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乱世存身 大齐建朝六十年,先帝猝死,六岁幼帝仓惶继位,太后垂帘辅助,此时又逢外夷进攻边境,连破三座城池,朝廷急招兵将迎战。 侥幸逃出边关的百姓托儿拽女,一路投奔京城而去,期间饿殍满地,易子而食…… 李华模糊记得自己喝高了,回家趴在“李氏武馆”的牌匾上痛彻心扉簌簌落泪,结果再醒来只感到浑身冷飕飕,且正被两只咸猪手侵袭,口鼻间全是臭烘烘的气息,眼中能看到的就是一张脏污的猥亵的男人的脸。 这还了得? 李华是谁?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是也!除了先天气力有些不足,十八般武艺可是样样精通的。 根本不需要动脑子,李华本能的反应就是抡拳头砸向猥亵男人的丑脸,同时一条腿脚尖绷起,打算从男人身后直踢他的后脑勺儿。 打死丫的! 然而,这具身子不但被男人死死压住,李华还发现自己的拳头根本没力度,脚尖儿更是根本抬不到自己想要的高度,就好像八天没吃过饭的弱鸡。 这就很尴尬了。 “刺啦”,因为李华的这一番挣扎,被扒了半个膀子的上衣直接被撕裂,男人眼中迸射出淫邪的光来,嘴巴往下凑,还喷吐着污言秽语:“老子用了个胖小子换你个搓衣板回来,下锅煮也煮不出二两肉来,还不让老子先快活快活……” 说的什么鬼话啊?李华在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花气力争什么口舌讲什么道理,事实上目前气力的不足已经超出李华的预料,但她丝毫不惧,继续奋力挣扎,她以为自己就在醉酒后的院子里,她很清楚,自己保留下来的武馆内院里牌匾旁边就是兵器架,挪动过去就算赢。 一只手抵住了那张凑上来的丑脸那张臭烘烘的嘴,另一只手寻找兵器,李华口中大喝一声:“开山斧!” 开山斧放在兵器架的最外侧,李华很熟悉。 果然,李华手中出现了开山斧,那一刹那,李华还有点疑惑,貌似自己还没完成靠近再抓取的程序…… 来不及多考虑,千钧一发的,李华直接给猥亵男人脑袋上开了个口子。 旗帜下成长起来的武馆传人手下还是留了情的,毕竟法治社会不能随随便便杀人,这个口子应该可以送医院抢救一下下。 鲜血迅速迸溅流淌下来,猥亵男人大瞪着眼珠子倒下来,还嘟念了三个字:“吃了……你……” “流氓!滚开!”李华要被气疯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砍出那一斧头之后就没有一丝力气,猥亵男人多半个身子都砸到了她身上,温热粘稠的鲜血糊了她一脸,血腥味充塞口鼻,眼前也是黑暗的。 不知来自何处的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 大齐朝?战争?逃难?易子而食? 开的什么国际玩笑? 砸在自己身上的那具身子已经僵硬冷却了…… 李华再次蓄力,推开了身上的负荷,半坐起来。 幸亏是李氏武馆的第十八代传人啊,换成普通的女人,早吓死好几次了。 李华看见被推开的那具大瞪着眼珠子的尸体也肝儿颤,她努力看向其它地方。 真的不是李氏武馆的院子,没有祖屋没有牌匾也没有兵器架。 完全陌生的地方,坑坑洼洼的黄土地面,低矮的茅草屋顶,陈旧透风的黑黢黢木制门窗,窗户极小,屋里光线很暗,屋门是插着门闩的。 唯一像样的东西就是土灶,土灶上盘着个冒着热气的铁锅,土灶下堆着散乱的柴禾干草,角落还有一堆抹布样黑乎乎的东西…… 李华的眼神凝固在始终抓在手中的开山斧上。 这只手无疑不属于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她就是刚才蹦出的记忆里那个被家里人交换互吃的悲催的小丫头? 如果她真的来到了异世,真的成为了另一个人,那么,熟悉的开山斧是怎么来的? 没有时间给她考虑清楚,门外传来几声淫邪的调笑。 “三癞子你吃肉栓门干什么?别是换了来两脚羊又舍不得下锅吧?” “嘻嘻癞子这是先做新郎官再填肚子,这个买卖做的划算……” 李华原本还因为自己杀了人而略有难受,这会儿却只剩下愤怒了。 她堂堂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坐拥京城三环外多半条街的不动产…… 即便李氏传人个个活不到四十岁就会早夭,即便李华刚刚签了遗嘱,死后把名下所有财产无偿捐献…… 李华不允许自己再回想下去,当前的自己身陷乱世,性命不值钱,流民的生死更是没人在意,连父母亲人都能易子而食,她不需要为这具身子的亲人哀哀切切,但她得赶紧回去,看看跟自己交换做“两脚羊”的那个孩子还活着不。 好像那是她的责任。 身上的衣服是绝对不能穿了,连肉都遮不住了,还满是血腥,脸上脖子上也感觉到粘粘的。 李华顾不上理会门外的声音,站起来走到锅灶旁,放下开山斧,用个破舀子盛水,把脸上脖子上前胸的血污清洗了一下,上身衣服扯掉,换上了角落里那堆黑抹布样的衣服,还套了两层,直接用布带子系紧腰身。 衣服有股子味道,也不合身,谁在乎? 再把开山斧也清洗了,就着锅沿儿开出刃来。 原先在兵器架上就是操练用的,根本没开刃,刚才能一斧子把猥亵男毙命,也够幸运的。 李华深吸一口气,踮脚尖儿够着了门闩,拽开。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同时,两个赖汉的声音更清晰了。 “三癞子萎了哈,啥动静都听不着,换兄弟我替你上啊……” “不享用就舍得下手,我听见磨刀了……” “你听错了。”李华冷冷开口,身子窜起来,一把开山斧左右挥动一个来回。 “啊——哎呦——” 两声惨叫。 刚开了刃的开山斧势不可挡,两个赖子一个捂脸一个摁耳朵。 略远处三五成群的流民都被震慑住了,无数张嘴巴半张着收不回去,无数个指指点点的动作保持。 窜起来的小身板儿落回地面,貌似还打了个趔趄,然而迅速站定,一脸冷然的大步走。 002 这具身子的亲人们 这是个山脚下的山神庙,大概香火鼎盛过,破败的房子不少,院子也不小,里里外外蜂拥进不少流民,李华现在占据的这个身子的家人,有幸占了个柴房落脚。 这具身子的亲人们,到底是什么样子? 李华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尽管她接收了这具身体的部分记忆,但是又跟她本身有什么关系? 她寒着一张巴掌脸,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的气势,实在跟这具瘦巴巴的小身板不相衬。 额头上有冷汗沁出,这具身子有点儿脱力,不过,绷着一口气,李华伸脚踹开了柴房虚掩着的破旧木门。 还好,正前方地面上躺着的一个男孩儿安然无恙,除了衣服被扒了大半儿。 白胖胖的上半身蜷缩着,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里面蓄满了眼泪,嘴巴里堵着什么东西,说不了话,地上还有一截草绳。 一群怂货,有胆子易子而食,没胆子杀人,不杀怎么下锅? 伴随着李华的踹门而入,柴门内所有目光都转向了她。 李华有本尊的记忆,距离男孩儿最近的两个大男人,互相推诿着一把菜刀下手的,是这具身子的二叔跟三叔,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现在虽然逃难被折腾瘦了,下刀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还有个四叔,据说是这家最有出息的,读了好几年书,现在跟着逃难都没忘记学习,这会儿就坐在柴房窗户下面捧着本书,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换来了两脚羊开荤,这家人全在。本尊的爷爷奶奶,嘴巴张开的能塞进去一整个鸡蛋,这是惊讶为什么被送出去的“两脚羊”自己回来了吧? 还有角落里半躺在柴草堆上说着什么悄悄话的妇人跟孩子,此刻也全傻眼,貌似还有两位闪烁着遗憾的眼神。 “大丫!娘的大丫!”扑上来的这个妇人,是原主的亲娘。 看热泪盈眶看满面焦虑,是亲娘无疑。 还有个小丫头在跟着喊:“大姐你回来了!” 李华还没开口回答,本尊的那个奶奶也琢磨过味儿来了,急急的问:“死丫头你怎么回来了?说好的……” “咳咳咳……” 门后背风处传来一串剧烈的咳嗽,一道幼稚的童声响起:“大姐……咳咳……不换大姐……” 目前为止,这是唯一一个表态说句“不换”的人。 原主的亲娘哭的浑身颤抖,抓住了李华的一侧手臂哀哀的道:“你弟弟病得厉害……” 所以? 李华眼睛里掠过一抹讥讽,奋力甩开了妇人的手,同时,前行两步,举起了开山斧,轻笑:“谁再想吃人,得先问问我手里的斧子答不答应。” 这样的笑容和这样的语气,出现在一个瘦小的毛丫头身上,真让人难以置信。 那个奶奶智商不低,第一个尖声叫嚷:“死丫头你怎么没叫三癞子给煮了?二壮你去喊三癞子来……” 那个李二叔还真是听话,亲娘命令一出,马上抬脚往外走。 李华原本正在蹲下身子,一手去拽小胖子嘴里的烂东西,看到李二叔的动作,身子一转,手中的斧头削在了李二叔的小腿肚上。 “哎呦娘啊……” 李二叔直接单膝跪地,鲜血迅速渗透了裤腿。 李华的声音懒洋洋的:“不用去了,三癞子已经死了。” 二婶田氏像一支开弓射出的箭一般,“嗖”的从半躺的状态落到了李二壮的身边,却又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做,扭脸唾骂李华:“大丫你浑大胆儿了,敢伤你二叔?娘你还不管教她?” 局势一时之间有点乱,刚才卧草堆上窃窃私语的两个孩子也跑了来,哭唧唧的围着李二壮。 李华终于扯出了小胖子嘴巴里的烂布头,也解开了缠缚着他双脚的绳子,脸上颇带了些嫌弃的意思。 这也是个怂货,刚才扒衣服时就被解开了手上的绳子,愣是傻得不知道自己解困。 她直起身子,那个李家最高领导人具备每个家庭成员生杀予夺权力的老妇人江氏终于冲到眼前,抡起了大耳刮子。 唾沫星子喷溅了李华一脸:“死丫头我打死你……” 抡大耳刮子的手,被开山斧阻隔住了。 “你……你真敢砍?”老妇人的巴掌奇迹般停住了去势,犹自不敢相信。 毕竟,原主之前的表现,没有最怂,只有更怂。 李华懒得多废话解释,下巴一摆,奉送一句:“你们可以去亲眼看看三癞子的下场。” 她想明白了,不给这家人看到厉害,不可能学乖巧。 流民难民群,每一天都有伤亡事件,因为抢东西抢地盘,因为饥荒,疾病…… 但是,被一个实际上到了十三岁,身条儿却像缩水至少两年的毛丫头给杀了的实例,还真是头一桩。 李三壮扶了老子娘去外面察看一圈儿,再回来,对着众人点头,脸色蜡黄,看向李华这个侄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恐惧。 李二壮的叫疼声也没了,因为刚刚,李华给他提了个建议:“你们都这么想吃肉,正好二叔腿肚子上这块儿……” 穿上了衣服很是识时务的小胖子紧紧跟在李华身边,一只手还自发的牵着她的衣襟,听见说要吃李二壮的腿肚子,喉咙里干呕了一下。 瞪着眼睛喘粗气的李家爷爷,开始打圆场:“大丫回来了就好,都安稳些,天儿还亮着,找吃的要紧。” 这是不打算继续易子而食了?对嘛,刚才李华走在院子里就看见山上还有几点儿绿意,这一大家子人全出去寻找食物的话,没准儿就能填饱肚子。 被闺女冷落了的亲娘刘氏,这会子觉得生活有了希望似的,主动率先往外跑:“我去山上找吃的,二丫你看着弟弟,大丫你跟娘……” 她不敢指派下去了,脚尖儿磕在门槛上,脸上讪讪的。 那群李家人却没有要出去寻食的意思,被包好了伤处的李二壮也跟着老婆孩子挪去了柴草堆儿,李三壮更是过分,理直气壮地叮嘱刘氏:“大嫂你记得再找些干柴回来,夜里冷,少了不够用。” 李华没忍住,把开山斧从右手挪到了左手上,试试手感,命令:“凡是十岁以上的,全去!找不到吃的跟柴禾,就不用回来了。” 003 震慑众人 满室安静。 然后,李老爷子被气得哆嗦的声音响起:“真是……真是反了天啦……” 最后那个“啦”字未落,一把开山斧凌空飞起,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旋转一圈儿,然后飞回李华手中。 “啊——”“嘶——” 各种惊恐各种感慨的声音从十几张嘴里发出。 李老爷子头顶上的发髻已经松散开来,伴随着一绺花白头发凌空飞起,又飘飘落地。 这还不算最主要的,李老爷子站立着的地面上,竟然迅速的形成了一小片水洼儿,并伴随着一股子腥臊的味道…… 直到这一刻开始,李家人才全部才真正重视起这个十三岁毛丫头的转变。 一言不合就飞斧头,你是听话呢还是……听话呢? “别——别着急……一家人……”,李三壮是头一个连滚带爬还拽着老婆孩子往外走的,脸上的表情近乎谄媚,磕磕巴巴的套着近乎,一迈出门槛,就飞快的做鸟雀散了。 田氏一只手死命捂住嘴巴,生怕自己那张臭嘴再说出招惹煞星发怒的话来。另一只手搀扶着受了伤的李二壮,紧跟着也往外走。 二房的孩子也都识时务,蹑手蹑脚追在父母后面。 现在,还剩手里依旧拿着本书完全呈木呆状的李四叔,原名李四壮,读书后嫌弃名字土鳖,专门花钱请教书先生给改的雅名,叫“李思壮”,没办法,老李家指望着四儿子取得功名光宗耀祖呢,绝不肯放弃族谱上这一辈儿遵循的“壮”字。 李华这会儿其实也算是强弩之末,勉强提着口气耀武扬威罢了。她再次举起开山斧,对着李思壮的方位,瞄准。 让开山斧再飞一次! 秃了头顶的李老爷子顾不上捂头了,也来不及换裤子,一把推搡下江氏。 关键时候,还是得老婆子上。 江氏的胆儿也早被吓破了,看着李华的眼神就跟见鬼似的,哆哆嗦嗦往外挪腿,求恳着:“大丫你……别撵你四叔,他得念书,做不得活计,我……我去拾柴禾……” 李华全当没听见,一只脚向前一步,开山斧的斧头向后调整。 想要甩飞出去再保证飞回手中,李华对这具身子的信心也不怎么足,需要之前反复调整角度,寻找熟悉的手感。 李思壮脸上的木呆相终于破裂,口中问出一句很有出息的话:“你不是大丫,你是谁?” 这个问题李华也很想知道答案啊!她的后脚尖抬起,一只眼睛眯起来,斧头瞄准的是李思壮的脑袋。 老李家最有出息的两个老家伙彻底放弃了说教或者恐吓威逼所有手段,一左一右薅住了宝贝四儿子的俩胳膊,往外抬。 圣贤书本掉落在地,李思壮挣扎着想捡起来,身子已经远离。 外面还有声音:“不是大丫……是魔鬼……” 现在,世界清净多了,就剩下这具身子最亲的弟弟妹妹,和一个“拖油瓶”小胖子。 李华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盘腿,缓缓坐到地上,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汗湿,四肢都没了气力,虚脱了。 小胖子倒是有眼力界儿,屁颠屁颠儿端了半碗水来,眨着星星眼送给李华。 肚子里没食物,喝碗水也能救命。 李华顾不上这碗水原本是给谁准备的,曾被污染过没有,微眯着眼睛灌下肚子里,感觉又活过来了。 她睁开眼睛,打量小胖子,问:“叫什么?多大了?” 小胖子眼珠子转动一圈儿,很小心的答:“叫小宝儿,八岁了。” “换你的是你亲爹?”李华皱着眉头,觉得自己很残酷,即将告诉小胖子他亲爹就是被她所杀的事实。 她在努力组织语言:“你爹是指望不上了,我把他杀了。当然,你要是想找我报仇……” “那个人不是我爹!是拍花子的!”小胖子爆出惊人之语,还攥着肉嘟嘟的拳头很解恨的样子,“姐姐你杀的好!” 李华的上半身绷起来,这孩子,八岁,性子……够血腥的啊!刚才自己抡斧子削李老爷子头顶的时候,成年人都要被吓尿了,小胖子却连声尖叫都没发出,还继续紧跟着自己,这会儿,又为杀人叫好。 还挺叫人喜欢的。 “你还有什么亲人不?住哪儿?等我有空了把你送回去。” “我……我不记得了。”小宝儿垂下了眼睛,黑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还凝出了两颗泪珠,要掉不掉的。 无论真假,小孩儿挺可怜的。 李华心中一软,指指门后瑟缩着的两个亲弟妹,安排:“那你先跟着我吧,我出去找吃的,你跟他俩玩儿,别乱跑,跑丢了我可不会去找你。” “大姐……”李二丫 饥饿的感觉不好受,李华担心等李家那伙人返回来,她饿的连开山斧都举不起来了,可以想象的到那局面,肯定被动的很。 这次出门,威名已经扩散,三三两两的难民见到她和她的开山斧,个个悄咪咪退让,连胡乱猜测声“鬼啊”“怪啊”都压得极低。 被当成鬼怪的滋味,也还好。 难民们的生活主要内容就是寻找吃的,李华不认为自己目前能有什么收获,她需要寻找到一个僻静地方,好好琢磨一下这把用惯了的开山斧的来历。 心里有着个模糊的想法,需要求证。 李华出了山神庙的范围,慢慢儿向山坡的背阴面攀爬,很寒凉,满眼光秃秃的,阴风阵阵,寻常没人肯走这边。 前后左右的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影,李华把身子钳进一处山石缝隙,头顶处有干枯的灌木遮挡,她把开山斧放在凹凸不平的石块上,自己盘膝一坐,空间显得没那么逼仄了,身上瞬间觉得暖和了一些。 当时自己是怎么抓到了开山斧的? 李华努力回忆,好像当时以为自己还在武馆内院牌匾旁边,伸臂去够兵器架,嘴里暴喝一声“开山斧”,然后就抓到了。 可是再次暴喝“开山斧”,手中空无一物,石块上的开山斧也没啥动静。 李华略有些囧,因为刚才那声暴喝太耗体力,刚刚灌下的半碗水能量被耗完了,她的肚子“咕噜噜”唱起歌儿来。 还是劲歌,不容忽视那种。 李华悲哀的一手去掐肚子,口中喃喃道:“姐自己加工的牛肉干儿还没吃干净,就跑到这饿死个人的鬼地方来了……” 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香味瞬间散发开来,就在她的手中。 004 李氏武馆 李华潸然泪下,看着手心上的亲亲牛肉干儿。 掐肚皮的那只手收回来,狠命抹一把脸,再抹一把,发现另一只手手心的牛肉干儿依然存在。 先吃了再说! 情况再诡异也敌不过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诉求,李华终于理解了“狼吞虎咽”词语的含义,真的就是在吞,牙齿完全是个摆设。 吞,被噎到…… 李华差点儿没被亲亲牛肉干儿噎死,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小身板儿撞击着山石壁,好大一会儿,才发出一个字音:“水……” 感谢上苍,她手中果真出现了一瓶矿泉水,尚未开盖儿,质地跟形状包装完全跟这具身子的时代不符。 好在李华完全没办法去思考这些,伸着脖子拧了盖子赶紧往嘴里倒水,冲下去那块儿亲亲牛肉干儿。 干咳的满脸通红的李华再次坐下去,小心翼翼再次尝试,口中轻念:“牛肉干儿……” 原来轻声跟暴喝的作用是一样的。 这次李华不敢继续“狼吞虎咽”了,她慢条斯理把牛肉干撕成一条一条的肉丝儿,放进嘴里咀嚼。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是她亲手加工成的无疑。 矿泉水也是她常备的牌子,开山斧是她练功时常用的那把,还因为某天闲得无聊要剁排骨使给开了刃。 那么,是她的家,在武馆内院的祖屋,跟来了? 李华又想哭了。她作为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可谓是大不孝的,愧对列祖列宗。 李氏武馆占了皇城其中多半条街,到李华已经传承了十八代,然而每代传人都不长寿,均在四十岁前死去。李华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已度过了三十岁生日,自诩为剽悍剩女,下决心不婚不育后代,在自己手里结束武馆,结束仿佛被诅咒了的李氏武馆传承人短命的命运。 尽管,在父亲临终前,李华也是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将武馆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然而,明知道此举会让列祖列宗死不瞑目,李华还是不但自己不婚不育不肯传承武馆,而且又追加了一项原罪,她把武馆的大部分建筑推倒了…… 反正武馆也不景气,收不来几个徒弟,李华只保留内院祖屋,投入所有积蓄并贷款在武馆地界盖新楼,分租给跆拳道、瑜伽、健身房,酒店、宾馆、仓库,超市。 都不用估摸,就知道倘若真的允许,李氏武馆的列祖列宗们会集体抡着开山斧来剁了这个不孝女败家女。 败家女李华靠收租吃得更好玩得更嗨。穿越前的那天,她签署了死后所有遗产爱心捐赠的协议,半夜醉酒回家,抱着武馆门匾啜泣,结果就到了这个瘦弱农家女李大丫身上。 想到此处心如刀割啊! 列祖列宗知不知道,在送走父亲母亲的灵柩之时,李华内心多么孤单难过?偌大的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明知道自己的寿限就在四十岁还是心怀恐惧的活着……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历同样的孤单与恐惧啊! 大黑山背阴面阴风阵阵,风中宛若飘荡着哀绝的哭声,像濒临死亡的野兽。 哭出来吧,前世种种不甘与痛苦。 哭出来吧,今天初来就遭受的种种打击磨练…… 李华再次抹脸恢复正常时,天光都黯淡了。 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剽悍剩女,无所畏惧,顶多害怕过走老路生下同样短命的第十九代传人。 现在,换了具身子,还担心个锤子? 最关键是这具身子也姓李。 其实不姓李也没关系,谁还敢管得着李华姓李? 大哭了一场,李华已经定下了人生目标:拳打极品,斧劈渣渣,或者种田,或做买卖,积累财富,收一群徒弟,重建李氏武馆,生下健康长寿的李氏传人…… 这样的话,就终于可以不心怀愧疚,足以给列祖列宗们一个交代了吧? 李华只觉得胸中块垒已消,一身轻松,前路无限光明。 她扶着石壁站起来,心里琢磨着,还得再带几块儿牛肉干儿回去给小胖子,给这具身子的弟弟妹妹。 她的手里又一次出现了神迹。 这次很淡定。再想到咳嗽的厉害没地方寻医问药的弟弟,李华想起自己家里是具有常备药物的,退烧的?止咳的? 哭肿了一双眼睛的李华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原本平凡无奇的巴掌脸上,有光华流过。 原来,甚至不需要发声,只需要她想一想,家里的东西就能够轻轻松松到她手上。 多么好啊! 即便远在异世他乡,她的家,依然陪伴着她供养着她。 她不孤单。 山风吹起李华的乱发,风中还裹挟着砂砾,打在脸上微微刺痛,身上也瞬间被风吹透,无限寒凉。 能回家就好了,李华被风吹的闭上了眼睛,保留下来的武馆祖屋是李华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最温馨的所在。 山风忽然消失了,寒冷忽然不在了,世界忽然安静又安宁。 李华睁开了眼睛,再次潸然泪下。 今天的惊喜实在有些多,比惊吓还多。 她回到了李氏武馆,就站在院子里牌匾旁,侧前方是她的兵器架子,十八般武器……只少一柄开山斧。 不,不少,开山斧就在她手中,感冒药和牛肉干儿也在。 她是真的回来了?不需要再经历被欺负被煮吃的磨练了?还是那场磨炼仅仅是一场梦? 李华再次懵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然再次回到了大黑山的背阴面,被山风冷冷的吹冷冷的吹…… 她到底说了什么想了什么?才能这样进去出来? 太期待回到温馨的家,李华差点儿没抡斧子捶打自己的脑门儿。 她急切的回想,闭上眼睛,默念“能回家就好了”。 睁开眼,果然回到了李氏武馆的内院。 回来了,再不要回去了!管他什么刚见过一面的狗屁亲人什么下场呢!李华决定。 她捡了掉在牌匾后的包包儿,熟练地仿佛本能的小跑上台阶,取钥匙开门关门,换拖鞋取睡衣给浴缸放水,躺进去舒服的打两个哆嗦。 世界就此完美了。 005 要留下吗 “快使用双截棍吼吼哈哈……” “咱们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 “我爱你塞北的雪……” 一首一首歌曲从浴室传出,绝对算不上优美,只是为了撒欢儿尽兴,鬼哭狼嚎不成调儿。 唯一遗憾的,就是泡进浴缸的这具身子还是瘦小的李大丫的,比搓板都干瘪,李华都不忍心直视。 穿了浴袍照镜子,抛掉那丝丝异样,客观的评价,李大丫的五官算不得丑,就是皮包着骨头可怕了些,养出肉来的话,很可能比十八代传人貌美。 赚到了…… 但是身份证上没办法修改的吧?而且,自己原来的那具身子,哪儿去了? 神经大条的李华,终于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不容忽视。 她这样子走出去,租客们肯定不承认她的身份,不给她交租的啊! 歌儿也甭唱了,李华换衣服,发现全部太大太肥了,这具身子穿不上。 江湖儿女不拘泥于小节,李华挽了裤腿袖管,把衬衫下摆系个死结儿,跻拉着拖鞋走出内院。 外面雾蒙蒙的,自己亲手推翻旧建筑改换的新高楼也是影影绰绰的,再往外走,却被一层模糊的高墙似的东西阻挡,入手冰凉,且自备一股子弹力,每次下手去触碰都被弹回去。 没有通往街道的出口,那么,往日繁华的大街呢? 李华这才警觉,回家以来,一直没听到过除自己发出的任何动静。 要知道武馆这条街可是皇城四环以内,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车水马龙,再加上租出去的这些超市啊仓库啊瑜伽馆跆拳道馆闹出来的动静,全更换成双层玻璃都阻隔不住喧嚣。 今天,却是太安静了,半点儿人声都没有。 李华放弃了跟高墙较劲儿,转而去取钥匙要打开武馆内院跟高楼地下车场连通的大门。 这是当初设计大楼时李华专门要求的,平时从未使用过这项专利,所以,铁锁都锈住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开。 地下车库里配备每一所店铺或仓库的进出口,平常是极其热闹的,此时安静的无声无息,只有十几辆汽车,和装运货物的铲车,李华还看到在地面不好安放的一辆挖掘机,委屈巴巴缩着硕大的抓手。 进出口的门很清晰。李华选择了占地最广的超市的入口,掀开半透明的门帘。 灯火通明,耀如白昼,跟往日所见只有一处不同,就是没人没声音。 李华心里有些惶惶然,难道要她彻底死心,绝对回不去那个繁华都市了? 她穿过一道道安全门,浏览过琳琅满目的货物,觉得自己就是唯一一个幸存的行尸走肉,在寂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原本属于武馆地界的所有不动产都保留着,只是统统堵死了出去的门。 毋庸置疑,贪恋温暖与舒适的话,她留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也能活下去,最起码活上个几年没问题。 可是她能留下吗? 李华的耳中忽然传入两道细细嘶哑的呼唤声:“大姐……李大丫……” 李华的脚步顿住,眼神有了焦点,她是只能回去那个贫瘠的脏污的寒冷的异世的,眼前这样多的货物她都需要,鸭绒被、衣服、食物…… 可是拿出去的话怎么解释? 李华小跑起来,她去地下一层食品区,抓了几个馒头窝头包子,装进方便袋,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外面的世界太凶悍,她还得再多寻两件保命的利器。 再往楼上跑,拖鞋跑起来太碍事,李华停留在服装区,挑了一双小号码黑色纯手工皮靴,柔软的皮质,半高筒,没花样儿,比较适合目前要接受磨练的异世。 刚想到“磨练”两个字,李华又悲催的回到了大黑山背阴面,被山风冷冷的吹冷冷的吹。 最关键是此刻衣着单薄,一只脚还光着…… 但是总算又多了一项感知,进去要默念“回家”,出来要默念“磨练”。 赶紧“回家”! 这次没时间矫情了,李华发现自己还是回到了武馆祖屋的内院,只能抓了已经丢进垃圾桶的破烂衣裳,再次撒丫子往超市跑。 是真正意义的撒丫子,一只脚光着呢。 一不做二不休,在儿童服装区扒拉出贴身的保暖的舒服的内衣装备上,挑深颜色,尽可能不显山露水。 外面再罩上脏污的来自三癞子的破衣裳…… 最后去寻了两把锋利的瑞士军刀,迷你型号,一把插进半筒皮靴外侧,一把固定在左侧小臂上。 头发尚未全干,扯了块儿纯黑色棉线方巾一裹一缠。 开山斧别在腰间,再抓起之前准备的食物药品,李华深吸一口气,暴喝一声:“磨练!” 从灯火通明处回到大黑山,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耳朵却是敏锐的。 果真,远远地有小孩子带着哭腔儿的呼唤“李大丫……大姐……”。 是小胖子跟李二丫的声音。 身在异世,有人惦记着喊上一声,寻上一趟,还是极好的。 李华放开了音量,双手呈喇叭状扣在唇边,回应:“我在这里——马上回去——” 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愉悦。 人嘛,就是群体动物,不能够长期独居在无人区。 手工皮靴的质量没得说,下山很轻松,而且她原本也没爬多远多高,很快就看见了两个模糊的小身影。 深秋,寡淡的月色。 两个小孩儿之间貌似建立了某种程度的友谊,在黑黢黢的大黑山下,在冷冷的风吹拂下,手拉着手,瑟缩着。 李二丫只比大丫小一岁,12了,身板儿却跟八岁的小宝儿一般高,小胖子的轮廓能把二丫完全装起来。 “看看,我没事儿。” 李华觉得自己表现的特别幼稚,这几个字不是她说出来的吧? “大姐……他们说山上有狼,把你吃了……” 确认是她后,李二丫直接哭成了泪三娘,小胖子也被吓得不轻,见到李华就靠过来,鼻子一抽一抽的,强忍着不说话。 “知道有狼你俩还往外跑?乖乖在屋里等着多安稳?不许哭了!”李华脸上带了些嫌弃,好在是夜晚,黑方巾又包着头脸,俩小的看不见。 她的手却是自动自发的摸出两个包子,塞进俩小孩儿的嘴里。 就没有什么事儿是一个包子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个。 006 全给我滚出去 现在好了,世界安静了。 小胖子之前肯定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嘴里被塞个包子还挺淡定,吃呗,好吃,很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李二丫却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细腻白嫩软绵又有弹性的面食,牙齿咬下去,里面的汤汁鲜香的要在口腔中爆炸…… 哪儿还记得要哭? 就吃了一口,便被如此美味儿吓到了。 小丫头艰难的把咬掉了一口的包子抓下来,就着月色踮脚尖儿,往李华的嘴边送,一说话还有些抽咽:“大姐——嗝——吃。” 这个被饿的脱形的小妹妹,竟然可以做到跟姐姐分享食物…… 李华原本是嫌恶着这具身子的所有亲人的,此刻鼻子骤然一酸,把头一扭,闷闷的呵斥:“我吃过了!叫你吃你就吃!吃了还有,净瞎操心!” 是真的还有,小胖子吞下一个包子后,伸手又拿了两个,吃一个看着一个,顾不上说话。 李二丫吃完一个,舔舔嘴唇,就着月光查看李华手中的袋子里果然还有不少食物,才怯怯的又捏起一个小窝头儿,觑着李华的脸色继续吃。 难道自己看起来就像凶神恶煞? 李华收起了食品袋子,两小只的脑袋立刻耷拉下去,又不敢要求什么。 “走了,回去!”李华好像习惯性的在使用祈使句,命令语气。 两小只随后紧跟,小手再次拉在一起,大气儿都不敢喘似的。 来到山神庙门口,前方传来略带不耐的解释:“不是不给你俩吃饱,饿的时间长了,猛丁一吃,怕你们给撑死。” “呼”,大喘气儿的声音。 然后,小胖子瞬间活泛起来,甩开了二丫的手小跑两步,到李华的身前边说边比划:“姐姐咱们进得去屋子吗?他们撵我们出来时说要顶门,就算你没叫狼吃了也不给开门。” 小二丫也在身后拽袖子,讷讷的描补:“咱娘得看着虎头,叫我来喊姐……” 呵呵,李华笑了,在院中站定,一手薅出了开山斧,打量一圈儿暗影中的行尸走肉难民。 估摸着,要不是有今天下晌时的表现震慑着,两小只在这个时间点出去喊人,顺顺当当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这具身子的亲娘,还真是挺让人一言难尽的。 虎头是小弟弟的名字,亲娘偏心疼宠,对俩闺女的安危都不怎么上心哈。 没人上心,那就自己上心喽。 李华此时肚子里不那么空,心里也有底儿,自己有武馆做后盾,再无所畏惧。 “噗——” 开山斧劈入柴房门缝门闩上。 李华没尽全力,权当是游戏,一斧劈罢再来一斧,口中轻松给俩小只解释:“劈木头可真不如劈人痛快……” 求山神庙院里栖息着的难民们的心理阴影面积…… 反正柴房里的李家人全蹦起来了,秃了一块头顶的李老爷子跟腿肚子挨了一斧子的李二壮最为胆战心惊,往墙角缩的比谁都快。 最有出息的读书人李思壮也没办法继续装模作样举着书本了,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到江氏身后,嘴里叫着“娘”。 目前最健康强壮的李三壮还有点雄心壮志的意思,李华听到他在里面低吼:“爹,二哥,思壮,刚不是说好了?咱们四个一块儿上,都轮着家伙什,还打不过一个毛丫头?” “那不是毛丫头!大丫这保准儿是鬼上身,厉鬼!三壮你也别去,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活?” 听里面拉扯的动静,貌似李三壮的勇敢行径被老婆拉了后腿。 李家人心眼子不少嘛,这是没被打怕,还提前商量出了对付自己的好法子?想乱拳打死老师傅? 李华更乐了,习武之人,摊上这么个乱世可不容易,十八般武艺都能得以施展,而且,不需要承担后果。 官府巴不得流民人数再少些…… 李老太太尖利的声音冲到了最前面:“大丫你娘跟弟弟可也在屋里呢,你再敢砍门闩,我们……我们就砍了他俩!” 长本事了哈,会顶门会团结协作,还会用人质要挟。 偏偏李华压根儿跟里面那俩至亲没啥感情,跟身后这个小丫头也就一点谦让包子的情分。 所以,李华轻轻一划拉,哭着往门口冲叫娘的李二丫就被划拉到一米以外,坐了个“屁股蹲”。 “尽管砍,别手软,要不要我帮忙开个膛破个肚?自家吃自家人倒还省事儿,用不着扯块遮羞布跟别人家换着吃人。” 李华笑语盈盈调侃着,手下一个用力,门闩断裂。 门闩下堵着的破旧家什根本起不到作用,“哐当咣当”就撤离了工作岗位。 柴房内点着根火把,还有灶膛里的余火明明灭灭,迈进屋来的李华扫视一圈儿,逼仄的空间里最狼狈的是刘氏跟虎头,一根裤腰带把这娘儿俩捆在一起,嘴巴里还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怪不得没听到小弟弟的咳嗽声,才五岁的孩子一张脸憋得透了紫。 难不成这不是李家的亲子孙? 李华眼神阴鹜,一瞪,抓着把菜刀打了哆嗦的江氏手软了,身子后退,又被身后的出息儿子李思壮给绊了一跤,摔倒,菜刀落地,砸在脚面上…… 当务之急,是救援弟弟虎头,即便没啥感情。 李华拽出堵着虎头嘴巴的烂布头,一手贴上了他的脑门儿,很烫! 二丫哭着去帮刘氏脱困,她刚才吃了包子跟窝头,既长了力气又长了脾气,嘴里抽噎着质问:“你们……凭什么堵我娘嘴?我娘还挖了吃的回来……” 竟然想要跟这群人讲道理,李华恨不能伸脚踹倒这个没脑子的妹妹。 “闭嘴!”她呵斥。 虎头的病症必须马上救治,虽然她不是医生,但是带了药来,又不方便让这群狼心狗肺围观。 二丫的嘴巴倏地合上了,刚得自由的刘氏也保持了张嘴的姿势,不敢出声。 “滚!全给我滚出去!马上,立刻!” 李华暴喝,一手为虎头捋顺着胸口,一手挥起了开山斧。 007 满室寂然 书生造反百年不成,只有枪杆子里出政权。 李华手中的开山斧,和令人过目不忘的抛斧子收斧子经典的动作,就是老李家人再次灰溜溜敢怒不敢言大半夜跑出去的最好理由。 而且,不只是跟李华直面对上的江氏有感觉,其余人也都发现了,再次回来的李大丫,眉眼里面的气势更胜,连声音都更有底气了。 刚从三癞子手底下逃回来时,还没吃饱饭,心里也是比较茫然的,脚底下没根儿,做事就不敢尽全力。 现在不同,随身有武馆有自己的家有吃有喝有穿,那就是百无禁忌了。 开山斧的斧刃绽着寒光,一票李家人屁滚尿流往外跑,李二壮媳妇田氏心眼儿挺多,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家男人和孩子身上都塞了不少东西,她自己还扛着一床厚被子,又得搀扶着伤了腿肚子的男人,艰难的落在后面。 然后,田氏被撞倒,因为第一个跑出去的李三壮媳妇耿氏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这种天气被赶出去,没有被褥可活不成。 “大丫……三婶儿听话,三婶儿就是得再拿些用的,你弟你妹都还小,受不得冻……” 耿氏急急的说着话,侧退着弯腰抱胡乱摊在地上的被子,眼睛始终没敢离开李华手中的开山斧。 这倒是个疼儿女的。 李华眉眼淡淡,开山斧插回了腰间,抱起高热的虎头,放在原本被李家老两口占据的最舒服亮堂的位置。 铺在地上的干草堆也是最厚实的,上面还有床半新的褥子,李华双膝跪在褥子上安置虎头,虎头半睁开眼,胸脯的起伏稳定了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肺统统咳出来。 “我的儿……”,紧跟在李华身边的刘氏哀哀的叫。 “闭嘴!”又是一声呵斥,声音冷的裹着冰渣子,字字诛心,“你去门口看着,做点儿当人娘该做的事儿去!” 李华此时最讨厌的人竟然不是李家那群魑魅魍魉,而是这具身子的亲生母亲。 只会哀哀的叫,把大女儿跟人换了做两脚羊,这样的母亲要来干嘛? 耳朵边的聒噪声终于轻了,李华背对着门口,给虎头喂了退烧药,用止咳糖浆顺进喉咙里去的,倒也不费劲儿。 收了糖浆瓶子,李华放平虎头,自己就势坐下,眼睛看向门口。 刘氏狼狈的厉害,这会儿把屋门上拴,自己后背又抵住房门,一张脸脏污,泪水抹的痕迹。 李二丫自从被姐姐呵斥闭嘴后就没出过声儿,这会儿跟小宝儿蹲在一起,四只眼睛都盯着李华,眼神里有希冀,有崇拜,还有一丢丢恐惧。 小孩子的心思简单,这一天变化太大,耳朵里也灌进不少有关大姐是鬼上身的断言,没办法不害怕。 但是现在的大姐又很好,还给她吃的,非常好吃的,还能护住她护住弟弟。 看到李华的眼神看过来,小宝儿先出声:“李大……姐你累了吧?你歇着,小宝儿守着门,不让他们进来。” 这孩子挺会见风使舵的,聪明。 李华摇头,累是肯定的,但还不至于就叫个八岁孩子守门。 她是看着这柴房太过简陋,地方逼仄除了个临时小灶台连桌凳床铺都没有,就是在角落里铺上干草算被褥。 难为早先李家几房人怎么挤在一屋休息的。 逃难期间,确实没办法讲究。 李华站起身,想把这间柴房检索一遍,比如是不是可以找到些老李家人来不及拿走的粮食。 她总不能老是拿没出现过的食物出来震骇别人啊。 她这一动,倚着房门的刘氏也悄摸儿的动了,她一心记挂着儿子,听着虎头这会儿不那么咳了,早想靠过去看看。 “你要是真疼孩子,烧点水给他擦擦手脸洗洗脚,我不知道他高烧多长时间了,脑子有没有被烧傻。” 李华后背上像是有眼睛,给了终于凑到儿子身边的刘氏提个建议。 这话说的挺挖苦人,刘氏却是找到了活路一般,赶紧的开始忙活儿,二丫也在帮忙,灶上的火儿还没灭,锅里也有水。 临时搭建的小灶台上有个小号铁锅,李家逃难背出来的,来不及拆走,便宜了他们。 李华搜检一圈儿也没发现丁点儿粮食,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小胖子觉得自己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你家的粮食都是那个老太婆收着,我看见了,刚才你娘挖回来的长长的那种树根,煮熟了他们分着吃,就是不给我们,剩下的也都让你奶包起来了。” 李华的视线投向刘氏。 正烧火的刘氏只觉得脊梁骨发冷,她讷讷的说:“先都喝点水忍忍,等明儿……娘再去山上挖山药,那地儿娘记住了。” “山药?那是好东西。”李华忍不住挑了眉毛,颇为好奇的询问,“你挖来的,一点儿不给你吃,不给你孩子吃,你不生气?” 简直奇葩嘛!理解不了。 刘氏难堪的低下头去,解释:“孝敬公婆,应该的。之前粮食够用,也不是一点儿不给吃,要不,咱四口儿也活不到这会儿。” 其实,已经有一个没活到这会儿。 “哦,那你还应该感恩戴德。”李华嘲讽完,差点儿“啧啧”称奇。 理解不了就算了,原本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刘氏按照李华的叮嘱,用温水给虎头擦洗手脸,最后把虎头的双脚泡入一个勉强能盛少半盆水的破木盆里。 脸上潮红的虎头又咳了两声,半眯着眼睛,低声叫:“娘……饿……” 刘氏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又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二丫的眼睛看向李华,眼神里都是祈求。 李华还真没有照顾生病小朋友的经验,直接给吃馒头包子窝头能行吗? 包子太碍眼,成年人刘氏肯定会疑惑。 她把袋子里剩下的小窝头全拿出来,一股脑儿塞给刘氏,自己坐到了门后,闭上眼睛。 用袖子抹干眼泪才看出手里是什么宝贝东西的刘氏忍不住一声惊呼:“这是……吃的?大丫……” “不然拿来泡脚?”李华闭着眼睛冷冷反问,她也不知道自己见到刘氏为什么就一肚子怒火,“这是给你儿子救命的食物,你也吃,免得饿着你再叫你把孩子当两脚羊换着吃人。” 所谓字字诛心,莫过于此。 刘氏哪里吃的下?她哭的浑身颤抖又无声无息,手里倒是没忘记举着窝头往虎头嘴里送。 原本偎到了李华身边的二丫跟小宝儿,再次得到了尚留余温的白馒头,却都吃不下去了。 满室寂然。 柴房的门被拍响的动静就显得格外的刺耳。 008 你是厉鬼上身 “李大丫,开门!我是你三叔公!” 两小只第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仓仓皇皇藏馒头,小宝儿往袖筒里面塞,李二丫想学,然而她的袖筒太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小宝儿伸手,意思是他替她藏着,二丫快速摇头,急中生智,把馒头掰成两块儿往自己两个袖筒里面塞…… 过着逃难生活,亲眼目睹姐姐被换给别人当“两脚羊”,骨子里对谁都没办法信任了。 刘氏也是慌里慌张的,她此刻算是富人,拥有一大把窝头儿。 蠢笨是肯定的,这么一慌张间抱起了儿子虎头,一个没掩藏好的窝头儿“咕噜噜”掉出来打滚儿,被二丫扑出去捡了起来,也塞进袖口,然后警惕的两只手交叉,掩住“宝藏”…… 李华冷眼旁观着,脑海里在努力搜索,“三叔公”是何方神圣。 外面还有起哄架秧子的,声音再低也听得见:“三叔公你信我说的了吧?大丫就藏在里面,仗着手里有抢来的斧头,生生把我们一家子全撵出来了。” “三叔公得给我们做主啊,您可是咱村的里正……” “里正?”李华终于有了印象。 这具身子来自边境附近一个叫“李家村”的地界儿,全村大部分人姓李,属于同族同根。 可是逃难到异乡他地,李家村的里正还有啥威风? 偏外面的人叫嚣的厉害,“三叔公”被忽悠的也找不着北了,拍门的动作改成了踹门,“Duang”一脚。 “咱李家就没出过这么不孝顺的后人!三壮你们怕她个毛丫头,不敢教训她,我可不能看着咱李家……” 三叔公的话被堵在了半路,柴房门打开,一道单薄的身影站在正中,身后是火把的亮光,映衬得看不出神色表情。 开山斧在手,完全可以不废话。 原本跟在三叔公身后撺掇的李家人迅速往后闪躲,他们后面的想看热闹的难民也急忙撤退,李华今天杀人带来的威慑力还是不小的。 一眨眼的功夫,门前就剩下个里正三叔公,屋内火把的光亮照了他半张脸,一明一暗,一绺稀疏的不成气候的山羊胡在寒风中抖瑟。 “大丫……叫你娘来说话!”三叔公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跟着后退了两大步,从脚底板往上走凉风,直接冻掉他不少傲气。 自己是里正,确实不适合跟一个毛丫头直接对话。 还是这么一个鬼里鬼气手拿凶器的毛丫头…… 毛丫头冷嗤一声,轻飘飘往门槛上一坐,后背倚在一侧,一只脚平伸,蹬在门框上,开山斧斜放在膝盖位置。 感觉这个姿势足够潇洒,李华开口:“我娘她不好意思出来见人,我们家现在我做主。” “你……”三叔公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无赖相,本能的想要讲理。“成何体统?你娘虽说是寡居,大庭广众之下出来说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华乐了,耐心解释:“我娘被爷奶叔婶们逼着哄着把我换给三癞子当两脚羊煮吃了,结果我活着回来了,我娘要脸,可不就不好意思见人了?只有不要脸的人才好意思继续上蹿下跳请了您老人家来帮凶,对不对?” “什么?两脚羊?怎么回事?” 三叔公懵了,他肚子里略装过些墨水,也讲究点儿气节,是万万做不出亲手送自家儿孙给人换了煮吃的。 屋里再次被诛心的刘氏哭出了声音,又迅速被自己捂了回去。 屋外,面对着三叔公怒瞪的眼珠子,李三壮缩了缩脖子,努力解释:“那不是……饿的没法儿了嘛。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谁不想吃点肉食?舍出去一个,比都一块儿饿死强。” 身后的阴影里,竟然有跟着点头的,点头的频率不快,确实是被饿的狠了。 还有声音应和,人藏着,只负责起哄:“就是就是,咱们这命,拖几天也是个死,一个毛丫头养了做啥?给家里尽了孝,说不得还能下辈子托成个带把儿的……” 声音有些远,不过李华没忍住,开山斧“嗖”一声飞出去。 “哎呦——”一声惨叫。 无数声惊呼,在黑暗里响起。 鸟兽散。 “大丫你真的敢……伤人?” 三叔公也被吓到了,再后退两步,手指着李华,犹自不相信。 “是啊,不止伤人,还会杀人呢。”李华轻飘飘说着话,眉头微皱,开山斧没按照轨迹飞回来…… 李三壮还真是有心眼儿,迅速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拽了三叔公的胳膊,激动的催促:“快……趁着她手里没家什,绑了她!” 前途一片光明哦!李三壮接着举起俩胳膊鼓动身后的同村人:“大家都快上去啊!绑了她,随便你们是卖是换着吃,我们家都不管!” 都没人理会黑影里那个被斧子劈到的一连声惨叫的倒霉鬼怎么样了。 李家村逃难出来的幸存者还真不算少,此刻聚起来的少说有十几个青壮年。 十几个青壮年,对付一个失去了武器的瘦小毛丫头,结局基本上没悬念吧? 人群果真往前移动。 最前方的三叔公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向前一步又退后一步,胳膊也伸开了做阻拦状。 李三壮着急了,多好的机会啊! 嗓子都喊劈了,变腔变调的撺掇:“三叔公你招呼大家伙上啊!别顾着她是咱李家人,她不是大丫!我跟你说她现在是厉鬼上身的,她杀了三癞子,连我二哥的腿也砍了,还削了我爹的头发,大丫才不敢呢,她就是恶鬼,放了她的话,半夜里她出来吃人……” 厉鬼上身哦,大半夜的,这么一嚷嚷,黑影里惨叫的那个倒霉蛋都熄了声。 院子里顷刻安静了,向前挪移的人群再次停住,寒风吹过…… 真的假的啊?能相信吗?真是厉鬼上身的话,也会吃掉自己? 对付厉鬼,不但得绑了,还得上火烧吧? 厉鬼诶,咱们打得过吗?李三壮一家子是想坑大家伙吧? 越是紧张就越是得大家伙整整齐齐在一块儿抱团儿,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三叔公身上,关键时候就得听里正的。 009 不然就分家 所有人,就等三叔公招呼了。 三叔公的嗓子干的厉害,他昨日就有点伤风,虽然藏的粮食没吃完,但是找不到郎中,所以很小心的猫屋里不出来,不了解李家这边的事态发展。 今儿晚上一大帮子人全堵他家的避难场所了,哭着闹着叫他做主把不孝女李大丫绑了。 刚了解了不孝顺的缘由,怎么又成了厉鬼呢? 明明能看到影子。 自认见多识广的三叔公重重的咳了咳,决定不按照李三壮安排的路数走,他是里正呢,智商在线的里正。 怀柔政策试一试:“咳咳——大丫啊,你看我身后这些人,都是粗壮汉子,你不要想着动手,你打不过,伤到了就不好了……” “不要伤大丫!”一声悲怆的哭叫加入进来,是刘氏。 倒是很出乎预料的呢。李华挑了挑眉毛,干脆收了那条横伸门槛之上的腿。 刘氏哭的极为难看,声音粗嘎样貌疯癫,跌跌撞撞越过了门槛,伸臂拦在李华前面。 从李华的角度,只看到刘氏的全身抖颤,原本就是褴褛的衣衫,勉强在寒风中起到裹体的作用,保暖却是不能的。 她的心头却骤然升起一股子涩意,鼻子也发了酸。 原主残留的意识吗?李华有些烦躁。 刘氏终于抖颤着跪在了地上,双臂依然保持张开的姿势。 没用的妇人只会求恳:“三叔别打她,大丫……是好孩子,不是厉鬼!真的!求求您,我这就劝着大丫走,我们都走,叫爹娘他们回来。” 如此……就达到目的了。三叔公登时长舒一口气,好不容易才逃难到这里落脚,一路上折耗了不少村民,他也不愿意自相残杀,能平和的解决问题最好。 当然,李家这个侄媳妇带着三个孩子离开后怎么活的问题,他尽量避过去不去想。 逃难原本就是不断死人的旅程,没地方报官,报了也没人搭理。来到皇城根下还算是好的,每天能有几个衙差满脸不耐烦的监督着把死尸挖坑埋掉,别造成瘟疫蔓延去城里。 夜里凉的很,里正又受了风寒,自然想要赶紧结束这桩纠纷。 “如此甚好!三壮啊,去接你爹娘过来,你们一家人好说好商量,再熬上几日,官府就能给安排。” 李三壮答应着,对着距离颇近的一间屋子招呼,眼神又扫过李华,他看不清李华的神色,只觉得那副坐着门槛的身影特别渺小。 “不用接,咱们也不能老是叨扰三弟家不是?”李老太太率先跑出,声音透出几分欢喜来,刚才一家子全挤到里正家抢到的避难的破屋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给碗水喝给口饭吃。 为了请里正帮忙招呼人,江氏咬着牙把吃剩下的山药都送给了里正媳妇,想想都亏得慌。 李老爷子向来不多话,家里大小事儿都习惯让老婆出头,这会儿又因头秃了,更是躲在暗影里,只紧紧抱住自家的财产磨牙。 大儿子没了,就剩个孙子虎头还记挂点儿,可是还有其他孙子,虎头又病歪歪的明显要熬不过去…… 其他人,真没被李老爷子放进眼里。 尤其那个大孙女,不听话还作妖。 李华对于从暗影里投射过来的愤恨的视线丝毫不觉,看着眼前这幕闹剧还挺有意思的,肚子里不饿,身上穿得厚很暖和, 二丫去照看虎头了,小宝儿偎在李华身后,低声问:“咱们真的要走?那睡哪儿啊?” 屋里就剩一床褥子,还是李家老两口留下的,不一定允许他们带走。 是肯定不允许。 李华不言语,只看着刘氏爬起来后转向自己,讷讷的劝告:“大丫你……听话,要孝顺老人,娘带着你们再找个地方,明儿早上……等你爷奶消气了,再回来……” 心真大啊! 李华再出声时,手里已经多了把明晃晃的刀子,拇指一搓,刀子平平的旋转。 “我就在这儿了,你想走你走好了。” 刘氏登时傻眼。 谁给的你自信,你生的孩子就必然会听你的,什么要求都听,包括叫她去受饿受冻受死受辱? 里正已经迈腿走出好几步了,闻听李华这句话,脚底下顿了顿,回头看看闪着寒光转动着的刀子,特别无力。 都是逃难的可怜人,还是别拿自己太当回事儿了,连村子都没了,里正算个球? “咳咳……就这样了,大家伙都散了吧,江氏给我送的那几根山药,你们去分一分,好歹多活几个人。” 十几个临时召集来的同村青壮年登时开心了,这趟没白来,多口吃的就是多活一条命。 里正甩手不管了,江氏闹腾起来,可惜,没人搭理,挣脱了纠缠的里正回了自己那屋丢出山药就拴了屋门。 是被李华刚才丢斧子砍到人震慑住了吧? 跟想象中不一样啊!江氏大为恼火,她对玩刀子的李华没办法,可是现在刘氏还在手心里,能不使劲儿折腾她? 江氏伸手去拽大儿媳妇,手劲儿不可小觑,非得距离李华远远地,开始威胁:“你生的下贱坯子,赶紧糊弄走!把她带的远远地,爱死哪儿就死哪儿。娘准你过上几天再回来,咱该怎么过就还怎么过。不然……不然,就分家,把你们彻底分出去!” 分家?李华的耳朵灵着呢。心里还犯疑惑,这么容易就能分家? 可是刘氏被吓到了,哭的泪三娘似的,声嘶力竭的哀叫:“娘……别分家,虎头还小,家里没个掌事的男人。您以后叫我干啥都行……家不能分啊!” 怂货!李华再次鉴定完毕。 她是真心理解不了刘氏的脑回路,怎么就离了别人活不了了? 江氏很得意,自以为抓住了刘氏的软肋,抬脚踹掉扒拉她小腿的胳膊,趾高气扬的指点明路:“不想分出去,那就把你生的短命鬼撵得远远的。你要是真孝顺,替我们抢了她的刀子抹了她的脖子,以后家里自是记你的功劳……” 那两个妯娌也在跟着起哄架秧子,指责刘氏撺掇刘氏杀女。 “嗤,”李华从鼻腔里轻蔑发声。 刚才刘氏冲出来哀求三叔公别打李华,李华就没感动,这会儿,自然也没对她抱任何希望。 反正,除非她愿意,谁都撵不走她。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形势急转,被千夫所指着的刘氏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尖叫。 “啊——分家!我分家!” 010 智商捉急 刘氏忽然同意分家的理由,貌似就是为了不伤及李华的性命,江氏提出来的要抢刀子抹女儿脖子的建议刺激到了刘氏。 李华依旧不感动罢了。 江氏一群人却很惊讶,按照时下的常理来推论,一个寡妇应该是极度恐惧被分家单过的,尤其是刘氏,胆小怕事出了名,被分出去顶天儿能熬个带孩子同归于尽的出路。 不过,现在多了个剽悍凶狠的李华…… 江氏嘴唇抖瑟了几番,又改主意:“想得美!分家的名儿还怪好听的,你休想!你们……被撵出族了!以后休说是我们李家人,休回李家村,死了也甭想埋进李家祖坟!” 世界再次安静如鸡。 太狠了。 刘氏被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傻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大概只有李华不在乎什么出族,不理会什么死后埋哪儿的问题。 烧成灰随手抛入大江大海不是很潇洒吗? 偏偏老思想迂腐的厉害,连哭都不会了的刘氏开始磕头如捣蒜,前额碰在地面上发出“嘣嘣”响。 就知道分家没这么轻松。 李华再次伸腿探到门框上,阻拦了欲扑出去的李二丫,她轻飘飘抛出一句话:“你能做主撵我们出族?你当族长了?” 刘氏抬起血糊糊的前额,眼睛里也透出几分疑惑,对啊,婆母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而且自己也没做什么背叛族里的事情。 “我……我我……”江氏结巴了。 李老爷子在后面跺脚,夜色渐浓身上更冷,他急于结束这场口角纷争,压低声音跟江氏交代:“那就分家!反正逃难出来啥也没有,顶多给个分家的名头,以后省的见她们心烦。” 江氏得了提点,神色悻悻的,好似大儿媳家沾了莫大的便宜,开恩道:“那好,分家!把你们分出去!赶紧的把屋子腾出来,你们另外找地儿。” “分家得有文书啊证人啊,不能草率。”李华再次行使当家人的权力,权当没有刘氏的存在。 李家有读书人在,李四叔出来进去都没忘过拿书,自然笔墨纸砚也是有的。 江氏又回身跟老爷子和几个儿子小声嘀咕了一番,田氏扭着腰去再叫里正,李思壮一脸不情愿的就在门口摆放开自己的家什,三壮举了个火把给他照明。 实在不好下笔啊!分家文书上只写把大房一家孤儿寡母分出去,半点儿家产不给,根本凑不满一页纸。 干咳着又被薅了来的里正满脸不耐烦,也不去看寥寥一行字的文书,只口头上询问:“分给大房些啥?” 江氏理直气壮地答:“逃难呢,就差饿死人了,还能分啥?” 刘氏弱弱的开口:“媳妇娘家陪送的被褥……分给媳妇吧?虎头小,还病着,夜里得盖……” “你说什么?”江氏跳脚,勃然大怒,手指着刘氏叫骂,“丧了良心的的小娼妇!不孝父母抢父母衣食……” “好……给娘盖着,媳妇不要了。”刘氏瑟瑟发抖赶紧放弃要求。 所以啊,李思壮才在分家文书上无字句可写。 里正再咳一声,希望快刀斩乱麻:“既然没有财产纠纷,这家就这么分了吧。” “慢!”李华双掌一拍,站起身来,分家大局已定,小细节也得说清楚,“把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净身出户了,那以后的孝敬也不需要大房出了才对啊!” “你个不孝女,敢不拿孝敬……”江氏又在跳脚。 既然顶着不孝女的名头,再拿孝敬出来,岂不矛盾? 李三壮也在义愤填膺帮补:“这也就是逃难才不分给你们东西,好歹一年得给爹娘几两银子花花,四季的衣裳节礼不能少,爹娘有个头疼脑热的看病钱,照规矩也得出。” 出你个姥姥! 李华用力,把正迷迷糊糊点头的刘氏给拽到身前,推进柴房,“咣”关住了房门。 太讨厌这个女人了,碍事。 她抱着双臂冷笑:“爱分不分,你们想啥都不给还要满盘子满碗的吃孝敬,做梦!” 李华表现出对分家不感兴趣了,李家人倒是来了劲儿,分!必须分!叫她们孤儿寡母要饭都找不着地儿! 李老爷子也不用别人传话了,粗嘎的声音在跟里正商量:“那就不要他们的孝敬了,把这不孝子孙撵出去就算完,权当我家没生过老大……” 里正点头,扬声问李华:“净身出户,你们就此两不相欠,孝敬不孝敬全凭心,如何?” 李华:“可以。” “那就这么写。”里正疲累的捶捶老腰。 李思壮笔下多出两行字,写完吹吹墨痕,递给里正验看。 里正忽然怒笑,抢了李思壮的毛笔,随手涂了一道。 “山神庙的柴房,是你家的产业?你能做主分给自己家?” 话音未落,剩下的少许吃瓜群众跟着乐了。 李思壮面红耳赤,斜着眼皮看了自家亲友团一瞬,没得到任何有力的回应,全眼神飘忽装作不知情呢。 “我重写。”李思壮再次奋笔疾书,一挥而就。 里正验看完毕,宣读一遍,再次确认无异议,也没分割到山神庙的财产,招呼着两方按手印,一式三份,各自保存。 “行了,这家也分完了,都不许再生事端,各自睡去吧!” 里正脚底下抹油又想跑掉。 他知道这次分家还有的闹…… 果然,江氏带着一大家子人要回柴房安歇。 之所以同意分家,就是为的回柴房安顿,再不见大房的人。 “快滚!分了家就算便宜你们了!” “就她一个狠的,敢赖着不走,咱们一起上,操家伙……” 李华堵着门,漫不经心吹口气儿,锃亮的匕首闪着寒光。 她的声音宛如从地底下发出来:“你们就算是打败我,进了屋,半夜里我摸回来放一把火,呵呵……” 呵呵。 就问你怕不怕?敢不敢试试? 李三壮恨得直跺脚,叫嚣:“那你占着屋子,就不怕我们放火?” “我们贱命几条,连吃的用的都没有,早晚是个死,被火烧死还暖和呢。辛苦三叔了,谢谢哈。” 李华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笑嘻嘻当看热闹。 吃瓜群众可不同意了,山神庙的破房子一座挨着一座,谁敢点火那都能烧成一片,谁都没地儿住! 011 夜半来袭 “可不许点火啊!你家可真能闹,半夜了,走了,找地儿对付一宿儿……” “走了走了,这顿折腾,灌得凉水都耗干净了……” 仅剩的几个吃瓜群众散去,李三壮几次作势要扑上来跟李华一决雌雄的样子,都被老婆孩子拽住,其他人也没对他报啥希望,低声唾骂着去找能过夜的地方。 之所以能在难民群中抢占了一间柴房,就因为李家人多,看起来又抱团儿,这会儿都知道是头“纸老虎”了,谁还肯给他们便宜占?顶多找个墙角挤在一起眯着,心有不甘或者继续琢磨坏点子再谋夺柴房的居住权。 这事儿李华就不操心了,她操心自己的那把开山斧,用惯的兵刃,有感情。 恶名已经传播开来,再没有可忌惮的,李华气运丹田,高声暴喝:“哪个见我的斧头了?速速归还!不然……” 山神庙中营造出了回音壁的效果,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哪个见我的斧头了?速速归还!不然……” 大半夜的出这么道声响,心再大的人也得被惊醒。 各处骚动,李华叫到第三遍时,有人受不住了。 “李大娘子别急,小的知道是哪个得了斧头!” “齐大头你乖觉些,还不快把斧头给李大娘子送回去?” …… 李华留下的“不然”两个字还是很有威胁力的。 那个被指了名字的齐大头只能惶惶起身,他其实算是个幸运儿,缩在院子角落里裹着被子,嘴上招贱挨了一飞斧,被子恰好帮忙卸了斧头的力度,也就是左上臂受了点皮肉伤。 本来想要暗戳戳昧下斧子的,为此齐大头很有心计的趁乱挪了位置,可惜被指认出来了,谁都不敢招惹那个矮瘦的女煞星…… “大……大娘子,给……” 被尊称为“大娘子”的李华其实还有些懵,在她的认知里,这称呼还不如被叫做厉鬼听起来舒服。 想再砍齐大头一斧子怎么办? 齐大头哪儿敢凑前儿?李华手里的军刀刀片幽幽的发着冷光,人越是瘦小违和感就越强,他的牙齿都打颤了,厉鬼,肯定就是厉鬼! 开山斧被放在三米开外的地上,齐大头转身就跑,同手同脚,身上裹着的被子几次绊倒了他…… 李华轻飘飘上前捡起开山斧,还试验了一下飞出去飞回来的抛斧子动作,验证无误,方满意的回屋,关门,插上了半拉儿被劈坏了的门闩。 二丫新用柴草扎了个火把,屋内的光亮全指着这个,虎头已经安睡,听起来呼吸均匀,刘氏守着儿子,一双眼睛畏怯的看向李华,半张着嘴。 小宝的眼神是最坦荡的,流露出来的对军刀的渴望毫不掩饰,还伸了手想要摸一摸,口中急切的打商量:“姐,你从哪儿买的这小刀?你卖给我行不行?我正用……” 其它兵器他喜欢也没用,个子太小力气不足,这把薄薄的怪模怪样的小刀是正合适。 李华翻给他一对白眼珠子:“卖给你?你有钱?” 小宝被噎住。 这个熊孩子离家出走又被拐,身上早叫三癞子掏干净了。 貌似还欠着李华的救命之恩。 “等我回了家……”熊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改了口,“等我找到我哥,就有钱了。” 李华懒得搭理他,蹲下身去用手背去贴虎头的脑门儿,确认没那么烫了,安安心心想找个舒服的地儿歇歇脚。 这具身子不禁折腾,歇下来后跟散了架似的每一处都酸疼。 李华最后是直截了当把上半身躺平在干草上的,两条腿竖起来,脚后根儿撑在土墙上,闭上眼睛。 女子做出这姿势,在大齐朝肯定是头一份儿,刘氏的嘴巴张的更大了,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被换掉的大闺女一回来就大变样儿,莫名其妙凶悍了,多出一身力气跟功夫,杀人削人不眨眼……现在又大大咧咧摆出这等惊世骇俗的姿势。 继续无条件拥护李华的,目前只有小宝一个,老老实实也在干草堆儿的一角找个位子,侧躺下,蜷缩,面对李华的方位,跟着闭上眼睛。 他听见刘氏小声跟李二丫打商量:“你跟娘……带着虎头……逃出去……她不是你姐……” 半晌儿没听到二丫的答复,身边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半睡半醒的小宝努力睁开眼,看见李华的另一侧又蜷缩起来个小身子…… 李二丫也是很有个性哈,宁愿跟着被称作厉鬼的大姐,也不跟亲娘。 小宝儿睡梦里就总是有低低的压抑的哭声,然而他年龄还小,根本醒不过来,真正被惊扰到的只有一个李华。 刘氏抱着熟睡的虎头几次起来走向门口,又没有勇气拽开门闩,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在屋门后的黑暗里纠结的哭。 李华被哭烦了,强忍着去喝骂的冲动,帮忙拽开了门闩。 院子里有各样的鼾声,墨色如染,夜风寒凉。 刘氏抱着虎头狼狈的后退,惊恐的只能吐清楚一个字音:“你你你……” 然后,李华出去了。 刘氏隐忍的哭声被关在了门内。 李华烦躁不已,完全不管方向一路疾走,迎着凛冽的夜风。 父母相继离去已有十年的光景,她早已不知道该怎样与至亲相处,性格使然又做不出七窍玲珑心讨别人欢喜的举动。 再加上她本就看不上刘氏这样的母亲,听到她哀哀不绝的哭声就恨不得动手动脚…… 李姑娘很烦躁,这具身子就要被劳累了,快步疾走,一次次冲击承受的极限。 直到耳中听到异响,出于本能的戒备,李华迅速屏住呼吸躲到了树后草丛里。 最少有几十人,不,肯定上百……几百? 这么多人为何要半夜出现? 冷静下来的李华也开始观察周边环境。 只根据黑黢黢的树影和山头的轮廓,李华没办法判断具体方位,原本的小姑娘也没那个心眼儿认路不是? 她做好了随时隐身进随身武馆的准备,侧了耳朵捕捉每一道声响。 近了,更近了。 012 挖掘机的神威 感谢这具原身之前生活的地方就在边关,李华此刻听到耳中的语言便能释义,这些夜行之人乃是蛮夷敌军,在与大齐朝兵戈对峙之时,由一个被称为少主的叫耶律金蟾的人率领,意欲奇兵偷袭,等人员会齐便兵临皇城墙下,一举夺下皇城。 “大齐活该被咱们拿下,咱们昼伏夜出专找山林掩护,竟没一个发现的,大齐就剩个安必孝打仗有些本事,又叫大军绊住了手脚,他做梦也想不到吧?咱们少主已经潜伏到他们的老窝儿来啦!” “嘘,声低些,天儿快亮了,少主命令就在此处暂作休息,等探子们向前查看。” 李华听得浑身冒冷汗,此时想跑回山神庙也晚了,只能继续潜伏着,耳朵支棱起来。 形势危险,仗着夜色尚能糊弄一会儿,真要等天亮了,就只能进武馆去,然而进了武馆可就移动不得,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敌军称心如意,真就兵临城下吧? 即便跟大齐这个朝代的归属感不强烈,即便此身颠沛流离不得温饱…… 可是国难当前,个人那点小委屈不值一提。 李华主意拿定,更不敢稍有懈怠。 影影绰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如同捶打在胸口上,李华再推断不出敌军的具体数字,他们谨慎,半点灯火不燃,李华只能根据声音自行想象。 难不成敌军个个是夜视眼?竟然感觉不到他们夜行的狼狈。 何止不狼狈,还挺兴奋的。 稍远处有两个探子回报,口称“少主”,可惜李华此刻的方位挪动不得。 “报少主,已探得此处距离出山口不足二里,距大齐皇城不足二十里,山脚处有近五百余大齐难民聚在山神庙,方圆十里没发现官差军卒。” 李华一颗心宛如被浸入冰水,却原来那个小小的山神庙里苟活着近五百个生灵? 一道粗嘎的男声加剧了冰水的寒凉度:“躲躲藏藏连行了几日,少主身子金贵,也该找个实在地方落落脚。少主,不如咱们先占了那山神庙如何?” 没听见那位少主发出的动静,粗嘎的男声却欢快起来:“先把山神庙围起来,进去个百人小队清理干净了再来迎少主。” “得令!” “哈哈憋屈了好几天,爷手里的大刀总算能见见血了……” 李华脑海中“哄”的一声爆响。 她再来不及详细思考行动方案,默念一声“回家”。 祖宅兵器架上的十八般武器是阻挡不了这么多蛮夷暴徒的,李华撒脚就跑,离开祖宅奔进地下车库。 宝马车奥迪车自然也是派不上用场的,山路蜿蜒崎岖狭窄…… 李华停在角落里的“巨无霸”挖掘机前,一咬牙,一跳脚,拳头擂向车门锁。 她以为挖掘机必然是上了锁的,哪儿想到车门一震就弹开了,这东西,谁会偷?偷回去又能藏哪儿?所以…… 再开门跳上驾驶座,又发现车钥匙就摆在方向盘上面的操作台上,钥匙下压着挖掘机使用说明书…… 感恩上苍无偿赐予。 李华眼神飞快,只在如何操纵挖掘机前爪与后车斗部分稍作停留,然后就插钥匙点火启动,暴喝一声:“磨练!” 点齐了手下的蛮夷小队长还没走出十米开外,就听见了“轰隆隆隆”陌生的响动,他迅疾回头,登时魂飞魄散。 一尊巨大的钢铁猛兽赫然出现,两道光柱直直的照过无数树影人影,咆哮声更是震耳欲聋。 猛兽的脚,不,那肯定不能被称之为脚,那是可以旋转的轮子,跟马车的轮子相像,却更大更粗更圆。 小队长还没把猛兽的脚研究明白,耳朵里就灌满了惊呼声和惨叫声。 猛兽体积过于庞大,不但一大部分后身压折了不少树木,也同时碾压下了部分军卒。 且目前挖掘机的司机是新手,临时上岗的,又奇异的出现在了树身上,司机自然得先尝试走两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多碾几轮儿。 就算是此刻大齐雄兵出现,都不足以抵得上这只巨兽出现的伤害更大。 反正是统统被吓傻,没傻的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拔剑操刀各式兵器上手往巨兽身上招呼吗?顶多听到点儿“叮叮当当”的响动,巨兽毫发无损,挨碰到巨兽的军卒肉身却有变身肉饼的无限可能。 敌军紧张又恐怖,车上的李华就只剩下紧张了,毕竟做挖掘机的司机,还是头一遭。 好在周遭都是敌人,挖掘机像个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也伤不到己方力量。 那还紧张个啥? 李华觉得自己很有做老司机的潜质,在挖掘机终于大多数轮子接触到地面之后,她的发挥就可圈可点连自己都很满意了。 车灯硕大光柱明亮,她居高临下,不断调整方向盘,随心所欲横冲直撞,或者就练习倒车技巧,被派向山脚下的那两队敌军已经全部割麦子一样倒地不起。 挖掘机车身高大,不断有跳跃起来的敌人飞蛾扑火,围着驾驶舱的且不提,跃上后车斗的高手,可真心不理解为什么如履平地的车斗会骤然前倾后翻,人在上面宛如蝼蚁,“扑通扑通”就被扣回了地面,头破血流。 起初就是这样顺利,返过神儿的将士军卒正面往巨兽身上招呼,死伤惨重。 然后就长了脑子,被指挥着侧面迂回,有树木做遮挡掩护,再频频射箭攻击…… 是时候见识到挖掘机的真正本领了。 李华祭出挖掘大铁爪,手法不娴熟,免不了磕磕碰碰,免不了指东打西,可是谁在乎?反正她是越玩越嗨了。 铁臂伸缩之间,铁爪抓挠之间,一棵棵树木倒下的瞬间,树坑,铁爪挖出的莫名其妙坑,和鬼哭狼嚎被铁爪伤到与挖起的军卒叫声…… 啧啧,人间地狱哈。 直到……李华觉得耳朵里灌满的鬼哭狼嚎只汇总成两个字:“少主!” 硕大的铁爪停在了半空,爪中挣扎着一个人影,残存的军卒们齐齐跳跃着想够到铁爪,抢救下挖掘机的猎物。 013 被发现 少主被铁爪擒获,敌方自然不惜一切代价要拯救,所有残存的黑影都在飞蛾扑火…… 李华过足了瘾,操纵着铁爪与被紧紧扣在铁爪内的少主左右横扫,上下提砸,任凭蛮夷壮士身强体壮,奈何是与巨无霸金属碰撞…… 先是困兽犹斗鬼哭狼嚎,然后声音渐弱,挖掘机机身上再没飞蛾扑火的黑影,再想前后挪动都艰难了。 世界安静下来,挖掘机前后左右全部被尸身填堵,李华的听觉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刚才实在是太闹腾了,都来不及紧张,更是半点儿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她疲惫的踩下了刹车,左手背擦过额头冷汗,右手作势去拧钥匙熄火,忽然一惊。 再抬头,隔着已有几道裂纹的前挡风玻璃,李华的视线与还在挖掘机里苟延残喘的那位少主的目光对焦。 挖掘机的威力巨大,尤其是发狂的挖掘机,所以,能幸存下来的方位不多,铁爪内算是个特列,被老天爷额外关照的那种。 李华浑身发冷,脑子倒是转的不慢,这会儿已经推测出这位少主的本事,肯定是很机智的人喽,利用手脚功夫还借助兵器卡入铁爪齿缝来让自己稳坐于内,任凭铁爪高抛松紧横扫后倒下砸…… 不过,尽管少主眼神里透出阴鹜与仇视,到底形象狼狈不堪,挖掘机光照之下身姿如何没办法分辨,脑袋上也糊着血迹,就剩眼神是清晰的。 李华顿住拧钥匙的动作,难不成对这位幸存者,她得亲自下手? 时间仿若静止,四目交投,不知是一瞬还是良久。 那位少主动了,眼神犹自对视着,手中别着卡着铁爪齿缝的长刀与刀鞘却慢慢儿收了回去,他是想摆脱铁爪来与巨无霸怪兽决一死战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李华看到蛮夷少主收回兵器的那一刻,右手握紧操纵杆…… 挖掘机的铁臂暴伸,一道黑影如一枚铁蛋被投向了三十米开外,“哎呦”惨叫声迭起,原本潜伏前进的一群人现出身形。 原本耀眼又鬼魅的两道光柱消失,黄色的钢铁巨兽消失。 只有满地的尸首,残骸碎肢,或者有幸依旧可以蠕动留着气息的身躯……和一道长方形的空地,诉说着在此之前惨烈的一切绝非做梦。 李华回了家,回了武馆。 在祖宅是可以听到点儿外面的动静的,李华确认了外面新来的队伍是大齐的,且接收了她赠送的礼物——蛮夷少主,才脱了力,瘫在武馆牌匾前喘息。 虽说是练武之人,是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打小跟人约架流个血啥的不叫事儿,到底,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忽然又想到,她直接回了武馆祖宅,挖掘机跑哪儿去了? 李华坐起身,喝了半瓶矿泉水,拿着水瓶缓缓往地下车库去。 结果,真到了车库,看到停留在原地的挖掘机,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吐了。 挖掘机很神奇的回到了原地,这很好,但是,车身上沾着的挂着的斑驳的血迹和……残骸尸身,算怎么回事? 刚才操纵挖掘机横扫打砸的多带劲儿,这会儿翻江倒海吐得就多痛快。 可是,就算在自己的随身武馆内没人追究她杀人的罪责,就这么任凭残骸碎肢保存在里面陪着自己…… 李华眼泪哗哗的,逼着自己清理卫生。 挖掘机是个大功臣,她以后要去租赁了自家武馆的汽车4s店看看有可能给配上新玻璃不能,现在就先擦洗一下。 找来胶皮手套和口罩戴上,大包装袋铺上,李华咬着牙眯着眼干上了收尸的活儿,完整的不完整的收拾到一起,成堆儿,系扎。 提桶冲洗挖掘机。 估摸着,折腾这么多时辰了,外面的大齐军队早该收兵了,李华侧耳听了听声响,很安静,这才手抓包装袋的系扎结儿,默念“磨练”。 天助她哈,外面还是黑黢黢的,甚至比之前的天光还暗,黎明前的黑暗。 李华眨眨眼,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这种黑暗,耳朵里倒还是安静的,只有夜风吹动荒草的声响。 大黑山的动物们也是很精明的,厮杀那么大的动静,它们肯定敬而远之。 李华松了口气,赶紧解了包装袋的系扎,在黑暗里卸下影响视觉美感的残骸碎肢,实在是……半分钟都不能忍了。 把空了的包装袋团在了手中,她不是脑残,自然知道万万不能把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留下。 “什么人?快快束手就擒!” 两边的断树后草丛里忽然跳起好几道黑影,和一连声的暴喝。 很好,是大齐的口音。 李华脑海中“嗡”的一声,完全出自本能,撒腿就跑。 然而,就在她的前方,也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并且,有人在喊:“点火把!抓住他!” 这是守株待兔专等着她呢! 真是有病,明明自己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身为同胞子弟兵,不给自己挂大红花颁发奖金奖状也就罢了,还算计着要捉她! 李华很不乐意,直接往地上一扑,心中默念“回家”,再连续默念“磨练”。 火把的映照下,便是一个黑瘦的乡下小姑娘,一身狼藉满面惊慌的半坐在地上。 目测……顶多十岁,大齐人的长相穿戴。 举着火把围拢来的军卒们……失望之极。 “深更半夜的,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快说!” 一个娃娃脸军卒探头率先喝问。 李华一瘪嘴一挤眼睛,两颗泪珠儿就滑落下来,身子貌似也打起了哆嗦,就是不说话。 “你小子好好说话!看把小丫头吓着了……” 军卒里还有唱红脸的随后弯腰温声追问:“小姑娘是哪里人啊?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爹娘呢?刚才看到什么了?你认识那些人吗?” 好多问题啊。 李华顺着他的指示往后看,忍不住暗道庆幸,她刚才抛尸的地点还留着不少尸体,这个谎能补回来。 但是,每说一个谎言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这个道理李华还是明白的。 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反正,谁也不能随随便便臆测这么多的蛮夷猛士是她一个黑瘦小丫头一手包办的。 “难不成是个哑巴?傻子?”娃娃脸话一出口,就看到小丫头眼睛瞪圆了,眼神中喷出怒火。 “嚯,还敢瞪我?”娃娃脸觉得丢脸面了,作势举起手中的大刀,吓唬,“快说!你刚才躲哪儿了?看到了什么?不然……” “三子别耍威风了,带她去见将军!” 014 安将军 这是李华第一次见到“将军”这样的物种,不是传说中的或者电影电视上演的,是活的,真真的,将军,安必孝。 李华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认真的仰头观察这位被簇拥在正中的大齐的战神。 没有中军大帐,安将军就在一块儿山石上盘腿坐着,同样是适合夜行的黑色衣袍,穿在他身上可比周遭的军卒们威风多了。 烈烈燃烧着的火把映照下,安必孝的一张侧脸明明暗暗,棱角分明宛如刀削斧刻,刚摘掉的盔甲正捧在一侧亲兵的手上,他束着的发髻有些乱。 他转过脸来,视线落在李华身上。 较之他的侧面的冷硬感觉,正面的五官略显柔和,粗眉,没搭配大眼,眼形略显狭长,眼梢上挑,单眼皮……不,是内双! 鼻梁坚挺,鼻头儿不小,嘴唇……不薄,微抿…… 天啊,他抿唇的动作,生生在讲述…… 李华脑海中蹦出的话竟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含糊”! 安将军真的很年轻啊,李华从他的正面形象里还能辨认出一丝丝稚气,民间传他年方十八还没成婚,是在大齐连连败北的情况下主动请缨奔赴边关的,当时大部分官员与百姓都不看好,认为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毛头小子难当大任”,结果他到了前线就连连报捷,收复了好几处失地,民间送他“战神”称号。 年方十八,在后世还不一定参加完高考呢,正该是一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被关在象牙塔闭门造车的“小白”年龄…… “呔,见了将军还不下跪?”娃娃脸三子一声低斥。 李华还没感慨完呢,照样直勾勾盯着这位货真价实两辈子才能得遇一次的将军。 叫她下跪?做梦更快些。大不了本小姐叫一声“回家”再次隐身。 至于隐身后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嗨,那以后再说喽。 自己这样听话跟着娃娃脸来见将军,可就真的纯粹为的见将军,给眼睛过足瘾而已。 她自管装傻充愣,娃娃脸欲上前摁她肩膀,被安必孝的一个动作阻止。 安将军俊脸微侧下巴微低,一只手平伸,手指向下微压,娃娃脸便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那个动作看的李华眼冒小星星…… 鉴定完毕,是枚小帅哥无疑! 小帅哥的声音就不能装听不见了。 “流民?” 李华点头,其实她想说“不是流民是难民而已”。 “流”字总给她“流氓”“非良民”的暗示。 可是看在眼前是个小帅哥的份儿上,就别耍贫了。 小帅哥伸手的姿势收回去,十指交叉在膝上,眼睛依然看着李华,再问:“可看到之前此处的厮杀?” 李华摇头。 十岁左右黑瘦黑瘦的小丫头,也就一双眼珠子灵动点儿,胆子也不小,没被吓傻。仅此而已。 安将军的眼睫垂下,火把的光亮给他脸上映出两道优美的弧状,他应该在最后判断李华存在的危险性,又问:“为何出现在此?” 声音里裹着些清冷,似是漫不经心,李华却感受到了沉沉的压力。 周遭的军卒亦是瞪起眼睛等待答案。 这个问题可不是摇头或者点头能代表的了。 李华吐出一个字:“饿。” 观察够了欣赏完了小帅哥将军,李华收了兴致,也垂下眼睫。 一个“饿”字,确实足以说明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出现的原因, 现场登时安静如鸡,李华好似听到了几声叹息。 “刚才爬过那些尸体,被吓坏了吧?” 李华再次抬起眼睛看向安必孝,情绪转换有点快哈,尽可能的温柔语气跟此处环境极为不搭。 她带了几分茫然的点头,你长得好看你说的算,那就“被吓坏了”。 “三子,送小姑娘下山去,分些米粮给她。” 这就算审完了?娃娃脸三子颇有些迷惑,半张着嘴巴愣了好几秒钟,才一把捏了李华的上臂衣袖…… 好吧,看在小帅哥份儿上,米粮份儿上,本姑娘今儿不计较。 娃娃脸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按照吩咐分了小半口袋白米和半口袋的糙米面,送李华到了山脚下。 此时天色微亮,山神庙就在眼前。 “米粮重,我给你送到家吧。我们走快些,不然我要追不上队伍了。”娃娃脸催促着继续向前走。 李华却站住了,踮脚尖儿跳两下伸手抢了两个米粮口袋,一手提一个,轻松松的。 娃娃脸扭着身子怪异的看着李华,这真是被饿的深更半夜跑山上找食儿的小孩儿? 乡下丫头有一把子力气很奇怪吗? 李华挤挤眼睛,笑了,一扬下巴,说:“你快回去吧!咱们……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要不是两只手里都提着东西,她都想双手抱拳行个江湖礼节。 话说完,抬腿跑下去,是后会无期才对吧? 貌似折腾了一整宿儿没合合眼睛,肚子里也饿了,希望山神庙柴房里的人都安然无恙…… 不止是柴房里的人,山神庙里里外外几百口子难民都安全着呢。听着起起伏伏的鼾声,走在院子里的李华还有点儿成就感。要不是自己的存在,随身武馆的存在,挖掘机神机的存在,这些人可得全给蛮夷敌军祭刀。 或者,还会有后续,比如敌军潜伏在此然后一举拿下京城擒获皇帝老子大齐灭国…… 可惜,李华没有表白一番吹嘘一番的机会。 哎,她忍不住叹气,感慨自己已经提升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境界。 柴房的门应该从里面闩着,李华放下米粮袋子,就势往门槛上一坐,她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怎么留恋里面的人,可是目前这是她唯一可去的地儿。 后背往门上一倚,李华登时弹跳起来,门竟然没上栓,差点儿摔倒! 刘氏憔悴的面容就在门后,李华没摔,她摔了,刚刚爬起来。 母女相对,个个无言。 李华转身把两个口袋提进来,那三个小的都还在睡,而且挤在了一处,那床褥子一半在身下,一半儿当被子盖,小宝在最里侧伸出两只胳膊,虎头居正中受重点保护,只露个小脑袋,最外侧的二丫胳膊腿都露在外面,被子只勉强盖了肚子。 李华放下口袋的动作就有些重,忍了忍,还是出声:“你懂不懂亲疏远近?二丫就活该被冻着?” 015 铁锅是个问题 刘氏脸上的神色明显很懵圈,她恐惧着眼前这个外貌是她闺女,内里绝对不是的黑瘦丫头,但是听到她这样不耐烦的询问,还是想解释。 她看了两眼那三个挤在一起睡觉儿的孩子,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对,磕磕绊绊的答:“那个——小宝是男娃儿——” 天可怜见儿的,刘氏的意思是要讲究男女大妨,不能让小宝跟二丫挨着。 李华却直接反唇相讥,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非得跟这个可怜的妇人较劲儿:“对哦,男娃儿比女娃儿尊贵嘛,尤其比你生的金贵。” 天儿被直接聊死了。 刘氏的身子有些发抖,是被气的,倒也好,把对厉鬼的恐惧给忘了。 再看到打开的米粮口袋,可怜的妇人又把生气给忘了,忍了好几忍,还是向前一小步问:“哪儿……来的粮食?” 李华这会儿也不舒坦,手里有米粮了不假,这种土灶她也得会用啊,应该还得点火烧锅吧?柴禾不剩多少了,水…… 她垂着眼皮,也有问题:“水桶呢?” 烧饭总得用水吧?柴房里只发现一个豁口的破木盆,洗手脚用的,饮用水往哪儿盛? 刘氏的脸漫上一层愁苦,眼睛倒是一直盯着开了袋口的米面,口中讷讷道:“你爷奶带走了。” 李华眉头皱着,干脆上手去取土灶上的小口铁锅,用泥砌封住的,且两侧没有提手,难取,要不然昨夜里也不会被李家人落下。 不过,这点儿难度难不住李华,她甚至有点儿惊喜,感觉这具受尽磨难的小身板的气力,比之前胡吃海喝的自己还要强些。 之前的李氏武馆十八代传人李华,打小十八般武艺操练不假,可就是气力上总差些,吃多少补药都不管用。 要不然,也不至于名声不显,武馆到她手上都凑不够仨徒弟。 嘿嘿,还得算赚到了。 李华心里忽然畅快起来,对刘氏的态度也好了,捏了刚卸下来的铁锅往外走,嘱咐:“你准备把饭做了,我去盛水。” 身后,刘氏讷讷的话音:“那锅……你奶一准儿得来要……” 李华全当没听见,笑话了,落到她手里的东西,谁能抢得走?昨夜里可是写完了分家文书的,他们没想起来这口铁锅,能怨谁? 山神庙前院里是有一口水井在的,李华见过,这会儿便直接奔着过去。 天光更亮了,水井旁已经有两个人在打水,见到李华提着锅走近,就站在一旁看着不出声,很是迟疑了一下。 这小丫头昨天的表现就是个杀神。 “你……你先……” 那两人弯着腰讪笑。 李华这会儿观察明白了,老式水井,汲水轱辘,井绳下面固定绑缚着一个水桶,应该是山神庙的固定资产,可以共用。 现在水桶里面还有满满的井水呢。 李华很利索的先冲洗了一下铁锅,然后装了多半锅水,脚步轻盈的回转去。 水桶提手上,安安静静放了两枚小小的窝头儿。 “吃的……” “这孩子心好……” 再次深藏功与名的李华交代好刘氏在里面闩门之后,又出发找柴禾,初冬的寒风一吹,一夜未眠的困劲儿全消。 她手里有开山斧,直接自己开路,绕开刚才被送回来的那个范围,砍了一大捆摞起来足以赶上她身高的灌木树枝,用树藤绑缚了,背起来回程。 所谓蚂蚁背树叶,黑瘦黑瘦的小丫头,远远望去就只能看到硕大的灌木枯枝在走动。 中途还给自己垫巴了点吃的,在武馆祖宅泡了一壶咖啡,精神的不要不要的。 唯一难受的也就是身上最外层的衣服忒膈应,脏污,有味道…… 可是人生本来就应该是不完美的,李华甩甩头,来到山神庙前就放慢了脚步,做出艰难状。 就当飙戏了。 山神庙里这会儿人多着呢,能爬起来的都得活动活动不是?这么一大捆行动着的柴禾进来…… 想低调都不行。 何况柴房门前还蹲着一堆儿寻思过味儿来的李家人,虽然李华武力值强悍,但是唯一的铁锅不要回去真不行,没法儿做饭呢! 逃难出来的人家,铁锅可是巨额财产。 刘氏长本事了,这次守住了柴房门,任凭外面怎么叫骂都无声无息。 分家了呢。 除了叫骂“还我们铁锅”的句子,李华还听见二婶田氏嘴凑到门缝处在努力诱哄:“大嫂你再想想这家真能离开不?虎头就算能活也撑不起家吧?你不跟老伙合着过日子,到时候要服劳役了你叫谁去?” 分家这件事儿,还有一个大隐患,就是轮到每家出一个壮丁服劳役,类似挖河啊修路啊建城啊这些时,分了家就躲不掉摊派下来的名额。 要是还跟着老李家在一起,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刘氏这会儿肯定在屋里哭呢,很快就会撑不下去。 李华也不装疲累娇弱了,大踏步挤过去,身后的大捆柴禾划拉了好几个人,吱哇怪叫。 “是我,开门吧。”李华语气淡淡,站到门口后身子往后耸了耸,田氏等人尖叫着跳开。 杀神回来了。 刘氏哆哆嗦嗦打开门,一股子根本遮不住的米香肆虐开来,她真的哭了,不是被吓得,就是急的。 只有一个铁锅,锅盖都没有,香味儿捂不住。 三个小的也早醒了,就连病重的虎头都蹲在了灶台旁边,一边吸鼻子一边小心翼翼看门口。 大姐回来了,就不用害怕了。 小胖子站起来讨好的对李华笑,还怪有心机的说:“姐你要是把刀子借给我拿着,我就敢开门。” 还惦记着李华的瑞士军刀呢。 其实这回就凭背着的超过李华身高的柴禾,足以震撼老李家人。 或许,还会有人暗暗后悔,把这么个有用处的壮劳力给分出去太可惜了。 李华把柴禾放到灶台后侧,走回到门口,仰脸看向众人。 背柴禾吓不退他们,腰里别着的开山斧行不行? 一票老的小的都在往后退,田氏被江氏推搡了一把,才后退着赔笑,把新商量的没说完的话交代完:“大丫啊昨儿个分家分的急,都没想到分了家你家就得出劳役的事儿,你家就虎头是个男丁,这不就替你们着想暂时这分家不能算……” 其实是看见她能干兼闻到米香便想着合成一家的吧?连锅都不用要回去了,直接可以开吃。 李华淡淡回绝:“劳役?我去。” 016 返乡还是就地安置 昨夜里的分家太过仓促,根本没占到便宜,老李家人后悔了。 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服劳役的理由,又被直接拒绝。 李华对于这次刘氏的没屈服还挺满意的,所以有耐心解答下刘氏小声的提问。 “你是女娃儿,服劳役都是男人一起吃住……” “想那么远干什么?眼前儿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李华的答案还是很强大的,刘氏退回去凑器皿盛饭。 柴房内的米香味儿继续四处飘散。 门外的老李家人再无计可施,明抢……还是算了。 李华的开山斧在手中打着旋儿,柴房门前登时安静,是那种极不甘心被饥饿驱使着肯定还得再想法子的短暂的安静。 是衙差的响锣声打破了这点儿安静。 “边关告捷!失地全部收复!” “安将军生擒蛮夷少主耶律金蟾!普天同庆!” “流民登记上册!或遣返原籍或就近安置,自愿返回原籍者田产房产不变,朝廷接济路费米粮!自愿就近安置者登记后再等安排!” …… 终于等到朝廷表态安置流民了。 支棱着耳朵聆听动静的难民们顷刻爆发出阵阵欢呼,然后蜂拥向山神庙院外,争先恐后追问具体安置细节。 包括老李家一票人。 刘氏也想跑出去,被李华拦住了:“你带着他们吃饭,我去。” 开山斧还在手里呢,当娘的也不敢有异议。 “那……给你留着饭。” “不用,我在外面吃了。” 李华把开山斧别回腰间,慢吞吞跟在人流后面。 原来昨夜那位蛮夷少主叫“耶律金蟾”,自己的功劳直接算在安必孝头上了。 这样挺好,最起码那位安将军还促进了流民的安置工作。 速度挺快哈。 皇城根儿下确实不适宜留存大量相对陌生不知来历的流民,再出现昨夜那次蛮夷潜伏偷袭事件,大齐灭朝大有可能。 李华暗自琢磨着,继续旁观衙差们的举动。 来的人不少,核查登记的是几个长袖儒衫师爷模样的文士;一部分衙差围住了整个山神庙,不给随意进出;一部分衙差敲锣在院中呼喝,务必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核查登记要求出示户籍路引,也就是代表身份认证的东西。 师爷们对没有路引的成年男子很戒备,衙差直接驱赶他们集中到一间屋内看管起来,必须有三个被证实人员指认无误彻查身份后才会登记。 气氛登时多了几分紧张,但是看到能出具路引的人家欢欣鼓舞的登记,并商议是否返回原籍,又继续期望着轮到自己。 五百多口难民呢,速度快不了。 李华隐在人群里,很警惕的盯着老李家那一票人,都不用回去问刘氏,她家人的路引肯定在老李家人身上。 果然,李家最健康健硕的李三壮举着个物件挤到最前方,高声宣告:“我们有户籍有路引!我们要回原籍,我们是十四口人!” 李三壮身后就是他家十口老幼。 多报的四口人,自然就是大房刘氏跟仨孩子。 李华撇撇嘴,就知道得闹幺蛾子。老李家肯定打的算盘精,利用一起的路引冒领十四口人的路费米粮,然后潇洒的丢下她们四口。 她倒是不着急,侧起身子见缝插针挤到李三壮身侧,伸手递过昨夜里刚写就的分家文书,压在那张路引上面。 “官爷,我们分家了,麻烦给分在两处,我们四口不回原籍,愿意就地等待安置。” 黑瘦黑瘦的小丫头,貌不惊人但口齿清晰,明明声音不高,就是没办法忽略。 想要彻底摆脱老李家的纠缠,必须分在两处。 他们稀罕官府下发的返乡路费跟米粮,李华不稀罕。 “你……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 原本都神经松懈下来静等登记领钱的李三壮恨得咬牙,身后那一票老李家人更是牙痒痒,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模样。 李华早把人群观察清楚了,转脸儿招呼扭着头貌似不注意的里正:“三叔公,快来做个证!” 笑话,真要放过这个机会,能证明他们身份的李家村人都离开了,他们四口还不一定得被怎么处置呢。 李华还一脸骄傲的代为介绍:“官爷,里面那位留胡须的就是我们李家村里正,村里人就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我们差不多有百来口人呢,您叫他来查验李家村村民,比路引还管用,还省事儿不是?” 得,里正三叔公想低调儿都不行。 同村同族的一块儿沦落到此处,要不是人多又比较抱团儿,哪儿抢的着山神庙好几间房子落脚? 能集中办理百来口人的登记问题,师爷们自然是乐意的,招手叫了里正过来,先验了他家的身份,还给了个座位,安排优先办理李家村流民的登记。 李三壮一个劲儿对里正使眼色,可是里正好意思太过偏帮谁? 李华虎视眈眈专看着他呢! “咳咳……确实分家了。”里正皱着眉头努力语重心长的劝慰,“大丫啊,刚才我们商议过了,咱村人大多数是要返乡的,安将军把蛮夷打出去了,家里的田产丢不了,咱们一块儿走,互相有个照应。你们孤儿寡母的真要是去了新地方举目无亲……” 李华笑了,眼珠子亮晶晶,毫不犹豫表态:“树挪死人挪活,我们不回去了,要是原籍还有属于我们的田产,都送给三叔公好了。” 有什么啊?昨夜里的分家文书上都写清楚了,他们四口是净身出户的,也没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哪儿还有可能转送给旁人? 江氏咬牙切齿低声骂:“叫他们死在这儿好了……” “不得喧哗!”负责登记的师爷早厌烦了,分家了自然要登做两处,他比照着老李家那张路引要写,又停下问,“谁是户主?” “我是!麻烦您给登记。我叫李华。” 可怜见儿的,长这么大了,路引上根本没她的名字,就是记录着李刘氏带着两女一男,年龄几何。 问题又来了。 那位师爷抖着路引一脸烦躁:“户主……通常不是女的。” 017 随便起个名儿 妥妥的重男轻女哈! 李华倒是不在乎自己是否户主,很好脾气的道:“那写我弟是户主好了。” 就这么一个男丁,宝贝。 师爷叹气:“年龄也太小了……” 虎头五岁,五岁的户主…… 李华干脆掐了自己一把,双眼汪上泪水,哭告:“请官爷网开一面吧,我们家就这四口人,我娘身子弱主不了事儿,只能在我跟我弟之间选个户主。” 其实刘氏也是女性,不成。 后面乌泱泱还挤着大票人呢,总不能在她家这烂摊子上耗神。 “那就记你弟吧,特殊时期特殊处理。” 师爷开了恩,崭新的一张纸上登记户口:“你弟叫什么?” 老天爷啊!李华心中哀嚎一声,她这么个讲究人,总不能继续给弟弟登记“虎头”吧?临时起个…… “李强!” 又给二丫头上安了个“李丽”的名儿。 真俗啊!自己都觉得对不住那俩孩子。 孤儿寡母没啥可防备的,李华的登记工作完成。 盖了红戳的新户籍在手,感觉老李家的人都没那么可恶了,拜拜了您呢! 李华走出人群,还能听见李家人蹦出“铁锅”“服劳役时看她怎么办”等字眼。不过,他们现在满心等着发路费米粮了,就不跟李华死命纠缠了。 明晃晃夺权做主的李华晃着新户籍,只给那三口人看两眼,交代一句“咱们不回原籍,等就近安置”,就算完成任务,把户籍塞进自己怀里。 完全不认识字的三口人迷迷瞪瞪无异议,小胖子不乐意了,他认字,抗议:“那我呢?怎么只有李强李丽的名儿?” “你是哪家的不还得回哪家去吗?”李华好讲道理的样子。 小胖子还没继续反驳呢,那俩小的也有了问题:“李强是谁?李丽是谁?” 给人家换了新名字,竟然不需要告知本人? 李华自己也乐了,正式宣告:“以后大家伙都有大名了,我呢叫李华,二丫叫李丽,美丽的丽;虎头叫李强,强壮的强。怎么样?这名儿起的高大上吧?” 刘氏半张着嘴巴不知道能说啥,俩小只倒是挺兴奋的,嘟念自己的新名字…… 小胖子觉得自己被遗忘了,跟在李华身后惴惴不安:“我不要被关起来,你叫我跟着你吧。” 他一点儿都不傻,早见到没有户籍路引的汉子都给单独关起来要再仔细核查身份了。 李华站定,这还真是个问题。 “你确定想不起来你家在哪儿了?你说出来就能让官差把你送回家。住什么胡同门牌几号?姓什么?家里几口人……” 小胖子一脸要哭出来的模样,只是摇头。 “看着不傻,其实智商欠费。”李华叹气,“那你就继续跟着我吃糠咽菜,什么时候想起来再什么时候送你回家吧。” 小宝脸上这才不那么紧张了,紧紧攥着李华的衣襟亦步亦趋。 等衙差进屋清点人数时,小胖子也只说自己叫“小宝”,之前有个凶恶的男人拐了他,还要吃了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年龄的小屁孩儿,也不可能做下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又有人家肯养着他,衙差便不会多管。 “那你是要叫她家收养你?” “不……不要!我以后还要接着找我哥的。”小胖子还挺有主意的,但是再追问他哥是什么情况,就又摇着脑袋说不记得了。 难民成堆,失了父母庇护还苟活着的小孩子很是有几个,据说要统一送进“育婴堂”,小胖子被吓坏了,唯恐李华不管他。 衙差记录了小胖子的情况就算完,李华追着打听了一下,想要就近安置的难民会很快被分到周边几个村子去,男丁能分到田地。 也就是说,即便真的安置了,四口人想靠种一个人的地活下去还是很艰难。 怪不得重男轻女的腐朽思想这个根深蒂固,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李华再看刘氏对虎头像看护眼珠子一样的举动,无语。 对妹妹二丫,不,是李丽,便多出几分怜惜。 “我去排队领粮食,李丽你不用跟着,你……在屋跟着小宝,叫他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下晌儿登记工作基本完成,各家凭户籍领几天的口粮,糙米,一人能分到五斤,不分男女老幼,就按人头儿。 整个山神庙里全是欢呼声,没人计较这几斤糙米吃不了几天,暂时饿不死了就值得庆祝。 返回原籍的流民还能领到银钱,李华不知道具体钱数,因为每家都掩护的严严实实,看向别人的眼神都像在看贼。 领到钱粮的人家有的直接就开始启程,山神庙里一直乱哄哄的,李华再不敢出门,她现在是全家唯一的武力担当,需要镇宅驱邪。 陌生人还算罢了,看到李华坐到门槛上便离得远远地。不甘心的老李家人前后分了好几拨儿来窥探,大概目的都在那口无耳小铁锅上。 黄昏的时候,山神庙里破天荒升腾起无数股炊烟,陈年的糙米多煮一会儿也能鲜香四溢,久违的笑声也时时响起。 老李家人没急着离开,还又抢到了一处落脚点,李华见到耿氏拎着个大肚子陶罐去井边装水,然后扭着身子回了之前自己杀了三癞子那屋。 活着是一件奢侈的事儿,所以,各种忌讳都抛掉了。三癞子被丢出去之后,那间屋子已经几次易主,都当宝地去抢。 李华想起当初三癞子打算用来煮自己的那口大铁锅…… 刘氏也煮了糙米饭,今天官差不允许他们随意出门,所以连棵野菜也没有挖来,就这么煮的稀稀的糊弄肚子。 “得省着点儿吃。就算真的分到了地,等开春种下,收成还早着呢。”刘氏先给李华盛了饭,低着头解释。 其实就算拼命节省,现有的粮食也不可能撑到田地有收成吧? 李华摆手拒绝那个唯一的带豁口的吃饭喝水众人通用的碗:“你们吃吧,我不饿。” 刘氏迅速的抬起头,又飞快的低垂下眼睛,坚持往前递碗,口中道:“头晌儿你就没吃……咱家……可都指望着你……” 李华到了嘴边儿的嘲讽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你不是指望着你儿子吗”,还是说“我是你口中的厉鬼,不用巴结我”? 那三个小朋友齐齐的瞪着眼睛盯着呢,李华接了碗,象征性的喝了两口,递回给刘氏,起身往门口走。 她的声音有点儿尴尬:“你们拴好门,不是我叫别给开哈。我就在附近转转。” 018 阴魂不散冤家聚头 抢了当家做主的权力,都没问一声就替人家决定不返回原籍了,原本以为又得争执上几句,甚至需要武力镇压一下下,结果刘氏直接接受了,更直接说出以后指望自己的话。 李华这心里怎么就别扭起来了呢? 山神庙门口依旧有衙差守着,出入要检查新登记的户籍或路引,李华自觉肩上担子重,不敢远离,便在水井旁找地儿蹲下,捏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 流民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费了那么大劲儿跑出来,一听说边关稳定了,大部分就又迫切的想要回去。本来定好了要求就近安置的几户人家,此刻好似也变了卦,十好几人去围着守门的衙差打商量,问是不是可以再领一份路费。 叶落归根,流落在外总是惶惶然的心不安定。 除了李华这种在此处没有根的人。 不过,守门的衙差可没给这群后悔的人满意的答复,你当小孩子做游戏过家家呢?已经登记在册画押摁戳的既成事实,怎么可以容许一帮小民朝令夕改? 于是小民们捶胸顿足更加后悔…… 李华当了一回吃瓜群众,自己那点儿心思就淡了,丢了木棍儿拍拍手往回走。 “嘿,谁家小孩儿在干什么?” 远远的就看见柴房门外有两道身影,个儿都不高,鬼鬼祟祟的。 伴随着李华的一声呼喝,两道身影转身就跑,一个在叫:“等等我,我的裤子……” 李华抽出的斧子又插回去,应该是老李家二房三房的俩小子,结伴儿对着柴房门撒尿来了。 飞斧的威力只有大人们能够充分领略到,这俩熊孩子不信邪,临走之前非要报复一下不可。 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华就在原地连续急促的跺脚,口中喊着:“看我追上你们的……” “咕咚——哇——娘诶——” 连续几声乱响,提裤子的那个小子摔了个厉害的,还恰好把脑门磕在了一处新拆的灶台上,手一摸到血就哭声震天。 李华:我就是跺跺脚吓唬一下而已…… 哎,看起来今晚想睡个好觉儿,也难。 还得继续插着斧头当镇宅吉祥物。 李华忍着尿骚味儿拍门进屋,安排那四个人:“你们别出去,该干啥干啥。” 小宝在尽职尽责教导李丽写自己的名字,俩孩子挺聪明的,商量着扒出两堆儿炉底灰,用细树枝在上面写字,写完了可以随时抚平继续使用。 虎头李强眼巴巴的远远看着,刘氏拘着他不给靠近,因为他病没好利索,不发热了但依旧不时咳嗽。 她始终不知道李华有偷偷给她儿子服药…… 这气氛真挺不错的,可惜很快就被搅扰,老李家就不是吃亏的主儿,三房的儿子把脑袋摔破了,怎么可能息事宁人? 老李家也不容易,老李头被削秃了头发不好意思出来见人,李二壮也被削了腿肚子一瘸一拐,李思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剩个李三壮算壮劳力,还从心底打怵李华的斧头,更不敢在衙差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 所以,雷声大雨点小,耿氏只有一个同盟军,二房的田氏。 俩妯娌共同作战,隔着柴房门五米远开始低声叫骂,主要内容就是想要刘氏拿出十五斤糙米来给受伤的侄子小顺补身子…… 官府刚派发下来的二十斤糙米,一下子就被她们要去十五斤,老实如刘氏也不能答应。 “不用跟她们吵,有我呢。” 李华秃噜出这一句话,脸上有点儿发热,她这是主动给自己套上了辕好拉车啊! 有李华在,开山斧在,还有衙差同在,连高声喝骂都不敢,更别提进屋硬抢了。 这点小插曲本来没被李华放在心上,结果到了第二天,原本可以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的老李家人,走不了了。 昨夜伤到脑袋的小顺没得到精心护理,骂了个口干舌燥没占到便宜的耿氏回屋就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招呼出发,才发现小顺发起了烧,迷迷糊糊的,不可能下地赶路。 再加上还有个李二壮伤到了腿肚子。 又没代步的车辆,靠步行返回原籍…… 耿氏这位母亲是真称职,又跑到柴房门口五米外哭骂了一轮儿。 然后,很悲催的,衙差招呼登记就近安置的流民集合时,李华看见了老李家一票十口人,也挤在队伍里。 阴魂不散啊! 据说这是跟昨晚后悔了要求就近安置的两户流民交换的机会。 那两户倒是心满意足离开了,给李华留下了无尽的祸患。 剩下的流民被分到了邻近的三个村子,李强这一户四口加一个添头儿小宝,要去刘洼村。 很不幸,老李家跟他们去的是同一处。 缘分啊! 李华回到柴房,招呼着大家收拾东西,谁也不知道刘洼村什么样,能带走的都带走吧,小铁锅,破碗破盆破褥子。 李丽还想把柴禾也原样带走,小姑娘会过日子呢。 “不带了,等到了地方我现砍也来得及,总得给山神庙留点儿东西。这样……大家拾掇完东西再打扫一下屋子。” 李华是远远见过山神庙的和尚的,人家慈悲为怀,任凭这么多流民占据了他们的住处,使用他们的家什,甚至顺手带走都不发一言,自己做不来那么无赖。 据说,等他们走后,返回山神庙的和尚们念了无数次“阿弥陀佛”…… 包括李华与老李家在内,三十几口人,提着扛着行李,抱着哄着孩子,茫茫然跟在了刘洼村里正的身后,奔赴向他们不可知的未来。 老李家一票人垂头丧气,只有跟李华几口对视上时才活泛些,又是咬牙又是暗骂…… 李三壮更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后背上背着儿子小顺,熊孩子本来就烧的浑身滚烫满脸赤红了,耿氏又怕他冷,用被子裹了好几层。 拐过一道弯儿,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慈悲之情的李华终于张了口,火气十足的扬声道:“小孩子发热厉害了能要命,你别捂着他了,小心烧傻了!” 019 不肯寄人篱下 纵是熊孩子自找的不舒坦,纵是再恶心老李家一票人的德性,知道了小顺在发高烧,也没办法继续忍着当看不见听不见。 本来看耿氏一大清早就来柴房门口谩骂,以为多心疼孩子生病呢,结果就是根四六不懂的棒槌! “要你假好心!”紧跟在丈夫身后的耿氏立刻还击,还再次紧了紧小顺的大包裹,唯恐透进一丝丝凉意。 李华耸耸肩,算自己嘴贱。 刘洼村的里正挺热心的,在中间打圆场:“咱们村子里就有个土郎中,寻常的风寒跟泻肚子他都能治,你们进了村可以先去找他给孩子看看。” “自己村的啊……那看病要钱不?”李老太太江氏立刻涨了精神,打听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昨日里刚领到手里的返乡路费,还没捂热乎呢,今天又转给了别人,想想都觉得肉疼。 刘里正顿了片刻,才回答:“自然……一个村子的就是要的少些,总不能让郎中给搭药钱。” 真没哪个村特别欢迎流民进驻的,肯定是穷鬼不说,来了就得分他们的地,最关键是人性不好说,比如这一大家子…… “咱村子也穷,”刘里正开始交代后续,“更没有闲置的房子。我之前跟村民们说好了,都来搭把手,尽快帮你们把住的地方先搭起来,修个茅草房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三十几口人立刻心里凉了半截儿,没住的地儿,那说好的田地呢? “既是到了咱们村落户,田地肯定要给。就是吧,咱村靠山,平整的良田少,只能先按每个男丁一亩地给。你们也别急,就这些地也是从村民手里硬要回来的。” 里正话音未落,三十几个外来人口站住了大半儿,这年头收成少,一亩地可养不活好几口人。 “早知道就不要留下了,咱们回去找官差问问吧,咱们回老家!好歹田地不少……” 群情激动,刘里正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事儿他得压服下。 “你们先听我说完!一亩地是开好的良田,确实少。可是你们还能开荒啊,咱这里地方大得很,自己开出来的荒地就属于自己,别的地方是三年后官府收税,咱这边是五年,五年啊!五年的收成全自己留着。” 这个条件,算不算挂在小毛驴嘴前的胡萝卜? 激烈的讨论过后,三十多个外来人口又开始前行,大家意见得到了统一。 李华全程多是在听,有她在,有随身武馆在,饿不到家人,多分地少分地不太要命。 可是搭建茅草屋的事儿迫在眉睫,今夜住哪儿就是大问题。 眼前的刘洼村跟平原地区的村子不同,人少但是占地面积广,相邻两家的住处距离最多的能超一里地。 山脚下嘛,地势凹凸不平严重,都找相对平坦海拔略高的地方建房,沟壑处便空着,雨季里能存水。 刘洼村的田地更是如此,难得的几块儿平整土地就是良田,所谓的开荒就是你随便去空泛地方开垦,谁开的算谁的。 唯一能让刘里正腰板挺直骄傲无比的就是村里自己铺就的道路,弯弯绕绕四通八达还都铺着碎石子,雨雪天气不担心难以行走。 村口汇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幼都有,看稀奇似的迎着他们。 “啧啧,得亏咱们靠着皇城,住边远了就跟他们一样,一打仗就得撇家舍业跑……” “还以为能多分些女娃子来,给咱们村里当媳妇呢,怎么还是汉子多?” …… 可以谈婚论嫁的小姑娘,在逃难途中能撑下来?要么被匆匆嫁掉,要么被卖掉被抢走才正常吧? 其实李华的年龄算是正当花季了,可惜这具身子打小不受待见,个子没起来,更别提发育了,黑瘦黑瘦只能算芦柴棒,绝不会有哪家妇人算计着娶回家去生孙子。 “都退一退,让新来的村民各家站一起,跟大家认识认识。”刘里正摆着两只手招呼,“他们初来乍到的,想起房子怎么也得等上三四天,看看谁家还有空余地方借给他们暂时住下?等房子搭好就能搬出去。” 这应该是里正提前做好的思想工作,人口少又看着比较老实省心的几户难民很快就有了暂时落脚的地儿。 “我们家娃儿凑一屋挤挤,能匀出一处,炕小,不能超过四个人……” “我家里的爱干净,身上有虱子跳蚤的可不要哈……” …… 其中比较难出手的就是老李家这十口人了,男女老幼都齐全,还带着伤染着病,谁家也容不下这么多麻烦! 刘里正把嘴皮子都磨薄了,才劝的老李家人化整为零,分到几家里去借住。 相比来说,李华这五口人没那么令人讨厌,但是,她已经有了主意:“劳烦里正大人借我个家什用用,我们不去借住,自己先对付两天。” 她看好了,现在是旱季,深邃的沟壑可以避风,自己在侧面挖个洞穴出来,再铺些枯枝干叶就能暂住。 要她可怜巴巴的去寄人篱下,她宁愿做一回山顶洞人。 其实武馆里有家伙什能挖洞,但是不好往外拿,这一路上赶过来,谁身上有什么东西全瞒不住。 趁着大家伙都在放东西安排落脚之处,李华换个思路,从里正家借了铁锨锄头之后,邀请里正先给自己指出能分给他们盖房子的地域范围,再结合可以划分给弟弟李强那一亩地的位置,直接埋了界石,占好了一处只容一家安居的位置。 然后,就在那处定好了的宅基地附近的沟壑边儿挖洞,特别开心,有归属感。 刘氏脸上也没那么愁苦了,跟着李华背着李强亦步亦趋,等问题处理完了,放下儿子就开始干活儿,比李华使用锄头可利落。 还肯跟曾被认为是“厉鬼”的闺女聊天儿了。 “你挑的这块儿地好,离其他人家不算太远,还跟河近,吃水洗衣都方便。” 李华用铁锨奋力铲洞口上围的土石,指点江山:“挖下来的土别浪费,直接摊平,像这样,围成一圈一圈的,做成梯田,先撒些菜种子试试能活不……” 020 你高兴了 李华刚才查看了刘洼村一大遭,发现这里还没有做成梯田的概念,所以才显得田地匮乏,其实是土地利用率极低。 值得高兴的是此地不缺水,围着刘洼村就有一条小河长期流淌,足以灌溉田地。 刘氏毕竟是种庄稼的老把式,听着李华的安排,手底下劳作不停,心里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冬天了,栽种什么都长不起来了吧?原先在老家,家里的田得歇上半年,从下霜到来年春天什么都指望不上。” 但是没种过庄稼的李华越说越有信心:“你看这沟里,感受不到风吹吧?是不是觉得还挺暖和?这边的严寒程度比老家那边舒缓,我觉着,种菜没问题,年前没准儿能吃上一轮儿新鲜菜苗。” 那三只小的对任何指令都没反对意见,还挺乐呵的跟着帮忙,小朋友就没有不喜欢挖地洞的,把自己弄的一身两手的土尘,欢笑声能传出一里地去。 李强的咳嗽竟然好了,玩了这么大会儿都没说一点儿不舒服,小家伙很聪明,真的没跟母亲泄露姐姐偷喂他吃药喝糖汁的秘密。 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一个大约有十个平方米的类似窑洞的东西成型了,土石被逐层摊平在窑洞前,被特意保留下来的几棵自然生长的灌木做了修剪,很有几分野趣。 刘氏按照大闺女的要求规划出种菜的区域,然后,悲催的想起来了,他们目前可是身无分文,拿什么买菜种子? “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你呢,先对付着搭个灶台做上饭吧。” 李华再次提了没耳朵的铁锅,去小河边盛水。 河边还有几个洗衣服的妇人,隔着远远地互相扬着声儿说话,棒槌擂的啪啪响。 “你是新来的难民吧?丫头叫个啥名儿?家里几口人?你有十岁了吧?” 最近距离的那名妇人隔着河水尖着嗓子问。 李华很不习惯这种应答场合,她做李氏武馆第十八代传人时就不会长袖善舞,如今这具小身子就更不擅长了。 于是就只点了点头,舀了水便走。 身后,得了新话题的妇人们:“这谁家孩子啊不懂事儿……新来乍到的不知道自己个儿求人的时候多着呢……” 李华无语,确实,选择了新地方落户,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就几十斤米粮一个铁锅一条褥子算成器的东西,挖个洞还得借别人的家什。 可是那又怎样?本姑娘就不是个会求人的主儿! 不过,把锅交给刘氏以后,李华扛着铁锨跟锄头又去了里正家,除了归还家什,还送了份大礼。 不喜欢求人,但她也不是清高的主儿,权当谢谢人家。 李华送的是武馆里取出来的两份红糖,把塑料包装去掉了,换成几片还没枯干的树叶裹着。 红糖可是金贵东西,一拿出来,里正老婆的眼珠子就亮了,抢到里正前面接过,口中赞道:“这糖真精细!正好,儿媳妇马上要生孩子了,坐月子能用上。” 原本挺不乐意家里出借铁锨锄头的…… 里正须得客气一下:“李华丫头是吧?你看你们逃难来的本来就不容易,得了红糖自家吃就好。” 李华挺耿直的说出自己的要求:“这红糖呢,一包儿是答谢您照顾;一包儿是想跟您家换点儿菜种子。这不家里什么都没置办齐全,就二十来斤粮食,我娘想先种些菜试试能不能长,好歹能多口吃的。” 直女,天生的。 里正老婆又抢先说:“要菜种子?有,有,我给你拿。” 菜种子跟红糖的价值可太不等同了,刘里正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说道:“我看你家连个水桶都没有,可真不方便。我家多一只旧的,你先拿去用着。” 这个是及时雨,李华感激的都想哭了,天知道她费了多少脑细胞,都找不到变出个塑料桶塑料盆或者不锈钢盆的理由。 “谢谢谢谢,里正叔放心,等明儿我就进城去采买些家什,买到水桶就给您还回来。” 正拿着菜种子一脸游移不定的里正老婆立刻笑出来:“不急不急,多用两天也使得。” “谢谢婶儿。”李华可辨认不出这几样种子能种出什么来,好在家里有刘氏呢。 有两包红糖的情意在,刘里正又主动给出了一张路引,给李华第二天进城用。 “原先用不着这么麻烦,自从边关开始打仗,出现了流民,皇城内外城就都需要路引了。李华丫头你就只在外城采买,可千万别往内城闯啊,里面都是有权有势的官老爷,你冲撞到了可了不得……” 李华这次的道谢就更真心实意了,离开里正家时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呢,自己选择就近安置还是很正确的。 既然红糖受欢迎,自己可以考虑明天在皇城售卖一下,用换来的钱采买这个时代的必需品。 百废俱兴之时就需要这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劲头,以至于迎头遇上了李三壮与他背上的小顺时,李华脸上都带着笑容。 李三壮是个奇葩,见到性情大变的大侄女竟然咬牙切齿直接给了一句:“郎中说小顺的热退不下去没法儿了!你高兴了?” 什么叫“高兴了”?李华被说愣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小顺发烧的事儿。 这年头小孩子活下来不容易,尤其是得病,伤风感冒都可能要命。 “高兴”的黑锅李华不能背,没看见路上正聚着七八个村民抽旱烟唠嗑吗?自己还要在刘洼村落脚呢! “咱先说明白,你儿子生病跟我可没关系,郎中说治不了病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今儿早晨来的路上我提醒你们别捂着孩子你们肯听吗?少把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哈!” 路边的村民注意力全转过来了,李华提着木桶离开,脑门上青筋直蹦,她其实想关心一下小顺的病情来着,那毕竟是条性命。可是老李家人实在难缠,她不敢招惹啊! 不过,回到新挖的地洞没多大会儿,难缠的老李家人还是背着烧的滚烫的孩子找上门来了,而且哭叫的内容竟然是“就是李大丫害的小顺,要让小顺死在你家,叫你们不素净……” 021 留下小顺 被骂上门的时候,刘氏刚刚与三只小的吃完下晌儿饭,腾出来的破碗刷干净重新盛了粥递给李华,就听到沟壑沿儿上的动静了。 “你赶紧吃着,娘去看看。” 难得刘氏肯站到大闺女身前去,李华便叫住了也想去瞧热闹的三小只,从身上摸出三颗去了包装的奶糖给他们。 小宝见多识广,把奶糖放在鼻子底下一闻就知道是吃的,直接填进嘴巴里,一股奶香味四溢开来。 李丽和李强可是从没吃过这样规格的好东西的,舍不得下嘴,只艳羡的看着小宝的嘴巴在动,小手把奶糖攥的紧紧。 “比我家买的蜜饯还好吃。”小宝忍不住赞叹一声,哈喇子从嘴角儿流下来…… “别舍不得吃,这是给你们教字认字的奖励,等把咱一家子的名字都认识了以后,再奖。” 李华自觉不是个能言善辩有耐心教育孩子的料儿,所以主要采用赏罚两种方式,现在表现的好就给奖励,等惹她生气了,嘿嘿,上手揍就行了。 在这个时代能武力值爆棚,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没有武力的……那就注定多受些委屈,比如此时的刘氏。 她就不应该爬上沟沿儿主动求虐,老李家来了老少六七口人,看到只有刘氏一人,片刻间就围住了她,还把烧的迷迷糊糊的小顺推给她抱着,刘氏直接被推坐在了地上,唾沫星子直往她脑袋上喷…… “一家子丧门星!把我大儿子给克死了,黑心寡妇……” “生的孩子没一个好的,早该死了……” “小顺就是被你家害的!你们得给小顺发丧!” “先把粮食赔给我们……” 李华喝完一碗粥的功夫,刘氏的头发少了好几绺儿,脸上也被抽肿了,身上更是挨了掐拧踢踹,就怀里好受些,因为被迫抱着小顺。 偏刘氏是个死心眼儿爱面子,学不来当街哭嚎,随便人揍也拼命咬着嘴唇不出一声,于是沟壑沿儿地洞里的四个小辈儿只当跟以往一样胡乱挨骂一顿就算完,三小只更是只顾得上品味奶糖的香甜。 感受到幸福滋味儿的李丽抢着给姐姐洗碗刷锅,李华捋捋袖口钻出了光线暗淡的地洞,沿着新开的土石阶梯向上走。 “奶,那个厉鬼出来了!” 一声幼童的尖叫,老李家人顷刻间放开了刘氏,撒丫子就跑。 老太太江氏要面子,边挪着两条腿边放狠话:“我孙子要是死在你家了,你们全给他陪葬!” 对,他们把烧迷糊了的小顺留给了刘氏。 这么能闹腾,距离再远也会有不少吃瓜群众来欣赏。李华跳上沟沿儿时,正听到有知情人在解释。 “这家人过日子手真紧,给孙子看病都舍不得花钱,就跟郎中抓了一副药,等了俩时辰退不下来热就不接着治了……” “他家三房借助的刘旺家,刘旺婆娘怕病孩子传染给自家孙子,不乐意给他们用锅灶,更害怕在她家死人……” 这就是为什么老李家人要把小顺丢她家来的理由? 老李家人做事,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 再看见刘氏的惨状,李华更加无语,她是真心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随便别人打骂自己却不还口不还手…… 而刘洼村的吃瓜群众,除了稀奇老李家人对孙子的做法,更奇怪的是为什么眼前这个黑瘦黑瘦的丫头被叫做“厉鬼”,看着不像啊! “小丫头,那真是你家亲奶奶亲婶子?” “你家真要给这小娃子发丧啊?” “要不要送你娘去看郎中?叫我家三娃子带路……” …… “麻烦……让一让……” 招架不住如此热情的李华只能客气的谦让着,一手提溜起小顺的衣领子,一手拽了被揍蒙了的刘氏躲到沟壑下面去,好在她刚顶上个“厉鬼”的名头,没人敢硬拉着她询问根由。 就目前的初步印象,刘洼村的村民大都闲的很好事儿的很,倒是没多大恶意。 回了地洞里,李华对刘氏的语气里是有恶意的:“你傻啊?人家揍你你不会还手对打?打不过你不会喊人啊?” 刘氏讷讷,半晌儿才说出话来:“我……我以为……分了家就不会……” 蠢妇人!以为分了家就会被老李家人尊重了?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了? 三个小的看到刘氏的惨样也被吓住了,李丽试图帮忙给她娘拢拢头发,结果又一绺花白落下来,李丽被吓哭了。 李华教训完只有皮肉伤的刘氏,转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小顺身上。 她不懂医,也不是觉得小顺这孩子值得救,只知道不能继续任由小顺烧下去,她有退烧药,拿出来死马当活马医吧。 至于接下来能不能退烧,小顺是活是死还是烧坏脑袋……听天意吧! 武馆祖宅她自己平时用到的小东西,都可以随手拿出来。李华用自己的身子遮挡着,把白色药片掰碎了塞进小顺舌根上面。 “小宝,帮他用湿布擦擦手脸,还有脖子,兑温水……” 小胖子老大一个不乐意,为什么侍候跟他们有仇的小人?少爷他自己还缺人侍候呢! 然而人在屋檐下,李华的拳头又太大。 带着满脸嫌弃,贵少爷做起了仆役的工作。那俩小的全围着刘氏帮忙或者帮倒忙。 都有事做,自封的一家之主更是闲不住,目前地洞外只堆着些没晒干透的灌木枝条,她想要去砍些柴回来备用。 自从给这具身子吃饱饭,就感觉到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何况上山找到个僻静地方之后,李华又回武馆给自己补充了一只熏鸡的能量。 再出来,很快就砍倒两棵枯树,断成几节扎堆儿绑缚,分了三趟才全运回去。 “姐姐,小顺醒了,又睡着了。” “姐,那小子不热了!” 后世的退烧药嘛,高效特效,直接降温不含糊,不过除不了病根儿,很容易复发就是了。 李华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们看他傻了没?能认人不?” 022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变傻子了?”李丽被惊到了,眼珠子瞪得很大,回忆道,“怪不得他一醒,看到我们就想抬手打人。” 李强点头补充:“是傻子,他还喊我‘臭虎头’,我早就不叫‘虎头’了……” “嘁——”小胖子觉得自己比较聪明,都不乐意给他们解释。 李华放了心,能认得李强是虎头,没烧傻就好。 “行了,趁着这会儿天还不算黑,你俩接着跟小宝到门外写字去。” 其实地洞根本没门好吧。 地洞里就剩下母女二人和一个继续睡着的小顺,气氛又有点儿尴尬。 “明天我去皇城,估摸得晚些回来。你……必须把李丽跟小宝看好,你出事儿也不能叫他俩出事儿。” 李华只能交代给刘氏,另外三小只更不顶事儿。 至于为什么没提到要把李强看好,那个不需要李华操心,刘氏肯定宁可自己死了也得护住她儿子。 刘氏讷讷点头。 李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确定:“家里的东西……你要是觉着保不住,那就赶早吃早饭,然后把铁锅找地儿埋起来。其他的就随便他们抢,等我回来……” 刘氏的脑袋低垂的能到尘埃里,她这个当娘的在孩子们心中得多不中用。 “我能看好孩子,我……再不会了。” 低低的声音很模糊,李华听见了,也不会相信。 能别再卖闺女送闺女给人吃就行,别的不敢指望。 外面三个孩子的声音高扬了起来。 “你儿子病好了,谁还哄你不成?” “小宝哥哥,快叫姐姐出来,她们打人……” “咱们不搭理她……” 李华接住了小跑进来的李强,李丽跟小宝儿仰着脸在跟沟沿儿上的人对峙。 是耿氏,扶着沿儿上的一棵粗大灌木,要下来又不敢下来夹夹扭扭的模样。 到底是亲娘,不管不顾把病重的儿子塞到别人家,是生是死心里挂念。 李华耸耸肩,拉了三小只都回地洞里去。 且着急去吧。 要不是跟刘氏那个亲娘不亲,李华非得计较一下她们上门群殴的过结儿。 现在嘛,还是省点力气跟心劲儿,把日子先过起来。 米粮能撑几天,连盏油灯都没有,睡觉的被褥没有…… 米粮……那个熊孩子小顺又醒了,这次是被饿醒的,肚子里的轰鸣声没办法忽略。 地洞里燃着柴禾,取暖也照亮。 围着火堆团坐的五个人全扭了头,额头上带着血包儿嘴唇也爆了皮儿的熊孩子哭唧唧的开口:“大伯娘,我饿……” 这熊孩子贼精,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吧?李华早听见动静了。 刘氏急忙站起来,口中应着:“好,醒了就好,大伯娘去给你煮粥。” “煮什么粥啊?不知道家里粮食不够吃吗?还是想等着吃光了粮食再卖自家孩子?”李华忽然就怒了,最讨厌这种烂好人行径。 她是个心狠的,上前掂了小顺起来,摸一下脑门儿依然不烫,手滑到他的脖子上,威胁道:“哭!使劲儿哭!不然……” 熊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骚操作,立刻听话的嚎起来,还想加些肢体动作,比如跑出危险区域,可惜做不到。 抹了一把眼睛的刘氏张着嘴,终究不敢再说什么劝和的话。 那三小只也不敢坐着了,站在刘氏身侧全是一脸不解。 很快,就有答案了。 耿氏的身影很狼狈的出现在地洞口,尖着嗓子叫:“小顺,娘的小顺……” “娘!娘快救我!”小顺干哑的嗓子跟着叫。 李华恶魔般挑眉,一手依旧摁在小顺脖颈处,阴恻恻开条件:“送二十斤粮食来就放你儿子走。十斤抵药钱,十斤算打了……我娘的赔礼。不然……哼哼……” 本来还有勇气要冲进去抢孩子的耿氏立刻怂了,转换成哀婉的恳求,对象是刘氏。 “大嫂,好大嫂,你行行好……” 李华干脆把腰间的开山斧亮了出来,耍一个花式转斧,落在小顺脑门前。 “别——我这就去拿粮食!” 耿氏放弃了求告刘氏,赶紧转身,嘴里的台词换成了:“好大侄女你别生气,别着急……” 小顺哭出了一身汗,又被李华扯到了火堆旁边,摁坐下。 “大姐……呜呜……好大姐……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熊孩子抽抽搭搭连擦眼泪的动作都不敢做,哭的满脸淌泪。 “哦?说说看,再不敢做什么了?”李华悠悠的问,看这意思是真不着急不生气了。 小顺努力的回想着:“不敢……呜呜……往你家门上撒尿,不敢再打二丫,不叫虎头……呜呜……吃鸡屎……” 这都什么熊孩子啊?小顺就比虎头大了半年,就敢这么欺负堂弟?烂好人刘氏都听不下去了,眼珠子里面也蹿起了火苗儿。 难为她刚才还想给熊孩子煮粥吃…… 二丫,不,李丽“哇”一声哭出来,指着小顺道:“你们坏!你还……” 刘氏把儿子搂进了怀里,心里针扎似的。 求已经忘记了被逼吃鸡屎案例的虎头,李强的心理阴影面积。 看起来只要了二十斤粮食,要少了哈。 这不是明天自己要进城,多少东西都担心刘氏保不住嘛。 算了,来日方长。 有三房唯一的宝贝儿子押在手里,老李家人还真不敢任由李华发落小顺,毕竟那开山斧是真见过血的,那丫头削人真不眨巴眼。 小顺退烧了,还能哭能叫了,值得二十斤粮食。 看到地洞门口弯着腰陪着笑的李三壮夫妇和手里提的粮食,再看看小顺脸上还有没干透的汗渍,李华轻飘飘来了句:“把粮食放下,再给掂上几桶水,给我门外面的菜地浇透了。” 李三壮咬牙切齿攥拳头,地洞里的小顺又想哭,被李华摁住了。 既然这么本事,孩子生病就敢丢她家来,那再卖卖力气长长记性。 刘氏抬眼皮小心翼翼打量大闺女,又低下头去,闷声不吭。 “再有下次,敢欺负到我门上,本姑娘一把斧子削你全家!” 李华手腕翻转,小顺的尖叫声刺耳。 火堆里多了几绺头发,空气中蒸腾起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023 地洞的第一夜 原本还拖延着不想做义工的李三壮也“嗷”一声跳起来,不止是被儿子小顺的惨叫给刺激的,还有耿氏下死力气掐他那一把…… 李三壮提着水桶跌跌撞撞摸去河边打水了,耿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到地洞外哭求:“大侄女,你叫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你别伤到小顺。” 李华笑的恶魔一般,欣赏着自己的处女作,这可是本姑娘头一次用斧子给人理发,嗯……小小子很适合剃秃子,显得人精神。 话说小顺这孩子心理素质还是很好的,发现自己只是少了头发而已,哭声立刻小下来,还能做到眯着泪眼偷瞧李华的脸色。 而且吧,这小子的根骨也不错,要不是实在不想跟老李家沾上一星半点儿麻烦,没准儿李华就能收个徒弟。 哎!李华摇摇头。 刘氏很是坐立难安,她真不习惯此刻的超然地位,被欺负惯了的人,看不得李三壮夫妻干活而她闲着。 “黑灯瞎火的,等明儿……我去挑水……” 话没说完,李华就指派任务了:“那你现在去外面指点指点他俩把水浇哪儿,明儿你记得全种好。” 她的眼神落在刘氏秃了好几处的脑袋上,在心里“啧啧”。 所谓“记吃不记打”,莫非就是指的眼前的这位……母亲? 反正,李华是个心狠的,那三只小的也能坐得住,还给大姐姐展示了一下他们新学的“李”字,在地上写的歪七扭八豆虫似的难看。 小顺都忘了哭,抽搭着从捂着脸的指缝儿里偷看。 这年头,有机会识字写字的可都是大富大贵之家,只能为一日三餐发愁的普通百姓可没那份机遇。然而他家堂姐堂弟却平白的会写自己姓氏了,让小顺如何不惊诧? 小胖子从没当过先生,猛不丁有了机会,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的,时不时嫌弃一个笔画太丑,命令俩小弟子反复在地上画十遍。 地洞内气氛温馨活泼,外面一只水桶来回奔波,足足耗到半夜,才算是给新开的那点儿梯田都浇上了水。 可怜的小顺在李华手底下真吃不上饭,灌了两碗水都属于额外开恩。 耿氏得到了大教训,中途溜回自己借住的那家摸了点吃的送进来,接到放行的指令立刻抱起小顺溜之大吉,估摸着是再不敢把孩子丢到李华手里了。 三小只已经睡下,李华挪了一次火堆,空出来的位置热气未散,正好铺些干草安歇,那床褥子便只做被子,横过来用,足以盖住四五个人。 刘氏身上有些潮湿,坐到火堆旁烤着,叫李华去睡。 “你跟他仨挤挤,躺着睡舒坦。” “你睡吧,我坐着眯一会儿就行,还得进城呢。” 其实是李华受不了脏兮兮的一家子同睡在脏兮兮的一床褥子下面。 地洞没个门户,忒不安全,怎么也得晚会儿再走,要不然她就直接离开回自己的武馆睡觉儿。 刘氏注视着李华在火光映照下的影子,许久,又低低的劝:“你成日不好好睡觉儿,会伤了身子骨儿……” 说出这两句话来,刘氏忍不住又掉了眼泪,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儿。 她就是个最普通的农妇,不识字也没见识,丈夫死了就等于天塌了,只知道跟紧了老李家长辈,人家叫她往东不敢往西,叫她撵狗不敢捉鸡。 对眼前这个大闺女,她是怕的,怕她真是厉鬼,要把她跟孩子们都吞吃了。 可是她又对孩子们极好,对她这个娘,也并不苛待,给吃给喝给住给出气撑腰。 那份对李华的怕里,便又滋生出其它感情来,尽管她自己还是迷迷糊糊地。 迷糊也不能总是哭唧唧的啊!李华一听见刘氏的抽噎就心里烦躁,“腾”一下站起来往外走,到了地洞口又转回,面无表情的提了其中一个装满了的粮食袋子,留下一句交代。 “你反正不睡觉儿,那看着火,我现在就进城。” “你回来……夜里不安全……” 刘氏的声音被甩在身后,哭声也憋了回去。 无声,眼泪落的更欢,习惯依赖别人的女人嘛,遭遇大难必然失措,多哭几次就长心眼了。 李华其实没走远,在沟沿儿上念了“回家”,把粮食袋子放下,洗浴了一番才舒舒服服躺到自己的乳胶床垫上安睡。 果然比天为被地为床来的幸福。 她设了闹钟,只让自己睡了三个小时。没办法,她要进城呢,靠腿着去,很浪费时间的。 不是没思谋过趁夜黑风高开辆宝马车奔驰一番,十分钟就赶到城门口,多拉风! 可是不敢啊!上次开出挖掘机就够震撼了,而且这年头的道路不给力,太窄…… 闹钟响了三次,李华才艰难的爬起来,继续换上破烂外套,梳了两个比较贴近大齐朝小丫头打扮的“哪吒式”疙瘩鬏儿,“磨练”…… 天光蒙蒙亮了,她屏着呼吸摸到地洞口偷看了一眼,三小只很神奇的换了位置继续睡,刘氏侧躺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微微的发着鼾声。 李华摸索着昨天走过的路离开,刘洼村很安静,穷,养狗的都少。 她走出村子的范围才敢摸东西吃,思谋着今天得抽时间好好在武馆做顿饭,老这么吃速食食品太对不住自己了。 或者干脆多拿出些好吃的食材回刘洼村,就说是自己赚了钱买的? 还要采购回去被褥衣服碗筷…… 可是用什么理由解释能赚到的买东西的钱呢?毕竟自己出来时只提了一袋子陈年旧粮。 而且之所以提那袋粮食是打算的原样带回去的,就为了担心刘氏守不住。 根本没有在大齐朝生活经验的李华,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来好办法,只能暂时放弃,等进了城再说吧,反正天无绝人之路。 她摇摇脑袋,暗笑自己着相了,就目前自己在家奠定的家住地位,拿回去东西就不给解释,谁还能把自己咋地? 对,就得这么霸气! 李华脚底下更加轻松,感觉这具身子在被她逐步开发挖掘出潜力。 皇城,我来了! 024 我喜欢给人起名儿 走了半个时辰,大路上开始出现稀稀疏疏的行人,还有牛车,车把式甩着鞭子招呼:“坐车不?一人两文钱,行李一文钱。” 李华摇头拒绝了,不是她小气舍不得花钱,是实在没有。 实心眼儿的刘氏真就没在身上存下一文钱。 李氏武馆十八代传人,曾经坐拥多半条街的地产,靠收租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开豪车周游世界,结果沦落到兜比脸都干净的地步…… 继续腿儿着。 牛车的速度慢,她可以不去艳羡。 马车呢?骑马的呢? 这个可以有,这个必须有! 李华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小目标,买上一匹骏马,潇潇洒洒走天涯…… 掩着口鼻遮挡马蹄带起的风尘的十八代传人,暗戳戳记下。 皇城门要巳时才开,李华跟一群早来的农夫农妇等在护城河外,看看估摸有三层楼高的城墙,看看铁锁链与厚重的吊桥,看看足有二三十米宽的护城河,整一个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 耳朵里又听到跟她有关的信息,更兴奋了,半点儿都不觉得等待无聊。 “……我们村陈老六亲眼看见的,大半夜的,大黑山上两道金光……” “我们村有起早的,见到有军士拉着满车的尸首,老天爷显灵啊!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那起子蛮夷脑壳敲碎了,那些尸首可真惨……” “怪不得昨儿个就把难民全安排下去了,有老天爷帮忙,有安将军威武,咱们大齐想不打胜仗都不行!” …… 李华忍不住眯眼笑,心里蛮自豪的。 就是吧,不能跟着大肆吹嘘一番,更得一直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略不爽。 李华把注意力转移到跟她一样沉默的一对父子身上,他们后背上的竹篓貌似很沉重,且透着血渍,散发着血腥味儿。 做儿子的那位年龄应该跟她差不多,黝黑的小脸儿,绷着嘴唇,很严肃。 李华感兴趣,主要是觉得他们身形健硕很有熟悉感。她尝试着搭讪:“练武的?哪个门派?” 小男孩儿愣了愣,先抬眼看了看他爹,方低声答:“不知道你说的是啥。” 还挺拽。 不是练武之人? 空着两只手的李华就热情的去托人家的竹篓底部,嘴里边解释:“这么沉,我帮帮你……” 其实脑海里早根据她那点儿生存经验去判断竹篓里离奇的内容了。比如:杀人犯,抛尸,父子共同作案…… 要不然怎么就把竹篓盖子盖那么严实? 半夜里驾驶挖掘机杀敌的辉煌事迹没办法拿出来吹嘘,发现两个杀人犯还是可以威风一下的吧?咱练武之人就应该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精神头儿。 小男孩儿努力闪躲,看着李华的眼神里全是厌恶。 当爹的那一位伸手摁住了竹篓盖子,勉强给了解释:“我们是猎户。” 猎户?这个职业……李华长两脑子也想不到啊! “呵呵,”讪笑,“那这里面装的是猎物哈?真棒!” 小男孩的眼神……就是在看神经病。 夸人家真棒人家不领情,李华有办法。 目前她的认知,在大齐朝,没有什么是一个窝头儿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两个。 猎户的儿子嘛,一个窝头儿就架起了友谊的桥梁。 “吃吧吃吧,我还有。你也会打猎?你打到过什么猎物?” “野鸡,野兔子,獾。”小男孩儿捏着黄灿灿的窝头儿,黑脸蛋泛红,“我都是跟爹一起进山的,我爹打到过狼,卖的钱比野鸡野兔子多。” 李华脑海里立刻点亮了一盏灯。正发愁没有来钱的门路呢,以后完全可以打猎嘛,或者借个打猎的名头儿往外拿武馆里的东西。 就这么办! 得到了由头儿,还得到了猎户的回礼,撕开的半张粗面饼。 等城门大开,李华已经跟小猎户互通了姓名和家庭住址,就可惜不能互加微信…… 可怜的小猎户,名字叫“狗子”,姓林,住在邻近大黑山另一面的半山腰,有二十几家,都靠打猎为生,只在出售猎物购买生活用品时才下山。 “那你们不种地?不交赋税?” “我们没地……” 狗子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进了皇城,李华反正是两眼一抹黑的,干脆跟着狗子爷俩一起去外城的集市。 狗子爹本来是不太喜欢带个小丫头的,直到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随口给狗子改了名字。 “你这个名儿太难听了,林狗子,一下雨可怎么办?我给你换个……你叫林木森怎么样?全是树木,很适合住在半山上。” 狗子仰脸看他爹,天底下就没有懂事儿后的小朋友愿意叫“狗子”的。 狗子爹……默默地把撕剩下的那块儿大饼也塞给了李华。 于是,林狗子就变成了林木森,比较拗口,显得高大上。 于是,被赐名的林木森跟李华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良师益友那种。 很有成就感哦,来大齐没几天,已经给三个小朋友赐名,还被感恩戴德。 觉得自己收了三个小弟,嘻嘻。 兴奋的李华进了集市又觉得眼睛不够使了,狗子爹,不对,是林木森爹找到了地方摆摊儿售卖猎物,林木森也得帮忙,李华就挥手告辞,自己空着两只手四处溜达。 没有钱,她有红糖啊! “大婶,棉布怎么卖?能用红糖换不?两包红糖……” “大叔要红糖不?我想换几双鞋……” 原本没那么话痨的李华嘴巴里都能磨破皮了,最后也只换到了两匹粗糙的棉麻布,一半棉线一半麻织的那种,硬硬的,黄浆浆的,根本没染过色。 武馆里面的其他东西,一时半会儿她也不敢拿出来兜售,琢磨了一番,又去软磨硬泡的换来几大张专门用来包装食物的油纸,躲到个无人的角落回了武馆。 先舒舒服服吃点东西,喝杯酸奶。 再把油纸裁开,大小不一,给奶糖、酥糖、鸡蛋糕、沙琪玛都更换了包装。 睡个午觉儿……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大针脚粗制烂缝的棉麻布口袋。 025 买只笨母鸡 李华提着口袋又多了个想头儿,自己缝个东西忒费劲儿,还浪费时间。 要么,下次在武馆里自己学学蹬缝纫机?商场一角有个专门给顾客锁裤边改补衣服的,缝纫锁边剪裁机器用具都齐全。 感觉继驾驶挖掘机之后,又要增添一项新技能…… 重新回到集市上时,就有点儿熟门熟路了,可惜不好开口叫卖,因为看到收税的衙差在晃荡。 没钱嘛,腰板儿都挺不直。 李华干脆找去了林木森父子的蹲摊点儿,林父是在进场时就交了税的,她可以沾沾光。 “都出手了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李华拍拍林木森的肩膀,自己亲亲热热跟人家蹲在一起。 “我爹把剩下的猎物给酒馆送上门了,我怕你找不到人,没跟着。”林木森憨笑,身子挪一挪,怪不好意思的问,“你给我起的啥名儿哩?我这会儿……记不清楚了。” “这也能忘?要不我再给你另起一个好记的?”李华把棉麻口袋往竹篓子上面摆放,很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不要换!我……喜欢那个名儿。就是……我爹说我记差了,你起的是‘林木林’,都是树,我记得没有这么些‘林’。” 原先的林狗子现在不知道林什么的小男孩儿,羞愧的都要哭了。 “林木森,林木森,林木森,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记住喽!” 李华琢磨着,应该是不会写字的原因,才记不住。 可是她现在不敢胡乱教给林木森写字,简体跟繁体肯定有区别的啊,还是回家后跟小宝请教一下更牢靠。 “林木森……”,小男孩念咒语一般的嘟念,还别说,黑脸蛋上念出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鸠占鹊巢的李华已经把口袋里面的东西全摆出来,眨巴几下眼睛,骤然开始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啦哈,红糖白糖二十文一包,奶糖酥糖两文钱一块,鸡蛋糕沙琪玛五文钱一块,物超所值物美价廉,老少咸宜男女皆爱,保证你吃完第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打小在大庭广众之下伸拳出腿嘿哈黑海习惯了的,招收徒弟的时候也举着喇叭在街头搞过宣传,吆喝买卖的本领杠杠的。 连记个名字都费劲儿的林木森小朋友,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简直叹为观止! 好崇拜! 外城的集市上真没有这么会吆喝的,大多数都是在有买家问价格的时候才能接上茬儿,像这样锣鼓家什都没有直接开嗓自唱自嗨的,特别稀罕。 全在看稀罕听稀罕,一时之间没有人掏钱买。 李华跟猴子一样蹦出摊位,给围拢来的小朋友们嘴里塞糖,免费品尝,共有十颗,要求小朋友们当场说说吃糖的感受。 “甜!” “真甜!” “第一甜!” “猴子”蹦回来,掰开了一块儿椭圆形的鸡蛋糕,塞进还在惊诧着的林木森嘴巴里,然后继续吟唱般的吆喝。 鸡蛋糕的香味儿…… 沙琪玛的样貌…… 还真就有上前买的了。 李华拿出了在街头兜售狗皮膏药的本领,笑嘻嘻推拒着打价儿的要求,一忽儿又把表情调整的很悲怆,因为,她貌似把白糖的价格定低了,懂行的妇人们只有对二十文一包的白糖不讲价儿。 “挥泪大甩卖啦!下次我再来可得涨价……” 还有心眼儿多的追问:“小姑娘,你家这白糖从哪儿来的?这成色……啧啧……” 李华怎么可能回答?她是不是拿错东西了? 白糖最先卖光,然后是奶糖酥糖,鸡蛋糕也卖出去几块儿,李华认为肯定最受欢迎的颜值担当,沙琪玛,留家里了。 不懂行,哎! 李华干脆把剩下的沙琪玛全给了林木森:“装好,慢慢儿吃,咱们收摊儿!” “我不要,咱再等等,都卖了吧?”林木森哪儿好意思收下这么多这么贵的吃食?他的脑子一直都是懵的。 “别磨叽,走了!” 李华已经看到林父回转了,怕影响她的买卖一直站一边儿等着呢。 还得走回村里去,想想都觉得酸爽。 就是吧,必须把蹬缝纫机的学习提上日程了,小小的铜板装进粗制烂缝的棉麻口袋里,总想从大针脚儿里挤出去。 然而,这样子装钱,即便只有几百文,也很爽的对吧? 林木森推脱不过沙琪玛的盛情,林父的竹篓里还剩一只野兔子,品相不好个头也小,卖不出几个钱,就说要直接带小个儿的竹篓一起回赠给李华。 这爷儿俩都不是爱占便宜的性子,李华很喜欢。 临离开集市的时候,还顺手买了一只母鸡,活的,据说还在下蛋,家里有人生病需要钱才卖的。 卖鸡的妇人说的可怜,李华就连价儿都不打买下了,八十文。 林木森白拽她的衣襟了,小黑脸儿着急得很:“她说是正下蛋的鸡,这个天儿可下不了几个蛋。我们卖活的野鸡才卖四十文,一个鸡蛋在城里卖两文钱,在村子里一文钱就能买……” 李华照旧乐呵呵的付钱,她觉着自己明白着呢,家养的笨鸡就应该贵一点儿,不下蛋就炖了吃呗,肯定营养。 姐有钱,姐任性。 熬了一天都没卖出去鸡的老妇人唯恐李华反悔,捂着钱袋子走的飞快,那场景也愉悦了买主不是? 只有林木森小朋友噘着嘴。 “好了好了,以后肯定讲价儿。”李华又从身上摸出一颗奶糖要投喂,还出了新主意,“要是你们再抓了活的野鸡,就卖给我,不拘母的公的。” 想想在院子里养一群鲜活的色彩斑斓的野鸡…… 这个时代还是很自由的啊! 三个人赶在申时前出城门,继续拒绝牛车的诱惑,腿儿着。 林家父子肯定是为的省钱,李华则是为的锻炼,她希望这具身子更强悍,又在脑海里计划下次出行要不要缝两个沙袋绑腿上。 林父虽然不爱说话,内心却很细腻,绕道把李华送到刘洼村村口,才把竹篓子带死野兔子跟活母鸡挂到李华背上。 “只要有猎物,我们隔一天就去一趟皇城,都是那个时辰到城门口的……” 林木森很是舍不得的样子,跟李华交代着摆手。 “那我们下次见!” 李华很潇洒,背着竹篓一转身就开始跳跃式前进,她急需要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把买来的棉麻布匹和其他必需品拿出来。 026 神奇的斧头 心里有事儿,见到路过的村民时,李华就绷着小脸儿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两条腿又捣腾的极快,三转两转到了邻近自家宅基地的灌木丛中。 回武馆前拽了两根细杆树藤。 必须往外拿的东西不少,两匹棉麻布,油纸包的红糖白糖蛋糕点心,进超市取的白萝卜嫩菠菜,想想听刘氏说过山上能挖到山药,也取了几根品相不那么优良的凑数。 再想想,胆子又大了些,挑了比较原始色泽的粗瓷坛子,都带盖儿,可以放油盐酱醋,玉米面小米面也这样装,再用刀刮了罐装豆腐乳臭豆腐的标签,摞在一起。 木头把儿的带双耳的大小黑铁锅必须有,铁铲、木勺木舀。 李华在琳琅满目的精美瓷碗瓷碟旁爱不释手,然而,还是必须放弃,太不符合时代了。 木头碗也做的太精细,可还有的挑吗? 最朴拙的竹筷来一把。 吃饭的暂时就这样,用的…… 棕垫扒了外皮,来一大一小。 被褥……更败家了。全撕去柔软美丽的棉布面绸布面,露出雪白的棉胎,卷在一起,嚯,好大一抱! 最贴近今天所见大齐朝人穿戴色泽的布料来几块儿,针线顶针……把白色黑色红色棉线从线团上缠到木棍上,能糊弄过去吧? 这么一番折腾,得嘞,出来时天儿早黑透了。 李华听着外面没动静,才做贼一般出了灌木丛。 那么多东西根本拿不了,就放在灌木丛里。 李华小心翼翼辨着路,还担着心生怕藏起来的宝贝们被别人摸了去。 “是大丫……李华?”刘氏的声音犹犹豫豫的在前方。 今夜额外的黑。 “是我。” 打火石敲击的声响,眼前骤亮,刘氏举着根柴草绑成的火把站在沟沿儿。 是胆儿小还是不愿意浪费柴草,早先一直隐在黑暗里? 李华走过去,走到了前面,往沟沿儿下摸索着,后背上是竹篓,身前抱着一摞粗瓷罐儿,易碎品。 刘氏默默的举着火把在一侧照明。 三只小的欢呼着从地洞里出来,李华像个凯旋的勇士一般威风,身子躲闪着指挥:“都老实点儿,站好,别挡道儿!” 再看那逼仄简陋的连个门都没有的地洞,依旧如故,却莫名多出几分温馨。 被众星捧月般的迎进洞里,放下东西,李华安排:“李强你看家,其他人,跟我走。” 趁夜黑风高好干活儿。 脑袋上依旧秃着几块儿的刘氏,很快适应了不问去哪儿干什么只要听指挥的常态,举着火把照应着三个孩子跟着走。 “耳朵警醒点儿,嘘……” 做贼似的一家人,从灌木丛中取出了好多宝藏…… 连大气儿都不敢喘,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尤其刘氏,猛不丁从“路有冻死骨”的境界提升到“朱门酒肉臭”,跨度太大了! 还不敢问…… 李华敢啊:“今天累不累?还能干活儿吗?” 三只小的重重点头:“能!” 刘氏:“就种了菜,不累。” 三只小的得到了三堆儿吃的。 刘氏得到了布匹针线顶针和雪白的棉胎深色的棕榈垫内芯。 全被喜悦拍倒在地洞里。 刘氏去洗手,手心手背手指头,恨不能一下子就洗成千金大小姐的柔嫩肤质。 李华挑着眉毛看她,缝制这些东西肯定耗时间,她缝的口袋就是例子,您倒是赶紧的啊?本姑娘还等着睡个好觉儿呢! 刘氏:“我……我的手忒粗,不多泡泡得刮人家的布,你不好交活儿。” 交活儿? 李华看了一圈儿,明白了,三小只守着食品堆儿只欢喜却不敢吃,刘氏反复泡手搓手却不敢动手做被套,都是因为不敢相信这些东西是属于自家的。 大姐你没给解释,他们又不敢问。 威信太高了哈。 李华:“都是买了咱自己用的……放心,没偷没抢……” 她略有尴尬,继续编下去:“就是进的山,打猎嘛……野鸡野兔,很容易的,对了,竹篓里还有死兔子呢,完了完了,还有一只活的老母鸡……” 终于想起来,最开始背进来的竹篓里还有活物。 被闷得直翻白眼儿的老母鸡:咕咕,明儿不下蛋! 其实被遗忘了的竹篓内内容最丰富,碗碟锅勺都被李华不讲究的塞进去了。 “哇……这碗真圆!真滑溜儿!” “姐,这真是咱家的?真是你买来的?” “不然呢?”李华对妹妹挑眉毛。 小孩子都不相信,更遑论刘氏了。 李华只能继续编:“我抡着斧子去打猎,一不小心掉进一个山谷里,结果发现一棵……” 小宝福至心灵,跳起来抢答:“人参!我知道!山里有人参!奶妈讲的故事里就有。” “对啊!你小子太聪明了,我就是挖到了人参!”李华重重的拍了两记小胖子的肩膀,自己续编的眉飞色舞,“其实我也不怎么认识人参,就觉得没见过,很神奇,味道也香,药香,我就把它挖出来,去皇城,卖了……卖了五两银子……” “姐姐真厉害!”三个小朋友全眨着星星眼,更崇拜女侠了肿么办? 李华再从棉麻口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来给刘氏:“喏,卖人参买东西剩下的钱,给你点儿。” 其余的,自然由一家之主,她自己拿着。 具体多少钱,不需要跟别人汇报不是? 世界终于和谐了,刘氏终于开始幸福的处理死透了的野兔子去了。 缓过劲儿来的母鸡待遇不低,跟狗一样拴在地洞口,被分到一把菠菜叶和糙米。 有一罐子白亮亮的咸盐,幸福的主妇很快把兔肉腌渍上,盖在散发着柏木松香的新木盆里,然后开始缝制被套。 李华带着三小只铺排新买来的零碎东西,刷洗碗筷锅勺,并决定在给她留的粥里加一碗玉米面重新熬煮,就着红艳艳的豆腐乳下饭。 本来想到了调个白萝卜丝的,结果刚才忘了往外拿刀…… “等明儿的!我再去买!” 刘氏手底下针线不停,接口:“不用花那钱,用你的斧子剁就行。” 一把开山斧,能杀人,能帮刘氏宰兔子,还能切菜…… 好神奇的斧头! 027 认字很轻松 玉米面的浓香飘散开来,三小只全吸着鼻子围在锅旁,刘氏都停了好几次针线活儿,忍不住问道:“你煮的是什么金贵米?怎么香成这样?” 金贵米?李华有点儿懵,武馆超市里各种来自世界各国的特色米粮,她都没敢往外拿,特意选的最普通最廉价的…… “您……你们……都没闻过这样的味道?”她谨慎的问。 最见多识广的豪门少爷小胖子竟然也摇头。 “没闻过香味儿,不见得没吃过。”李华叫李丽撤了火,三小只欢天喜地洗了手抢着端碗,新碗,木头的,一人一只,又滑又圆。 加了一碗玉米面的稠粥,是真的很香,香的能吞掉舌头。 李丽端给针线不辍的刘氏尝鲜,刘氏摇头严词拒绝:“这么金贵的东西,咱就买这一次哈,你们多吃点儿,以后可不能这么过日子。” 小胖子“秃噜秃噜”喝完一碗粥,竟然也善解人意的点头:“我们家也不能由着我吃金贵的米。上次我还想吃胭脂米,管家说就得了宫里赏下来的一小袋……这粥比胭脂米还香,肯定更金贵。” 最小的李强一听这个,碗里剩下的一口都不敢喝下去了。 李华追问:“小宝,你想起你家的事儿了?住哪儿?我给你送回去。” “没……我没想起来!”小胖子立刻不嘚瑟了。 李强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颠颠儿的把碗沿儿往母亲嘴巴里塞,坚持要她喝掉最后那一口。 他的嘴皮子不如李丽利索,但是很善于行动。 李华略过小胖子,抬眼看着刘氏,描绘:“这东西,是长得一人多高,长长的绿叶子,从杆儿上长出几个果实,木芯儿,一排一排一粒一粒儿包在皮儿里,还有穗儿,像这样……” 都在地上勾画出来玉米样貌了。 结果,刘氏只是摇头,没见过,更没种过。 难不成,大齐朝此时还没引渡来玉米这种粮食作物? “也说不定皇城这边有种的,要不然也买不到。”刘氏自知自己见识少,这样解释。 李华开始琢磨超市里出售的生玉米棒子,不知道把粒儿剥下来能当种子用不?玉米价格便宜,那肯定容易种收成多, 小胖子眨巴着星星眼摇晃她的袖子,一脸的求知欲:“姐,你告诉我这米叫啥名儿,在哪儿能买到,我以后叫管家买。” 李华:“……对了,你教教我‘林木森’三个字怎么写吧,我今天认识了两个山上的猎户,就叫这个名儿。” 小胖子的注意力马上转移,胸脯都挺高了,深为自己又将增添一名新弟子而得意。 “……你先跟着我念十遍,林、林、林……” “一边儿去!”李华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小胖子的位置,从正面打量那三个字。 一点儿尊师重道的觉悟都没有! 小老师委屈巴巴的都要哭了,怪不得自家聘请的先生授课时总是长吁短叹,当先生太难了! 可是还有更扎心的呢。 李华一脸嫌弃的伸脚尖儿指着那三个字,评论:“你这字儿也写的太丑了,啧啧……上下左右结构松散,尤其这个‘森’字,不知道的以为你画了仨猴子呢!” 小宝,潸然泪下,辩解的话那么苍白无力:“呜呜……我从前……我从前都是用笔墨纸砚写字的!用柴禾棍儿谁能写好?” “我能啊!”李华抢了小宝儿手里那根柴禾棍儿,在地面上工笔正楷写下三个字。 打小在方格米字格里写作业的功底,上下左右结构果然紧凑漂亮。 小宝儿都要哭抽了,他是个有见识的人! “你作弊!你肯定早就会写了,还诓我叫我教你!” 李华笑的欠揍:“没诓你哦,你姐我就是这么聪明伶俐,看你写一遍就能学会,还能写的比你好,哈哈。不信你再写几个字试试?” 太神奇了!当然不信! 想当初小胖子五岁初学写字,可是很遭表扬的正面范例,先生夸他脑子灵悟性高教三遍能诵教十遍能写,后来热度褪了才稍稍糊弄下,但学了三年最起码把字儿认全乎了。 如今是要彻底打碎小胖子的自信吗? “我不写教过他俩的,你肯定自己偷学了。”智商在线的小宝一个字一个字的确认,“你会写刘吗?会写赵钱孙李吗?” 李华一脸无辜:“你傻啊?你还没教呢我怎么会写?” “那我就教一遍……”小胖子连续写出十个生字,只念了一遍。 大姐大就会念会写了。 再十个…… 再十个…… 原来先生之前夸耀自己脑子灵悟性高都是在说谎话!自己明明太笨了! 好在还有两个比自己还笨的,傻张着嘴巴瞪着眼睛,跟木偶一样只有脑袋跟着他俩移动…… 自己还可以勇敢的活下去! 暗暗给自己加了不少戏的小宝蔫蔫的,实在看不下去的刘氏催促他们去睡觉儿,新被子缝好了两床,棕榈垫子上也铺了棉麻布,只等再用新木盆洗了脚就能享受。 那新木盆……跟用做揉面洗菜的盆……一模一样! 刘氏安排:“小宝跟虎头一个被窝儿睡,二丫……李丽跟你姐睡,我再缝完这一床。” 李强脾气好,虽然更喜欢新名字,但是被母亲叫了虎头也并不恼,李丽不行,她极讨厌“大丫”“二丫”的称呼,叫错了就要噘嘴跳脚。 跟着她姐学的…… 然而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刘氏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三小只都乖乖的闭上了眼睛,新棉被的干净柔软包围着他们。 李华不肯睡,自己继续抓了柴禾棍儿在地上书写,写满了空余地儿就用脚尖抹平了重写。 刘氏的眼神间或看向她,她没感觉到。 多铺出一套单独的被褥与垫子来,刘氏招呼李华:“我跟李丽一块儿睡,你用这套,别写了……” “哦。”这个可以有。 铺排了三个棕榈垫,地洞里不能再就地烧火,等母女两个终于都歇下,火把也灭了,地洞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李华听到刘氏轻声商议:“咱家今天添的好东西太多了,白天得藏起来些。” “嗯。”李华闭着眼睛应了。 许久,半睡半醒之间,或者是做梦,貌似又听到一句:“幸亏……有你……” 028 得起房子 头一次认认真真以这具身体在现实中睡觉儿,李华醒的有点儿晚。 三小只在蹑手蹑脚帮着刘氏倒腾东西,李华坐起来时,发现新被褥跟棕榈垫就剩她身下这一套,刘氏在地洞一侧深挖坑挖大坑,被褥跟垫子就藏在坑里。 还有扎眼的新木盆,大号双耳铁锅,油罐子…… 坑上铺了唯一能见外人的破旧褥子。 (*/ω\*) 李华:“我这一套留外面吧,我能保住。” 其实所有的东西她都能保住好吧,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就获得不到足够的安全感。 已经日上三竿,刘氏一睁眼就开始挖坑,始终没顾得上做饭,三小只任劳任怨跟着忙活儿,饿了就去看看自己昨晚分到的点心糖果,看一眼就管事儿,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李华一起来,家里整个气氛便活泼了,她提水回来,李强被推举出面询问当家大姐大:“姐,我们能先吃一块儿……马吗?” 他举着的是沙琪玛,馋的直咽口水的小模样。 李华挑眉:“给了你们的东西,自然是随便你们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不过,吃了甜的最好要漱漱口,不然坏牙齿。” “哦哦┗|`O′|┛~~!” 欢呼声起。 小宝牛气哄哄的说:“我早说能随便吃了吧?你们非不信,我早饿了!” 李丽狗腿的先邀请李华吃一口,眼睛亮晶晶的问:“这个马好吃吗?” “沙琪玛,好吃,你去吃吧,吃完了姐还给你们。” 李强也凑过来,学着给姐姐先吃一口,又跑去给刘氏品尝。 看起来自己的地位攀升到刘氏之上了哦。 李华心情挺好,擦洗了杀过人的开山斧,切……剁白萝卜,菠菜。 “换大锅吧。菠菜素炒,萝卜跟兔肉一块儿炖,锅沿儿上贴玉米面饼子。” 新遮盖好的双耳铁锅又被拽出来物尽其用,刘氏的眉毛跳了一下。 素炒菠菜也放了油,负责烧火的刘氏的眉毛又跳了一下。 油热,烹酱油,油花四溅油香弥漫,刘氏的眉毛跳啊跳啊,牵扯起嘴角儿抽啊抽啊…… 三小只再次变身三小呆,高矮胖瘦站成一排,齐齐仰着脸,脑袋跟着李华的动作移动。 金贵无比的玉米面饼贴在锅沿上,会留下酥香的外皮,会浸染鲜美的肉汁…… 神仙般的享受,你值得期待! 李丽梦幻般的要求:“姐,我以后也跟你一块儿进山挖人参,挖好多好多人参,天天睡这么软和的被子吃这么香的菜……” “我也去!” “我也去!” 你们当人参是大萝卜呢吧? 其实掌勺儿的李华这会儿也有点飘,嗅着地道的肉香夸下海口:“你们听话,姐以后天天给你们吃香喝辣……” 飘了的十八代传人说到辣,随手摸出两根红辣椒,揭开锅盖丢进沸腾的兔肉块儿。 自己早先在武馆厨房准备好的食材,可不就随手便拿嘛。 “姐你放的啥?” …… 后知后觉的李华,看了一眼紧抿着嘴唇烧火的刘氏,淡淡转移话题:“换小火儿,多焖一会儿。” 她听到了刘氏的呼吸声慢慢儿从急促到平静,到一切正常。 肉香里又多了一丝丝新的香气。 彻底放飞自我的李华摇着头饱含深情吟诵:“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辣椒,还是干煸或者油泼,才能更充分的满足味蕾……” 没人听懂她在耍什么宝。 但是自己说话的时候有人听就很好了。 李华很知足,三小只觉得有趣还跟着鹦鹉学舌,刘氏很正常的准备开饭,家里还缺一张吃饭的桌子,目前只能各自捧着碗蹲地上狼吞虎咽。 “小孩子要是吃不得辣可别勉强,下次我单独烹一碗辣椒油。”李华没养过孩子,看到三小只不时伸出舌头被辣的哈气,才觉得不妥。 “好——嘘嘘——好吃——” “真好七……” 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刘氏都没忍住,吃的浑身冒汗,头发上的脑油味儿都冲出来。 李华:姐再从武馆里运一只浴缸出来行不行? 逃难的时候不可能洗澡,落脚在山神庙的时候不可能洗澡,落户到刘洼村……住没有门的地洞,也没有洗澡的必备条件啊! 李华放下碗,身子微向后仰,皱了眉头咨询:“茅草房……怎么盖?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这样有深度的问题,只能刘氏来答。 “昨儿里正来说过一句,盖房的话吱一声,村里的人家会来帮忙。最好咱先准备出泥坯、木料、茅草,到时候再熬些米浆。还有……请人帮忙的话,不给工钱也得……管饭。” 刘氏声音越来越低,肩膀也塌了,刚出的热汗也凉了。 “其实……咱就住这地洞挺好……” 她没有底气,可是李华有啊。 “泥坯是什么?木料是去山上砍几棵树吗?” “……就算咱现在开始脱坯,也得等晾干。砍的树也不能直接用湿的。村里倒是有晾干材料的,也不能白给咱用,还是等开春吧?” 落户到刘洼村的这几家,大多数也是打算等开春建房的,昨日李华不在,还有来查看她家地洞实用不实用的,大有模仿的意思。 毕竟借助别人家不是长久之计。 李华站起身,在地洞里转悠了一圈儿,最后啥也没拿,走了。 半路上,摸出了装钱的棉麻口袋,并两块儿鸡蛋糕,找里正。 前天送了两包红糖,今日又不空手,自然受到欢迎。 里正媳妇没口子的夸赞她懂事儿,也得打听:“华丫头你可真本事,这糕点挺贵吧?你们家……哪儿来的钱?” 李华再编瞎话就顺溜多了:“之前饿得很了,上大青山找野果子吃,一下子滑溜儿到山谷里了,挖了棵人参,昨儿进城卖了……” “人参?老天爷!多大个儿的参?多少年份的?卖了多少银子?”里正媳妇把李华的双手抓的紧紧的,一叠声的追问。 “这么……那么……大吧,我哪儿懂年份啊,人家说就值五两银子,嘘——婶儿你可不能往外说,我们家啥都没有,啥都得置办,我花剩下的钱还得盖房子,不然这个冬天我们活不下去。” 029 扬名立万 里正媳妇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放心,婶儿这嘴严实着呢!哎呦可不得了,华丫头你走运……” 知道李华手里有剩钱,里正脸上轻松了,指点:“村里有几户人家闲着土坯跟木料,我去跟他们说,土坯费些功夫,花上百十文能搭小一间,木料……其实用现砍的跟人换也行,大不了多给砍一棵,省钱。你再多割些干茅草,长的搭房顶,短的轧碎了和泥。” “那您帮我算算搭四间房需要砍多少棵叔,我去砍。”李华沉吟,“土坯也托您帮着买,再算上工钱,一共多少钱?” 里正摇头:“自己村里人,不要工钱。” 李华自有道理:“我们家不方便给乡邻们做饭,就折成钱吧。工具也请大家伙自带,您给算算请多少人干几天花费多少,我都拜托您安排。” 里正……感觉被充分信任了肿么办? “四间房,盖忒多了吧?就算木料茅草通通不花钱,我估摸着怎么也得花费二三两银子,你家孩子都小,先搭一间对付过冬天多好?等天暖和了自己脱土坯,晾木料,钱都省下了。” 里正这人是真不错。 李华却是个想到什么就得马上干什么的主儿。 没钱的时候她必须忍着,现在有了变钱的门路,她得狠着。 要不是还没把握完全了解这个时代,她敢直接铺排盖砖瓦房! 明天再进皇城一趟,按三两银子的目标去挣。 李华留下了二百文钱给里正做买土坯的定金,自己摩拳擦掌的慢悠悠返回。 习武之人向来警戒性强,快到自家沟壑附近时,李华站住了,眼神冷寒。 有人在地洞对面的沟沿儿上潜伏…… 不对,不算潜伏,人家是明目张胆,赖皮赖脸坐沿儿上,还是两个,一看就知道是光棍汉子。 邋遢脏污自不必说,这么冷的天儿还露着半怀,其中一个正把手伸进半怀里抓痒。 嘴上更是本事儿,还吹着尿鳖子一样的口哨,长长的拐着弯儿的,对着沟壑侧面挖出的地洞。 撩谁呢吧? 李华的脚步动了。 伴随着尿鳖子口哨音,另一个也不甘寂寞的扬声对下面喊:“大妹子,你家母鸡咋还拴着呢?是要杀了给哥哥们补补身子不……” 一道风声,一道黑影,旋转而来。 开山斧。 到底是距离远,能力不足,那俩光棍汉子还来得及本能的伸胳膊去遮挡。 “哎呦(キ`゚Д゚´)!!” 开山斧再次见血,两光棍汉子吱哇怪叫。 “谁砍的我?我的胳膊……” “谁家的斧子……” 一道黑瘦的人影脚下如飞,跳下沟壑又跳上沟沿儿,抢过刚被捡起来的开山斧。 自然要叫两个汉子受的伤一模一样才公平。 “哎呦(キ`゚Д゚´)!!救命!” “你谁……” 打架这件事儿,最重要就是别废话上来就削。 罪不至死不用费全力,李华追在俩光棍身后时不时削一记,到鬼哭狼嚎把整个刘洼村转了两圈儿,俩光棍实在跑不动了,奔向闻声而来的村民围观队伍,一左一右跪趴在地抱住里正小腿儿。 都不需要李华解释,俩光棍为毛儿被小丫头追着跑,那俩是敲寡妇门的惯犯…… 不过,以往被骂被揍,可都没惨烈到这种程度。 胳膊上肩膀上还有后背,衣服全破了,一大团一大团的血渍还在晕染。 “叔公救命!救我!” “以后再也不敢了……” 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光棍汉子嚎哭着求恳。 李华收了斧子,站定,眼神落到里正脸上,眉毛微挑。 刘里正无限尴尬,对李华抱拳拱手,然后左右开弓各一巴掌拍下去,这俩也是族亲,家里穷人还懒不成器娶不上媳妇。 “以后,你们都要守规矩,别坏了咱刘洼村村风!” 原来有点儿事儿就挤着打听抢着挤兑的几个村民,此时竟然都往后缩。这两天遇到过李华指点过八卦过嘲笑过的人,暗暗祈祷别被记住…… 李华绷着嘴唇,把对面的人群查看了一遍,一言不发,然后转身离开。 就要这样保持高冷人设。 更增加震慑力的是,她一边走一边把得力兵器开山斧甩出去,收回来,再甩出去…… 所谓“曲不离手”,时时操练看家本领,必然长进。 跑得慢迎头遇到的村民瞠目结舌个个避让,一个敢打招呼的都没有。 包括最喜欢搭讪擅长八卦的几个妇人,也包括老李家两个结伴儿出来玩耍的孩子。 老李头被这把斧子削了头顶,李二壮被这把斧子砍了小腿肚儿。 小顺又刚刚被同样的斧子剃成了秃子,仨魂吓掉了俩,到黄昏就继续发烧,没办法又花钱抓了药,还是连着哭了两宿儿不睡觉,这俩健康的孩子能不长教训? “她敢杀人,真的,把脑袋从脖子上砍下来……” 刚跟他们玩到一起的刘洼村本土小朋友道听途说更觉得恐惧…… 花样斧子玩了一路,有关于李华的传说终于无死角全覆盖刘洼村,自此,李华认下的那块宅基地方圆三百米无人愿意靠近。 李华不觉得受影响,刘氏却是真受益了。 她没敢跟大闺女说的是,不但今日有人骚扰,前一天除了里正上门说了搭房子的事儿,还有妇人在她去河边提水时主动要帮她找下家再嫁,对着地洞口的另一面沟沿儿处,她常觉得有眼睛偷窥,吓得她不敢放三个小的出洞口,还得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寡妇门前是非多嘛,哪个村子里都有老光棍鳏夫,地洞又连个门都没有…… 真有人欺负得手了,刘氏要么认命忍着恶心再嫁,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刘氏不敢想分家的原因。她是真的撑不起一个家养不了仨孩子,她连自己个儿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幸亏,有李华在,有这样的李华在。 “都是娘不中用,可娘真没想再走一步……”刘氏哭的浑身颤栗。 李华:“你别哭了,我不是怪你。你没错儿,就算想再嫁也没错儿。等房子搭好了,咱再加个院墙,安个结实的木门。” 030 被腰斩的野猪 李华说的很轻松,说刘氏想再嫁也没错儿…… 刘氏激动的都要以头撞墙证明自己绝无再嫁之心。 “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李丽这次也不站在大姐这边儿了,一边拼命拽着刘氏一边对李华叫:“你还不拉着咱娘?咱娘真要撞死了可怎么办?” 李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宝跟着李丽一块儿用力,眼神里也透着不赞同。 李华贡献了一只手,把激动的刘氏摁住了。 其实她没明白自己是哪句话刺激到刘氏了,看意思是不能提再嫁,可是她现在也就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辈子长着呢,再嫁确实没错儿啊,而且自己又不是要逼着她嫁…… 古板迂腐的脑回路,自己理解不了。 看刘氏仍然被气得浑身打哆嗦的劲头,就好像真是自己错了一样。 李华摸摸鼻子尖儿,颇为尴尬的扯理由躲出去:“那个……你们把她哄好哈,我去山上挑挑木料,马上要盖房……” 赶紧跑。 身后,李丽的尖声:“姐,娘说山上有野物,别走远喽!” 那位“娘”哭闹寻死起来可比野物还厉害。 这次从邻近刘洼村的大黑山向阳面爬起,李华直接不走寻常路,专门钻人迹稀少的林子,不时做一个记号给自己,以防迷路。 她看过里正家的屋顶,使用的木料就是整棵树,去了树根树头枝丫,再剥了树皮,探在土坯搭成的房脊上。 就照着那个标准来吧。 “嘭嘭嘭,”原本得心应手的开山斧,砍伐能做房梁的大树的话,就有点儿捉襟见肘了。 关键还得小心着不让大树砸到自己不是? 摸索着法子,终于放倒了一棵松木的李华还怪叫了好几声,太刺激了,要折不折那会儿李华是双腿齐踹才成功的,自己也差点儿摔坏。 汗流浃背,还很费时间。 放倒的这棵树的树头也得砍一会儿…… 李华四下查看,没什么异样,她这里动静大,寻常野物也不会靠近。 回家。 祖宅里的物什她都门儿清,还是得去超市……超市肯定也没有。 李华把自己的“王国”搜罗了一遍,最后在一个红木家具加工车间找到了想要的宝贝,一把九成新的电锯,自带发电机,可离开电源移动,熊大熊二动画片里展现过的那种。 感觉又在给自己点亮新技能。 李华戴上车间里的手套和防护面具,在一把坐椅上摸索一下操作方法,并试验了下威力, 很简单,不认字儿的都能学会。 李华再出来时,装备鸟枪换炮,脑袋上还扣了个摩托车头盔,全包那种。 哈哈,嗡嗡嗡,咣…… 练武之人眼疾脚快辗转腾挪,自能顺利躲过不按照既定方向栽倒的参天大树。 自然生长的树林里,被李华开辟出直径几十米的不规则圆形工作区,召唤神兽——挖掘机帮忙,把粗重的树身托举起来,捋顺方位放下。李华再用电锯削掉树头,树头树身分开摞放,再统一装车。 里正家一间房子用了九根檩条,李华就大气的准备了四十根松木,还用挖掘机重新挖坑,从附近移植过来四十根小松树,从武馆提水出来浇灌了一番。 希望这个季节也能成活吧。 把装满树身树头的挖掘机收回随身武馆,任务才算完成。 此时的大黑山已是黄昏,李华着急回去,却已力竭,坐到散发着松木味道的新鲜树根上喘息。 肚子里也早饿了。 她又摸了块儿点心出来塞嘴里,站起来最后扫视一圈儿,发现电锯还没收,于是叼着点心往电锯的方向走,弯腰,伸手…… 李华浑身一紧,迅速回头。 上次还夸下海口也想打个猎挣俩钱,还暗戳戳遗憾过上山几次都没遇到野兽…… 现在,机会来了。 你没劲儿了…… 没劲儿也依然灵活的武馆传人一个急跳转身,以电锯为掩体,与猎物正面相对。 “豺、狼、虎、豹、狮子、熊……”一连串恶兽的名字从李华脑海中掠过,貌似哪一种都不是她能轻易对付的。 猎物的整个身形展现。 都不是……是野猪! 刹那间已是一身冷汗。 李氏武馆十八代传人,要跑吗?跑哪儿去?跑得了吗? 于十米开外的距离直面野猪,李华竟然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回家”。 九米。 李华抱起了电锯。 八米。 野猪进入了兴奋状态,身子骤然后耸,猪鼻子一低,竟是要作势强攻了! “嗯嗯嗯嗯……” “嗡……” 野猪的吭声与电锯的轰鸣声交融。 第一回合,李华侧身躲过野猪的攻击,电锯堪堪刮蹭到了野猪的后腰。 腥膻味在空气中爆炸,粗硬的野猪毛飞散如黑色的箭矢。 野猪被激怒了。 第二回合,李华已经躲无可躲,野猪撞过来的速度飞快,猪嘴大张,獠牙可怖…… 黑瘦黑瘦的小丫头,双膝跪地上半身与头颅奋力后仰,双手紧紧抱住“嗡嗡”轰响并剧烈震动着的电锯锯身。 世界很乱,世界很黑,世界很重,世界很粘稠…… 许久,野猪的身子又动了。 “啊……咣!” 李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几乎被腰斩的野猪尸体掀下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电锯也熄了声。 “呕——”李华忍不住要吐,腥膻味血腥味扑头盖脸,满身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 这将是李氏武馆十八代传人的第一次打猎经历,肯定刻骨铭心。 打猎器具也是这样的……清奇。 更清奇的武器——挖掘机,再次现身挖起庞大的野猪,托平了,熄火。 李华跳下挖掘机驾驶室时,脚底下软绵绵的,趔趄,摔倒。 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休息要洗澡,可是必须回去了,天要黑透了。 收了变形的电锯和超重的挖掘机,李华一身血污,小心的寻找着自己留下的标记,往山下走。 这次,脑子清醒了,一听到异常的动静就迅速“回家”,避免跟任何野兽亲切会晤。在武馆休息上一会儿再出来继续赶路。 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远远地,再次看见了举着火把翘首以盼的刘氏身影。 031 就想整点儿辛苦钱 刘氏身侧好像还有那几个小豆丁,高高矮矮的。 捱着疲累赶路,就有了意义。 李华深吸一口寒凉的空气,在黑暗中消失,再现,手里拖着半条野猪身子。 没办法,“天蓬元帅”被腰斩的命运早已注定。 “大姐……姐……” 小豆丁们惊喜过后就是惊呼,李华的形象实在惊悚,不止身上散发着血腥味儿,脸上脖子上也满是血污。 “嘿嘿,拿着……”李华勉强扯出两声笑,手里提着的半挂“天蓬元帅”落在地上。 然后就有些迷糊了,自己是怎么被艰难的拖到地洞内的,全不是很清楚,反正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动一动,手脸都是干净的,脏污的衣服也被扒去了,身上盖着新棉被。 地洞口燃着火堆,一道身影还在忙碌,看工作进度,应该把半挂野猪肉处理得差不多了,木盆最上面有个干干净净的猪头。 火堆儿边用树枝撑着李华那件破外套,和里层一套保暖内衣…… 异乎常态的保暖内衣,肯定更穿帮了吧? 李华竟然没有半分紧张,懒洋洋缩在被子里,发声:“什么时辰了?睡吧。” 刘氏没回头,低低的应:“你再睡会儿,我不困,白日里闲着,能补觉儿。” “那你赶早儿叫我,我去皇城……”李华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再次沉入梦乡。 刘氏叫醒李华的时候,火堆儿熄灭了,空气里氤氲着玉米面的香味儿,天色蒙蒙亮。 “外面套这件衣裳……” 是上次带回来的几块儿布,刘氏撤了点儿棉被上的棉絮,先给李华缝了件薄袄。 还有条布袋样儿腰身的黑色裤子,穿的时候需要左右好几层裹起来,再系根长带子巩固。 绝对柴禾妞儿本土特色。 李华有些呆,她买那几块布不是给自己的,也从没想过刘氏会给自己缝衣服,还是第一个。 “给李丽穿吧,她的衣服最破。” 刘氏又取了已经在火堆旁烘干的保暖内衣递给她,垂着眼皮。执意道:“按你的身量缝的,她穿不上。我们都不用出门,就你……” 她说不下去了,转身给李华拾掇早饭,动作很轻,三个小的还睡着。 李华也很安静,毫不遮掩的套上保暖内衣。穿本土特色的棉袄和长裤的时候,嘴角很是抽了抽。 不过,相对来说,这套衣服还是比这个时代的裙装更适合武馆传人。 穿鞋的时候,又发现皮靴也被擦拭一新。 梳头的时候,还发现头发也被清洗过。 本来是打算回武馆洗浴的…… 李华的心里软软的,再说不出挤兑的话来。 铁锅里就贴了两个玉米饼子,刘氏都给了李华,还剩几个糙米团子。 “不用觉得金贵舍不得吃,我今天再买回来,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李华差点儿就往外拿白面馒头包子花卷了,“还有野猪肉,不用全给我带着,家里留一半吃。” 刘氏心疼的不行,摁住李华往外挑猪肉的手,急急道:“家里要盖房,哪儿哪儿都要钱,你全带着,能卖多少是多少。咱家现在的日子就已经是神仙过的了,娘活了半辈子,就这两天跟着你过得舒心……” 说着眼泪又要决堤,心知李华最讨厌她哭,强忍着。 “好……我拿着,都拿着。” 李华背着装满野猪肉的竹篓慌忙离开,她想,今天不是厌烦刘氏的爱哭,而是见之跟着心酸吧? 面对生活的苦难,自己无能为力的心酸。 昨日脱力还是有影响的,两条腿依旧绵软,坚持走了一段路,运动开了,才恢复正常。 这具身子的体能还在开发中,李华没作弊,全程背着沉重的竹篓步行,一直到临近城门时,才躲到个路边沟下,调换出打算销售的货物。 没错儿,她不打算进皇城卖野猪肉,没家伙什,不懂行情,费时费力不说,挣来的银钱还不一定够盖房的。 受上次进城的启发,李华准备了十几个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罐,装进超市货架上的袋装茶叶,就最普通的茉莉花茶、龙井、铁观音、金骏眉几样,茶叶是清贵之物,肯定比猪肉价格要高。 她都想好了,就跟糖块点心搭一起促销,卖不出去的话,回家煮茶叶蛋也不失为一道美味儿。 过了几天苦日子,现在的李华想起每一道吃过的食物都觉得是美味儿。 她这次没遇到林木森父子,自己交了五文钱,进集市找空隙摆摊儿。 然后,很快就知道打脸了。 “正宗好茶,一两银子一罐,清香扑鼻助消化帮减肥健脾养肾……” 还是跟上次一样热闹的吆喝,买一赠一活动,结果卖出去了摆出来的全部小食品,茶叶……无人问津。 就连被李华抓住的想顺手牵羊的小偷,都不乐意对那些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罐下手。 为什么呢? 你看不起我家茶叶啊? 小偷龇牙咧嘴扭着身子给了个解释:“咱这在外城赶集的净是些穷鬼,肚子里好不容易才能吃饱,谁舍得再买恁贵的茶叶把油水冲掉?” 好吧,李华竟无言以对。 再看看集市上穿梭的顾客群体,可不是刚够温饱而已?比难民,比刘洼村村民的日子肯定是好的多,但也真不到需要喝茶减肥或者有闲情雅致品味茶香的境界。 进场花费的五文钱有点冤枉啊! 李华放了没得手的小偷,收拾了青花瓷罐,转换战场。 她就不信了,皇城外城全是喝不起茶叶的穷鬼! 实在不行再冲进内城碰运气好了! 李华开始观察集市外路旁商铺,能买得起或者租得起固定商铺的总不能还算穷鬼吧? 成衣铺子?摆手拒绝……李华还又花钱在铺子里给刘氏买了身成衣。 包子铺?他们有自备的大叶茶,便宜的很。 点心铺子?没卖出去一罐茶叶,掌柜的倒是对李华拿出来攀交情的沙琪玛很感兴趣,邀请李华进内室详谈。 这叫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姑娘,这点心是你家做的?用的什么材料,你知道吧?跟我先说说……” 032 卖个方子 “现在就说?” 李华忍不住想笑了,她可不是真正的十一二岁乡下丫头,被人装作无意中问询就竹筒倒豆子问啥说啥的主儿! 李氏武馆十八代传人,一个孤身过日子的不婚族,只靠收租就能过的无忧无虑,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琢磨吃啥喝啥了,懒得出去吃叫外卖吃时必须自己瞎折腾,反正网上各种美食的做法铺天盖地…… 所以,这个简简单单的沙琪玛的做法,她还真能张口就来。 但也不能被人诱哄着秃噜出去配方不是? 掌柜的老脸笑的跟菊花一样,点着头:“说吧说吧,都是怎么做的?你们见识少不懂得,这做吃食生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掺进去了什么有毒的东西,能吃死人,要坐牢吃官司的。” 他手里还拿着那块儿切的四四方方的沙琪玛,空气中还散发着甜香味儿。 李华霍然伸手,抢过了沙琪玛,一脸的鄙视,起身就走。 前面还有其他铺子没问呢。 掌柜的大喊一声:“关门!别放走了小偷!” 小偷? 掌柜的貌似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买卖,外面的伙计动作迅速的很,李华还没走到,内室的门就被关紧了,上拴的声音很清晰。 李华回头。 掌柜的脸上笑容更加荡漾,胸有成竹的指出明路:“李姑娘,这样吧,我给你十文钱,你跟我说说点心的做法。要不然,我可就报官喽,你偷了我家点心想跑,跑不了……” 这叫什么?老虎不发威,你当大姐大是病猫? 李华耸耸肩,坐回原位,招招手:“你向前点儿,我偷偷跟你说……” 反正也就是个黑瘦黑瘦没长大的乡下毛丫头,掌柜的真没放在心上,隔着个六角木桌,欠起身子,脑袋凑近,嘴巴说:“放心,我这个铺子规矩,没人敢偷听……” 他的侧脖颈儿一凉,整个动作被定住了。 开山斧斧刃贴着掌柜的脖颈巡回一圈儿,掌柜的眼珠子跟着开山斧的斧身转了一圈儿,汗出如浆。 实在是没防备! “李……李姑娘,有话好说,好说……且收了凶器……” 李华还真是个好说话的人,开山斧收回,在平摊的掌心旋转了几圈儿,插回腰间。 还是她来采取主动吧,李华手指轻叩桌案,给出合作方法:“你既是想抢想骗沙琪玛的配方,那就是有意思购买。我卖配方的话,五两……” 纵是没多少处世经验,李华也看出了掌柜的神色,立马改口:“十两银子吧,毕竟你刚才还吓到我了,翻个倍。” 掌柜的肯定不乐意,人家更喜欢空手套白狼的手段。 “十两太多了,李姑娘你不知道,买卖不好做,就算你教了法子,我们做出来,也挣不出三瓜俩枣儿。” 李华哪儿是有耐心讲价儿的人,拔出开山斧往桌案上一放。 要不是掌柜的心坏了要强势逼她,肯定五两银子就肯卖。 “李姑娘别急……” 掌柜的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在心里迅速盘恒一番,满口答应:“十两就十两吧,来人,送十两银子来!” 李华斜睨着眼睛看他,嘴唇微勾。 开山斧就放在六角桌上。 掌柜的陪着笑,慢慢儿站起来,身子后退往内室的房门处移动,也没忘记解释:“我……去拿笔墨……记记配方……记记配方。” 内室的门从外面推开了,两个伙计结伴儿进来,其中之一还拎着根门栓。 掌柜的身体还是很具备爆发力的,骤然加速且灵巧非常,毫不费力就转到了俩伙计身后,再次关紧了房门,然后直起腰板儿勃然变色,压低了声音指着李华下命令:“去摁住她!别让她跑了!小心她有斧子……” 话音未落,那把开山斧裹着风声呼啸而来,掌柜脑袋上的员外帽飞起,又落地,伴随着一丛花白的发髻。 风声还在继续,开山斧已经回到李华手中,再飞再回再飞…… 李华身姿未动,飞回来的开山斧在她掌心打旋儿。 俩伙计跌倒的很有层次感,唯一站立着的是掌柜。 他们的姿势不同,但有一处相同,都在地面上留下了发髻。 “嘘,外面还有顾客呢,不要喧哗。”李华摇晃一根食指,轻声说,“你们是做食品买卖的,很容易掉头发进点心里,很不卫生。剃秃子就很合适。” 但是直接尿在地上就不合适了吧?伙计的胆量终归没有老掌柜大。 一股骚味儿弥漫开来,李华不能忍,放弃了指点专业素养,厉声问:“你还要不要买点心配方?别磨叽!耽误姑奶奶我的时间,哼哼……” 头发纷乱造型怪异的掌柜:“买……买。” 他的眼神渴望的偷瞟屋门,仿佛人生的巅峰就在内室之外。 是呢,取银子拿笔墨或者逃出生天报个警求个救啥的,都得去外面。 李华不耐烦的摆手:“叫吓尿的那个出去拿银子,胆儿太小了,得多练练。” 吓尿的那位登时热泪盈眶,感谢天感谢地……爬着也要出去…… 掌柜的忍了好几忍,终究没敢再动,尽管他占据的地形只需要几步就可以出门,但是女魔头的斧子会飞…… 外面貌似响起了惊呼声,毕竟发型转变的很明显。 然后陷入诡异的安静。 伙计肾功能堪忧,但是个实在孩子,出去了,也真就回来了,哆哆嗦嗦抱着个钱盒子,钱盒子上是账本,账本上是带墨的砚台,毛笔……笔杆在他嘴里叼着…… 掌柜的嘴角直抽抽,拿十两银子进来不好么? 伙计觉得自己举止很得体,带着尿骚味儿练胆儿,对李华点头哈腰:“女侠……都……都在这儿了,求女侠……别伤人……别……” 李华乐了,这是拿自己当抢劫的啦? 她掀盖儿,伸手进去扒拉一下钱盒子,买卖不错,铜板层厚厚的,上面是……锡块儿一样的大大小小的……银子? 这辈子还没见过银子的面儿呢。 掌柜的这会儿站不住了,萎顿在地上,态度很诚恳:“小的以后……再不敢欺负女侠,配方不要了,钱都给你,求女侠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 033 女侠很威风 俩伙计的态度更诚恳,采用了跪地膜拜的姿势:“女侠饶命!” “啪!”李华的开山斧重重扣在桌案上,剧情脱离掌控了,很不舒服。 “你……过来!写配方,快点儿!” 掌柜的抹着眼泪抖瑟着新发型靠近。 “坐下!” “不……小的不敢,小的站着……站着写……” “沙琪玛的制作,准备鸡蛋、面粉、白糖、麦芽糖……” 李华很是善解人意,说得速度很慢,给老掌柜充足的时间来写字。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诡异的祥和起来。 写完了,负责任的李华还拿过来认真的查看了一遍,半猜半蒙的又学习不少古体字。 “差不多就这样做,你们再多试几遍。”她又看向钱盒子,有点儿为难,“给我取十两吧,我估不准拿多少。” “女侠姑奶奶!”掌柜的跟伙计们全哭了,这位女侠太善良了,她不抢劫! “二子你去拿秤!给女侠好好称。” 散碎银两要用秤称,掌柜的不敢估摸着给,怕女侠改主意。 叫二子的活计,就是吓尿了的那个,腿脚快着呢,称银子也讲究。 “看……秤尾高高的,不叫女侠吃亏……” 掌柜的还一时发飘,添补了一句:“咱家是规矩买卖,童叟无欺……” 李华挑挑眉毛,掌柜的立刻噤声,老脸羞红。 盖房子的钱够了,李华心里轻松,自然不介意教导几句,要知道她是收过徒弟的李氏武馆十八代传人…… “早这样多好?非得上赶着挨揍。”她摇着脑袋说,“是不是等我走了还要想法子报复?我劝你们息了心思。我这把开山斧啊,可是杀过人的,再多杀几个不开眼的……” “咕咚,”掌柜的跟俩伙计跪在了一起,三个秃顶造型磕头如捣蒜,连呼“不敢”。 “好了,今天就这样,我记住你们了,下次再来。” 李华轻松离去,点心铺子还有一个面无人色的伙计缩在柜台后。掌柜的真没再折腾,身后始终没动静。 一路出城,李华去了隐蔽处吃了两块巧克力,收了竹篓,再出来就放飞了速度,贴着路边儿一溜儿的小跑,无人时练习跳跃,有人就再小跑,浑然不理会周遭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 无人认识的小透明,挺好的。 快到刘洼村时,才重新归置了竹篓,气喘吁吁背负上重物。 几次冲破自己的运动极限之后,浑身汗透却更觉轻盈。 回来的够早,颇遇上几波侃大山逗闷子的村民,没有敢随便搭讪的,连李华走过去后的窃窃私语声都微不可闻。 自家地洞的沟沿儿周围,也再不见窥探的目光。 留在家里的那四口人看到李华很惊喜,还以为又得黑灯瞎火才回来呢。 被仨小只围着嘘寒问暖还是很麻烦的,李华把竹篓交给刘氏料理,严肃着脸问:“我把奖品藏起来了,先说说今天认了几个字?写给我看看,够不够给奖励的……” 李华确实准备了给三小只的奖励,也到了检验上次提出识字要求是否达到的时候了。 始终被刘氏拘在家里,除了帮着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计,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小宝先生因为太渴望得到李华展示过的瑞士军刀,对俩弟子要求非常严格。 眼看着地面上两溜儿歪七扭八勉强认出形状来的文字排列,李华表示很满意。 “一家人的名字能写出来了,现在开始教他们背《三字经》吧。” 任务布置的很随意,奖品却是实打实的。 小宝的军刀到手,带领着李丽跟李强按照大姐大的指示爬上沟沿儿,从附近的灌木丛中拽出一个棉麻口袋,内装彩色积木,各种形状混在一起。 没办法,小巧的其它材质的玩具,李华不敢往外拿,只能拆了好几组积木的包装,统统倒进口袋。 三小只欢喜的直往李华身上蹦,太奢侈了,奖励一麻袋的好玩儿东西。 一直在收拾竹篓的刘氏也想蹦上几蹦,这个剽悍的大女儿可太会给惊喜了,雪白口袋里装的雪白面粉,精细的能用来擦脸。 菜刀也有了,大小两把。擀面杖、案板、六把折叠在一起的马扎。 这些算大件儿,竹篓的空隙里还塞着红薯跟完全陌生的包着绿皮的东西…… 竹篓最上面盖着一套成衣,刘氏展开来就知道是给自己的,颜色跟尺寸都适合。 “你把衣服换上吧。” 李华的声音淡淡的。 “我不用,给你留……”刘氏话音未落,就被大闺女打断。 “给了你你就穿!这么大个人了,衣裳露着肉有办法见人不?” 刀子嘴李华还是那么犀利。 刘氏这两天只琢磨给孩子们做新衣裳,其实她身上的才更需要更换,单薄不说,破旧的都没办法上手缝了,出地洞去方便的一小截路都偷偷摸摸的,更别提必须去河边打水的时候,遇到人每每羞愧的低垂着头。 欢呼雀跃着摆弄积木的三小只都被吓得噤了声,齐齐抬了眼睛畏怯的看着李华。 忽然有点儿不自在…… 李华板着脸,继续采用命令式:“李丽你帮你娘遮挡着点儿,先换了衣服。晚饭烙饼,用我新带回来的白面……那些带皮的就是我说过的玉米,直接扒皮上锅蒸,再放几个红薯……我去里正家商量盖房子的事儿。” 落荒而逃的感觉。 身后,比较不怕她的小宝扬着声音喊:“姐,你只管去,家里有我护着……” 少年以为拥有了一把刀就拥有了改天灭地的力量。 李华再次登门,里正一家的态度又改变了,不但热情,还透着一股子毕恭毕敬。 伴手礼送上,一个青花瓷小罐,内装茶叶。 豪礼啊!也怪不得老两口这般喜欢,里正家大小儿子跟儿媳妇闻风全来堂屋见见这位刚来就引起无数传诵的小丫头真身…… 见了小孩子,李华照例往外摸糖,甜甜的香香的味道顷刻间弥漫开来,屋内的气氛更融洽了。 “你们都去吧,华丫头跟我有正事儿商量。” 034 亲手打造新家 刘里正清场,大人孩子的挺恋恋不舍。 “我帮你问好了,四间房子的土坯还有余头儿,木料也差不多,我家后院里也存着几根呢,都是晾了两三个年头的,绝对够用。”刘里正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对自己的思路做了调整,“茅草我家也备着有多,本来是打算明年给我家老三起房子的,都先紧着你家使吧。” 刘里正在村里说一不二的很有威信,其中之一的原因,据说就是因为能生,一拉溜儿六个儿子,齐整整的,目前只有老大老二娶了媳妇。 李华一听,大为轻松,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礼道:“那就多谢里正叔。既然材料凑齐了,那就尽快开工吧。我先给您三两银子备用,房子盖好后顺便把院墙也起了,再添个大门……” 院门和房屋门窗都是要请木匠额外加工的,也都得使用晾好的木料。 又接了三两银子,刘里正才真正相信了这黑瘦黑瘦的丫头是真有钱的,也就更敢铺排了。 “华丫头你真了不得啊,看着孤儿寡母几个,心里却有成算,关键时候能拿出钱来。不像那几家,只知道抠抠搜搜做可怜样儿,啥啥都想要别人接济……” 说到这儿,刘里正也起了八卦的心思,偷瞧着李华的脸色问:“你跟李三壮那起子是一家子吧?起了新房子,是不是也接了他们去?” 李华原本晴朗的脸色立刻转阴,声音里也淬了毒一般:“除非您老希望刘洼村出现灭门惨案!” 分家文书原本就是她保管着的,随手就拍在里正家的八仙桌上,面沉似水。 刘里正:我只是想打听打听而已…… 李华收了文书,定期限:“我希望七天内全部完工,您全权掌管,您的工钱盖完后我单给。” 里正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儿,家里六个儿子呢,孙子孙女也有了,确实需要挣俩钱。 “咳咳你们孤儿寡母的,我帮着操持是正应当的。只是你年轻不知道,盖房子还得先平地,挖地基,定门窗……” 李华挑中的那块宅基地其实就是个小土丘,上面灌木丛生,清理再铲平就得几个壮小伙子忙上一整天。 要想让自家出入四通八达,还得专门填埋一下土丘周边的沟壑。就算图素净,最起码得填一个方向通行吧? 刘洼村的村规就是各家铺平自己门前的道路,然后村里会统一组织加盖一层石子。 这也得一天吧?铺平了路才好运送木料什么的干活儿不是? 李华跟刘里正蹲在地上画图,她不懂盖房子的事儿,必须请教,什么叫挖地基啊?挖成什么样?多深多宽…… 她把能整明白的部分整明白,蹲的脚全麻了,一挪动都跟针扎似的。 “那就这样,我回去能准备多少就准备多少。里正叔你先去找木匠送木料叫他尽快做好门窗,明天你就招呼人手去干活儿。” 里正也摁着腿站起来,龇牙咧嘴的摆手:“好……对了,你家开始砍树了吧?要全是花钱买木料可就费银子了。” “砍好了,足够。” 李华潇洒离去,留下刘里正一脸疑惑,这丫头真能砍那么多树?还能拖回来?难不成不止这丫头有一把子神力,她娘刘氏也有?母女俩一起? 再看看桌上实实在在的三两银子,里正拿起来,搁嘴里咬三咬,“嘶——”,捂着腮帮子高声喊:“都过来,搬后院的木料……送去!” 他这边安排送木料去木匠家定制门窗,召集人手,李华则是爬上土丘认真打量,然后抡起开山斧做一番规划。 她的房子,可不得亲自规划吗?这里是四间房子,以后可能还要扩建,留出空儿…… 土坯有富余的话,就把厨房挪出来,在这里…… 卫生间……还是叫厕所吧,两个。 洗澡间……暂时不考虑。 院墙要宽大,不然,再围个后院? 没有土坯的话,还能用什么东西砌墙? 还有门窗,真可惜不能用武馆里现成的,更没办法用玻璃…… 但是屋内的家具可以照搬武馆内那家红木家具城的,正好风格适合。 刘氏带着仨孩子也爬上来帮忙,李华丢给她一把军工铲,体积小巧,轻便锋利,且能随意伸缩长短,转换铲和锄的功能,足够用了。 三小只便帮着拖拽灌木杂草,蚂蚁搬树叶一样拖拽到沟壑底部,扎了手指头都不带叫痛的。 就连最娇气的小宝,两只手上起了水泡,也跟着继续干活儿,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他是越来越把这个小团体当家人了。除了觉得好玩的原因,还有为自己亲手参与打造新家的创举而兴奋之情。 把土丘外围的灌木和野草清理出一个隔离带,夜色又黑的浓重了,很适合点火烧荒。 刘氏安排三小只回去睡觉儿,自己陪着李华烧荒,随时准备铲土扑灭火焰,虽然周边二里地的距离内根本没有任何可烧的建筑物。 母女两个的身影在火苗映照下,渺小又高大。 远远地似乎有村民跑来,扬声问着什么,又逐渐无声无息了。 这一夜,注定疲累不堪。 所以,半夜被惊醒发现无事又回头睡觉的邻近村民睡得很熟,烧完荒后的刘氏更是倒头就睡,天上打雷都不会醒了。 而李华的游戏才正式开始。 她用自己的那床棕榈垫和被褥用树枝撑着遮挡住地洞口,既挡风又挡光线跟声音,临走时还把地洞口外安眠的老母鸡给塞进去。 现在,世界黑暗而安静。 然后,两道光线骤亮,又被熄灭。 机器发动声扩散在暗沉的夜里。 被烧的黑乎乎犹自散着余温的土丘顶部被瞬间对着一个方向推平,再平…… 挖掘下来的土石与灌木直接入沟壑堆填成路。 奇异的光线间或亮起,又熄灭。机器发动声始终如一。 如果此时拥有一双夜视眼,就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具黄色的庞然大物,不断伸出一只巨爪,下落,挖掘,提起,弹出…… 庞然大物的身体借助巨大的轮胎移动,在选准了方位之后,后车斗立起,“轰隆——咣咣——”声音迅疾又沉闷。 抛掉了重物的庞然大物轻轻松松在平整的空间继续挖掘,按照事先规划的地基图形,房子、院子、厨房、厕所,“唰唰唰”,用时绝对不超过五分钟。 庞然大物玩的欢快,又在规划出的道路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闲庭信步,这将是刘洼村最宽最平的一条路…… 一声鸡鸣,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世界归于平静。 035 里正家的六个儿子 刘里正一大早就吆喝起来了十几个族中壮汉,包括自家四个儿子,带的是铁锨䦆头平板车等工具,他认为必须先花上几天功夫做铺路平整地基等准备工作。 “她们家是华丫头做主的,小孩子不懂事儿,挑的宅基地忒远,光铺路跟咱村子接起来就得两三天……” 然后,刘里正就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收不回去。 这个姿势应该很容易被定格的,反正一直沿着宽且平整的道路来到李华面前时,里正大人的下巴颏依旧没收回去。 平坦的土路地势渐高,连接出一个圆形半岛,半岛上已经挖出了房屋与院墙的地槽,够宽够深。 地槽之外,是摞的高高的新鲜树身,目测得有几十棵,粗细都跟里正家的房梁相仿。 树身后就是树头,堆得小山一样。 “这……这也太……”刘里正找不到足以表达内心震惊的形容词。 身后跟着扛家什打短工的壮汉们也个个感慨不已,这活儿也干得忒快了吧?不是才来村里落户的吗?其他几家都还没一点儿动静呢! 李华一脸很正常的表情,叫了里正参观她新挖的地槽,因为没经验兼摸黑工作,目前地槽的形状跟昨日里两个人做的初步规划有些出入。 “要是觉着不行您就安排重挖。” 刘里正抖动着泛酸的下巴摇头又点头的:“行,能用,就是房子会盖得大点儿,肯定费料。再加上你要加盖的这三处小间……我现在就安排他们都回去运木料跟土坯,把咱村子里原来存下的都运来吧,实在不够的话,砌墙用夹板灌泥……” 计划改变之后,速度自然会加快,刘里正开始运筹帷幄起来,一时之间几乎全村的人都在动,倒换木料,运送土坯,集中水桶挑水和泥,还有一部分不参与盖房的劳力去山上运碎石头,用于再铺路面。 大黑山山脉连绵起伏的,大部分是石头山,小部分是土石掺杂,山脚下黄土较多的地方可以耕种,凸起沟洼之处就慢慢形成了村子。 专门加铺一层碎石块小石子,道路不怕泥泞,也不会被雨水冲走路基,在这一方面,刘洼村的管理比较人性化。 把剩下的决断权都交给里正,又不用负担村民的吃饭问题,李华轻松下来,回了地洞,发现堵着出口的垫子被子还是原样,一只老母鸡从极小的空隙里挤出了脑袋,绿豆小眼儿叽里咕噜转动…… 把树枝等遮挡物挪开,光线冲进地洞,李丽的惊呼声响起:“姐,我醒了两回,以为天还黑着呢!” 外面开工的嘈杂声也传了进来,刘氏迷迷瞪瞪坐起来,她一直没醒,昨夜太累了。 加了遮挡物,果然更有益于睡眠质量。 “这是……开始挖地基了?”刘氏在地洞口探头,作为一个分了家单过的寡妇,她一直是很忌讳出门见人的,除了挑水浇菜地,把老母鸡放开再叫回来的时候。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此刻的宅基地跟路面究竟变幻成了什么样子。 “嗯,你什么都不用管,活儿全包出去了。”李华本想回地洞里补觉儿的,又觉得外面的声音太吵,干脆,躲出去。 留下刘氏静静回味那一句“你什么都不用管”…… 安安心心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不好么? 好的,可是小宝这孩子也随之行动,正在偷偷摸摸跟在李华身后,得管吧?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出点事儿心里不落意。 善良的极富责任感的刘氏,追出去薅回了小胖子。 “您别管我,我跟着姐去,保证没事儿,我姐多厉害啊……” 小胖子挣扎着反抗,连续吃了好几天饱饭的刘氏还是很有气力的,反抗无效。 李华回头时还对着小胖子招了招手。 下次可以考虑带着熊孩子进山撒欢儿,今天就算了,她得睡觉儿。 很有点儿昼伏夜出的意思,李华进武馆一觉儿睡到了黄昏,感觉满血复活,急需要干点活儿消耗一下。 她出现在宅基地上,霍然发现景象大为改观,四间正房处已经同时起了超过她身高的土坯墙,一大两小三个门口位置空着。 刘里正也已安排着更换了木料,现在摆放着的大部分是干燥去皮的,跟备用土坯摞在一排。 其他劳力回家了,就剩下里正爷儿五个在做着收尾工作,也算是很敬业了。 “华丫头啊,照这进度,用不了七天就能全盖完。木匠那边的门窗口明儿也能装上,我琢磨着咱先紧着正房用土坯跟茅草,你要加盖的三个小偏房就用剩下的材料对付对付。” 李华笑盈盈从身后递过两条草鱼:“多谢里正叔了。这是我刚刚从河里捞的鱼,您带回去一家人做了吃,补补身子。” 这鱼自然是超市里冰冻的,李华一进武馆就先拿出三条最常见的草鱼放盆里等升常温,本来打算自家留两条吃,给里正一条的,结果一看人家爷儿四个都还在忙活儿,临时改了主意。 好像还得小小的解释一下:“那个……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这鱼给收拾好了,您回家直接洗洗就做。” 超市里的鱼就是这么贴心的出售的! 刘里正很感动,招呼他的四个儿子过来:“你这丫头懂事儿,既然都落户到一个村了,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大成哥二成哥见过面了,这是我家三成四成,一个十六了,一个十四,都比你大,你得叫哥……” 之前可绝对没这般亲热。 李华来了村子后,表面上看着冷硬,其实处常了会发现根本不那样,她内心火热着呢! 这会儿,自然笑呵呵打招呼:“大成哥二成哥三成哥四成哥好,辛苦你们啦!” 那两个已经成了亲生了子的“成”表现挺正常,三成四成就表情微妙的多,尤其是三成,把李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很是不感兴趣的只点点头。 四成的黑脸红了,笑容也局促,老是拿眼角儿偷瞄李华…… 李华不知道,昨夜里里正家里开过一个小型家庭会议,内容就是推荐两个年龄相仿的儿子考虑下娶李华的事儿…… 036 刘氏的特长 李华回地洞时也提了一条草鱼,盘算着自己动手做个水煮鱼吃,虽然在武馆里也能做,但是自己吃的话,总感觉不如一家子围在一起吃的香。 刘氏发现这两天比较安生,老李家人再没敢露面,终于不那么小心的藏着家里的金贵吃食,就是看李华往铁锅里用长把儿炒勺舀油,她的眼皮子直跳,嘴巴老是张开。 哎,得捂着才行。 三只小的见到李华回来总是欢天喜地的,他们今天摸索出了用积木搭房子的技巧,正渴望着跟大姐大炫一下。 “还背了《三字经》……”小宝眼巴巴看着李华,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明天带你们上山玩儿!”李华的允诺一出,三小只立刻跳起来欢呼。 刘氏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最后看实在插不上手,烧火的活儿都叫三个孩子抢了,便又去缝衣服。 地洞内的香气浓郁,尤其是把成品分到两个大碗里,往其中一个上面浇下辣椒油的时候,“刺啦,”那酸爽哦。 地洞内逼仄又不对流,酸爽的辣味刺激的全跑到了外面,刘氏剧烈的咳嗽,地洞内李华面色如常。 “吃不得辣的吃另一碗哈,还有李强,你年龄小,别往这里使劲儿!” 一家之主发话,越发的有威严了。 小李强真就缩回了伸向飘着红油那碗水煮鱼的筷子,乖得不要不要的。 一家之主又看向另外两个,沉吟道:“你俩……也不算大,吃着两口算过瘾了,再不许吃了。” 还剩一个刘氏,停下筷子看着一家之主。 为毛儿看我? 李华脸有点红,可能是太辣了:“那个……那个你们都多吃点儿,小心刺儿……” 其实她在片鱼的时候已经很小心的剔除鱼刺了,贤惠如她。 总是能吃饱饭的待遇,令刘氏对生活萌生出一丢丢信心来,这就有了母女两个晚饭后的一番对话。 “我想……开春前多干点啥儿,给家里挣点钱,不能老是叫你一个累着。”刘氏肯定鼓了很久的勇气。 “那你跟我说说你除了种地还会干什么。” “能缝衣服……”刘氏声音压低,眼神闪烁,不自信的劲儿又来了,“洗洗涮涮……” 本来还想说会做饭的,可是明显手艺不如李华。 李华还真挺烦恼的,刘氏的特长,不算长啊! 她自己也没想好找什么做固定工作呢,完全凭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瞎杵,杵到那儿算哪儿。 可是就刘氏这怂样,杵到哪儿肯定都是受欺负的主儿! 还得憋在家里尽量不见外人的工作…… 李华想破了脑袋:“要不你在家绣花?绣出来成品我可以去卖。” 火光下刘氏的脸膛红透了,声音更是羞愧的不行:“我不会绣花……” 会裁衣服缝衣服做鞋就已经足够做一名合格的农村妇女了哈,有几户人家有条件给女儿或者媳妇学习绣花的? 大姐大很惆怅,绣花,十八代传人也不会啊! “啪,”李华忽然双掌一拍,她想起来了,不会绣花不要紧,给刘氏找套十字绣材料不完了吗? 刘氏惊疑未定,不明白为什么大闺女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风云变幻,好久。 可不得多做点儿心理斗争吗?毕竟十字绣的材料拿出来,有点儿不方便。 “等他们都睡下再说吧。” 李华留下个悬念,刘氏开始心急火燎的等待与期待。 来到大齐,李华最讨厌最针对的人也就是刘氏了,可跟这具身子血缘最亲近的,还是刘氏。 母女关系能平稳过渡到目前的程度,也算难得。 刘氏虽然对李华的来历惊恐怀疑,但是,必须看到,她也在极力的为李华作掩护,且能守口如瓶。 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地洞口再次做了遮挡,三小只都睡着之后,李华拿出了一个透明的长方形塑料袋。 打开一枚摁扣,先掏出刺绣套件中的零碎部分,绣棚、针线、绣布、记号笔、说明书,琳琅满目,刘氏的眼珠子都没办法挪动了,手却不敢伸上去触碰。 最后打开绣布,上绘金陵十二钗的十字绣底稿,150X65厘米的大小,色彩绚丽人物生动,最主要是绣布上色块区分明显,符号清晰易辨。 “喏,说明书上的内容都给你念过了,自己慢慢儿摸索吧。因为你是初学,我先给你拿一幅小件练练手。” 李华说的轻描淡写,完全没想过只听了一遍说明的初学者是不是应该从更小幅更简单的图案练起。 她随手从店里取的嘛。 刘氏:我得再去洗洗手…… 李华轻轻松松躺到了棕榈垫上,微眯着眼睛看着刘氏小心翼翼抚摸着一应绣件,把绣布箍上绣棚,穿针引线,凑得近近的尝试第一针的位置和走向。 “明天再绣吧,伤眼睛。”李华的声音里,多了一抹自己觉察不到的温情。 努力生活的女子总是值得尊敬的。 刘氏的声音里也透着欢愉:“你睡吧,我白日里能补觉儿。这东西金贵,不能让别人看了去。” 李华几次冲动,想要从武馆里拿出类似蜡烛啊应急灯啊手电筒啊的东西,肯定比自己手扎的一根根火把的光照明亮。 可是…… 李华一骨碌爬起来,取了个小巧的罐子盖儿,倒上油,用棉线搓成灯芯浸入油中,拽了火把过来点燃。 灯火如豆,空气中散出油香。 花生油…… 甭管什么油了,能点亮就可以。 李华来了兴致,又摸了两个罐子盖儿如法炮制,熄灭了火把。 刘氏又在捂嘴,心疼的无以复加,那是吃的油,吃的油! 三盏油灯陪伴着刘氏穿针引线,李华就在花生油淡淡的香气里安睡了。 睡梦里,她看到了自家的茅草房,古香古色,朴拙大方。 前院种了花草,后院种的蔬菜,葱茏茂盛。 白日里院中欢声笑语,夜晚灯火通明,刘氏可以轻松自在选择绣花的时间。 轻松自在哦…… 李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刘里正叮嘱一下,院墙要加高,高过茅草屋门窗,院门要厚重严密,确保不漏出一丝光线去。 037  是时候培养卓越的打猎技能了 “院墙比房子高?”刘里正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年龄小不知道,建那么高的院墙费料费工,还挡风遮阳光,老辈人说风水不好。” 院门厚实点还可以理解,毕竟孤儿寡母在家嘛,寡妇门前是非多,华丫头可能是被前两天光棍汉子的事儿刺激到了。 可惜,这样语重心长的劝说了,李华根本不听,还又摸出二两银子交给里正:“前后院的院墙,都这样砌,院门也不能矮了,做工必须精细。” 败家孩子哦!刘里正心塞的很,但还是按照雇主要求去重新调整方案,并暗戳戳的决定,给四间正房的房脊也加摞一块竖立的土坯的高度。 他是个追求完美的里正,受不了自己指挥下的房子盖得比院墙矮太多。 干活儿的族人忍不住,压着声音问里正:“这家人不是逃难落户来的吗?肿么就有银子盖这么些房子?看那孩子的娘,也不像有本事的啊?” 刘里正瞪眼睛:“看闲的你!反正人家能挣来钱,不差你的工钱,打听这么多干啥!” 和泥的另一个小工低低的笑:“叔你不知道吧?三愣子这是想着人家有钱有房的,想攀个亲呢!” 攀亲?刘里正脑海中警铃大响,不行,李华可是他看好的儿媳妇人选,谁都别想截胡! “三愣子你别瞎想哈,她家大闺女可是能杀人的主儿,你没听说……” 这次可不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了,由刘洼村刘里正亲口证实,再想想前两天那俩光棍汉子的下场,帮工们个个后脊梁冒凉气儿。 再有啥想法也能熄灭了吧? 三愣子有点委屈:“我不是看中的她家大闺女,我们家来福年龄小着呢,配那个二丫头正好。” “嘁……” 一众鄙视声:“你嫌活的时间长还是肿么滴?真要给你家来福招惹这么个大姨子,一个不对付就抡斧子上门说话,你们家能应付的了?” 里正家的三成被吓得脸儿都发白了,本来呢,他就没看上李华的黑瘦矮小,结果未来还会有无数危险性…… 亲爹的主意太不靠谱儿了,他要坚决拒绝! 此刻的刘里正却心里乐陶陶的,吓掉别人家的心思,自家就成了唯一的选择,白落一个能干又聪明的儿媳妇,多好? 至于传说中的李华砍人事件,刘里正看得很开,这证明华丫头胆大能干啊,跟自己家人肯定不那样。再说了,他家有六个虎背熊腰的儿子呢,还有他这个刘洼村最大的行政长官,不像三愣子家人丁少势力薄撑不起腰杆子。 三成的年龄跟李华最合适…… 李华这会儿可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权衡利弊,她的兴致来了,在地洞里和面,想蒸一锅白面馒头。 太白了怕不好解释,掺了些玉米面,口感会更香。 偷偷放了发酵粉,以后可以留块儿酵头备用。 三小只听话,叫玩什么就玩什么,刘氏又在补觉儿,李华连解释都不需要,铁锅上出现了一层蒸笼,竹制的,风格正常。 搁置馒头的高粱杆盖秸儿,笼布,都是在武馆祖宅自己用习惯了的,也贡献出来。 面开了,李华喜滋滋揉馒头,还专门捏了白糖红糖做几个糖三角。 地洞内的光线昏暗,一应生活条件真不算优越,但是,此时此刻,心里觉得能开出花儿来。 三小只被召唤回来烧火,小脑袋凑到一起低声嘀嘀咕咕的,唯恐惊醒了刘氏,地洞内清晰的只有噼里啪啦木柴燃烧的爆响。 李华暗戳戳遗憾着不能拿出来一个钟表来看时间,只能估摸着馒头熟不熟。 很快,馒头味儿道散发出来,跟钩子似的,引得三小只直流哈喇子。 有大姐在,日子过得真好。 “李强你记着,只跟姐姐哥哥玩儿,谁喊你也别跟着。”李丽吸着鼻子还不忘嘱咐弟弟,他们现在都穿上了新衣服,顿顿吃得饱吃得好,头脸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才不要跟村子里脏兮兮不讲究的孩子玩儿,尤其是老李家那几个堂兄弟姊妹,刚才偷偷摸摸对李强招手,肯定是想抢弟弟身上的新衣服。 “嗯嗯我听二姐的话,也听大姐的话,也听小宝哥哥的话。” 李强就是这么乖巧,说完话还伸手抹了抹嘴巴,太香了,哈喇子控制不住。 “撤火,焖一会儿。”大姐大的指令下达,三小只又开启蹲在灶台外围托着下巴期待模式。 李华又爆炒了个萝卜丝,从坛子里夹了几块红艳艳的豆腐乳,滴上几滴香油,就是一顿朴素又甜蜜的农家饭。 被叫起来的刘氏还红着眼睛,她在被褥下小心藏着绣花工具,睁开眼先摸索了一番,确认一切完好,才洗把脸开始吃饭。 大闺女炒的菜是真香,就是吧,萝卜丝吃干净了盘子底儿还汪汪着油…… 豆腐乳就够金贵了,又添了那么多香油,听说是芝麻榨出来的,光闻味儿就可以吃两碗饭。 还有馒头,胖胖的软软的松松的香香的,一点儿也不割嗓子,活了半辈子没吃过这样美妙的食物。 三个孩子直接吃撑了,最小的李强也吃了两个糖三角一个馒头。吃的时候不觉得,几口就能下肚,吃了还想吃,一辈子都吃不够。 打小养尊处优的小宝都认为李家的饭比他家厨娘做的香,大白馒头胜出府中的点心。 大概,只有李华自己对这样的饮食略不满意,习武之人肿么可以只吃素不吃肉?营养不均衡啊! 是时候培养自己卓越的打猎技能了。 宅基地上满人,她不担心不再补觉儿的刘氏会有什么安全问题,那就实现承诺,带李丽跟小宝上山兜个风。 “李强你在家等着哈,姐给你抓个兔子回来炒。” 小豆丁噘着嘴老大一个不愿意,可是他腿太短年龄太小,刘氏抱着他的胳膊坚决不同意他去拖后腿儿。 “千万别进深山,千万听你姐的话……” 038 日落西山红霞飞 背负着刘氏的唠叨声,李丽上了沟沿儿就开始撒欢儿,她属于轻装上阵,空竹篓背在了小宝身上,俩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李华觉得自己变身老母亲,除了琢磨怎么收获一只野兔之外,还必须时刻关注自己跟两小只的位置,迷了路可就有笑话了。 小孩子咯咯的笑声挺悦耳的,李华估计走到了半山腰还没见到一只野物就是这个原因。 她熟门熟路的领着俩孩子走到上次砍树那条路上了,留下的标记还都健在。 “嘘……悄悄地进村,打木仓的不要。” 李华突然俯下身子,轻声招呼两小只。 前方丛生的灌木里出现了一只野鸡,色彩斑斓的羽毛宣示着它的存在,此刻正惊异的翘头转动观察…… 两孩子的身子被李华一只手摁在地上,依然感觉到他们的兴奋之情。 “不许动,哪儿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李华叮嘱完,霍然起身,手中开山斧裹着风声飞去。 确认形势不妙的野鸡慌不择路欲要腾空而起,被开山斧削去了一侧翅膀,羽毛飘落,野鸡趔趄着落地,又拍打着一个半翅膀向前奔逃,到底速度缓慢…… 李华顾不得捡拾落在灌木丛中的开山斧,随后跟上野鸡,这几天来回皇城练出来的速度跟耐力,岂是一只被削了翅膀的野鸡可比? 一番兵荒马乱,初次狩猎的李华终归有了收获,只不过身上满是尘土,新棉袄被灌木枝刮破了两处,脑袋上的疙瘩鬏也松脱了。 提着野鸡翅膀返回远处,惊悚了一把。 看不到两小只了。 “李丽,小宝……” 灌木丛里有了回应。 李华攀上一棵树身,才看到两小只被困在里面,不知道他俩怎么钻进去的,这会儿脸上头上全是干碎的枯草梗儿跟树叶子。 当自己是野鸡呢吧?什么地方都能起落。 小宝扒拉着挡在身前粗硬的灌木枝干,委屈巴巴的表功:“姐,我们是想帮你捡斧子……” “O(∩_∩)O哈哈~”李华忍不住乐出声来,多年丛生的灌木不亚于一个不规则鸟笼,两小只就像被困的小鸟,很可爱。 根本不会带孩子的李华,笑够了才给了个小指示:“用斧子砍出路来吧,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拯救。” 这片灌木面积不小,密密的。 反正目前没啥危险,李华悠哉悠哉抱着树身当吃瓜群众,树下一只悲催的野鸡被像狗一样拴着。 小宝虽然失落,但也得到了随意使用开山斧的权力,那就尽情的砍呗。 “李丽你离我远点儿,我要发力了!” 小胖子学着李华之前的动作练习单手削双手剁…… 着急麻慌躲避的李丽骤然欢呼起来:“我看到鸟蛋了!好几个!”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小胖子立刻放弃了劈砍灌木,从缝隙中挤到了李丽跟前儿,分享喜悦。 李华也很欢喜,原来灌木丛中还能藏鸟蛋,长见识了! 她居高临下,继续扫视那一片灌木丛杂草丛,果然又发现几点白色。 这个世界还是很友好的嘛。 “李丽,你个儿小,钻去那个方向,对,继续走……看到了没有?” 两份出乎预料的惊喜摆在眼前,两小孩儿的薄袄前襟都兜着鸟蛋,李华跳下树来,双手用力推掰灌木,给俩小孩儿开辟出道路来。 只是在半山腰兜圈子,也算满载而归哈,三个人狼狈的又是欢快的往回走,李华哼起了歌儿:“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两小只听不清大姐大唱的是什么,但会跟着瞎乐呵,还得时刻保护着前襟兜着的鸟蛋。 日子真美好啊,跟着大姐,有吃有喝有玩儿,还不担心衣服脏了破了被骂…… 李丽忍不住有些飘,绕过刘洼村一截主路时,再次看到老李家那三个同龄人,不但没躲着走,反而主动落在后面,光明正大展示自己薄袄里兜着的鸟蛋。 嘴里还招贱:“哎!家里现在成天吃肉,都吃腻了。刚说老母鸡老不下蛋了吧,我们又从山上捡了这些回来,回家就吃,煮几个炒几个换着样儿吃……” 身体刚刚见好的小顺拼命吸溜着口水,李二壮家的长子大奎也是老李家的长孙,很有志气的拧过头去装看不见,大奎的妹妹,只比李丽小了半个月的三丫,心眼子多,又实在受不了鸟蛋的诱惑,于是扯了一张谄媚的笑脸去拉李丽的袖子,嘴巴也抹了糖似的。 “二丫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你跟我们一块儿玩儿吧?你想咱奶咱爷了吧?走,我带你给咱奶看看去,咱奶一准儿也夸你……” 这位李三丫,实际年龄比李丽小半个月,个头儿却比李华都高,身条儿也绝对不像李华李丽这么皮包骨,再加上自己也爱干净,她娘田氏护着孩子,李三丫曾经的长相跟装扮在乡下可是显得很出挑的,也就是逃难后才邋遢的跟李华李丽差不多了。 在刘洼村落脚后,他一家四口借住在村民腾出来的一间灶房里,地方小各种不方便,李二壮腿肚子上有伤懒得动,无奈何田氏只能经常把儿子闺女往外撵,玩去吧,都蹲屋里转个身都难。 所以,只要出来,就能见到老李家的三个孙子辈在村里瞎转悠。 头晌儿的时候小顺就被撺掇着招呼李强跟他们玩,李丽跟小宝直接拽了弟弟回地洞。 现在,李三丫又来跟李丽示好,仗着自己年纪小脸皮厚,煞神厉鬼李华又走到前面去了。 李丽会上当吗?会兜着鸟蛋送上老李家的门? 那这段时间的洗脑教育也忒失败了。 李华脚下放慢,小宝直接站住了,耷拉着脸转身等着李丽归队。 头晌儿的时候她还嘱咐李强不能搭理堂兄弟姐妹的呢,说没分家以前都欺负他们,活儿都推给他们一家干,吃饭的时候却不给上桌,刘氏总带着仨孩子在灶房吃剩饭,没得剩就喝刷锅水。 李三丫那时候对李华李丽姊妹两个的态度就是大小姐对使唤丫头的态度…… 小宝听不清李丽回复的什么话,忍不住大喊:“李丽你傻啊?她想糊弄走你的鸟蛋呢!快过来!” 039 少了许多戾气 其实李丽在气势上一点儿也不弱,她正飘着呢,身后有抡着开山斧的大姐,什么都不怕! “我不去!我不跟你们玩儿!我有鸟蛋馋死你们!” 说的挺好哈,可是她忘记了大姐有开山斧,自己可没有。 于是,原本就需要用两只手兜着鸟蛋的李丽没有招架住李三丫的狠狠一推,直接侧摔在地上,鸟蛋自然跟着磕的稀碎。 这位李三丫可以说是有勇有谋,推完了李丽转身就跑,也没忘扯着她哥李大奎一起。 到底是忌惮着李华的。 被李华狠狠收拾过,现在还是秃子的小顺竟然没跟着跑,直接被吓哭了,明明其中根本就没有他一丁点事儿,李华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上手揍小孩子不是? 就连下了推手的李三丫,李华也没有报复的打算,小孩子嘛,打架吵嘴都正常。 但是她发现,在李丽摔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时候,刘洼村的其他几个小孩子都躲得远远的,眼神冷漠,甚至还有快意。 那表情翻译出来就是:叫你嘚瑟炫富穿新衣服捡鸟蛋提野鸡,怎么不摔死你? 李华看着小宝一路搀扶李丽回来,内心很是不舒服。 刚才就连秃子小顺都有人上去哄…… 自己以为一把开山斧在手就天下我最大,任何问题都只靠武力解决,是做错了吧? 自己可以一直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李丽跟李强也必须这样吗? 想想现代社会小孩子容易出现的自闭症孤僻症…… 人啊,终归是群居动物,需要学会友好的与其他人与社会相处。 受过多年教育的十八代传人,这样的道理还是能想明白的。 凭刘氏目前的性子跟见识……哎,做人大姐而已,还得跟做人老母亲一样操心教育的问题。 但是必须承认,刘氏的性子是可以被改变的。见到三个衣裳刮破脏污带着蛋腥味的孩子,她真的忍住了,没呵斥没抱怨,只捂了好长时间的嘴。 认清楚自己绝非一家之主的事实,还是大有裨益的。 真正的一家之主此刻比较沉默,洗了手脸梳了头发之后收拾野鸡,还耐心的保留下来了野鸡尾巴上翅膀上的长羽毛,带三枚铜钱一起给了李丽:“去绑个毽子,然后,找找村子里别的小姑娘一块儿玩。” 李丽早就不哭了,又换上之前的破烂衣裳,很珍惜的抓着羽毛跟铜钱,回答:“我跟小宝哥哥和弟弟玩。” 李华没再说什么,眉头却皱着。 宅基地那边收工的时候,刘里正带着四儿子过来,站到地洞外面叫了李华出去。 “华丫头啊,咱找的人手多,房子起的快,这不,明儿要上大梁了。虽说咱们乡下人家不讲究,也没有那么多铜钱撒着玩儿,炮仗还是得放几个的吧?图个吉利。你准备了吧……” 李华一头雾水,做十八代传人的时候一直住的是李家传袭了十八代的祖宅,被她丧心病狂的安排推翻了其他建筑修建成临街商铺商场时,也没人说过需要她上大梁撒钱啊? 武馆里肯定没有炮仗,多少年不允许放那个污染空气了。 “里正叔,这样吧,明天上大梁图吉利,通知咱村里所有的孩子们来抢铜钱,糖果也有,大家伙都跟着乐呵乐呵,比放炮仗不强吗?” 刘里正明显觉出,今天的李华身上戾气没那么重了,看起来是很想尽快融入刘洼村这个大环境中了。 这样多好啊!真是越看华丫头就越中意。可惜自家最合适的三成小子愣是看不上她,小四成倒是有这意思,老是在一旁偷瞄人家小姑娘…… “好好,那咱们明儿午时上大梁,下晌儿就能把茅草铺利索。我再替你催催木匠尽早把门窗安上,房子先晾着,咱再把小间搭好,最后围墙,呵呵,叔一准儿都给你安排的妥妥的。” 刘里正背着手告辞,山羊胡儿在风中飘飘的。 村里人都畏惧李华这个杀神,有乐意去跟着盖房子的也是看的给钱多的份儿,但是刘里正一直欣赏这个胆大聪明的女孩子,琢磨娶回自己家里去当儿媳妇。 “四成你走路直起腰来,别娘儿们唧唧的,利索姑娘可看不上你!” 刘里正心里有点儿烦,相中了个儿媳妇吧,合适的儿子看不上,看得上的这个儿子呢,年龄上小点儿,性子也不爽利,真要是娶了李华,那得多受气啊! 老父亲徒劳的悲伤…… 地洞这边,李丽绑毽子的速度比李华炖鸡要快,她拽了小宝跟李强出来踢毽子,那俩很勉强的捧场,陪了一会儿就往回跑。 男子汉大丈夫的,得多脑残才会稀罕踢毽子而不抢着去烧火? 李丽:…… 刘氏被俩小子抢了烧火的活计,蹲下身摸了摸被褥下压着的绣布,才提了军工铲到外面,这里平平,那里松松。 看到瘪着嘴自己闷头踢毽子的李丽,刘氏压低着嗓子终于捞着呵斥一下了:“你都多大了?天天在外头玩儿!去把你自己个儿的衣裳洗干净,整那么脏,直接晾干了还能穿啊?” 李丽:“不是你说的棉袄里面絮的是棉花,不能下水?” “我还说新衣服不能整脏呢,你怎么不听?我也说千万别把衣裳弄破了。你怎么不记着?好好地鸟蛋全洒你身上了,你不洗等着招蛆啊?” 李丽彻底败下阵来,抹着眼泪去收拾衣服了。 “呼——”刘氏长出一口气,能吵闺女几句真过瘾啊!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口笨舌拙的人,这不挺能说的吗? 可原先自己生的俩闺女也没这么胆大会顶嘴……还有一个会抡斧子削人…… 一个改变了,就都跟着改变了。 刘氏又给地洞外的菜畦插上一圈儿树枝,她发现撒下的菜种子有钻出芽儿来的迹象,担心被老母鸡给直接啄食。 寂寞的老母鸡已经认家,白天它总在地洞前的沟壑里转悠,到黄昏就回到地洞口的柴禾堆儿里栖息,刘氏收了军工铲,弯腰确认它的存在,惊喜的发现,还多出一枚鸡蛋。 鸡肉的香味儿越发浓厚了,地洞里的油灯点了起来,孩子们的说笑声一阵一阵的。 握着鸡蛋的刘氏觉得恍恍惚惚的,直到隐约分辨出高处四间新房的轮廓,才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 “娘,吃饭啦!”李强跑出来拽母亲的胳膊,汇报,“有野鸡肉野鸡蛋吃!姐说明儿还要进山打野兔……” 040 神采飞扬的刘氏 李华有心改正自己在教育弟弟妹妹问题上的错误,所以也要求仨孩子明天午时参加上梁的庆典活动,对刘氏也是这样要求的。 “我给你们准备些糖果,梁上向下撒钱的时候,你们就分发糖果给村里其他孩子们,别小气,多笑多说话多交几个朋友,更别害怕,我在后面呢!” 刘氏虽然懦弱胆小,但不敢违背李华的要求,讷讷应下。紧张的状态直到孩子们睡下,堵了地洞的门,拿出绣品才找到些依靠。 第二个晚上缝十字绣,她已经很熟练了,不需要换线的时候能做到盲缝,眼神儿去关注一下几个孩子的睡姿。 外面有时会传来不知名的轻响,她会紧张一下下,会下意识的把身子往李华睡觉的垫子上靠拢一下,然后,就心安了。 怕什么呢?有个这么厉害的大闺女,床垫旁放着开山斧;自己也有了用熟了的兵器——军工铲,就放在脚边儿。 等搬进了新房子,就更不用害怕了。 刘氏没忍住,低低的发出一声轻笑,是因为她想到了手中的绣品卖出去换成钱能养家的画面…… 被这样依赖着的李华,天亮后才找个理由躲出去,进武馆准备糖果。 拆两个手工竹编的礼品篮,水果掏出去搁一边儿。 带各种精美包装的糖块儿,需要一块一块儿撕包装,太麻烦。 李华干脆全撕开的旺仔QQ糖,一包一包倒到礼品篮里。 传统手法的炒花生,肯定没问题,装半篮。 瓜子?这个也可以有,选原味儿的吧。 看着操碎了心才装满的两个礼品篮,李华发现旺仔糖不宜拿出门,虽然没有外包装,但是那颜色那工艺外形,忒出挑。 到底皇城内城商铺里有没有可能销售过这样成色的小可爱?李华没去过,就算有,也不是她能买回来的吧? 空有宝山不能拿出来炫示的李华,有点点儿惆怅。 到最后,两个篮子里都是花生瓜子,加了些干透了的红枣。 给李丽挑了几根彩色头绳,叫小姑娘美美的去结交新朋友。 给头一次公开抛头露面的刘氏挑了两根木簪子,标签价格挺贵的,写的是什么非洲的美洲的原材料,老木匠手工磨制上漆着色。 根本没想过给俩小子准备小礼物,倒满一篮子的QQ糖就放在祖宅茶几上,自己能随时取用,小子们不开心的话拿出来两粒儿糊弄糊弄…… 这也算是大手笔了,被叫醒的刘氏揉揉眼睛都想叫一声“败家女”。 不敢罢了。 再等接了礼物,换下脑袋上那根柴禾棍儿,本来就眼眶子浅的刘氏又想哭上一场,这簪子可忒好看了,黑色漆底,簪头上描着粉白色的小花儿,活了半辈子没戴过这样精致的东西。 本来要把另一支簪子藏褥子下面的,李华要她把两支全用上,斜斜的平行插起来,登时有了些富贵排场。 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没补丁。 脚下的鞋子也是新的,没掉底儿没露出脚趾头。 完全能出门见人,见谁都用不着自卑。 挎着礼品篮的刘氏,忽然就明白了,人的底气从哪儿来。 “用你给我的铜钱去撒,我都数好了,正好一百个。” 觉得自己缝的绣品也能挣钱,就敢花钱了。 用绳子串起来的铜钱沉甸甸的,其实真心舍不得往外抛撒,但是看着李华挣钱很轻松,就愿意相信自己也能挣得很轻松。 李华今天是打定主意锻炼一下家人的,找刘里正给钱的活儿也让刘氏自己去做,派李强陪着她,艰难的爬上斜坡,走到新房子跟前儿,在一票干活儿的壮汉们瞧稀罕的眼神下开口说话。 这是一道极难跨越的坎儿。 必须刘氏自己跨过去。 李华真的就站在十米开外,抱着双臂淡淡瞧着。 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劝解别人的知心姐姐,她只下命令。 相比来说,妹妹李丽的执行力远超刘氏。 午时,秋收后就闲的蛋疼的村民们来了一部分,村里的小孩子却全来了,听说有钱可抢有东西吃嘛,凡是能下地走路的娃儿一个都不缺,包括老李家的三个。 “吉时到,上梁!” 这个梁指的是最关键最正中的那根木料,上了这根就可以随之交叉摆放干树枝,然后铺茅草。 一百个铜钱只够撒一次的,男女老少齐齐拥上去先手接再弯腰捡拾,小孩子们还会有争抢,欢呼声震天。 第二次高潮,刘氏跟李强一组分发一篮子的瓜子花生红枣,李丽跟小宝一组。 按照李华的要求,尽可能的笑、说话、表达热情。 这是个小村子,人少,所有能下地走路的孩子都来了,也才百十个而已。 李丽脑袋上的彩色头绳,伴随着小丫头灿烂的笑脸摇摇晃晃很夺人眼球,很快就在她的身边围了十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不需要否认,孩子们大都是为了多抓一把瓜子花生才凑过去的,但是,这也是开始。 有李华这个煞星在十米开外震慑着,这次上梁活动很顺利很红火,老李家那三孩子没敢再出任何幺蛾子,抢了一轮铜钱一轮花生瓜子就跑走了,李三丫跑得最快,唯恐被报了昨日推搡的仇。 李华作为一个旁观者,还发现了远处一道单薄的身影,躲躲闪闪的,一直到老李家三个孩子跑回去,貌似还分享给了他什么,才相跟着走了。 应该是老李家唯一的读书人,李思壮。 刘氏完成了闺女布置的任务,身后有鬼追着似的回了地洞,三个小孩却真的找到了新朋友似的,男娃儿一堆儿貌似在学着泥瓦匠和泥儿,女娃一堆儿在轮换着踢毽子,看起来气氛还挺融洽的。 果然有吃的有玩的就什么都好说,尤其是小孩子的友谊。 李华心头轻松了,慢慢儿踱回地洞,叮嘱一声刘氏:“你多留意着他仨,不是打破头的事儿就别插手管,我上山转转。” 刘氏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尽,脑海里反复回忆自己今天的表现,无数后悔哪句话该怎么说显得更懂礼,哪个动作还是太夹扭…… “李华,今儿个……我应了她们说的,等房子都收拾好了,搬家温锅的事儿……” 041 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刘氏说的时候颇为心虚,毕竟这是在自作主张,没提前取得一家之主的授意。 “温锅啊?是应该有这回事儿。”李华不但没批评她还挺支持的,“到时候你看着安排好了,我帮你准备。” “好……好,”刘氏偷偷抹一把眼睛,笑着指指褥子,“我绣花很快的,再有一宿儿就能绣完。你脑子活,进城卖了,用那钱办温锅。” 李华张张嘴,很想说不需要刘氏这么拼,但是又极欢喜她现在神采飞扬的模样…… “我上山了!” 这次是孤身前行,没带着拖油瓶,李华便一直向前走,沿着明确的或者若有似无的道路痕迹,也没忘记隔一段路程就留个标记。 刚进山时还会遇到一两个貌似见过面的村民,跟以往彼此都当看不见不同,有打招呼的了,态度也挺友好。 “你是新落户的李家大丫头吧?千万别单个人进深山,砍柴的话就在山脚下……” 李华还有点儿猝不及防,脸上的冷肃破功,尬笑点头:“是是,多谢您,我知道了。” 难道昨日的上梁活动也有促进她自己敦亲睦邻的作用? “哈哈我是跟你家住得最近的邻居,你叫我大山叔就行,我家二妞子昨儿装了一兜子的花生回家,可给孩子们解馋了……” 男人朗声笑着走了。 这算是李华来到刘洼村以后明确记住的第三个人,看他走路的姿势有些跛脚,应该受过伤。 李华又开始专挑没人走过的犄角旮旯走,她自恃有武馆做后盾,提前把电锯被砸歪的刀片也修整好了,就放置在祖宅客厅内的茶几上,随手就能取出来抗敌。 而且,真到了来不及取电锯的危急时刻,自己记着躲回武馆不就万事大吉? 所以,怕什么呢?尽管走! 走到空旷处还要耍上一趟拳脚,熟悉熟悉开山斧的技能。 遇上野鸡野兔撒腿就追,开山斧都不用。 到底也有了点收获,刚刚缝缀好的棉袄又刮破了几个口子,李华生擒了一只野鸡,成就感爆棚。 带着收获回武馆休息,把惊惶失措的野鸡拴腿儿,系在院里。 身上早就汗湿,脑袋上也有味儿了,她需要洗个澡,也清洗清洗贴身衣物。 对着镜子细细察看,身上的皮肤还是够白嫩的,就是露出来的脸脖子跟手一块儿黑了几个色号。 但是,脸上皮肤比之初见还是细腻了一些。 李华给全身涂了身体***发上也用了护发素,还操剪刀修掉了枯燥焦黄分叉的发梢儿,感觉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 就是吧,有香气,跟目前的柴禾妞儿身份极不符合。 整块儿黑白格子的手帕包裹了头发,外套继续穿刮破的,靴子只换个鞋垫儿,才感觉味道儿清浅了。 脸上的护肤品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擦掉的,这是李华的底线。 她甚至想好了,回头借着进城的机会,给刘氏和李丽偷渡出两盒护肤油脂,女人嘛,任何年龄都不能苛待自己。 这么一番磨蹭下来,天儿又黑了。 李华站在黑黢黢的荒山野林里长叹一声,难道自己还得一点点儿腿儿着返回? 真心做不到啊! 不然,再冒一回险? 冒险的小火苗儿蹿啊蹿,李华回武馆把自己的宝马越野摩托车放了出来,披挂上赛车手的专业装备,出发! 好开心好开心,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在飞。 摩托车足够拉风,车头大灯耀眼夺目,与马达的轰鸣声一起,震惊了隐藏在山林中的野兽。 一只灰色的野兔跳入车头灯的照射范围,脑子蒙圈了,傻呆呆动都不会动。 李华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傻物?左脚尖儿一点地面,车身停住,右手拔了开山斧飞掷。 可怜的…… 找到了新玩法儿的十八代传人一发而不可收,驾驶着摩托车转圈儿、横冲、直撞…… 车头灯威武,山林里纤毫毕现。 头盔上也挨了几下攻击,那是遭遇了小规模的狼群,从各个诡异的角度强扑的顽敌…… 李华玩了个尽兴,祖宅的小院里猎物成了堆儿,唯一喘着气儿的第一个住户野鸡被吓得瑟瑟发抖。 摩托车潇洒转身,遗留下一地车辙,和被劈碎收拾不起来的残肢。 原来还可以这样玩儿,李华已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是对于地形还不太熟,寻找了好几次路标,才看到隐约的灯火。 李华在黑暗里收了摩托车,扒去一身专业装备,提着那只活野鸡跟三只野兔并一头狼,走到了举着火把翘首以盼的刘氏跟前儿。 刘氏放下捂着嘴的另一只手,把火把递给李华,自己拖着那些猎物下坡儿。 好多问题想问,好多话想说,不敢。 李华再次脱了力一般,进了地洞就往铺好的褥子上一躺,靴子都没脱,闭眼即睡着。 刘氏这一夜是怎么心惊胆战处理死的活的猎物的,加班加点儿缝起十字绣的,她统统不知道。 人嘛,累极了睡眠质量才好,李华醒来时地洞内光线明亮的刺眼,估摸着该是在巳时左右。 一直摒着声息期盼着她醒来的三小只立马开始发问:“姐姐你打到了狼?” “大姐你真厉害!咱娘说你身上没受伤。” “姐你不仗义,打狼去不带着我……” 李华伸个懒腰,双臂绷直左右按压,根本不搭理他们的碎碎念。 经过昨夜遇到狼群的凶险,她早就拿定主意不带小朋友进山了,安安稳稳在地洞里活着不好吗? 刘氏给她盛饭,小心翼翼的汇报:“我天亮后把猎物都藏柴禾垛下面了,咱是直接进城卖吗?” 李丽想起正事儿了,也来请示:“姐,我想养着那只野鸡,跟咱家母鸡作伴儿。” 刘氏训二丫头可是从不含糊的:“养那干什么?咱家新房子还得添置东西,都叫你姐卖了换钱。” 李华却点头:“嗯,养着吧。” 李丽欢呼,李强跟着欢呼,跑到外面去看新宠物。 刘氏……我得去剪了野鸡的翅膀,拴的再牢靠些。 “东西多,我跟你一块儿背着进城吧?” 候着李华吃饱饭,刘氏讷讷问。 一侧,小宝始终没动弹,殷切的小眼神儿直盯着李华。 可惜,大姐大直接摆手:“不用你们帮忙,我找里正借平板车推进城。” 042 平板车散架与翩翩少年 小宝扯着李华的衣襟,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想跟着进城,非常想。 李华直接去新房子那边借的平板车,里正是真心当自己家的活儿在安排,平板车天天推来工地上给无偿使用。 四间正房的房顶铺好了,趁着内外墙面涂抹的麦秸泥儿需要晾干,门窗也没装上,正好安排着搭起三间小配房。 另外一伙儿壮劳力在合力砌墙,用的是传统的灌草泥浆入固定的双面夹板方式,看到李华过来,好几个人打了招呼。 “华丫头,就你家要的墙恁高,真要是从山上下来野物,也爬不进去!” “就是就是,我估摸着啊,垒这么大个院子的墙面,比建房子花费的时间不少。可你把家安的最靠近大黑山,垒这么高更保险。” 李华也带了笑容,行一个抱拳的江湖礼节道:“那就辛苦各位大哥大叔们,回头全收拾齐整了,我家请大伙儿来温锅底,保证有肉,管饱!” 她武馆里还存放着半头没收拾好的半头收拾好的野猪呢,夸海口有底气。 这下子可炸锅了,原本忌惮李华的恶名不出声的村民都热情起来,一时间夸赞声不绝于耳,原来这个小姑娘为人很大方,性子很爽朗…… 只有垒灶房的刘三成撇嘴,跟弟弟嘀咕:“真能吹,都要饿死的难民了,敢说请全村的人吃肉管饱,等着吧,到时候看她丢人的!” “啪,”刘三成脑袋上挨了一巴掌,是他爹,眉眼里全是威慑。 刘三成登时噤声。 李华这边推着平板车下坡,到地洞口,搬开柴禾垛,往车上放猎物,上绳捆。 有站位高的眼力好的砌墙壮汉便惊呼起来:“有狼!东家丫头打到了狼!” “一准儿还有旁的野物,我看不清,装了一车……” “老天爷……” 甭管别人怎么惊叹或者怀疑,李华推着平板车上了坡,这车是独轮,且轮子全是木制的,初初很不好驾驭,她歪七扭八的走了好长一截路,才适应了。 “行了,小宝你回去吧,跟着我都要出村了。”李华决定甩下这个跟屁虫。 小宝两眼泪汪汪的,憋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找到个好理由:“我也进城……” “不早说了吗?路远,你走不到,我照顾不了你。” 平板车面积小,李华可不想再多载一个小胖子,她还有点犹豫要不要也提前把野猪肉卖掉呢,办温锅的时候她可以换超市里面的冷冻猪肉待客。 “或者……是你想起来了家在哪里,要跟着我进城回家?那样可以,姐寻思着你家里人肯定找你找疯了……” 结果,小宝迅速放弃了进城的想法,松开了李华的衣襟。 “我不进城,我就是……舍不得姐姐……” 汪着眼泪的小胖子努力煽完情,转身就跑。 李华:这孩子情商很高啊!真不像脑子糊涂记不住家在哪儿的…… 上了路,她就不需要多想了,放开了十八代传人的一身本事,推着平板车各种炫技提速,脚底下像蹬了风火轮似的。 她要多多开发这具身体的潜能,每次到达运动极限还要多坚持一会儿,然后调整步伐呼吸,准备下一轮冲刺。 路边有什么人,路上过什么车,她都以为跟自己无关。 然后,就悲剧了。 她这具身子倒是真心比十八代传人强,可是推着的平板车没有武力加持啊,被她这么操练疾驰,终于,车轱辘散架了。 李华的身子也受惯性影响,前扑出去。 速度越快,惯性越大。 有武力加持的十八代传人飞扑过平板车与车上的狼尸,四肢落地,堪堪挺起身躯与下颌。 逃过了毁容的劫难,但没逃过双手手心被硌破的待遇。 官道宽敞不假,路面可还是碎石子铺就的,不存在柏油路水泥路的平整如镜…… 十指连心,李华大喘气了好几口,才曲腿前收,缓缓抬起两只手。 提前戴副手套就好了,最起码不会像这样双手血污惨不忍睹。 这就叫做“乐极生悲”吗? 是的。身侧传来一声快意的唏嘘。 “呦呦这不是刚才那辆能超过小爷马车速度的人力破车吗?怎么不接着飞了?” 李华顷刻间站直了身子,霍然转头。 这是个十几岁的翩翩少年,一袭草绿色织锦缎外皮的裘衣,袖口和领口翻出白绒绒的皮毛,腰间一条玉带,垂下一枚玉坠,蝙蝠样式。 再看脸,李华眉心跳了几跳,这孩子生的不错啊,面冠如玉,唇红齿白,最生动是一双桃花眼,笑眯着透出一股子邪性。 要不是一脸欠揍的表情,李华都想推荐他去参选男团…… 少年身后是虎视眈眈的两个车夫,即便目前形势完全就是他家少爷招贱,欺负一个乡下黑瘦丫头。 人家有欺负人的本钱啊,看那两匹高头大马跟马车外皮精雕细刻的豪华配置就知道了。 进皇城的官道上自然会有不少权贵之家出入,各式马车交错而行很正常,但是,难不成眼前这位把自己当成了赛车手?就因为超越了他便恼羞成怒,专门停车下来嘲笑几句的? 不觉得很无聊吗? 李华忍不住,向天翻个白眼儿,放弃跟少年的对峙。 跟刘里正借来的平板车还毁在她手里了呢,谁有空逗阔少爷玩儿? 自己受伤的双手也得找地方隐蔽起来处置以下,真他么疼。 她弯下腰来,龇牙咧嘴忍着疼痛去搬起平板车车面,带车身上的猎物,挪去路边。 她得研究研究散架的车轱辘如何装回去。 “你……你敢不搭理小爷?” 少年公子哥儿捋袖子,接受不了这种被漠视的待遇,他早就被气饱了,前前后后好几次被这个疯丫头推着个破车超过,他不要面子的吗? 偏那俩车夫小心谨慎不敢真正放开速度纵马车驰骋,要不然,小爷能受这等鸟气? 充耳不闻的李华刚尝试拼起半个车轱辘,就被拍落了。 这次,李华再抬脸,看向阔少爷的眼神就危险了。 043 完整的野狼 两个车夫早在自家少爷弯腰下手去搞破坏的时候,就齐齐后转身躯……你看天上飞过一只鸟…… 不然怎么办?他们只要保证少爷的安全就好了,绝对不帮着少爷欺压良民,就算良心大大的好吧? 身后传来连续几声闷响,应该是他家少爷在行凶欺负人……对吧? 两个车夫兼保镖极力屏蔽身后的响动,装出跟自己没有关系的样子。 反正少爷如果有事儿,一定会喊出来求救。 近在咫尺的距离,还是个矮小的黑瘦丫头。 世界仿佛安静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是有的,少爷这次欺负人好文雅,根本不出声…… 李华此刻的智商被骤然充值了一般,很快就摸索出了木制轱辘的卯榫结构原理,只是散架,重新装回去便完。 再搬来平板车车身,契合好,走了你嘞! 双手手心传来的火烧火燎的疼痛也被忽略了,撒丫子跑吧,生死时速。 官道上此刻车马很多,李华推着平板车专门溜边儿跑,或见缝插针,如鱼入海。 人多,就别算计着回武馆处理伤口了,李华一路飞奔到城门口,出示完路引又是一溜儿小跑。 很幸运,阔少爷的马车没追上来。 以常理推算,那样金贵的少爷,肯定一路直奔内城,不会钻去有失身份的外城平民集市。 所以,进了集市就安全了。 本来也没多大事儿,自己只是卸了少爷的下巴让他别那么呱噪,卸了少爷的两个膀子让他别破坏自己组装车轱辘而已,真没伤到少爷的一根毫毛,看他带的那两个车夫也是身负武功的,随手一托就能恢复正常。 对,就是这么善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那种。 都要被自己感动了的李华,交了钱进集市找地方摆摊儿,今天推了平板车,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个挤下人的空儿就行的,她来的又晚,只能继续找,满市场里面转悠。 不少人看到平板车上体型硕大的野狼给吓一跳。 “李华,到这儿来!我是林木森啊!上次见过的……” 一声欢呼响起,还真的是上次被李华随口赐名的那个男孩儿。 林父也在,看到李华的平板车,眼珠子瞪大。 嘁,这还是人多眼杂自己无奈之下没有再补充新的猎物的状态下,就吓到你们了? 林木森小朋友更是惊诧不已:“李华你真厉害!我爹也打过狼,可是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完整。” 这是一头被开山斧的斧背砸裂头骨的野狼,直接倒地嗝屁,身上的皮毛完整无缺。 李华选择带它亮相,也是因为它最干净好看。 林氏父子给李华留出了空隙,邀请她一块儿兜售。但是,林父犹豫片刻,还是语重心长的指点道:“你这头野狼品相好,在集市上可卖不出高价来,按寻常野物卖,亏大了。” 李华刚刚坐在林木森小朋友赠送的石头墩上,立刻弹跳起来,她可不能亏大啊,这头狼运过来多不容易呢,手都伤了。 “林叔你教教我,这头野狼去哪儿买更值钱?” 她武馆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单单没有符合这个时代的散碎银子跟铜板,她也去市场里面的金店瞧过了,银首饰银元宝的样貌太精致了,她不敢往外拿。 “外城有两家专供内城皮货的铺子,出价肯定比市场上要高,就是挑剔的厉害,皮毛有损坏的压价也狠……” 林木森补充:“那铺子里的伙计也凶得很,寻常我们都不愿意去那里。” 好在李华不寻常,知道了内情,再让她把皮毛完整的野狼在市场上卖出白菜价儿,她能抽自己两嘴巴! 平板车上的野兔全是在飞斧下阵亡的,皮毛肯定不完整。李华干脆卸下来交给林木森:“要是能捎带着一块儿卖了,我给你抽提成,每十个铜板给你抽一个,帮帮忙吧!” 蚊子再小也是肉,不能看不上集市上最流通的小铜板。 林父一巴掌扣在林木森的后背上呵斥:“哪儿能抽提成?你去帮着李姑娘带路,别让她被骗了。” 林木森委屈巴巴辩解:“爹,我没有要……” 李华喷笑,抬胳膊顺了顺林木森的头发,拒绝:“我多大的人了,知道方位一准儿能找到地方,他们给的价儿低的话我不卖就是了。你老实在这里帮我卖兔子,回头我来找你们一块儿回去。” “那也行,你要是卖不掉野狼,好歹还有野兔能有进项。”林木森点头,很认真的许诺,“你放心,我先卖你的野兔。” 林父也很友善的喂给一颗定心丸儿:“实在卖不掉的话,叔回去帮你鞣皮子,跟肉分开卖。” 老猎户了,会动手鞣制皮子不稀奇,李华刹那间喜笑颜开,心里盘算是不是可以跟着学习学习鞣制皮子的手艺,那也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 感觉很嗨。 以至于找到第一家皮货铺子的时候,看到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伙计的嘴脸都不觉得讨厌,反而耐心询问:“帅哥儿,有损伤的野狼怎么收?损伤小的什么价儿?损伤大的什么价儿?” 被这么突兀的称呼为“帅哥儿”,小伙计很有些措手不及,额头上的眼珠子也回归了原位儿。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时之间格调儿还降不下来,呛着声儿答复:“损伤大的不收,损伤小的可以考虑,价格半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不等。” 你们定价是这么任性的吗?前后浮动太大了吧? 怪不得林家父子轻易不肯往这里送货。 李华再问:“那要是完整的呢?不带一丝丝残缺的野狼皮子,咱这店这般高大上,能给出什么价儿?” 伙计脱口而出:“那你就甭想了,我们店收过最好的野狼皮,只射伤了眼珠子,给了二十两银子呢!” 这个时期的猎人打猎,基本上都使用弓箭,谁像李华天赋异禀拿斧背砸脑袋呢? “好!”李华一声大喝,把铺子里的掌柜都惊出来了。 黑瘦的乡下丫头笑成眯眯眼,跟掌柜开价儿:“我有上好的不带一丝瑕疵的野狼,只卖二十两。” 044 冤家路窄 伙计捂嘴。 他刚才真就是随口吹嘘几句的好不好?毕竟很少有人能真的送来完好无损的大型猎物,他又为了凸显自己的身份一直仰着脸儿没去仔细查看这个黑瘦小毛丫头车上猎物的具体样貌。 掌柜的斜睨伙计一眼,转而对李华严肃道:“本店童叟无欺,具体定价要根据货物质量来定。” “好啊好啊,就是要找您家这种讲信用的老店。”李华不含糊,直接解开平板车上捆扎的绳子,轻松松抱起了那具硕大的野狼尸首,一只手摸索指点着,“您瞅瞅,这浑身上下,这眼珠子、鼻子、脖颈儿,可有一丝丝伤残?” 已经僵硬的死不瞑目的野狼,足足超出李华多半个身子。 此情此景,怎一个“诡异”可以形容? 久经沙场的老掌柜也忍不住嘴角抽抽,艰难的承认:“嗯……确实……” 都不用自己下手检查,野狼被小丫头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抚摸了一遍,宛如给自己的爱宠做按摩。 临出集市前,林父很有经验的擦拭掉了野狼眼角鼻孔嘴巴上留下的血污,就为的落个品相完美的鉴定。 现在,完美的野狼就等价格了。 “我不议价!就二十两!您要是不收我再换一家。” 李华展示完野狼的品相,又轻拿轻放往平板车上作势。 老掌柜再瞪伙计一眼,习惯性交涉:“姑娘,是这样的,我们店里确实给过二十两银子的高价儿,但那是一只白狼,全身无一丝杂毛,实属罕见。你这只虽说没伤痕瑕疵,到底是只青狼,我给十两,再不能多了,你回去跟你家大人交代,你家大人肯定也想不到会卖到这个高价儿!” 没人会认为这头野狼乃李华这个黑瘦矮小的乡下丫头亲手猎获。 李华作势往平板车安放野狼的动作直接坐实,然后利利索索开始抖绳子绑缚,那模样,连做买卖的必备程序,讨价还价几个回合,都懒得。 老掌柜伸出“尔康手”:“姑娘你莫贪心,我保证,再换一家店也不可能给到你二十两!” 李华耸耸肩,兀自继续手里的动作,回一句:“那我就自己带回去鞣制皮子好了,缝一件挡风的大氅穿。” 对啊,武馆那个时代可是倡导拒绝伤害野生动物的,皮毛制品很少,可是这个大齐不一样,自己完全可以过一把穿“貂儿”的瘾。 这也是听林木森说他爹会鞣制皮子的缘故。 李华真就打好了绳结儿,浅笑回头打招呼:“走了哈,您可别后悔……” 还能不后悔吗?老掌柜板着脸给李华数着步数,1,2,3,4…… “好了,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李华继续挪动脚步,寒风中飘来她的答复:“没得商量,我不议价儿。” 有野狼,任性。 “二十两就二十两,便宜你了!” 大势已去,老掌柜跺脚应承。 李华笑容盛开,果然掌柜的都是老狐狸,骗她说什么二十两的价儿是买的白狼,糊弄谁呢?白狼稀有,那都是狼王的品阶,还浑身无一丝杂毛,无一点伤痕,二十两能买? 这其实也是做买卖的常态,非得等买家或者卖家真要走了才改主意。 掌柜的安排两个伙计一块儿搬运野狼,叮嘱着“小心些……” 另一个伙计取了两个银锭子,先交到掌柜手里,大概需要最后温暖一下。 李华把平板车上的绳子系成一束,向上走了两个台阶去接银锭子,还顺势装了一个AC之间的字母,摇头晃脑的道:“果然是童叟无欺的百年老店,下次我再打到野狼还送来……” “不许收她的货!” 猛不丁一声暴喝,打破了眼前无限和谐的气氛。 李华顷刻间转头,冤家路窄,五米开外正好驶来一辆马车,刚刚会晤过的那辆豪华马车。 马车的驾驶位上一左一右两个车夫…… 正中车帘掀开,一个脑袋带半拉儿身子钻出来,真连比划带喝叫…… 老掌柜下意识合拢了手指,叫一声:“二少爷……” 咩哈哈<(* ̄▽ ̄*)/这个乐子大了,自己费劲八叉刚谋到的二十两银子要泡汤! 说时迟那时快,李华纵身一跳,上托老掌柜手背,随之接住被弹起的两个银锭子,落地,弯腰,推起平板车,起跑。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风一样的女子。 反正自家的野狼已经被你们抬进去了…… “追!追上她!” 刚刚停驻的马车,刚刚跳下车辕去取下马凳的车夫…… 宽大豪华的马车要在闹市区追赶风一样的女子…… 被遛了两条街,拐了两个弯儿,就彻底失去踪影了。 阔少爷o(╥﹏╥)o,只能把怒火往两个车夫身上发:“你们怎么不下车去追?” 车夫低头老实听训,心里自有主意,真要是丢下少爷去追个小丫头,还是帮着少爷做欺压良民的坏事,老爷夫人能把他们打死! 哎,做个懂礼数守规矩的下人真难啊! 好在自家少爷虽然跋扈些,也只是少年心性,算不得罪大恶极,太出格的事儿不做…… 所以,李华算是逃过一劫,趁着拐进个无人的小胡同避到武馆里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二十两银子,入手微凉,摆放在茶几上,幻想有一天能摆的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李华叫停自己无尽的遐想,慢悠悠晃荡去超市。 现在,想吃什么可以随便拿。 随手喝瓶可乐也没有工作人员阻止。 想想在集市上很仗义的在帮自己出售野兔的林氏父子,李华还专门取了一坛子豆腐乳,和一罐棕色釉面的辣椒酱,当礼物赠送。 她自己挺好对付的,蒸一条海鱼煎一块儿牛排,中西合璧营养混搭,吃饱了眯一会儿,起来洗漱,然后闪身出来。 “哎呦娘诶……”一声惊呼。 李华“唰”一下原地消失,手扶胸口心有余悸。 她是舒坦时间长了完全遗忘了危险无处不在了吧? 这次老实了,又多眯了好大会儿,侧耳聆听外面真是没有声息了,才试探着出来。 不知道刚才吓到了何方友人…… 045 不能再蹲着吃饭了 再一闪,平板车跟着出来了,车上还有坛子罐子并一个粗糙大针脚儿口袋。 哎,上次下决心提升自己的缝纫本领,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 李华一脸正经的推车出胡同,听见有人在谈论:“一准儿是吓唬人玩儿的,什么鬼能大白天出来……” 可不就出来了吗?李华缓缓加速,她发现武馆内有一点儿不好,那就是时间与外面同步,她在武馆略微磨叽磨叽,外面的天色就跟着变了。 果然,集市上人流渐少,卖光货品的摊主们也回去了,林氏父子一脸焦急的等在摊位上,之前还派林木森去皮货店看了一圈儿,没有李华的影子…… “咳咳——林叔,林木森!”李华是很习惯指名道姓喊人的。 “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林木森委屈巴巴的。 “我啊,哎!”李华长叹一声,“我得罪了那个皮货铺子掌柜家的少爷,他要打我,我只能藏起来。” 本来松了一口气的林父立刻再次提起心来,这个孩子可实在太能惹事了。 林木森真心替李华着急,上上下下打量她,很急促的问:“打到你了吗?你吃亏了?” 李华眉飞色舞的比划:“吃亏?怎么可能?我是谁啊……” 林父背起竹篓,无奈的招呼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快到申时了,咱们赶紧走,不然出不了城门。” 临到集市出口,林父又细心的指点:“狗子你来推车,把竹篓给李华背。李华……也改改打扮最好。” 这是要防患于未然呢,万一那位吃了亏的阔少爷安排人去城门口等着李华,可麻烦了。 不至于的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哪儿就那么小气? 李华虽然口中腹诽着,到底还是听话,把包着头发的黑白方格布巾取下来,随手拢了个跟林木森一样的发型,头顶偏厚疙瘩鬏嘛,她擅长。 身上的棉袄有些独一无二的意思,还是女式偏襟的。 李华脚下生风,小跑去上次光顾的那家成衣铺子,给自己买了一身男孩儿上装,大褂的样式,直接换上跑出来。 这衣裳,跟黝黑的肤色……配一脸! 林木森都没有当场认出来,眼睛还盯着成衣铺子门口看呢。 这个年龄段本来就有点儿雌雄难辨的意思,林父觉得放心多了,再叮嘱过城门的时候别说话,别四下里乱看,等过上几天阔少爷想不起来这事儿了…… 林木森很高兴李华打扮成这样,推着平板车不住回头瞧她笑。 出城的时候,李华暗道侥幸,她还真就看到了其中一名车夫跟守城军卒站在一起,林父带着她先过去,大竹篓遮盖了多半个身形,再佝偻点后背,垂下眼睛…… 隔了一个城门的距离,林木森推着平板车经过,车夫向前一步认真打量了两眼,又在平板车上瞅了好几瞅…… 肯定不是那个黑瘦丫头! 林木森出城门的时候,双腿都软了,看着前方的两人始终不敢打招呼,挤鼻子弄眼示意两人,走出很远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就是紧张,hold不住那种。 一个乡下穷丫头随随便便出手打了一位皇城里面的阔少爷,只有李华才想象不到后果可以多严重! “哈哈哈挺好玩儿……” 笑的山响的柴禾妞儿没心没肺,林父只能摇头,千叮咛万嘱咐叫李华最近十天半个月的千万别进城了。 “好,以后肯定会小心。” 李华答得挺认真,其实完全没走心。 今天算是有新收获,以后可以男装跑出来happy,更方便。 明儿个去外城另一家皮货铺子探探行情,毕竟自己还有一堆猎物没处理掉呢,好几个大家伙,放冰柜保鲜的话,还得清理冰柜里的其他食品。 或者请林家父子帮着处理一下皮子?天儿越来越冷,自家也可以用来保暖不是? “林叔,我其实还打了几只猎物,不然明天给您送过去鞣制成皮子?” 这么有能耐?林父其实早就纳闷儿那头野狼是怎么擒获的呢,就是碍于猎户的规矩不好意思打听。 猎户是这么好当的吗?感觉自己是个假猎户。 忍着不问。 “行啊,不然我们现在跟你去取,省的你明天再送。你放心,我不会贪你的东西。” “不用不用,就明天我送,林木森你再给我说说你家的具体方位。” 这样坦诚友好信任的态度,其实是很容易结交朋友的。 尤其是这孩子竟然还给准备了豪礼,一坛子咸香的说不上名字的啥乳,一罐子辣香的酱,肉酱! 林家父子真是不敢收啊,忒实诚了忒厚重了这礼! “哎呀买都买了,我家里的还没吃完呢,其实我家还买了一罐臭豆腐,都没人吃,我娘说一闻就想吐,你们要是喜欢,回头我送过去。” “大不了以后我的猎物都给林叔帮忙鞣制皮子,林叔别收钱不得了?” 终于,礼物送出去了,林木森也把卖野兔的钱给了李华,三个人在山脚下分手。 找到个单身的机会不容易,李华现在小心谨慎多了,瞅着没人赶紧溜下路边沟壑,进武馆捣腾东西。 平板车上多了一套古色古香的桌凳,家具店标签上注明是黄花梨木的,不知道真假,反正雕花挺漂亮,凑够了六个圆形鼓凳,再在倒扣的桌凳上压一只品相最差被摩托车拦腰轧死的傻狍子,捆好,偷偷摸摸推上沟沿儿。 最先添置桌凳,主要是受够了蹲在地上抱着碗吃饭,这么零零碎碎往家里多运几次,新房子那边就好布局了。 抓紧时间在城里手缝的麻布口袋里是馒头跟包子,她肯定最近几天很忙碌,而刘氏用留的面酵头和面蒸出的馒头总是死硬死硬的,她不在家的时候也不好去偷撒发酵粉。 最辛苦的就是刘里正家的平板车,吱吱呀呀时刻提醒人类它即将散架肯定要散架。 哎!得分刘里正家半只傻狍子做补偿。 李华磨蹭着进村时夜幕已经降下来,偶有不肯早早休息的村民站到自家门口消遣时光,低着头凑的很近打量“吱吱呀呀”进村的人,看到是李华还打招呼,她也友善的嗯嗯啊啊应答着。 第二天肯定会有传说,新落户的李家丫头深更半夜才回,推着一车好东西…… 这也算过了明路,李华如今已经摸熟了夜路,吱吱呀呀先到地洞跟刘氏报平安,放好桌凳,剁下半拉儿连皮带肉的狍子,给刘里正家送去。 很庆幸,李华都开始提着气儿走路了,平板车坚持到了里正家栅栏门外,才轰然倒地,听声音,木轱辘大概酥了…… 羞的脸红。 木头栅栏可不隔音,最先出来看动静的是刘四成:“谁啊?摔着啦?” 这是个善良孩子。 李华万分尴尬:“我……李华,还平板车来的。” 她实在变不出一辆新的平板车,这种原始的车轱辘忒罕见,她的武馆里真没有。 刘四成撒丫子往外跑,热情洋溢,一点儿不像白日里木讷害羞的样子。 “尽管用就行,还还啥哩……” 他从点着灯的房间出来,眼神儿肯定不济,差点儿踢上散架的平板车,被李华一巴掌顶住……腰腹。 李华此刻正待弯腰扶起散架的平板车呢。 刘四成呆住,双臂还保留着前伸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股子异样的感觉从腰腹处漫溢…… 046 小宝的高瞻远瞩 直女李华却是只为再次毁坏了人家的平板车尴尬,浑然不觉的女子的手掌抵着男子的腰腹有何不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做十八代传人的时候跟师兄弟们过招儿什么地儿没挨过拳脚?勾肩搭背也正常。 避免平板车第三次受伤才更重要。 “你别动哈,别踢到了,我把你家平板车弄坏了。” 姑娘你弄坏的仅仅是一辆平板车吗? 刘里正此刻也闻声跟出来了,乡下人不讲究,需要照亮夜路就随手扎个草把子往油灯上一点。 火把的光亮投射到李华尴尬仰起的脸上:“对不起……里正叔,车坏了……” “没事儿,回头修修一样用,咱山上最不缺木头,我家五成就在跟木匠做学徒,我叫他再整一辆新的也方便。” 刘里正真不是个小气人,心眼儿小的话,也养不起来六个儿子。 他家五成的年龄多大?竟然就舍得送出去做学徒了…… 李华有些发散性思维,等收回来,里正爷儿俩已经把平板车的残骸带车上的一半傻狍子收拾进院子里了。 “这是……?” 李华赶紧表态:“我打了一只狍子,这不,感谢叔叔婶婶一直照应我们,还借车给我用,给割了一半肉送过来。” 其实何止是一半肉啊,带着皮毛呢还! 真真是……暴殄天物! 刘里正:“你这孩子……这心意难得,以后啊,真要是再打着野物了,想吃肉也行,先把皮毛剥下来,铺个炕缝个坎肩都顶大用……” 谁见过就这样直接剁成两半儿的? 里正老婆早就站到门里看着了,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这闺女真的能打猎,喜的是这闺女真的能挣钱。 好纠结……老头子一门心思寻一个手段厉害的儿媳妇回来,可是真要是娶进家门了,这家里,谁说了算?一言不合抡斧子砍婆婆可肿么办…… 但是那么大个儿的狍子,还是很叫人心生欢喜的。 刘家人这会儿全跑出来看稀罕,倒是没有一个指责李华毁坏了平板车的,李华托词刚回来没吃饭呢,离开。 “华丫头慢走,三成你拿着火把去送送……”刘里正呼喝着最看好的那个儿子。 可惜,刘三成一门心思全在狍子上,摆摆手:“四成去。” 然后,羞红着脸的刘四成取了火把追到了院门口,发现已经看不到李华的影子…… 喜欢上一个打猎比自己强,走路比自己快的姑娘,正常吗? 今夜的刘家众人肯定要异乎寻常用掉不少脑细胞。 地洞内,刘氏跟仨孩子还在稀罕那套桌凳,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连最见过世面的小胖子都夸雕刻的花纹好看,六个圆鼓凳无论大小宽窄和每一块儿细微雕刻,都如斯神奇的一模一样。 不是刘氏刻意遗忘狍子的存在,实在是桌凳太可爱了。 李华进了地洞就帮着大家憧憬了一回未来:“这算什么?回头咱新房子里再整成套这样的家具,我都瞧好了,房子晾干就往家运。” “整成套的?那得多少钱?不行不行……” 这种未来的畅想实在太过冲击刘氏的承受能力。 “我有钱,喏,今天卖野狼挣的二十两银子。”李华掌心一摊,又一收,两个银锭子昙花一现。 刘氏“咕咚”咽口水的声音…… 然后,刘氏改主意了,指着门口处商量:“这一半儿,咱也卖了吧?咱家现在不缺这口肉吃。” 早先连糙米粥都喝不上,就靠刷锅水活命,对比一下…… 李华也看向门口那摊皮肉,累了一天,不愿意收拾,主要是母女两个都不具备扒皮的手艺,现在知道能缝个毛皮坎肩,真不应该随便祸祸。 希望到明天收拾也不晚吧。 “这样,我明天进山找猎户帮忙鞣制皮子,人家不稀罕肉,你从里面割两块下来,别伤到外皮,一块儿咱自己吃,一块儿……送邻居吧,就那个二妞子家,住的距离咱最近的,她爹叫刘大山,腿脚跛……” 想好了要敦亲睦邻,那就别小气。 李丽欢喜的眯起眼睛来,要求:“我去送!二妞子家人可好了,咱家上梁给了她花生瓜子,她娘今儿个送来一个大冬瓜呢!” 还真的是,在刘氏隐藏家里宝贝们的土坑里,蹲着一颗圆滚滚绿皮白毛的大冬瓜。 李华给自己默默点了一个赞,交到了第一个可以来往的邻居,刘氏和弟妹们才算是真正开始融入这个村子。 “那你们一起去,点上火把。” 那三个人全部很积极的投入工作,李华在新置办的桌凳上吃饭,只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 还剩一个不肯跟着敦亲睦邻的小胖子,在另外五个鼓凳上折腾,搬到一起,再分开,瘪着嘴巴。 熊孩子想等李华主动问他怎么了…… 不存在的。 十八代传人就没有配备那么敏感的神经。 一开口:“小宝你这么闲啊?去,刷碗。” 死乞白赖跟着混吃混喝混穿混住,可不得干点活儿? 你敢反抗吗? 小宝吭哧吭哧做完了下人干的活儿,终于再不矫情了,凑过来问:“姐,皇城里……有什么稀罕事儿没?” 李华眨巴眼睛,有个传说大白天见鬼,算稀罕事儿么? 或者,有一位不知名的阔少爷被卸了下巴和双臂…… “没有……吧?” 小宝有点着急:“怎么会没有?你们都被安置落户了,不是说边关打胜仗了吗?那班师回朝没有?不是早就生擒了蛮夷少主,献俘没有?” 这问题好有深度哦! 李华揉揉眼睛,赞叹:“果然,你是大户人家出身,见识非凡,还知道关心班师回朝的国家大事。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极好!” 后续一句真正的答案:“我哪儿知道啊?” “你一个小屁孩儿,还是多动脑子回想一下自家住哪儿爹妈叫啥名吧!想起来了告诉我,我把你送回去,免得把你这样高瞻远瞩见识非凡的人才给耽误了。” 047 要收徒弟吗 小胖子紧紧闭着嘴唇,一脸受伤的表情,蹲到地洞门口。 8岁的孩子,搞得恁深沉,李华便有点点儿心软,接着不耐烦的哄一句:“好了好了,下次我进城肯定帮你打听稀罕事儿,回来告诉你。” “你说话算数!” 小胖子立刻激动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华回的斩钉截铁。 反正她不是君子…… 8岁的小孩儿果然想不到其中的歧义,屁颠颠儿的蹭过来,提出新的要求:“那你打猎的时候得带着我。” “开玩笑!”李华再次严词拒绝,“带着你拖累我吗?帮不上忙还长这么胖,遇到危险跑都跑不了,我有那么傻?” 小胖子:o(╯□╰)o “我不吃肉了,我要瘦!” “你要减肥?”李华半眯的眼睛忽然亮了,“其实你稍微控制下体重的话,根骨还是不错的,当我的徒弟都可以考虑。不过,我看你小子读书上也算有天分,你还是专心念书吧,免得哪天你找到了亲人,他们不但不感激我,还要埋怨耽误了你。” 反正现在距离能重建武馆的伟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不急着招徒弟。 小宝很明显是富家子弟,弃文从武能有多大出息?难不成也把开一家武馆当成终生目标? 但是还很想真正收个徒弟…… 善良的人总是会多纠结一点点儿。 其实根本不需要她来纠结这个,小宝目前对于武力的渴望值远超识文断字,他的小脑袋瓜儿里也保存过一丢丢拜师傅学功夫的礼仪,然后,“咕咚”给跪了。 把李华惊得从棕榈垫上直接跳起,旱地拔葱式…… “我给你当徒弟!你当我师傅!你带着我去打猎,教我飞斧头!” 小胖子思路很清晰,不知道做了多少回梦,在梦里飞斧头伤了多少仇人,净惦记这个了…… 李华“哈哈”干笑两声,搓搓手,还有点小激动,那个——孩子如此心诚,不然就收了? “咳咳——咱们李氏武馆收徒是有规矩的……”李华刚要把烂熟于心的规矩讲讲,忽然又想起目前还属于一无所有赤贫状态,于是严肃着脸摆手,“你先减肥吧!为师……先看看你的决心。” 小胖子目前的体型能顶李丽李强他俩加起来,关键还能吃,当初被当两脚羊差点被别人吃掉的时候都没掉膘儿。 想减成正常孩子的体型,任重而道远啊! 刘氏带着俩孩子串门儿回来,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刘大山媳妇黄氏拉着她夸赞她有福气,孩子们个个懂事儿又机灵,大闺女又有能耐,刘氏的腰板挺得直直的…… 这一辈子没这么风光过。 看见靠在被褥上跟小宝低声说话的李华,刘氏的眼神里满是感激,小心翼翼的询问:“今天换下的脏衣服呢?我给你洗出来。” 李华是换了一身男娃的衣服回来的,原来的那件薄袄肯定是脏了或者坏了。 李华大囧,衣服呢?肯定没扔掉……那就是随手塞武馆里了。 还有包头的黑白格子布巾子。 “不……不用麻烦,我自己明儿洗。” 还得板着脸说话,不然刘氏敢接着追要衣服…… 好尴尬的母女关系。 “都洗洗赶紧睡吧。”一家之主发号施令,然后抖被子身先士卒。 士卒们蹑手蹑脚……把两只鸡牵进来,树枝堵门,老旧的褥子挡风,洗漱…… 今天额外谨慎,因为地洞正中多了一套豪华桌凳,刘氏专门把垫子铺到桌子腿儿的位置,头顶能触到硬木头才放心。 她还没机会跟李华告诉,那幅十字绣完工了,白日里趁着孩子们在外面玩儿她加的班,今晚可以正常睡觉了。 她其实还想说,赶紧进城卖了吧,再给她一幅新的绣起来吧…… 跟刘氏一个被窝儿的李丽低声凑到母亲的耳朵边说:“娘你别害怕,我抓着凳子腿儿睡觉儿,真有小偷来了,我能醒。” “娘不怕,你大姐在家呢,娘什么都不怕……”刘氏把二女儿的手臂塞回被窝儿,拍拍她的后背。 这一夜,地洞里交错了好几幅梦境,大都比较奢侈。 小宝梦见自己减肥成功玉树临风,手执一把开山斧打遍天下无敌手,陷害过自己的仇人们个个跪地求饶。 李丽梦见自己穿着新衣服扎着花头绳住在新房子里,一屋的跟今天大姐买来的桌凳一样的豪华家具,她邀请二妞子等小姑娘到她屋里玩儿,小姑娘们个个羡慕嫉妒还夸她最好看…… 跟小宝一个被窝总是睡成南辕北辙的李强就单纯得多,他梦见吃肉了,“biaji”着嘴,有点咸,齁得慌…… 刘氏自然是梦见自己绣成的《金陵十二钗》仕女图卖出了高价儿,卖了足足一麻袋铜板,李华自己背不回来,在路上艰难的拖拽着麻袋,好多人影在身后跟着算计她的铜板,刘氏伸手怎么也够不着,着急的叫:“小心啊,都是咱家的钱……” 都给急醒了。 后背汗湿,眼中含泪,激灵灵连打好几个冷战。 刘氏嚯的坐起,先去翻找自己藏得严实的绣图,还在;后背上桌子的硬度,还在。 晨光微熹,从被树枝兜住的被褥缝隙中透出,李华睡觉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没吃没喝没惊动家人,一家之主就得这样吃苦耐劳。 李华不想再折损一辆平板车了,只背了个竹篓寻上山去,临到看见林木森详细讲述过的半山腰处猎户村,才隐了身形,肩扛篓装手提胳膊挂,反正能想的法子都用上了,勉强带出了八只猎物。 远远望去,这就是一堆行动的怪物,黑瘦的小丫头,不,是黑小子,完全看不见。 林木森是个实在孩子,大概不太有小朋友登门拜访,所以特别兴奋,早早地就在村外面等着,看到移动的毛皮怪物,先是戒备,再是欢呼。 “李华快来!我爹给你炖了肉,你给我家的辣酱太好吃了……” 李华:坏了,说好的臭豆腐没装来,临时再取一罐又没撕标签呢…… 048 最香 有了林木森帮忙拖着两个野物,李华的步子轻松了一点儿,但还是得到了路过村民们的瞠目结舌。 这小孩儿力气真大啊! “小子是哪个村的?没听说其他村子里有这么本事的人啊,一下子打了三头野狼,是全村进山?” 李华整个人都被野物埋起来了,自然不吱声,林木森护犊子一样专心拖拽野物,都舍不得叫别人帮忙,满头汗就解释一句:“这是我……兄弟。” 哈哈做人兄弟挺好的。得亏自己明智啊,继续男装进的猎户村。 李华还发现,村口到林木森家的石洞,就没见过一个妇人。 林父迎出来时也吓了一大跳,他以为李华至多能送来一个需要剥皮子的大家伙。 “这些……都是你自己个儿……从刘洼村拖来的?” 实在是有点儿匪夷所思,可是李华能说不是吗? “家里人送了几步的……” “等回去时我送你。”林父愉快的决定了,招呼着,“你先吃饭,狗子非叫我给你炖肉,你们家能打这么些猎物,哪儿还稀罕肉……” 林氏父子居住的这个石洞算是比较宽敞的,摆了两套床铺,一个不规则的石桌和几个枯树根凳子,墙上挂着两副弓箭,一大一小,石洞口是各色毛皮拼接的皮帘子,长期用于挡风遮雨的功能,让皮帘子整个儿发黑发黄。 石洞内的肉香还是很浓郁的,林父给李华狠狠盛了一海碗,冒着尖儿。 “狗子你陪着再吃点儿,爹得赶紧处理那些皮子,看着可不新鲜了。” 林父着急忙慌的样子,偏他儿子也是忍耐已久,这会儿憋不住,跟他爹吼一句:“我叫林木森,林木森,不叫狗子了!” 眼眶里都闪着泪光…… 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在朋友面前最要面子。 “行行行,爹以后不忘了,木森木森……狗子……” 林父好脾气的答应着,其实心里特别不以为然,那么拗口的名儿,出门在外的时候叫一叫不让人看不起就行了,在家里还是叫“狗子”顺嘴儿。 李华开始品尝那一大海碗肉,第一口,表情就丰富了。 却原来,闻着香可不一定吃着香。 抹了一把脸的林木森满眼期盼的看着李华,追问:“好吃不?这是我爹最拿手的饭了,他做别的饭食都没法儿吃。” 李华嘴里的那块肉正在痛苦的徘徊,是吐出去还是咽下去? 肉块儿太大了她不解决就没办法说话。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李华的眼睛里也泛出了泪光,她此刻怀念起刘氏的手艺来,虽然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好歹都能吃啊! 林木森脸上笑容荡漾,很欢快的表示:“是吧?你也觉着我爹炖肉炖的最好吃了吧?我打小就是喝我爹炖的肉汤长起来的,都说我有福……” 一串泪珠从李华脸上滚落,那是生生逼迫自己咽下去肉块噎的,如果有人听说在这样的时代她因为吃肉被噎死了,肯定也要羡慕她说她有福。 还要不要继续跟对面这个连最基本的判断食物优劣香臭的本领都不具备的小屁孩儿做“兄弟”?毕竟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李华放下筷子站起来,考虑绝交的话怎么说得更委婉,眼前的小屁孩儿大眼睛清凌凌应该绝对不是二傻子,为什么却拥有最没办法跟十八代传人长期结交的臭毛病? “你觉得……”她的眼珠子忍不住游离开,转向林木森后侧,眼神呈虚空状态。 “哈哈李华你也觉得我这床褥子好看是吧?”林木森小朋友身后是他的床铺,参差不齐的木板搭起来的床架子,不稀奇,稀奇的是上面铺的皮毛褥子,得有四五块儿不同质地种类的皮子缝缀到一起,花色斑驳。 小朋友都喜欢跟自己的朋友炫耀自己的宝贝儿,林木森跳过去抖搂花褥子,洋洋得意显摆:“我爹给我缝的,我挑的皮子,是猎户村最好看最暖和的褥子了对吧?” 这一抖搂,皮子跟皮子之间的大针脚连线就暴露无疑,李华的眉心跟着跳了好几跳,如果这样的缝纫手段堪称最好看的吧,那自己手缝的麻布口袋不成了艺术品? 要谦逊啊,真正的高手应该有容人之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指点与帮助普通人。 逼格渐高…… “我来的时候吃饭了,现在真不饿,等学了剥皮子再吃吧,我也给你露一手厨艺。” 叫你知道知道到底什么滋味儿才叫真香。 林家做饭跟做工都在石洞外面,入目是几块已经光滑如砥的大石头,上面的颜色发红发黑,可见的工龄长久。向上看,主人家借用从石缝中顽强长出的树身绑了绳索,挂了几只铁钩,处理猎物跟晾晒毛皮都用这套设备。 林父这会儿已经初步给一只烂了头的野狼剥皮,地上的大木盆里是割下的狼肉,空气中血腥气浓重。 “幸亏天冷,这肉还没坏,李华你不是说是前两天打到的猎物吗?按说皮子该糟了些,可还挺好,就是难剥点儿……” “你们看着哈,剥狼皮最好从这里下刀……到这儿……” “这只狍子可惜了,这是乱刀砍死老师傅啊!打猎人多也不能都下手,一看就是头一次打猎,啧啧……” 林父干着活儿,嘴里不时嘟念上几句,也不需要有回答,做的挺带劲儿。 他这种教学方法倒也轻松,自己爱教啥教啥,徒弟爱学啥学啥,反正师傅不藏私,唠叨不断,徒弟爱听不听,爱听多少听多少,都乐呵。 李华这个徒弟就有点走神儿,林父这样的好脾性,且能干,能吃苦,家里怎么就父子两个?好歹这般本事也是能娶到媳妇的吧? “我做饭去,林木森,你家米面在哪儿?” 肚子还真是饿了。 一直在自娱自乐传授本领的林父瞬间回头,热情回应:“做啥米面啊?咱有肉!吃了了还有!” 林木森:“咱接着吃……” “不!”李华正义凛然拒绝,“肉太贵重了,我要吃米面!” 049 天下至尊是烧烤 “没有米……没有面……” “这个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 好吧,这样经典的台词出现的蛮诡异的,李华也是醉了,万分不确信的再问:“那你家除了吃真香炖肉,还吃什么其他的?” 林木森又要飘了,扯了李华的袖子转到石洞一侧,得嘞,是个小石洞,洞口用两块石头就能堵住。 “喏喏,都在这儿了,肉干儿,狼肉的、野猪肉的、兔子肉的、野鸡肉的……” 生活好奢侈的。 李华也探进去半个身子,伸手划拉小石洞里面的内存,掂了面积最小的一块儿风干野鸡肉出来,对着阳光细看。 嚯,好厉害!鸡肉丝都成半透明状了,肉丝边缘,扎手…… 这种肉干儿,得先配齐一副金刚石材质的假牙才敢下嘴吧? 李华彻底绝望了,其他肉干儿只有比野鸡,不,铁鸡,更有嚼劲儿。 “我去厕所……” 尿遁是最合适的借口,更合适的是,人家猎户村的厕所很大,广阔的天地那么大…… “你别走远了,说不定就有野兽。”林木森脸红了,指着广阔天地厕所说。 猎户村其实不是个正式的行政村,最初就只有两个光棍猎户落脚,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后来人员增多,像林父这样带着个儿子来的,目前满打满算也就十几户,都是被生活所逼在山下过不下去却还有一身蛮力的主儿, 李华怎么可能距离近? 反正她也正需要躲避,找个落叶堆积的树根遮挡处,匍匐,确认无人…… 身上能装什么呢?米面是不可能的。 李华惆怅的缝了好几个小口袋,努力把针脚距离缩小,缝了两趟线。 最大的那个口袋装盐,超市里出售的专供腌咸菜那种粗盐。 小口袋里装佐料,十三香、辣椒面、鸡精、胡椒粉、孜然粉,袋子不够了就混装在一起。 塞进怀里,还可以啊,男装肥肥大大的,不显山不漏水。 李华小心翼翼出来,原本藏身的地方竟然多了一只过路的野兔子,被李华压住了半拉儿身子,惊慌失措挣扎…… 感觉自己已经晋身为资深猎户的李华,肿么可能放走这样蠢萌的猎物?抓活的…… 提着野兔耳朵,心里美滋滋,比那一晚驾驶摩托车冲锋陷阵斩获大批次大型猎物还舒坦。 是不是可以考虑升级成养兔子专业户?一只兔子变成十只兔子,十只兔子变成一百只,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咩哈哈……感觉自己好有知识。 一直担忧的等待她的林木森接过野兔子,果然很羡慕朋友的本事:“哇你能抓活的,比我爹都强,野兔子跑的可快了,你真厉害!” 是的,就是这样的。 李华感觉此时应该挺起前胸,收腹,拉直脖颈儿,目不斜视,做云淡风轻状。 林木森的下一句话:“可惜这是只公兔子,不能下崽儿。春日里柱子叔也抓回来过一只活的,养了没三天就下了一窝小兔子,我去看了呢!” 李华挺拔的身姿登时塌架,犹自挣扎:“瞧你能耐的,你从哪儿看出来这兔子是公的了?” 难道你背过“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我就是知道!不信你跟我去柱子叔家比对比对,他家应该还剩了两只小的没卖。” 李华的肚子已经咕噜噜抗议了,她现在也提不起兴致来串门儿:“先做饭去。” 在没办法往外拿米面的情况下,只能可怜的只吃肉了。 李华习惯性的指挥:“林叔你给拿块新鲜肉……你来做啊?喏,把肉切成方儿,小点儿……” “给,这些是佐料,先往肉块里放盐,悠着劲儿抓……对对,这样能尽快入味儿……” “林叔洗洗手再去削几根木签子,要能穿过肉块儿伸到火上烤的那种长度跟粗细……” “林木森烧火,不在灶膛里,在外面,野炊,烧烤,懂不懂?姐教你……” 好一番兵荒马乱啊!当人师傅可真心不容易,尤其是两个有可能不懂“真香”到底是什么滋味儿的男士。 口干舌燥的李华终于捋起袖子亲自上阵了,只有她才能手抓各式佐料天女散花而不心疼,佐料大部分变成燃料,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林氏父子看着李华的花样操作不挺转动脖颈儿,眼珠子都不够用了。 最关键是,这么浓郁的香味儿,把猎户村几乎所有在家的猎户都吸引过来了。 露天烧烤的影响力就是这么大! 他们是猎户,肯定都在野外烧烤过,可是,真没有香成这样过。 “林青,你们家整的什么金贵香料啊?快跟我们说说,这好家伙,隔着二里地都能馋的哈喇子流下来。” “真香……咳咳真香……” “等我学会了也给你们烤哈。” 林青,就是林父,看着李华左右手两根粗长的木签子上的烤肉已经熟了,安排他两个先吃,自己像模似样的模仿着李华的做法儿。 “咳咳咳……”一众咳嗽声,辣椒面撒多了。 “各位叔伯,别站到下风口,有油烟,呛!” 李华提醒大家,可惜,没人肯听从她的建议,其中一个边咳边摆手:“呛点儿好,多香一会儿。” 还有更夸张的说:“我不用吃肉,闻这味儿,就能喝几两酒。” “哈哈哈哈,”青烟缭绕处一阵爆笑。 率先品尝美味儿的两个小朋友表现真有不同,李华虽然也感觉味道鲜美,但绝对不会吃到狼吞虎咽顾不上说话的地步。 林木森真的好大会儿没说话了,烤肉很烫,他得先撅起嘴巴吹啊吹,吹凉一块儿吃一块儿,满嘴流油,嘴唇外围是浸了油的孜然面辣椒面,这个外围的势力在逐渐扩大。 他放慢了速度,因为还需要在中途吸气呼气,伸出舌头像夏天的狗一样释放辣意……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吃的东西啊!林木森都想哭了。 “真——香!”他大着舌头说。 不是大舌头,是肿了吧?貌似嘴唇周遭的体积也比之前圆润丰满了。 050 土豪的感觉 其实何止是林木森小朋友吃的畅快啊,猎户村所有在家的汉子们全吃嗨了,林青干脆取出了一种类似牛角材质的东西对着山上猛吹,“呜呜呜”,然后,陆陆续续的,猎户村全员集合到林家石洞前。 “吹那么急,俺还当又有收税的来了呢!” “哈哈我老田只当是有不开眼的野物送上门了……” 都是粗糙汉子,丢下正在追踪的或者要猎到的野物全跑了回来,在闻到浓香之后,又都觉得这顿惊吓很值。 各家有酒的也贡献出来,林青拒绝大家伙拿肉凑数儿,他说的敞亮,这些肉跟佐料跟烤法儿都是狗子的朋友李华送来的,老少爷儿们看着办…… 林木森也跟着起哄架秧子,他要的东西少:“我兄弟今儿刚抓了一只野兔子,想回去养。” 话音未落,柱子叔就知趣的开口:“我家里那一对儿兔子送给你兄弟,还带大小一套笼子。” “小兄弟喜欢活的野物,晚会儿我去端一窝野鸡来,地方早瞅好了,没敢下手,就等着长大哩。” “喜欢兔子好说,我平日里都不稀得抓那玩意儿,回头下几个扣儿,常瞅着点儿。隔天你小兄弟再来,保准儿给他攒上几只。” “我抓不着活的,给你小兄弟鞣好的兔子皮吧,估摸着能拼件衣裳……” 气氛很热烈,当然,刚刚享受了一顿豪华美食的猎户们也有希望,那就是再多准备些这样美味儿的佐料呗,哪儿买的,透露透露…… 李华:“……有的是在外城集市上遇见的,回家后自己磨成粒儿,有的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具体叫啥名也不太清楚,产地不清楚……家里还有,以后再见了肯定还买,下次我再来肯定多给各位带些……” 解释的自己都满脸羞红,才算是揭过这一页。 林青很是夸赞了一回李华:“这孩子聪明机灵力气大胆子大,不止能打猎,还认字儿!给咱家狗子起了名字,叫林木森,听听,多有墨水的名儿!” 会打猎的文化人,啧啧,仰之弥高哇。 “咩哈哈俺说这两天咋一叫狗子就跑,不稀得搭理俺哩!”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拿不出合适的礼物回赠李华的猎户们留下帮忙,把带来的野物皮子收拾出来,石洞前又多了一道皮帘。 陆陆续续送回来的礼物,让李华喜不自胜,尤其是好几家拼凑来的那几十张野兔皮,可以想象的到,这个冬天不会受冻更不用提前忧虑要不要把远超时代的羽绒服亮相了。 请大家伙吃了顿烤肉而已,李华哪还好意思把剩下的肉带走?也不好拿不是?光大家送的礼物就占满三个人的手了。 新鲜的皮子卷成一团,野兔皮子捆成一团,林青前后胸背挂着,左右手提着大个儿的笼子。 林木森提着两个小个儿的笼子。 李华是最受欢迎的客人,所以两只手里只象征性的摆弄着玩具,那是林青送她的一副弓箭,猎户专用,成人款,林木森都不能拉到全开,李华却能。 这礼物,够贵重,李华都舍不得背到后面,一直掂在手里,时不时拉满弓,瞄准,嘴里配音:“嗖——嗖嗖——” 林青看她欢喜自然也高兴,但还是得嘱咐:“练本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你别把力气使过了,伤了身就晚了。” 这个道理十八代传人能不了解?她就是做人师傅出身啊!虽然没真正收过几个徒弟,还把武馆给彻底推掉了。 往事不堪回首,李华晃晃脑袋,总算把弓箭背起来,接了林木森手里的一只笼子。 “林叔,进了村,我不方便请你们去地洞里。” 刘氏是寡妇,让宅基地上干活儿的村民看到有个男人进地洞了,肯定多出不少流言蜚语。 林青黑脸泛红:“那是自然,我不进村,就在村外面等着,叫狗子,叫木森帮你送东西。” 李华不是个矫情的人,不多解释。 刘洼村村口有棵歪脖子旱柳,树下有个大磨盘,磨盘周边就是闲着侃大山的村民,大都是妇人,这会儿还有五六个,也不嫌冷,手里纳着鞋底子,随时观察着各种风吹草动。 比如林青跟林木森父子,比如赫赫威名的李华,和搬运的皮毛…… 本来肯定会有一番追根究底的盘问,可是林青远远地就停住了,没有盘查的机会。 而李华,此刻一身煞气,腰间插着开山斧,肩膀上斜挎一副弓箭,眉眼锋利扫过她们…… 感觉更冷了,这节气实在不适合露天纳鞋底子了。 两个小朋友抬着大捆的皮毛走过,愣是一片宁静。 一趟过后,又多了三个小豆丁帮忙,嘴里叫着“姐”…… 刚才以为是个凶戾男娃儿,只敢在眉眼间传递信息的妇人们又忍不住张嘴,半捂着,等人影远了才敢小声感叹。 “额滴娘啊,那是李家大丫头,啧啧都是好皮子,恁多……” “你们说李家这个大闺女真是厉鬼不?咋就恁本事?” “我家孩子要是能给我整来这些好皮子,是厉鬼也行啊!” “前两天不是都说李家大丫头转性了?还肯给娃儿们花生吃,怎么今儿一见,我这腿肚子还是转筋儿……” …… 李华送出林木森时,小朋友又多了新的负担,怀里抱着两坛子臭豆腐,一坛给他爷儿俩吃,一坛送猎户们分分。 李华有气力,左右肩上都挂了粗制滥造的麻布口袋,右肩口袋里主要是盐,还有今天烤肉用到的佐料,再加几个青白萝卜。 左肩的口袋中间系了绳子做隔断,一半装的玉米面,一半是之前剩下的糙米,正合适林氏父子食用。 这份回礼实在厚重,林青真不想收,可是李华哪儿容他拒绝,全挂到他肩上就撵他们走:“别回去晚了,路上扎个火把……” 李华回家时,刘氏跟几个孩子也在欢天喜地围着礼物,千言万语讲述不出内心的激动之情。 现在,刘氏已经坐拥一只偶尔下蛋的老母鸡和大小野鸡七只,活野兔三只。 土豪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