而已。 而这,也是让周悬为之不解的最大原因。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以杀人为乐的穷凶极恶之徒沉寂了半个月之久,以至于要来算卦摊上刁难无辜善良的冒牌道士,以缓解、发泄自己的恶意? 周悬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远处队伍的末端,又有一辆红色出租车加入其中。 在这个距离下,他「无法」感受到“妖气”的存在,如果不想做出太明显的举动,就只好等待那辆车自己开上来…… 等等。 无法? 周悬忽然呆滞了一下。 如果,那个王呈一沉寂下来的理由,是“没办法”呢? 他不是不想杀人,不是畏惧警方,也不是打算金盆洗手……而是“没办法杀人”。 周悬上前,用指节轻敲面前那辆车的车窗,视线迅速扫过车内的布置。 停留在导航界面的手机、挂在后视镜上的手串,以及……隔断司机后、右两个方向的透明防护栏。 “小哥,别让我难做啊。”司机师傅把车窗降下了一条缝,小声提醒他,“大家都在排队呢,辛苦你走两步,去队伍前面吧。” “不好意思,师傅,我想打听一件事。”周悬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最近打车,看车上基本都装了防护栏……是因为上个月的那几起劫车杀人事件么?” “喔,你说这个啊。”司机用手框框锤了两下护板,“可不是么,有个神经病乱杀人,好像一直都没落网,搞得出夜车的司机人心惶惶,不装怎么行!” “可总有胆大的人吧?我看有些师傅是部队里退下来的,杀人犯要是找上他们,可不是得倒霉吗?” “跟胆子大不大没关系。”司机摆摆手,“这是上级部门统一要求装的,不装给查到了,责令罚款两百,还得停业整顿三天呢。” “要求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好像是第二个人死的时候吧。”司机想了想,“一开始其实很多人是不想装的,主要还是不想给那帮孙……咳咳,不想给那五十的安装费,但很快就有司机真的被处罚,再加上没两天就又被杀了一个,这谁顶得住啊?就那几天,装配件的工人钻头都打冒烟了!” 司机越说越气,窗户缝也越来越大,冷气嗖嗖地直往外冒:“要我说那孙子也真是够傻逼的,出租车招他惹他了?路上这么多开网约车的不杀,好家伙,专门盯着出租车司机嚯嚯!” 周悬装作认真听师傅吐槽的样子,心里暗暗开起了小差。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很久没见过不装防护栏的车子了。 相关部门的严厉监管和凶名在外的杀人犯,让这帮平时以“难管控”著称的司机们,也少有的配合起了工作。 这种护栏或许无法阻挡枪击,但抵挡刀具还是绰绰有余,结构上也能好的护住了司机的要害——其实这年头的出租车上,基本都安装了一键报警装置,奈何此前凶手下手实在太过狠辣,刀刀要害的行凶方式,让那些遇害者根本没有报警的机会。 仔细想想,王呈一的凶器,确实是一柄十九公分长的尖刀没错。 莫非阻碍他继续行凶的,真的是这两块不起眼的挡板不成? 可作为“特殊之处”而言,这未免也太不“特殊”了一点…… “唉,希望警方给点力,赶紧把那个王八蛋给抓起来枪毙了。”司机师傅看着自己车前空出的两个位置,拨回前进挡,“我接着排队去了,哥们,回聊!” 周悬向他点头示意,自己也走向队列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正赶上的商场打烊,路边一时间涌出了大片的客人,出租车的队伍正以飞快的速度缩短。 当周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时,新递补进队首的,正好是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周悬快步来到车前。 伴随着车窗缓缓降下,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毫无特点可言。 「属于那种哪怕见过一百次,也不一定能在人群中认出的长相。」 以及,周悬注意到,这老款桑塔的驾驶座上,并没有安装透明防护栏。 “客人去哪里?” 司机问。 第十一章:你没得选 司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还有个朋友没来,可以等一下他吗?”周悬反应很快,“提前打表也没关系。” “可以。”司机按下计价器,配合地把车往前开了一些——大部分司机都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去某些里程数不足以跳表的地方,提前打表并不会给他们带来额外收益。 “谢谢。”周悬摸出了手机。 号码还没拨出去,声音就先从身后响起了。 “你这就打算跑路,是不是太没义气了一点?” 周悬回头,一个抱着印有KFC字样巨大食桶的男人,正笑眯眯地走向他。 男人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炸鸡上方的那对蛋挞:“好歹也把蛋挞先吃完吧?” 只不过从始至终,白璟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那辆,停靠在路边的红色出租车。 直到两人汇合后,他才给周悬使了个眼色。 但很遗憾,两人之间几乎不存在的默契指数,并不足以让周悬看懂他的眼神。 “上车吧,别让师傅久等。”周悬拉开了后排车门,他身后的白璟则直接跟着钻了进去。 “客人去哪里?” 司机又一次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城郊的王子花苑。”白璟不知何时叼了一只鸡腿在嘴上,有些含糊不清地回道。 “请系好安全带。” 司机左打方向,操纵着这辆老款桑塔纳驶上路面。 …… “节目的最后,又到了我们今日的‘娱乐大揭秘’环节。”车载收音机里,晚间档女主持甜美的嗓音响起,“各位听众最近应该都有关注吧?港区万众瞩目的歌星李菲,将于本月底开启她的一连十八场个人演唱会。” “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被盛赞为港区‘明日天后’,以粤语歌征服当地市场的李菲,其实是我们的老乡,土生土长的安平人喔!” “嘿嘿!说到这里,小雅我还有一则好消息要透露给大家!” “本周日晚八点,李菲将做客我们FM88.8,讲述她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的少女二三事,听众朋友们可千万不要错过!届时我们还会送出她的演唱会门票……” 女主播滔滔不绝地说着,车里的听众们也给予了她绝对的尊重。 自上路以来,这三“人”就保持着一言不发的节奏。 司机闷头开车,周悬平静地看着路面,至于白璟…… 可以说,除了路噪和广播声以外,车里只剩下白璟吧唧嘴的动静。 “说起来,还真是很多年都没去看过演唱会了……”他滑溜地吐出一根骨头,扭头提醒周悬,“蛋挞冷了就不好吃了。” “你确定这是十翅一桶套餐?”周悬看着已经空掉了大半的食桶,和附着在一旁的小票,“而不是五十翅一桶?” “哎呀,我都说了我跟黄六郎是老交情嘛。”白璟很自然地说,“你去你朋友开的餐厅吃饭,他不得使劲给你添料吗?” “他不是在店里打工吗?” “你看,暴露了吧?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完全不关心黄六郎的近况!”白璟振振有词,“人家兢兢业业工作,最近升职了,现在是夜班经理!” 周悬回了他一个“那又怎样”的表情。 说话间,桑塔纳减速,缓缓停靠在路边——几天前抛尸事件的案发地,王子花苑,距离他们仅剩下一条人行道的距离。 “车费二十元。”司机结束了计价,“请付现金。” “什么?只收现金?”白璟的找茬来的很迅速,显然是蓄意已久,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身上还带现金啊?这么奇葩的规矩,上车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不是哥们,你是不是想找茬……” 司机沉默地把手指向副驾驶头枕后方的那张打印纸,上面赫然是四个黑体大字——只收现金。 “……” 白璟的眼珠子转悠了一下。 他自上车起就光顾着和这通鸡翅较劲(光顾着想理由找茬),还真没注意到阴影里贴着这么一张纸条。 “我们没带现金。”周悬出声道,“还有别的支付方式吗?” “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抵债,但不找零。”司机的语调还是平静。 “这个行不行?”白璟主动把手里的食桶递向司机,“还剩半桶……喔,我忘了,你应该不吃炸鸡对吧?准确来说,是不吃……” 白璟故意留了半句话没说。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司机扭头,冷漠地看着他的脸。 “什么意思?” “干嘛,生气啦?明明是哥们你先敲诈的好不好?”白璟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名表,“统共就二十块钱,让人家用东西抵债还不找零,你这不是敲诈是什么?来来来,看看我这块表,知道多少钱吗?” “下车。”司机冷冷地说,“我不收你的车费,马上下车。” “这就放我们走了?”白璟不依不饶,“确定不是要把我们俩丢进垃圾桶,以解你心头之恨?” 这话一出,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 下一秒,一阵不易察觉的眩晕感,瞬间覆盖了车内的两名乘客。 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车子还在原地,车里的人也还在自己的座位上。 “……你做了什么?”司机再一次转头,用略带些疑惑的眼神,看向那个面带嘲弄笑容的英俊男人。 “我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白璟就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笑点,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怎么不先说自己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刚刚,是想用缩地术对吧?”看着表情阴沉不定的司机,周悬觉得再沉默下去就有点不礼貌了。 司机猛地看向他,就好像是刚刚才发现,车上还有第三名乘客似的。 “你的法术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我。”周悬摊开双手,以示友好,“如你所见,我其实……”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司机立刻将手伸向了门把,竟然是想要弃车而逃。 可在他反复的扳动之下,车门依然纹丝不动——从他的视角自然不可能看见,后排的同侧的车门上,不知何时已经被人贴上了一张代表着“禁行”的符纸。 豆大的汗珠顺着司机的额角不断滑落,也是这时,他终于听清了,后排那个笑个不停的英俊男人嘴里念叨着的话。 “哈哈哈……居然想在天师眼皮子底下用缩地术跑路……哈哈哈哈哈……” 这位沉默寡言司机的语调,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你……你是天师!” “你刚刚没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周悬降下车窗,四张画满了密密麻麻符咒的黄纸,从他的口袋里飘了出去,自行附着在桑塔纳的四只车轮上,“事出突然,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如果你不愿意谅解的话,也没关系。”周悬友善地把一包纸巾递给他,“反正……” “你也没得选,不是么?” 第十二章:无头骑士异闻录 按照正常小说故事的流程,当周悬说完那句“你没得选”的台词过后,车内应该先是迎来良久的沉默,而后要么是司机奋起反抗,大喊一声“狗天师,老子跟你拼了”;要么就当场磕头,跪求天师爷爷饶自己一命。 当然,达成这一结局的前提是,车里没有那只笑个没完的九尾狐——看到司机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白璟抱着食桶,笑得更开心了。 “别太紧张,我们只是有些事想要问你。”周悬把纸巾递到司机的手里,“你如实作答回答就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那家伙流汗的样子,说是海绵妖怪也有人会相信吧?” “为什么……为什么天师会和妖怪一起活动?难道说……他其实是你养的鬼使?!”司机频频擦汗。 “哈哈哈哈哈哈……鬼使?那不是用人类魂魄炼制的东西吗?大爷我可是妖怪啊……哈哈哈哈……” 周悬一掌拍在白璟的肩上,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这一掌他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可白璟却如遭重创般的“哎呦”了一声,就像是被抽打的陀螺似的,单手抱着他的炸鸡桶原地转了两圈,失控地倒向了闪避不及的司机。 按理说,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下意识地去抓前排的头枕,可白璟不是,他伸出的左手,直奔司机的脑袋而去,竟是把人家的脑袋当成了攀岩墙上五颜六色的岩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白璟探出的大手什么也没有抓到,反倒是自己顺势打了个滚,一下滚到了副驾驶座上——从整个过程中食桶内纹丝不动的炸鸡来看,周悬很确定,这是一场意义明确的碰瓷行为。 这出突如其来的插曲,让车内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期待已久的安静。 有人在为自己夸张的演技暗自窃喜。 有人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的发生。 有人则……摸不着头脑。 当周悬的目光再次扫向司机的时候,才发觉,他上身那条立领T恤衫的上方空荡荡的,视线透过那个位置,甚至能直接看到挡风玻璃左上角的汽车年检标志。 那颗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脑袋消失了。 「这辆车的司机……变成了一个没有头颅的人。」 物理意义上的摸不着头脑。 在呈三角之势的良久“对视”过后,最终还是周悬望着脑袋空空的司机,用充满试探与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是龟妖?” “……” 此话一出,白璟在忍耐无果后,再次发出一声爆笑,嘴里还念叨个不停,什么“本能反应”“缩头乌龟”之类的。 司机摆了摆身子(因为没有头),小腹部位蠕动着,发出了沉闷又带着些谨慎地疑问,“你真的是天师吗?” “对不起。”周悬为自己的阅历不足,尴尬地表示歉意。 既然不是乌龟妖怪,那就只能是…… “好啦,人家小年轻,把遇事不决先缩脑袋的家伙,误认成‘龟妖’也很正常吧?”最后还是好兄弟白璟给解了围(抿着嘴唇,强忍笑意)。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穿衣服的刑天啊。”白璟仿佛是忘掉了自己刚刚想拿人家脑袋当扶手的行为,十分自来熟地用手搭着司机的肩膀,对着周悬说,“介绍一下,刑天,一种喜欢不穿衣服在山林里当原始人的妖怪!难怪你之前没看见他的脸,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呀~” “那不是爱好,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 “确定不是因为穿着衣服,就像是带了口罩似的,彼此之间听不清对方讲话?” 司机闻言,用手扯住自己的衣角,眼看着就想把上衣给脱了。 “哎!文明社会,你想耍流氓啊!”白璟连忙按住他。 “是你说听不清我讲话的。”司机闷闷地说。 “他的意思是,你可以重新化形成人类的样子,就像刚才一样。”周悬提醒道。 司机愣了愣,似乎是意识到周悬的话颇有道理。 下一秒,一颗男人的脑袋就出现在了它本应出现在的位置。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发声器官从肚子变成了嘴,没了衣服的阻碍,声音果然清晰不少。 “刚刚不是说了嘛,找你是想打听点事儿。你倒好,见势不妙就对车子用缩地术,干嘛?想把我们拖到荒郊野岭灭口啊?”白璟不满道,“好在我哥们眼力惊人,一眼看穿了你的小伎俩!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是何居心!” “行了,白璟。”周悬看着这司机一头雾水的样子,上车前的那些担忧便已减轻大半,“你是刚来这座城市吧?” “……很明显吗?”周悬和善的态度,让司机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了一些。 “也不是,主要……”周悬俯身,从门旁的储物格里,拿出了一本印着“我的城市我的家,直把他乡作故乡——欢迎你,新安平人!”的小册子。 “本地人一般不会买这种书来看。不过这不是重点。”周悬顿了顿,“就像之前说的,我们来找你,是想打听一些事……我就有话直说了。” “第一个问题。刑天,是吃素的吗?”周悬的问题一出,司机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悬暗暗舒了口气。 难怪,警方还有发现那具尸体的机会…… “前几天,你是不是杀死过一个人?”他继续问。 “人?” “就是他。”白璟在空中虚化了几笔,一张人脸很快浮现在了空气中。 见司机没反应,白璟又添了两笔。 当一副黑色口罩出现在王呈一脸上的时候,司机终于反应过来了。 “喔,你说这个人。”司机摇摇头,恢复了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我没杀他。” “但他上过你的车吧?”周悬问。 “嗯,他让我拉他去城郊,又不说具体位置,我就只好载着他到处乱走。”司机回忆道,“过了一会儿,他先是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嘴上说什么‘终于被我等到了’,接着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尖刀,直往我脖子上扎。” “然后你就把脑袋一缩……”白璟露出恍然的神情。 “不是缩脑袋,只是现出了原型而已。”司机纠正他,“那是我们这一族的本能反应。”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周悬追问。 “他先是一愣,很快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司机沉声道,“我在山里的时候,曾经翻看过人类的医书,如果没搞错的话,他应该是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他就这么死了?” “是的。”司机诚实地说,“人类就像书上写的一样脆弱,居然会因为这种原因死去。” “法医的解剖结果显示,死者是死于急性心肌梗塞……”白璟掰着手指说,“而心肌梗塞的诱因中,有一条就是‘遭受过度惊吓’……” 周悬点头:“他是被活活吓死。” “反正我没杀他。” 司机摊开手,表示无辜。 …… “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山海经·海外西经》 第十三章:脚踏实地 “好吧,关于‘用卸妆的方式吓死了一个想要谋杀自己的人类’这件事,究竟算不算杀人,咱们一会儿再议。”白璟拍拍手,“我们真正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以那种方式(用手比划着投篮的动作)抛尸呢?看你这样子(仔细打量着司机没特点到了极点的脸),也不像是很有性格的妖怪呀?” “我……” “估计是因为这个。”周悬又从靠背夹缝里,摸出了一张印有“垃圾分类,行动有我,绿色生活,文明共享”字样的宣传画报,上面还附赠了XXX属于XXX垃圾的详细介绍。 “是的,虽然上面没写,但我觉得尸体算是易腐垃圾。”司机附和道,“其实更准确的分类方式,应该是把他的衣服丢进募捐箱,不过我当时还没什么经验。” “如果你真这么干了,收到那套衣服的人估计得膈应死。”白璟幸灾乐祸地说。 周悬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名片也丢进去?” “因为其他垃圾桶都没套垃圾袋。”司机后知后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名片。” “所以,你这段时间就是跟着这些……教学资料,学习人类相关的事?” “是的,还在学习中。”司机谦虚地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后,记住的第一句话。” “还好你记住的不是‘时空酒吧特别酬宾活动火热进行中’。”白璟拍拍司机的肩膀,“尽管以刑天的能力,能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你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成为一名‘租车司机’是吧?” “因为人类把‘工作’这件事,认为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司机说,“我想要脚踏实地一些,所以也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 “伟大的志向!”白璟对他竖大拇指,“不仅如此,你还做了见义勇为(吓死杀人犯),保护环境(把尸体丢进垃圾桶)的好事!完全是个像我一样道德高尚的妖怪呀,当司机委屈你了!” “等等……”周悬忽然反应过来,“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那是什么?” “……你没有身份证,是怎么找工作的?” “这并不难。”司机说,“我在汽车报废厂里找到了这辆车,反正也是人类不要的东西不是吗?所以我就开走了,正好我们一族有驾驭坐骑的天赋。” “还有这一说?”周悬看看白璟。 “当然了,没看过那部动画片吗?无头骑士异闻录!”白璟对此毫不意外,“然后再用法术变出了牌照,翻新车子,是吧。” “是的,我还照着别人样子弄出了那个‘什么码’,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把钱提出来,只好改成只收现金了。” “……你用缩地术拉客人?” “没客人的时候才会用,能省点油钱。” “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司机一样装防护栏?” “我是妖怪,人类的抢劫犯不可能伤到我。” “……” 周悬看着那张,写有‘常平’这个名字的运营资格证,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车是报废厂偷来的,车牌是自己变出来的(也不知道存不存在套牌现象),用缩地术省油钱,还把客人的尸体当做垃圾随手丢掉…… 如果这也叫脚踏实地工作的话,那立志要在微信群里以抢红包为生的小孩,高低算是“遵纪守法”急先锋了。 “好啦好啦,刚搬来城市里的妖怪都这样,见多了这种事你就习惯了。”白璟热情地拍拍司机的肩,“你很幸运,常老弟。刚来到这里不久就收获了这里最强大、最英俊、最有智慧的妖怪,白璟的友谊!放心吧,有我在,保准你只用一周,就能在人类的社会里混得如鱼得水!” “白璟?”司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是那只九尾狐?” “呀!难道我的名声,已经传到遥远的山林里去啦?”白璟一脸喜气洋洋,“这可真是让人难为情!” 面对着这个笑容狂妄的英俊男人,化名为常平的司机,难得地主动切换了话题:“你明明是妖怪,为什么会和天师混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利益关系一致吧?”白璟嬉皮笑脸地看着周悬,“这在人类社会里是很正常的事喔,为了利益,哪怕是曾经的死对头也可以成为同伴……就像是妖怪和天师一样。” “是吗。”司机忽然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周悬。 白璟没有给周悬提出质疑的机会。 “说起来,我大概有两百多年没见过在城市里活动的刑天了。怎么,你们这是终于想明白了‘山里蚊子多,还是城里的生活更美好’的道理,所以决定搬家啦?” “怎么可能。”常平摇头,“我们居住的山林外围,被人类开发成了旅游区,住在那些地方的妖怪只能往山林深处迁徙,哪怕我们愿意分一部分地盘出去,可还是容纳不了所有人。” “他们为了抢地盘打起来了?” “这是山林里的常态。”常平无奈地说,“虽然他们不敢打我们主意,可周遭没完没了的斗争还是让族人们感到苦恼。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提议,我们或许可以考虑搬家,换一块宁静些的土地生活。” “所以就决定派个先锋来城里探探路?哪怕这里是人类的聚集地?”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常平的态度相当务实,“不来看看,怎么知道呢。” “可为什么偏偏是安平市呢?”白璟问,“据我所知,这附近可没有什么未开发的山林,你这是绕了远路吧?” “这事说来话长。”老实妖怪刑天不像白璟那么懂得故弄玄虚,基本是你问他就答。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天,我们部落里(还说不是原始人),突然有个天师打扮的人类来访。” “一开始我们很紧张,因为那片山林里很少有人类涉足,就算是偶尔有迷路进来的,我们也会用法术抹掉他的记忆,把他送出去。” “更别提,那还是个道行高深的天师。” “你们知道的,天师和妖怪之间,向来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常平看向车后排的年轻人,“像你这种对妖怪没什么敌意的天师……嗯,你确实是天师没错吧?” “你可以这么认为。”周悬示意他继续。 “总之,那个人跟你很像。不是长相,是对妖怪的态度。”常平回忆道,“他对我们很友善,拜访了族长,跟部落的年轻人交流修行的话题,给孩子们带了书籍作为礼物,甚至人类准备开发旅游区的事,也是他告诉我们。 周悬脑海中,一下浮现出一帮没有脑袋的孩童,围坐在一起点着蜡烛苦读的模样。 “有没有可能,他装出喜欢妖怪的样子,为了哄骗你们献出族中的少女给他当小妾?”白璟阴险地分析。 “不,他在部落里只待了半天就离开了。”常平说,“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座城市的位置,还有一串手机号码。说如果我们未来有人想要去城市生活的话,可以联系他,届时他会给予我们一些帮助。” “你后来联系上他了?”周悬问。 “没有,我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打这个号码。”司机把自己那款老旧的按键手机递给白璟,通讯录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联系人,“但这是个空号,也不知道是不是写错了。我选择做出租车司机,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里再遇见他一次。” “莫非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最高境界,故意留个错的号码?”白璟看着一旁的周悬,“等等,十八年前你几岁?那个人不会是……” “六岁。”周悬随手一招,那些贴于车内外各处的黄纸,便“簌簌”地飞回他掌心。 “那没事了。”他低头看了看那串号码,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把手机丢给周悬,继续吃起了夜宵。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接过手机,看到那串号码的刹那。 周悬的瞳孔猛然紧缩了一下。 “常平。”周悬低声问,“那个天师……有留下姓名,或是道号吗?” “他自称清云道人。” 周悬沉默了。 “你怎么了?”白璟注意到了周悬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不会是低血糖了吧?快吃蛋挞!” 周悬谢绝了白璟的好意,把手机递还给了司机,“这个人,你不用继续找了。” “为什么?” “他过世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周悬苦笑了声。 「“因为他是我师傅啊。」 第十四章:关于缩地术的正确运用 清晨时分,周悬站在路边,目送着那辆红色出租车远去。 街对面派出所的院里,右侧的石狮子张开大口的打着哈欠,左侧石台上则是空荡荡的。 直至周悬重新戴上眼镜,那两尊雕像才恢复了一左一右的布局。 这年头,连摆摊的冒牌天师都得加班到天亮,看大门的石狮子却能按时上下班,真是不知该不该说“没天理”——是的,经过了一夜的加班,疲惫的周师傅终于回到了自家小区门口。 昨晚事了后,原本他是准备蹭车回家的,结果白璟非说要给“新安平人”常平接风洗尘,邀请大家一起去大排档吃个夜宵,顺便开展一下“关于如何有效促进安平市内人与妖之间和谐共处关系”的讨论。 如此空大泛的说辞,周悬自然是不以为意,他之所以没有拒绝,纯粹是为了常平口中那个自称道号“清云”的天师——活了二十四年,周悬只认识一个天师,那个天师的道号,恰巧就是“清云”。 或许世上叫清云的天师不止一个,可用那串139数字开头号码的天师,却不可能有别人。 那是他的师傅,也只能是他的师傅。 仔细想想,虽然师傅确实是有一身本领不假,但周悬还真是没见过师傅“捉妖”的样子,就连白璟也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曾经生活着一个道行高深的老天师…… 很可惜,关于这件事,常平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唯一能肯定的,就只有“十八年前”这个到访日期而已——往回推算,十八年前,正好是周悬六岁左右,师傅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点。 也就是说,自称以“驱鬼捉妖”为己任的师傅,为何要拜访妖怪聚落,并主动邀请其来到自己即将去往城市的行为,事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桩悬案——现实毕竟不是火影忍者,无法以秽土转生的方式让死者现世,回答自己的疑问。 当然,一场通宵达旦的夜宵局,绝不可能只有一个议题。 在菜上来后,虽然常平和周悬分别以“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和“酒精过敏”为由,拒绝了白璟的“来点儿”的邀请,但九尾狐却毫不介意,一边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一边给常平科普一个又一个“安平市生存小贴士”。 “江南路是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如果你想找雌性约会,晚上十点过后去准没错……嗯,前提是你得换身衣服,至于相貌就不用了,被太多雌性记住你长什么样也不见得是好事,这可都是过来人的经验~” “记得,别太在意电视上关于禽流感啦,猪流感啦的传闻,你去菜市场的时候该买什么买什么,绝对毒不死你……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去菜市场?我是说他!不信你问……你看吧!这家伙为了伪装人类,连跟菜贩子砍价这种事儿都做得出来!啊哈哈哈哈!” “至于租房子,我建议你去这个地段,离大学城很近,美女出没的概率很高喔……你说你对人类的雌性没兴趣?哈哈,哥们,这话你算是说早了!” 就这么,在东家的滔滔不绝中,时间很快过去,按照白璟的话说,他们三人现在已经成了跨越种族隔阂的好朋友,这是可以留名青史的重要一笔(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周悬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白蛇传》以及《倩女幽魂》的电影标题)。 直到凌晨五点半,天已经蒙蒙亮的时候,周悬再也无法忍受服务员小妹幽怨的眼神,起身拉着白璟和常平离开了那家排档,一人两妖坐上常平的爱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期间倒是没什么插曲,除了白璟酒劲上来,连着对出租车释放了几次“缩地术”无果以外(然后就睡着了)——按理说,天师的“魔免”效果只对自己生效,没理由会影响整个环境。 根据常平事后分析,“缩地术”失效事件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样的: 1、他们释放缩地术的对象是出租车,而出租车只要移动,就会连车带人一起。 2、恰巧,今天车后排坐了一个天师,天师的“魔免”能力,阻止了“传送”生效。 3、这导致本应连车带人一起生效的法术,完全失去了效果。 最后常平总结,等下次点背再拉到天师客人的时候,就只对自己释放缩地术,在对方无防备的情况下,应该可以跑路成功。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等到了目的地,只有周悬下了车。 白璟说还要帮常平搞定身份证、驾照、车子的租赁手续等等问题——周悬出于担心,自己可能会涉足法律边缘、犯下知情不报罪的考量,便没有询问其中细节。 …… 早上六点左右的桃源小区,与大部分老式小区有着差不太多的光景:运动器材旁嘿咻嘿咻晨练的老人、飘着袅袅炊烟的早餐铺子,道路上叼着包子的个别行人——这里的租客大部分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打工者,从事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自然也不乏这个点便出门工作的。 周悬略过了他们,穿过密密麻麻的拥挤楼群,直奔自己家的单元楼——且不论夜宵过后的胃是否还有余地,他向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家楼下,那盏感应灯在他到来前便先一步哆哆嗦嗦地亮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隐约的哼歌声。 他抬头,目光正好扫见一个背着双肩包女子从楼上下来,她的面容清丽却陌生,想来便是李菲昨天说起那个租客——女子身材娇小,扎起马尾的发尾是几缕挑染的金发,搭配上清凉的荡领背心,外加一条牛仔超短裙,与时下追赶潮流的女孩们没什么区别。 在视线和周悬撞上的时候,女子明显一愣,歌也不哼了。目光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似的,盯着面前年轻男人的脸,死不松动。 直到周悬说出了那句“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吗?”之后,她总算回过神来,一连说了几声不好意思,而后犹豫半天,问起周悬是不是住五楼,并得了肯定的答复后,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离开了。 「周悬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又回身确认了一下,自己这趟的确并没有扛着那杆“天师嫡传”的黄旗后,才上了楼。」 第十五章:孤独的期限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咔。 砰! 周某:锁装好了,密码是337845818。 对方正在输入…… 菲菲菲:我的低调,不是你们装逼的资本?MC石头? 菲菲菲:周师傅什么时候这么潮了? 周某:我说是出厂自带的,你信吗? 菲菲菲:这话你自己信吗/翻白眼。 周某:上飞机了? 菲菲菲:【照片】。 一张李菲的自拍照,照片中她那双被媒体朋友们称赞“极富灵气”的招牌式大眼睛,被两颗凸起、半挂在外头的眼珠子所取代——好吧,只是一副搞怪造型的眼罩而已。 周悬放下手机,回头看了一眼门边已经回归原位的纸人兄弟,又打量了一下脚底一尘不染的地板,心里默默盘算着是否要退货那台返修的扫地机器人。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按下电视遥控。 娱乐频道的画面亮起,声音甜美的美女主持人正在播报一则花边新闻,主角是周悬不认识的一位奶油小生。 他没有转台,只是减小几格音量——其实他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并不爱看电视,只是觉得有个如果声音在念叨的话,会让这套三居室显得不那么“空”一些。 说起来上次装修,好像还是在十五年前。 在这座城市绵长雨季的影响下,如今客厅几个角落的地板,已经有了受潮的迹象。 或许该在长出蘑菇之前,找个师傅来重新做一下防水,又或者干脆把地板换了……可是这样的话,就得连配套的墙纸一起…… 他摇了摇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装修是个大工程,上次周悬家装修的时候,正赶上对门的李菲一家出国旅游,一家人这才有个地方暂住。 可现在不同,李菲家的房子在他们搬去港区的时候就卖掉了,至于楼上师傅家的房子,在他老人家过世后,被一个远房侄子继承了过去,之后就一直交给中介公司打理,这不,最近也租出去了。 所以,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重新装修,周悬就得早上当监工,晚上住酒店……这可不是个好选择,摊位的生意要暂停不说,钱包还得大出血。 思绪在无意识间发散,周悬抬头望向电视机旁,那副被纸人的鸡毛掸子打扫地干干净净的三人合照。 其实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李菲没有搬走,师傅还在世的话,他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还记得小时候,两家父母的工作都忙,出差是家常便饭。所以在暑假的时候,都是把他们两个小娃娃托管在师傅家,让师傅代管——作为一个外表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老头,师傅向来都是家长们所信任的对象。 在那些个年少时的蝉鸣午后,李菲总是边搓脚边躺在师傅家的大沙发上看电视,他则是苦哈哈地跟着师傅练功、学画符; 晚饭过后,三人一人一柄勺,一起分食冰镇西瓜,李菲总是吃的最多的那个,然后说自己肚子疼,霸占厕所去了又去;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师傅回他的卧室休息,周悬便和李菲躲在房间里,举着手电筒偷偷较量五子棋。 其实师傅压根不管他们几点睡,因为他总是早早便打起呼噜,睡得天昏地暗。 如此往复的剧情持续到了周悬和李菲上了初中,才从全日制寄宿改为了去师傅家吃顿晚饭——孩子们都长大了,大人们终于不必担心,谁会闲的没事干拧家里的煤气玩儿。 师傅,是周悬大三时候过世的,享年九十二岁。 也快三年了。 周悬还记得那一天,事业刚有起色的李菲从港区连夜赶了回来,在师傅的灵堂前,对着那张笑眯眯老头的遗像,抱着自己痛哭流涕的样子。 不同于李菲,整个丧葬的过程中,周悬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往往这种状态才是最吓人的,所以在周悬高三毕业后出国创业的父母,因为担心他,又轮流在国内多呆了三个月。 直到确定,儿子真的没有做傻事的打算后,两口子才重新开始忙起了事业。 当然了,无论是周家父母还是李菲,都不会傻到会相信,周悬的内心,真像他表现出的那般冷静。 只是大家都不敢问原因而已。 回拢的思绪,让周悬缓缓闭上了眼睛。 “为师最近闲来无事,便给自己算了一卦,徒儿你要不要听听?”记忆中,那个因为声带老化而有些干枯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师傅算出来结果,自己相信吗?”周悬边沏茶水,边问。 “嘁!莫说这些扫兴的话!”师傅咳嗽了两声,“虽然为师不精于卜算之道,但也不代表就没算准过……” “比如,就是因为算到了,自己在安平市能收到个命里的关门弟子,才决定退休后来这儿生活。”周悬应和道。 这故事师傅说了太多次,他早已滚瓜烂熟了。 “那次之所以会突发奇想算上一卦,就是因为感知到了天命,晓得吧?”老头儿无视了医院的禁烟标识,哆哆嗦嗦地抖出一颗烟,叼在了嘴上,“这一次,为师的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算了什么?” “哼哼,来生!” “来生?” “没错!人总有要死的那一天,死了便是要入轮回。师傅我功德圆满,心态早已超脱世俗,不纠结于今生之事了。”老头一脸得意地从枕头底下摸了张纸条递给他,“「下一世,师傅我会在此地降生,再活精彩一世!」” “时间呢?”周悬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行让他感到陌生的地址。 “从明天起算,三年整,申时。”师傅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到时候欢迎你来与为师,重续师徒缘分!” “谁当师傅,谁当徒儿?” “呔!不孝徒儿!一日为师,世世为师的道理,你难道没听过?” 周悬没回答,一仰脖子,对着门外喊到:“护士!这里有人抽烟!” “呀,你这孽徒!” …… 周悬起身,从那副相框的后头,扯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内容他已经滚瓜烂熟的字条。 安平市中心医院。 作为道士、天师的弟子,轮回转世一说,周悬自然是信的。 至于师傅的算卦功力,他向来是不看好的。 当年所谓的收徒故事,后来想想也实有“马后炮”之嫌。 「只不过,在师傅去世当日的都市报上,的确是神奇地出现了“安平市第一医院,即将更名为市中心医院”的消息。」 既然如此,只是三年的短别,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这不是个无解之结。 所以才他选择留下来,哪怕这座城市,在抛去回忆的滤镜后并不显得那么美好——好吧,其实他也分不清楚,在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糟糕的交通状况、飘忽不定的房价面前,“城里还生活着一群妖怪”这件事,究竟够不够得上是这座城市的缺点之一。 电视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三天,师傅。」”周悬把相框摆回原位,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没人会真的享受孤独,只是在某些执念的衬托下,这种情绪并不显得那么难以承受罢了。 第十六章:超能力者的严谨 周悬坐在摊位上,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是17:50。 距离收摊还有十分钟。 今天他终于开始有些理解,当年那些在暑假还未结束时,就叫嚷着“在家好无聊,还是上学有意思”的同学们的心情——惭愧,一觉睡醒后他无事可做,便又穿着那身淘宝定制的行头,出来摆摊了。 不过说来也有趣,今天他的摊上,居然破天荒地来了两位妖怪客人——尽管他们化形出的样子,是一对朴素的中年男女,但天师的直觉从不会在这方面出错。 为了避免惹上麻烦,周悬并没有点破两妖的身份,只是礼貌地问他们有什么事。 毕竟昨天白璟才说过,这座城市里的妖怪们,都希望他这个扛着“天师嫡传”旗子的家伙趁早滚蛋,所以周悬把下意识地把他们当成了是来找茬的妖怪。 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在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客套后(“听说小师傅精通卜算之道,想来是师承某位高人”“没有没有”“小师傅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哪里哪里”),周悬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两只妖怪,居然真是来问卦的——摆了一年的算卦摊,遇见妖怪客人还真是头一遭。 按照这两人(妖)的说法,他们是一对夫妻,再过两周家里的女儿就要中考了,这次来访,是想问问师傅,家中爱女这次的考试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显然是做过功课,这对夫妇在说完自己的诉求后,一本正经地向周悬出示了女儿的生辰八字,以及一张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单人照。 先不论这女孩长得像不像这对夫妇,单说这个生辰八字所对应的,居然真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件事,就足够让周悬感到困惑了——只有十五年道行的妖怪,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修炼不出人身吧? 然而,还不等周悬询问,这对夫妇就主动告知他,这是他们十五年前在医院门口捡到的养女,襁褓就里放着她的生辰八字。 他们之前也找别的师傅看过,那师傅直白的说,这小姑娘的八字一看就是个克夫的命,说夸张点就是嫁一个死一个,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遭人遗弃。 然而,那位师傅对养女悲惨命数的断言,反倒是让这对妖怪父母对她越发怜爱起来。 毕竟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克夫就克夫,又不是天煞孤星,大不了不给孩子找夫家就是了,何必为此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这话听得周悬也有些感慨,被人类遗弃的孩子,居然被一对妖怪夫妇小心呵护着抚养长大,转眼都到了中考的年纪。 不仅如此,这对夫妻因为担忧养女的前程,居然还冒着风险来“疑似天师”的摊位上算卦以求心安,也不知该说是世道变了,还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反正生辰八字只是周悬掩饰自己能力的幌子,女孩的照片才是重点。 两夫妻得到了周悬“稳定发挥,能上重点高中”的卜算结果后,便千恩万谢地走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双方的身份有过讨论。 只是他们没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师傅,其实还偷偷地为他们俩算了一卦,结果是三十年后,他们会迎来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窝雪白的小兔子。 当然,周悬没有告知客人这个“附赠”的结果,只是出于职业素养(毕竟人家没问),并不代表周师傅对自己所看到的“结果”有所怀疑。 事实上,在初觉自己拥有着惊人天赋后,周悬的心态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到后来的心如止水,还是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才总结归纳出了自己能力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首先,他所能够窥探未来的目标,并不受限于种族:上至人与妖,下至水族馆里的海豚、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皆入法眼。 其次,在事件的选择上,可以说只有他想不到,没有看不到——无论是“未来过去”、“生死大事”,还是“明天早饭吃什么”之类的杂事,对他而言,这都不成问题,其随心所欲的程度,完全配得上“超能力”这个词。 至于,这种能力的限制,就目前所知,一共有两点。 一,虽然他能够看破生死,但却无法看到死者的任何事——即,只要这个人的生命体征消失了,那么周悬就再也无法以他为“锚点”,观察到关于死者的任何事,哪怕是过去也不可以。 二,他无法观察到任何关于“自己”和“师傅”的事,只要他想要观测的结果与这两个人挂上钩,那么就什么都看不到。 举个例子。 看到“李菲明天早饭吃什么”的未来,这是周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但如果李菲明天的早饭,是和他、或者师傅一起吃的话,能力就会失效。 再比如,想知道“李菲明天放学后会和谁玩”。 如果李菲的选择是和其他同学一起,那么周悬就能看到正确的结果;可如果玩伴之中有周悬本人,那能力就一定会失效。 虽然他也不是没尝试过,用自己的主观行动改变客观未来,比如故意拒绝李菲的邀请(结果他们还是会在同一间早餐店偶遇),还是主动寻找李菲和她的小伙伴们(结果是找遍小区都找不到人)。 总之就是没成功过,而且每一次失败,都会让他觉得非常疲惫,颅脑胀痛只是最基本的惩罚。 相对而言,成功后就不必付出什么代价,这也是他能够天天出摊的原因。 他不是没有询问过师傅其中缘由,可师傅却说自己是天师,不懂超能力,这种问题还是请教外星人为妙。 至于为什么说,自己的能力只对这两个人,而不是对整个天师群体失效,主要还是因为周悬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其他天师(冒牌货除外),实在是不敢妄下定论。 正所谓,搞科学要严谨。 研究超能力,更要严谨。 距离下班还有一分钟,周悬起身,开始收拾摊子——今日入账又是两百五十元,这让他又一次动了“要不然每天的第五单生意干脆少一块钱好了”的念头。 就在周悬收好了付款码,准备扯下那张“八卦乾坤图”桌布的时候。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哪怕时值六月,他依然能感受到自肌肤传达而来的冰冷之感。 他下意识地侧目。 对上视线的,是一双暗红色的眸子。 “这位道友,请留步。” 寡淡的语调。 就像是她冰冷的手一样。 第十七章:师伯! 傍晚六点整。 摊位后方的那盏路灯,“啪嚓”一声地准时亮起。 冷色调的光线,落在了女人身上,得以让周悬瞧见了她的一身装束。 隐藏在黑色的框架眼镜后头的,是一对暗红色的眼眸,深黑色的长发用鲨鱼夹简单地抓夹起来,只有一缕发丝垂落在脸侧,再搭配上那条略显宽大的黑色卫衣,说不出是古板还是随意的打扮,让人一下分辨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唯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的肤色。 苍白,面对女人更甚白皙、缺乏血色的皮肤,周悬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 至于刚刚那声“道友”……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悬探寻的目光,女人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她的嘴角挂起一抹礼貌的微笑,可眼底却让人感受不到笑意。 她退后了半步,顺势展露出了自己腰后佩戴着的物件——一柄断掉的桃木剑。 这个动作让周悬的神经抽搐了一下,思路立刻按照这样的路线开始运行: 她刚才称呼我为“道友”——她有一柄道士才会带的桃木剑——她是个真道士——我是个假道士——她是来打假的。 做贼心虚的一番心理活动,加上女人说不上友好的态度,使得周悬也退后了半步。 “打假”,是江湖骗子们最害怕遇到的事,轻则丢掉尊严,不得不转移阵换个城市重头再来,重则被扭送派出所拘留,留下一生污点。 虽然周悬自认不是骗子,可他道士的身份的确是假冒的。 假使对方问他出身哪家道观、用道家典籍中的内容来拷问他,那么结果必然是一问三不知——他不曾拜入道门,跟师傅学的那些天师的手段,就等同于无证驾驶,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如果这女道人讲理,那还有周悬就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万一对方的冷静只是伪装,下一步就要揪住自己的衣领大喊“大家快来看呐!这里有个假冒道士在骗钱!”的话…… 头脑风暴过后,周悬也挤出了一个微笑。 “您有什么事吗?” 总之……先看看情况再说。 女人的目光在那杆“天师嫡传”的黄旗上扫望了一眼,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这位道友,可是天师?” “……算是。”完了,真碰到懂行的了。 “原来如此。”女人接着问,“这条街上的生意还不错?” “还可以。” 周悬极暗暗猜测,这位女道长下一步就是要问他收入多少,并以此判断是不是构成诈骗。 “挺好。”没想到女人只是笑了笑,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 短暂的沉默后,周悬主动问道:“您……这是也想来这儿摆摊?” “我?不,我不太擅长卜算。”女人摇头。 伴随着她的再次沉默,气氛开始尴尬起来——就像是情商修炼不到位的人找人搭讪,虽然很想继续聊下去,却奈何肚子里缺货,问完两个问题便不知如何继续了。 话题的主导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周悬这里。 路灯之下,两人保持距离的站位,外加一言不发的氛围,已经引来了个别路人好奇的目光。 周悬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女人再次致歉,看起来是真心的,“说起来,还真是有很多年没遇见天师了。” “那个,其实我……” “你认识一个叫清云的道人么?他跟你一样,也是天师。” “……清云?” “嗯,我听说他来到了这座城市。”女人补充道,“他是我的师弟,我最近正在找他,可是一直联系不上。” “我确实认识一个叫清云的道士,但是……跟你找的,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周悬挠了挠头。 “为什么?”女人问。 “因为他是我师傅。”周悬老实说,“如果他老人家没过世的话,今年得有九十五岁了,所以怎么想都……” “你认识的清云道人,是否出自云华观。”女人打断道。 “云华观……”周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回忆开始倒带。 在他的记忆中,师傅很少提及自己师门的往事……可云华观这三个字,他却依稀是听过的。 思绪间,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道人。 不知何时,女人眼底的冷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来,清云师弟没有对你说起过,我们师门兄弟之间的事。”女人的指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那副框架眼镜,微笑道,“可我却知道你的事。十年前,师弟在与我互通书信的时候,曾说起过,自己收了一个叫周悬的徒弟。” 「“你就是周悬,对不对?”」 女人的一番话,让周悬的思维有了一瞬的短路。 师傅……是这个人的师弟? 她今年多少岁? 她的道行,会在师傅之上吗? 如果是这层身份是假扮的……她又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恍惚间,无数的疑问,在线路重新接通之后,呼啸着涌入了周悬的脑海。 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师伯!” 周悬一面躬身,一面双手在腹前合抱——这是标准的道家作揖礼。 师傅曾叮嘱过他,万一以后落魄了,想吃天师这碗饭,那么遇到来拆台的前辈,一定要把“讲礼貌”的原则贯彻到底,搞不好人家心情好就放你一马。 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师长。 只不过,在礼毕之前,女人先一步扶住了他:“你未入我门,不必这样唤我。” “这也是清云的意思。” “……师傅?” “‘道士的弟子不必是道士’,这是他的原话。”女人笑笑,“正好,我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以师长自居,所以你叫我清秋就好。” “那……清秋道长。” 清秋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称呼。 “你一会儿有空吗?”她问,“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抽一点时间,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师傅的事么?” “您……想了解什么?” “什么都可以。”她平静地说,“但若是说最想知道的,应该只有一件事。” 「“你师傅临终之前,应该告诉了你一些事吧?”」 「“一些,他以前从未说起过的事。”」 第十八章:保重 傍晚,江南路步行街。 如果你也是这座繁华街道内的商贩之一,那么你一定会注意到,那位总是某盏路灯下摆摊的算卦先生。 他几乎从来不在夜间出摊,每日路灯和霓虹灯点亮夜色的时分,便是他结束一天工作的时候。 可今天,分明收摊的时间早已过去,这位年轻的师傅却还在自己的摊位上,跟一位女客人频频交流着什么——如果是问卦,未免也太久了些。 对此感到好奇的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悄悄路过了他们身旁,想要听听这两人究竟在聊些什么。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你忽得发觉,今日江南路的夜比起平时,似乎是多出了几分吵闹。 也正是那不多不少的嘈杂声,恰巧让你无论如何都没法听清,那两人聊天的具体内容。 真的只是巧合么? …… “你在御物之术的研习上,倒是颇有些天赋。”清秋看着半空中,那只悠哉悠哉拍打着翅膀的小纸鹤,“五行之术又如何?” “擅长火法,金石之术最弱。”周悬召回纸鹤,谦虚地说,“但哪怕是自己所长,也远不及师傅。” “清云是我门中少见的全才,不必跟他比较。”清秋摇摇头,“他入门五行之术,只花了一周,粗通御物之术,更是只花了十天。” “也不见得是全才吧?” “是,卜算之术除外。”清秋淡笑道,“给出的卦象,能偏离事实那么远的,也确实是少见。” 周悬配合地给出一个微笑,原本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面前的女人,的确如她自称的那样,是师傅的同门师兄弟,这一点不必怀疑。 毕竟,关于师傅的琐事细节,若非多年相处,绝不可能了解的如此清楚。 而且她虽然不以师长自居,但话里话外间对自己这个“冒牌师侄”的态度,比起初见之时,也已是柔和了不少——估计她最开始是真把自己当成江湖骗子,叫一声道友,也不过是为了套个近乎。 “至于先前,你说清云自称算到了,‘自己在安平市能收到个命里的关门弟子’,那只是他自吹罢了。” 清秋道长随口就揭了自家师弟的短:“我们的师傅,道号天算,最擅卜算之术。他老人家曾为门内的每个师兄弟都算过一卦。轮到清云的时候,他算到的,便是他跟你说的那般结果。” “那为什么,师傅在临终前突然能算到自己的来生?”周悬问,“总不能是突然开窍吧?” “你这么理解,倒也不算有错。”清秋居然赞同了他的随口猜测,“修道之人,在临终之时感知天命,这不稀奇。当然了,这并不代表清云真的在那一刻突然参透了卜算之术,更有可能是他梦到了什么,也就是所谓的‘预知梦’。只不过转达给你的时候,临时改口成了更加有说服力的说法而已,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不是么?” “吹牛吹到死的作风。”周悬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多年不见,清云竟是已经入了轮回。”清秋说,“他生前的居所,现在还在吗?” “被他的远房侄子继承过去了。” “侄子?”清秋双眼一眯。 “因为他没有后人。”周悬解释,“侄子的身份我们也帮着确认过了,虽然关系是远了点,但终归是自家人。” “我是想问,为什么不是由你继承?” “我?” “清云没有成家,你们师徒一场,情同父子,由你继承他的遗产,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清秋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反正就是不太合适。”周悬挠挠头。 其实师傅到了晚年,确实是动过想把遗产交给周悬继承的心思,还是周家父母千万推脱才作了罢——他们两口子这辈子最多是贪点小便宜,说到底还是老实人,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拎的很清楚。 这些年,社会上类似的纷争也不少,无论个中是非,到头来都是脸皮薄的那方更加吃亏。 “那房子现在是空着的?”清秋问。 「“最近已经有新租客了。”周悬纠结着措辞,“想拜访的话……可能不太合适,因为住进去的是个年轻女孩……”」 “那便算了。”清秋听出了他话里的规劝之意,也不再做强求,起身道,“你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出摊么?” “不出意外的话。”周悬连忙起身。 “好。”清秋道,“我还会在这里呆上几天,如果你遇到什么事,也可以联系我。” “您这是准备等师傅……” “这是自然。”清秋颔首,“我与清云同门一场,既然赶巧遇到了他转世的日子,少不得要看看他这一世为人,重投的人家如何,也算是讨个安心。”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需要我帮忙吗?”周悬主动说。 “你?”清秋忽然一笑,“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有几件事想问你。” “请问。” “你自小便生活在这里,又拜入我师弟门下,想来与妖魔鬼怪相关之事,也是经历不少。”清秋问,“有除过妖吗?” “没有。” “那你可知道,这座城市里,究竟生活着多少妖怪?” “……不知。” “看来清云把你保护的很好。”清秋先是笑笑,转而正色道,“实话告诉你,据我观察,这座城市里生活的妖怪,数量至少有几千之多。哪怕是我游历四方多年,也很少见一座千万级别人口的城市中,生活着这么多妖怪。” “就是平均三千个人里,有一个是妖怪而已……”实际上拥有独家情报的周悬,在心里偷偷说。 “实不相瞒,我来此处,除了寻我师弟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顺手调查。”清秋看着他。 「“你知道一种,名为‘九尾狐’的妖怪么?”」 周悬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我确实听师傅讲起过,说那是一种很危险的妖怪。”他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回复道。 “没错,九尾狐的凶险之处,除去它们天生掌握的幻术和蛊惑人心的能力以外,还因为,这种妖怪总是以族群为单位行动。”清秋缓缓道。 “要知道,妖物之间通常只以强者为尊,哪怕是同类相遇,也少不得因为争抢地盘、配偶的问题争个你死我活。” “但九尾狐不同,这种妖怪极其团结,具备很强的家族观念。不仅在同伴遭遇敌手时,会毫不犹豫地群起而攻之,它们对其它族群的同类,也同样是呵护有加,几乎是到了爱屋及乌的境地。” “这就导致了,寻常的天师如果不小心招惹到了这种妖怪,下场大都凄惨。” “恰巧,前几日途径临市的时候,我曾听闻,安平市就生活着一只行踪莫测的九尾狐。”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这座城市里生活的妖怪,比其他城市,要多很多。” “如果,我是说如果。” “形单影只的九尾狐只是假象,这座城市的暗面,其实存在着一个规模庞大、力量足以改变这座城市的某些规则的九尾狐家族的话……是不是就能解释,其它妖怪聚集过来的原因呢?它们被同类的强者所吸引,遵守着强者制定的规则,也享受其中的便利……” “所以,周悬。”清秋暗红色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凶芒。 「“你听说过一个,叫白璟的人吗?”」 “……” “怎么了?”清秋看着这个,避开了自己目光的年轻人。 “总要给我点时间回忆一下吧?”短暂的沉默后,周悬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笑着说,“不过想了半天,还真是没听过,姓白的人就蛮少的。” “这是那只九尾狐的名字吗?”周悬追问道。 “应该说,这是他最常用的名字。”清秋转过身去,把那缕发丝拢到耳后,任由头顶的光线,落在自己苍白的脸上。 她身后的年轻人这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张美丽到,需要以“刻意的不起眼”来掩饰的面孔。 “我该走了。”她平静道,“保重。” “清秋。”周悬叫住了她。 “嗯?” “……你也保重。” “谢谢。” 伴随她微抬手臂,轻轻一握的动作,一个原本将二人笼罩其中的透明领域,随即化作齑粉。 年轻女孩们的娇笑声,街边商贩的吆喝声,三三两两的孩子们打羽毛球的呼喊声,在这一刻,如海潮般涌入了原本宁静的那方世界。 低头远去的女人,立于原地的男子。 这阵贯穿长街的喧嚣,将他们一同吞没。 第十九章:姐弟 肯德基,江南路分店。 因为还是工作日的缘故,今日光临门店的客人数量,稍逊于周末的同时段。 周悬把折叠式桌板和那杆黄旗靠在窗边,自己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摸出手机,开始点单。 香辣鸡腿堡一个,香辣鸡翅一对,葡式蛋挞两个,中可一杯,备注多冰。 下单成功,耗时三十秒。 默默记住了自己的订单号后,他便放下了手机,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街对面的“时空酒吧”这个点还没开始营业,门外只有两个嚼着口香糖的安保人员,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什么。 “也不知道酒吧允不允许穿着道袍的‘奇装异服’人士入内。” 他有些出神地想着,可脑海中浮现出的,却并非自己步入其中的样子。 清秋,当周悬又一次想到这个今日方识的女人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无法否认,在此前和她的那番交流中,比起警惕或者排斥,在他心中占比更重些的情绪,其实是亲切。 周悬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跟人这样的聊起过师傅了。无论是聊起他的往事,聊起他爱吹牛的性子,还是聊起他,其实是个道行那么高深的天师。 其实他还想知道更多,比如师傅在师兄弟中排名第几,修为又是第几; 比如师傅的师傅,那位周悬名义上的师公、道号“天算”的云华观掌门,是个怎么样的人; 再比如,云华观如今的道士们,是否知道了师傅的死讯,有没有在观中供奉他的牌位…… 正是因为这种好奇,再加上清秋温和的态度,让周悬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他本不该忽略的事。 那个穿着朴素的女人,跟穿着道袍的自己,并不是一类人。 她是拥有着正统传承的天师,她的本职工作,也不是每天下午,穿着淘宝上买来的道袍在步行街上给人算命。 捉妖,这才是天师的本分,也是属于她的本分。 如果不是“九尾狐”这三个字,把周悬的思绪从那种飘飘然的“认同感”中及时拽了出来,可能他回过神来的时间,还要再往后延一些。 清秋的打算,周悬并非完全猜不到——自家师弟三日后投胎的城市,竟然是一座居住着上千只妖怪的“妖窟”。面对这种情况,换做任何一个天师,恐怕都会采取些什么措施。 这也是,他们与周悬在思维模式上的最大分别。 作为同样知道“妖怪”这一物种存在的“同类”,周悬所追求的只是安于现状,从未动过要把它们赶出这座城市的念头。 所以他不关心也不在乎,这座城市到底生活着多少只妖怪,又或者到了明天、明年,还会有多少只妖怪加入其中;更没有兴趣了解,在自己看不见的所谓“暗面”,是否还生活着一群,能够影响这座城市运作规律的“九尾狐”。 可在清秋看来,“大量的妖怪居住在人类的城市”这件事本身,大概就是“天方夜谭”吧?作为天师的她,之所以要了解妖怪、调查妖怪,并不是为了能够和它们“和平共处”。 就像猎人调查猎物的习性,不是为了为它们烹饪一顿可口的晚餐一样。 消灭隐患的最好选择,从来都是斩草除根。 可这,真的对吗? 周悬不知道。 从小到大,师傅几乎没怎么跟他讨论过“是非”二字。 记得小时候,他因为嘴馋而多吃了两根冰棍,到了后半夜却因为胃痛而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知道了这件事的师傅,并没有责骂他嘴馋,反而是乐呵呵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你多吃了冰棍,是因为你想吃,满足了口腹之欲是人之本性,这不是过错; 你因胃痛而失眠,第二天也没精神玩乐,这同样算不得过错; 因为从始至终,你都只是在内耗而已,并没有伤害到他人; 只要你自己能承受那个代价,不去害人,别去恼人。 那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是非……或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就像周悬可以为了师傅,在这座城市独守三年,甚至不惜和妖怪合作,也要确保这里秩序能够保持稳定一样。 清秋道长为了师弟未来的安全,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抽出那柄断剑,把潜在的威胁降低到最低、甚至是根除。 他们都问心无愧。 那么九尾狐,又如何呢? 白璟自称与周悬抱有着相同的志向,不希望有外来者扰乱这座城市的秩序、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可那真的是他的真心话吗?他所追求的真的只是“和平”,而不是“统治”吗? 一边是冒牌天师和妖怪之间,并不牢靠的合作关系,一边是雷厉风行、道行高深,有同门之谊的正统天师…… “客人,这位客人……”一声轻唤,把周悬从混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面对着他的,是一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身材有些瘦弱,长相也并不英俊,鼻子上还长着点点雀斑——能够区分他与其他餐厅员工,大概就是那身款式不太一样的制服吧。 “我是今天的夜班经理。”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把餐盘放在了周悬的桌上,向他解释道,“之前我们的伙伴一直在叫号,但是没人答复……我想这应该是您下的单吧?” “啊,是的。”周悬有些抱歉地说,“之前我可能是在走神,不好意思。” 周悬的反应,让男人明显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那么祝您用餐愉快,我这边就先……” 他面带笑容地后退一步,正想离开…… “方便说两句话吗?” 周悬的这声“留步”,让男人一下僵在了原地。 “我记得……”周悬看着一脸紧张的男人,“你好像叫黄六郎,对么?” “我,我我我我我……”男人开始结巴了。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周悬刚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看见他额头冒出来的汗珠后,便把自己的动作改成了递纸巾。 “是,我,我是黄六郎,家里一共十一个兄弟姐妹,双亲都在家乡务农……”男人哆哆嗦嗦地说,“上师……长老……不,道长!道长您叫我小六就行……” “嗯……”周悬想了想,“我听说,你有个姐姐,在超市工作?” “是,是的!大姐年芳四十,还没有婚配,平时爱吃炸鸡和肉干,最不喜欢吃胡萝卜……”黄六郎继续报菜名式的发言。 “行了,打住。”周悬摆摆手,考虑到自己的“客套”恐怕会对黄六郎造成更大的伤害,决定还是把话说的直接点。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份工作?”周悬看着不停擦汗的男人,“我是说,在肯德基里……嗯,当服务员。” “因,因为我刚来城里的第一餐,大姐带我吃的就是肯德基……”黄六郎吞吞口水,“后来听说这里招员工,员工餐还能吃到炸鸡,我,我就留下来了……” “那为什么要来到这座城市呢?” “因为我大姐在这儿,我是来投投投,投奔她的……” “……那你大姐又是为什么来?” “这个这个,大姐她从小就很向往城市的生活……”黄六郎怯生生地说,“家父家母和其他兄弟姐妹也劝过她,说城市里可能有坏妖怪、天(瞄了一眼周悬,赶紧改口),天杀的野猫,总之就是很危险……可是大姐不听,最终还是溜出了家,一个人来到了城里……” “后来呢?” “后来……她寄了钱和信回来,说是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还交了个男朋友……” “过了段时间,她又寄信回来说,自己被人甩了,积蓄也被骗光了,这段时间可能要打两份工,没时间联系家里……” “所以你来了。”周悬说。 “是啊,一开始爹娘是派我劝她回心转意,早点回家找个夫婿……可她性子太倔,非说自己要在城里闯出一片天地……所以我只好也留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至少有个帮衬不是……”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周悬看着他,“因为一些原因,让现在的你重新回到老家生活的话,你还能适应吗?” “应,应该可以吧……”黄六郎小声说,“虽然这里事事都很方便,但回到家里……至少能少点提心吊胆。” “那你姐姐呢?” “那就得看具体是什么原因了……”黄六郎挠挠头。 “比如有人要赶走她。” “那她搞不好……会跟那个人拼命吧。”黄六郎想了想,“她从小就不怕惹事,我以前被人欺负了,也是她帮我出头……更何况还是要把她赶出自己最向往的大城市。” “哪怕自由的代价,可能是死亡?” “死死死死死,死亡?!” 周悬点头:“假设,有个很厉害的天师定下了规矩,要求所有住在城里的妖怪都离开,不听话的就是在跟他作对,后果自负。在这种情况,你姐姐会怎么做呢?” 六郎抱着脑袋,想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毕竟我不是大姐……” “也就是说。”周悬忽然笑了,“其实,你怀疑你大姐还是会选择反抗的,对吧?尽管黄鼠狼并不是什么很强大的妖怪。” “也许……也会有其他和大姐志同道合的妖怪也说不定……大家如果一起反抗的话,可能……有希望吧?” “那你呢?” “我总不能看着大姐去死……” “哪怕结局一定是血流成河?” “……我没得选,道长。” “我了解了,多谢。”周悬把一张名片递给黄六郎,“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遇到了什么难处,觉得我能帮上忙的,只管打这个号码就好。” “小,小人怎么敢劳烦道长!”看到了名片上的“天师”二字,黄六郎又开始哆嗦了。 “别误会,业务可不是免费的。”周悬看着他,“可以帮我拿一个打包袋吗?” “您……您这是?” “嗯,还有点事,这顿饭可能得回家吃了。” “好好好,您稍等!” 看着黄六郎飞奔向柜台的身影,周悬笑着摇摇头。 他解锁手机,打开通讯录的联系人界面。 “喂,白璟?是我,周悬。” “你方便来我家一趟吗?” “是的,现在。” 第二十章:神经病 周悬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吸管。 杯中的可乐已经喝完,只剩下吸管发出徒劳的“咕噜”声。 半个小时前和黄六郎的那番对话,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搞错了一个根本性上的问题。 回首昨日和白璟的相识,说到底,他们能够结成暂时的联盟,还是因为九尾狐的主动。 如果不是九尾狐的邀请,周悬根本就不会加入到“抛尸案”的调查队伍中,毕竟按照他过去的立场,能给警员们制造点混乱,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细想一下,昨天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为这座城市的平稳,做出了一点自己的贡献。 在那之前呢? 为什么一座明明生活着这么多妖怪的城市,在治安方面却基本没有出过什么值得一说的“大事件”,就连那个犯下三条人命的出租车司机杀手,到头来也只是个人类。 人类社会的法律和道德标准,显然不可能限制天生掌握妖术的妖怪们,而能够除妖的天师,在人类中也是稀少存在的个体。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让这帮“其心必异”的妖怪们,在这座城市中“老实本分”的生存下去呢? 答案,一定跟那只九尾狐分不开关系——少数实力强大的妖怪,以自己的力量约束着其他同类,禁止他们做出出格的行为。 这看似有些粗暴的方式,却非常管用。 这座城市得以稳定的原因,并不是周悬、又或者任何一个途经此地的天师。 而是妖怪们自己。 如果有人打破了此间的平衡,必然会招致强烈的反噬。 一心想在大城市扎根立足的黄鼠狼大姐;勤勤恳恳,胆小怕事的黄鼠狼小弟;为了人类养女,不惜拜访天师的妖怪夫妇……谁都没法保证,当血流成河的那一日到来之时,这些弱小的妖怪中,有谁能够独善其身。 当他们遇险之时,他们的亲人同族,又会怎么做呢? 答案是,在杀戮与悲剧的车轮开始滚动的时候,牵连其中者,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这根本不是选择一辆呼啸而过的列车,要碾死十个,还是一个人的问题。 真正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阻止那辆列车发动,把可能发生的混乱扼制在摇篮之中。 哪怕这班车的驾驶员……是师傅的同门师兄,是自己名义上的师伯。 只是在那之前……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门被推开,穿着黑衬衫、戴着十字架造型项链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他左看右看,在确定门后的纸人不会再偷袭他后,吹了一声口哨,紧跟一个飞扑,整个人趴在了宽大的沙发上。 这时,他才有空侧过脸,看向这套住宅的主人。 “周先生,我想你对我,应该存在一些误解。”白璟说,“很大的误解。” “因为你一通火急火燎、意义不明的电话,我推掉了一顿晚餐、一顿宵夜、还有两场约会……你知道我平时其实很忙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一通电话就能随便约出来的缺爱闲人?” “确定不是四场约会?”周悬反问。 “我特意强调晚餐和夜宵,是在向你传递一个message,一个‘我现在很饿’的重要message!”白璟用眼神给他递刀子,“别告诉我,你没给客人点晚饭!” “还剩了一枚蛋挞。”周悬指了指茶几,“需要我帮你微波炉加热一下吗?” “免了,顺便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喜欢吃甜食!”白璟一个咕噜爬起来,一口闷掉了蛋挞,口齿不清地问,“所以你找我来干嘛,总不是想关心刑天的事儿吧?你又不是领导,我可没理由跟你汇报工作……” “常平的事怎么样了?” “……” “?”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搞定了!从今天起,人家就是有人权的安平市公民,为城市交通辛勤付出的出租车司机了!”白璟抓起可乐杯,把里头的冰筷一股脑倒进了自己嘴里,咔吧咔吧地嚼着。 “这么快?” “你以为我是谁?”白璟翻了个白眼,“等着吧,以常平的性格,迟早会给你送果篮,感谢天师大人的提携之恩的。” “没事了吧?没事我可走了,顺便提醒你,下次你的来电,我会酌情接听的。”白璟吃完蛋挞,起身就想走人。 “我还有件事想问。” “我们还有共同的朋友?”白璟对着电视机屏幕,整理发型。 周悬看着他:“你结婚了吗?” “什么?”白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看来没有。”周悬继续问,“你平时跟谁一起住?女朋友们?还是其他亲人?比如父母,兄弟?” “喂……”白璟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这是被人口普查单位收买了?他们最近准备给妖怪们新颁一张身份证?” “当然不是。” “那你在这儿查什么户口呢!” “我只是想知道,这里是不是还住着其他九尾狐。” “其他九尾狐?”白璟眯眯眼睛,“问这个干嘛。” “因为我没在这里见过你的同族。”周悬说,“正常来说,你们应该以家族、家庭为单位行动的妖怪吧?可你似乎是这里唯一的九尾狐……” “九尾狐又不是黄鼠狼那种妖怪,你逛条街就能见到好几只,什么大妮二妮六郎十一郎……”白璟掰着手指数。 “所以?” “我当然是这里唯一的九尾狐!” “这不符合九尾狐的习性。” “习性?”白璟一乐,“那按你的说法,其他人类都朝九晚五的上班,你怎么一天只工作四个小时呢?是因为懒吗?”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其他九尾狐爱腻歪在一起,跟我白璟有什么关系?我就爱一个人待着不行吗?你懂不懂自由的含金量啊!” “那附近的城市里,有你的同族吗?” “我又不是佛祖,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 “也就是说……”周悬抛出一个假设,“如果你在安平市被人打了,也不会有其他的九尾狐来助阵,对不对?” “我?被打?”白璟瞪大了眼睛,“谁敢打我?你以为我是谁……等等,你这是在试探我吗?” “你最近有出去旅游的计划吗?”周悬又问出了一个,在白璟听来莫名其妙的问题,“最好是去别的国家,一个月内不回来的那种长途旅行。”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在考虑,以什么样的方式请你暂时离开这里比较好。”周悬认真地说,“因为,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有人来找你麻烦。” “谁?” “天师。” “你神经病发作了?” “不,不是我,是我名义上的师伯。” “他是神经病?” “她有没有病,我不知道。”周悬一字一顿地说。 “但我觉得他想杀你,这是真的。” 第二十一章:疑点 “等等等等……”白璟整理着被自己挠得乱糟糟的头发,“信息量太大,容我消化一下先。” 周悬点头,起身去泡茶。 刚刚,他简要地把事件始末跟白璟描述了一遍,从他的师傅到清秋道长。 信息量确实有点大。 “你说……你死去的师傅,会在三天后,在这座城市里投胎?”白璟问。 “是的。”周悬找出茶叶罐。 “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觉得这件事跟你有关系。” “这叫什么话?当然有关系!谁知道你们这种天生怪胎,在投胎之后还会不会是天师?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就能在你师傅小时候,提前为他建立良好的、有爱的、正确的价值观!”白璟大声说,“你没听说过,‘教育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吗?” “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我想到了,所以才不告诉你。”周悬端起了热水瓶,“刚才只是委婉的说法。” “罢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原谅你了。”白璟长吁短叹,“所以,那个女天师就是为你师傅而来的对吧?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是师门情谊。”周悬纠正他。 “随便你怎么说。”白璟大方地摆摆手,表示这都是浮云,“追随师弟而来的女天师,在得知这座城市的竟然生活着这么多只妖怪后,为了让师弟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所以决定痛下杀手、斩草除根,把安平市打造成一座没有妖怪的现代化……” “这只是我的猜测。”周悬打断他,“而且也没有这么夸张,我不觉得清秋道长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掉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妖怪。” “但弄死几个‘刺头’还是没问题的,对吧?”白璟用手指着自己,“比如,我,白璟,安平市妖怪们的领袖,同时也是这里最英俊、最有智慧、最……” “你是它们的领袖?”周悬转头看他。 “嗯?我以前难道没说过吗?”白璟疑惑道,“还是说你在这儿,还见过比我更强的妖怪?嘶……不应该啊……” “我认识的妖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周悬把茶杯端到茶几上,重新坐好,“所以呢?你有胜算?” “废话!你不会真觉得,从来没有天师来这儿找过我的麻烦吧?”白璟不屑地说,“结果呢?爷爷我现在还在这儿坐着,悠闲地喝着天师泡的茶,那些家伙又在哪里?想靠找我麻烦扬名立万?先看看自家祖坟是不是着大火了吧!” “就算你能跟她斗个平分秋色,但她可以请其他天师来助阵,你却不行。”周悬提醒他,“总之,跟她动手,绝对是下下策。” “所以你就来通风报信,建议我赶紧跑路?” “不是跑路,是暂避锋芒。”周悬说,“她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当发现安平市里的净是些没什么修为的小妖之后,自然就走了。届时你再回来,继续做你的地头蛇。” “别傻了,没戏的。”白璟摇头,“你也说了,我是这里的地头蛇。可天狐不在家,猴子还能称霸王呢!你不会以为这里都是些黄六郎那样胆小怕事,没有野心的妖怪吧?如果没人盯着那帮家伙,一两个礼拜或许没事,时间一长,他们就会觉得我已经被仇家弄死了,到那个时候……” “被你师伯杀死的,可就不只是一两只妖怪那么简单了。” 周悬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那你想怎么做?” “呵呵,我在安平市能有现在这样的地位,靠的可不是当缩头乌龟。”白璟微微一笑,“所以,当然是要先发制人,‘劝’她有多远走多远。” “也别太悲观了,可能这事儿也没这么糟糕。只是你对天师有刻板印象,曲解了你师伯的纯洁心灵而已。万一她跟你一样,也是个怕麻烦的主儿,以和为贵(怕麻烦),届时我就跟她签字画押,保证不伤害你师傅……” “你觉得有可能么?”周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对捉妖没兴趣,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天师,而她……” “停,Stop,打住。”白璟抿了一口茶,悠哉地说,“你天天扛着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子出去瞎晃悠,都能底气十足地说自己不是‘天师’。那么我请问,周悬同学,你是又凭什么肯定,那位清秋道长,就是个正牌货呢?可别说是因为那柄桃木剑啊。” “她和我师傅师出同门,只是这点就够了。” “照这么说的话,你还是你师傅的关门弟子呢,你怎么就不是正牌货?” “因为我不曾拜入师门,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天师传承,只是跟师傅学了点防身的本事而已。” “可你的师傅,曾热情地建议一帮没脑袋的妖怪来城市里做客,这也不是正常天师会做的事吧?”白璟笑眯眯地说,“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也许你师傅,就是受了这帮同门师兄弟的影响也说不准喔。如此一来,所谓的云华观……呵呵。” 周悬的眉头皱了起来。 白璟的话他的确无法反驳,因为“邀请妖怪来自己的城市发展”,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天师会做出的行为。 至于师傅的师门,云华观是个什么情况,周悬自然是不了解。 但非要说的话,清秋道长的身上也确实存在一些疑点,其中最明显的…… “……她的年龄。”周悬忽然说。 “什么?” “道门中,师兄弟之间的排辈不以年龄为准,但师傅说起过,他拜入云华观时的年纪,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周悬低声说,“如果按这么算,哪怕清秋的年龄比师傅小,却是先拜入的师门,那她今年最少也有九十岁了。” “可是她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 “三十岁?”白璟一愣。 “嗯。”周悬有些犹豫地说:“据我了解,仅从修道这件事来说,人类相比起妖怪有着先天的优势,这也是为什么,寿命不过百年的天师,却能够战胜拥有漫长寿命的妖怪。” “这点你倒是没说错,从一开始,人类跟我们所选择的就是两条道路。”白璟附和道。 “妖怪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修行和进化’上,这也是我们维持长生最基本的方法。而人类不同,他们所选的道路更加便捷,也更加极端。正因此,他们才能够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建立庞大的都市、创造复杂的社会上。” “付出的代价,就是短寿,对么?”周悬说。 “如果他们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修行上,那么多活个五十一百岁,应该问题不大。”白璟耸耸肩,“不过我还真没见过,哪个道行高深的道士、天师,不是一副皱巴巴的模样的。” 「“不光是你,我也没听说过,道门还有驻颜术一类的法门……就算有,也不可能有着如此惊人的效果。”」 周悬沉声道,“而她故意打扮得朴素、低调,说明她其实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这幅相貌,存在着难以解释的……问题。” “道行高深,不代表长生不老……”周悬的一番话,让白璟的眼神一下活泛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一开始不说?” “就像我不会在跟人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把自己化形成了电视明星的样子……”周悬忽然愣了一下,“……化形。”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决了这个荒唐念头。 “为什么不可能?”白璟笑眯眯地说。 “如果她……如果她不是人类,我不可能看不出来。”周悬笃定地说,“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出错过。” “可是你现在不也感觉到了,这事儿有蹊跷么?”白璟摸着下巴,微微一笑,“对了,你刚刚说她‘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这是不是表示,她是个大美女?有张好看的脸总是很减龄的对吧?” “有点意思……不,是很有意思……”白璟一下站了起来,笑容更甚了。 “你想干什么?”周悬警惕地看着他。 从九尾狐的脸上,他看到了明显的“闯祸”预兆。 “我吃撑了,出去散步消食。”白璟冲他眨眨眼,“一会儿就回来。” “喂!” 在白璟的身影消失在客厅的下一刻,周悬也推门冲了出去。 果然在刑天车上,他们讨论如何用缩地术甩开天师的时候……这家伙是在装睡! 第二十二章:清秋 山里的清晨,似乎总是少不了雾的相伴。 那缭绕的雾气如轻纱一般,在郁郁葱葱的山色间缓缓流淌,它环绕着山林,也环绕着位于深山之中的一座青砖灰瓦、占地颇广的道观。 道观敞开的大门前,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高大古松,树下的青石小路上,两位年轻的道人正在扫地。 此观,名为云华观,据说已有千年的历史。 有人说,这道观之所以起名“云华”二字,是因为这里的第一任观主,道号云华,故以此命名; 也有人说,“云华”本是这座山的名字,“云华观”的本意,其实是“云华山里的道观”。只是后来叫着叫着,山成了无名山,人们只记住了云华观。 “听说了没?前些日子,师傅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儿,师祖他老人家决定收为弟子了。”其中一个扫地的道士小声说。 另一个道士接话道:“听是听说了,我可分明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师兄们都说,咱们师傅才是师祖的关门弟子……这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去!”挑起话头的道士压低声音,“师兄们之所以那么传,只是因为师祖很多年没新收弟子而已。再说,他老人家的事,那能叫变卦么?知道师祖的道号是什么吗?天算!肯定是他从那个小……咳咳,小师叔的身上算到天机!” “但这徒弟是不是收得太简单了点?好像师祖什么仪式都没准备办,就只是赐了道号了事……” “咱们师傅入师门的时候,不也什么仪式都没有么?这叫一视同仁!” “师傅入师门,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听师兄们说的!” “那师兄们又是……” “嘘!噤声!” 伴随着那个道士忽然一声低喝,两人赶忙握紧扫把,俯身认真扫起了地。 没一会儿功夫,山间的古道上便又出现了一道的身影。 那人穿着道袍,肩背浅灰行囊,戴着一顶斗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帽檐压得略有些低的缘故,这让她看起来比起那两位扫地的道人,略矮了一个头。 但这并不妨碍道士们在她经过的时候,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 “见过师伯!” “嗯。” 清澈的女声响起。 被唤作师伯的道人,向他们点头致意,随后便步入了观中。 …… 清秋踮着脚,站在自己厢房的窗前,把一副去年买的竹帘挂了上去。 她记得自己离开师门,外出办事的时候,分明还是初春。 今年的夏日比起往年,似乎是要早来了些日子。 只希望今年的仲夏,不要再那么炎热了。 她默默的想着,又把一串看不出是什么贝类编制成的风铃,挂在了门边——返程途径镇上的时候,她顺手帮一位小贩解决了桩麻烦事。 这串风铃,便是她选走的报酬。 挂好了竹帘,放好了风铃,清秋又仔细地开始修剪起了墙上那几株翠绿的爬山虎。 她原本是打算放下行囊,就去向师傅报告的。可转念一想,反正一会儿吃早饭的时候还是会见到,也不差这一时——该说不说,观里向来没什么规矩,就连吃早饭都得等到巳时前后。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师傅居然又收了新弟子。 日子过的真快,记得九师弟来的时候,也是小娃娃的年纪,多年过去,却是也收了三五个弟子,被唤作师傅了。 以九师弟淡薄的性子,估计是对当什么“关门弟子”没有兴趣,想来对师傅再收弟子也不会有意见。只是这可苦了他的那几个好徒弟,如今观里没几个年轻人,这阵子他们估计是少不得帮师傅带孩子。 想起一帮年轻道士,追着小娃娃的屁股喊师叔的样子,清秋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热闹一点也好。 在她的记忆中,云华观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所谓“香火鼎盛”的时期,道观虽大,可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有百来人而已,大部分厢房都是空荡荡的。 如今,更是只剩下三十几名道士了。 思绪间,清秋的手,从爬山虎的一处嫩芽上收回来。 身后,响起了一阵推门的“吱呀~”声,紧接着一串有些踉跄的脚步。 清秋侧目,瞧见了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睡眼惺忪的小娃娃。 小娃娃晃晃悠悠地走到自己身侧,一股屁坐在了厢房的门槛上,揉起了眼睛。 清秋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就是师傅新收的小徒弟?” “嗯,师姐好。”小娃娃边打呵欠,边对她挥挥手。 “道门讲求身心顺理,为道是从,从道为事。”清秋指正他,“故为道士者,男女平等,不以性别细分。” “听不懂。”小娃娃说。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叫我师兄,而不是师姐。”清秋平静道,“就像他们叫我师伯一样。” “可你明明是女的啊?” “这是两码事……”清秋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对门的厢房,“你住在那里?” “嗯。” “九师弟隔壁不是也空着么?为什么不住那儿?” “九师弟是谁?” “他右脸上有一颗黑痣。” “喔!”小娃娃一拍手,恍然大悟,“是我自己选的!” “自己选?” “对啊,师傅让我自己挑住处,我看师兄那儿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而这里就漂亮很多,还种着花。”小娃娃看着他,“换你,你也会选这里是不是?” “这本来就是我的住处。”清秋在他身旁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张……不对不对,我想想我想想……”从小娃娃苦思冥想的模样看,他还不是很熟悉师傅给赐的新名字。 “我叫清秋。”清秋提醒他。 “清……清云,对,师傅说我叫清云。”他总算想起来了。 “来观里几天了?” “三天了!” “晚上一个人住,不害怕?” “住在道观里有什么好怕的?妖怪也不敢进来。” “你倒是聪明。”清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说话间,一只从山上慢慢悠悠飞来的纸鹤,落在了两人的身侧。 清秋拾起纸鹤,拆开一看。 里头是书写潦草的四个大字。 “来吃早饭!” 刚放下纸,又有一只紧随其后的纸鹤,落在了清秋的手心里。 “带上你师弟一起!” “师傅催我们去吃早饭了。”清秋起身道。 “喔,那快去吧。”小娃娃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清秋想了想,也没有挣开,带着他一起朝院外走去。 “师姐的手好冰啊。” “是师兄。” “师姐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平时都不晒太阳?” “……” “师姐饿了没?” “还好。” “你刚刚在门上挂的是什么?” “风铃。” “什么是风铃?” “就是有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声音?” “就是……” …… 叮铃铃。 耳旁,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清秋侧目。 只见,一个侍者打扮,端着银质餐盘,提着手摇铃铛的男人,已经来到了她的桌旁。 “嗨,美女。”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容,一出口,便是与服务行业从业者毫无关联的搭讪。 “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趋光性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搭讪,清秋只是微抬起头,以没有回应作为自己的回应。 男人则完全不介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推开清秋身前的那杯温茶,把手里的托盘放了下来。 “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里喝茶,美女真是好雅兴。”男人瞄了一眼头上“江南茶馆”的招牌,又看看周围空无一人的坐席,微笑道,“不过不觉得可惜么?” “为什么而可惜。”分明是问句,可清秋的语调却听不出什么起伏。 “当然是为转瞬即逝的美好夜生活。”男人望着远处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笑呵呵地说,“这里可是江南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段,每到夜晚,街上霓虹灯就会成片成片的亮起,吸引来各形各色的家伙,直至天明……你听说过,‘昆虫的趋光性’吗?” 清秋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只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在霓虹闪耀的地方多做停留,而是看向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对分别穿西装和一字裙的男女,在侍者的指引下,手挽手步入了一家高档西餐厅;顶着夸张爆炸头的男子,在一众保镖的护卫下,快步走进了一间酒吧;几个穿着潮流,却明显还是学生脸的小姑娘,从一家量贩KTV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有的叼着烟,有的低着头不知道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你把他们比作昆虫?” “是,也不是。”男人保持着笑容,“你或许不知道,趋光性其实也分正与负,拥有正趋光习性的昆虫,会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光里,而负趋光的,则相反。” “就比如萤火虫,虽然自身也能发光,可它们却不喜欢待在光亮的地方,唯独只对同类的光感到亲近。”男人说着说着,忽然换上了一种油腔滑调的口吻,“就像远离人群的我,被你所吸引一样,这位女士。” “我们不是同类。”清秋否定了他的说法。 “话别说这么早嘛。”男人笑眯眯地把领口的十字架收进衣服里,“如果是为了你,我不介意做出一点改变喔?不就是信仰问题嘛?明天我就去找个道观,认个师傅……好吧,可能得多等几天,你也知道,这年头没什么人修道了,道观都在深山老林里,难找得很。” 男人摸出了手机:“还是,我干脆去淘宝上找个师傅,给我远程开光一下……” “如果只是想要讥讽我的话,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清秋依然保持着平静。 “怎么会呢,我只是打小就讨厌道士而已。”男子嬉皮笑脸地说,“所以你也该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了吧?老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我没兴趣。”清秋说。 “嘿嘿,我就猜到你会拒绝我,所以早有准备……”男人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Poss,俯身揭开了餐盘的银质扣盖,“在茶馆喝一杯,也挺不错的是不是?” 盘中的,是一盏水晶高脚杯。 杯中晃动着的液体,呈现出深红色,看起来似乎是红酒。 可若是稍一细看便会意识到,酒精的颜色绝不可能如此深邃且不透光亮,比起红酒,这杯中的液体倒是更接近于…… 血液。 在看到红色液体的瞬间,清秋的脸色明显一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心情的变化,男人知趣地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嘴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清秋已经没有听下去的耐心了。 一个翻掌的功夫,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符咒的黄纸,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面对着男人的方向,清秋将符纸甩了出去,符纸在脱手的那一瞬,纸张上便燃起了火苗。 周围的原本略带着些潮意的空气,就像是被符纸点燃了一般,先是蒸腾出了阵阵白气,而后又发出了一阵如同柴火被点燃霹雳噪声。 男人似乎是眼前的一幕被惊到了,他愣在原地,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一条通体皆由熊熊烈火构成的巨龙。 水晶酒杯的杯壁上,也反射出同样的画面,那狰狞的火光,像是要把杯中猩红色的液体一起点燃。 只见,火龙长尾一摆,在完全成型的刹那,便张开巨口飞扑了过去。 看势头,明显是想一口吞噬掉面前的男子。 “啊啊啊啊啊!”躲避不及的男人,在被火龙正面命中的下一刻,浑身上下便燃起了熊熊火焰,他双手抱着脑袋,慌乱地惨叫着,竟是连扑灭火焰的动作都忘记了做。 “好烫好烫!要死了要死了!” 清秋冷冷地看着在火中挣扎的男子,没有因为担心被火焰殃及自身而起身躲避,也没有施救的打算。 她的冷眼旁观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很快,离奇的一幕便发生了。 这男人分明只是抱着脑袋,没有做出扑灭火焰的动作,可他身上的火却越来越小,不多时,便只剩下了一团无力跃动着的小火苗。 大概是终于察觉到清秋毫冷淡的态度,男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一巴掌拍灭了自己肩头最后的那一点火星子。 “不是吧,我的演技真有这么烂吗?”他问。 “一般人身上着了火,都会下意识地在地上打滚,或者是脱掉燃烧的衣服。”清秋说。 “哇塞,不管怎么说,我受到的惊吓也是实打实的好不好?”男人不满道,“别人动手之前至少还会先放几句狠话,你倒好,一句话不说,就派家里养的火龙出来咬人,要不是我早有准备……” 男人一边吐槽,一边解开了自己侍者服的扣子,大方地把内衬的部分展示给清秋看。 这条衣服里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纸,唯独衣角的位置,只剩下一团不太明显的灰烬。 清秋的眉头微微皱起。 “看来广交朋友还是有好处的,对不对?”他笑嘻嘻地说,“剩下的保命符还有很多,足够你家宠物饱餐一顿的。来吧来吧,下一只是什么?水龙还是土龙,或者干脆派条雷龙来,咱俩就当是演习一下,以免雷劫到来的时候手忙脚乱……” 清秋无视他的插科打诨,把手探向自己的腰后。 “嘿!注意你的手!黄牌警告!”白璟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女人苍白而美丽的面容,“难道没人告诉你?我最讨厌除了我以外,所有喜欢搞小动作的家伙吗?哪怕是美女也不能饶恕喔!” “你的同伴在哪里?”清秋举起了手中那柄,只剩下一半剑身的桃木剑,指向白璟。 “同伴?不是吧小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出来泡妹子还带僚机啊?”白璟瞪大眼睛。 “你还有一次机会。”伴随着清秋的双指拂过剑身的动作,这柄造型古朴的断剑上,立刻翻涌起了冲天的煞气,“告诉我,其他九尾狐在哪里。” “喂喂,跟优质的男士约会的时候,总是提起无关紧要的家伙,可是容易让人很不爽的喔?”虽然白璟仍保持着流里流气的调调,可在看到那柄桃木剑后,他的表情也了渐冷下来。 下一秒,英俊的男人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浑身雪白,背后生着九条修长尾巴的狐狸。 与之相对的,是九团自他身后燃起的幽幽狐火,火焰扭曲着,就像是九张狰狞的人脸。 “莫非是饿昏了头,急着寻找食物不成?可是也不对啊……”银色月光,照在九尾狐的脸上,也照亮了他眉心的那道血色纹路。 九尾狐用那对深青色的竖瞳,望着面前的女人:“我给你准备的宵夜,按理说,应该很合你的胃口才对。” “总不可能是,我不小心认错了你的原型……嗯,我应该还没到那种老眼昏花的程度。九尾狐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觉得呢?” “僵尸小姐。” 第二十四章:歪门邪道 九团幽蓝色的火焰,呈包围之势,朝持剑的女道人飞去。 女道人丝毫不惧,她立于原地,手中的断剑舞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干脆利落地斩开了两团狐火。 那些如貌似鬼脸的火焰,“砰”的一下炸开,发出了凄厉的哭喊声。 可女道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反手又是一剑,劈开另一侧袭来的火团。 在幽火散去的瞬间,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女道人的身侧,就在他抬起利爪,想要劈开道士的后脑之时,道士空着的左手以肉眼几乎不可视的速度,直接一把反擒住了九尾狐的脖颈。 九尾狐的表情立刻变得痛苦起来,他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这只纤细的手臂,却受制于对方无比强大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 道士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狐狸,左手猛地发力。 只听“咔嚓”一声爆响,被拧断了脖子的九尾狐脑袋一歪,俨然是一副气绝身亡的样子。 可就在下一秒,道士准备松手的时候,死去的九尾狐身上,忽然冒起了一团蓝火,火焰顺着道士的手臂向上蔓延,燃烧的过程中,还隐隐响起了婴孩哭声般尖锐刺耳的惨叫。 眼看着火势迅速蔓延,女道人单手迅速掐诀,只见一阵红光闪过,那团火焰就像是周围被抽走了空气一般,在烧毁了道人半边衣袖后,便自行熄灭了。 道人侧目,望见那只九尾狐仍然蹲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那个位置。 “又是僵尸特有的力大无穷,又是人类天师的道术,你没听说过‘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吗?”九尾狐口吐人言,“还是说,你这种弱小的妖怪,如果不选择这种歪门邪道,就没办法生存下去?” “藏匿在人群中,惯于用幻术操弄人心的九尾狐,也配说别人是歪门邪道?”清秋冷冷地看着他。 “哟,瞧你这没皮没脸的样子,还真是学到了那些人类的精髓。”九尾狐舔舔爪子,揶揄道,“活了几百年,不要脸的妖怪我见过不少,可跑到道观里当天师的‘妖中败类”,还真是头一次见……” 九尾狐用深青色的竖瞳,打量着这个手持桃木剑,肤色苍白的女人,心中默默有了算计。 他很确定,面前的女人的身份,确实是一只僵尸没错。 僵尸,是一种由尸体变化而成的妖怪。 虽然会继承了那具尸体的肉身,但僵尸本身与那个死掉的人之间,其实没有关系。 它们不光无法继承死前的记忆,就连灵魂都没有任何关联。 这也导致了,新生的僵尸大都十分弱小,智力低下到几乎只顺从本能行事,就算是没有任何道行的人类,只要拿起武器并且人数够多,就能轻易收拾掉这种妖怪。 当然,天道是公平的,虽然天生实力不比其它妖物,可是当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后,便会进化成“魃”,民间传说中轻而易举便能引发一州之地干旱的“旱魃”,其实就是指这种妖怪。 这个分界点,大概是五百年。 也就是说,拥有五百年修为的僵尸,基本能稳稳压制修行年份与自己相同的大部分妖怪。 而“魃”的下一阶段,也是僵尸的最终形态,就是“犼”,更是能和天神较量的恐怖存在。 仅从刚才的交手来看,白璟能判断出,面前的女人至少是“魃”级别的僵尸,至于再细致的部分,就无法分辨了。 这是因为,无论是从此前的龙火之术还是护体法门都能看出,这只僵尸所修习的并非妖术,而是正统人类天师的路数,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影响,她身上的妖气单薄到几乎无法察觉。 如此一来,也就怪不得那个年轻的天师没能察觉到异常,因为这只僵尸根本就没有化形,最多只是用了法术来掩饰自己过于苍白的皮肤而已。 现在样貌,几乎就是她原本的样子,如果不是九尾狐一族的天生能力,恐怕就连自己都会误以为,她是个真正的人类。 但这还不足以解释她身上的所有疑点,就比方说那柄因为不知道浸染了多少妖血,从而沾染上冲天煞气的桃木剑,像是自己这样的血统纯正的妖怪,光是碰到剑柄,估计皮肤都会立刻被灼伤。 可看那僵尸的样子,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这很奇怪,要知道,哪怕她再怎么刻苦修习人类的法术,可妖怪终究是妖怪,没理由不被那种煞气反噬…… 难道说…… “喂,僵尸。”九尾狐重新变成了白璟的样子,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你不该会是天师的尸体变成的妖怪吧?” 只是话刚一出口,就连他自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上到皇帝,下至贫民,可以说,在机缘巧合之下,这些人在死后都有可能会变成僵尸。 可唯独天师,这类终身修习道法的人类,是绝不可能变成妖怪的。 果然,清秋冰冷的眼神已经替他否决掉了这个可能性。 “那柄剑是什么情况?” 白璟发问的同时,清秋也冷冷地开口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血?” 两人看着彼此,谁也不愿意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就在气氛即将再度降至冰点,白璟身旁漂浮着的狐火蠢蠢欲动,清秋手中又出现了一张符咒的时候,一阵清脆地拍打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二人抬头,看向头顶的那轮圆月。 一只黄色的千纸鹤,正从高空中拼命拍着翅膀,向着二人俯冲而来。 白璟眉头一挑,伸手就要接住它,却不成想,那不开眼的纸鹤忽然拐了个弯,就这么落在了对面清秋的手心里。 清秋犹豫片刻后,熟练地拆开了纸鹤。 纸的正中心,写着一行略显潦草的字。 “大人不记小妖过。” “喂,他说了什么?”白璟踮着脚,想要看清纸上写了什么。 “他说,让你解开幻术,出来详谈。”清秋把纸鹤重新叠好,面色如常地说。 “真的假的?”白璟并没有注意到,他面前的女人在低头将纸鹤收进口袋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见清秋一副“你照做就是了”的表情,白璟虽然不爽,但还是对着月亮,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睁眼,在看到了彼此的脸后,又同时别过脸,看向方桌一侧的那张新面孔。 “欢迎回来。” 清秀的年轻人,晃晃手里水笔,向二人致意。 …… “尸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犼有神通,口吐烟火,能与龙斗,故佛骑以镇压之。”——《续子不语》 第二十五章:标准的恶棍 周悬坐在桌边,摘下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 这副眼镜跟师傅当年送的那副相比,只是款式更加好看了一些,功能是一致的——透过镜片,能让他不再看到那些,自己在某一段年岁中不愿看到的“异类”——原因不明。 其实周悬自己也记不太清,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变得不再害怕,或者说抗拒看到它们。 可能是因为跟着师傅学会了那些傍身的法术,也可能某天突然发觉它们,对自己其实没什么恶意之后。 不过说到底,所谓成长,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失手打碎的花瓶、无意间弄丢的钱包、充错账号的话费,许多个当你觉得“完蛋了”、“死定了”的瞬间,到后来都会觉得。 其实也没什么。 他看看左边的男人,又看看右边的女人,最终还是有些无奈地举起手:“我可以解释。” “不必,在看到他身上的符纸后,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清秋平静地说,“我还不至于,连自己门派的道术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你刚才是真想杀我?”白璟不满地看着她。 “如果连那种等级的术都撑不过去,只能说明你的道行还差得远。”清秋顿了顿,“而且,结果最多也只是被你自己的幻术反噬而已,不至于丢了性命。” “别用那种说教的语气跟我说话!你又不是我老娘!” 清秋无视了小心眼的九尾狐,转头对一边的周悬,以很坦诚的语气说道,“如你所见,我确实不是人类,但我与你师傅确实有着同门之谊,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周悬点头。 “那么,我也想请你如实告诉我,你和这只九尾狐,是什么关系。”清秋看着他。 “朋友。”周悬说,“昨天刚认识的。” “你完全可以不说后面那半句。”白璟在一旁提醒他。 “天师的弟子,和妖怪做朋友?”清秋挑眉。 “啊啊~这世道,妖怪都能跟天师做师兄弟,却不允许天师和妖怪做朋友……啊啊~没天理啊。”白璟立刻阴阳怪气的还击。 “这件事说来话长。”周悬说,“我先前之所以隐瞒,是因为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清洗这座城市的妖怪势力,为师傅的顺利降生铺路。” 清秋笑了笑:“你认为我能做到?” “不好说。”周悬老实道,“因为这座城市里并没有所谓的‘九尾狐家族’,如果白璟被你杀死的话,那么这座城市的势力,确实有可能遭到洗牌。” “你不会觉得……我打不过她吧?”白璟把手搭在周悬的肩上,暗示他仔细想想。 “我只是在假设而已。”周悬拨开他的手。 “你确实猜对了,但只猜对了一部分。”清秋说,“在得知这座城市有九尾狐出没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座城市很可能已经被九尾狐家族暗中占据,因为曾经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只九尾狐成为了某位国王的妃子,用幻术操纵着国王的思想,最终把那座王国,变成了自己家族的所有物。”清秋看着白璟,“‘骷髅若岭,骸骨如林’,这就是那座王国最终的下场。”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那事儿发生的时候我都没出生呢。”白璟耸耸肩,“我就算是色诱,也是去色诱女国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我向这座城市的一些妖怪们打听过,关于你的事。”清秋淡淡地说,“而你刚才的说辞,恰恰符合我对你的调查结果。” “下流、狡猾、好色、欺凌弱小、坑蒙拐骗、好吃懒做、阴险狡诈、游手好闲……”清秋一一举例,“这是安平市的妖怪们,对你平时行为的总结。换言之,你是一个标准的恶棍,用‘无恶不作’这个词来形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是谁!是谁这样出卖我!”白璟怒吼着——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反驳清秋的话,而是让她供出二五仔的名字,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对吧。”周悬有些疑惑,“如果妖怪们知道了,有一个道行高深天师来到这座城市,第一反应应该是逃走才对,可我和白璟完全没听说过类似的传言。” “因为在我不主动表露身份的情况下,对妖怪们来说,就只是同类而已。”清秋说,“从他们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来看,估计是把我当成了他的某一任情人,过来寻仇的。” “我可没跟僵尸谈过恋爱。”白璟马上举手表示无辜。 “这件事让我有些疑惑。” “干嘛!我就不乐意跟僵尸谈恋爱不行吗?” “我不是在讨论你挑选情人的眼光,真正让我疑惑的,是这座城市的状态。”清秋说,“无论是以前在山林中,还是如今的城市里,妖怪们总是以强者为尊,这一点不假,每座城市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几个拥有自己势力的妖怪。” “同样的,天性使然,妖怪们之间总是避免不了斗争,过去的领袖被杀死,新的领袖上位,这样的事对妖怪们来说,是常态。”清秋缓缓道,“可这里不同,据我了解,九尾狐对这里的统治,已经持续了几百年。” “那是因为我的妖品极佳,仇人很少~” “错,你并不是没有仇人,相反,这座城市里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妖怪跟你有血海深仇,恨不得生吃了你。” “只不过他们的下场大都不太好,敢于挑衅你的,要么是被赶出了城市,要么干脆彻底消失……从这点来看,你确实有些手段。” “过奖过奖。”白璟谦虚地拱手。 “你上次还说,自己的朋友很多。”周悬看着白璟。 “朋友也分很多种不是吗?”白璟对他挤眉弄眼,“酒肉朋友、异性朋友、有钱的朋友、有趣的朋友……” “一开始,我想当然地认为,你之所以能够几百年如一日地拥有这样的地位,是得益于你身后家族的支持,但奇怪的是,所有妖怪都说,这座城市并不存在什么九尾狐家族。而且他们虽然讨厌你、惧怕你,可却几乎没人敢明明张胆地违抗你制定的规矩、推翻你的‘暴政’。”清秋说。 “当然是因为他们太弱了。”白璟得意地说,“强者欺负弱者,这才是所有规矩的底层逻辑。” “是啊,就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清秋居然认可了他的说法。 “虽然你的管理方式很粗暴也不讲道理,但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所有仇人的复仇行动几乎都只针对你一个人;那些不服从管理的妖怪的妖怪,会被赶走、杀死。” “这为城市里弱小的妖怪们争取了生存的空间——只要他们足够听话,就不会惹上麻烦。” 「“所以,这座城市之所以聚集了众多妖怪,却依然维系着稳定治安状况的根本原因,就是你,白璟。”清秋看着他,“只要九尾狐还活着,安平市的和平,就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那些弱小的妖怪们,几乎都是这么认为的。” 第二十六章:必须喝一杯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执着于寻找白璟呢?”周悬不解地问,“他的存在,明明是对这座城市有益的。” “因为,之前的情报,只能让我确定九尾狐对妖怪们的态度。”清秋说,“而我真正想确认的,是他对天师的态度。据我所知,天师失踪的事,在这座城市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你的意思是……”周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如果你一开始,就坦诚告诉我你跟九尾狐有所结交,那么后面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清秋点头,“当然,这并不都是你的责任,毕竟此前我对你也有所保留。” “所以,一切都源自于你们的紧张过度,一个害怕残暴的天师在城里大开杀戒,另一个害怕强大、英俊、智慧的九尾狐会谋害自己未出世的死鬼师弟!”白璟愤怒地拍桌子。 “可实际上,这件事,跟我、白璟,根本就没有一毛钱关系!如果你们能早点把话说清楚,今天我根本就不会错过一顿晚餐、一顿宵夜,还有两场约会!把时间浪费在跟天师斗法上!” 周悬拍拍白璟的肩膀,转头看向清秋,有些犹豫地问:“天师转世之后……依然还是天师吗?”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清秋道,“毕竟我不是人类,我也不确定,你们这一类人‘天生对妖术具备一定抵抗能力’的原因,究竟是因为肉体的变异,还是灵魂层面上存在特殊。” “如果是前者,那理论上就不会影响来生的自己。可如果后者的,那么哪怕经过了转世轮回,恐怕那种特殊之处也不会因此而被消抹。”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与清云的同门之谊,对他而言只是上辈子的事,我留在这里等待他,也不过是图个安心而已。” 「“因此,无论他这一世是天师还是普通人,后续的事,都与我再无瓜葛。”」 “三天之后,我会自行离开的。” 最后这句话,是对白璟说的。 白璟的回应,也只是不阴不阳的一句“希望天师大人言而有信”。 很显然,他并不希望这座城市里常年驻扎着一个道行高深的天师——哪怕,这个天师并非人类。 “以及,我想请问,这杯血是哪里来的?”清秋指了指桌上,那个装着深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当然是医院的血库。”白璟耸耸肩,“我还不至于为了刺激你,随机挑选一个路人抹脖子。” “介意我饮用它么?”清秋看着周悬,“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不,没事的,请便。”周悬说。 “僵尸维持生命的基本条件是饮血”,他一点还是知道的。 虽然,一个背着桃木剑的女道士,当着他的面品尝鲜血的这一幕,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冲击。 似乎是看穿了周悬的心事,清秋在放下杯子的时候,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自拜入师门以来,我便不再饮用活物的血,这条原则哪怕是离开师门之后,我也一直遵守着。” “与其忙着告诉周师傅,你比蚊子道德高尚,不如先为他解释一下,你们那个什么云华观,到底是不是正经道观,为什么要收吸血僵尸当道士。”白璟在一旁揶揄。 “如果他感兴趣的话,我会坦诚相告的。”清秋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的语气,“但今天不行,我还有些其他事要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饮血过后,周悬总觉得她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苍白了。 “你又要去搜集本帅哥的花边新闻了吗?”白璟冲她抛了一个媚眼,“我估计三天应该不够喔。” “我是要去找负责这里的鬼差。”清秋起身道。 “鬼差?”话一出口,白璟和周悬皆是一愣。 “现在才想起来贿赂鬼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白璟挑眉,“煤老板和房地产商人后代的位置,早就被安排完了吧?” “师弟此生的命数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刻意去为他谋一个好人家。”清秋说,“去找鬼差,是有些其他事要问。” 话毕,她回头看向周悬:“明天你有空吗?” “有。” “方便陪我出去一趟吗?” “……好。” “我不会太早来,所以你可以睡晚一些,没有关系。” “她一定是在暗示你最近黑眼圈有点重。”导致周悬黑眼圈加重的罪魁祸首,在一旁小声说。 “我会等你。”周悬说。 “谢谢。”清秋点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道别之后,她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远处的来来往往人群之中。 看来,萤火虫的微光,与霓虹闪烁的步行街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就这么放她走了?”白璟顶了顶周悬的肩膀,“你其实还想跟她多聊几句吧?毕竟也算是师门前辈,等关系套近乎了,她可能还会告诉你,哪座悬崖上的洞窟里藏着失传已久的打狗棒法呢。” “道士能学会打狗棒法吗。”周悬收回目光。 “也是,用棍子打人的是和尚(确定不是乞丐?),道士砍人,都是用桃木剑的。”白璟眯眯眼睛,“也不知道她用那柄剑杀死了多少‘同类’,呵呵。” “你不太喜欢她。”周悬说,“因为天师的身份?” “你误会了,我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妖怪,对美女的追求,可是不分种族、不分身份的。”白璟看着那盏不知何时已经洗去血液、注满了清水的高脚杯,“不管是从妖怪还是天师的角度出发,她倒都算是个蛮有礼貌的家伙,这很难得。” “护短的时候除外。”周悬补充。 “你也看出来了?”白璟笑了,“要不要打个赌?我可不相信,她找鬼差真的只是为了‘问点事情’……以前可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喔,妖怪母亲为了人类养子杀进地府,把刀架在阎王爷脖子上要改生死簿什么。” “她跟我师傅又不是母子关系。” “你不懂,不是母子,可年龄差却远胜母子,越是这种畸形的关系,越有可能擦出火花喔。” “小心被她听到,回头收了你这个妖孽。”周悬提醒他。 “得了吧,虽然她的道行比我高,但实战经验未必比得上我,在这里打起来,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白璟阴笑了一声,起身道,“行了,天师大人都走了,冒牌货和妖怪也没必要在这儿伺候着,咱们也闪人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喝一杯!”白璟热情地搂着他的肩膀,“你今天作为人奸、天师的败类,专门为我这个妖怪通风报信,我必须请你喝酒!” “我今天才睡了四个小时。” “总是说这种扫性的话,三清老爷可不会饶恕你喔。” “我酒精过敏。” “你骗鬼去吧!” 第二十七章:人类 第二天早上,十点。 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接警方通报,我市上月连续犯下三起出租车抢劫杀人案的凶手王呈一,已经确认死亡……尸体发现的位置,是城郊某住宅区的垃圾投放点……法医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患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疑似是为了躲避警方追捕,才选择躲藏在垃圾桶中……” 当地台的男主持人,在播送完“出租车抢劫杀人案”的结果后,以一个极其精准的切入点,将话头延续到了“灵活就业”、“中年危机”和“延迟退休”的民生问题上。 “叮咚,叮咚。”就在周悬准备换台的时候,门铃响了。 “来了。” 房门推开,穿着宽大黑色卫衣的女人站在走廊上。 今天她没有背自己的桃木剑,而是提着一副用布包好的画作。 “早。”清秋把手里的画递给周悬,“上门拜访,总觉得空手来不合适,所以不嫌弃的话。” “太客气了。”周悬接过礼物,让开一步,“请进吧。” 清秋很自觉地换上了拖鞋,跟着周悬来到客厅,参观了起来。 只是在结束参观后,估计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夸的,清秋只给出了“户型挺不错”的礼貌评价。 周悬为她泡好了茶。 “谢谢。”清秋的目光投向电视机旁的那张三人合影,“你还有个姐妹?” “那是我以前对门的邻居,一起长大的,跟师傅也很亲近。”周悬说,“现在搬到港区去了。” “很漂亮的姑娘。”她说。 “小时候街坊邻居们都说,她是我们小区的一朵金花。”周悬顿了顿,“昨晚还顺利吗?” “虽然找到了鬼差,但没来得及说上话。”清秋说,“在大城市任职的鬼差,忙一些也很正常。” 周悬回想起平日摆摊的时候偶尔见到的,那些穿着黑衣白衣、两人一组,漂浮着穿街而过的身影,点了点头。 他们看起来的确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那今天还要继续找他们吗?”周悬问。 “慢慢来吧,反正还有两天不是吗。”清秋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到了耳后,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温度高于夜晚,也可能是昨晚的进食,总之此刻她的脸色比起昨夜已经好了许多,远不至于到“惨白”的程度。 “你想多待一阵子也没关系的。”周悬说,“这里并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城市,别太在意白璟的话,他最多只是……有点神经过敏而已。” “看来你也很清楚,跟天师相处,对于妖怪而言意味着什么。”清秋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别担心,昨天我自己留了余地。虽然三天后会离开不假,但并不代表我不可以回来‘做客’,是不是?”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狡猾”,反倒让周悬有些反应不及。 虽然以她的“外在年龄”来说,哪怕是笑得再“开怀”一些也不会显得奇怪。 “随时欢迎。”周悬顿了一下才说。 果然“师伯”这层身份,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不该有的滤镜。 “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清秋又恢复了以往没什么表情的状态,“我想去医院一趟。” “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 …… 产房的门被推开,门口长椅上男女老少们“咻”地一下站了起来。 “男孩还是女孩?”四个老人一下簇拥过去。 “轩之!快点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喊道。 戴眼镜的男人在姐姐的召唤下,赶忙踮起脚凑上去,想看看护士怀里的小宝宝。 可他又想起了昨天网上刷到的“嫁给这样的男人,算是倒了大霉”帖子,于是赶忙改口,连声问:“我老婆呢?我老婆怎么样了?” “是妹妹喔~”抱着孩子的护士,笑盈盈地公式化回复道,“眼睛可漂亮了,跟妈妈一样大。” “哎呀,女儿好女儿好,长大了会疼人。”四位老人欢天喜地,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想看看妹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凑上来。 “那个……我老婆……” “爸爸要过一会儿才能进去喔~”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婴儿塞进了眼镜男怀里,“在那之前,先抱抱女儿吧。” “喔,女儿女儿……”男人紧张地看着怀里皱巴巴的小孩儿,“怎么看着有点老呢?也不像我老婆啊……” “这还不像!你脑子坏掉啦!”老人和姐姐立刻开始指指点点,“仔细看看,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有吗?”男人挠挠头。 “哎哎哎,双手抱!” “对不起!” 这群人再次乱做一团。 从焦急的等待,到尘埃落定的宽心,跌宕起伏的心情之下,这一大家子人并没有察觉到,这条走廊的另一条长椅上,还坐着一对跟与他们一样,见证了新生命诞生的年轻男女。 “看来是位欠缺经验的爸爸。”清秋收回了视线,看向身旁平静的年轻人,“你喜欢孩子吗?” “没什么感觉。”周悬老实回答。 “倒也看得出来。”清秋浅浅一笑,“那如果非让你选的话,是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吧。”周悬想了想。 “为什么?” “因为以我的经验,女儿跟父母会更亲近些,儿子……我不好说。” “子欲养,而亲不待。”清秋提醒他。 “……我会反省。”周悬抓抓脑袋。 “好啦!爸爸去换衣服,可以去陪妈妈了!”那个小护士喊道。 “来了来了!” “在离开师门后,我曾经在医院里呆过一段时间。”清秋忽然说,“以医师的身份。” “为了学习医术?” “我的医术,还不至于糟糕到要特地去医院进修的地步。”清秋淡淡地说,“至于为什么选择医院,有一部分,是因为这里能为我提供需要的血浆。毕竟哪怕是以我现在的修为,一周内也至少需要饮血一次,这是……僵尸的天性。” 周悬注意到,清秋在提及“僵尸”二字时,语气有一抹不太明显的波动。 他识趣地问:“另一部分呢?” “因为这里,有其他地方很难看到的东西。”清秋望着不远处开始拿起手机,发朋友圈、通知其他亲友的人们,“人类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也在这里经历希望、感受绝望……我喜欢像这样观察他们。” “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是不是?”她问。 “我能看的出来,你很喜欢人类。”周悬平静道,“所以我觉得没什么。” “哪怕我不是人?”清秋歪了歪脑袋。 “人类中,也分喜欢人和不喜欢人的。”周悬老实说,“这与你是不是人无关。” “原来如此。” 清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谢谢。” “没关系。” 第二十八章:死后会去哪儿 “所以咱们今天来,算是踩点么?”周悬看着关上的产房大门。 “嗯。”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符的符纸,出现在清秋的手中,“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这是……”周悬看着有点眼熟。 “护身符的一种,能够弱化部分妖术的效果,虽然不及天师的体质就是了。”清秋俯身,将符纸贴在了自己的座椅下方,“妖怪之中也有擅长卜算的存在,清云在外游历数十载,若说没有结下仇家,我是不相信的。” “要防止其中有跟我们拥有相同情报的家伙,上门寻仇。”他明白了。 “没错。”清秋点头,“妖怪的寿命比人漫长,所以在‘复仇’这件事上,他们的耐心也同样远胜人类——死者为大,从来都只是人类独有的价值观而已。” 我承认,生前你比我厉害,我拿你没办法。 可到你身死道消,重活一世的时候,又如何呢? 当周悬还在品味其中深意,并开始思考,曾经那些有过“挫骨扬灰”事迹的历史人物,会不会是妖怪化形而成的时候,清秋已经把一叠一抹一样制式的符纸塞到了他的手中。 “你负责这栋楼,我负责住院部。” “完成之后,楼下见。” 说完便她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周悬呆呆地看着手中,厚度远超过年压岁钱的符纸 看来,大家对有备无患的定义,也不尽相同。 或许这就是正牌天师的行事方式吧。 …… 二十分钟后,医院楼下。 “贴这么多符纸,真的不会引起公愤吗?”在两人贴完手里的所有符纸,再次碰头后,周悬忍不住有些担忧地说。 毕竟,在一栋楼里贴满了针对妖怪的符纸(连厕所都没放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相当于在公园的每个角落里私自张贴“只允许走路,跑步罚款”的告示一样。 有没有用先放一边,主要是有点伤自尊。 他几乎能想象到,某日白璟无意间溜达进这座医院,在看到四处张贴的符纸后,那暴跳如雷的画面了。 “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失踪,九尾狐制定的‘规矩’,不可能管住所有妖怪。”清秋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宽慰道,“而妖怪来医院,基本只有‘觅食’一个目的,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的行为还是有好处的。” “而且,那种符纸的效果只能持续七天,这是我反复测试过……” “嘀嘟嘀嘟~嘀嘟嘀嘟~”说话间,一辆闪着警报的急救车,在一个极限的刹车过后,停靠在两人所站的台阶下方。 车门打开,年轻的护士一马当先跳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两位担架工以及浑身是血的伤者。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护士一边为伤员开路,一边向急救科室里冲出来的医生护士补充解释伤者情况,“出血性休克!上压已经降到七十以下了!” “准备输血!”急救科的负责医生也大喊道。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急诊室。 “他们没有赶上。”清秋望着远去的担架,给出了结论,“那个人撑不过一个小时,哪怕输上血也无济于事。” “以你的道行也无能为力吗?”周悬压低声音。 “再早五分钟的话,应该来得及。”清秋摇头,“他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了,这种情况下,谁来都没用。” “原来如此。”周悬收回了视线——在这座城市生活,学会冷漠,不仅仅是妖怪的必修课。 “你怎么看待轮回转世这件事。”在两人即将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清秋忽然问。 “这是个不好深究的话题。”周悬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什么意思?” “因为有很多人相信,自己死后会上天堂。”周悬一本正经地说,“与信仰相关的问题总是伴随落差,别深究,对大家都好。” “你怎么知道人死后不能上天堂?”清秋没想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故而失笑道,“你不知道除了黑白无常外,还有负责类似工作的天使吗?” “……什么?” 周悬一愣。 “地府、天堂、地狱、西天,生前拥有不同信仰的人类,在死后会被带往与之相对应的不同地点。”清秋说,“我觉得这应该是常识,你师傅估计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没有专门告知你。” “可能是因为平时神神鬼鬼的事情接触太多,反而让我有些麻木。”尽管有些惭愧,但周悬还是不耻下问,“那无神论者呢?” “那就得看是谁先到了。”清秋摇摇头,“你以为,鬼差们平时都在忙什么?” “他们……是在忙着抢人?!”周悬呆滞了一下。 回想一下,自己倒也不是没见过,路上见过背后生着羽翼,头上意义不明光环的男女快速飘过。 可他一直天真的以为,那是某种似鸟似人的妖怪…… 等等,既然能被自己看见,那么天使和鬼差……又该被划分到什么物种里去呢? “方式或许也很重要。”清秋想了想,“鬼差们依仗自己的形象,基本都是以严厉的方式命令死者,赶快跟他们走;如果是天使的话,则会告诉死者,鬼差们有多么多么吓人,天堂有多么多么美好,多少有点连哄带骗的意味。” “在双方同时到场的情况下,胆小的死者一般会跟着天使走,不相信糖衣炮弹那一套的,则会跟着鬼差走。”清秋沉默了一下,“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终有死去的那天。这么说或许不好听,但提前了解一下自己死后的去处,在我看来也不是坏事……除非,你能成为我们中的特例。” “你说的特例,不会是指修成正果吧?” “正是。”清秋戴上卫衣的帽子,把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避免阳光与皮肤直接接触,“据我所知,想要摆脱自身种族的寿命桎梏,这是唯一的方法。” “对于经常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领退休金那天的人来说,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太遥远了?”周悬笑着摇摇头,“不过以你的道行,也许有机会?” “你错了,想达成这个目的,更需要不是道行,而是运气。”清秋平静地说,“到目前为止,我只亲眼见证过一个成功的案例。” “人类还是妖怪?” “人。” “那运气可真不错。历史教科书里有他的名字吗?” “我没读过你们的教科书,不过他的名字,你应该不会很陌生。” “谁啊?” “天算。” “什么?” “那个修成正果的人,是我的师傅。”清秋顿了顿,“云华观曾经的观主,天算道人。” 第二十九章:修成正果很难的 “噗!”白璟一口喷出了嘴里的可乐,“你说僵尸的师傅,是个修成正果的仙人?!”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惊讶。”周悬淡定地递纸巾给他。 他们正在周悬家客厅吃晚饭。 “岂止是惊讶!”白璟瞪着眼睛,“我至少有五百多年没听说过,有人类修成正果的消息了!” “那你比我好点,我活到现在,也就听说过这一次。” “我活了多少年,你活了多少年?这能比吗!”白璟翻了个白眼,“你根本就不懂,人类想要修成正果究竟有多难!” “要知道,一个妖怪想要得正果,一般都是将采补、修炼、吸收天地间灵气这三种方式结合在一起,代价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所以我们计算道行的方式,基本是以‘百年’为计数单位。”白璟的手指在茶几敲敲敲。 “而人类不同,尽管你们只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年时间,就可以在修行的道路上有所小成,听起来很令‘妖’羡慕。可一旦到了‘修成正果’这件事上,你们的劣势就暴露出来了。” “因为短命?”周悬猜测。 “短命,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已。”白璟摇头,“我刚才说的三种方式中,先说‘吸收天地灵气’。对妖怪而言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修行方式,只需要打坐吸收日月精华就可以。” “但人类不一样,你们的体质和修炼体系决定了,天地灵气只能成为你们增强法术威力的‘助燃剂’,而非可被吸收的‘营养物质’。” “再说采补,妖怪可以通过魅惑、吃掉有道行的人,吸收妖怪的内丹来吸取的修为,但人类不行,你们采补的唯一方式就是服用丹药,听起来好像也差不多对不对?但实际情况并不乐观。”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们太脆弱了,吃稍微效果好一点的丹药就可能被毒死、被烧烂五脏六腑;至于来路不明的东西就更别说了,什么都敢吃,只会死得更快。” “这就导致了,人类想要修成正果,几乎只能走‘刻苦修炼’这一条路子。且不论双方的修行速度是否相同,但在需要‘大机缘’这件事上,妖怪和人类都差不多。” “寻常的人类修道者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过是百年左右的寿命,而我们妖怪只要好好修炼,想活几千岁根本就不是问题,甚至还能更长。”白璟看着他,“明白我的意思吧?” “活得久,就意味着高容错,你们等来机缘的几率,是我们的几十倍。”周悬精准地总结。 “没错,等机缘可不是买彩票,日子要一天天的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根本就没有捷径可言。”白璟把一块炸鸡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在我看来,这几率就像走半道上被天降陨石砸死一样。哪怕你再怎么努力修行,陨石不眷顾你,拐个弯去砸别人,一切都白搭。” “所以你也在等一个机缘?”周悬看着他。 “我?你说我?”白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想那种事啊!”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白璟翘着腿倒在了沙发上,很自然地说,“你也不想想,得成正果的目的是什么?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可现在到处都是繁华的大都市,想要过好日子的话,只需要搬来城市里就好了,哪里还需要天天刻苦的修行啊!没苦硬吃吗?” “反过来说,如果人类修行者中还有怀揣‘成仙’梦想的家伙,我反倒不会取笑他,毕竟对短命种族来说,成仙的收益可比我们这些妖怪要大多了……”白璟忽然收敛了笑容,眼睛先是转悠了一圈,才又看向周悬,“这么说起来,你有没有考虑过……” “没有。”周悬没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否决。 长生不老对他而言,是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念头。 他确实没有兴趣。 “可惜了。”白璟一脸遗憾地从全家桶里摸出一只鸡翅,“我刚想说,如果你也有此志向,我少不得要帮你一把。比如去绑架几个道士来,逼他们天天炼丹,给你当糖丸吃……呵呵呵呵。” 他阴笑起来,似乎已经在脑补那个画面了。 今天傍晚,周悬结束了一天的“作陪”,刚回到家里正思考晚饭要吃什么的时候,白璟拎着两个全家桶,及时出现——按他自己的话说,如今时局风云动荡(清秋来了),作为安平市的领袖(妖怪领袖),慰问一下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那是他应该做的。 虽然,周悬极度怀疑,这顿肯德基是白璟从黄六郎那里敲诈来的。 但考虑炸鸡很香,肚子很饿…… “所以呢?除了去医院的厕所设陷阱,你和僵尸这一天还忙了些什么?”白璟问。 “去市里几家口碑还不错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分别逛了逛。”周悬回忆道,“之后又去了几家月嫂机构参观,只不过她似乎对那些月嫂的素质不太满意。” “我明白了,清秋道长这是打算用法术让你师傅一家中彩票,买套好点的学区房。”白璟分析,“然后她再打入月嫂机构,变成月嫂的样子,成为你师傅一家的专职保姆。” “应该不至于吧,就是随便逛逛而已。”周悬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犹豫,“我倒觉得她之前说会准时离开的事,是认真的。”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完全不懂女人!”白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在等你来一句客套话,然后就顺理成章说……” 他捏着鼻子,以一百倍的夸张程度模仿着清秋的语气,尖声尖气地说:“‘好吧,既然你这样挽留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见证一下我师弟的成长吧~’。” “……” “小周你应该也不想还没结婚,就天天陪别人去逛母婴用品店、带小孩逛公园吧?你也不希望我为了这座城市的和平担忧,三天两头地长白头发吧?”白璟把手搭在周悬肩上,循循善诱,“所以,她越是这样,咱们就越是要坚定立场!说好三天就三天!等日子一到,咱们就联手把她赶出……” “不瞒你说……”周悬脸上露出一抹尴尬,“我已经邀请过了。” “哈?!” “但是她拒绝了,所以我才觉得她应该是真心的。”他自知理亏,连忙找补道,“对了,你让我打听的事我也问了,关于那柄桃木剑的事。” 第三十章:做人,也难! 清秋的桃木剑,原本是她师傅,云华观掌门人天算道人的法器。 天算道人在得道飞升前,活了一千年,共收过十个弟子。 其中,清秋排行第三。 到了七十年前,天算道人飞升在即,观中剩下的亲传弟子,只剩下了清秋,九师弟清风,以及小师弟,也就是周悬的师傅,清云三人。 至于徒子徒孙,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人。 在飞升之前,天算道人做了三项决定。 一,他将性格成熟稳重的九徒弟清风,立为云华观的下一代掌门人。 二,他把自己的法器,也就是那柄据说是他师傅留给他的、在往后千余年间斩杀过无数妖魔的桃木剑,交给了三徒弟清秋——在清秋的记忆中,那柄桃木剑还在师傅手中时,就是断掉的。 三,他把小徒弟清云叫到身边,与他说了一番“密话”——内容是什么,无人知晓。 完成这一切后,天算道人便了无牵挂地飞升了,观内的道人们甚至不知道他离开的具体时间,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发觉,师祖的厢房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过这也说明一个问题。 坊间传说中,仙人飞升后会留下自己的遗骸,也就是所谓“仙蜕”,经事实证明,是骗人的。 那些自称飞升,却留下皮囊的高人们……大概应该也许有可能还是因为,面子上抹不开。 应该说,最了解徒弟的,还得是师傅。 果不其然,在天算道人飞升后不久,清秋和清云便向师弟/师兄、当时的掌门人清风请辞,说是要离开云华观,四处游历一段时间。 面对着师兄弟的道别,清风心中其实早有预感——这几年间,清秋在外游历的时间本就远胜过待在道观里清修的日子,毕竟以她现如今的道行与心境,无论是否有意,想在别处另开宗派,完全是绰绰有余。 更别提师傅如今已经飞升,这云华观,自然是留不住她。 而小师弟清云,正是二十来岁年轻气盛的年纪,就连师傅都夸赞过他,在法术修行上的天赋是“百年来第一人”,如今只是欠缺一些下山历练的经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留他在这儿,反倒是浪费师弟的天份。 所以纵然心中有千百般不舍,清风也还是没有过份挽留,并在两人相约离去的那一日,亲自送他们下山。 在山脚下,已是半百老人的清风掌门,泪流满面地目送昔日的师兄弟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的背影,渐渐远去。 再说回清秋这边,在离开云华观后,她背着师傅留下的桃木剑游历四方,尽管她偶尔也履行道门弟子斩妖除魔的“本分”,但要说那柄桃木剑上冲天的煞气与她相关,那也是冤枉——虽然信奉“以杀止杀”的原则,但清秋却并非弑杀之人,若非遇到恶贯满盈者,她一般不会出手。 在四处游历的日子里,她一直和两位师弟保持着书信联络,虽然从一开始的一年、五年,变成了最后的十年一次,但三人的情谊却没有变过。 期间清秋也抽空回过几次师门,直到清风道长以九十岁高龄逝世以后,她才彻底和师门断了联系,成了那些个徒子徒孙们传言中,“云游在外、不老不死的神秘师祖”。 而后的事情,周悬已经知道了——十年之期已满,清秋却没有收到师弟清云的来信,于是便来到安平市探查情况,这才得知师弟已经身死三年,甚至即将开启新一段人生的消息。 听完自己“秘密线人”的汇报后,白璟夸赞了一声“good”,随后便躺在周悬家的沙发上,把电视切换到“动物世界”,仰头打起了呼噜。 想来这两日,他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放松,否则也不至于一到晚上就急匆匆的来到周悬家,打探情况;而清秋那边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选择在和周悬单独出门的时候,将自己和师门的情况告知他,很显然是对九尾狐有所防范。 至于周悬,他完全能理解双方的心思。 一方是这座城市的“妖怪领袖”,对突然到访的天师有所提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反应”。 换句话来说,如果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那么白璟也不可能在这座城市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 另一方,是正统传承的天师……老实说,以周悬对这一行业人士的了解,换成其他天师来到了这么一座“妖物丛生”的城市,其反应,只可能比清秋更加夸张。 而一天的接触下来,尽管清秋对师傅的上心程度,虽然让周悬有些自惭形秽,但终归还是人之常情的范畴以内…… 没错,“人”之常情。 要知道,哪怕是白璟这种长年累月混迹在人群中的妖怪,其本身的思维、做事方式,也依然是从妖怪的角度出发,最多只能称得上是“很了解人类的妖怪”而已——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叫本性难移,哪怕是再怎么投入的演员,也不会演到最后忘记自己是谁。 而清秋不同,尽管因为双方的身份特殊,在聊天的时候,不免会牵扯到一些“神神鬼鬼”的话题,但无论如何,她的表现都不像是在刻意扮演一个人类。 如果说,白璟是“很了解人类的妖怪”,那么清秋就是“很像人类的妖怪”。 这与她是不是道士、天师无关。 所以哪怕无关乎彼此身份,这两妖之间的不对付也是天生的。 白璟认为以清秋是在装模作样,清秋则对白璟的“道德指标”和“作风”,予以充分鄙视。 偏偏,这两妖又对周悬抱有充分信任,都把他当成是“自己人”。 只能说,被夹在两人中间,难做人。 被夹在两妖之间,更难做人。 好在,周悬的“周旋”很快就要结束了——伴随着师傅的降生,清秋将不再有理由在这座城市继续逗留,而白璟估计也会象征性给出一些保证,以确保她别提着剑,隔三差五地来看看师弟最近过得开不开心。 “两天后见,师傅。” 他在心里悄悄说。 第三十一章:大家都是朋友 安平市,下午两点半,天气晴。 今天,是师傅转世投胎的日子。 现在,距离师傅当年所给出的“申时”,还有半个小时。 “出租车!”周悬站在小区门口,对着路上的一辆出租车招手。 也不知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反前几日的鸡飞狗跳,昨天白璟和清秋都没有联络他,这让周悬得以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日。 平静的代价是,他失眠了,而且是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的那种。 这就导致了,百无聊赖间他只能刷手机,在某APP上翻看诸如:“六月份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星座”、“孩子起名时,不应该有XXX这几个字”、“父母的教育,影响孩子一生”一类的话题,直到天蒙蒙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事实证明,偶尔忙一点,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前几日被妖怪们扰乱了注意力,他反倒睡得不错,也不去想那些本该使他焦虑的问题。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旁,周悬心说“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一边拉开车门。 然而,在看清了司机师傅那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后,周悬还是惊诧地出声道:“常平?!” “是我。”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对他点头致意,“下午好。” 周悬环视四周,车倒还是之前那辆老款的桑塔纳,只是车里多了两张蓝绿收款码,以及依照规定加装的透明挡板——虽然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死,但这条规矩想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你改上白班了?” “是白璟让我来接你的,平时还是晚上出车。”常平的语调还是老样子,缺乏起伏,“去市中心医院,对吗?” “嗯……”周悬默默地看着他打开计价器,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现在算是安定下来了吧?” “是的,多亏了你和白璟。”常平点头,“如果不是你们的建议,我恐怕还要再迷茫一段时间。” “都是白璟在操心,我没出什么力。”周悬说,“他已经在医院了?” “毕竟是涉及到天师的事。”常平说,“只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明明我们一族曾受过清云道长的恩惠。” “大家都是朋友,有这个心就好了。”周悬连忙说。 对于妖怪的报恩,人类可不一定会领情,而老实妖怪的报恩,方式必然直白,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在这个年代,家门口突然出现陌生人送的果篮,大多数时候都是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早上我还接送了另一位天师。”常平打了一把方向,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右拐,“听白璟说,她是你的师伯?” “……算是吧,她叫清秋,这次就是为了师傅的事来的。”周悬补充了一句,“今日事毕后,她就会离开这里。” “我觉得,你应该劝她留下。”常平的回复,有些出人意料。 “为什么?” “因为她的道行很高,只要她留下,你在这座城市的处境就会非常安全。”常平说,“没有妖怪会想同时招惹两位天师。” “可你也说了,她是天师。”周悬提醒道。 他还记得,常平第一次得知自己身份时,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是,所以我只是建议你这么做而已。”常平淡淡地说,“就像白璟希望她离开一样,我也不喜欢跟天师相处。但这是两回事,你要多为自己考虑。” 周悬在沉默许久后,才说道。 “谢谢。” “不客气。”常平伸手把计价器按停,“到了。” 周悬举起手机扫码,就在他确认了收款人的名字是“常*”而不是“白*”,正准备输入金额的时候,常平却出声打断了他。 “不用给车费。”常平平静地看着他,“大家都是朋友。” “好,那我先走了。”看来,多在社会上混几天,确实比跟着书本学习如何做人要来的直观不少。 “帮我跟清云道长问好。” “让小婴儿听懂问候语,恐怕有点难度。”周悬推开车门,笑了笑。 “也是。” …… 医院门前,一辆贴着蓝色贴纸的电瓶车,停靠在岗亭一侧。 “大爷,这儿外卖车能进去不?”骑手小哥问门岗大爷。 “进,能进。”大爷摆摆手说,“坦克车也能进,骑慢点就行。” “好嘞。”电瓶车无声地钻了进去。 不出意料的,刚一进医院,小哥就直接无视了大院内走动的病患,拧动电门打算加速。 这明显是把大爷的提醒当成了耳旁风,毕竟在外卖员的世界观里,很少存在“慢点”这个词。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怎么给电,这电瓶车不仅快不起来,反倒是越开越慢,最终速度被锁死在了五码,还不如小跑两步来得快。 “该死!昨天刚换的电瓶,不会又没电了吧!”小哥嘟囔着,无奈地停好车,拎着外卖快步走进了医院大堂。 外卖员当然不会想到,也不会注意到,自从他进入医院以后,一辆写着“宅急送”字样的电瓶车旁,有两个年轻男子一直在默默打量着他。 “真危险!进了医院还骑这么快!万一撞到人了怎么办!”其中一个鼻子上生着雀斑的年轻人低声道,“要我说,医院就不该放这些人进来!” 话毕,他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对着身旁的另一个年轻人说道:“周道长你说是不是?”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也进不来。”周悬摇了摇头,“是白璟请来你来帮忙的?” “哎,这话可不兴说。”黄六郎讪笑着拍拍自己的外卖箱,“我这种法力低微的妖怪,能帮上什么忙呀?白璟是让我来负责后勤的。” 周悬环视四周。 他刚进大院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而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感的一样。 目所及之处,零零散散地出现了不少化成人形,穿着白领、建筑工人、邮政快递员制服的妖怪。 他们有的站在大门附近,用审视地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进入这间院子的人;有的坐在长椅上,看似在低头玩手机、看报纸,其实是在悄悄地关注四面八方的情况,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到脚步匆匆的护士。 其中一个假扮成清洁工的妖怪,正缓缓地放下手臂,他刚才所面对的,赫然是远去的外卖小哥的方向。 周悬望着众妖,眉头微皱:“他们也是?” “当然当然,我们今天一早就来了。”黄六郎频频点头,“这么大事儿,大家都很重视!” 第三十二章:祝你师傅好运 周悬看着院里一脸戒备的妖怪们,再看看身旁不停献殷勤的黄六郎,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是无语还是无力。 前天晚上,白璟在离开的时候确实表示过,等到师傅出生的的时候,他也会来医院,凑个热闹。 周悬没有拒绝,因为知道拒绝了也没用。 所以他在看到常平后并没有太感意外,毕竟师傅的事,常平也算是半个“知情人士”,白璟这么做,估计是顺水推舟让他把人情给还了。 结果一进医院周悬才发觉,事情的发展,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此时距离师傅降生还有二十分钟,由几十只妖怪组成卫队,已经完全包围了这座医院,根本就是严防死守的态势。 根据黄六郎的说法,今天到场的,都是跟白璟有旧交的妖怪,他们各自被分配了任务,有负责看门,有的负责后勤补给,还有的负责维持场内秩序——刚刚那辆越开越慢的电瓶车,就是受到了其中一只妖怪的法术影响。 虽然各司其职,但妖怪们的核心任务却是一致的——截至今晚以前,不允许任何妖怪,或者道士、僧侣、传教士打扮的人类,踏进市中心医院半步。 至于理由,白璟自称是自己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今日下午会在这家医院重投人胎,他不希望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到小朋友的降生。 应该说,这儿虽然办得很不讲道理,但却也符合九尾狐一贯的乖张作风,再加上妖怪们也乐得让白璟欠自己一个人情…… 于是乎,一支临时凑齐的“妖怪警备大队”,就这么入驻进了这间医院。 他们不仅负责起了外围的警备工作,还在无形中,对医院原本的安保力量造成了降了不知道多少个维度的降维打击。 在黄六郎的解说下,周悬顺利“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大堂门前。 一路上,其实还是多多少少有几个妖怪,认出了这位平时在步行街摆摊给人算卦的“嫡传天师”。 他们看到周悬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硬着头皮想要上来阻拦,毕竟哪怕他没穿平日那身道袍,但眼睁睁地放一个天师入内,众妖自问还是扯不下面子的。 而后,当他们看到了陪伴在周悬身侧的黄六郎后,脸上几乎毫无意外地被“惊讶”或是“绝望”所替代。 众所周知,这只在肯德基打工的黄鼠狼,是九尾狐的“亲信(欺负对象之一)”,而现在,这位亲信带着一个天师入院,这显然是也是九尾狐的意思。 于是,一个念头,一下从在场所有妖怪们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该死的九尾狐,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居然已经不惜和天师合作了!这个妖中败类! 当然了,也就仅限于在心里骂骂而已,骂完了继续该站岗的站岗,该巡查的巡查,像极了人类中那些周末加班,刷到老板游山玩水朋友圈的打工族——没办法,九尾狐的势力越是强大,就越有必要跟他打好关系,这点道理,妖怪们还是明白的。 “就送周道长到这儿了。”黄六郎点头哈腰地向周悬道别,“要是我再进去,就算是坏了规矩。” “辛苦了。”周悬其实很想让他别这么道长长道长短的,可又担心医院里这么多人,自己万一吓到了这家伙,人家忽然跪地磕几个响头的话,这事儿真就解释不清楚了。 “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一送外卖的,您才是今天的主力。”黄六郎讪笑着走了。 …… 安平市中心医院,门诊楼六层。 走廊一层的长椅上,清秋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后没有佩戴那柄桃木剑;白璟站在不远处的窗边,头顶是一个巨大的禁烟标识。 两妖保持着五米的安全距离,一个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廊上的“多生多育”宣传画,另一个则无聊地玩着打火机。 不过在看到周悬到来之后,他们明显都松了口气,大概是意识到,气氛总算是不用继续紧绷下去了。 “怎么样了?”周悬走向离他更近些的清秋。 “符合条件的孕妇目前只有一个,昨晚住进来的,现在在待产室里。”清秋压低声音,“她本人一名小学教师,丈夫是银行职员,两人今年都是二十八周岁。” “那边是夫妻双方的亲人。”清秋指向走廊另一侧,待产室门口或坐或站的人群,“他们都是独生子女,而且是第一次生产,所以家人们也非常重视。” “好事。”周悬看见了窗边白璟正在对他招手,顿了顿,“那,我去跟白璟打声招呼。” “去吧。”清秋看了一眼走廊上的电子时钟,“还有时间。” “如何?”白璟热情的揽住周悬的肩膀,“我为我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他居然真能记住)尽的这份心意。” “你搞这么大阵仗,清秋没说什么?”周悬压低声音问。 “当然没说什么,她看到我的拳拳心意,只会感动地冒鼻涕泡。”白璟嘿嘿一笑,“再说了,人家现在也没功夫关注这些有的没的。你来得晚,没看见她之前紧张的样子,就差调查人家小夫妻祖上十八代有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了。” “不过你放心,僵尸靠不住,有我在呢!”白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由我的警备队守护,保准你师傅白白胖胖地出生!” 虽然觉得白白胖胖这个形容词有些奇怪,有点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形容唐僧,但周悬还是拍了拍白璟的后背,表示感谢。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白璟小声说,“我们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那个病房里待产的女人,就是你师傅未来的老娘。” “可清秋说她是医院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孕妇。” “那是两码事。”白璟摇头,“你知道的,投胎并不发生在怀胎的时候,而是婴儿降生的刹那。而你师傅说过,他投胎的时间是申时……所以,如果那个女人不能在两个小时内把你师傅生出来,就说明咱们搞错了对象。” “你这么一说……”周悬回忆起昨天晚上刷到的“临产小知识”,其中确实有说,进入待产室跟进产房是两回事,不太顺利的产妇,尤其是头胎,可能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诞下孩子。 偏偏是这个时候,白璟递给了他一份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报纸。 报纸标题上,是赫然的鲜红色字体:震惊!花季少女于医院厕所内诞下男婴,手足无措之下竟想将其溺毙!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社会的倒退…… “要不怎么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呢。”白璟看着周悬瞬间沉下去的脸色,低声道,“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祝你师傅好运了。” 第三十三章:错误 “妈妈……”产房紧闭的大门前,一个小男孩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小声喊道。 “怎么了?” “那三个人,是姨夫家的亲戚吗?” 女人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不远处或坐或站的两男一女。 “应该不是吧,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来之前那两个人就到了,你看,就是那个很白的姐姐,还有另一个很高的……叔叔。”小孩挠挠头,“他们俩时不时就偷偷朝咱们这儿瞄,后面又来了个哥哥,也是没事干就朝我们这儿看两眼,还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你说,他们不会是来偷小孩的吧?” “偷小孩?”女人被这番童言童语给逗乐了,她摸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说,“放心吧,就算真是人贩子,咱们这儿这么多人,他们没机会下手的。” “也是……”终归是小孩子心性,男孩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很快思路就跳转到了别的地方去,“妈妈妈妈,我肚子饿了,咱们去楼下买的吃点吧。” “你现在去的话,万一等小姨的宝宝出来了,你就见不到他第一面了喔。”女人提醒他,“是谁昨天吵着闹着,说自己不想去学画画,要来陪小姨生孩子的?” “那小姨还要多久才好啊?” “应该还要一会儿吧,她才刚进去二十分钟呢。” “二十分钟已经很久了吧?” “这可不一定,妈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可是在产房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呢,都快没力气了你还没出来。” “为什么生我生得这么慢啊?” “嗯……可能是因为你太胖了。” “啊?” …… 那位孕妇四点出头才被送进产房,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产房的大门依然紧闭着,毫无反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剩半个小时了,道长你倒是给点力啊……” 白璟背着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絮絮叨叨。 另外两人虽不像他一样四处走动,却也并不显得轻松。 清秋偶尔会跟周悬说几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脸严肃地盯着走廊发呆,周悬则是看着手机屏幕,已经偷偷搜索起了“市内哪家福利院待遇最好”。 期间,他不止一次生出了诸如“要不还是去厕所看看情况吧”一类的念头。 闭目养神大法也试过了,完全无效,一闭上眼睛,马桶抽水声混合婴儿啼哭声的套餐就会立刻响起,让人颅脑发胀。 如果不是因为白璟那份该死的报纸,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我去洗把脸。”在两人的注视下,周悬最终还是“咻”得一下起身,快步走向厕所。 “你不该给他看那份报纸的。”清秋看着白璟,低声道。 “那能是我的错吗?错的明明是这个险恶的社会好不好!”白璟叹了口气,心里也有点后悔。 “你会不会催生的法术?能让孕妇两秒钟就把孩子生出来的那种。”他问。 “以九尾狐一族的阅历,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法术,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白璟眉头一皱,“万一产房里一会儿抱出来的,真不是你师弟呢?” “无妨,只要他在这栋医院,我就有办法找到他。”清秋说,“前几日我去拜访鬼差,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学会了鬼差辨别灵魂的手段?” “皮毛而已。” “可你能接受那个,也许‘不是那么好’的结局吗?” “人事已尽。”清秋平静地说,“无论结局是怎样,我都只能接受。” “确定是坦然接受,而不是杀到地府去给你师弟出头?”白璟看着她,“这可不像天师的作风。” 清秋无言。 白璟半眯起眼睛,似乎是还想再追问一句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周悬先一步回来了。 于是这两人又恢复了一个走来走去,另一个严肃神游的状态,状态切换之流畅,让心不在此的来人完全没有察觉。 “怎么样了?”周悬问。 “老样子,妈妈很努力,宝宝很顽强。”白璟笑着凑上来,小声道,“我刚刚怎么听着厕所那儿有吵闹声,什么情况?不会真有堕落的花季少女吧?” “不,是女厕里发现了一只刚出生就被猫妈妈弃养的狸花猫。”周悬说,“那几个护士正在商量该怎么办。” “母猫一般情况下会弃养幼崽吗?”清秋抬起头,问道。 “好像是因为猫妈妈叼着崽子转移的时候,被进来的人吓到了,偏偏是最后一只。”周悬摇头,“我看那只小猫,出生应该都没到一个小时,估计很难养得活。” “爱心泛滥的小护士……”白璟的关注点明显不太一样,只见他眼珠子转悠了一圈,随后便朝着周悬的来路走去,“罢了,反正在这待着也是空耗时间,我去凑凑热闹,发散一下多余的爱心,等师傅出来了再叫我!” 周悬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白璟离开了,走廊上少了皮鞋踢踢踏踏的动静,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周悬重新在清秋身旁坐下,本想找个话题打发时间,但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清秋没什么表示,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五分钟过去了。 厕所方向传来了白璟和小护士们的笑声。 十分钟过去了。 产房门口,围聚着的亲人们正在轻声地讨论着什么。 时间所剩无几。 周悬的脑袋越来越空。 四点五十七分。 距离酉时的到来,还有三分钟。 清秋俯下身子,揭下了长椅下方的那张符纸——这一刻,她亲手解除了自己设下的禁制,那个原本为了削弱妖术而存在的领域消失了。 周悬看着她缓缓起身,也看着她的身形,一点一点变得虚无、透明。 天师一门中,并不存在这样法门,或者说,这是以人类之躯不可能做到的事。 看来,到最后关头,某些人还是坐不住了。 周悬之所以还能看见她,纯粹是因为自己天师的独特体质。 “我很快回来。”清秋叮嘱了一句,随即转身,快步走向了产房紧闭的大门。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产房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忽然的变故,让清秋的身形在原地一顿。 她飞快地倒退了几步,及时为拥上来的亲友们让开了路。 周悬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 “妈妈!宝宝出来了!”人群中,一个小男孩高声道。 小护士怀抱着婴儿,正说着什么,可是这一家的亲戚很多,七嘴八舌之下,周悬根本就听不清楚。 吵闹间,有人捅了捅他的腰。 周悬回头,茫然的视线对上了男人英俊的笑脸。 “怎么,好不容易等到大结局,还露怯了?”白璟冲他挑眉,“傻站着干嘛,走啦!去看看你师傅是不是是真的白白胖胖!” 就这么任由白璟拖着,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亲友团外围。 白璟很自然地一边说着“恭喜恭喜”,一边拽着他一个劲的往人群里挤,两人宛若远房亲戚家没见过世面的熊孩子,好奇心和素质成反比。 过程中,周悬听见了诸如“六斤半”,“小帅哥”,“长得像爸爸”一类的话。 这些句子,化作了一缕一缕的“实感”,一寸寸地打入了他的身体里,最终化作了三个字。 结束了。 师傅的预言是正确的,他苦守三年的执念终于迎来了结局,而且过程其实一点也不“惊心动魄”。 这个孩子其实早就出生了,只不过是抱出来得有些迟而已;无论是清秋的符纸,还是白璟的“妖怪警备队”,最终都没有起到效果,事实证明,他们只是一直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这就是一场很顺利的生产,他之前为此而付出的紧张,不过是“庸人自扰”。 又见面了,师傅。 周悬把手撑在白璟的肩膀上,踮起脚,努力想要看清护士怀中的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嗯,看起来不太像他…… 周悬随即摇了摇头,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好笑。 像才奇怪吧?投胎本就是将灵魂投放至新皮囊的过程,只要灵魂还是那个人,那么…… 周悬正如是想着,忽地,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头,这才发觉,清秋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了隐身术,并挤进人群,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缺乏血色嘴唇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 同一时刻,那个婴儿好像是被人群吓到了,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嘹亮的哭声。 人群大笑起来。 无奈,周悬只得半低下身子,把脑袋凑向清秋,“你刚刚说什么?” “不是他。” 清秋在他的耳旁轻轻说着,语气里,完全听不出喜悦。 “什么?”周悬没反应过来。 「“那个孩子……”清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不是你师傅。”」 “我们找错人了,周悬。” 第三十四章:最糟糕的情况 关于转世投胎这件事,其实真说起来,其中的算不上是很复杂。 大体细分的话,大概就是以下三步: 一、人死后的十天以内,会有负责对应区域的鬼差,将死者的鬼魂带去地府。 二、鬼魂来到地府后,将迎来一次审判,比如你生前做过什么好事坏事、是否有冤情,又是否罪孽深重等等,地府会根据这些内容,决定鬼魂最终发落何处,以及需要在地府等待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投胎的机会。 三、在地府的发落结束、鬼魂的滞留时间期满后,鬼差们就会把即将返生的鬼魂送往应去之处,这是鬼魂重获新生前的最后一步,而大部分贿赂行为,也发生在这个阶段。 别误会,“给鬼差送黄金,好让自己的‘亲人’、‘朋友’投个好人家”这种事,其实很少发生,大都是打趣的说辞。 毕竟地府的生死簿上,可是明明白白地记录了每个返生者去向的,鬼差又不是傻子,犯不着为了这点收入而承担“贪赃枉法”的风险。 所以,一般贿赂鬼差,基本都是为了得知返生者的去向,从而提早布局,比如给那家人送张彩票什么的,改善改善条件,也算是尽了一份力,以回报死者生前对自己的恩情。 不过,投放往生者这项工作,终归不是工厂机械化的流水线,鬼差们偶尔也有工作失误的时候,比如“把男胎投成女胎”、“人投成了动物”、“妖怪投成了人”什么的。 一旦发生了这类情况,地府方面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到等受害者下次投胎的时候,再给人家安排个好去处作为补偿。 也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失误的可能性,所以难免会有些知道内情的人,会以“这辈子的命这么不好,绝对鬼差搞错,害我投错了胎”为由,痛骂鬼差一顿,以宣泄心中的苦闷。 …… “最近新调过来的鬼差是猪吗!”白璟边走边骂骂咧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搞错,白费了我酝酿了半天的情绪,我要去地府投诉!” “地府把办事的效率几乎全集中在了争夺新死的鬼魂上,这些年犯的错还少吗?”清秋脚步匆匆地往楼下走,随手揭下角落的一张符纸,“终归是我们自己放松了警惕。”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报纸上新闻成真呢!”白璟拨通了电话,“喂,六郎,是我……不,不是让你们解散!听着,赶紧封锁医院,别放任何一个鬼魂离开……是,家门不幸!我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他没投成胎,走丢了……什么,做不到?做不到也要做到!” 周悬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神情复杂。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在那个婴儿被抱出产房后,清秋立刻施展了从鬼差那学来的辨别灵魂的法术——原本,她学习这一招只是为了确保,如果同一时段有多名婴儿降生的话,自己能够从中准确地分辨出,他们中的哪个才是自己师弟的转世。 结果没成想,那个唯一符合条件的孩子体内的灵魂,竟然跟自己的师弟对不上! 预感到大事不妙的清秋,立刻唤回了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周悬和白璟,三人急匆匆地开始对这栋大楼展开排查。 结果是,“今日申时出生的婴儿”,只有一个,也就是他们认错的那一个。 此般结果,让一个更加沉重的事实,狠狠地砸在了三人的头上。 很可能不是他们找错了人,而是某个返生者投错了胎——在那个婴儿降生的时刻,有另一道灵魂,进入了那具身体。 就像是鸠占鹊巢,错误的灵魂被塞进了错误的皮囊里,阴差阳错间得到了原本属于另一个人的身体和人生,从而导致那副皮囊原本的归属者无处可去,变成迷失的灵魂。 如果能被察觉到异常的鬼差及时发现还好,可如果没被发现、一错到底的话,结局就只能是灵魂在耗尽自身的力量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总之,从焦急迷茫到认清事实的冷静过后,他们三人一致认为,清云道长遇到的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最糟糕的情况。 “我能感应到,师弟就在这栋楼里。”清秋眉头紧锁地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快速地环视四周。 她的脸色相较之前,明显又苍白了不少。 “你还好吗?”一旁的周悬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清秋没有看他,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就是使用鬼差法术的代价。”白璟解释道,“鬼差、天使这类家伙,按照分类的话,应该算是‘神使’,所以他们日常使用的法术比起‘妖术’,其实更接近于人类修行者的‘道术’。” “别看她师承天师,但本质上还是妖怪。以妖怪的身体使用这类的法术,而且还是在不熟练的情况下,不仅效果差,消耗也会非常大。”白璟压低声音,“肤色变得苍白,就说明她正在调动属于僵尸的力量,这会使得她很难继续维持伪装出来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里最适合学习鬼差法术的,其实是我?” “理论跟实际是两回事,我劝你别动这种心思。”白璟摇头,“如果只是短暂维持应该没什么,可一旦消耗过度,那种力量可能会影响你的健康。那毕竟是鬼差自成一脉的传承,哪怕跟人类的法术相似,也不代表人类就可以不承受代价……喂!” “清秋,你先休息一下。”周悬把手轻按在清秋的肩上,“我来顶一会儿班,教我怎么做。” “这是我自愿承受的代价,与你无关。”清秋摇头。 “我们需要的是效率。”周悬说,“如果师傅的灵魂离开了这里,再想找到他就很难了不是吗?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 “你觉得,清云可能会希望你这么做吗?”清秋的看着他。 “师傅没告诉过我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周悬坚持道,“他只是教我,做事之前要想想,自己是不是问心无愧。” 清秋忽然愣了一下。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说。 “我知道了。” “什么?” “没什么,就按你说的做吧。”清秋轻声道,“我会教你鬼差的法术,但是只给你五分钟时间,如果没有成效,就不要再做尝试了。” 第三十五章:清秋道长是这么说的 “师姐啊……” “嗯?”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等师傅他老人家飞升之后,我是该帮九师兄一起打理门派呢,还是趁着年轻,出去历练几年比较好。”年轻人的语气忧愁,“虽然我觉得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可是把担子都甩给九师兄,又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不仗义……” “师傅是怎么说的?” “师傅你还不知道吗?说了等于没说!”年轻人叹了口气,“他说无论是留下来,还是外出历练,只要我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 “师傅这不是给了你建议吗?问心无愧。”清秋说,“所谓问心无愧,就是去做这一刻你认为是正确的事。毕竟谁都无法断言事情的走向如何,所以此时此刻没有愧疚,那就可以了。” “你明明只是把师傅的话重复了一遍!” “因为师傅以前就是这样教我的。” …… “重复这十个手诀的时候,心中要默念你师傅上一世的生辰八字。”清秋叮嘱道,“保险起见,这个过程中你最好闭上眼睛,以充分调动自己的集中力。” “了解。”周悬点头,鬼差的法术并没有他想象中复杂,大概是真如白璟所说,清秋之所以消耗这么大,纯粹是因为体质的原因。 难以想象,以妖怪之躯拜入天师门下,她究竟付出过多少努力和时间。 “记住,你只有五分钟。”白璟在一旁学清秋说话,“保险起见,我会准时在四分五十九秒的时候打晕你以阻止施法的。” “开始吧,就像你说的,我们时间紧迫。”清秋说。 “好。”周悬摆好架势,在心中最后回忆了一遍师傅的生辰八字。 随后,他轻呼一口长气,伴随着眼帘轻合,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朦胧暗幕之中,头顶白炽灯光线的残余,化作了一条细长的光斑,仿若黑夜中的星河,让他的思绪、感官迅速宁静。 记得第一个手诀是…… 就在他准备按照清秋的指示,连续掐出手诀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忽然上涌。 只是一个恍惚间,他眼底的那抹星河便迅速崩塌,连带着漫天的黑幕一起,破碎成了无数的无色线条。 这种感觉…… 周悬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破碎的线条散落一地,而后又在自己的眼前重新排列组合、从线条,到图形,再到物体。 不需要任何媒介,只需要闭上眼睛,还原出被卜算者的相貌,心中默念“所求何事”,便能看见相应的结果……看来,刚才闭眼静心的过程,让他“预知未来”的能力在无意间开启了。 这似乎是某人家的客厅。 从成套的藤制躺椅、摆放着棋盘的红木茶几,再到墙边摆着几只花瓶、挂着一串贝壳风铃的博古架,这间客厅的装修可以说是非常的“古色古香”,甚至连液晶电视都没有看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客厅里的光线非常昏暗,这显然是窗边那副厚窗帘的功劳——很少有人会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安装这种窗帘。 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让周悬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动地进入这种状态。 这意味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一刹那,他所见证的究竟是谁的未来。 眼前画面似乎是静止的,只有墙壁上的时钟在提醒他,时间还在流逝。 依照他的经验,下一个出现的,就是这场未来的主角…… 思绪间,那面厚实的窗帘忽然动了一下。 一个半鼓起的物体,正于窗帘后方,沿着窗台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很快,窗帘被撩拨开一条缝,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屋内的陈设。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略显慵懒的步子,出现在周悬的视线中。 「一只狸花猫。」 它就这么蹲坐在窗台上,面朝着周悬,舔了舔自己的前爪。 这场未来的主角,居然是一只猫? …… 当周悬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陈设古朴的客厅变成了医院的走廊,慵懒的狸花猫,则变成了一对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男女。 “我说……”白璟尴尬地挠挠头,也不知道是在替谁尴尬,“你酝酿了半天,结果居然一个手诀都没记住,这是不是有点太……” “不,先别说话。”周悬背靠着走廊,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他正在回忆,自己在闭上眼睛、进入那种预知未来的状态之前,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清秋传授的手诀?还是白璟五分钟之内必须结束施法的叮嘱?不……都不是,他最后一个回想的问题是…… 「师傅的生辰八字。」 在那一刻,他的心中确实出现了师傅的样子,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被卜算者的相貌”,就是在这时满足的。 至于“所求何事”…… 「周悬本就是为了得知师傅的去向,所以才决定冒险使用鬼差的法术,也就是说,他的“所求”,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满足了。」 当一切的疑点最终串联成了一条线时,最终的答案,自然是昭然若揭。 他刚才看到的未来,其实是…… “跟我来!”周悬转身,向着上行楼梯的方向飞速奔去。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推理中,还存在着一个无法忽视的矛盾点……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去哪啊?”白璟身体的反应比脑快,下意识地跟上了周悬的脚步。 “五楼,妇产科。”三步并作两步的拾级而上,让周悬不自觉加快了语速,“之前在厕所发现的那只小猫,现在怎么样了?” “猫?”白璟一愣,“被抱到护士站去了吧,医院不让养猫,她们好像是准备给找个领养……问这个干嘛?” “能帮我支开她们吗?”周悬问。 “可以是可以……” “交给你了。” …… 五楼,妇产科走廊的窗边。 英俊的男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笑话,逗得身边的几个年轻护士笑作一团。 她们没有注意到,那只放在护士站下方、里头垫着尿布的纸箱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原地。 …… 楼梯上,一对男女蹲在纸箱的旁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箱子里,那只连巴掌大都没有,此时正在张开四肢,呼呼大睡的小狸花猫。 “难以置信。” 女人缺乏血色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果然是这样吗……”一旁的年轻男子叹了口气。 “喂喂,不是吧?”一个英俊的男人,凭空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探头探脑地望向纸箱,“来真的啊?” “鬼差的法术不会出错,我的判断……应该也不会出错。”犹豫过后,女人把纸箱里的小猫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盯。 三双眼睛,一齐望向这只睡不醒的小猫。 “我师弟的灵魂,现在就在这只猫的体内。” 清秋道长是这么说的。 第三十六章:好久不见 “关于你并不擅长、或者说根本不会算卦这件事,其实我很早就感觉到了。”超市的宠物用品专区,清秋把两罐羊奶粉放进了购物车。 “因为包括我师傅在内,我见过很多精于此道的人,他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遇事不决,先算吉凶。”清秋推着小车,继续朝下一个区域溜达,“毕竟,过于精确的卜算结果,有‘窥探天机’之嫌,而只是卜算吉凶的话,就可以以最小代价获得相对直观的结果。” “但是你没有这个习惯,甚至在下午那种情况下,你都没有为清云的吉凶卜上一卦的想法,这种行为就像是写字时忽然放弃了自己的惯用手一样,是不可理喻的……”清秋顿了顿,“温度计拿了吗?” “这里。”周悬晃了晃手里的酒精温度计。 她点头,继续道:“至于让你困惑的,‘以前无法看到这自己和师傅的未来,今天却突然变得可以了’,应该就是因为……” “你师傅这一世,已经不再是天师,而是投胎成了一只猫。”白璟把一袋猫砂放进了购物车,“恭喜你,这下子你超能力的克星又少了一个,距离天下无敌更进一步啦。” “我原以为,你们听说这件事之后,会表现得更惊讶一点。”周悬打量了一眼清秋口袋里睡得正香的小猫。 “这有什么?”白璟趁清秋不注意,把一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小玩偶扔进了车里,“这世上连妖怪都有,有超能力者难道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生能看见妖怪、且拥有免疫大部分妖术体质的天师,本来就是跟超能力者近似的存在。” 清秋低头翻看着一本《新手养猫指导手册》的书籍,平静道:“所以我觉得,你不必太在意这件事。更何况,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的找到师弟。” “我只是没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周悬面对着货架,仔细对比两只奶瓶的尺寸和造型。 如你所见,时间是晚上六点半,他们正在采购一系列养猫的必备物品。 什么?你想问这两妖一人的精神状态,为何如此松弛? 事情是这样的。 在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仨好死不死,居然正好遇见了路过的鬼差——既然如此,自然是要讨问个说法。 而当白璟询问起鬼差,下午这事儿是不是有哪里出了差错,又该如何补救的时候,那鬼差是这么回答的: “九尾狐,你质疑我的工作态度,可以,但你如果想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就先拿出证据!” 于是,白璟无语地把小猫抱给他看,准备打脸。 又是一个没想到,那鬼差居然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白璟。 “九尾狐,你玩我呢?这么明显的猫胎我怎么可能跟人胎搞错?你以为我去年的先进是白评的吗?!” 然后鬼差大人就气呼呼的走了,留下三人在风中凌乱。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所以他们才一头扎进了超市,直奔宠物专区。 “你们说……”白璟又拎了一提啤酒放进购物车,“清云道长这到底是‘算到了’,还是‘没算到’?” “时间和地点确实都对上了。”周悬最终决定还是把两只奶瓶都买了,“至于人和猫,我不认为他有必要隐瞒这么重要的消息……如果是为了面子,那一开始别告诉我就好了。” “清云的想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清秋把手伸进兜里,确认小猫的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出生的缘故,这小猫从被他们带出医院起,就一直处于呼呼大睡的状态,也省得清秋为它施加昏睡的法术。 “东西都买好了,就先回去吧。”清秋说,“书上说,刚出生的小猫每隔2-3小时就要喂食一次,算算时间,正好也差不多了。” …… “泡奶粉要多少度的水来着?”周悬盯着那支插在水杯里的温度计。 “四十度上下。”清秋把奶粉倒进奶瓶里。 “要我说,家里养只宠物也挺好的,比养小孩儿轻松多了,还热闹。”白璟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指着自己胸口呼呼大睡的小狸花猫,“咱们现在就差给道长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话音未落,餐桌旁的两人立刻投来饱含杀意的目光。 “开个玩笑而已。”白璟打了个哈哈,十分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所以,关于道长的猫生……我是说人生规划,就按之前说的这么定下了?” “木已成舟,这种情况下,除了依靠‘帝流浆’之外,我们别无选择。”清秋头也不抬的说。 相传,每逢六十年一度的中元节,那一日的月光中会含有一种名为“帝流浆”的东西,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十年,而草木、动物如果接触到了当天的月光,便可以开启灵智,脱胎换骨成为妖怪。 可以说,那是属于妖怪们的机缘。 而今年的中元节,正好就是六十年一度,降下“帝流浆”的日子。 所以,尽管“师傅变成猫”,乍一看是个很荒谬的开局(其实就是很荒谬吧?),但终归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让师傅服下帝流浆,成为妖怪,总好过浑浑噩噩以猫身了却此生,这就是他们在三言两语间制定好的计划。 虽然这么重要的事,本该要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但考虑到师傅现在的状态…… 周悬起身,把趴在白璟身上的小猫抱了起来,端详着它的睡颜。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念头在作祟,周悬越看,越觉得这猫真跟师傅长得真有几分相像。 虽然师傅的脑袋没这么圆,耳朵没这么大,好像也没这么能睡觉…… “奶粉泡好了,抱他过来吧。”清秋拿着奶瓶,冲他们招手。 “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闻到了奶香味,周悬怀里的小猫闭着眼,吸吸鼻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细长的“喵~”声。 “哟,道长第一次开口,怎么没人开个录音机记录一下?”身后传来白璟吹口哨的声音。 …… “好久不见,师傅。” 距离中元节,倒计时两个月。 第三十七章:租房小记 第二日,清晨。 “早上好。”周悬推开房门,向餐桌边正在泡奶粉的清秋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寻找起了家里的新成员。 很快,他在沙发边的小窝里,找到了抱着一只长得很丑的小玩偶,睡得正香的小狸花猫。 昨晚,为了照顾小猫……现在是师傅了,清秋索性在家里住了下来,并主动承担起了守夜喂奶的职责——在夜晚比白天拥有更好的状态,而且几乎不需要睡眠,这是僵尸这一类夜行性妖怪的特质。 也是在昨晚,经过商讨后,清秋决定继续留在这座城市,小住一段时间。 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师傅能够健康顺利的等到那场“帝流浆”的到来。 对此,白璟也很罕见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此一时,彼一时。 白璟很清楚,让小动物跟在妖怪的身边提前适应妖气,对它未来的修炼很有益处,而如果清秋离开了,周悬一定会把这个义务扣在他的头上…… 赞成朋友家养宠物,跟自己养宠物,那可是两码事。 等事情说定后,白璟原本也打算留下,以表仗义,可清秋说,就算他留下来也只是看电视制造噪音,根本帮不上忙。 对此,白璟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角度,于是在留下一句“有事电联”后,便很自觉的走人了。 “我昨天记下了几个房东和中介的联系方式。”清秋把奶瓶递给周悬,“如果方便的话,一会儿就陪我出去看看房子吧,争取今天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好啊。”周悬蹲下来,熟练地把奶嘴对准小狸花猫微张的嘴巴——经过一晚的特训,他如今也勉强算是个熟练工了。 “不过师傅怎么办?”周悬盯着小猫一碰到奶嘴,就开始蠕动的小嘴,“总不能把他留在家里。” “毕竟是之后要一起生活的住处,我打算带上他一起。”清秋淡淡地说,“有我在,不会出问题的。” …… “两位真是好眼光,也够幸运!”秃顶的房产中介,在一套公寓的客厅里,对着清秋和周悬喋喋不休,“这套房子三天前才空出来,一下就被你们相中了!” “我们只是先看看……”周悬有点受不了他的攻势。 “电视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免费使用,还附赠了半年的宽带使用权限,适合拎包入住。”面对周悬的退让,中介大叔不退反进,“小区的位置也挺不错,临近市中心点起外卖很方便,而且楼下就是健身房,完全符合咱们年轻人当下的生活节奏……” 中介大叔看着一言不发的清秋,主动问道:“美女应该也觉得挺满意吧?” “小了点。”清秋如实道。 “客厅小点是正常的呀,现在的公寓楼考虑到舒适性,很多面积都分给了两个卧室……” “我指的是这套房子。”清秋说,“我希望空间可以大一点,卧室和客厅都是,方便家里的小孩活动。” “你,你都有孩子啦?”大叔瞪大眼睛。 “算是。” …… “两位请看,这套房子,如今少有的中式装修风格,古朴却又不显过时,而且租金很低。”留着八字胡的房产中介热情地说,“除此之外,房东还是个风水爱好者,请看这面屏风……” “看得出来。”清秋用脚轻轻撩起脚下的地毯,露出了下方的八枚铜钱。 中介一愣,随即讨好地问:“您对这方面也有研究?” “只是懂些皮毛。”清秋顿了顿,“请问,房东是不是就住在这楼下?” “这您也看得出来?!”中介惊讶道,“没错没错,这上下两层都是他的房子,如今有一户闲置了,所以才拿出来……” 清秋打断他:“那房东是不是也有过要求,租客不可以破坏他任何的布置?” “没错没错,这都是为了不破坏这聚财局的风水嘛……” “你怎么看?”清秋不理会他,侧脸看向周悬。 “不像。”周悬看着天花板,“没听说过聚财局的镜子对着地的,鱼缸的位置也不对。” “嗯,走吧。”清秋转身向门外走去。 “哎哎哎!”不明所以的中介赶忙追了出来,“您二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与其说这是聚财局,不如说是个漏斗局来的更贴切些。家里聚的财运留不住,都跑楼下去了。”周悬拍了拍中介的肩膀,“您还是告诉房东,这种事做多了,小心遭报应吧。” …… “您看这卧室的采光多好,太阳照到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半!”高个子的房屋中介说。 “我不喜欢卧室采光太好的。”清秋说。 …… “您看看这装修,最流行的简约装修,大理石的地砖、瓷砖,很有质感。”矮个子的房屋中介说。 “我对欧式装修兴趣一般。”清秋说。 …… “您看看……” “我可能得再看看。” …… 下午四点半,桃源小区。 “看来找个住处,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清秋从口袋里把小猫拎了出来,双手抱着,颇有些感慨地说。 “没关系。明天继续吧。”周悬在一旁附和。 确实是不太顺利的一天,他们早上出门,临近傍晚才看完了房子,中途还回了两趟家喂猫。 结果还是没能相中。 要说怪清秋要求高吧,周悬觉得倒也还好,主要还是她的要求,跟市面上所谓的“好房子”不太符合。 找个哪哪都好的房子,很难; 找个哪哪都“没那么好”的房子,也很难。 两人这么一路溜达着进了小区,没走两步,就看见一辆越野车迎面驶来。 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一个卷发的女人探出头来,热情地对周悬喊道:“小周!” “王阿姨?”周悬看见了越野车后排堆着的大小件,一愣,“您这是……” 王阿姨,是周悬对门506室的租客,依稀记得她和她丈夫,好像是半年前搬进来的。 “你忘啦,我上个月不是说了吗,我家的新屋终于装修好了呀。”王阿姨满面春光地说,“昨天下午我去你家跟你打招呼,你人不在!” “喔!”周悬想起来了,“那您这是要搬走啦?” “对啊,虽然租约还有一个月到期,可我这归心似箭的……”王阿姨嘿嘿一笑,“下次来阿姨新家玩哈,地址一会儿微信发给你!” “一定一定。” 周悬看着远去的越野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清秋问。 “没,我是在想,王阿姨家……也就是我对门的那套房子。”周悬回忆道,“我记得阿菲小时候常跟我抱怨,说家里客厅太空旷,卧室采光很差什么的……” “反正是我对门,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第三十八章:请多关照 “周哥,感谢,真是太感谢了!”年轻的中介小伙儿握着周悬的手,连声道谢,“这房刚空出来,您就给介绍了新客户,及时雨都没您及时呀!” “这不是我朋友正好有需求吗,赶巧了。”周悬对中介笑了笑,“那你们先聊着,我回去……回去做饭了。” “好嘞,那这位姐,您跟我来。”小伙儿摸出钥匙串,打开了506的房门,殷勤地邀请清秋进来说话。 “有劳。”清秋抱着猫走了进去。 周悬顺着门缝瞄了一眼,屋里还是李菲一家搬走前的老样子,连家具也没带换。 清秋还在看房子,周悬也不闲着,坐在自家沙发上,摸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刚一打开外卖软件,有电话进来了。 “阿菲?” “吃了没?”电话那头,李菲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 “没,这才几点。”周悬回道,“你感冒了?” “不是,我刚从排练室出来呢。”李菲咳嗽了两声,“彩排了一下午,累了。” “我还以为开演唱会都是去会场彩排呢。”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周悬的知识盲区。 “会场也去,但主要是去踩下点位,我又不用边唱歌边跳舞。”李菲顿了顿,“下周一二,你能别出去摆摊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空吧?” “有什么区别?”李菲很自然地说,“反正你不出去摆摊,就只能在家当宅男,那不就等于有空吗?” “行吧,您有什么安排?” “谈不上安排,谈不上安排。”李菲嘿嘿一笑,“这周日,我要回安平一趟。” “为了录电台节目?” “嗯……嗯?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打车的时候,听到预告了。”周悬回忆着那天在常平车里听到的广播,“说是什么……关于你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的少女二三事。” “少女二三事……”李菲“咦”了一声,“怎么听着怪肉麻的。” “上次来我家的时候,怎么没提起这事儿?”周悬问。 “嗐,还不是这事儿答应了太久,我最近又忙,一下就给忘了!多亏了Katie提醒我。”李菲说,“不过倒是正好,记得么,前几天回来,我跟闹闹去唱KTV来着。” “嗯。” “她大学不是学乐器的吗,下周要毕业演出了,正赶上我姑妈姑父出差,所以她拜托我去给她捧捧场。我一想,下礼拜紫磡有其他歌手在开演唱会,我本来就没排练任务,于是就答应了。” “嗯。” “你总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坐在一群家长中间吧?那得多无聊啊。”李菲话接得很快,“我都安排好了,礼拜一咱们去看演出,然后带着闹闹出去吃顿饭。礼拜二去逛逛市里新开的水族馆,晚点我就上飞机走人了。” “你不怕被狗仔拍到,人家写你消极怠工吗?” “什么消极怠工,我那是不想工作吗?这叫情况不允许!”李菲还想再多伸冤几句,结果手机却忽然拉远了,“啊……冇啦,同人煲粥嚟噶……OK,马上都返去啦……” “好啦,Katie约了几个妆造,要一起聊一下,我先回去上班了。”李菲风风火火地说,“明天晚上见!” “不是后天……”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看演出啊……”周悬背靠沙发,扭头看着客厅角落里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帜,心中默默地检讨自己——因俗事缠身,这几天出摊的次数确实是少了点,这样不好。 但不得不说,这几日过得,确实是有那么点“迷乱”的感觉。 九尾狐、刑天、僵尸……还附赠一只小猫,这帮家伙就像是约好了要轮番登场似的,把他原本一成不变、与世无争的生活,激得散了一地。 周悬并没有告诉清秋,昨晚他其实做了噩梦。 他梦到一只足有煤气罐大小、穿着道袍的狸花猫,在自己家里横冲直撞,还把他家负责扫地的纸人撕成了一条一条,条状的纸人们,发出“我好苦啊,该死的野猫还我命来”的刺耳尖叫声。 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可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以外,好像也别无他法。 应该说,人与妖的相逢、相知、相识,并不都如志怪故事中描写的那般新奇有趣或者令人艳羡。 毕竟这些缘分的背后,还涉及了荼毒城市的恶棍、离奇抛尸案的始作俑者、吸血僵尸道长以及疑似是因为杀孽深重、从人被罚变成了猫的前任天师。 此般冲击下,当事人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自然是远胜过书本后的看客。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门被推开,这是清秋回来了。 “怎么样?”周悬很自觉地把边睡边流口水的小猫抱回窝里,起身去冲奶粉。 “还挺不错,就像你说的,空间蛮大,卧室的日照时间很短,楼层也不算很低。”清秋满意地说,“而且这个小区我挺喜欢,晚上会比较清静些。” “那挺好呀,难得这么顺利。” “很顺利倒也谈不上。”清秋坐在沙发上,解下了头上的鲨鱼夹,任由自己的满头青丝垂落在地板上,“中介一开始告诉我,房东不允许租客养猫,也不允许我扔掉那些陈旧的家具,这让我觉得很麻烦,就问他能不能通融一下……有梳子吗?” “给。” 周悬还是第一次见清秋如此放松一面。 看来心情不错,估计最后还是谈成了。 “中介依照我的意思联系了房东,对方态度很坚决,说租金可以再商量,但不能养宠物、和不能丢他的家具这两点却无法通融。”清秋边梳头边说,“原本见他这么说,我是打算放弃了,可是再想想,找到心仪的房子也不容易,也不好意思每天麻烦你陪我出门,所以……” “所以?” “所以我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喔……啊?!” “虽然房东还在外地,下礼拜才能签购房协议,不过中介看反正也没有租客,就直接把钥匙给我了。”清秋把梳好的长发重新夹好,淡笑道,“一晃眼,自师傅飞升、师弟故去后,我已经漂泊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找个安稳的住处,平静地歇上一段日子了,正好也为清云做些准备。” 清秋起身,对着还没从“啊?你买房了?这就买房了?”的状态中回神的周悬伸出了手:“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第三十九章:赢在起跑线上 第二天。 “这些家具,我想全部换掉,客厅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 “淋浴间我昨天发现有些防水方面的问题,虽然用法术解决了,但也可以考虑重新装修一下。” “这个房间我准备改成书房。” “这个房间就留给清云吧,大一些,也方便他活动。”清秋身旁的一言不发的周悬,想了想,“如果你希望保留一部分你记忆中的陈设,那我也可以先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悬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只是在感慨,现在买房子是不是也太简单了点。” “原来你在说这个。”清秋笑着摇摇头,“房东答应得这么干脆,主要是因为这套房子面积有点大,再加上小区老旧、没有电梯一类的原因,在租赁市场上不太热门。所以趁早出手,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当然,于我来说,这也是好事。” “祝贺你。”周悬由衷地向清秋表示祝贺。 昨晚,清秋向他借了大扫除用的纸人,把这套旧宅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还详细规划了以后的装修方案,不可谓不上心。 这大概就是归属感所带来的情绪价值吧? 如今也是有房有猫的人了。 “谢谢。”清秋推了推镜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我就可以带着清云先搬过来了,跟我常待在一起,也有助于他的修行……对了。” “一会儿我准备去逛一逛家具市场,傍晚之前会回来,在那之前就拜托你和清云好好相处了。”清秋说,“要吃什么提早告诉我,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 …… 于是,又是“出摊未遂”的一天。 “师傅啊,以后要注意身材,千万别变成煤气罐了。” 周悬坐在猫窝旁,一边碎碎念,一边用湿巾小心翼翼地给小狸花猫擦眼屎。 “喵~”小猫儿这两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饱了饭,眼看着这叫声,比起第一天的咿咿呀呀,响亮了不少。 “我上网对着图片搜了,师傅你这一世的老爹老娘很给力,像你这样品相的小奶猫,放店里高低得卖个一千来块。” “喵~” “清秋道长说了,等帝流浆帮你重塑身体后,她会试着解除地府对你上一世记忆的封锁,到时候你就会想起来我是谁了。” “喵!” “放心吧,修行者的灵魂强度远胜于其他野……我是说其他人,只是一世的记忆而已,不会把你变成傻子的。” “喵~”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周悬警惕地抬起头,等确定了不是上门的客人后,才低下头继续念。 “阿菲今天就回来了,你想不想见见她?”周悬看着小猫闭着的双眼,“想见的话就眨眨眼睛。” “喵~”小猫背靠着那只丑丑的玩偶,依然是闭着眼,叫了一声。 周悬笑着摇摇头,起身道:“行了,你在这躺会儿,我冲奶粉去……” 然而,下一秒,周悬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随后以堪比打地鼠机里地鼠缩头的速度,重新蹲在了猫窝旁。 他的视线,正对上了一对半睁开的淡黄色的眼睛。 “喵~”小猫打了个哈欠,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 “白璟,是我。”周悬拿着奶瓶说。 “哥们,你知道现在几点吗……”白璟睡意朦胧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冒了出来,“中午都还没到,知道我昨天几点睡的吗?” “我师傅刚才睁眼了。” “喵!”猫儿一口咬住了奶嘴。 “什么?” “他睁眼了,今天才第三天。” “……那又怎么样?”白璟茫然地问,“难道你们那儿有风俗,不让小孩没事干睁眼玩儿?” “我上网查过,小猫从出生到睁眼,至少也要七八天的时间。”周悬向他强调,“但是他刚刚睁眼了,这才第三天。” “喔~你说这个。”白璟打了个很长很长的哈欠,“很正常啊,他天天跟僵尸形影不离,沾染到了妖气的动物,肯定会比同类成长得快。” “道理我都懂,可这速度也太离谱了。”周悬担忧地看着转眼间消灭了半瓶奶,还在拼命蠕动嘴唇的小猫儿,“感觉像是打了激素似的。” “嗯……可能跟他前世修行者的身份也有关系。灵魂的强大,多少是会从肉体上体现一部分的。”白璟那儿传来翻身的声音,“哪怕他没能赶上帝流浆、没能变成妖怪,就以猫的身份过一辈子,他的智商体力也会远超其他同类。抓去比个猫咪奥运会什么的,拿个金牌绝对没问题。” “你安心吧,以僵尸那种‘师弟今天多掉了两根毛’都能发现的性格,真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担心……”白璟顿了一下,“不对啊,僵尸这两天不是住你家吗?你特地打电话给我干嘛?” “她出去买家具了,正忙着,我不好意思打扰。” “所以就可以打扰我?”白璟正打算痛陈周悬有多不当人,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买家具干嘛?现在租个房子还得自己买家具,房东不当人啦?” “原本是打算租房的,可后来发生点事情……总之,她现在把我家对门的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买房?!”白璟一下清醒了,“她这是真没打算走了?” “这种隐私问题,你自己咨询她吧。” “喂,不是,咱们不是说好……” 周悬挂断了电话。 …… “喔,可能是我忘了告诉你。”清秋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拿着那只丑丑的玩偶,向门外走去,“其实他昨天晚上就能睁眼了。” “昨天晚上?!”周悬扛着师傅其余的大小家什,一脸惊讶地跟在清秋身后,“可我看他早上一直都是闭着眼的啊?” “可能是想偷懒。”清秋指着客厅的角落,“辛苦了,东西先放这吧,他现在还没到一个人住卧室的时候。”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睡单间?” “至少等他学会怎么自己用猫砂盆。”清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按这个速度,下周教他,应该就差不多。” “看来你的童年注定过得不会太幸福,师傅。”周悬看着半睡半醒的小狸花猫,在心里默默地说。 “周悬要走了,跟他说再见吧。” “喵~” “……再见。” 第四十章:呱呱呱 晚上,七点五十分。 周悬坐在沙发上,看着高中班级群不停滚动着的聊天页面。 今天,是李菲接受安平市电台采访的日子,同学们早早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群里热闹非凡。 超级暴龙战士:“谁家里有收音机!重金收购!” 啊啊啊,再上班我要死了:“傻的,你用手机下个能听电台的软件不就好了?” 小蜜蜂:“什么情况,我煮了个饭就这么多消息,阿菲真回来了?@菲菲菲。” 一拳打爆这个世界:“人家直播节目,应该没空看手机吧。” 小蜜蜂:“也是哦……” 菲菲菲:【分享】——我在欢乐麻将分享活动中领到了6666欢乐豆,你也来试试吧! 超级暴龙战士:“好快的打脸!” 菲菲菲:【游戏邀请】——嗨,我在玩欢乐麻将,快来一起玩吧! 菲菲菲:还有十分钟,来打两圈,先到先得啊! 就在周悬犹豫要不要点进去的时候,窗户外忽然传来了“砰砰砰”的动静。 他转头,可是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砰砰砰”。 声音还在继续。 他起身,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羽毛黑亮的鸟类,在用喙敲窗。 看起来是只在南方并不常见的乌鸦。 周悬隔着窗户和它对视,三秒钟后。 “砰砰砰”! 它又敲了敲,嘴里还呱呱地叫着什么。 周悬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哗”,他拉开了窗。 “呱呱,晚上好!”不出所料,乌鸦呱呱地口吐人言。 “晚上好。”周悬强忍住又一次想为自己的直觉叹气的冲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口渴了。”乌鸦很礼貌地站在窗沿上,没有蹦进来,“老弟能不能给倒碗水喝?” “你……我是说……”周悬纠结了半天措辞,“你怎么知道,可以来找我呢?” “根据我的经验,就算是再怎么嫉‘妖’如仇的天师,也不会跟乌鸦一般见识。”乌鸦说,“毕竟我只是一只乌鸦。” 周悬走向厨房:“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师?” “喔,你说这个。”乌鸦拍拍翅膀,“最近有个天师跟九尾狐还有僵尸混在一起的事,城里消息稍微灵通点的妖怪们基本都知道啊。” “他们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周悬把一碗凉开水放在窗台上。 “多谢老弟。”乌鸦把头探进碗里,“吨吨吨”地喝了半碗水才说,“也没什么看法,跟九尾狐有仇的,就说他是勾结天师的败类妖怪。” “那跟他关系好的呢?” “说你是勾结妖怪的败类天师。” “……” 乌鸦用喙在自己的黑羽里啄了啄,很快叼出了一张红色钞票,甩到周悬手里。 周悬看着手里的钱,一愣:“什么意思?” “喝水不得给钱嘛。”乌鸦整理着自己的羽毛,呱呱道,“我可不是那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妖……我是说乌鸦。” “喝碗水而已,不用给钱。”周悬下意识想把钱塞回去,但是被乌鸦一翅膀打断了。 “肚子饿了,老弟家里有没有吃的?”乌鸦的嘴巴一张一合。 “有昨天买的花生。” “花生?!”乌鸦双眼一亮,“能不能来点?” “行,进来坐吧。”周悬邀请道,“顺便吹会儿空调。” 乌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老弟。” 乌鸦展翅,扑棱扑棱地停在了周悬家的茶几上,期待的蹦跶了两下。 “鸦兄从哪里来?”周悬把一袋炒花生倒进盘子,端到乌鸦身前。 “哪里来?”乌鸦很熟练的用嘴拨开花生,咯嘣咯嘣地嚼着,“我的口音,听着不像本地的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周悬尴尬地说,“听得出是本地的。” “嗯嗯。”乌鸦抬头看向漆黑的电视,问道,“大晚上的,怎么不看电视?” “我在等广播节目开始。”周悬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广播?现在还有人类会在家里听广播吗?”乌鸦好奇道。 “嘉宾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才听听。”周悬随即打开了手机上的电台软件,进入调频88.8。 “哪怕没有办法一定有说法, 就算没有鸽子一定有乌鸦, 固执无罪,梦想有价, 让他们惊讶……” 一点进去,便听到了李菲的歌声。 节目的预热选曲,是李菲上个月为一部电影献唱所的主题曲。 大概是为了契合那部电影带有鲜明讽刺意味的主题,这首歌的编曲相较于她过去主打抒情的一众作品,风格更显奇诡、激进,部分乐评人甚至赋予了其“颠覆普罗大众对李菲固有印象的一部艺术作品”这样的超高评价。 “这首歌不错。”乌鸦边吃边点评,“歌名是不是叫《乌鸦》?” “歌名是《白痴》。”周悬说。 “啊?” 时间跳转到八点整,节目正式开始。 “哈喽,欢迎收听今晚的《娱乐夜谈》,我是主持人小悠。”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响起,“也欢迎我们今晚的特别来宾,李菲!” “大家好,我是李菲。” 从语气听来,李菲的状态很平和。 “喔,你朋友是明星啊?”乌鸦这才反应过来,“我还以为是那种秃头的金融专家。” “金融专家也不一定秃头吧。”周悬起身把没喝完的水也端了进来,“花生吃多了口干,喝点水。” “多谢老弟。”乌鸦问,“还没请教,老弟你贵姓?” “免贵姓周,周悬。” “周悬……”乌鸦想了想,“你们俩名字听着很搭配啊。” 周悬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都是两个字。” “有道理。” “鸦兄贵姓?” “没姓,单名一个鸦。”乌鸦拍拍翅膀,“我自己起的名,还不错吧?” “好名字。” “李菲你知道吗?自从上次公布了你要来我们电台录节目的消息,我们节目的官方微博下第一次收获那么多留言,我们的编导同学也是受宠若惊。”广播里的主持人笑着问。 “有不少你的歌迷都很激动在问,‘李菲在这个时间做客安平市电台,是不是在为将来家乡的演唱会预热’。不过据我所知,这一次的演唱会,一连十八场都是在港区的紫磡体育场举行对不对?” “是的。” “可按理来说,既然是港区的演唱会,肯定是以参与当地的宣传活动为主是不是?那为什么这一次会来到安平市参与我们的节目呢?” “这一次会回安平,其实是因为在半年前的一次活动上,我碰到了贵台的朱台长。”李菲的回答很耿直:“他问我可不可以抽空回一次安平录节目,我想着应该OK,所以就答应了……啊,这是不是不方便在这说?” “可是你已经说出来了?”主持人大笑道。 “朱台长对不起!”李菲立刻说。 “这个朱台长,我见过。”听众鸦说,“上次见他从电视台出来,开的那辆车很气派,跟坦克儿似的。” “是吗。” “他其实是个秃顶,但是戴假发出门。” “这样啊。” 第四十一章:小周和小李 “好啦,相信台长会原谅你的。”主持人抓住机会,切入了今晚的主题,“说起来,你之前其实就有来过安平市电台对不对?” “嗯,以前读书的时候,来这儿录过音。” “所以你在读书的时候,就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了?” “没有啦,是高中文艺汇演的时候,一帮同学被音乐老师带着来的。” “可是我有听说喔,李菲你在学生时代,曾经破过安平二中的一项纪录。”主持人循循善诱,“你还记得那是什么项目吗?” “女子一百米。”听众周悬默默地想着。 “女子一百米?”果然,李菲也这么说。 “bubu!错!”女主持模仿综艺节目里表示‘NO’的声音,“再给你一次机会!” “女子跳远。”听众周悬在心里再次回答。 “女子跳远?”果然,李菲也这么说。 “她以前是运动员吗?”乌鸦忍不住道,“怎么破这么多记录。” “你的回答,怎么让我有一种在访问田径运动员的感觉。”主持人幽默地接话,“好啦,为了防止李菲同学一晚上破太多记录,现在让我来公布答案!” “正确答案是,李菲同学在高一时期,因为夺得了校园歌手一名,一举打破了安平二中艺术特长班对该项赛事长达十年的垄断!不光如此,李菲同学还做到了‘从反垄断到垄断’,在她高中三年里,每一年的校园歌手冠军,全都被她一人包揽!” 李菲、周悬、乌鸦都沉默了。 “这是什么鬼记录?”一秒后,电台里的李菲,和周悬家里的乌鸦,同时开口道。 “你这么说,对特长班的同学们很残忍啊。”主持人笑道,“当初怎么就没想着谦让谦让呢?” “我其实也不想报名,高一的时候是班里没人愿意报名,倒霉抽签抽到我了。”李菲实话实说,“后来拿了冠军,班主任就更不放过我了。” “诶,听你的意思,在高中时期,你其实不那么喜欢唱歌?” “唱歌我一直都喜欢,只是那段时间对打排球更有兴趣。”李菲回忆道,“如果报名唱歌比赛的话,彩排就会浪费我打球的时间,学校还搞得特正式,分什么预赛初赛晋级赛决赛,搞得我快一个月都没怎么打球,我都快气死了。” “这么说来,你有过成为运动员的梦想?” “不不不,搞体育的话每天要练体能,在操场上跑步什么的,我不喜欢跑步,觉得很没意思。” “可你刚还说,自己破过女子一百米的……” “报名女子一百米,也是被逼的。”李菲叹了口气,“运动会上没有排球比赛。” “……听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打排球。”主持人眼看着话题在排球上越走越远,便试着把主题拉回来,“这跟身高是不是也有关系?你那个时候多高啊?” “高中毕业的时候,量的是一米七一,前两年又涨了一公分。” “这个身高算很高的是不是?”乌鸦呱呱地问周悬,“跟老弟你差不多高。” “比我矮一点。”周悬说,“但在女生里算很高的。” “喔。” “二十几岁还在长个的大宝贝是吗?”主持人哈哈一笑:“好啦,相信各位听众朋友也知道,我们今天节目的主题是,畅聊李菲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期的少女二三事。刚才虽然得知了李菲排球少女的隐藏身份,可我还是想问,李菲你觉得,当时爱运动、爱唱歌的你,算是一个‘好学生’吗?” 李菲认真地想了想:“好学生的定义是什么?” “哎,好问题。”主持人说,“大家都知道,好学生也分很多种,比如说思想端正啦、尊敬师长、成绩优秀啦什么的,但我觉得,成为好学生的最基本条件……” “李菲同学,请听题!” “啊?”主持人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李菲一愣。 “请问,你高中地理老师的名字叫什么?” “地理老师……” “李菲同学不会在第一关就倒下了吧?”主持人笑问,“我要倒数十秒了喔。” “十。” “九。” “等等……” “八。” “七……” 在主持人的倒计时中,周悬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屏幕,赫然是熟悉的聊天界面。 一旁的乌鸦也凑脑袋过来。 菲菲菲:咱们高中地理老师叫什么来着? 菲菲菲:快点啊! 周悬飞快地打字。 “三。” “二……” “孙有德!孙有德!”倒计时的最后关头,李菲连声道。 “差一点就跟‘好学生’失之交臂了,恭喜!”主持人笑道,“我刚才看你在看手机,不会是请外援了吧?” “没有的事。”李菲的笑声中满是心虚。 “好啦,那让我们先进一段音乐,一会儿再继续来聊,关于李菲的少女二三事。”主持人说,“李菲——《白痴》。” “怎么像在骂我似的……”在音乐切进来的前一刻,李菲的嘟囔声也被收音了进去。 “什么海角,什么天涯, 明天我要攀越喜玛拉雅, 什么高楼,什么大厦, 钢铁能炼成最幸福的家, 我们不傻,我们不傻, 我们伟大,我们不傻……” “这首歌果然很好听啊,如果把名字改成《乌鸦》就更好了。”乌鸦把花生壳吐进垃圾桶,跟着音乐的旋律蹦了蹦,“不过你这个朋友,怎么连老师的名字也记不住啊。” “我也奇怪,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她还总跟我提这个老师的名字很搞笑来着。”周悬俯身又拿出来一袋原味瓜子,拆开包装往盘子里倒,“说‘孙老师他爸妈,到底是多怕这孩子没德行啊!’。” “够了够了,周老弟!”乌鸦眼看着瓜子没过了花生,赶紧举起翅膀拍拍周悬的手背,“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瓜子是李菲之前带来的,我平时总忘,再不吃该过期了。”周悬说,“你说她的歌好听,她请你吃瓜子,礼尚往来。” “小李真是女中豪杰。”乌鸦很感动,呱呱地说。 第四十二章:对媒体朋友要大度 周悬听着音乐,看着乌鸦“咔咔咔”熟练地嗑瓜子。 听得出来,这一次电台活动,对李菲而言确实是有点“友情帮站台”的意思。 毕竟以她现在的名气,已经几乎不需要以这种形式依靠地方电台造势,和主持人的互动也纯属闲聊性质,至于演唱会和新歌的消息,不过是顺带宣传而已。 其实李菲一向是个不怎么喜欢上节目的人,此前还有关于她‘是个很难访问的艺人’‘冷脸的时间比笑的时间多’一类的传言——真实情况是,她认真思考问题或者发呆时候从来都是那种严肃的表情,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 而今天她的状态之所以比较自然,估计也是因为电台节目不需要做表情管理吧。 很快,下半场访问开始,主持人在简单预热后,立刻开始了快问快答环节。 “喜欢狗还是猫?” “狗。” “长发还是短发?” “都能接受。” “男性朋友多还是女性朋友多?” “差不多。” “现在最好的朋友是男是女?” “男的。” “最近想去的地方?” “水族馆。” “相信命运吗?” “相信。” “关于‘李菲私底下其实是个活泼可爱的人’,你同意吗?” “同意。” “如果恋爱了,会想要主动公布恋情吗?” “顺其自然就好。” “理想的结婚年龄是多少岁?” “三十岁以后……” “以人类的寿命,三十岁是不是有点晚?”鸦问。 “现在大家都差不多。”周悬说,“不结婚的人也有很多。” “周老弟可有婚配?” “没有呢。” 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小李漂亮吗?” “以人类的审美来说,应该算是‘很漂亮’吧?” “原来如此。”乌鸦认真地呱呱道:“小李是个好人,你可以考虑一下她。” 周悬笑了:“可是在那之前,是不是得过问一下小李的意见?” “小李会答应你的。”鸦分析给他听,“因为现在瓜子卖得很贵,她舍得买给你吃,不用说,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周悬笑着摇摇头,决定还是不给不上网的鸦兄科普“人生三大错觉”了。 “嘻嘻哈哈,劈哩啪啦, 只有天才听懂了我的话, 呼噜哇喇,咿咿呀呀, 乌鸦的嘴巴从不说脏话, 嘻嘻哈哈,劈哩啪啦, 你们以为我们骂谁来呀……” 电台节目就这点不好,一首歌分三段放,一轮问题问完,音乐又切进来了。 不过乌鸦听得很开心。 “这首歌果然就是为乌鸦写的吧!”鸦激动地呱呱乱叫,“唱得太好了!” 歌曲结束后,节目还在继续。 “我们都知道,虽然李菲你是安平人,但现在的工作重心完全是在港区。”主持人问道,“那么在你的心中,是如何定义安平市和港区呢的?” “安平是家,港区是办公室吧。”李菲说。 “哪怕你父母现在都在港区居住?” “家……是种感觉。”李菲想了半天才说,“有父母的地方是家,但却不是唯一的家,我有很多朋友都在这儿,有的时候没事了,就总想回来见见他们。” “那这次会在安平待上几天呢?”主持人问,“正好赶上紫磡体育馆这两天有其他歌手在开演唱会,这应该是你在演唱会前的最后休假吧?” “嗯……待个两三天吧,我确实是有点私人的事情。”李菲说,“不过行程保密。” “是不是这两年被我们的媒体朋友跟怕了?”主持人笑着问。 “与其说是怕了,倒不如说是习惯了。”李菲也无奈地笑,“习惯躲着他们走。” “可是你还是经常被拍到是不是?明明你的经纪人是不公开任何行程的,为的就是不要麻烦粉丝们来接机。” “我也搞不清楚,可能就是纯粹的倒霉吧。”李菲叹了口气,“我记得有一次,正赶上另一个艺人的粉丝在机场接机,结果我先出的通道,就被认出来了。” “那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呼吁媒体朋友们‘放你一马’?” “算啦,都是在外工作,我也能理解他们。”李菲很大度地说,“做艺人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冲我来吧,别打扰到我的家人朋友就可以。” “瞧瞧这心态,不愧是第一次办演唱会,就有勇气连开十八场的明日天后!”主持人笑眯眯地说,“好啦,我们的节目接近尾声,依照惯例,最后一个环节是接听听众来电,我们会抽取一位幸运听众,送出即将售罄的李菲演唱会门票一张,请大家踊跃来电……” “这就要结束啦?”乌鸦意犹未尽地说,“那首歌还会再放一遍吗?” “应该不会。”周悬说。 “好吧。”乌鸦想了想,“你要不要也打个电话过去?” “为什么?” “他们送门票啊,抽到你的话,就能免费去听演唱会了!” “我就不用啦,阿菲之前给过我入场的证件,想听的话随时都可以去的。”周悬从茶几下面翻出了那张证件,正想给乌鸦瞧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鸦兄喜欢听她唱歌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周悬看着他,“不过入场的时候,得适当的用一下隐身术。” “我?”乌鸦双眼先是一亮,但很快又摆摆翅膀,“还是算了,飞去港区太远,也太累了。” “一起坐飞机不就好了。” “坐飞机?我?乌鸦坐飞机?”鸦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前提是用隐身术。”周悬反复提醒他。 比较一般情况下,乌鸦确实是不能坐飞机的。 “好主意!周老弟,好主意啊!”乌鸦又激动地呱呱乱叫,“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光!” “那就说定咯?” “谢谢,谢谢!说定了!” 这时候,电台节目也终于来到了说结束语的时候。 “好啦,感谢阿菲今晚的做客!”主持人甜笑道,“下班后准备去哪?” “不去哪,回酒店睡觉咯。”李菲说。 “哈哈,行,希望媒体朋友今天能放你一马。” “哎哟,感谢你的祝福。” “那么听众朋友们,我是小悠,她是李菲!再见,晚安!” “晚安~”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乌鸦拍着翅膀,跳到窗边,自己就把窗户给推开了,“谢谢你的款待,周老弟!” “下次再来做客。”周悬对着那个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挥挥手。 而后,他回身,正准备关掉广播的时候,手机先一步响了。 联系人:李菲。 “喂?” “喂,周悬。”电话那头,李菲压低了声音,有种做贼心虚的既视感,“你在家吗?” “在啊。” “行,我一会儿就到。” “什么?” “什么‘什么’?” “你不是刚才还说了,要去酒店睡觉吗?” “傻,那是故意说给狗仔听的。”李菲悄声道,“行了,一会儿见了面再说,挂了!” 第四十三章:美好夜生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背着单肩包,戴着墨镜高瘦人影闪身进来,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了那双粉色拖鞋换好,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把手上的那一大袋东西扔在茶几上。 “烧烤?”周悬已经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味。 “外加冰啤酒。”李菲摘下墨镜。 一般情况下,李菲来到周悬家后的三部曲,分别是找拖鞋,跳上沙发,按遥控看电视,期间虽然有可能会掺杂一些其他小动作,但总体还是万变不离其宗。 然而今日不同,她放下了那一兜子烧烤后的第一件事,是转身向周悬曾经的卧室走去。 “来一下。”她边走边招呼。 李菲推开卧室门,一片黑暗中,她一巴掌精准地命中了电灯开关。 “怎么了?”周悬也走进来。 自从父母出国,周悬搬到了主卧去住后,这间卧室便空了出来。 虽然家具都还在,但除了打扫卫生以外,一般没人进来——偶尔李菲要是来小住,就会住这间屋。 “今天录节目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李菲踢踏踢踏地来到墙边,一张印着刻度尺的长颈鹿贴纸旁,很神秘地说,“我很可能又长高了。” 说着,她还用手指指了指长颈鹿脖子处的一行小字——“172,李菲,20XX.6.16。” “真的假的?”周悬不用辨认,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笔迹。 “真的,刚才主持人问我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膝盖和小腿一阵酸痛,你懂吗?酸痛!”李菲振振有词,“你记不记得,我刚读初中那阵子,天天腿疼的事儿。” “你妈带你去看医生,医生说是生长痛。” “没错,跟今天这感觉一模一样!” “人又不是竹笋,哪有说长高就长高的。”周悬不信。 “眼见为实,过来给我量量就知道了!”李菲把拖鞋一甩,脚后跟很自觉的抵住墙角。 周悬四下打量,找了把尺子横在她头顶。 “好了没?” “好了。” “别夹我头发啊。” “放心吧。” 李菲一矮身子,从周悬的腰侧钻了出来。 “还真长高了……”周悬看着手里的尺子,正对上刻度尺上的173cm。 “我就说吧!你还不信!”李菲得意地把一只水笔递给他,“你说,我这两年长一公分,等到了五十岁,岂不是能笑摸你的狗头了?” “在那之前,你应该会被研究外星人基因的组织抓去研究。”周悬趴在墙上,边写边说。 …… “你怎么过来的?”沙发上,周悬正在吃烤串。 “我让Katie坐我的保姆车回酒店,自己从电视台后门开车出来。”李菲喝着啤酒,得意地说,“机智如我,他们肯定不知道那辆车是我的,绝对安全!” “那你今天不回去了?” “嗯,我想过了,明天从你这儿出发最安全。”李菲说,“Katie也这么觉得,她还说准备明天假扮成我的样子去逛街,看看狗仔们会不会认出来。” 李菲的经纪人Katie,从李菲刚来到港区便开始带她,从低谷,到现在的高峰。 不同于其他经纪人,入行多年的Katie虽然手上握着不少资源,但一直都全心全意只带李菲一个艺人,两人相处起来的方式,比起合作伙伴,也接近于亲人、朋友。 她几乎不过问李菲的私生活,不仅如此,还经常像这样给她打掩护。 有小道消息说,Katie之所以对李菲这么“放纵”,是因为她上一个带的艺人,明明天赋也很好,却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患上了心理疾病,最后不得不选择了退圈,消失在了茫茫人海——这件事让Katie怀疑过自己究竟是否应该继续这份工作,也因此,她甚至萌生过退意。 如果不是遇到了李菲的话。 “我找到了一个嗓子好得不得了的女孩。”——这是Katie在签下李菲后,和公司高层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工作敬业、外表看起来冷冷的,私底下却很随性活泼的女孩,在这六年中所带给她的欢乐,远胜过忧愁。 “男朋友你随便找,只要不是结婚前一天才通知我就好。”——这是Katie在签下李菲几年后,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啊!假期!我的假期终于开始了!”李菲背靠着沙发,开始狂点遥控器。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一瓶啤酒下肚,想来是酒精多少开始起了点作用。 “演唱会结束后能休息多久?”周悬问。 “可能小一个月吧,也说不准,前阵子接了个可乐的代言,中途可能要去拍个广告。”李菲掰着手指,“综艺我不上,新专辑的制作至少要等到九月,上次那个电视剧的邀请Katie也帮我推了……” 说话间,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电视。 屏幕中央的,正是戴着墨镜,从录音棚里出来的李菲。 “据悉,李菲方以‘对演技没太大信心’、“想要专心准备演唱会”为由,婉拒了将于近日开拍的青春偶像剧,《倾城一笑》剧组的邀请。”电视上的画面随即一转,一个古铜色肌肤、眉目俊朗、笑容阳光的男人的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对此,出任《倾城一笑》男主角的顾乐表示遗憾,并称李菲是他非常欣赏的艺人,希望以后能有其他形式的合作机会……娱乐天地为您播报。” “就是这部剧?”周悬看向身旁盘着腿的李菲。 “新闻都这么报了,那总是咯。”李菲叹气,“演戏实在太要命了,何况还是腻歪人的偶像剧……我剧本都没看就让Katie帮我推了。” “我最近在电视经常看到这个人。”周悬回忆道,“好像有人说他是……‘偶像剧小天王’什么的,还说他演技超群,演哭戏一秒钟就能哭出来。” “哟,难得看你关注除我以外的艺人。”李菲冲他挑眉,“要姐们我帮你去要个签名吗?” “你跟他很熟?” “不熟,就是之前颁奖典礼上见过一次。不过他也被选为可乐代言人了,拍广告的时候肯定会遇到。”说着,李菲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浴巾是不是还在放在衣柜的那个格子里?” “要洗澡了?” “没错,洗完澡,迎接美好的夜生活。”李菲攥紧拳头,“为了明天一觉睡到中午,我今天必须晚点睡!” 第四十四章:奇葩邻居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千与千寻》的动画电影。 电影中有一个名叫“无脸男”的角色,是一只神秘的鬼怪,全身黑色,头戴一个白色面具。 影评家们认为,这个角色的存在象征着孤独,并认为他在剧情中种种的变化过程,是人性被社会阴暗面污染的写照。 现在,周悬家客厅的沙发上,就坐着两只这样的生物。 他们面对着,以一张棋盘为分界,盘膝而坐。 他们正在低声地交流着什么,但是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奇怪,让人感觉轻而无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缝上了嘴巴一般,过分的“矜持”。 其中一个身穿着黑色睡衣的,在良久的思考后,终于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向前推动两格。 “哈啾!”另一位棋手打了个喷嚏,连带着她的“脸”也猛地皱褶了起来。 “空调要不要调高点?”周悬看着身上包着大号浴巾,头上缠着小号毛巾,像是中东国家的有钱的李菲,很“矜持”的问。 “不用,我就是鼻子痒。”李菲用小拇指抚平了脸上的面膜,也“矜持”地回道。 好吧,敷面膜的时候说话,语气确实会“矜持”一些。 “你家以前的房子卖出去了。”周悬等着她落子。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我一个朋友买的。”周悬说,“她本来想租,可是房东不让养……宠物,所以她一怒之下,就把房子给买了。房东估计也急着出手,答应的很迅速。”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李菲摇摇头,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也是个年收入在港区名列前茅的有钱人。 “要去看看老房子吗?”周悬问,“赶在她重新装修之前。” “不用啦,平白无故打扰人家干嘛?反正搬家前,咱们已经在家里的各处合影留念过了不是吗,那些照片我都还存着呢。”李菲想了想,又问,“你朋友怎么想到买这小区啊。” “可能是图清净吧。” “这儿?清净?我可不觉得!”李菲刚要撇嘴,随即想到自己正在敷面膜,只好强行忍住冲动,“还记得吗,你家楼上,就师傅那间房子,这几年的租客简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嗯……”周悬无法反驳。 自师傅离世,楼上的那间房子由他的那位远房亲戚接手后,便交给了中介公司打理,这几年也陆陆续续地入住了几轮新人。 第一位租客,是个女主播,依稀记得好像是跳舞的。 因为职业特殊性,这位主播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桃源小区都是老房子,隔音很差,只要这位女士一开始跳舞,周悬家的天花板就“咚咚”响,夜夜如此,完全是工作狂魔。 周悬还好,在他发现楼上住进来的不是一般选手后,立刻用静音的符纸隔绝了来自上层的噪声,也算是免去了一劫。 但是六楼的其他邻居就没这么客气了,在他们的忍无可忍地轮番投诉下,这位主播在三个月后搬走,临走前还送给周悬一篮子水果,感谢他这几个月来的包容,并附赠了自己的直播间号。 女主播搬走后,下一户搬进来的是一对带双胞胎男孩的夫妻。 应该说,为人父母的社会经验,还是要比从事媒体工作的小女孩更胜一筹。 送礼送在前,这户人家刚搬进来的时候,妈妈就提着水果(看了看包装,确认是出自同一家水果店无误)来周悬家拜访,说自家这两个小娃娃性格比较活泼,也正是吵闹的年纪,希望邻里邻居能多些包涵。 周悬仗着自己有独特的法门,对这件事也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当晚他就见识到了这俩熊孩子的厉害——他的符纸只限制了来自天花板上啪啪啪的拍皮球声,却无法阻止高分贝的尖叫声撕破空气,穿过自家的窗户袭来。 无奈之下,周悬只好给窗户那侧的墙上,也加了一张符纸。 不出所料,三个月后,605室的新租客,再次被六楼的全体住户联合赶走。 在离开的那一天,那俩倒霉孩子还一边运球一边下楼,并时不时的发出骇人的尖叫声,全然是人球合一、狮吼功小成的高级境界。 大概是因为房租低廉的原因,在这家人搬走后,很快又有新的租客入住。 这第三位租客,是个戴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男人。 前两周,这个男人表现得非常正常,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生活作息,这让周悬和六楼的其他住户们都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在两周之后的某一天,桃源小区四栋单元楼的所有住户的家门,连续三天,被这个男人挨个敲了三遍。 第一天,他说自己家里住着厉鬼,请邻居们救命。 第二天,他说自己家里可怕的妖怪,请邻居们救命。 第三天,他说自己家的通风管道里,住着一只吃人的山魈,请邻居们救命。 第四天,正当邻居们想着他今晚会找什么理由的时候,电视台《走进灵异》节目组的人先来了。 第五天,是派出所的民警。 第六天…… 应该说,四栋的邻居们,对各家各户从小看着长大的周悬还是颇为照顾,在男人的疯狂骚扰下,愣是没有一个人供出“505那个小伙子是个道士”这件事。 而周悬本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很简单:厉鬼、妖怪、山魈这三种的生物,不可能住在同一个人家里,就算是请电视台的人来,也不会改变这个底层逻辑。 所以这人只是单纯的被害妄想症发作而已,无需深究。 三个月后,男人搬走了。 下一任住户是个以偷电瓶为生的小伙,租期没满就被警察抓走了。 再下一任,是个家里养了十只狗的富有爱心的大婶。 再再下一任…… 唉。 “怎么样,这次住进来是正常人吗?”李菲低头看着棋盘上焦灼的局势,“不会又是主播吧?” “我还只是见过一面,不太清楚。”周悬顿了顿,“不过……” “怎么了?” “没什么,到你了。” “天灵灵地灵灵……”李菲念动咒语,随即将手中的骰子一扔。 骰子滚动一圈,最终停在了“一”上。 棋盘上,一架红色的飞机前进一格,而后在李菲“咻咻”的配音下,驶回了己方的停机坪。 “你输了!”李菲矜持地“耶”了一声,随即扯开了自己头上的浴巾,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 “这面膜影响我发挥。”周悬矜持地叹了口气。 “别耍赖啊,赶紧的。”李菲把吹风机递给他,“愿赌服输!” 于是,在呼呼声中,无面男开始帮无面女吹头。 第四十五章:秘密座驾 隔日下午,一点四十。 李菲把餐桌上的车钥匙揣进兜里:“应该没忘带东西吧?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手机,人。”周悬说,“除了这些,还要带什么?” “也是……那就把垃圾顺手扔了吧。”李菲把茶几边上的垃圾桶拎起来,给垃圾袋打了个结,“什么情况,里头这么多花生壳瓜子壳,你不是不爱吃这些吗?” “昨天有朋友来,没别的东西招待了。” “你朋友是松鼠吗?吃这么多坚果。” “是乌鸦。” “哈?” “开个玩笑,最近听你的歌,老联想到乌鸦。”周悬把李菲的墨镜递给她,自己戴上了那副金边眼镜。 今天,是李菲堂妹闹闹举办毕业演出的日子。 周悬上一次见她,大概是两三年前。 记忆中闹闹比他们小两岁,比李菲矮一个头,性格挺好,大学读的音乐表演专业——原本该由李菲的姑妈、姑父,也就是闹闹的父母作为观众出席这场演出,但不巧赶上两人出差,便只得由李菲代劳,冒充一下家长了。 虽然演出两点半才开始,但考虑到她们学校离得也不近,两人决定还是保险起见早点出发,省得自家妹子成了“没人爱的孩子”。 昨晚应李菲的邀请,两人下完棋、吃完夜宵、又看了一场球赛,快三四点了才睡觉,早上更是一觉睡到了十一半点,吃完了外卖就准备出门——还好李菲私底下没什么明星的架子,穿着短袖短裤,象征性地涂了个口红就当是自己打扮过了。 “走了走了。”李菲推开门,甩着垃圾袋就往外走。 周悬跟在她身后,两人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了熟悉的问候声。 “要出门?”一个年轻的女人,正从楼下上来。 “嗯啊。”李菲下意识地应了句,结果低头看到女人怀中的那只小猫后,忽然愣了愣。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李菲的目光,小猫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圆溜溜的淡黄色双眼和李菲对视着。 盯—— “这是清秋。”周悬拍了拍还在发愣的李菲,小声暗示她,“现在住我对门。” “喔喔,你好。”李菲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 “周悬常跟我说起你。”清秋礼貌地说,“我们是朋友。” “我们要去看她妹妹的演出。”周悬随口说一句,“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清秋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她也是你曾挂念着的人吗?”她轻声说。 “喵?” “没什么,回家了。” “喵!” …… “你怎么了?”两人走出单元楼,周悬见李菲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出口问道。 “我总有种……感觉。”李菲嘟囔着,“你朋友她……很奇怪……” 这话让周悬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道:“现在女孩子,皮肤白点不是也很正常吗?你看你就很……” “什么白不白的?你说什么呢?”李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你在说什么奇怪?” “我是说她抱着的那只小狸花猫。”李菲压低声音,“你不觉得,那猫看着有点眼熟吗?” 没等到周悬回答,李菲自己先摇了摇头:“我肯定是近视度数加深了,居然会觉得一只小猫跟师傅长得像,明明它的脸比师傅圆,耳朵比师傅大……” “你车停哪儿呢?”周悬四下张望。 “你怎么不接话?” “什么?” “你……你不会也那么觉得吧?” “没有的事。” …… 李菲的座驾,是一辆看起来很威风、开起来也很威风的墨绿色路虎,正衬她的高个子。 这辆车是她去年买的,上的也是本地的牌照。 原本是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让周悬帮着开开,省得太久不开出故障。 但周悬表示,自己家楼下根本就没车位,每一次停车都要冒着被贴条罚款一百五的风险,实在是有点划不来,让她另请高就。 李菲不信,结果车刚开回来的那天,她找周悬庆祝,只是一个上下楼的功夫,雨刮器上就多了一张交警同志亲笔签名的罚单。 李菲很感慨,说不知道自己的签名照拿出来卖的话值不值一百五。 于是,这辆车就被她托付给了一个开公司的朋友,临时要用的时候再让司机给开回来。 正因此,包括消息灵通的狗仔队在内,很少有人知道李菲在安平市还有这么一辆私人座驾,李菲每次开这辆车出去,也都是为了私事。 如果说周悬家是她的秘密基地的话,那么这辆车就是她的秘密座驾。 “闹闹是学什么乐器的?”周悬看着窗外闪过的江景,问道。 他们走的是前段时间刚修好的江滨路,加上这个时间段的车很少,路虎充分发挥了它的大排量应有的性能,在宽敞的路面上狂奔。 “这我还真没关心过,只记得她是学民乐的。”李菲的手指顺着车内英文歌的节奏,轻点着方向盘,“反正肯定不是学笛子这类吹奏乐器。” “她小时候不就是学笛子的吗?”周悬说,“你忘了?她暑假来你家住的时候,你姑姑每次都让她背支笛子来,每到晚上就对着谱子练,因为掉了两颗门牙,吹得还漏风。” “亏你记得,她那会儿还上幼儿园呢吧?”李菲哈哈一笑,“后来就不学啦,也怪我嘴贱,我逗她说笛子吹多了,容易发腮变成仓鼠。结果这丫头真信了,回家跟她妈闹,说是打死也不学笛子了。现在我姑姑说起这事,还跟我急呢。” “她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周悬问,“这个专业出来的,基本都会去当培训班的老师吧?” “我猜她打算先给自己放个暑假,出去旅个游什么的。”李菲不以为意,“小孩子爱玩就随她吧,找工作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实在不行来我们公司当个前台,反正她从小就爱傻乐,像朵迎春花似的,正好招待客户。” “你姑姑舍得她去港区?” “这有什么舍不得,跟我混还不好?又不是让她给我当小秘书,一年到头坐飞机。” 音响里的外国歌手正在飙高音。 “换首歌听吧。”周悬说。 “你自己切。”李菲把手机丢给他,“别放我的歌就行。” 屏幕一解锁就是几千条未读消息的微信,只有几个置顶的好友头顶上没有红色的气泡。 “为什么?” “因为听腻了。” “可我正好想听呢。” “你想听哪首?” “《白痴》。” “哟,品味不错,你放吧。”路虎稳稳地停在了红灯前,李菲对周悬比了个大拇指。 “这首歌从Demo到手的时候我就挺喜欢,虽然有人说不像是我唱的。” “你唱的蛮好。” “我知道。” 什么海角,什么天涯。 明天我要攀越喜马拉雅。 什么高楼,什么大厦。 钢铁能练成最幸福的家。 我们不傻。 我们伟大。 第四十六章:知道不知道 为了响应城市发展规划,闹闹就读的安平传媒大学,是在四年前,也就是她刚入学的那一年,搬迁到临海区的大学城的。 换了地方,坏处是距离市区稍微远了些,好处则是环境更好,设备更齐全,学校更大了。 墨绿色的路虎拐弯进了学校,一路上很顺利,保安同志还热心的给指出了停车场在哪——因为这几天接连的毕业演出,学校正处于半开放状态,只要确认了是学生家长的车,一律放行。 “保安说对面的校区也有一个表演用的礼堂。”周悬回头看,“咱们不会走错了吧?” “不知道,闹闹没回消息,估计是在后台化妆呢。”毕竟是在学校里,李菲一进来便减缓了车速,车子沿着人工湖缓行着,“今天不是礼拜一么?怎么路上一个学生都没见到?” “学期快结束了,有些课可能提前结课了。”周悬说。 “大学生活啊,想想就很美好。”李菲颇为感慨地说。 “让你选现在的生活,和读大学的生活比,你选哪个?” “当然是现在。”李菲毫不犹豫。 “做作”这个词,跟李菲向来不沾一点关系,自己如今的生活被多少人羡慕着,她比谁都清楚——每年上大学的人有很多,但能在紫磡体育场连开十八场演唱会的人,历史上不超过十个。 “我上次听说,咱们高中的班主任,这两年老拿你的事激励学生来着。”周悬说。 “我?激励他们向我学习,偶尔翘课逃学放松一下心情么?” “不,是告诉他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周悬说,“哪怕成绩不好,也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路……什么的。” “胡说,我当年成绩又不差!”李菲有点不爽,“王艳艳肯定是因为我当年老不去晚自习,故意诋毁我的形象!” “你既然记得班主任叫王艳艳,为什么忘了地理老师叫孙有德?” “我没忘记孙有德,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他是教什么的。”李菲打了一把方向,路虎拐弯进了露天停车场,“我向来尊重师长。” 停车场里的车比想象中还要多,应该都是像他们一样来看演出的家长。 “地球上最有道德的人,孙有德。”周悬解开安全带,“这么记的话,就能记住他是地理老师了。” “痴线嘅。”李菲笑骂了一声,对着周悬伸出了手。 周悬犹豫了一下,跟她“啪”的一声击掌。 “你干嘛呢?”李菲一愣。 “?” “我是让你把车门边的口罩给我。”李菲说,“没看我给你使眼色吗?” “从你的墨镜里,我只能看到自己的眼色。” “对唔住。” …… 下午两点十分,距离演出开幕还有二十分钟。 当周悬和李菲步入大礼堂的时候,电子横幅正在滚动着“安平传媒大学20XX级民乐演奏专业毕业音乐会”的字样,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了。 其中有很多看起来都是在校的学生,来看师兄师姐们的最后一次演出。 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周悬和李菲一进来,想都不想就一起往最后一排走。 然而,还没等他们坐下,就有个戴着红袖、志愿者打扮的女孩走了过来。 “两位同学,来看演出,要先登记一下班级和姓名。”女孩说,“如果没有预约报名的话,要等开场后有余位的情况才能入座喔。” “可我们是家长。”李菲小声说。 “啊?是哥哥姐姐是吧,不好意思。”女孩的反应很快,立刻改口道,“家长就请往前排坐吧,我们预留了座位,请问孩子是哪个班级的?” “哪个班级我还真是……”李菲挠挠头。 “喔,没事,咱们专业班级确实有点多。”女孩善解人意地说,“方便的话,请告诉我孩子的名字吧,我可以帮忙问问。” “闹……陈静。” “喔,陈静学姐,真巧!她是我们灵异社的社友。”女孩笑着为他们引路,“请跟我来吧。” “我没听错吧?灵异社?”李菲凑到周悬身旁,小声问,“是咱们高一时候就被取缔的那个,天天放鬼片的灵异社?” “根据小道消息,就是因为天天放鬼片,吓到了路过巡查的校领导,才被取缔的。”周悬也压低声音,“我记得她小时候不是最怕这些了吗?” “女大十八变,我都变了好几年了,现在的行情我哪里还懂。”大礼堂的灯光实在太过昏暗,饶是运动天赋傲视群雄的李菲,也只能搭着周悬的手,才能保证自己下楼梯的时候别崴着腿。 演唱会在即,这个时候要是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李菲也不想戴墨镜,可自家堂妹之前特意叮嘱过,现在大学生里恐怕十个有五个是她歌迷,如果不想在密集场所造成混乱的话,还是把自己捂得严实点为妙。 “这边就是咱们三班家长的座位了。”为他们引路的女生转头,正好看见李菲挽住周悬胳膊,像个盲人似的向下走的一幕,她不禁笑了笑,“之前听学姐说,她父母可能有事不能来看演出的时候,我还为她捏了把汗,谢谢你们能来,哥哥姐姐。” “应该的。”周悬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一旁的李菲则对她比了个“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运气不错,家长们给他们俩省了靠走廊的位置。 “闹闹大名叫陈静?”落座后,周悬跟李菲打听。 “对啊,你不知道?”空调风有点大,李菲搓搓手臂。 “还真不知道。”周悬说,“起这个名的,小名为什么叫闹闹?” “一方面是因为她小时候太能闹腾,故得此名。”李菲随口胡诌,“另一方面可能是期望她‘动静结合’,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 “你这么编排你妹妹,你姑姑知道吗?” “我姑姑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很想吃爆米花。”李菲看他没反应,于是继续念叨,“周悬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很想吃……” “学校哪有爆米花卖?” “有的,会场入口左边,我看刚才见有学生推着车来卖,算算时间,现在第一桶应该已经爆出来了。”李菲立刻停止念叨,拍拍他的肩,“去买吧,反正演出没开始,现在也没事做。” “知道了。” 第四十七章:钢管舞 “衷心祝福所有毕业生同学,寻光而往,逐梦而行,走出人生大道!宽——又——阔!”男主持人豪迈的介绍下,一个穿一身中山装的男生走了出来,大屏幕上的介绍也随之转换。 民乐二班,张亮——《通天大道宽又阔》。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激昂的唢呐声,顿时响彻全场。 “好!”前排一个男家长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啪。”场下也跟着鼓掌。 “这种情况有点像是演出的时候,下面有观众在乱打拍子。”李菲把头侧向周悬,一开口就是满嘴爆米花儿的香甜味,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很少有歌手能撑过这一关。” 她话音刚落,台上男生的节奏果然就开始乱了,慌忙之中还吹错了一个音,给人一种气球漏气的感觉。 李菲得意地“哼”了一声,又朝嘴里丢了一颗爆米花。 好在学校的老师们经验丰富,赶紧起身,示意观众安静后,表演才得以继续进行。 此时此刻,距离这场毕业演出开始,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期间,作为专业歌手的李菲,趁着没人关注她,索性把口罩拉了下来,痛快地吃着爆米花——因为那副墨镜的遮挡,周悬其实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看表演。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走运,周悬被使唤着出去买爆米花的时候,很荣幸的成为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那几个学生很慷慨地把他要的大桶免费升级成了特大桶。 当他抱着被垒成小山一般的爆米花儿回来后,李菲是又震惊又快乐——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天艺人体质”,李菲的一大特点就是吃不胖,哪怕是面对爆米花这类顶级热量炸弹也全无压力。 而根据周悬的观察,今天爆米花摊的生意恐怕不太好,纵观全场,至少家长的方阵里,就只有李菲一人在吃零食,其他人都忙着给台上的表演者们拍照。 这搞得周悬压力很大,于是他也摸出手机,打算装模作样地对着台上拍两张。 一旁的李菲,在目睹此情此景后,是这么说的。 “你拍这小孩儿干嘛?又不是自家人,难道还回去欣赏吗。” 周悬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吃爆米花的人又多了一个。 终于,这场跌宕起伏的唢呐表演结束了,那位男家长再度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对场上一脸“压力山大”的男生喊话,“啊啊啊啊啊!儿子,吹得太好了!你是最棒的!” “我看他儿子脸都快绿了。”周悬小声说。 “有吗,我看看。”李菲把墨镜向上推了推,一看,乐了,“哟,还真是,跟酱瓜似的。” “有点不对劲……”周悬仔细盯着男生正在向“青苹果”靠拢的脸,就在他心中思考“人类的脸是不是真的可以绿到这种程度”的时候,李菲忽然“哦~”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头顶。 好吧,原来是灯光出了问题,顶棚上一盏绿色舞台灯,好死不死地正好落在了这个男生的脸上。 两人低声说闲话的时候,台上的绿脸男孩张亮没下来,主持人先上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高高,提着一杆二胡的小伙子。 依主持人的说法,这俩人是住一个宿舍的好兄弟,如今毕业在即,为了纪念这段兄弟情,他们决定一起出个节目,合奏一曲。 应该说,主持人还是相当有水平的,期间掺杂了不少什么“君子之交”“一生兄弟”之类的词汇,叫张亮同学他老爹在台下听得眼泪直流。 两人合作的曲目,是他们改编过的一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这歌的原曲是抒情悲伤的调子,歌颂了学生时期的纯真感情和对青春的迷惘,在这样的场合下演奏,搭配上离别时的淡淡伤感,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 只可惜,唢呐配上二胡的组合,让一切都变了。 哪怕是周悬这样完全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俩乐器凑在一起,要么是大喜,要么是大悲。 而这俩哥们大概是为了强调“离别不是永远”,选的是前者。 “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此般阵仗,全然不像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而是《在我上铺跳钢管舞的兄弟》。 周悬旁边那个举着手机的男家长,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充满歉意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个时候,久经舞台的专业歌手,和普通观众的差距一下就显露出来。 “在录《白痴》的时候,我曾经有想过,如果把里面的那段二胡独奏换成唢呐,会是什么效果。”李菲模仿围棋动画片的主角,把一颗爆米花夹在两指之间,很平静地说。 “现在呢?” 趁着周悬说话的时候,李菲把爆米花“咻”的一声,弹进他嘴里。 十环(对不起,周悬)! “还好只是想想。”她暗暗攥拳,为自己的成功感到喜悦,“编曲的事儿,果然得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按主持人的说法,除了最后的大合奏,这应该是二班最后的表演了。”周悬把爆米花咽了下去,“等三班一来,应该就是闹闹上场了。” “放心,到时候我会大拍特拍的。”李菲握着手机,指着台阶下方,“你一会儿到那儿去,咱们双机位,一人拍一百张,等回去了好跟我姑姑交差。” “可我不太会拍照。”周悬老实说。 “没关系,只要拍的够多,总能挑出一张能看的。”李菲安慰他。 终于,在无比欢快的氛围中,这曲《在我上铺跳钢管舞的兄弟》在全场的欢笑声和掌声中落下帷幕。 这一次上台的,是一位穿着长裙的女主持。 更换主持人就意味着,该轮到下一个班级登场了。 “大家好,我是来自民乐三班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让我共聚一堂……” “下面,让我们欢迎民乐三班的陈静同学,为我们带来一曲《红豆》!” “啪啪啪啪啪!”鼓掌声立刻响起。 在志愿者把琴抬上来的时候,主持人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陈静同学还让我强调一下。这首歌的原唱,是她最喜爱的歌手李菲,希望大家喜欢!也请大家支持李菲将于月底在港区举行的个人演唱会!感谢!” 第四十八章:闹闹 主持人话音落下的时候,后排立刻传来了一阵女孩们的娇笑声,几位老师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民乐三班的陈静同学,是港星李菲忠实粉丝的这件事,在她的朋友圈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与她相熟的学生们,对她“借公开场合追星”的行为,显然也是早有预料——好在,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很严肃的场合,她胆子这么大,活该她追到星。 很快,在掌声中,挽着同心髻,发髻上斜簪着海棠,身穿雪白色汉服的女孩款款走上台前,面朝观众们优雅地行了一礼。 她身后电子屏上的字幕也随之变换。 民乐三班,陈静——《红豆》。 “原来她是学古筝的,蛮好蛮好。”这首《红豆》的原唱,此时正手搭凉棚,笑嘻嘻地望着台上的妹子,“不过搞出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付她宣传费了呢。” “她同学知道,你是她姐姐吗?” “估计不知道,这小妞嘴向来很严,我姑父过年偷偷给她包红包,等她把钱花完了,我姑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李菲打开手机的同时,还不忘戳戳身旁的周悬,“好了,上班上班,说好的双机位,行动起来,gogogo!” 周悬领命,一路弯腰快步行至台下,而后紧跟一个标准的单膝跪地,掏出手机对准了台上的女孩——不会拍照没关系,但动作一定要做到位,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构图简洁……突出主题……景深运用……光影协调……”就在周悬心中默念以前在网上看来的“摄影入门要点”的时候,台上少女的演奏已经开始了。 该说不说,古筝的声音就是要比二胡和唢呐来的宛转悠扬些,饶是周悬这样连音乐爱好者都算不上的门外汉,在琴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都有种被“撩拨心弦”的感觉。 同样是流行音乐改编,这首古筝曲目从还原度上也显然比《钢管舞》要高了不少,非常完美的诠释了原曲中“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的柔情蜜意和淡淡哀愁。 再看镜头中的少女,她额上贴着梅妆,一对弯弯柳叶眉配上暗红色的纤长眼影,虽是为了舞台而准备的妆容,却并不显得过分夸张,反倒带着一抹“美人既醉,朱颜酡些”之意,很衬这首歌的曲意。 不过平心而论,虽然意境是到了,但台上的表演者跟这首歌的原唱者却并不很像,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 李菲个子很高,身边没熟人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属于高冷御姐且生气了还会给你两巴掌的那种类型。 台上的少女就不同了,她身高大概一米六出头,天生一对桃花眼,加上偏圆的脸型,哪怕化着略显成熟的舞台妆,也无法掩饰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妥妥的天真无邪邻家少女,给人一种你问她借两百块钱,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借你,你还不用还的感觉。 这两人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亲戚。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子,此刻周悬的心里,说没有“孩子长大了”的感慨,那一定是假的。 不用过感慨归感慨,本职工作还是要继续。 咔嚓咔嚓,周悬举着手机,对着舞台上的女孩一阵猛拍。 终于,一曲弹罢,当女孩起身再次向观众们致意的时候,周悬也完成了自己100张照片的流水线作业KPI。 掌声中,女孩优雅的退场,周悬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如何?”他一回来,李菲便探脑袋过来问。 “拍了很多。”周悬说。 “我也是,都光顾着拍照片了,曲子都没来得及仔细听……”说着说着,李菲忽然愣了一下,“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录像呢?” 此话一出,周悬也愣住了。 对啊,他们分明是在看表演,为什么要拍照,而不是录像呢? 李菲看着周悬,周悬看着李菲墨镜里倒映出的自己。 两人又同时低头,看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一张张照片。 懊悔,涌上心头。 …… “最后,让我们一起再次祝福我们的母校:人才辈出!桃李芬芳!让我们一起再次祝福我们的师长: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也让我们一起互相共勉: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一路顺风!万事顺意!” 三位主持人结束语念罢,舒缓的音乐声响起,激昂的掌声也响起,金色彩带从天而降,在这场金色的雨中,安平传媒大学民乐系毕业生的最后一场演出,就此划下完美的句号。 全场的灯光亮了起来,参与了最后一场大合奏表演者们、在后场等候的其他同学、场下的老师们,都纷纷上台,按照班级为单位站好,等待着摄影师为他们拍摄一张全系大合照。 等全系大合照拍完了,就是班级的合照。 等班级合照也拍完,场地便一分为二,一班二班一半,三班四班一半,方便让学生们跟家长、老师、同学们一起拍单独的合照,留作纪念。 周悬和李菲刚起身准备去台子边上排队,可看着家长们变戏法似的从座椅下方拿出一捧捧的鲜花时。 这两人又傻眼了。 “完了,我就说出门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李菲一拍脑袋,“怎么把送花这一茬给忘了!” “你平时演出的时候,不是应该常收到花吗?”周悬扶额。 “那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没给别人送过!” “那现在……” “等着,我出去买去!”李菲转身就要往外走,“卖爆米花的都有,肯定也有卖花的!” “要不我去吧?” “不用,你先去找闹闹,别让她傻等着。”李菲三步并作两步,把腿长的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别人家孩子都有花,我家孩子必须也有花!” 几秒钟过后,李菲便不见了踪影。 周悬看着台前一层又一层的家长,因为担心眼镜被无情地挤掉,所以决定迂回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侧面偷偷溜上台去。 然而,他才刚往右边走了两步,就看见那一侧的舞台上,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孩正对着他招手。 “姐夫,这儿呢!” 第四十九章:这是我姐姐,这是我姐夫 “姐夫,这儿呢!”女孩踮着脚,对周悬一个劲地招手,“好久不见!” “祝贺你,闹闹。”周悬快步来到舞台边缘,第一时间送上自己的祝福。 “你等等你等等。”四周的环境实在是有点吵闹,女孩儿掖着裙角蹲下来,把脑袋凑向周悬,“姐夫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我说,祝你毕业快乐。” “喔哈哈,谢谢谢谢。”女孩维持着蹲姿,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问道,“我姐人呢?” “她去给你买花了。”周悬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们没经验,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还有拍照送花的环节,你等等,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等等姐夫,要不你还是先上台来,这么蹲着说话,我脖子疼。”女孩对周悬伸出手。 周悬摆了摆手,直接单手撑着台子翻了上来——开玩笑,当年跟着师傅混,这点身手还是有的。 “你说我姐买花去了?” “嗯。” “这到处都是花,随便找人借一束来拍照不就好了,干嘛还特意去买啊?”女孩一脸疑惑,“她以前是那么讲形式主义的人吗?” “做家长的,总是希望自己家孩子能得到最好的。”周悬拍了拍她的肩膀,很高情商地说,“这都是你姐对你的爱。” 没办法,总不能说其实不是你姐形式主义,而是你姐怀疑你有形式主义吧? 眼前的少女,正是李菲家的堂妹,大名陈静,小名闹闹。 至于李菲家的妹妹,什么要称呼周悬为姐夫…… 很遗憾,周悬也不知道。 他只是依稀记得,闹闹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这么称呼他了。 一开始两家大人都是笑,觉得孩子童言无忌叫着好玩,也没多干涉。 直到闹闹长大了,知道这词不能乱用的时候,已经叫顺了嘴,“姐姐”和“姐夫”也早就麻木了,于是就这么将错就错了下去。 根据李菲的事后分析,很可能是这倒霉孩子小时候受到了不良偶像剧的荼毒,一觉醒来,眼里冒爱心,非觉得全世界的男女都在谈恋爱,就连自己家的姐姐也不能幸免。 总之这一叫,就是快二十年。 “希望她也能对自己那么浪漫。”闹闹摇了摇头,随即又警惕地问,“她没被人认出来吧?我刚才在后台可都看见了,她把口罩摘了,一个劲地吃爆米花儿呢!” “放心吧,今天你们才是主角。”周悬笑着宽慰她,“没人关注爆米花……” “我说的是我姐!” “喔,我说错了,是没人关注你姐……” “陈静!”就在两人低声闲聊的时候,一个似乎是辅导员的年轻女人走过来,招呼道,“轮到你啦,快过来拍照吧,按顺序,先和家人拍一张……这位是你哥哥?” “这是我姐夫。”闹闹连忙说,“我姐姐出去买东西了,我能不能先和老师同学拍合照?” “可以的,不过咱们要抓紧点哈,下午时间有限,还有好多人排队呢。” “我知道我知道。”闹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周悬,“姐夫,辛苦你了。” “喔喔。”周悬接过手机,开始帮忙拍照。 看得出闹闹人缘挺好,跟老师拍完后还有一大堆姐妹闺蜜什么的,都来跟她合影留念,光那个什么灵异社就来了十几个人,又是摆Pose又是举社团旗帜的,热闹的不行。 “好啦好啦,陈静你这是来读大学了还是来参加绿林军了,就数你朋友最多!”辅导员笑着过来,“剩下的合影你们私下聚会的时候再拍吧,先和家人把照片拍了。你姐姐还没来啊?” “她……她应该……” “民乐三班,陈静同学的姐姐,您在会场吗?”还没等周悬和闹闹阻止,这位热心肠的辅导员直接举起了话筒,喊话道,“听到消息的话,请马上来台前集合!你妹妹和你丈夫正在等你拍照!” 这一喊话,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人类的八卦本性被激活,家长同学们都开始下意识地左看看右看看,开始寻找那位“陈静的姐姐”究竟身在何方。 就在这时,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捧着花、戴着口罩墨镜的高挑的身影,从会场外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那是我姐姐。”闹闹小声对辅导员说,“您就不用……” “陈静她姐姐,这里这里!”辅导员立刻热情地喊道。 周悬和闹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辅导员的这一声,仿佛是在提醒全场师生家长,陈静那个不靠谱的姐姐终于到了。 人群纷纷为这位捧着花的女子让开了一条道,李菲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低着头一边说谢谢,一边快速通过人群。 “对不起,我来晚了。”李菲手里这束百合花递给闹闹,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毕业快乐,闹闹。” “谢谢姐姐!”闹闹立刻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啦,她姐夫,把手机给我吧。”辅导员说。 三人在老师的指挥下站好位置,周悬在左,李菲在右,捧着花的闹闹在中间,组成了一个“凹”字。 闹闹默默地踮起了脚尖。 “姐姐,合影的环节口罩是不是摘一下?”辅导员举着手机提醒道。 李菲知道这一刻对自家妹妹很重要,于是没有犹豫,照做了。 “好啦,姐姐姐夫摆个好看的姿势,笑一下!” 而后,这两人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同时对着相机,竖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大拇指。 “咔嚓咔嚓咔嚓”,敬业的辅导员连续拍了好几张,才把手机还给闹闹,“好啦,下一个是谁?快上来拍照……” “喂喂,你看静静她姐姐……”台下,有几个眼尖的女生已经小声嘀咕了起来,“她长得……怎么这么像李菲啊?” “我也觉得有点……” “得了吧,静静这么喜欢李菲,李菲怎么可能是她……” “你还记得么,静静她喜欢李菲的时候,李菲还没有现在那么出名……” “你的意思是……” “我靠!不会吧!” “只有明星才会在这种场合戴着墨镜和口罩……” “天呐!” “我还是觉得……” “阿菲。”察觉到女孩们炙热视线的周悬,一个侧身挡在了李菲身前。 “我知道。”李菲把口罩重新戴好,“准备走人,闹闹……闹闹人呢?” 两人同时转身,这才看到闹闹早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溜到后台等他们了。 “傻愣着干嘛,快来啊!”她边跳边招手,像是一只采蜜归来的小蜜蜂,“走后门!我预留了逃生通道!” 第五十章:在蝉鸣中无休无止的夏天 夏日炎炎,蝉鸣嘒嘒。 描写夏日的课文里,似乎总是蝉鸣声作为开头。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大礼堂通向住宿区的小径上,闹闹一手捧着那束百合花,一手牵着一旁李菲的手,一边唱歌,一边甩啊甩啊甩啊甩。 “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 “哎呀行了,你都毕业了,还炸什么学校,留着给你学弟学妹炸吧。”李菲嫌弃地甩开手,“大热天的,腻不腻歪?” “别这么说嘛。”闹闹立刻又贴上来,像只树袋熊似得挂在李菲的手臂上,“我这不是看到你和姐夫来,我高兴嘛。” “等我们俩中暑了,记得叫120。”眼看四下无人,李菲便把口罩摘了,回头看跟在她俩身后,像个保镖似的周悬。 “闹闹你同学都不知道,李菲是你姐姐的事?”周悬问。 “我故意不说的。”闹闹狡黠一笑,“你们不懂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感觉有多爽,表面上我跟她们一样,是李菲的忠实粉丝,抢签名专辑抢得头破血流,可是私底下嘛……哈哈,想不到吧!李菲其实是我姐!” “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以前住周悬家楼上那个专门偷电瓶的小伙。”李菲点评,“偷感很重,闹闹。” “有吗?哇哈哈哈哈。” 完全是小姑娘得志的嘴脸。 “她们刚刚好像把你姐认出来了。”周悬说。 “没事没事,都是姐们,我隐藏了这么久的龙傲天身份,也是时候告诉她们事情的真相了!”闹闹嬉皮笑脸地说,“俗话说,维系一个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拉别人共享这个秘密,我必须增强她们的宿命感!” “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保证能行!”闹闹用自信的语气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保险起见,我一会儿把她们的名字给你,姐姐你回去了在专辑上给她们签个To签,然后再邮给我,确保万无一失。” “什么是To签?”周悬问。 “就是写个To谁谁谁,再给附赠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之类的留言。”李菲手搭凉棚,望向远处,“之前签售会写过几次,手都快断了……你宿舍在哪儿呢?怎么这么远啊。” “快了快了,就差两步路了。”闹闹说,“放心,寝室我整理过了,这次回来就带了俩皮箱。” “你就回来表演前临时一天,至于带两个皮箱吗?” “一个是演出用的,另一个是带着出去旅游用的。” “你要去旅游啊?”李菲向周悬挑眉,一副“你看吧”的表情。 “对啊,今天晚上就出发,你们一会儿送我去机场,我约了同学一起。”闹闹打了个哈欠,“这可是我的最后一个暑假,必须赶在我妈拽我去打暑假工之前走人。” “你昨晚干嘛了,出去蹦迪啊?”李菲弹弹她的脑门。 “可能么,就是纯粹没睡好。”闹闹摆摆手,“你们是不知道,我宿舍楼下的蝉这一天天的有多吵,跟开拖拉机似得,滋儿哇滋儿哇的乱叫。” “真的假的,你们宿舍晚上又是关窗户又是开空调的,谁家蝉这么有劲,包租婆啊?”李菲不信。 “哎呀真的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看吧。”闹闹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类似论坛的界面,在搜索栏打了个的“蝉”字。 瞬间,好几篇帖子一起冒了上来。 随手点开一篇标题为《蝉,蝉,蝉!该死的蝉!》的帖子,一进去就看见楼主在骂街。 楼主:妈的!四栋和五栋快被蝉吵死了!连着几晚上了都不停,是不是有王八蛋坏心眼,拿扩音器对着蝉屁股呢! 二楼(楼主):有没有哥们今晚组团去抓蝉的!再这样下去,要精神衰弱了! 三楼:没用啊,昨天宿管大爷不就组织校工去抓过了,结果压根就没抓到几只,一到半夜叫得还是一样欢。 四楼: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超自然现象。 五楼:灵异社的闭嘴! “能看得出来你们灵异社挺不受待见的。”李菲摸摸下巴,“你好端端的,参加这种一天到晚放鬼片的社团干嘛?” “什么放鬼片,你这是对灵异社有偏见!”闹闹不乐意了,“我们可是探寻超自然现象的组织,上次还上杂志了呢!” “是吗,那你们发现什么了,会说话的狗还是大脑袋的外星……”李菲正说着,突然,一阵激烈的蝉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连带着她的脚步都是一顿。 “这是蝉的叫声?”李菲皱着眉头,望向两栋宿舍间的绿化带,“怎么听着跟机关枪似的?” 她身后的周悬也循声望去。 这确实不像是蝉能发出来的动静。 倒不是说跟蝉鸣声不像,只是真的就像是那位论坛上的仁兄所描述的一样,感觉是有人把扩音器放在了蝉的旁边,增幅了那种叫声,简直是能洞穿灵魂的程度。 “我没说错吧?”闹闹用手捂着耳朵,“还好这几天不用在学校住,不然我该成大熊猫了。” “估计是这两年绿化搞得太好,蝉营养过剩了吧。”李菲回头看向周悬,忽然发觉他正面朝着远处一颗大槐树,看得有些出神。 李菲以为那棵槐树上有什么东西,可是她定眼一瞧,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怎么了你?”李菲用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没事。”周悬回过神来,“要我陪你们一起上去吗?” “不用了,东西也不多,我们俩上去就行,我正好把衣服换了。”闹闹说,“姐夫你在楼下等等,我们很快下来。” “好。” 目送两人走进寝室楼后,周悬再次面向着远处的那颗枝叶繁茂的大槐树。 他摘下了鼻梁上的那副平光眼镜,眼前的场景也随即发生了变化。 槐树某根弯曲的枝条上,正坐着一个面容清秀,身穿布衣的少年。 少年望着晴空朗日,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陶醉地歌唱着什么。 只是那声音,并不悠扬婉约,也不使人陶醉,顶多是对枪械爱好者们有些吸引力。 短暂的犹豫过后,周悬走向了他。 …… 牛亨问曰:“蝉名齐女者何?”答曰:“齐王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曰齐女也。”——《古今注·问答释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