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羊 任元发现自己又变成了羊,一只拴在牲口棚的黑山羊。 起先,他满心凄楚,但看到隔壁的牛马每日辛苦劳作,自己却只需优哉游哉的吃草,便又暗自庆幸。 忽一日,主人将其拽出羊圈,置于案上,捆住四蹄,以利刃活剥羊皮。 任元皮肉分离,鲜血淋漓,咩咩惨叫不已。痛到极处时,甚至口吐人言: “谁人救我!” ~~ “啊!”任元一下子惊醒坐起。 “阿元,你又做噩梦了?”来叫早的表哥已经见怪不怪了。 任元‘嗯’了一声,打量着床顶的青布承尘,还有一旁头戴纱巾,宽袍广袖的表哥,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梦里,又进入了另一个梦。 表哥一脸关切的问道:“有没有回忆起什么?” “没有,就是单纯做噩梦。”任元摇摇头,翻身想要下床。却忘记了这年代的床只有不到一尺高,脚后跟直接磕在了地板上。 虽然穿越来此已经好几天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而那一遍遍循环不断的噩梦,更加重了他的不适。 幸亏这些天,表哥一直陪着他,耐心地教他各种日常起居的常识礼仪,不然他连穿衣裳都不会。 想到这,任元感激的看一眼表哥。表哥却以袖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双肩一抽一抽,咳得脸都红了。 表哥对他极好,身为谢家庄的大少爷,却没有半分骄矜之气。可惜有很重的痨病…… 任元赶紧帮表哥拍背咳痰。好一阵,表哥才平复下来,扶着他的肩膀道: “马师傅已经到了,快去练武吧。大哥这身体是不成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任元刚做了噩梦,手脚发软,不太想动。闻言也只好穿起小袖裤褶,在廊下提上革履,来到场院中。 此时已破晓,天边隐有铅云流动,将朝霞都遮住了。 任元之前已经习武两年,虽然大脑的记忆消失了,但肌肉记忆还在。庄上的武师马师傅帮他起了个头,他就能自己练下去了。拳脚渐渐虎虎生风,体内也热流涌动,仿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砖!”马师傅便将一块青砖平抛向他。任元不假思索一记崩拳打出,砰地一声,将那砖击碎当场! “好啊!”表哥高兴的叫好,又是一阵咳嗽。 “阿秩,你瞎激动个啥?”满头银发的谢家老夫人,在三少爷谢科的陪伴下走出了正房。 老夫人是表哥和谢科的奶奶,任元的外婆。 两人问安后,老夫人又教训表哥。“阿元才大病初愈,别急着让他活动。” 还慈祥地问任元,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任元恭恭敬敬的作答。老夫人便招呼他俩赶紧洗手吃饭。 自始至终,那十四岁的三少爷谢科都板着个脸,也不说话,手里还提了个鸟笼子,老气横秋地像四十岁。 待两人进去厅堂,任元小声问:“老三一直这样吗?” 表哥却像是很不愿谈起这个弟弟,尴尬一笑道:“你不要管他,离他远点就是。” ~~ 早饭在厅堂中吃。全家人按辈分席地而坐,一人面前一张小食案,分餐而食。 除了老太太和三个小辈外,在座的还有任元的舅舅,谢家庄的庄主谢登。 老太爷和舅母都已经过世了,舅舅倒是又纳了妾,但妾室的地位很低,只能跟丫鬟一起从旁伺候。 谢家庄虽然地处山乡,但表哥说,他们家出自陈郡谢氏,是顶级士族来着,所以要处处谨守礼仪。吃饭时,必须端正跪坐,安安静静,除了表哥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这年月日食两餐,他们家这种本乡大户也不例外,只是早饭要丰盛些。 主食是索饼和蒸饼,还有粳米粥。配上煎蛋饼、鱼鲊、腊脯,再辅以几样盐渍的酱菜。谈不上好吃,但还算丰盛管饱。 舅舅面色凝重,食欲不佳,早早搁下筷子,接过小妾奉上的瓷盏漱漱口。看着门外的铅云叹气道:“今年的蝗灾超乎想象啊。” 任元这才恍然,那遮天蔽日的阴云,竟然是蝗虫群! 三少爷也停了箸,问道:“蝗虫飞到哪了?” 任元听表弟对他爹都这么不客气,心里也就平衡了。 舅舅却不以为忤,答道:“已经进了咱们访仙乡,今早听说乡北已经遭了灾,说话就到咱们乡南。” “听说今年的蝗灾很厉害,所到之处吃得寸草不剩,外乡里有小孩儿都被吃了,咳咳……”表哥也吃完了,借着说话趁机咳嗽几声。 任元差点笑喷了,蝗虫怎么可能吃人呢?但自己一个外人,还是忍住了,继续闷头干饭。 又听表弟道:“不能耽搁了,得赶紧祭神了。” 舅舅答曰:“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开祭。” 又对他和任元说:“你们也跟我去。” ~~ 饭后,任元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上大袖宽袍,戴好皂巾,来到廊下等候。 不一会儿,舅舅和谢科也做同样打扮出来了。 表哥不便出门,不厌其烦的嘱咐任元道:“祭神的时候千万不要乱讲话,保儿爷听到了会降罪的。” 又压低声音道:“听说有人讲了保儿爷的坏话,当晚就变成了家畜。” 任元知道,保儿爷就是乡南的社神。乡南百姓都拜其为保儿爷,戴着从社庙中求来的护身符。 虽然他自己也戴了一块,但在他看来‘说社神坏话会变家畜’这种事,不过是乡村淫祠唬人的把戏。 任元怕表哥生气咳嗽,还是随口应下了。 三人都坐上抬舆,马师傅头前开路,一行十余人出了庄子。 这还是任元头一回出来,才意识到谢家庄的阔气。只见偌大的庄园靠山面水,粉白的院墙高逾两丈。气派的大门外架着一座吊桥,桥头连着一条漂亮的林荫道。 道路两侧流水潺潺,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清风一吹,稻浪送来阵阵稻香,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田里没有劳作的农夫,应该都去准备祭神了。 林荫道的尽头,是一座颇具规模的社庙。庙前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男女老幼。不只是谢家庄的,半个乡的老百姓都来了,一眼看去,成千上万。 见谢庄主的抬舆驾到,老百姓赶紧望尘匍匐,任元看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忽然一阵如坐针毡。 各村的里正也都恭恭敬敬的上前迎接谢庄主。谢登虽然只是谢家的庶系旁支,那也是他们必须仰望的士族中人。 谢登从抬舆上下来,一团和气道:“都请起来吧。水旱蝗灾在所难免,有保儿爷护着,咱们一定也能过去这一关。” 众人这才喏喏起身,目送着谢庄主和几位里正进去请神。 社神庙规模不小,正殿中供奉着一尊赤发鬼面,凶神恶煞的神像。 谢登代表乡亲们奉献了三牲供品,跪地禀明来意,庙里的巫婆便开始掷筊。连续三次都是一正一反的‘圣杯’,老巫婆便宣布:“神明同意出巡!” 于是老巫婆披上花花绿绿的法衣,戴上与社神相仿的面具,手持师杖,一阵发癫似的请神上身后,便登上十六人抬的大轿子。 十几个仙童,吹吹打打为前驱,又有几十个善信捧着香案烛台,抬着三牲供品随后,簇拥着大轿,浩浩荡荡出了社庙。 谢登率百姓紧随其后,一直来到九曲桥南。桥下的九曲河就是本乡的南北分界线,北边的人信河伯,南边的人供社神。 社庙众人在桥头摆上供桌,待万众跪拜,进献供品之后,老巫婆便命谢庄主带着百姓退到远处等消息。 自己则焚香舞杖,朝着天空念念有词。 任元跟在舅舅身后,远远看着老巫婆对着空气张牙舞爪,觉得甚是滑稽,但见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他也只好一直做神情肃穆状。 可是等了好久,老巫婆还没回来,他舅舅和几个里正便在树荫下聊上了。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姓刘的里正叹气说:“朝廷禁铜钱后,现在官府只用铁钱,收税却要收稻米绢布,跟明抢差不多。” “是啊,老百姓已然要卖儿卖女了,这又闹蝗灾,还拿什么交税?让不让人活了?”其余几人也点头附和,他们有帮官府收税的职责,自然压力巨大。 “你们说的没错,”谢庄主安抚众人道:“不过北朝前年六镇大乱,去年关陇也跟着乱起来,实乃北伐天赐良机。可是朝廷没钱,只能出此‘废铜改铁’的权宜之策。咱们这时候劲要往一处使,以大局为重。” 顿一下又道:“至于今年的秋粮,赶明儿我去县里报个蝗灾,看看能不能给大伙儿蠲免一些。” “太好了。”众里正就等他这句话呢,千恩万谢道:“幸亏还有社神保佑,有谢庄主体恤大伙儿,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谢庄主摆摆手,谦虚道:“我们谢家讲的是‘如保赤子,唯民其康’,这是应该为百姓做的。” “真是仁义啊!”里正们忙附和道。 这时谢庄主下意识抻了抻腰,刘里正马上机敏道:“坐会儿?” “也好。”谢庄主点点头。 刘里正赶紧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百姓过来,吩咐道:“设座。” 几个百姓立即趴在地上,把背挺直。 谢庄主便很自然的坐在一个百姓的背上,几个里正也跟着坐下。 坐的人理所当然,被坐的也情绪稳定。 任元却看得目瞪口呆,舅舅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大家认识一下。”谢庄主命他向众里正行礼,又介绍道: “这是我外甥,前年我姐夫家里遭了瘟,只剩他一根独苗苗。我不忍老母伤心,就接回庄上养着。前阵子又禀明京里本家,给他上了族谱,以后他就是我家阿二了。” 众人赶紧问二少爷好,任元一边机械地回礼,一边恍然大悟,怪不得庄上只有大少爷和三少爷,原来二少爷的位置,是给自己预留的。 这也太讲究了吧。 ~~ 又闲聊了好一会儿,老巫婆终于回来了。 谢庄主起身问道:“谈的怎么样?” 老巫婆摘下恐怖的面具,露出一张依然很吓人的鸡皮脸,声音尖锐道:“保儿爷说蝗神开价了。” 说着伸出枯瘦如鸡爪似的左手,正反一翻道:“五对童男女。” “这么多?”里正们蹙眉道:“之前闹蝗灾的时候,最多只要两对。” “之前是之前,这次来的可是横元帅,领的乃血蝗大军。”巫婆说着摊开右手,露出一只雄壮的蝗虫来,个儿大牙尖血红的眼,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快快收起,别让它把同类招来!”谢庄主赶紧吆喝道。 “这种血蝗,不光吃庄稼,连活物都不放过。别说牛啊羊啊,好些人在漫天飞蝗中迷了路,转眼就变成了白骨。”老巫婆一抬手,那蝗虫便振翅而起,朝着谢家庄方向飞去。 “明天把孩子送到庙里沐浴斋戒,七天后供奉给蝗神,方可免血蝗之灾!”她不容置疑的宣布道。 ~~ 送神到社庙门口,谢庄主长叹一声,吩咐众里正道:“按老规矩来吧。” 说完便跟着进了庙。 “哎。”里正们点头应下,转身对百姓吆喝道:“都赶紧回村,挨家抽签。” 百姓潮水般散去,有孩子的人家皆惶恐不安,气氛压抑极了。 任元看得火大,这不就是西门豹遇到的那回事儿吗?只恨自己没有西门豹的权力,没法把这帮王八蛋全都扔河里去。 等待舅舅出来的功夫,他阴着脸问一旁的三少爷:“老规矩是什么?” 谢科本不想搭理他,但任元的样子太吓人了,便答曰:“抽签。不过放心,你已经超龄了。” 顿一下又道:“就算适龄,也绝对不会抽到你的。” “果然有猫腻!”任元闷哼一声,怒气愈盛。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冲动,更不能让舅舅当众下不来台,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还是先回去跟表哥商量,再做计较。 这时,马师傅出来传话说:“庄主还要在庙里待一会,请二位少爷先回去。” ~~ 返程时,任元提出要去看抽签。三少爷一脸的不悦,但任元以兄长的身份相压,他也只能让轿夫下了林荫道,拐向最近的一个村子。 没了浓密树荫的遮挡,眼前变成了另一番景象。放眼望去,满村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大街上泥泞肮脏,水渠中臭气熏天,到处是蚊蝇盘旋…… 三少爷掩住鼻子,催促赶紧返回,任元却命轿夫放下抬舆,步行往人群聚集的街心走去。 抽签已经开始了,只要有十二岁以下孩子的人家都要参加。 等待的人家提心吊胆,正在抽签的人家,更是紧张地气都不敢喘,死死盯着里正的那只手。 倘若抽出的签头是白色,全家人立时欣喜若狂,无不如释重负。 但也有一家不幸抽出了红签,全家悲痛欲绝,当娘的抱着六岁的女儿当场痛哭。 任元看不下去了,正要愤然离开,忽见一个面有红色胎记的少年,破口骂道:“狗日的保儿爷,净逮着俺一家祸祸!” 众村民纷纷惊骇侧目,迅速跟少年拉开距离。他娘也拼命捂他的嘴…… 任元奇怪这些人干嘛如此小心,私底下骂两句,社神还能听见不成? 却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惨叫一声,满脸痛苦的蜷缩起身子,脸上手上长出了密密的白毛,头上生出了犄角,最后趴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四肢着地的山羊! 任元看得人都麻了,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拧着自己的胳膊,但眼前的景象依然如故——少年就是变成了羊。 羊脸上有一块红斑,与少年胎记的形状一模一样。羊脖子上还挂了一块从社庙请的护身符…… 第二章 我也一样? 很快,社庙的人便怒气冲冲赶来,粗暴的推开人群,径直来到抱着羊的妇人面前,破口大骂: “你怎么教的孩子,居然敢让他辱骂神明?!” 妇人磕头哭泣道:“孽障确实该死,但也实在因为前年蝗灾,刚抽中了他弟弟,今年又抽中他妹妹,他一时接受不了,昏了头。” 说着劈头盖脸的责打那羊,骂道:“还不赶紧跪下谢罪!” 但那羊似乎已经听不懂人言了,只是一脸茫然的咩咩叫个不停。 社庙的人却不为所动道:“和我们说没用,去跟保儿爷忏悔吧!” 说着便用绳索一套,把羊牵走,妇人一家根本不敢阻拦。 ~~ 直到回了庄子,任元脑瓜子依旧嗡嗡的,难以消化那超出认知的一幕。 拆穿装神弄鬼的前提,是鬼神并不存在。可那在他眼前上演的人变羊,实打实的震碎了他的世界观,让他不知所措。 表哥早就在等着他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道:“我说外头不好玩吧。你偏不信,咳咳,这下服气了吧?” “大哥都知道了?” “当然。”表哥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那孩子怎么就忽然变成羊了?”任元问出心底的疑惑。 “早就跟你说过,保儿爷神通广大,所有对他不敬的言行,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所以千万要谨言慎行,最好连不敬的念头都不要有。”表哥压低声音道。 任元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孩子会怎样,还能再变回来吗?” “应该能吧。以前也常有人被变成牛马,服上几年苦役就放回来了。”表哥宽慰他两句,又道:“不说这些了,赶紧办正事吧。” “什么正事?” “从外头回来,当然要好好洗个澡,去去身上的晦气脏气了。”表哥理所当然道:“我听说用牛奶泡澡可以让皮肤白皙,特意让人把庄子里的牛,全都给你挤了奶。” “不洗不洗。”任元摇头不迭。“开什么玩笑,我个大男人洗牛奶浴?” 表哥上下打量着任元道:“你身材样貌都不差,就是皮肤黑了点。” 任元无语道:“黑点儿白点儿有什么区别?” 表哥便解释道:“没听过‘面如傅粉’吗?自魏晋以来,世人皆以白为美。皮肤白些,乡举里选总是要占便宜的。” “是吗?”任元忍不住吐槽道:“这是选美呢还是举秀才?” “都差不多。”表哥笑着推开浴室门道:“快点进去吧,一直热着等着你回来呢。” 任元看着那一大桶热牛奶汤,腾腾的蒸气中分明映出那些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被当成凳子坐,被变成羊的草民……登时涌起强烈的罪恶感,说什么也不肯洗。 表哥劝说无果,渐渐烦躁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把脸一沉道:“爱洗不洗!” 说着一脚踹翻了浴桶,白色的牛奶流淌满地…… ~~ 表哥气冲冲的离开了。 任元也憋了一肚子火,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让他愤慨难耐,可又不能不忍。表哥已经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要是他也不帮自己,就更没希望,去救那些可怜的孩子了。 所以气再大也只能自己消化。他在院子里默默地遛弯儿,寻思着怎么跟表哥和好……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任元看到舅舅的抬舆进了庄子,赶紧上前行礼。“舅舅才回来?” 谢庄主点点头,没有落轿。马教头跟在抬舆后头,手里还牵了头羊。 任元的目光掠过那羊,忽的瞳孔一缩,视线便无法移开了。 他死死盯着那羊脸上的红斑,忍不住问道:“舅舅,这羊是社庙给的吗?” 舅舅摇头道:“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舅舅不耐烦的皱眉道:“跟你没关系的事少操心。” “是。”任元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马师傅将羊牵到牲口棚。 ~~ 夜里,任元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能确定那只羊就是那孩子变的。 至于为什么孩子说了几句社神的坏话,就被变成羊,任元思来想去,多半是那护身符作怪。 想到这,他摘下脖子上那块刻着鬼面的木符,奋力丢到了窗外竹林中。 等到夜深人静,庄子里的人都睡下了,任元悄悄爬起来,准备去牲口棚把那孩子偷出来,明早带去求求外婆。老太太慈眉善目、吃斋念佛,应该会心生恻隐。 谢家家大业大,牛马骡驴加起来有四五百头,自然牲口棚也大,里头十几个牛圈马棚。 不过羊圈只有一个,任元梦里记得是在牲口棚的最里头。他凭着记忆摸过去,果然没错。 却见已经有人先来一步了。 任元赶紧屏息躲在暗处。不一会儿,就见那人打着灯笼,从牲口棚出来。 借着亮光,他看到那人竟是舅舅,谢家庄庄主谢登,手里还牵着那头红脸羊。 任元心下奇怪,这深更半夜的,他要去作甚? 便蹑手蹑脚跟在后头,只见舅舅牵着羊进了后宅,径直往外婆住的正房而去。 那只羊全程安安静静,没叫一声…… 舅舅在正房外敲敲门,轻唤一声:“阿母。” 里头便亮起灯,门也开了。舅舅把羊送进去,很快就出来了。 任元心中更奇,凑到窗下从窗缝望进去。 就见外婆一脸慈祥的抚摸着那只羊,柔声道:“好了孩子,不用怕了。安心的睡一觉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只羊脸上的惊恐渐消,趴在外婆膝上睡着了。 这时,就见外婆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发簪,一头银发披散下来。 屋里关门闭户,齐腰的银发却微微飘动,像是有生命一样。 任元揉揉眼,想看得更真切些,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轻咳。 他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三少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背着双手,皱眉看着他。 “表弟,我……”任元略一错愕,便反客为主道:“你在这干啥?” “……”三少爷被他抢了话,翻翻白眼道:“起夜。” “我也是。”任元打个哈哈道:“看着正房里还亮着灯,过来瞧瞧老人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觉少。”表弟道。 “是啊,咱们还是别打扰她了。回去睡觉吧。”任元说着,又往屋里望了一眼,只见外婆在用木梳梳头,并没有什么异常。 心说看来是我眼花了。 ~~ 回到房里,他躺在床上默默寻思,心说难道舅舅跟我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半夜里悄悄把羊送去外婆那里?莫非自己误会他了? 想着想着任元眼皮打架,又做起了那个噩梦来。 但这回没等自己被剥皮,他就猛然惊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梦里也是一只羊! 任元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头一次想到,自己会不会也被变成羊过?!所以才会反复做这场噩梦。 联想到表哥说过‘以前也常有人被变成牛马’,让人很难不把梦境和现实联系起来。 若果真如此,那这庄子简直邪门,绝非久留之地。 ps:本日更新到此结束,新书期间还是上午八点十二点各一章。大家放心收藏,和尚这次准备的非常充分,有信心给大家讲个十分精彩的故事。 第三章 清明梦 其实从心底讲,任元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因为既然人变羊是真的,那蝗虫吃人大抵也不会有假,这样的世界实在太危险了。不管怎么说,这庄子好歹还算自己的避风港,在没有自保能力前,还是不要离开的好。 但留下来的前提是,庄里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才行。 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到梦里去一探究竟。 任元早就发现,自己在这场循环噩梦里,一直保持着清醒,且可以自主行动。 就像所谓的清明梦。 之前,这只会让他更清晰的感受痛苦,一遍又一遍。 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点用场了。 ~~ 再度入梦后,他果然又变成了羊。 一切都像之前那样,脖子上套着项圈,跟另外一只白山羊一起,被铁链拴在桩子上。 而这里,正是他睡前刚刚去过的羊圈。但任元仔细观察,还是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那就是拴自己的木桩子上,贴了张‘六畜平安’红纸,落款时间是癸卯年。纸张鲜红,墨迹清亮,显然是刚贴上去没多久。 而现实中已经是两年后的乙巳年了。所以自己梦到的,很可能是两年前真实发生过的场面。 而表哥和舅舅都说过,自己正是两年前,被接到庄子里的…… 他想要再做进一步探索,无奈脖子上还拴着铁链呢。 这也有点蹊跷,按说牲口在栏里是不拴的。 事实上,棚里其它的牲口也都没栓绳,只有他们两只羊被拴着,甚至链子上还上了锁。 所以这只白羊,八成跟自己同病相怜,也是人变的。 任元便试图进行交流。 “咩……” “咩咩……” “咩咩咩……” 一黑一白两只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懂谁啥意思。 任元便用蹄子在地上写字,那羊一脸茫然的看着它,不知大黑羊在地上瞎划拉什么。 各种尝试无果后,任元放弃了沟通,等待宿命的降临。 梦里的倒数第二夜,舅舅谢登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如期来到羊圈,牵走了那只白羊。 最后一晚,夜交子时,两人又如期而至,把任元拎了出来…… 任元安静的跟着两人,眼珠子却滴溜乱转,仔细观察周围——熟悉的建筑、花池、水缸,葡萄架,墙上鬼鬼祟祟的狸花猫,表哥夜里的咳嗽声……都能跟现实中的庄子内院对上号。 两人牵着他,来到老太太门外。任元变成羊,耳朵十分灵敏,听到里头有外婆的声音,说的是:‘我快忍不住了……’ “阿母。”敲门声响起,外婆也打住了话头。 门开了,里头并没有第二个人,只有那只漂亮的鸟儿,在笼子里闭目养神。 外婆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但目光锐利,神情阴沉,跟现实中那个慈祥的老太太截然相反。 两人把任元变的黑羊牵进来,牢牢按在桌案上,用绳索把他四蹄绑在四条桌腿上,扽地紧紧的。 然后,那陌生男子按住他的两只犄角,舅舅手持利刃,活剥其皮。 外婆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在念经,又像是在咽口水。 任元后背上,已经被开了一条大口子,疼得他咩咩惨叫。随着那口子越来越长,叫声忽然变成了人言:“好疼啊……” ~~ “阿元,阿元。” 表哥的呼唤声中,任元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睡床上。 过了一宿,表哥又满脸笑容,关切问道:“又做噩梦了?” “嗯。”任元定定神,抬起胳膊看看自己的手,才松口气道:“翻来覆去,总是做一个很荒诞的梦。” 表哥却道:“真羡慕你啊。” “啊?” “你至少还能做梦,我却连梦都没得做。”表哥答道。 “怎么会呢?”任元吃惊。 “怎么不会呢?反正我从没记得自己做过梦。”表哥轻叹道:“真想尝试一下。” “这也跟大哥的病有关吗?”任元轻声问道。 “那倒不是。”表哥摇头道:“据我所知,其他人也都是不做梦的。” “那你们怎么知道,有梦这种东西?” “那是因为老一辈,年轻时还是做梦的,只是这二十来年不再做了而已。”表哥答道。 “还有这种事?”任元心说,看来梦的背后大有文章。 “世上没法理解的事儿多了,不能做梦又何妨?”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不闲聊了。快起来练功吧。” ~~ 今天练功时,任元明显比昨天投入多了,马师傅直夸他终于上心了。 任元忍不住苦笑一声,羊入虎口,能不用功吗? 趁着中间休息,他问马师傅:“咱们这套功夫叫啥,厉害吗?” “就是一套强身健体的把式,没名字。”马师傅憨厚笑道:“不过表少爷已经开了窍,随便一拳我们普通人就招架不住。” 任元只当他在恭维自己。刚想让马师傅露一手,长长见识,老夫人和三少爷出来了。 老夫人的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腿脚利索了不少,还自己拎着鸟笼子。 那笼子里的鸟也不知什么品种,生得十分漂亮,身形婀娜修长,毛色翠绿,头上长着蓝色的羽冠,身后还有长长的七彩尾巴。就连任元每次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也难怪老夫人走到哪带到哪了。 任元照旧向老夫人问安,老夫人也慈祥如故,笑眯眯说:“快去吃饭吧。你舅舅赶早去县里,我们已经陪他吃过了。” “是。”任元忙恭声应下,洗漱之后进了厅堂。 表哥指着满满登登的小食案,献宝道:“今天你有口福了,烤羊排、水煮羊肉、红烧羊蹄。只可惜我这病,没法跟你大快朵颐……” 任元却变得面色苍白,强忍着不让自己当场呕吐。 “怎么了?”看他面有难色,也不动筷子,表哥忙关切问道:“闻不来羊肉味吗?” “是啊。”任元忙就坡下驴道:“受不了羊膻味。” “唉,你变化真大。”表哥感叹道:“行,以后不让你吃羊了。” “那再好不过。”任元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 勉强用过一顿纯素的早餐后,任元就在庄园里溜达开了。 表哥白天要读书写字、服散行散,不会管他。 他也不用念书,想练功就练会儿,不想练就待着,等吃晚饭。如果没有那些可怕的疑点,任元在谢家庄的生活,称得上是优哉游哉。 就像梦里那只羊…… 但他看似悠闲,心思却转个不停,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比如,他早发现自己的后槽牙磨损严重,这说明原先是以未经研磨的粗粮为主食。以他这些天的精细饮食,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再加上背部、臀部那些深深浅浅的陈旧印痕,证明自己曾经被反复鞭笞过,这也跟养尊处优的少爷身份对不上。 其实这些不对劲的地方,都是明摆着的,只是他平时有意无意忽略了。 胡思乱想间,任元来到熟悉的羊圈外,那张‘六畜平安’的癸卯年符纸已经泛白,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而那只脸上有红斑的羊,不出意外的没有再回来。 他打开栏门走进去,来到梦中所处的位置,那里果真有一根栓牲口的桩子,跟梦里一模一样…… 任元终于忍不住,扶着那桩子,剧烈呕吐起来。 第四章 现形 吐完之后,任元终于没那么憋闷了。 回到内院时,他见三少爷正戴着顶草帽,蹲在圃中侍奉花草,嘴里还哼着小曲,似乎很是惬意。 “你怎么跟个老大爷似的?遛鸟,弄花,还半夜起来上茅房。”任元便用他调节情绪道。 “……”三少爷登时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好好,你随意。”任元笑道:“回头哥送俩核桃,给你盘着玩。” “滚!”三少爷暴跳如雷,就要拿花铲丢他。 待任元大笑而去,三少爷摊开一直攥着的左手,掌中赫然是两颗被盘出包浆的核桃。 他阴着脸,喉结剧烈抖动,竟一把将那对核桃捏了个粉碎。 ~~ 任元的心情却舒畅了不少,又去跟家丁丫鬟们搭话,但他们好像都很畏惧他,聊不上几句,就纷纷借故走开了。 但他还是刺探出了一些情报。比如,他确实是两年前来的庄子里,前不久大病一场,然后就失忆了。 任元还变着法子,套出了一点别人不想告诉他的秘密…… 他蹲在水井旁,问正在浆洗衣物的仆妇道:“听那谁说,我爹叫任义,这名字对不对?” “对啊,对啊。”仆妇点头称是,然后一捂肚子,皱眉道罪:“不好意思表少爷,老身内急。” 不待任元搭话,便端起沉重的洗衣盆,颤巍巍地走掉了。 任元又用同样的话问了几人,答案全是“对啊,对啊。” 对个屁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爹叫啥,‘任义’这名字,根本是他任意胡诌的。但这些家生家养的奴仆,不该连自家姑爷的名讳都不知道。 就算真不知道,也该实话实说,而不是糊弄他。 这种反应无异欲盖弥彰。任元现在基本能确定,自己的来历身世有问题了。八成不是什么表少爷,而是跟那面生红斑的少年一样,乃被变成羊带进庄的苦孩子! 但那少年很快消失了,很可能当晚便遭遇了不幸,可自己都来了两年了,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就算要养肥了再吃,也不用养这么久。 而且表哥对自己的好,绝对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装出来的,这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问题,在现实中显然不能随便问。既然这里十分有九分像是魔窟,自己一旦暴露,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所以还是到梦里找答案更安全。 任元也问过庄子里的人了,表哥没有骗人,他们确实都不做梦。所以他可以在梦里,放开手脚随便折腾,反复试错,不用担心会影响现实的处境。 而且现实跟梦境的时间并不同步。现实中一晚上,在梦里却要过好几天的时间,自己有充裕的时间调查真相。 但前提是,得挣脱那该死的锁链。 于是这天剩下的时间,任元都在研究开锁。 他记得很清楚,梦里拴住自己的,是最普通的一字铁锁。这样的锁,他门上就有一把。 任元便拿进来,仔细观察一番。谢天谢地,这种锁没有后世那样复杂的机械结构。它的锁芯仅是一对簧片,上锁时簧片被卡住。 开锁时,用一柄切面是‘凵’形的长条钥匙一捅,两边的簧片就被复位,锁便开了。 ~~ 当晚梦境中。 白山羊歪头看着那黑山羊整活。只见它口蹄并用,咬坏了一个竹筐,挑出一根又细又直的篾片,用牙咬着朝锁眼里塞去。 这时候就看出来没有手的坏处了。它怼来怼去,怼得锁晃晃悠悠,就是怼不进去。 黑山羊急眼了,人立而起,用右蹄把锁头按在桩子上,然后歪着头咬着篾片往里捅,结果……还是捅不进。 后来它才发现是篾片太宽了。黑山羊又尝试了许久,想将篾片弄窄,结果更难…… 直到第二天晚上,黑山羊才意识到——不行再换一片呗!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恨得它脑袋直撞柱子,把个白山羊吓得够呛。 后来任元安慰自己说,我现在是羊的智商,不代表我的智商,心里这才好受点。 不知又尝试了多少回,终于捅进去了一片,然后是第二片…… 对一只羊来说,开锁这项工作,实在是太难了。直到倒数第二晚,才终于听到‘咔’的一声,簧片弹起,锁终于开了。 任元这时却停下了动作。 不一会儿,脚步声按时响起,舅舅两人进来,牵走了白羊…… 等到脚步声远去,黑山羊才用牙咬开了虚挂的锁闩,抖了抖脖子,把锁链甩到地上。 在牛马们的注视下,黑山羊人立而起,趴在栏门上,从外头打开门闩,然后昂首阔步而出。 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任元差点没忍住咩咩叫。 平复下激动的心情,他便沿着墙根,开始在院子里潜行。 轻车熟路地摸到后宅,他看到墙上的狸花猫圆瞪两眼,吃惊地望着自己,便举起前蹄‘嘘’了一声。 狸花猫这下更震惊了,直接一脚踏空,从墙上掉下来了。 任元不理这小倒霉蛋,悄悄摸到正房外。 ~~ 这时,里头已经传来了咩咩的惨叫声,任元赶紧再次人立,趴上窗台,将一只羊眼凑到窗缝上,窥视屋里的情形。 只见烛影摇晃,人脸狰狞,白山羊的遭遇跟自己别无二致,只是屋里还多了个面生的老头儿。 白山羊被牢牢绑在几案上,依然是另一个男子按头,舅舅持尖刀活剥羊皮…… 随着羊皮剥下,咩咩声渐渐变成了人类的哀嚎声,一个全身血淋淋的少年露出身形。 这时,老夫人拿出一颗裹着蜡衣的药丸,递给旁边的老头道: “给他吃上吧。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开窍丸很霸道,吃了失忆都是轻的,弄不好直接死掉,你又得再另寻羊牯了。” “啊,这么严重。”那老头子吃惊道。 “怕什么,又不是你吃。”老夫人轻蔑道。 “最后不还是老夫来承受?”老头子攥着药丸,犹犹豫豫道:“会不会留下什么隐疾?” “我哪知道,我又没吃过。”老夫人皱眉催促道:“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这天,事到临头又怕了?” 老头子迟疑半晌道:“要不我再等等,先让阿秩来吧?他的病不能再拖了。” “有我在,阿秩一时死不了。”老夫人却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小心思道:“你怕死,想拿自己孙子先试试就直说。” “别瞎说,我是真担心孩子。”老头子自然不肯承认。 “行吧,随你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开窍丸珍贵的很,我大哥也就得了这一粒,下一粒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老夫人淡淡道。 “没事,我等得起。”老头子挤出一抹笑道:“这一年来跟着你学习吐纳养气,感觉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 又吩咐道:“阿大阿二,你们把另一头羊牵来。” “是,阿父。”这时舅舅和那个男子一起开口。 任元恍然,原来老头儿是‘外公’,那个男子是他么‘二舅’。 老夫人却摇头说:“我乏了,还是明晚吧。” ‘外公’从善如流道:“那就等明晚吧,把这孩子带下去好生看管。” “是。阿父阿母早些休息。”大舅二舅应一声,便架起那孩子往外走。 开门出来时,任元一眼就认出,那孩子居然是谢家庄的三少爷谢科。准确说,是两年前的‘表弟’。 虽然个子矮了一截,样子稚嫩了些,但那眉眼他绝对不会认错。 ~~ 三人走后,老夫人又把‘外公’撵走。 门一关,屋里没了其他人。‘外婆’面对着血淋淋的案台,再也不掩饰满眼的渴望。她伸手抹了一把桌案上的血,举到面前定定端详。 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伸出猩红的舌头,把手上的血舔净。 ‘外婆’深深吸一口气,享受的闭上眼,又欲求不满的长叹一声: “不够不够,我忍不了了……” 说话间,她银色的头发开始不断变长,像蛇一样蜿蜒游动。 她的身体也剧烈变化起来,背后撑出一对近似透明的翅膀,皮肤变成了黑褐色的甲壳,眼睛化为一对血红灯笼,口中生出两颗短刀般的獠牙。 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变成了一只背生双翼,鬼面四臂,赤爪如钩的怪物! 第五章 文狸大人 “血,我要人血……”那怪物喃喃自语,声音如金属摩擦,令人头皮发麻。 任元整只羊都惊呆了,他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但呼吸还是难免急促起来。 ‘外婆’变成妖物后,感觉也灵敏了许多,马上察觉道:“谁在外头?!” 任元只来得及把身子收回窗下,窗户便被砰的推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只狸花猫嗷的一声,从窗口冲进了房中。 妖物的注意力便被那猫吸引过去,任元赶紧撒蹄撤退,一路狂奔逃回了羊圈。 他惊魂未定的关上圈门,跪在地上直喘粗气,他奶奶的,吓死本咩了。 要不是那只猫误打误撞的救场,自己这回定要换个死法了。 虽然在梦里死了也不打紧,但那种痛苦可是无比真切的。他实在不想再体验另一种死法了。 ~~ 等任元镇定下来,整理思绪时,发现今晚的收获还是很大的。 首先他弄清楚了梦里所有人的身份,也知道了所谓‘外婆’真的是妖怪! 而‘三少爷’原本跟自己是同一类人,都是被变成羊拐进山庄的苦孩子。 和那个可怜的红斑少年不一样,他俩不是食用型的,而是用来进行某种仪式的……材料。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仪式,但三少爷应该是对应外公,而自己对应的是……表哥。 因为‘外公’、‘外婆’口中的‘阿秩’,正是谢家庄的大少爷谢秩,那个自己称为‘大兄’的大好人。 任元不禁暗叹一声,看来‘表哥’对自己,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好…… 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他定定神,继续寻思起来。 任元记得现实中的表哥说过,外公和二舅都已经过世了,而死亡时间正是两年前。 还有大舅母,也是两年前过世的。 看来很快,这个家便会发生大变故了……可惜自己明晚被剥皮之后,就会退出梦境,无法一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但想来,八成跟那可怕的嗜血妖物有关…… 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可想的了,他便跪下睡了。虽然那妖物现了原形,但按经验看,今晚庄上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 就算有,这羊圈里应该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那只狸花猫现在怎样了,有没有逃出虎口? 大黑羊想着想着,终于睡着了。 ~~ 梦中最后一天。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大黑羊才睁开眼,环视四周,见自己仍在羊圈中。 忽然它眼前一亮,便见那只‘英雄救羊’的狸花猫,正蹲在桩子上,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大黑羊便开心地咩咩笑了…… 狸花猫审视它片刻,居然口吐人言道:“你怎么跟个人似的。” 任元听得直翻白眼,用右前蹄在地上,写下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老子就是人!’ 狸花猫竟然还识字,歪头看他写完,才解释道:“本大人的意思是,按说被魍象的造畜之术变成牲口,同时也会蒙了心智。不脱了外头的牲口皮,是不会像你这样的……” 任元闻言欣喜若狂,终于遇到一个懂行的!忙奋蹄疾书曰:‘前辈是何方神圣?居然还识字?’ 据他所知,整个谢家庄识字的,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只手…… 狸花猫便舔下前爪,骄傲地昂起头道:“吾乃文狸大人,在山神姊姊驾前修行多年。识文断字何足挂齿,本大人会的多了。” 任元高兴坏了,忙写道:“如何找山神娘娘救命?” 狸花猫沉默了半晌,方气短道:“姊姊也被魍象变成鸟了。” “笼中那只?”大黑羊一下就想到‘外婆’养的那只鸟。 “是。但那不是普通的鸟,而是神鸟!”狸花猫前爪拍着桩子,强调道。 ‘神鸟还能被笼子关住?’任元强忍住没写下这句,但脸上的失望,已经出卖了他。 “因为那也不是普通的笼子……”狸花猫忙大声辩解道:“总之姊姊法力高强,但太善良单纯。不慎着了谢宥那条老狗的道罢了!” 大黑羊便连连点头,这猫现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它赶紧写道: ‘你还有帮手吗?’ “当然有了。”狸花猫高声说一句,又声息转弱道:“可惜都不靠谱。比如那只傻豹子,只知道在外头急的团团转,一点忙也帮不上。唯一靠谱的一个,还是棵没法挪窝的柳树精。’ “……”大黑羊嘴角抽动一下,又写道:‘你有营救方案吗?’ 狸花猫看完,胡子都耷拉下来了,颓然道:“本大人来这儿快一年了,但姊姊被老妖婆看得太紧,根本找不到机会。” ‘我来助你!’大黑羊便写下四个丑却有力的大字。 “你……”狸花猫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信心不足。 不过它还是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分享给任元。 狸花猫告诉他,谢家确乃陈郡谢氏之后,但仅是庶支旁系。谢宥四十岁时,被派来谢家庄,管理家族的山林田产…… “转眼过了三十年,谢宥人到七十垂垂老矣,变得十分怕死,千方百计想要多活些年。于是偷偷组织人盗墓,寻找传说中的仙方。”那猫居然很有说书先生的天分,摇头晃脑道: “结果仙方没找到,却放出了一个墓中厉鬼,名叫魍象。魍象羡慕我姊姊的风光,便诱惑谢宥改信,抛弃原先供奉的山神,改奉自己为社神。事成后可以传授他永葆青春的秘法,还会把妹妹嫁给他。” “谢宥鬼迷心窍,便答应了魍象,帮他将姊姊变成了鸟。然后建了好大一座社神庙,为魍象造像,强迫百姓供奉。” “然后他的老妻,也被魍象的妹妹方良寄生。方良告诉谢宥,自己也可以让他像这样换形寄生,但需要双方八字相同才行。” “谢宥便命人四处寻找比自己小六十岁,但八字相同的少年。”狸花猫接着道:“也就是今晚被剥皮的白羊。” “另外,他唯一的孙子得了不治之症。反正一个蛤蟆也是抓,两个蛤蟆也是拿,所以又把你找来了。” ‘那后来呢?’任元写道。 “后来的事还没发生呢,我怎么知道?”狸花猫无语道。 任元却摇摇头,缓缓写道:‘不,你知道!’ “我还不知道,我知不知道?”狸花猫没好气的弓起背来。 ‘你还真不知道。’任元高深莫测的写道。 “谜语人去死吧!”狸花猫蹦起来,扑到大黑羊脸上就是一阵挠。 第六章 兄弟 访仙乡隶属于曲阿县,是全县最南边的一个乡。从谢家庄到县城正好一百里,谢庄主在路上走了一天,次日上午才坐着马车进了城。 曲阿县地处江南鱼米之乡,晋室东渡以来,人口不断增加。如今仅县城居民便超过万户,人烟稠密,自然市肆繁华。谢庄主每次进城都会大肆采购一番。 但这次进城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街边店铺十家九关,就算偶有开张,店里也是空空如也,比掌柜的脸还干净。 原因谁都知道,朝廷强制推行铁钱,而且规定与铜钱是一比一兑换。店家要是照章执行,裤子都得赔掉了。可要是敢不收铁钱,官府那关又过不去,所以只能先关门大吉,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唉,民生艰难啊。”谢庄主摇摇头放下帘子,命人前往县尉宅邸投帖。 ~~ 曲阿县尉谢癸,是谢庄主出了五服的堂兄弟,比他嫡系那么一点点,更是他在县里的靠山。 所以谢庄主很是奉承这位堂弟,三节两寿都会前来道贺,两家来往十分密切。 听说他来了,谢县尉便放下公务,回府设宴招待。 “哈哈哈,仁兄。咱们有阵子没见了。”谢县尉大笑着与廊下相迎的谢庄主见礼。 “是啊,愚兄也十分想念贤弟。正好庄子上收了莲蓬和枣子,就赶紧送来,让弟妹侄儿尝尝鲜。”谢庄主笑着拱手道。 “请。”待侍女除掉靴子,谢县尉便与谢庄主把臂入内,吃茶寒暄。 “开窍丸用了吗?”谢县尉侧身曲肱,倚靠在隐囊上,半卧半坐,意态松弛地问道:“效果如何?” 谢庄主却端正跪坐,一脸感激答道:“用了,那孩子已经成功开窍,但是失忆了。” “反正只是个八宝皮囊,没什么影响。”谢县尉捧着茶盏,轻轻吹着热气道:“这样将来那孩子,就是你家二少爷了?” “是。回头带来给贤弟认认。”谢庄主点头道。 “嗯,要抓紧了。还能赶上今年的乡举。”谢县尉笑道。 “到时候还得贤弟费心。”谢庄主讨好笑道。 “一家人应该的。”谢县尉呷一口加了葱姜佐料的茶汤,笑道:“这小子赶上好时候了,郡里的中正官,刚换成咱们谢家人。二品灼然不敢想,但评个二品才堪还是没问题的。” 顿一下又道:“过两年,等老三年纪一到,再把他推举个上品,我这个当叔叔的就算尽力了。” “真是让贤弟操碎了心啊。”谢庄主感激不尽道:“回头我让人送些孔方兄来,以供人情。可不能让贤弟再破费了。” “好说好说。”谢县尉笑眯眯的点点头,又问起访仙乡的蝗灾来。 谢庄主讲完灾情,便趁势请求县里蠲免部分钱粮。谢县尉闻言为难道:“谁不知道谢家庄家大业大,让我怎么跟县尊替你哭穷?” “我不是为了自家,而是为了百姓啊!”谢庄主一脸悲悯道:“生民何艰啊,贤弟。愚兄受诸位里正和乡南百姓所托,特来求贤弟施以援手……” 谢县尉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讥讽,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道: “仁兄少来,我还不知道蝗灾怎么回事?不就是你那便宜老娘招来的?” “……”谢庄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登时身子一僵,结结巴巴道:“贤弟,开,开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我是旁观者清。为什么每次蝗灾都避着你的庄子?说是有社神保佑,虔诚供奉便可平安无事。”谢县尉冷笑一声道: “其实那根本就是你们一唱一和,演的一场好戏!那对妖怪兄妹图口血食,你呢?就图老百姓的地!那些遭了蝗灾的百姓颗粒无收,快要饿死的时候,你就大发慈悲拿出点粮食。但他们的地也就成了你家的地!同样的把戏你都玩几次了?真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 “……”一顿夹枪带棒,把谢庄主说的汗流浃背,半晌方羞赧地吭哧道:“大家都是这么干,也不光我一家……” 说着赶紧伏身,以额触地道:“愚兄再也不敢了,还请贤弟饶我这回。” “哎,仁兄误会了,快快请起吧。”见他彻底被捏成了软柿子,谢县尉这才放缓语气道:“就像你说的,别人做得,我兄弟自然也做得。蠲免钱粮的事情也包在我身上,总之有我在,你放心就是了。” “万分感谢。”谢庄主这才敢松口气,擦擦汗,赔笑道:“当然,不会让贤弟白忙的。” 谢县尉却搁下茶盏,正色道:“我不要钱,你帮我办件事就行。” “贤弟尽管吩咐,愚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谢庄主赶紧表态。 谢县尉招招手,让他跟自己来到后院库房中。屏退左右,关上房门,打开了一口结实的木箱子。 里头装了六个贴着黄符的黑瓷坛子,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你回去后随便找六个村,把这六口坛子里的东西,倒进井里去。”谢县尉压低声音吩咐道:“这种事情不用我说,你也一定知道必须要保密吧?” “是是。”谢庄主赶忙点头。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赶紧照办就行。”谢县尉却不肯透露。 谢庄主心说那我不成蠢驴了么?便壮着胆子道:“贤弟也知道,家里家外我都不是做主的那个。还请务必透个底,不然叫我如何说服长辈?” “当初给你开窍丸时,可没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谢县尉闻言却把脸一拉,当场发作道:“还是那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给我照办就是!误了我的大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 谢家庄。 任元将一盘小鱼干摆在廊下,招呼着对面墙头的狸花猫。 “来吃啊。”他人畜无害的笑道:“每天拿耗子辛苦了,这是犒赏你的。” 狸花猫警惕的看着这个无事献殷勤的家伙,又看看那盘诱人的鱼干,爪子一伸一缩,似乎在天猫交战。 “哟,还挺害羞。”任元宠溺一笑道:“那我先进去了,你慢慢享用吧。” 说完,他便真的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狸花猫盯了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倏然从墙头蹦下,冲到那盘鱼干边上,叼起来就准备开溜。 却听唰的一声,一个竹筐从天而降,把它正扣在下头。 狸花猫大惊,喵的一声就要顶开筐子逃走,任元却从屋里飞扑出来,整个身子压在筐子上。 狸花猫登时没招了,就听那狡诈的家伙得意道:“叫你小子抓我脸!” 把花圃里的三少爷看得直皱眉,不知还要忍这傻子到什么时候。 第七章 是花狸不是狸花 庄上的下人们也跟三少爷一个想法,只当这位表少爷抓猫,是穷极无聊。 “看我怎么收拾你。”任元便把满脸愤懑的狸花猫,提溜进了屋里,砰的关上了门。 狸花猫尖叫着四爪乱抓,却听任元幽幽道:“你果然是个笨蛋,怪不得三年了,还没把主人救出去。” 狸花猫登时僵住了,猫嘴张得老大,一脸震惊状。 好一会儿,它才想起自己应该听不懂人话才对,便装着若无其事的继续挣扎。 “行了,别演了。”任元把它往矮几上一丢,盘腿坐在席子上,如数家珍道:“你叫文狸,是山神的宠物。你们家山神被变成了鸟,所以你假装成一只普通的狸花猫,混进庄子里……” 狸花猫见他将自己的底细抖了个干净,再装下去也没意义了,终于口吐人言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你告诉我的了。”任元两手一摊道:“不然我上哪知道去?” “本大人?”狸花猫用爪子指着自己,难以置信。 “看来,你真不记得梦里的事情了。”任元轻叹一声道。 “那不很正常的吗?神明高高在上,神想让人不做梦,人就做不了梦。”狸花猫说完又补充道:“另外,本大人不是狸花猫,而是花狸猫。” “哦哦。”任元敷衍的点点头。 “再另外,刚才本大人是故意中招的,因为要符合扮演的角色,懂吗?”花狸猫又拍着桌子,反复强调道: “绝对不是因为嘴馋,更不会连个筐都躲不开,懂吗?” “懂懂,您这演技绝了,看着都不像演的!”任元赶紧给它点赞。 “哼,那当然了。不然本大人能安然潜伏三年,进出自如?”花狸猫便得意道。 见它不再炸毛,任元这才接着问道:“刚才你说的神明,你们山神和社神魍象那种神吗?” “当然不是了,人家可是正经神……”花狸猫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这样岂不是说明自家姊姊不正经? 便连忙改口道:“咳咳,其实都差不多,只是分工不同,不分贵贱的。” 赶紧又岔开话题,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任元便将梦中的经历讲了一遍。 花狸猫听得云山雾罩,却又不得不信。挠着猫头寻思半晌道:“这么说,你在梦里见过两年前的本大人?” 任元打了个响指,点点头道:“当时的你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的你,应该知道了。” “那当然!”花狸猫骄傲的拍着胸脯道:“本大人深入敌营多年,里里外外啥都知道。” “那就继续讲你没讲完的故事吧。”任元便道。 “求本猫时,你要称‘大人’。”花狸猫白他一眼。 “是是,大人请讲。”任元忙作洗耳恭听状。 “这还差不多。”花狸猫这才将后面发生的事情,给任元续上了。 “那晚,把你的皮剥下来之后,就出了岔子,老妖婆现原形了。”花狸猫张牙舞爪地模仿老妖婆道: “其实她的本体是吸血蝗虫,每个月至少要吸一次血。但来到庄上后,怕被发现自己不是人,居然忍了一年没吸血。但猫改不了吃鱼,狗改不了吃屎,她也一样改不了对人血的渴望。” “其实前一晚,她就要忍不住了,只是强行压住了,第二晚看到你的血,这下彻底控制不住了。”花狸猫幸灾乐祸道: “结果当晚现出原形,一顿吸干了谢家十几口的血,所以他家现在才会人丁单薄。” “啧啧……”任元表示震惊,心说节食果然只会导致报复性进食。 “可惜,刚吸了谢宥那条老狗一半的血,魍象就闻讯赶来救下了他。”花狸猫拍着桌案,一脸惋惜道。 “不过失血过半也活不成了吧?”任元道。 “是的。可惜方良会一门邪术,叫‘换形寄生术’。”花狸猫叹口气道:“她将谢宥那老狗的魂魄,置入一个可怜的孩子体内,所以他不光活下来了,而且还变得十分年轻。” “所以谢家三少,就,就是谢庄主的爹?!”任元瞠目结舌。 但转念一想,却也不无道理。不然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会喜欢遛鸟养花,半夜还得起来尿尿? “这一家子可真是好演员啊。”任元不禁感叹道:“我可没少听那位表弟,管谢庄主叫爹。” “一人给对方当半辈子爹,谁也不欠谁的,挺好。”花狸猫嘴巴还挺毒。 “这是什么共轭父子?”感慨过后,任元又不解道:“那我为什么没有被寄生?” “因为只有一颗开窍丸。”花狸猫答道:“妖能直接寄生,是因为妖可以吃掉人的魂魄。像谢宥那样的普通人当然没这个本事,必须要借助方良的法术。先抽取他和那孩子的魂魄,然后把他的魂魄置入那孩子体内。” “普通人没有修炼过,根本承受不住被抽取三魂七魄的痛苦,所以必须要借助开窍丸的力量,让肉身变得强大,才不会直接死掉。” “这样啊。”任元给花狸猫点个赞,知道的确实多。 “原本那天,是准备让你吃开窍丸,先给谢秩换形的。”花狸猫接着道:“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发生了那种事,你这边只能往后排了。” “哦,这么说我还没吃,那劳什子开窍丸?”任元问道。 “不,你已经吃了。”花狸猫却摇头道:“不然你怎么会失忆呢?” “这么强的副作用?”任元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大病一场。 “不止呢。你吃了还会死。”花狸猫危言耸听道。 “啊?”任元心下一紧,不知自己还要遭什么罪。 却听花狸猫悠悠道:“这两年你能活着,就是因为没有开窍丸。现在开窍丸也给你吃上了,谢家还会白养你吗?” 说着它故意桀桀笑道:“当然你的身体还会存在,只是庄子里再没有姓任的表少爷,只有姓谢的二少爷了。” “靠……”任元才听出来,它是故意吓唬自己。不过这猫说的也没错,自己确实危在旦夕了。便着紧问道:“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道,但随时都有可能。”花狸猫答道。 “咱们能不能合作一把?”任元便提议道。 “难啊。”花狸猫耷拉着胡子道:“本大人虽然能在庄子里行走,但神通有限,不是老妖婆的对手……至于傻豹子他们,身上妖气太重,靠近庄子就会被那兄妹俩发现。” “看来得设法先把山神救出来。”任元寻思道。 “不可能的。”花狸猫郁闷道:“姊姊的鸟笼是老妖婆的头发所化,老妖婆不死,笼子就不破。我要是能杀死老妖婆,何必整天在庄里抓老鼠呢?” “……”任元点点头,心说,看来得赶紧逃跑了。 “你不会想逃跑吧?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花狸猫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道:“就算你能从庄子里逃出去,外头也是魍象的地盘,你能逃得出他的手心?” “那么多人,他盯得过来吗?”任元撇撇嘴。 “那你就试试。”花狸猫冷笑一声。 “横竖都是个死,试试就试试。”任元咬牙道。 “祝你好运。”花狸猫说完伸个懒腰,叼起掉在地上的鱼干,倏地跳窗离去了。 第八章 出逃 天黑前,谢庄主回来了。 “阿父不是应该明天才回来吗?”晚饭时,三少爷问道。 “哦,你十六叔用甲马把我送回来的。”谢登答道。 三少爷一听就知道有事发生。‘十六叔’就是本县县尉谢癸,此人有神通,而且道行不浅。但用甲马送人一百里,消耗大得很,如非必要,那种人是绝对不会费这个劲儿的。 饭后,谢庄主便将三少爷叫到书房说话。 没了外人,两人便父子易位。三少爷理所当然的上座,谢庄主甘陪末座,先说了来龙去脉,然后打开了从县城带回的木箱。 “阿父,这就是谢癸给我的东西。”谢庄主一脸凝重道。 “你不该接的。”三少爷眉头紧皱。不用说也知道,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东西也不会用镇邪符镇着…… “儿子也没办法。”谢庄主无奈道:“他连哄带吓,后来不惜翻脸,根本容不得我不答应。” “唉……”三少爷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也知道‘儿子兼爹’说的是实情。 互为父子的二人四目相对,惆怅良久,陷入两难境地。 照办,很可能会让南乡百姓遭受灭顶之灾,那可都是他们的牛马啊。而且一旦事情大条了,他们自己也会被灭口。 不办,他们已经知道了秘密,八成也是死路一条。 思来想去,还是原本当爹的三少爷拿出主意道:“只能用缓兵之计了。这边拖一天是一天,然后赶紧备份厚礼,快马加鞭送去京中,求二老爷务必帮咱们寰转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差事转给别人。” “对对,二老爷一发话,老十六就得乖乖照办!”谢庄主眼前一亮。 “不过也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三少爷阴着脸道:“万一谢癸这边,正是得了京里的指示,二老爷怕也不会替咱们说话了。” “是,那样只能执行了。”谢庄主点头道。 “嗯。也不知道这坛子里是什么东西,危害多大,届时找个借口,全家先回京避一避。”三少爷沉声吩咐道: “尽快安排阿秩跟那小子换形,以免夜长梦多。” “阿父忘了吗,换形寄生术得冲九啊。”谢庄主提醒他道。 “今天是初四,还得五天……”三少爷闷哼一声,还得忍那小子五天。 ~~ 三更半夜,谢家庄万籁俱寂,似乎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任元也躺在床上,却睁着两眼,竖耳听着外间值夜丫鬟的呼吸声,渐渐变成了呼噜声。 他这才悄悄起身,将褥子靠枕摆成人形,盖上被单,摸出枕头下的一包细软揣到怀里,便推开窗户无声无息翻了出去。 既然花狸猫和那劳什子山神都指望不上,当然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虽然那花狸猫断言他逃不掉,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试一试。 任元也不是盲目行动,白天时他已经借着闲逛,制定了逃离的路线,可以避开巡夜的庄丁。 而且他在这里已经两年了,庄上的狗都认识他了,并不会朝他吠叫,所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便摸进了庄子西南角的库房院。 为了通风,院中的谷仓都建的很高,其中最靠边的一座,比庄子的院墙还要稍高些。任元白天仔细观察,发现两者相距不足一丈,便选定从这里逃跑。 他手脚并用,快速爬上了仓顶,看着丈许外的高墙,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年代一丈大概是两米五左右,成年男子加一段助跑,跳过这段距离并不难。难的是落点的控制,必须要在黑夜里,稳稳落在只有两尺宽,还覆了瓦片的墙顶上。 任元这段时间天天习武,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只见他助跑两步,纵身一跃,便如一只大鸟般凌空而起! 啪的一声,他双脚准确的落在了院墙上。同时腰腹发力,上身急拧似陀螺,化解掉了前冲的力道。 只是踩断了两块瓦片而已…… 站稳身形后,任元赶紧猫下腰,按住两片断瓦,紧张注视着院里院外。见没人察觉,这才轻吁口气,抓住墙沿无声无息滑落到院外。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任元把自己脱个精光,单手托着衣裳,游过庄外的小河。 上岸后,他在一棵大树的掩护下,一边重新穿戴,一边仰头看天上的北斗七星。 辨明方向后,任元也不走大道,从田间地头的阡陌小道一路向北。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足够他逃过九曲河,远离谢庄主和社神的势力范围了。 他年轻力壮,又练武,在田垄上依然如履平地,按前天游神时的经验看,应该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走到横穿全乡的九曲河边。 然而他走啊走,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依然还在田埂里打转。他感觉不太对劲,再次辨明了方向,开始发足狂奔。 他跑啊跑,这回终于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不禁松了口气,赶紧加快脚步上前,却被惊得呆若木鸡——眼前根本不是什么九曲河,而是一座巨兽般的庄园! 怎么又回谢家庄了?任元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眼前却依然是那熟悉的大院高墙、吊桥小河。 一直朝北跑了半宿,竟然回到了原点,这让任元意识到自己遭遇‘鬼打墙’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吱呀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任元循声望去,便见庄上的吊桥居然没有任何人操作,便缓缓落在他面前。庄门也敞开了,里头却黑洞洞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登时感受到了巨大的恶意,猫戏耗子般的蔑视与嘲讽。那分明是在让他主动进来,乖乖回屋睡觉去…… “去你妈的!”他朝着大门狠狠啐一口,便毫不犹豫的转头狂奔起来。 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死在外头让妖怪吃了,也比被抓回去给别人当皮囊强! 跑着跑着,田野上忽然起了雾,黏腻的浓雾笼罩了大地,阴云遮蔽了新月和繁星,眼前变得一片混沌,渐渐伸手不见五指。 任元无法分辨东西南北,耳边鬼哭狼嚎,阴风阵阵,脚下还频繁的没来由被绊倒。他却绝不停留,哪怕摔得鼻青脸肿,依然一次次爬起来就跑!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个苍老的女声,对他说:“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现在回去,我还可以当无事发生。” “再往前,你就死路一条了……” 任元一阵阵的后脊发凉,毛骨悚然,却依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只朝身后竖起根中指! 对方虽然不知道此乃何意,却能感受到他的不服、不屈、不忿! 便冷笑一声:“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说罢,便再没了动静。 任元那犹如芒针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到远处的浓雾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呜呜声。 他想换个方向,但那嗡嗡呜呜声遍及四面八方,根本避无可避。 那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扑面而来。 这下任元终于看清了,那是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巨大血蝗,震动着透明的翅膀,铺天盖地的冲出迷雾,瞬间将他团团包围! 任元忙拼命的挥手拍打,但那些蝗虫实在太多了,转眼爬满他全身,遮住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方向;堵塞他的口鼻,令他难以呼吸! 他像溺水者一样,完全淹没在这恐怖的蝗虫潮中,直至彻底昏迷…… 第九章 忽有黑羊夜磨刀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任元一个激灵苏醒过来。 视线聚焦,他看到了‘舅舅’、‘表哥’、‘表弟’的身影,果然毫不意外地被抓了回来。 只是这次再没了表少爷的待遇,被牲口一样关进了铁笼子里。 谢庄主也彻底撕去了伪装,阴着脸问他:“你为什么要逃?” “我闷得慌,出去夜跑怎么了?”任元哂笑道:“倒是你们,凭什么抓我?你谢家庄还是监狱不成?” “省省吧,老夫没功夫陪你演戏。”三少爷冷声道:“今晚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一清二楚。” “你还真是他爹啊?”任元看看十四岁的三少爷,又看看四十岁的谢庄主,乐不可支道:“平时一口一个‘阿父’,你是怎么叫得出口的?” “没见过这么贱的嘴!”三少爷暴怒地喝令马师傅道:“拔了他的舌头!” 任元根本不怕,有恃无恐的看向‘表哥’。 “阿公息怒!”‘表哥’只好赶紧劝阻道:“过不了几天,这就是孙儿的身体了。” 三少爷只能强忍下这口气,再度质问任元道:“说,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元便笑道:“就好比你们互为父子的事情,你们自以为瞒得好,实际上连庄子里的狗都知道。” “你!”三少爷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实在忍不住,他便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巴掌抽在大孙子的脸上。 ‘表哥’被打懵了,捂着脸委屈的问道:“阿公,你打我作甚呢?” “反正你这破身子就要没用了,让阿公打两下,出出气怎么了!”他爹谢庄主却很懂。 “是这个理儿。”三少爷还想再来一巴掌。 “咳咳咳……”‘表哥’只好使劲咳嗽起来。 “看好他,别让他再跑了!”三少爷不好再揍他泄愤,只能拂袖而去。 “唉,我就说吧,纸里包不住火。应该把他关在笼子里,不能散养。”谢庄主摇头叹气道。 “不是怕把他关出病来吗?儿子可等不到第二个皮囊了。”‘表哥’说完,居然责怪起任元道: “你说你,好好地干嘛要逃跑呢?舒舒服服当你的表少爷不好吗?” 任元无语道:“你们是要我的命啊,我还不能逃了?” “其实你根本不用害怕,到那天你不会感到任何的痛苦。”‘表哥’叹息一声,看着‘愚蠢’的表弟道: “再说,我对你还不好吗,咱俩合二为一委屈你么?你本是下贱肮脏的泥腿子,现在居然能成为士族的一部分,应该感到万分荣幸才是。” “好一个合二为一,好一个成为士族的一部分!”任元气极反笑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你太大惊小怪了。也怪我,把你这只井底之蛙保护的太好了。”表哥摇摇头道: “三界六道,谁不想求长生?只要有能力的,都会各显神通,比我家这‘换形寄生术’残酷百倍的也大有人在!” “就像全世界的狗都吃屎,也不能说明屎是香的!”任元却断然冷笑道: “就算全世界都这么干,也不能说明你正常!只能说明你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你!咳咳咳……”谢秩的自我安慰被任元无情戳穿,登时破了大防,咳出了一口老血。 “行了,别跟这牙尖嘴利的小子废话了。”谢庄主都听不下去了,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争论道: “跟个将死之人废话个屁!” ~~ 谢庄主便命马师傅带人,在门外日夜看守,绝不能让任元再跑掉! 任元被关在笼子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就这样熬到午后,屋里屋外的人都困倦欲睡。他忽听到一声猫叫,睁眼便看到那花狸猫,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面前。 花狸猫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笑的牙都呲出来了。“我说什么来着?你非不信,这下老实了吧。” 任元也不嘴硬了,颓然道:“我以为不带魍象的护身符,就不会被发现呢。” “自作聪明,你当别人不知道护身符有问题?”花狸猫冷笑道:“人家为什么不敢摘?因为魍象养着好些的妖邪鬼祟,整日在乡间游荡。你不戴护身符,就是给他们送菜。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还有用处,绝对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嘿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任元却洒脱一笑道:“无所谓了,我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知道确实逃不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这个性格倒是很适合修行我们妖族的功法。”花狸猫钻进铁笼,跳到任元头上,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道: “而且你吃了开窍丸,开了生死户,也可以像我们一样吸收月华精气了。” “然后呢?”任元忙追问道。 “然后你就变成人妖了。”花狸猫在他头顶笑得直打滚。 “……”任元一脑门子黑线:“严肃点好吗,我都快要死了。” “好吧好吧。”花狸猫用爪子抹下眼泪,正色道:“然后你就可以使用神通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先学到神通。” “你能教我吗?”任元巴望着头顶的猫师傅。 “我不会……”花狸猫登时气短,小声嘀咕着什么‘我只是一只猫’、‘你看我这爪子能捏法诀吗’之类。 “那谁会?”任元追问道。 “姊姊会。”花狸猫两爪一摊道:“但是她被关在笼子里,老巫婆寸步不离,你也没法跟她学,所以这根本就是个死结。不然本大人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早告诉你?” “你聪明个屁!”任元却骂骂咧咧起来:“早告诉我,我就不会逃了,也不至于被关在笼子里。” ~~ 入夜,任元再次进入梦境。 这回他不再开锁了,而是在青石凿成的石槽上,反复打磨自己的羊角。 等到最后一夜,‘大舅’、‘二舅’如期而至,将大黑羊牵出栏,带到了正房中,牢牢绑在案台上。 然后,二舅按住他的头,大舅开始剥皮。还是那套流程,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任元却头一次聚精会神的去感觉,那尖刀在自己脊柱上的划动。这无疑会更清晰的感受到痛苦,但过去多少次的经验告诉他,当刀划过自己的胸椎后,他便可以喊出人声来。 但当刀划到腰椎时,他便会因为无法承受的剧痛昏过去,继而退出梦境。所以想要有所行动,就必须抓住刀过胸椎,未及腰椎的这段短暂空档! 可是‘二舅’攥着他的双角,死死压住他的脖子,让他抬不起头来。 任元只能咬牙发狠,猛地一拧腰! ‘大舅’嘶的一声,顺着脊柱一路下滑的尖刀便跟着一偏,将任元的后背割出一道深深地大口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二舅’闻声回头,正好被任元的血喷了一脸。 他下意识的抬手抹脸,便不由自主放松了对任元的控制。 任元等的就是这一刻!便运起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抬头,锋利的羊角便插入了‘二舅’的肋下! ‘二舅’惨叫着放开它,双手捂住自己的肋骨,鲜血却从指缝汩汩流出,怎么也按不住。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眨眼的功夫,案台上、地上、人身上,便到处都是血! ‘大舅’正手忙脚乱的给‘二舅’止血,却听到身后响起非人的低吼声…… 两人回头一看,老夫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现了原形!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看到这场面,自然吓得亡魂皆冒,惊声尖叫。 “救命啊!” ‘大舅’毫不犹豫丢下‘二舅’,飞速夺门而逃。 ‘二舅’见没人指望,也捂着伤口,踉踉跄跄朝门口逃去。 “血,我要人血……”那怪物嘶哑的低吼着,只看了一眼大黑羊,便毫不犹豫的追‘二舅’去了。 第十章 山神姊姊 自始至终,笼子里的那只鸟,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热闹。 正吃着瓜,冷不防听那大黑羊开口道:“你是山神娘娘吧?” 那鸟一个激灵,旋即左顾右盼,装没听见的。跟花狸猫的反应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我知道你能说话,只是一直在装聋作哑。”大黑羊的后背一直在流血,强忍着痛道:“是花狸猫派我来的。” 听到花狸猫这个名字,那鸟刚要开口,却见那猫从外头窜了进来,急声道: “姊姊别听他的,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鸟登时满脸戒备,闭口不言。 任元整个人都方了,万万没想到,会被这货给搅局。 ~~ 翌日梦醒后。 花狸猫听了任元气呼呼的讲述,乐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别生气,我又不像你一样,还能保留梦里的记忆,记不得你也不能怪我啊。” “一时记不得我不要紧,可你还忒拧,任我说破嘴皮子也不相信,是你自个派我来的。”任元想起来就郁闷道: “后来说不过我,就一巴掌给我卸了下巴。结果等老妖婆回来了,就看到一只下巴脱了臼的羊……” “这很正常啊,当时本大人还意气风发,打死我也不相信,自己两年了,还救不出姊姊。”花狸猫虽然有些歉意,但还是嘴硬道:“肯定不愿意冒险相信,‘两年后的我派你来救姊姊’这种鬼话。” “赶紧给我想个办法,让我能最快的说服你。”任元没好气道。 花狸猫捋着胡子,认真想了好久道:“确实有个办法……” 说着又忸怩的捂住猫脸道:“可是,丢死猫了!” ~~ 当夜,任元再次入梦。 这回他不敢再托大了,提前开锁出去,找到在墙上趴着的花狸猫,然后用前蹄写下几个字。 那猫跳下来看了那行字,一脸震惊的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本大人最怕老鼠?” 任元便写道:‘两年后的你告诉我,你从小就怕老鼠,但不抓老鼠的猫没法在庄子里混,你就欺负其它的猫,让它们抓老鼠帮你交差。” “本大人那是为了救姊姊,再说它们都是自愿的……”花狸猫老脸羞红的辩解道,然后颓然低头道:“好吧,我相信了,我是真的菜。” ‘你知道就好,所以明天晚上千万不要搅局了。’任元叮嘱。 ~~ 最后一晚。 又是之前的流程,又是同样的操作,任元拼着受伤,引发了老妖婆现原形,待那妖物追着谢家父子出去后,他赶紧开口说服那只鸟。 这时,花狸猫又跳进来了,但这回它帮着任元说话开了。 有了花狸猫背书,那只沉默的小鸟,终于开了金口。 “哎呀妈呀,可憋死咱了这一年!”她郁闷的抱怨道:“老妖婆天天变着法子气我,我都不开口。” “为啥不骂回去?”花狸猫不解问道。 “笨啊,娘娘装聋作哑时间长了,她会以为娘娘真变成普通的鸟了,就不会再折腾娘娘了。要知道娘娘会说话,还不知道怎么折磨她呢。”任元插话道。 “哎,这只小羊很聪明哟。”那鸟便用鸟翅膀给他点个赞,又纠正道:“不过咱还很年轻,不要叫娘娘,叫姊姊就行。” “是是。”任元点头如啄米道:“请姊姊速速教我神通,我好救姊姊脱离苦海。” “白夸你聪明了。老妖婆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我能教你个啥?”鸟儿表示爱莫能助。 “没事,我们有很多遍‘没多会儿’。”任元却信心十足道:“这梦一次次的重复,姊姊每次教我一会儿,总能教会的。” “这么神奇的吗?”鸟儿吃惊的扑棱着翅膀道:“那你每天晚上被剥皮,岂不很痛苦?” “没事,我习惯了。”任元隐隐感觉这鸟有些话痨,不敢再浪费时间,赶紧扯回正题道:“文狸说,想救你就得先杀了老妖婆,姊姊就只教我,如何才能杀了她吧。” “这个嘛,很难。”鸟儿用翅膀支着下巴道:“方良其实是血蝗成精,身上甲壳刀枪不入。只要她有防备,一现出原形,道行浅的人根本伤不了她。” 一羊一猫失望的对视一眼,却听鸟儿话锋一转道:“不过不要紧,我被关了这一年,早已经想好了破局之法——她施展换形寄生术时,必须要全神贯注,这时若有人趁机用霹雳剑,刺入她的命门,便可将其击杀。” “不是说刀枪不入吗?”任元小声问道。 “但那是可破万邪的霹雳剑啊!”鸟老师拍着笼子强调道。 “好哎!霹雳剑可以让柳中君出!”花狸猫兴奋道:“本大人一剑刺它个透心凉!” “那剑专克妖物,而你也是妖物,所以你用不了。”鸟儿却泼了它盆冷水。 “喵……”花狸猫失望的叹一声。 “那我呢?算人还是妖。”大黑羊忐忑的问道。 “你当然是人了,不过是中了造畜之术而已。”鸟儿道:“但问题是,方良施展换形术的时候,是要先把你催眠的。因为抽魂的过程万分痛苦,你一挣扎,就会出岔子。” “好嘛,又是个死结……”任元苦笑道。 “都说了我有破局之法了——就像人只能死一次,催眠也是一个道理。只要你先把自己催眠了,她就没法催眠你了,到时候让文狸用约定的办法叫醒你,你就可以拔剑刺方良了!” “妙啊!”任元神情一振道:“然后我把这个法子告诉现实中的你,你应该一下就会相信的!” “那当然,只要今后两年我一直没开口说话,你一定会赢得我的信任!”鸟儿骄傲道:“因为这么巧妙的计策,只有姊姊我才能想得出来!” 只是这话在笼子里说出来,难免有些让人不太信服。 “此时最合用的是‘制魂符’。但我现在不过是只鸟,只能你自己画。”然后她便教导任元道: “符这个东西,画法虽繁,最难的却不在笔墨功夫上,而是开窍。有道是‘一点灵光便是符,时人枉费墨与朱。’画的符想要灵验,全凭那一点灵光。” 鸟儿讲起法来头头是道,任元也听得全神贯注。 “而灵光乃天府玉京山自然梵气,化为日月星三光。人也要先开顶窍,引三光入颅顶的生死户,化为自身真灵,才能画符。这就叫‘内修三光以成道,外运三光以为符’。” “巧了,他已经开窍了。”花狸猫抚掌道:“当然是两年后的他。” “我知道。”鸟儿却毫不意外地点头道:“换形寄生之前,肯定要给他吃开窍丸的。” 说完便传任元功法口诀。 完全是零基础教学,短时间内当然教不完。刚教完他引日光入体的金光诀,老妖婆就回来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十一章 一点灵光便是符 翌日天亮,回到现实。 任元将梦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花狸猫。 花狸猫激动的热泪盈眶,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了终于看到希望了。于是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就给他弄把霹雳剑来! 说完掉头就走。到了窗边却又一拍脑袋,回头对他道:“有件正事忘了告诉你了,他们决定初九日子时,进行换形寄生。” 任元忙问道:“那今天是初几?” “来前儿特意给你看过,初七。”花狸猫答道:“所以你要是明天还学不会制魂符,可就麻烦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任元白了花狸猫一眼,却又没头没尾的说道:“初九,也是那些孩子的大限。” “啊?”花狸猫一愣,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总之你放心,我一定会按时练成的!”任元斩钉截铁道。 ~~ 这天接下来的光景,任元都在抓紧修行。 山神姑娘说,画的符想要灵验,全凭那一点灵光。所以画符之前,要先设法凝聚出灵光来。 于是他按照山神姑娘教授的方法,面向正东,打坐入静,调身调心调息,以达到形体清静,心性清静,气息平静的状态。 调息完毕,他双手指尖相对,拱起至眉心,默念金光咒。深深吸入一口气,将这口气存入,被山神姊姊称为‘造化炉’的下丹田内。 而后闭住呼吸,自然灌注于周身。用自己的心神,存想自身升入太阳宫中。这一步是引金光入体的关键,需要反复存想许久,直到脑海中忽然红日高悬,金光照覆我身才行。 跟太阳建立起联系,后头便简单了,只要缓缓将那万丈金光,引入被山神姊姊称为‘生死户’的上丹田,经过位于中丹田的‘赤帝宫’,送入下丹田的‘造化炉’内存贮,一遍引导金光入体就完成了。 山神姑娘告诉他,造化炉会自行运转,只要日日勤加练习,功夫到了,便可产生那宝贵的一点灵光。 说起来不算太复杂,但练起来真的不容易,尤其是外头的看守,时不时就进来骚扰一番,让他根本无法入定,太阳都落山了,也没能建立起联系。 ~~ 万幸,金光诀的指诀简单,只需两手指尖相对,所以在梦里变成羊之后,依然可以修炼。 而且梦里一共要经历五个昼夜,所以他还有五个白天可以修炼金光诀。 虽然就算在梦里修炼成功,估计也没法把成果带到现实中。但有道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只要能在梦里掌握了此中诀窍,回到现实中再修炼,自然驾轻就熟,容易成功。 于是谢家庄的牲口栏里,便出现了瘆人的一幕——一只大黑羊高举双蹄,盘膝面向太阳打坐,口中还念念有词,把来喂羊的庄丁都吓尿了。 这下没人敢靠近羊圈了。任元终于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很快进入了三静状态,反复尝试与太阳公公建立联系。 梦里第二天上午,他不知第几百次存想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棵参天大树……是字面意义上,下能接着地,上能挨着天的那种。 树上挂着足足九轮红日,整棵大树都笼罩在万丈金光中。 这画面看起来好生眼熟。哪怕任元没什么见识,也能想到,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扶桑巨树? 再仔细一看,那九轮红日当中,果然各有一只黑色的三足乌鸦,不是传说中的金乌又是什么? 任元心说,原来自己所处的是一方神话世界啊。不禁担心会惊扰到这些传说中脾气暴躁的神鸟,把自己当成小虫子吃掉。 但九只金乌好像在睡觉,没一个瞧他一眼的。 任元正求之不得,赶紧定下心神,引导金光入体。 许是九个太阳的光芒太过炽烈,根本用不着他刻意引导,那些金光便源源不断,自头顶涌入他体内。很快便充盈全身,然后不断被吸入至肚脐眼附近,想必那就是所谓的造化炉了。 直到造化炉再也没法接收金光,任元才结束了存想。 ~~ 仅仅第二天,就成功引金光入体。让任元士气大振,接下来几日,他便不断的重复这一过程,行功也越来越熟练。 他用山神姊姊教的法子尝试内视,只见造化炉内的金光,已经化为了不可直视的白光,炽烈的让人无法逼视。 但还是能看出,那白光在如星云般缓缓转动,其漩涡中心处,有一点近似透明的毫光在凝聚。 当梦中最后一晚,任元将自己的进展,报告给鸟儿时。 “没错,那就是我们需要的一点灵光!”那漂亮的小鸟兴奋的直拍翅膀,赞不绝口道:“好好,你的天分快赶上咱了!” 花狸猫闻言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想要吐槽什么,却又强忍住了。 今晚是最后一次教学了,鸟儿又赶紧教任元如何运用灵光画制魂符。 “符有多种载体,比如纸符、玉符、桃木符,功效各有千秋。不过条件所限,我就教你掌中符吧,效果要比用朱砂所绘的各种符差些,但用来自我催眠足够了。” “时间太短,没法教你仔细,你只能死记硬背这道符。好在‘符无正形,以气为灵’,有一点灵光在冥冥中指引,你想画错都难。”末了,她神情无比郑重道:“明晚一切顺利,一定要活下去。” “姊姊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任元重重点头。 ~~ 等任元回到现实,便是初八日清晨了。 一醒来,他便立即内视,造化炉中果然空空如也,不复梦中炽烈的盛况。 任元顾不得惋惜,赶紧打坐入静,屏息结印,吸气存想。 有了在梦境中成功的经验,这次他的神识,果然很快与太阳建立了联系。 然而这次他却只‘看’到一轮煌煌大日,自东海缓缓升起,并未见到梦中的参天建木,和那九只金乌。就像从神话世界回到了现实…… 时间紧迫,任元顾不上寻思两者的区别,赶紧尝试引金光入体。这一步他已经轻车熟路,顺利地将日光引入了自身生死户,自赤帝宫送入造化炉。 随着金光不断融入,造化炉终于开始运转,不过比起梦里浓烈的白炽星云,现实中的金光旋涡实在太稀薄,凝聚那一点毫光的难度也大了不少。 任元只能一刻不停的运转法诀,希望时间慢一点流逝。 但天上的太阳依旧按照自身的节奏运转,并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 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日子里,谢家庄的气氛却异常紧张,上上下下都难掩心中的不安。 两年前的噩梦依然历历在目,今天又到了给大少爷换形寄生的日子,谁知道半夜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任元却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造化炉中。 终于,正午时分,一粒微不可查的毫光出现在漩涡中心,来不及等他壮大,任元便立即按照山神姊姊的教导,进行下一步—— ‘其诀曰:先澄澄湛湛,绝虑凝神,使心识洞然,全神贯于指尖。只待八荒入吾闼中,四海在我墙里。一点灵光便自造化炉起,由生死户出,合乎眉心,为一粒黍珠在面前!’ 任元今日状态奇佳,如有神助,尝试几次便将那一点灵光,成功引出体外! 看到指尖上出现一粒若有似无的光点,任元不敢耽搁,立即默念制魂符咒,以指代笔,依法书篆! 那光点即成一条金线,跟随任元的指尖,如金蛇飞走,绘成一组繁复神秘的符文! 结煞之后,一道制魂符便成于任元左手掌中! 第十二章 最后一夜 下午时,花狸猫来了,还叼着一条咸青鱼。 它将咸鱼丢到任元面前,蹲在笼子旁。“这就是你的武器了。” 任元拿起咸鱼,一脸疑惑的看着花狸猫。 “笨蛋,没听说过鱼腹藏剑啊?”花狸猫得意道。 任元果然从咸鱼肚子里,抽出根黑黢黢、一尺长的树枝来。 “就这?”这跟他想象中寒光闪闪,削铁如泥的霹雳剑,差的有点远。 要是换成把桃木剑,他还可以理解,但沉甸甸的手感,应该是枣木之类。加之这猫素来不靠谱,任元难免心里打鼓,用这根筷子能戳死老妖婆? “什么叫就这?”花狸猫没好气道:“你这个无知的家伙,这可是道门至高无上的神木——雷劈枣木!” “枣木也不难得啊,哪怕是被雷劈过的。”任元不解道。清澈的眼神中透着无知。 “不是被雷劈过的就是雷击木,只有被雷劈了还活着的,阴阳二气交感而生气不灭,这种才是真正的雷击木。”花狸猫便好为人师道: “再者,雷为什么劈它,是因为树上有灵,成精作怪,所以天降雷劫。天雷可破万邪,只有修持正道的树精,才能渡过雷劫。这样的枣树才能被称为雷劈枣木!” “这截枣木是有道的树精所赐,经雷法行持,吸收雷电之精,正气内充,威仪外备,能克一切灵体妖物!”花狸猫前爪一下下拍着任元的脑袋道:“现在知道它有多难得了吧?” “哦哦。”任元赶忙点头,能杀死老妖婆就行,管它是筷子还是剑了。 “你可千万把它藏好。”花狸猫又吩咐道:“我听谢秩吩咐下人,今晚要给你洗澡换衣裳,让人家搜出来可就万事皆休了。” “啊?”任元嘴巴大张,脱光了洗澡的话,这么长一根棍子,怎么可能搜不出来? “而且,万一他们先把你催眠,再给你洗澡怎么办?”花狸猫给他出谋划策道:“本大人思来想去,你只有谷道藏剑一途了。” “滚!”任元差点没气歪了鼻子,骂道:“少在这瞎出主意,我自有计较!” “好好,那就期待你的高招。”花狸猫点点头,又问道:“你画出制魂符了吗?” 任元点点头。 “真的?哈哈哈,本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花狸猫开心地在他头上直蹦跶。 跟任元约定了唤醒的信号后,它才从狭窄的窗缝中,无声无息钻了出去。 任元反复尝试了良久,终于找到个还算妥帖的藏剑之法,这才举起掌心符,默念咒语: “黑黑昏昏,迷迷沉沉,神智丧失,任人号令。吾若令转,如梦初醒。急急如律令!” 咒罢,符贴天灵。 ~~ 天黑不久,房门开了。 ‘表哥’谢秩在马师傅的陪同下走进来,被里头的气味熏得直咳嗽。 “怎么这么大味儿?”谢秩掩鼻道。 “好几天关门闭户,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马师傅解释两句,赶忙吩咐道:“快开窗通风。” 通了会儿风,屋里头气味小些了,谢秩才走进去,看着笼子里的任元,摇头道:“你说你是何苦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逃……” 任元看都不看他,靠在笼壁上闭目养神。 “唉,其实很多时候,我对你的关心不是装出来的。”谢秩叹口气道:“我是真心希望有你这么个弟弟。” 任元却依旧不理他。 “既然你连话都懒得跟我说,”谢秩又叹一声道:“那我也不废话了。” 说完一挥手。 马师傅便绕到任元背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卡在笼子上,狠狠将一样尖锐的事物扎入任元的头顶百会。 任元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便一动不动了。 谢秩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法铃,朝着任元摇了摇,发号施令道:“说‘大兄,我错了。’” “大……兄,我……错……了……”任元便木然地重复道。 谢秩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马师傅敞开笼门。他又摇铃下令道:“爬出来。” 任元便四肢着地,仰着头,神情木然的爬出了牢笼。 谢秩还待作弄他一番泄愤,但想到马上这就是自己的身体了,哪能让下人看笑话?这才罢休道:“起来吧,去好生洗刷干净。” 任元这才站起来,跟着表哥去洗牛奶浴了。 ~~ 书房中。 互为父子的二人,正在做最后的布置。 “宣布了老大的死讯,你要表现出丧子之痛。”三少爷沉声下令道:“就算心里再高兴,也必须把这场戏演好。” “是,儿子晓得。”谢庄主赞同道:“乡举时,中正官会来调查家世,不能留下丝毫把柄。” “没错,所以表少爷变成二少爷的过程,要尽量自然。”三少爷点头道。 “阿父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谢庄主笑道:“儿子早就放出风去,咱家要过继任元了。庄上人也都知道,表少爷马上就变成二少爷了。” “接下来,老大丧礼上的事情,也全交给他来处理。这样他也就名正言顺,以谢家二少爷的身份走上前台了。”谢庄主接着道。 “妥。”三少爷满意的点点头,又沉声下令道:“今晚庄上所有人都不许睡觉,全都集中到前院守灵。子时前后,绝对不许任何人靠近内院!” “是,阿父。”谢庄主恭声应道。 “你去请舅老爷了吗?”三少爷又问道。 “白天请过了,舅老爷不来。”谢庄主忙答道:“舅老爷说这二年,每月按时给阿母供应血食,她不会再发狂的。”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符道:“不过他老人家还是赐了一道请神符,以防万一。” “嗯,有请神符就行。”三少爷接过来,收入袖中道:“但愿用不着。” 见阿父吩咐完毕,谢庄主便请示道:“那儿子发丧了。” “嗯。”三少爷点点头。 于是谢庄主起身出去,宣布了长子的死讯。 很快,庄子里便传出哭嚎声,那哭声又迅速传播开来,继而满庄皆哭。 ~~ 半个时辰后,谢家庄上下五百余口,已经披麻戴孝,全都跪在前院中哭丧。 谢庄主作为死者父亲,更是哭天抢地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你这个不孝子,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痛煞我也!” 三少爷也红着两眼,从旁劝道:“阿父节哀啊,大兄得的是不治之症,被折磨了这么多年,今天也算解脱了。” “唉,真是苦命的孩子啊。”谢庄主作肝肠寸断状道:“一定要好好操办,让他走的风风光光!” “是,儿子一定全力以赴。”十四岁的三少爷一脸勉为其难。 “不,让你二兄来办。”谢庄主却断然摇头道:“本来打算过几天,择一个黄道吉日,遍邀乡亲来宣布此事的——” “京里已经回信了,正式将你表哥的名字列入家谱了。”说着他提高声调道: “所以他现在不叫任元,也不是什么表少爷了。而是我陈郡谢氏东山会稽派第十世孙,谢家庄二少爷谢程了!” 庄上众人一边低头抹泪,一边默默吃瓜,大少爷去世的同时,二少爷上位,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但台上的演员还在按脚本卖力的表演。谢庄主问三少爷道:“你二兄现在哪里,怎么还不过来?” “阿父悲伤糊涂了,二兄正在内院跟阿婆一起,给大兄净身沐浴,穿寿衣裳啊。”三少爷垂泪答道。 “唉,我可怜的儿啊……”谢庄主又捶胸顿足,与儿子抱头痛哭起来。 庄上众人也纷纷放声大哭,助其悲。 ps:裸奔期间不容易,求大家投票收藏支持! 第十三章 绝不原谅! 夜近子时,谢家庄的灯笼皆已换成了白色,还立起了引魂幡。 晚风一吹,幡布飘摇、灯火晃动,再加上前院断断续续的哭声,显得鬼气森森。 内院中却一片死寂。 谢秩正在对镜发呆。他知道,外头的丧礼是给自己办的,他却只觉得吵闹。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竟生出许多不舍。虽然自己会以另外的身份活下去,但这张陪伴了他十八年的脸,子时一过,就要永远消失了。 然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把他从不切实际的伤感,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待到这阵咳嗽过去,谢秩不敢再耽搁,赶忙用热酒送服了五石散。便脱掉了外衣下裳,仅着薄如蝉翼的绢衣,躺在一张睡床上。 夜里微凉,他的身子却越来越热,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屋子里另一张床上,还静静躺着一人,正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任元。 待到更漏的刻度来到子时,门帘掀开,满头银发的老夫人,拎着鸟笼子从里间出来。 她将鸟笼挂在老地方,回头看着躺在床板上的两人。 老夫人先走到任元身边,检查了一下插在他头顶的黄色令签。然后又走向了谢秩,抽掉自己的发簪,一头银发便不断变长,如群蛇般在空中游动。 谢秩这时已经药效发作,整个人飘飘欲仙,彷佛进入了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极乐世界。 老夫人的银色长发刺入他的头皮,开始抽取他的灵魂。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为阳,易上升脱离人体。因此民间多有‘吓掉魂’之说。 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属阴,浊而重,构成人的感觉形体,与肉体密不可分,哪怕人死也不会脱离,只会随着肉身腐朽,慢慢消散。 所以谢秩还没有感觉,就被老夫人抽出了三魂。 但抽第一魄‘尸狗’时,他的表情瞬间狰狞扭曲,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那种将精魄从肉体中,硬生生拉扯出来的痛苦,是凡人完全无法承受的。 谢秩的嚎叫声穿透层层院墙,甚至传到了前院中…… 前院里正在哭号的众人,听到这一声面面相觑,不知内院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二兄在哭呢,他跟大兄的感情最深,自然哭得悲痛欲绝。”三少爷赶忙解释道。 众人面现恍然之色,也纷纷提高了调门,不能让二少爷一个人把他们压下去。 ~~ 内院正房中。 随着老夫人将谢秩的三魂七魄一一抽出,嚎叫声也戛然而止。 只见他七窍流血,呼吸全无,肉体已经被无边的疼痛彻底摧毁。 老夫人用长发将其魂魄包裹起来,诵了一段‘凝魂咒’。谢秩的三魂七魄才重新聚拢为一体,飘在半空中若隐若现,急不可耐的等待进入新的身体。 这种纯粹的魂魄状态是很危险的,一阵罡风就能将其消灭,所以老夫人片刻不停,便转向了任元。 而且任元服了开窍丸,魂魄远比常人稳固。她得用全力,才能将其魂魄抽出。 老夫人便走到任元身前,跪坐下来,蛇群般的银发向任元的头上蜿蜒游去。 就在发梢将要接触到任元的头皮时,外头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那猫叫声穿透力极强,把老夫人都吓得动作一僵。 而在催眠状态下的任元,听到这一声,居然忽地睁开眼、张开嘴,伸手从喉咙中,抽出那截黑黢黢的木棍来,倏然直刺老夫人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任元刺中了膻中赤帝宫! 膻中赤帝宫者,心下绛宫金阙也,不管人还是妖,都是生死要害所在! 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根不起眼的木棍。其实她刚才要躲的话,九成九是能躲开的。 但一来,确定任元被摄魂铃控制后,她就放松了警惕,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换形术上;二来,此术一旦施展开,强行收功会受很重的内伤;三来,她的人类形态只是外象而已,内里依然是身被甲壳的蝗虫精,寻常人类兵刃,根本伤不了她。 所以在电光火石间,她大意了,没有闪。 谁知那刀枪不入的甲壳,居然会像纸糊的,被一根钝头的细木棍,就这样戳透了呢? 直到伤口处传来的至正至阳之力,瞬间让她全身麻痹,五内俱焚,一下子瘫倒在地。老夫人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中了霹雳枣木剑…… 但一切都晚了。雷击枣木遇到阴物邪灵,便不断释放强大的纯阳雷霆,蓝色的火花电得她抽搐不止,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所有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 甚至连发出声音,向社庙里的大哥求救也做不到。只能怀着满心的不甘,现出原形倒地。 任元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真是凶险万分,还好自己赌赢了! 他一边揉着充血的嗓子眼,一边拔掉头顶的签子,警惕的看着老妖婆。哪怕对方伤重倒地,他也不敢靠近。 因为从对方双翼四臂、赤爪如钩的形态不难看出,她定是近战型的妖怪。只要对方还剩一口气,就能轻易用那寒光闪闪的钩爪,掏出自己的肠子,砍断自己的手脚。 幸好,山神姊姊没有骗人,花狸猫这回也没吹牛,那截黑乎乎的小木棍,真的蕴含了强大的雷霆之力,彻底杀死了方良。 雷击枣木也释放了所有的能量,化为了一团齑粉…… 任元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飘在空中的‘表哥’。 谢秩也不知是不习惯眼下的状态,还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依然飘在原地,呆呆看着那具散发出浓浓焦糊味的妖物尸体。 感受到任元不善的目光,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想要大声示警,但人类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又想躲回自己的身体,但他的身体早已经死透了…… 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逃跑。 他赶忙冲向门口,门却从外头被嘭的打开,一只威风凛凛的花狸猫蹲在门槛上,喉咙中发出呼呼的闷雷声,弓着背炸着毛,作势欲扑! 谢秩感觉到了危险,赶忙回头想要换个方向逃跑,却被任元拦住了去路! 任元已经开了顶窍,可以感受到鬼魂,他伸手一把攥住‘表哥’的脖子,毫不留情的运起了金光诀,催动造化炉中的金色漩涡急速运转。 他的身上便渐渐放射出金色的微光,那光芒越来越炽烈,把任元整个都变成了小金人。 也照得谢秩像个雪人一样,肉眼可见的开始融化…… “饶命啊,兄弟!”谢秩惊恐万状的求饶。 “你可想过饶我一命?!”任元目光冷硬,毫不手软,继续用金光灭杀谢秩。 “饶了我,我给你当牛做马,不,我给你当狗……”谢秩鬼哭狼嚎,丑态百出,哪还有一点所谓的士族风范? “绝不原谅!”任元怒喝一声,将金光运转到最强,把谢秩彻底灭杀! 随着最后一声不甘的惨叫,谢秩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于天地间,一点痕迹都不剩。 ps:高潮来了,求推荐票,求收藏啊!!! 第十四章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当当……’ 前院中,正在表演丧子之痛的谢庄主,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打了个激灵。 “是内宅门。”三少爷毕竟是当爹的,镇定地吩咐马师傅道:“去瞧瞧。” 马师傅应一声,拎着环首刀前去查看,听到任元的声音,赶紧把门敞开。 “表……大……二少爷,什么事儿?”他小声问道。 “一切正常。”二少爷淡淡答一句,便下令道:“带我去见阿父。” “哎,少爷这边请。”马师傅赶忙应一声,一边头前带路,一边偷眼瞄着二少爷,这才两个时辰没见,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看上去温和儒雅中透着高傲,浑没有原先招猫逗狗的土包子气了。 “阿父。”任元来到谢庄主面前,一丝不苟的深施一礼。 “好,好。”谢庄主眼里泛着泪,双手攥住任元的胳膊,激动地打量着他。这可是他谢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啊,终于迎来新生了! 三少爷还能保持着冷静,问道:“里头怎么样了?” “大哥已经小殓完毕。”任元答道:“阿婆让我叫阿父进去一趟,说有话要同他讲。” “哦。”谢庄主应一声,在任元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廊下穿鞋。 这时,三少爷忽然问道:“对了,二哥。你的新名字叫……” 谢庄主也着紧的看着任元,在今晚之前,这个名字只有他父子和谢秩知道,从没告诉过任元。 如果谢秩夺舍成功了,他就能答上这个问题。反之,他就答不上来。 便见任元不慌不忙道:“好叫三弟知道,为兄蒙京里二老爷赐名曰‘程’。” 谢庄主和三少爷对视一眼,这下彻底放了心。就凭这文绉绉的语气,那小泥腿子装也装不出来。 于是谢庄主跟着任元进去内宅,没了外人他便问道:“今晚可还顺利?” “回阿父,阿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换形十分顺利。”任元恭声答道。 “那太好了。”谢庄主点点头,又问道:“你阿婆可说,找我何事?” “进去就知道了。”任元摇摇头。 “嗯。”谢庄主不疑有他,推门进去正屋,便闻到了一屋子的焦糊味。 他掩鼻皱眉向内一看,登时亡魂皆冒,只见那妖物竟现了原形,浑身焦糊的躺在地板上了,早已没了生气。 “这是……”他震惊的回头看向任元,却见刚才还低眉顺目的好大儿,此时已利刃在手,凶态毕露! “这是你的下场!”任元毫不废话,干净利落的一刀猛刺,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从谢庄主后背刺入,自前胸透出! 谢庄主被直接扎穿了心脏,鲜血溅射而出,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了一泼触目惊心的血迹! 任元用空着的手向前一推,谢庄主便烂泥般扑倒在屋中。 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下汩汩而出…… “便宜你了!”任元在谢庄主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重新将短刀收入怀中。 今晚是他两辈子来第一次杀人,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慌张不适,只有压抑许久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冷静的关上门,再次向前院走去。 ~~ 回到前院。 “三弟,阿婆和阿父叫你一起过去。”任元又对三少爷道。 “什么事?还得一个个叫过去。”三少爷皱眉道。 “不知道,阿父只说这事得跟你商量,所以让我叫你进去。”任元答道:“看脸色是了不得的大事。” “哦?”三少爷被唬住了,开始寻思起老妖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下意识便跟着任元进去内宅。 走到正屋门口时,他攥了攥袖中的请神符,深吸口气推开门,忽然皱眉道:“屋里什么味?” “你进去就知道了!”身后任元故技重施,拔刀刺向三少爷后心! 但三少爷也是吃过开窍丸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听到身后的破风声,他想也不想,下意识的侧身闪避,堪堪躲开致命的一击。 不过短刀还是划过他的肋骨,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三少爷忍着剧痛,迅速退到屋里,手捏法诀就要还击。别看他整天养尊处优,还是学了几手防身法术的!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扑在了他的脸上,疯狂地连抓带咬,直接打断了三少爷的法咒! 三少爷只能先抬手抓住那只花狸猫,猛地甩向一旁。 却听噗嗤一声,便被任元趁机一刀洞穿了心窝! 花狸猫于半空中调整姿态,四肢在墙面上灵巧的一弹,便优雅地跃回了任元肩头。满脸解恨地看着手捂伤口,跪在血泊中的三少爷道: “谢宥,你这条老狗,可认得本大人?!” “……”三少爷口吐鲜血,已经不能说话,但看他一脸的震惊,显然已经认出了对方。 怪只怪狸花猫长得都太像了,不开口说话,他又怎么能分得出来?而且这只狸花猫,还在他家里勤勤恳恳抓了三年耗子…… “不错,我就是山神姊姊的左膀右臂,你口中的文狸大人啊!”花狸猫便得意洋洋道:“你背叛山神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天吧!” “少废话两句吧。”这时,笼子里的鸟儿开口道:“谢宥已经捏碎了请神符,魍象须臾便到!” “喵?!”花狸猫一听就炸了毛。 任元也赶紧挥刀砍下三少爷的脑袋,检查他的掌中,果然看到了一块被捏碎的玉符。 “快走!快走啊!”这下花狸猫顾不上废话了,在他头顶上蹿下跳的催促起来。 “走!”任元赶紧拎起鸟笼子,跳上早就备好的马匹。 ~~ 前院中,马师傅和府中下人愣愣看着二少爷策马而出,只听他惶恐的大喊大叫道:“快跑啊,阿婆又变成妖怪了!” “啊?”众人闻言嗡的一声,全都吓得魂不附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于是包括马师傅在内,全都跟在二少爷身后,哭爹喊娘的朝着庄门逃跑。 今晚就预防着老夫人变妖怪,庄门都没关,吊桥也没升,任元一马当先冲出了庄子,朝着社庙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奔出没多远,笼子里的鸟儿忽然回头,望向身后的夜空道:“蝗虫群追来了!” 任元不用回头,听到熟悉的嗡嗡呜呜声,就知道那是无穷无尽的恐怖血蝗。 “快跑快跑,驾驾!”花狸猫紧紧抱着任元的脑袋,用尾巴使劲抽他的后脑勺。 任元顾不上跟它计较,一面拼命催动马匹,一面大声道:“姊姊不是法力高强吗,赶紧出笼子干掉它们啊!” “魍象的造畜之术还没解,咱不过是只鸟,离开笼子也没用啊。”鸟儿在笼子里歉意道。 “那得怎么解啊?”任元问道。 “杀了魍象,或者把他封印起来。”鸟儿答道。 “夭寿啊!”任元悲呼一声,感觉自己遇上了诈骗。只能寄希望马儿快跑了。 然而那些血蝗的飞行速度远超寻常蝗虫,没多会儿就追到了他们身后。 飞在最前头的血蝗已经落在了马屁股上,用尖锐的口器狠狠咬下去! 马匹吃痛,当场撂了蹶子。 任元惨叫着被甩下马背。 花狸猫惨叫着被甩下任元的头。 鸟儿惨叫着在笼子里翻滚。 ps:求票求票求收藏,明天精彩继续。 第十五章 魍象 马匹一倒地,无数血蝗飞扑上去,瞬间笼罩了它的全身。 但更多的血蝗越过了马匹,朝着半空中的一人一猫一鸟席卷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快如闪电,通体火红的豹子,忽然从斜刺里冲出,堪堪接住了任元。 任元也伸手堪堪抓住笼子,花狸猫则抱住了豹子尾巴。那赤豹风驰电掣,速度比起战马快了不知多少倍,一下子就甩开了虫群。 他们身后,在数以万计的血蝗同时噬咬之下,那马匹已经化成了一具白骨。 眼看着跟蝗虫拉开了距离,花狸猫灵巧跳到了豹子头上,心有余悸道: “你这只傻豹子,再晚来一会儿,就得给我们仨收尸了!” 豹子发出一阵任元听不懂的呼噜声,花狸猫却能明白它的意思,无语道:“你他么在庄子外面转悠了三年,还能迷路?” 赤色的豹子委屈地使劲摇头,想把臭猫甩下去。 任元为免被殃及池鱼,赶紧一边安抚它,一边替它说话道:“鬼打墙懂不懂?” 笼子里的鸟儿也安慰它道:“别听文狸的,豹豹干得好。” 赤豹就很开心,马上跑得很平顺。 “傻豹子慢点吧。”跑了一会儿,花狸猫又没好气道:“没发现蝗虫不追了吗?”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跑进了山里,而那群蝗虫只在山外盘旋,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不敢追进来。 赤豹刚想停下来喘口气,谁知鸟儿幽幽道:“因为魍象追来了。” “好家伙,这位更是重量级。”任元也看到一大团青粼粼的鬼火,正飞速朝他们而来。 “夭寿啊!”花狸猫学着他的台词,尖叫着催促赤豹道:“快跑吧,傻豹子!” 赤豹只好继续撒腿狂奔! 但那团鬼火的速度竟比它还快些,转眼就追到近前!幸亏赤豹身姿灵活,在山林中辗转腾挪,才一时没有被捉住。 这时任元也看清那团鬼火之中,正是社庙里那尊赤发鬼面,凶神恶煞的神像。 只见他身高丈许,满面怒气,身披先秦古甲,头戴狻猊兜鍪,双臂粗如铜柱,却生着两只鹰爪!一手驾着四匹骷髅马拉的战车,一手持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戟,威风凛凛的样子,真如战神复生一般! 他便是魍象。单从卖相而论,当个社神属实屈才了,干个城隍还差不多。 谢宥捏碎请神符后,魍象便第一时间赶到了谢家庄,看到谢家下人疯狂外逃,还以为妹妹又发狂了。 谁知进去一看,方良居然已经熟了…… 别看他们一个妖一个鬼,兄妹之情却深得很。魍象当场暴走,但谢宥一家已经死绝,下人也全都跑了,他连泄愤都找不到对象。气得他挥舞大戟,拆了谢家庄一半的屋子,这才忽然意识到,被拘押的山神也失踪了。 魍象赶紧运起神识,发现鸟儿正要逃往山里,便明白方良就是对方杀掉的,于是立即驾起战车,急追而来。 四匹骷髅马虽然没有血肉,全身缭绕着漆黑黏稠的死气,却拉着战车疾驰如飞,在山林中横冲直撞! 茂密的林木仿佛麦秸般脆弱,触之则溃,断木横飞!战车如热刀切醍醐般,硬生生开出一条道来,紧追赤豹不舍! “三年不见,魍象变得这么强了。”鸟儿一脸凝重道:“让他抓住,我们定是生不如死。” “快点,快点啊!”花狸猫上蹿下跳的催促。“往左,不是往右!毬,你咋连左右都分不清了!” 可怜的赤豹只好吐着舌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在花狸猫的指挥下,借着地势跟魍象兜圈子。 魍象的大戟几次刺到豹子屁股,战车都被忽然出现的山石阻挡而失之交臂,气得他鬼面狰狞,不停嚎叫! 他一气之下,爪捏法诀,口念咒语,两匹骷髅马身上的死气便升腾而起,化作一团黑云,笼罩了任元一行所处的那片山林。 魍象又挥戟朝天一指,黑云便化作墨色的雨点落下。林中草木沾到雨点瞬间枯萎,受惊乱窜的动物,也在雨中无声无息倒毙,偌大一片山林瞬间就没了生气。 两匹骷髅马也化作了两堆白骨。他又驱使另外两匹骷髅马拉着战车,开入那片山林。挥动长戟,割草般将死掉的树木尽数砍倒。然而,找遍了整片山林却一无所获。 魍象焦躁的大吼大叫,张开血盆大口,使劲吸一口气,待肚子涨成个皮球,才一下猛吹出去! 腥臭的狂风将满地的草木土石吹了个干净,一个井口大小的山洞,便显露在他眼前。 “原来躲到老鼠洞里了!”魍象冷哼一声,跳下车来,缩小身形追入洞中。 那洞十分狭窄,仅容一人进出,但好在并不太深,也就五六十丈,须臾间魍象便追到了尽头。 洞的尽头豁然开阔,足有堂屋那么大。 魍象看到那该死的鸟、小子、豹子和猫全都在里头,不禁放声狞笑:“哈哈哈,这下无路可逃了吧!” 却听鸟儿也冷笑起来:“无路可逃的是你才对!”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地方不眼熟吗?”花狸猫更是满脸嘲讽道:“简直比傻豹子还蠢!” “……”魍象神情一窒。其实他一进来就觉得这里眼熟,但注意力都在任元四个身上,一时还没来得及细端详。 他这才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里竟然是之前镇压自己的墓穴! 吓得他丢下任元几个,化作一道黑烟,就想原路逃走。 “哪里逃?!”一声威严的怒喝,震得墓穴扑扑落土。 一位生着四只金黄色眼睛,身披熊皮,着红衣黑裤的威武将军,横刀立马挡住了他的去路。 “方相,你还活着?!”魍象被一戈逼退回墓室,满脸的惊骇。 “那伙盗墓贼泼在俺头上的黑狗血,只能困俺一时,还能困得了俺一世?!”方相四目射出金光,牢牢锁定了魍象。 方才还威风八面的社神魍象,居然一下就动弹不得。 “饶,饶命!”魍象绝望的求饶,对方是专门克制他的镇墓兽,他根本不是对手。 “本来你在外头,俺也拿你没办法,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墓鬼,方相这些年深以为耻,这下哪能放过他?抡起金戈,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把魍象打了个半死。 然后他从墓室中,拿起一个通体刻着繁复纹饰的灰色陶罐,打开盖子,将罐口对准了魍象。 “不要把我装进魂瓶去,你还是杀了我吧!”奄奄一息的魍象见状亡魂皆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道。 “杀了你谁陪俺解闷儿?”方相怪笑一声,手捏法诀,就要将他收入瓶中。 “慢着!”魍象又生一计,指着任元几个道:“他们杀了咱妹妹,我是为了给方良报仇才追进来,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回来的。” 任元神情一紧,无语的看着笼子里的鸟儿,合着人家是一家子?这么重要的情报都不知道,就敢把魍象往这引? 鸟儿却抬了抬翅膀,示意他不要慌,一切尽在掌握。 果然,方相对外头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冷声道:“她离开的那天,我就说了,跟着你出去,一定会为非作歹,最后丢了性命的。” “他们真的是恶贯满盈!”任元马上愤慨道:“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人!” 又问那魍象道:“那十个孩子你已经吃了几个?” “十个都在呢,今天要全部献给蝗神。”魍象心下一动,又转而对任元道:“你快帮我求求情,今天我要是不出面,蝗神是不会放过你们乡的。” “少听他胡扯。”鸟儿却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道:“他妹妹是蝗虫成精,那些蝗虫都是他妹妹招来的,现在方良一死,蝗虫谁的话也不会听了。” “不错。”方相也点头道:“蝗虫会把腹部插到地底产卵,那只小蝗虫精被她娘生在了这个墓里,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 “她在这里修炼了两百年,终于有所小成,可惜耐不住寂寞,非要跟着魍象到外头去。”方相面现缅怀之色,叹息一声道:“唉,我就说她一定会被魍象害死的。” 说完打开魂瓶,手捏法诀道:“收!” 魍象便哀嚎着化作一缕黑烟,被收入魂瓶之中。 方相盖上盖子,冷冷瞥一眼任元四个道:“你们也要留下来陪俺解闷儿?” “不不,我们这就走。”任元赶紧拎上鸟笼子,跟着赤豹和花狸猫顺着那条盗洞离开了墓室。 待他们离去后,镇墓兽一戈捅塌了盗洞,自己也化成一尊陶俑,蹲守在墓室口。 陶俑的脚下,还踩着一个陶制的魂瓶…… 第十六章 山神姊姊 回到地面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对那笼中的鸟儿也是一样。 在任元、花狸猫和豹子的注视下,她推开了笼门,终于走出了禁锢自己三年的笼子。然后振动翅膀尝试了几次,终于飞上了天空! 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在空中任意翱翔,每一根羽翼都散发着自由的光辉,花狸猫和豹子激动的搂作一团,眼泪哗哗直流。 她飞过那片漆黑的山岗,撒下星星点点的甘露,洗净了魍象留下的污秽。枯萎的草木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嫩绿的小草破土而出,枯木中也长出了新叶。就连那些僵死的动物,也渐渐恢复了呼吸,迷茫的抬头四望。 “山神姊姊回来啦!快随本大人参拜山神啊!”花狸猫骑在豹子背上大喊大叫,追随着鸟儿的身影而去。 鸟兽闻言皆大喜过望,爬起来紧随其后。 任元也跟着天上的飞鸟和地上的走兽,来到了密林深处,便听到前头有轰鸣的水声。 待他穿过密林,便见一道雪白的瀑布倾泻入一湾碧潭中,溅起万千碎玉。 碧潭上方有一块突出的大石,一个身姿婀娜的少女俏立其上。她头上戴着花冠,长发漆黑秀丽,一双眸子仿若晨星般璀璨,目光灵动俏皮,笑容却婉约动人。 她身披薜荔,腰束女萝,肌肤皓如白雪,双腿修长笔直,脚下鲜花锦簇,身周有烟霞轻笼。赤豹是她的坐骑,文狸跟随她左右,鸟兽都在膜拜着她,当真非尘世中人。 她的美是人类无法比拟的,但既不像天上的仙子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像狐媚的妖精一样勾起人原始的欲望,而是那种‘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山间精灵,活泼爽朗,亲切宜人,却又让人捉摸不定,无法把握。 任元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她也巧笑倩兮地向任元望来,深深拜谢道: “阿瑶多谢阿元兄弟救命之恩。” “姊姊不必客气,互相帮助而已。”任元登时有些害臊,赶紧抬头望天,把目光移向天边,发现那如跗骨之蛆的铅云不见了。便道:“咦,蝗虫群飞走了吗?” “没有。”山神姊姊摇摇头道:“我方才看到它们落在了乡里,正在大肆啃食庄稼。” “姊姊现在有能力干掉它们了吧?”任元赶忙问道。 “我会尽力而为的,”山神姊姊眉头轻蹙道:“但是蝗虫实在太多了,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多久?”任元追问道。 “我太久没有露面了,可能需要一上午。”山神姊姊答道。 “好,那我先回庄里了。”任元便沉声道:“报复还没结束呢!” “把我那份也报复回来,咱们分头行动。”山神姊姊不放心任元自己行动,便吩咐花狸猫和豹子道:“文狸、赤豹,你们俩陪阿元一起。” ~~ 谢家庄。 天亮之后,逃出去的人又逃了回来。 因为无数的蝗虫从天而降,像沙尘暴一样席卷庄外,他们只能逃回庄子寻求庇护……在过去几年里,谢家庄和谢家的地,从来没有遭过蝗灾,所以人们传说谢家老太太是蝗虫精转世,所以蝗虫只祸害别人家的地,不会到她谢家的地盘。 但当马师傅和庄上的管家谢富贵,壮着胆子推开内宅院子的门,却看到院子里墙倒屋塌,一片狼藉。 两人叫了几声没人回应,便喊来了庄丁,赶紧清理正房的废墟,很快便从瓦砾中拖出了庄主、大少爷、三少爷的尸首,还有一只烧糊了的蝗虫精。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连个做主的都不剩了,尼玛可咋整? 谢管家朝马师傅递个眼色,两人进了后院,关上门嘀咕起来。 “老马,眼下庄主一家死于非命,二少爷又不知所踪。只能咱俩这一文一武暂时当家做主了。”谢管家掏出精致的银酒壶,呷一口递给马师傅,问道: “这事儿你咋看?” “嘶……”马师傅痛饮半壶,一抹大嘴道:“蹊跷。两年前庄主家也死了好多人,可不是这个死状。” “是啊,当时咱俩都在场。”谢管家深以为然道:“那一次,二爷,三爷,大太太,还有几位少爷全都被吸成了干尸。这回庄主和三少爷血流了满地,大少爷更是连血都没流一滴。” “嗯,我检查了。”马师傅低声道:“庄主是被从后心一刀毙命的,三少爷则是腰上中了一刀,但不致命,前胸又中了一刀才死掉的。” “所以,这回不是老夫人干的吧?”谢管家问道。 “当然,没看到老夫人也完蛋了吗。”马师傅点头道:“所以凶手另有其人啊。” “会是谁呢?”谢管家故意问道。 “还能是谁?那个姓任的小子呗。”马师傅毫不迟疑道:“庄主和三少爷是他一前一后叫进来的,两人一个死在里头,一个死在门口,不是他杀的就怪了。” 顿一下,又道:“再说,他不是做贼心虚,跑什么呀?” “嗯,有道理。”谢管家点头连连道:“看来昨晚出了岔子,庄主一家被他反杀了。” “那可不。”马师傅便愤愤道:“可惜当时被他蒙住了,不然定要将他擒下送官,给庄主一家报仇。” “你还真是忠义啊。”谢管家瞥他一眼。 “那当然,庄主待我恩重如山,我这就去县里报官,请县尉大人捉拿逃犯!”马师傅说着便要出去。 “慢着。”谢管家却叫住他,幽幽道:“你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马师傅一愣。 “……”谢管家看着一身横练的马师傅,心说这厮莫非把脑子也练成块了?只好把话挑明道: “谢家庄虽然在庄主名下,但说白了是谢家的产业。而谢县尉也是谢家人,你要是去报官,他第一时间就会派人来接管庄子。” “啊,我明白了!”马师傅一拍大腿道:“那咱们哪还有好日子过?” “就是这个理儿。”谢管家心说你可算明白了。“不报官,庄上就是咱们哥俩说了算。虽然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但县城远在百里之外,瞒上个把月不成问题。” 说着用手背拍了拍马师傅的胸大肌,挑眉道:“这么长时间,够咱们干多少事了?” “嗯嗯嗯!”马师傅哈巴狗似的使劲点头,口水差点没流下来。好一会儿才恢复一丝理智问道:“可是,你也说了县里早晚会知道,咱们到时候怎么过去县尉大人这一关?” “简单,装糊涂就行了。”谢管家却智珠在握道:“昨晚庄主已经当众宣布,表少爷成了二少爷,而且让他主持大少爷的丧礼,摆明了要让他来接班。” 顿一下,他笑道:“现在庄主和老夫人都没了,咱们当然要等二少爷回来做主了。结果等来等去,二少爷就是不回来,徒呼奈何?” “可是仵作一验尸,还是会露馅。”马师傅又担忧道。 “那就挫骨扬灰,来个验无可验。”谢管家冷声道:“就说是二少爷下令火葬的即可。” “好哎,反正那小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把虎子使劲往他头上扣就行。”马师傅抚掌大笑。 “怎么样,我这法子可行吧?”谢管家笑问道。 “可行可行,当然可行。咱哥俩下半辈子的富贵,这不就妥了吗?”马师傅笑逐颜开,对谢管家的高招赞不绝口。 两人正说的热乎,便听外头家丁高声禀报道:“二位老哥,二少爷回来了,快去迎接吧!” “啊……”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第十七章 都是他杀的 谢家庄后院,听到任元回来了,马师傅和谢管家都懵了。 他们想了各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任元转眼就杀个回马枪。 “这下可咋整,他怎么会回来呢?”马师傅急得团团转。 “估计是冷静下来,想到庄主一家都死了,可以鸠占鹊巢了。”谢管家冷静分析道:“弄不好还真有可能让他得逞。” “那怎么能行?明明是我们先想到的路子!”马师傅直接红温,他已经把谢家庄看成自己的私产了。“你得赶紧想辙啊!” “别催,我在想呢。”谢管家开动脑筋,很快竖起两根手指道:“两个办法。一个是先虚与委蛇,配合他表演,然后私下拿此事做把柄拿捏他……” “不好不好,这个不好。”马师傅使劲摆手,前几天他看守任元时,可没少作弄对方,当然怕被打击报复了。 “那就只有先声夺人了。”谢管家其实是倾向前者的,但这时候必须要倚仗马师傅的武力,便退而求其次道:“见面就揭穿他,把他拿下或者杀掉再报官,这样咱们好歹还有一晚上时间,运出一批细软去。” “就这么办,这样最保险!”马师傅重重点头。 “你能收拾得了他吧?”谢管家看着窗外那四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有些打怵。 “放心吧,他的武功都是我教的。”马师傅捏紧了醋钵大的拳头,自信道:“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他吃了开窍丸也白搭。” ~~ 待两人叫来各自的心腹手下,面授机宜之后,便听到内院中响起了任元的哭丧声。 “哎呀,阿婆,阿父,阿兄,阿弟,你们死得好惨啊。到底是谁干的呀,你给我站出来……” 任元正领着庄里众人在那里哭天抢地,后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马师傅和谢管家带了伙人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小畜生,别装了!”马师傅举着环首刀指向任元,恶狠狠道:“你根本不是我们大少爷!” “这不废话吗,我大哥的尸首躺在这呢。”任元冷着脸站起身,针锋相对道:“怎么,我家中长辈尸骨未寒,你这恶奴就要犯上作乱?” “我没有,因为你也不是二少爷!”马师傅忙大声道:“你是任元那个畜生!” “哼!昨晚我阿父当众宣布,我已入继谢家,谱上有名!”任元回头对庄上众人高声道:“你们认不认我这个二少爷?” “认啊认啊,当然认啊。”庄上众人心思就简单多了,谢家庄肯定落在二少爷这根独苗肩上,他们哪能得罪新任庄主? 于是纷纷应道:“我们都是亲耳听着的,还能有假?” “你们不要被他骗了!”这时谢管家也开口针对任元道:“庄主一家就是被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杀害的,我们已经报官了,很快谢老爷的县尉兄弟就会来主持大局的。” “呵呵,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啊!”任元一副气极反笑的样子道:“你们这些恶奴,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光天化日颠倒黑白,污蔑自己的主人!” 说着他一指面前那排倒塌的房屋道:“瞧瞧,这是我能干出来的吗?我有这能耐,早就把你们一巴掌拍死了!” “是啊,这不扯淡吗?”庄子里的人深以为然,谁都能看出来,这不是人力可为。 “所以很明显,是你们勾结妖人,杀害了我全家!”任元双目喷火,反控对方道:“现在又恶人先告状,想要倒打一耙,把我也灭口,好霸占我谢家庄!” “你少血口喷人,我们可不认识什么妖人!”谢管家自然矢口否认。 “就是,哪里来的妖人?你不要无中生有!”马师傅也大声嚷嚷道。 “瞧瞧,他们又睁着眼说瞎话。”任元掀开最左边的白布单,露出那蝗虫精的尸首。 虽然妖物已死,但那狰狞可怖的样子,还是吓得庄上人惊呼起来。 “就是这蝗虫精杀了我全家,吃了我阿婆,外头那铺天盖地的蝗虫也是它招来的!”任元狠狠地指着蝗虫精,质问两人道:“这么大一只妖怪在这里,你们居然说哪里有妖人,真是无耻至极!” “这,这就是老夫人啊!”马师傅有些结巴道:“我们两年前就见过她的样子啊。” 说着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有人见过的呀,对不对?” “你放屁!”任元额头青筋直跳,立时作怒吼状道:“敢污蔑我阿婆是妖人,那我阿父,阿兄,阿弟是什么?人妖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马师傅赶紧拼命摆手,这顶大帽子他可不敢接。 “还跟他废话什么?!”谢管家算是看出来了,这姓任的小子牙尖嘴利,死的能说成活的。最关键的是,他还占据着主人的位分,越辩论己方只会越被动,便低喝一声道:“动手,拿下他再说!” “好!”马师傅应一声,挺起环首刀朝着任元劈面就是一刀。 任元丝毫不敢大意,全速后退,避开对方的刀锋。 马师傅却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八步十三刀’,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过一刀!刀光的虚影连成银色的波浪,呼啸不停的破风声令人心惊胆寒。 比平时他跟任元对练,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任元只能暂避锋芒,不断后退,很快退到了墙角,这下退无可退。 “纳命来吧!”马师傅狞笑着砍出最后一刀‘举火烧天’,从高处劈向任元的脖颈。 然而电光火石间,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自墙上一跃而下,张开血盆大口,咬上了马师傅的脑袋! 马师傅猝不及防,被一口咬掉了头,倒毙当场,手里的环首刀也无力地甩飞出去。 任元稳稳接住刀,立在满嘴是血的赤豹身边,冷冷看着谢管家和他的马仔们。 谢管家吓得两股战战,原来对方跑出去是找帮手去了。这下己方的最高战力,已经摸不着头脑了,剩下的这些臭鱼烂虾,哪够这只火红豹子嚼裹的? 他赶紧跪地求饶道:“二少爷饶命啊,这都是马千斤那厮逼我的!” “这么说,你承认我家里人都是他杀的了?”任元刀架在谢管家脖子上,沉声问道。 “是是,都是他杀的。”谢管家为了活命,只能顺着任元说下去。 ps.大家周末愉快,求收藏,求票票! 第十八章 颖然见锋锷 “我家对他恩重如山,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任元大声追问道。 “啊,他为什么呢?”谢管家一含糊,脖子便被锋利的刀刃割出了血,他赶紧高声道:“我想起来了,他跟冯氏通奸,肯定是怕被庄主发现,才会这么干的。” 嗡的一声,庄上众人都望向庄主的小妾冯氏,冯氏当场就晕了过去。 “好啊,这下真相大白了。”任元马上命人取来纸笔,令谢管家将那马千斤与庄主小妾通奸,唯恐事情败露,勾结妖人杀害主人一家的罪状写下来,签字画押。 按完手印后,谢管家讨好的看着任元道:“小人日后定然对二少爷唯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这是你说的。”任元点点头,语气平和道:“那我现在就让你死一死!” “啊?”谢管家脸上震惊之色还没绽开,任元便手起刀落,将他斩杀当场。 “当我不知道,马千斤那个蠢货,全都是受你撺掇?”任元一边用谢管家的衣裳擦拭刀锋,一边神情自若的环视场中,所有人都畏惧的低下头,再没一个敢跟他对视的。 震慑住了全场,任元才冷声宣布道:“诸恶以造意为首,谢富贵才是真正的主谋!他长期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眼看事情暴露,才会撺掇犯有通奸之罪的马千斤一起做乱。所以他该不该死?” “该死!”庄里众人赶忙大声回答,唯恐被殃及池鱼。 “好,尔等明白是非,每人赏钱十贯!”任元又一挥手道。 “多谢庄主!”这下庄上众人无不竭诚拥护二少爷了。“我等誓死效忠庄主!” “不错,好好干,本少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任元满意的点点头,又冷冷瞥向两个死鬼的心腹,从牙缝中挤出令人胆寒的话语。 “至于你们,犯上弑主者必须死,与其同谋者也一样该死!” “二少爷,不,庄主饶命啊。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那伙庄丁忙叫起了撞天屈,道: “他们只说要带我们抓凶手,可没说要对付的是庄主啊,不然打死我们也不敢来的。” “对对,我们就先把他们打死了!” “我们生是庄主的人,死是庄主的鬼,他谢富贵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跟他作乱呢。我们是被蒙骗的!” “反正死无对证,你们说什么他们都无法反驳了。”任元板着脸道。 “我们真是忠的啊,死也不敢违抗庄主啊!”庄丁们拼命磕头求饶。 “好吧,我现在给你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任元这才煞气腾腾道:“待会听我号令行事,绝对不许有任何犹豫,倘若能做到,便可将功折罪,且重重有赏。但凡有丝毫迟疑,非但自身难保,还会祸及全家!”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问道:“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的,站到我面前来!” “我!” “我!”那二十来个庄丁一个不落,麻溜溜的全都站到了任元面前。 “你们,立即把庄上的菜油、棉布全都找出来,做成火把送到社庙去。”任元又对庄上其余人下令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庄子拆了都不要紧,做出两万只火把,我重重有赏。做不到一万五千只,都要受罚!” “是,庄主!”庄子上下悚然听令,只觉这年轻的二少爷比前两任庄主都有威慑力。 “你们带上家伙跟我走!”任元一声令下,翻身骑上豹子,带着那二十来个庄丁杀气腾腾出了庄子。 花狸猫从庄门跳下,落在任元头上,问道:“阿元,你又要去干撒?” “去当一把西门豹!”任元扶了扶自己的‘文狸官帽’。 赤豹一听就很高兴,双眼紧闭,张开血盆大口,呲着獠牙,伸出舌头,发出呼噜呼噜的豹笑声,显得十分魔性。 “你傻笑个屁,西门豹是个人,不是你的同类。”却惨遭花狸猫的打击,豹子尾巴一下就垂到了地上。 ~~ 林荫道尽头的社神庙前,空地上已经挤满了百姓,比七天前那次祭神的人多了不止一倍。 七天前每家只出了个代表,今天老百姓却全家出动,跪在庙前不断磕头,苦求社神赶紧出手,阻止那些可怕的蝗虫吧! 否则,不用到天黑,所有的庄稼,树木,草地……都会被啃食殆尽的。 可社神却迟迟不肯出动,听说是老巫婆掷筊掷出了阴杯,说明神明不同意出行。 几个里正想请谢庄主来做主,却听说庄里出了乱子,自顾不暇。正急得团团乱转,眼冒金星时,终于看到谢家庄来人了。 他们赶紧一路小跑迎上去,却见谢家人全都穿着麻衣,腰缠白布,显然家里遭了丧事,便对为首的任元拱手问道:“二少爷,家里这是什么人去了?” “除了我,全去了。”任元以袖掩面,悲声大作道:“昨晚家里横遭大难,内贼勾结妖人,害死了我阿婆,阿父,阿兄,阿弟,哇哈啊呜呜呜……” “啊?!”众里正下巴掉了一地,不知是该惊还是该悲,全都懵了。 “诸位,我家的丧事往后放一放,还是解决了眼下的蝗灾再说吧!”却见任元已经当仁不让,俨然以新任庄主自居了。 “哦,是是。”众里正唯唯诺诺,无人质疑任元的权威。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哪怕谢家的娃娃,都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何况还是已故庄主郑重介绍过,名列谢家家谱的二少爷。 再者,眼下火烧眉毛,每耽搁一刻,就会有大片良田被毁。管他是谁,现在有个能做主的,出面跟社神去沟通,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众人簇拥着任元进了社庙。 ~~ 社庙里,老巫婆和一众仙童其实也慌得一匹,因为他们的社神从昨晚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巫婆不知捏碎了几个请神符,却完全没有反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说了多少遍了,神明没有指示,不能出发。”看到任元等人进来,鹤发鸡皮的老巫婆嘶哑着嗓子撵人道:“都出去候着!” “外头已经蝗虫漫天,到处啃食我们的庄稼了,你却一味让我们候着?”任元却根本不听她的,迈步进了正殿,戟指着神像,大声斥责道: “你对我们抽骨吸髓,要我们供奉血食的时候,可是从来一刻都不等的!” “你疯了吗,竟敢当面辱骂神明?!”老巫婆震惊地合不拢嘴,还没见过此等狂徒呢。 “这算什么,我还敢打他呢!”任元说着,竟纵身跳上了供桌,朝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抓住神像的手臂,悍然下令道: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站起来,出去骂蝗神一顿——不是说好了今天献祭童男童女,他就放过我们吗?怎么时辰还没到,就提前动手了?还有没有点信誉可言?!” “哎呀呀,你这是干什么,快点下来!”老巫婆和庙里众人勃然大怒,那些充作爪牙的仙童,聚集到供桌边想把任元拉下来。 “谁敢动我们庄主?!”任元带来的庄丁早就得了吩咐,亮出兵刃将众仙童挡在一旁。 “二少爷快下来啊,惹恼了社神,你吃罪不起的!”众里正也脸色煞白的劝说起来,他们要知道任元这么莽,打死也不敢跟着他进来。 “不错,神罚就要降下了,你再对神明不敬,整个谢家庄都要跟着你倒霉的!”老巫婆声色俱厉道。 “有本事就降罪啊!”任元却轻蔑地一笑,对那神像冷笑道:“我数三个数,再不降罪,就要把你推倒喽。” “一,二,三,时间差不多咯。”他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屈起后,手臂便猛一发力,将那尊凶神恶煞的神像,轰然推下了神坛。 一片惊呼声中,众人慌忙躲闪,眼睁睁看着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神像,嘭的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成了一堆破烂瓦砾。 第十九章 自助者神助之 随着神像轰然倒地破碎,社庙中一片死寂,那如丧考妣的老巫婆,也像被掐住脖子的鹅,瞬间没了动静。 所有的神明,不论大小,都绝对不会容忍有人破坏自己的神像。 现在自己的神像被推倒,社神却对此毫无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它已经不在了。 “看来,社神是打定主意不管咱们了。”正殿中响起任元的冷笑声,他指着老巫婆道:“那就麻烦师婆走一遭吧。你不是能通神吗,去跟蝗神说说道理呗。” “我不去!神明只是暂时出门了,还会回来制裁你的!”老巫婆色厉内荏道。 “我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命令你。”任元从供桌上跳下来道:“既然你不愿意听令,那我只能强迫你了。” 说着他一挥手,两个庄丁便上前,把七十多岁的老巫婆,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绑了。 那老巫婆只是个没吃开窍丸的凡人,平日里装神弄鬼,全是借用魍象的神通。现在魍象一死,她也法力全失,只能任由他们把自己绑成个粽子,放在一只红色豹子面前。 赤豹便叼着老巫婆出了社庙,在万众瞩目下,化作一道红色虚影,冲入了远处漫天的蝗虫群中。 不一会儿,又用更快的速度窜了回来,却没有带回老巫婆来。 任元坐在庙门口的石狮子上,眺望一会儿远处,便道:“怎么老巫婆还不回来?叫她弟子去催催她!” 于是庄丁又绑了个仙童,让豹子叼着送去了蝗虫群。 又过了一会儿,任元说道:“看来一个弟子不顶事儿,这回多派几个一起!” 庄丁们便将剩下的仙童全都绑在一辆大车上,给可怜的豹子套上车,一车拉了出去。 待将社庙众人清除干净,庄上也送来了第一批火把,任元便对众里正道:“看来去的人层次太低,没法说服蝗神,只能劳烦诸位乡贤走一遭了。” 里正们直接吓掉了魂儿,噗通噗通跪下,使劲磕头,求这位恐怖的二少爷放过自己。 “这么说,你们都不愿去交涉?”任元双手按着膝盖,伏身睥睨着跪在地上的里正们。 “是是。”里正们忙哀声道:“那蝗神肯定是不讲理的,老巫婆等人八成已遭不测,我等去了也是送死。” “好,那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去说服蝗神,要么随我一起灭蝗!”任元沉声道:“现在,说出你们的选择。” “我们选后者……”里正们异口同声道。其实他们别无选择,因为选前者必死无疑,选后者说不定还有可能活命。 “这就对了!”任元站起身来,立在石狮子上,提高声调,朝着面前的人山人海道: “诸位乡亲都看到了,社神完全指望不上,蝗神也说话不算数,欲置我们于死地!咱们再等下去,不光庄稼让蝗虫吃光了,就连树上的叶子,地里的野草,也全都一点不剩了。到时候大伙儿就只有全家饿死一途了!” 乡亲们闻言黯然落泪,许多人嚎啕大哭,还有人指着老天爷骂道:“苍天啊,就不给穷人一条活路吗?!”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为什么要在这里窝窝囊囊,哭哭啼啼?”任元高声喝道:“不如豁出去,跟那些该死的蝗虫拼了,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生路来!” “二少爷说得对,跟它们拼了!”庄丁们马上大声附和起来。 “拼了拼了!人死卵朝天!”好些有血性的百姓,也纷纷振臂高呼。那喊声一开始零零星星,很快便如野火燎原,所有人一起怒吼道: “跟它们拼了!” 这些年来,蝗灾连年不断,老百姓苦不堪言,不知多少人倾家荡产,不知多少人卖儿鬻女,又不知多少人全家饿死…… 他们能不恨?能不怒吗?早就恨不得生吃活剥了那些该死的蝗虫,只是畏惧神明,没人敢挑这个头罢了。 现在谢家庄的二少爷站出来振臂一呼,终于引燃了人们深埋在心底的无穷怒火! “为了激励大家奋勇除蝗,我宣布,杀死蝗虫一只,赏钱一文!”任元又开出赏格。 听到灭蝗还有钱可赚,人们这下更来劲了。 谁知任元又补充说明道:“是一文铜钱,不是铁钱!” “哇!”老百姓这下彻底红了眼,一文铜钱的价值可远超十文铁钱!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任元高额悬赏的刺激下,老百姓彻底忘记了对蝗神的恐惧,一个个摩拳擦掌,纷纷上前拿起火把,排队点燃。 任元高举起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大喝一声道:“跟我上!” 说完便率先冲向了蝗虫肆虐的田间! “同去同去!”百姓们也举起火把,紧随其后,熊熊燃烧的火把汇聚成一片火海,席卷田间地头。 正在田里盘旋觅食的蝗虫大军,碰上这片火海,登时慌乱成一片,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但它们实在太多太密了,不知多少蝗虫来不及躲闪,一头撞进火海中,被烧死烧焦,雨点般落地。 那些逃脱了的蝗虫,也都飞到高空不敢再降落。 任元命里正们组织老弱妇孺,在各家的田垄上堆好干草,看到有蝗虫降落的迹象就点火! 又将年轻人分作数队,在乡间各处把守,随时支援。 天下已经战乱几百年,哪怕相对安宁些的南朝,乡间百姓也早已形成半军事化组织。五户设一伍长,十户设一什长,百户设一里正,农闲时还要操练武艺。所以任元留着这些里正,就能通过他们对百姓层层指挥调配。 在男女老少齐心协力,分段死守之下,整个乡南的田间地头,到处浓烟滚滚,居然把蝗虫全都赶到了天上去。 年轻人们自然欢欣鼓舞,老人们却忧心忡忡,用火虽然能驱赶蝗虫,却终究无法将其消灭。 田间地头能烧的东西也有限,等到火把燃尽,干草烧完,那些蝗虫还是会落下来。 听了他们的忧虑,任元指着西北方向的群山大笑道:“放心吧,自助者神助之,我们的援兵到了!” 众人顺着任元所指的方向,便见天上乌压压飞来数万只各类鸟雀。它们跟随着一辆扎满桂花的辛夷木车,以铺天盖地之势冲向了蝗虫群! 那些曾不可一世的吸血蝗虫,遇到同样遮天蔽日的鸟群时,便成了可口的小零食,鸟儿们欢快地不断啄食,大快朵颐,吃个肚皮儿溜圆。 没过多久,蝗虫的数量便肉眼可见的减少了,再也形不成浓密的铅云。 余下的蝗虫也在鸟儿们的追逐下落荒而逃,彻底不见了踪影。 ps.周末求一下票票和收藏~~ 第二十章 败家即正义 乡南百姓仰头看着终于恢复了安静的天空,难以相信蝗虫群就这么消失了。 好一阵子,他们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潮水般涌向任元,将他抬起来,一遍遍抛向天空。 但任元只有一个,那些够不着他的百姓,便举着火把围着他,随着任元身体起落而欢呼,发泄着满心的喜悦! 待任元好容易被放下来,感觉肠子都要被颠断了。 “二少爷的恩德,我等铭感五内!”百姓们又在众里正的带领下,向他叩首拜谢。 “都快快起来。”任元赶忙扶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大声对众人道:“你们最该感谢的是自己!是你们所有人都拿出了勇气,齐心协力才能战胜蝗灾的!” 听了任元的这番话,老百姓的脸上多了一些生动的表情。 顿一下任元又道:“当然还要感谢山神娘娘的帮助,没有她带来的百鸟大军,我们没法消灭天上的蝗虫。” 老百姓闻言一阵骚动,七嘴八舌道:“还真是山神娘娘,怪不得看那辆木车眼熟。” “娘娘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呜呜,这些年她去哪了?我们过的好苦啊。” “山神娘娘三年前,不幸遭到邪神魍象的暗算。”任元便沉声道:“昨晚娘娘刚刚脱困,已经干掉了魍象——也就是欺压大伙的社神!” 众人恍然,心说怪不得二少爷敢直接砸了社神的神像,原来正主已经挂掉了。 任元又招了招手,庄丁便从社庙里带出了十个孩子,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 那些百姓自然欣喜若狂,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过来给任元磕头,怎么拦都拦不住。 任元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红斑少年的母亲,她紧紧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边磕头一边流泪,欢喜和悲怆交织在一起的表情,令他难以自已。 他一阵阵鼻头发酸,赶紧别过头去,看着天边的红霞。就像看到了那只可怜的小羊,他多想连那少年也一起救下啊…… 一直蹲在他肩上的花狸猫,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头,低声安慰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已经尽力了。” “……”任元也感激地摸了摸猫头,但他没告诉花狸猫,其实‘已经尽力了’,是他最不喜欢的几句话之一。 “怎么没见到姊姊?”他也同样不喜欢多愁善感,便另起话头问道。 “神明怎能公开露面?”花狸猫答道:“再说姊姊也不愿意抢你的风头,等你回了庄子,姊姊自会去找你的。” “好吧。”任元点点头。 这时,有百姓捧着一把焦糊的蝗虫来到他面前,壮着胆子问道:“二少爷,那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了!”任元便大声道:“本少爷一个唾沫一个钉,说的话一定会兑现的!” 于是他便让庄丁从庄里拉铜钱来,兑现给百姓。 有里正小声提醒他:“其实这些年社庙敛财有方,颇有积蓄,用不着庄上破费。” “那都是他们敲诈的民脂民膏,我岂能让羊毛出在羊身上?”任元却断然摇头,下令道:“清点社庙里的财物后,先拿出一部分赔偿给失去孩子的家庭,剩下的均分给大伙儿!” 百姓们闻讯更加喜出望外,不停地欢呼着。“二少爷,二少爷!” 要不是任元躲得快,又得把他抛到天上去扔个够。 里正们却暗暗摇头,心说这不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但还没完,任元接着又送出第三份大礼! 他站回石狮子上,一抬手,忘情欢呼的人群立马鸦雀无声,全都目不转瞬,望着天降救星般的二少爷。 “诸位,虽然我们成功战胜了蝗灾,但我看大家的损失还是不小的,半数的庄稼已经被糟蹋了,今年的秋收肯定大受影响,大家怕是交了税粮就没了口粮吧?” “是。”众人被拉回现实,笑容渐渐消失。 却听任元话锋一转,提高声调道:“所以诸位今年的税粮,由我谢家庄一力负担!本庄的佃户也是一样,大家打下来的粮食,全都归你们自己!” “啊?真的假的?!”百姓们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当然是真的了!”任元拍下胸脯道:“本少爷一个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 “哇哇哇,太好了!二少爷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这下不光老百姓,里正们也全都欣喜若狂了,一起朝着任元扑上来。 幸好任元早有准备,纵身跳到豹子背上,一溜烟逃离了忘乎所以的人群。 ~~ 林荫路上。 豹子驮着任元,任元驮着花狸猫。 “以后该管你叫阿元,还是谢庄主?”花狸猫低头看着他。 “当然是阿元了。”任元毫不犹豫道:“我可不稀罕当什么庄主,更没兴趣冒充谢家人!” “那你还回来干嘛?”花狸猫奇怪问道。 “这座庄园从里到外,皆为谢家搜刮的民脂民膏,我不把它一点不剩,全都物归原主,如何报尽他们一家的亲恩?!” 任元冷眼看着面前气派坚固的谢家庄,骑着豹子进了这个令人作呕的魔窟。 ~~ 一进庄,管牲口的张管事便请他到牲口棚瞧瞧。 “怎么,受损严重?”任元翻身下了豹。 “建筑倒未受波及,可是里头的牲口……唉,庄主看了就知道。”张管事支支吾吾,领他来到了牲口棚。 任元没有看到一头牲口,只看到几百号陌生人。 他们有男有女,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都不着寸缕,蜷缩在牲口棚里。 “这是什么情况?”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张管事尴尬地小声道:“回庄主,这些都是牲口变的。” “你什么意思?”任元眉头一蹙。 “小人今天早晨正带着人喂牲口呢,牲口棚里的牛马骡驴一个个都变成了人,简直吓死个人了。”张管事心有余悸地禀报道。 “牲口怎么会变成人呢?”任元明知故问道。 “小人也不……”张管事想装糊涂,但看到这杀神眼里的凶光,吓得他赶紧竹筒倒豆子。“他们应该是得罪了社神,哦不,是那邪神,被变成牛马的。” “那怎么会跑到咱们庄子里来了?”任元追问道。 “社庙又不事生产,要这么多牛马干什么?”张管事答道:“老巫婆就低价卖给了庄子,用来耕地拉车。三年下来,庄上的牛马已经全都是这种了。” “人渣……”任元啐一口,命人打开栏门,还那些可怜的人自由。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有一半人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离开了牛圈马棚,还有一半人依然瑟缩在里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任元以为他们是畏惧魍象和谢家庄的淫威,不敢出来,便对他们道:“迫害你们的社神已经死了,社庙也被铲除了。谢家庄现在是我说了算,所以放心大胆的出来吧!” “啊?”圈中众人闻言一片震惊,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子怯生生问道:“这么说,我们没法再变回牛马了吗?” “当然了。”任元给出肯定的回答。众人却不喜反悲,愁云惨淡,好多女子还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任元被眼前这一幕搞懵了,不解的问道:“难道还想再变为牛马不成?” “是的,少爷,我们想。”那男子带着哭腔道:“我们不想当人了。” “为什么?”任元目瞪口呆。 “因为当人活着太难了,当牲口反而更容易活下去。”便听男子答道。 第二十一章 战利品 “因为当人活着太难了,当牲口反而更容易活下去……” 那男子的回答让任元如遭雷击,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其他人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少爷。”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讲述自己的惨状道:“我全家六口都饿死了,没有亲人也没处可去了。” “我公公死在了浮山堰,丈夫戍死北边了,孩子也都被卖掉抵债了……” “朝廷的赋税太重了,免税免役的人又多,全落在我们这些逃不掉的身上。就是把我们敲骨吸髓,也负担不起啊。” “……” 任元不知不觉已是两眼通红。听了这些血泪斑斑的讲述,他彻底理解了他们。 不是这些可怜的百姓不想做人,实在是这吃人的世道,人还不如牲口! “赔偿每个被变成牛马的百姓,钱十贯、粮十石!时间长的加倍!”任元暗哑着嗓子,下令道:“不愿离去的,全部留在庄上,等候安排!” 说完他恶狠狠地瞪着张管事道:“再敢把他们当成牲口,我就宰了你!” “是是,小人一定好好待他们。”张管事赶忙瑟缩着应声。 ~~ 离开了让他窒息的牲口棚,任元又来到库房院中。 魍象破坏的主要是正院和前院,这边也基本没受影响。 只见庄丁们都聚在钱库门口,库门却依然紧锁着。 “怎么,没有钥匙吗?”任元问道。 “回庄主,钥匙是有的。”庄上管账的胡账房,赶紧奉上一大串钥匙道:“但庄主不在场,小人可不敢擅自开门。” “这就打开。”任元下令道。 “是。”胡账房这才打开了门锁,两名庄丁推开沉重的库门。 便见偌大的库房里满满当当,一筐摞一筐,堆的跟小山似的,全都是铜钱。一枚铁钱都没有。 “这得多少钱啊?”任元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钱山。 “这都是令祖令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胡账房跟他交账道:“这库里一共是四万贯,庄主可以随意调用。另外一个库里还有六万贯,但那是族里的公库,由京城本家调配。”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至于金银细软,都是老庄主亲管,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好家伙……”任元吐出长长一口浊气,终于对‘贫富悬殊’这个词有了最真切的感受。 然后他吩咐道:“先运一百万钱去兑付给百姓。” “庄主,真要给那些草……百姓啊?”胡账房肉疼道。 “本少爷言出必践,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任元瞥他一眼,吓得胡账房一个激灵。 他赶紧吆喝道:“快快,点出一千贯,运到社庙去兑付!” “庄上的粮食呢?”任元又问道。 “一共四个库,每库三到五万石。但同样,只有丁字库可以随意调用,另外三个库是公中的。”胡账房赶忙答道。 “咱们乡南一共交多少秋税?” “大概一万石左右吧。”胡账房答道:“再加上耗羡,就是两万石。” “这样啊。”任元点点头道:“照着这个数备好,今年乡南的赋税我们庄上出了。” “啊这,唉……”胡账房好容易才忍下劝说。 庄上众人也是一片无语,心说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却听任元又吩咐道:“大伙也都辛苦了,今天忙完了,庄上每人再发一贯钱。管事的加倍。” “哎,好嘞!”胡账房等人登时笑逐颜开,屁颠儿屁颠儿地忙去了。 ~~ 任元回到内院时,下人已经按照他吩咐,把谢家四口的尸首抬到前院的灵堂中了。 花狸猫带着他,来到已成废墟的正房中,献宝似的跳上床头,四爪一起用力,使劲转动床头柱。 床底便响起轧轧的闷响声,任元掀开床板便看到一个地下室的入口。 “这是谢家藏宝的地方,”花狸猫邀功道:“我看他们下去好几回了。” “又是床下密室。”任元不由感叹道:“这帮地主老财,真是缺乏想象力。” “这样才放心嘛,藏在别处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花狸猫说着,脚步轻巧地下去密室。 任元跟着下去,里头黑咕隆咚,他摩擦火刀火镰想要点灯照亮。 “费那劲干啥,直接用金光诀啊。”花狸猫提醒他道:“还能祛祛地下的秽气。” “也好。”任元点点头,从善如流,便捏起法诀,念诵法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 金光透体而出,瞬间照亮了整间密室,密室中那种阴冷污秽的气息,也如沸汤泼雪般,彻底消失了。 只要不掐诀收光,金光便会源源不断的放射,直到造化炉中空空如也,真是环保又方便。 任元赞叹两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便开始翻箱倒柜,看着一箱一箱的金银玉器,珠宝珍玩,田产地契,他不禁叹息道:“看来想要把谢家庄快速败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当然了。”一个轻灵悦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谢宥父子除了变着法子盘剥百姓,还时常偷偷盗墓——咱这一带可是两朝皇室的祖陵所在,多的是达官贵人的陪葬墓。” 任元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山神阿瑶,才无奈道:“姊姊怎么神出鬼没?” “咱既是神又是鬼,当然要神出鬼没了。”阿瑶轻巧的蹦到花狸猫身边,与它并肩坐在箱子上道:“倒是阿元,你想败光谢家庄还不容易,把钱粮都分给百姓就是了。” “那可不行,谢家庄大部分钱粮,是属于京城谢氏的,直接分给老百姓,只会给他们招来祸患。”任元却摇头道:“必须用合适的法子,把谢家庄的财富,不可逆地洗给大伙才行。” “那你这个庄主且得当一阵子咯?”阿瑶晃悠着一双精致白皙的赤足。 “估计也当不了多久,”任元苦笑道:“谢家庄比我想象的富有太多,谢家肯定很多人惦记。” “只要谢宥父子的死讯一传开,估计很快就会有人盯上这里的。”他断言道:“所以,还得抓紧时间散财!” 说到这,任元不禁苦笑一声。“看来我这‘地主家的傻儿子’,且得再演一阵子了。” “我看你不像演的。”花狸猫评价道。 任元登时无语。 “咯咯咯,净瞎说,阿元这个‘地主家的儿子’,哪里不像演的了?”阿瑶抱着花狸猫笑作一团。 任元就更无语了,果然是谁的铲屎官随谁啊…… 好一阵阿瑶才擦擦眼角的泪,对任元道:“不说笑了,咱给你看样好东西。” 说完她从角落找到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打开后欢呼一声,然后捧出一方其貌不扬的石枕道:“知道他们为什么,三年了都不杀我吗?” ps.新的一周,求票票和收藏啊~~ 第二十二章 游仙枕 “因为这块枕头吗?”任元在山神阿瑶的示意下,接过了石枕。只见其色如玛瑙,触手温润,不似普通的石枕那般冰凉刺骨。 “对,这可不是普通的枕头,而是传说中枕着睡觉,就能在梦中游历十洲三岛、四海五湖的‘游仙枕’。”阿瑶便骄傲道:“据说是上古传下来的至宝呢。” “这么厉害的吗?”任元登时肃然起敬,细细打量起来,只见这枕雕成两头翘起的船型,雕工颇为古拙,侧面刻着‘游仙’两个篆体字。 但再仔细端详,发现上头的雕纹,似乎是一些阵法符文之类,看得人心里毛毛的,感觉要被吸进去一般。吓得他赶紧把视线移开。 “那当然了。”阿瑶颇为得意道:“据说,此中藏有成仙得道的秘密。魍象暗算我就是为了这件宝贝,可惜他得了也没用,只能让方良收藏起来,寄希望于哪天我能忽然开口,告诉他们此宝的真正用法。” “我看你八成也不知道吧?”任元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山神。 “讨厌,你怎么能戳人肺管子呢?”阿瑶登时垮下了俏脸,使劲揉搓着花狸猫的脑袋道:“但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说着她放开被蹂躏变形的花狸猫,俏生生的看着任元道:“这东西对别人可能没什么用,但对你来说用处就大了。” “此话怎讲?”任元问道。 “可以让你不用再被那反反复复的噩梦困扰,你说用处大不大?”阿瑶眨着眼问他。 “真的吗?”任元登时两眼放光,说这个他可来了兴趣的了……每天晚上真真切切感受一遍的扒皮之痛,已经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尤其是这场噩梦已经毫无用处,只剩下纯粹的折磨了。 现在有人告诉他,可以帮他摆脱这场噩梦,任元不心动就怪了。 “真的假的,你枕着睡一晚上不就知道了?”阿瑶笑道。 “好,我试试看。”任元从善如流。 ~~ 任元又继续搜寻一番,却再没找到最想要的法宝丹药之类。 阿瑶坐在箱子上,笑道:“这很正常,一来这世上的法宝丹药本来就十分稀缺;二来就算有,也不会在我们这种山精野鬼手里。” “那这游仙枕?”任元问道。 “这是师父放在我这的,等他死了就是我的了。”阿瑶不假思索的答道。 “……”任元嘴角抽动一下,无力吐槽。 他正准备结束搜索,忽然发现密室中还有一个暗格,登时激动地一阵摸索,抽出了一口上了锁的木箱。 又是好一个费事,终于打开了箱子。 阿瑶和花狸猫也好奇的凑过来,六只眼睛看着箱子里,那六个贴着黄符的黑瓷坛子。 “里头是啥?”花狸猫好奇的伸出爪子,想要一探究竟。 却被任元伸手挡住道:“别乱动,当心好奇害死猫。” “阿元说得对。”阿瑶也收起笑容,少见的严肃起来道:“这东西不碰为妙。” “啊?”花狸猫两眼溜圆,紧张地问道:“这里头装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阿瑶轻摇螓首,指着上头的符纸道:“但我认识这是押煞镇邪符,所以里头封存的肯定是邪门的东西。” “你仔细回想一下,真没见过这东西?”任元望向花狸猫。 花狸猫爪子一摊道:“本大人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呀。” “算了不管了。”任元便把箱子重新盖上道:“回头挖个深坑,把这东西埋到地底下去,省得祸害人。” “这事儿交给我吧,我有个小弟叫穿山甲。”阿瑶主动承担责任道。 “好,到时候一起。”任元应一声,这种事情他太不专业了,还是不要瞎掺合的好。 ~~ 从地下室出来,外头月明星朗。 内院已经彻底毁了,而且任元既然顶着谢家二少爷的名头,晚上就得给谢家人守灵。 于是他请赤豹盯住内院,自己来到前院灵堂。 阿瑶的山神庙早已毁弃,暂时无处可去,便抱着花狸猫跟在他身边。 灵堂里一片素缟,大大的‘奠’字下摆着四具棺材,白烛在呜咽的风声中挣扎摇晃,瘆得任元心里直发毛。 “他们不会诈尸吧?”他小声问道。 “放心。”阿瑶毫不在意的轻笑道:“那样再杀一遍就是了。” “也是,你还没亲手报仇呢。我要是他们,断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任元也放松下来,进了隔壁供守灵人休息的房间。 “你住里头的稍间。”他对阿瑶道。 “不用那么麻烦,咱们住一间就行。”阿瑶弹指迸出一串火星,点着了屋里的烛台。 “也好。”任元从善如流,今晚他需要一点安全感。 于是他叫丫鬟送来晚饭,还不忘让人给豹子送去两只肥鹅。 房间里只有一张几案,丫鬟想要再搬一张小食案来,任元不爱给人添麻烦,就让她把两人的饭菜摆在了一张桌上。 很快,任元就后悔了。 他本来以为阿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估计她不仅吃素,而且饭量不大,所以特意让厨房给她准备了少而精的素菜。 没想到人家荤腥不忌,饭量比他还大,而且吃得飞快。 任元目瞪口呆地看着风卷残云般的阿瑶,只觉早晨那精灵仙子的滤镜,还没持续一天就碎成了渣…… “哎呀妈吔,三年了,可算吃了顿饱饭。”阿瑶吃饱喝足,舒坦的拍了拍依然平坦的小腹道:“那老妖婆天天只给咱一点小米、清水,连塞牙缝都不够啊。” “呃……”任元看着光光的碟子,无语道:“知道吗,有一位米饭仙人是可以光吃饭不吃菜的。” “啊?那多难受啊。”阿瑶充满同情道:“还是要饭菜搭配,这样才吃的舒坦。” “那你还不给我留点菜?!”任元没好气道。 在一边吃鱼干的花狸猫乐得满地打滚。 “不好意思啊,咱太久没跟人一起吃饭,忘了你也要吃菜了。”阿瑶歉意的吐了吐鲜红的小舌头。 “没关系。”任元大度的接受了她的道歉,就着花狸猫分给他的鱼干,吃光了碗里的饭。 心里却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分桌吃饭吧。 ~~ 饭后洗漱一番,任元便迫不及待要试一试那块石枕,有没有阿瑶说的那么神奇了。 阿瑶却提醒他:“你可不能就这么睡下,不然饿不死也会渴死的。” 任元不解道:“我在梦里从来感觉不到饿啊。” “你那只是单纯的做梦,当然不会饿了。”阿瑶道:“但用游仙枕睡觉,连你的身体都会进入那方梦境天地。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你要在梦里过五天才会醒来。” “明白了。”任元点点头,他每晚在梦境中的时间,确实都是五天。 于是他叫丫鬟送来了一包干粮,又拎来了一大桶清水,然后问道:“怎么带进梦里去?” “你先躺下。”阿瑶让他躺在石枕上,然后用左胳膊夹住干粮袋,右胳膊夹住水桶。她便抚掌笑道:“这样就没问题了。” “阿元,你像个‘奭’字。”看到任元滑稽的造型,花狸猫乐得直蹦高。 “你像个‘丌’字!”任元反唇相讥。 “你俩不许说脏话。”阿瑶给了他俩一人一个脑瓜崩,又对任元道:“快睡吧,阿元。” “我这能睡得着吗?”任元无语至极。自己枕着块石头,被摆成了个‘奭’字,边上还有两个活宝在笑,能睡得着就怪了。 “这简单。”阿瑶嫣然一笑,在掌心画一道入眠符,啪的按在他额头上。 任元登时眼皮打架,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梦之舟 不知何时,任元被刺目的阳光照醒,他揉揉睡眼,以手遮荫。 看到自己举起的是手而不是蹄儿,他几乎要流下幸福的眼泪,终于摆脱那无限循环噩梦了! 他站起来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木船上,船的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平静水面,此外别无一物。 “有人吗?”任元吆喝一声,却没听到任何回应。又在甲板上寻找一番,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也不知道操船的水手去哪了,难道都在船舱里? 但通往舱室的门紧闭着,怎么推都推不开,他使劲拍打叫唤,舱内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 无风无浪,无边无际的水面平稳如镜、空旷寂寥,只有这艘木船孤独地停泊其上,形影相伴。 这条船着实不小,长约十丈,宽约两丈,无桨无帆,也不知是怎么行到这里来的。 任元盘膝坐在船头,数次尝试都没成功后,他放弃了打开舱门的想法,决定先理清下思路再说。 自己是通过游仙枕上了这条船,所以这里应该就是山神姊姊说的梦境天地了。 而且自己把干粮袋和水桶也带上了船,这说明此间绝非虚幻的精神世界,而是确实存在的一方天地。 可惜船上没人,也不知道怎么开船,不然趁机遨游传说中的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岂不美哉? 但魍象、方良研究了这条船三年,还一无所获,估计自己的梦想,暂时也没法实现。 还是先验证一下,这所谓的‘梦境天地’,跟自己梦中的世界,是不是一回事儿吧。 方法很简单。 任元盘膝打坐,内视造化炉,便见金色的漩涡缓缓运转。 然后他吸气存想,默念金光诀。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生在大洋深处、摩天接地的煌煌建木,还有栖息其上的九只金乌。 跟在之前梦境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这基本就能说明,他之前做梦时,进入的也是这方天地了。只是之前,进来的只有意识,而现在搭乘这条‘梦之舟’,连身体也能进来了。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任元一直以为梦是虚幻的,没想到这世界的梦境居然是真实的! 可这又怎么解释,自己每晚的梦都是重复的呢? 任元思来想去也没头绪,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这可是个人神鬼杂处的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前,一切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臆想。正所谓—— 人类一思考,神明就发笑。 现在自己只要知道,这里的梦境是一方真实存在的世界,但时间流速十倍于现实;以及自己可以凭借游仙枕,让身体也进入梦境即可! 哪怕自己永远找不到启动这条船的办法,依然能把它当成时光屋来使用! ~~ 自从知道这世界的可怕后,任元就一直渴望变强,渴望拥有自保之力。这梦之舟绝对是助他修行的神器啊! 好容易平复下心头的狂喜,任元迫不及待的继续引金光入体。 随着他进入物我两忘之境,那比现实中炽烈许多倍的金光,再次争先恐后涌入生死户,经赤帝宫,如万条金色丝绦源源不断垂落造化炉。 造化炉中,原本稀薄的金色漩涡,很快便浓稠起来,又变成了炽烈的白色星云。 任元就这样在船上,白天勤修金光诀,晚上呼呼大睡,生活枯燥单调,他却甘之若饴。 五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 “喔喔喔……”雄鸡报晓声响彻整个庄子。 任元也被鸡叫吵醒,睁眼便见自己回到了现实中。 他一侧身,发现阿瑶姊姊趴在床边,手臂支颐睡着了。 睡美人秀眉微蹙,睫毛轻颤,绝美的脸上隐现惊恐之色,似乎在做噩梦。 忽然她一个激灵,腮帮子从胳膊上滑落,人也惊醒过来。 “呀,你醒了。”阿瑶赶紧用手背擦擦嘴角,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咱睡着了。” “姊姊好像做噩梦了。”任元赶紧坐起来。 “是吗,还好咱不记得了。”阿瑶庆幸道:“这么说来,记不住自己的梦也不是坏事。” “也许吧。”任元从床上下来道:“你要不要补个觉?” “用不着。咱是山神来着,不必每天睡觉。是下半夜太无聊了,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阿瑶用手搓搓脸,便容光焕发道:“所以咱从来不用游仙枕,不然在那艘破船上呆五天,人都要疯掉了。” “看来只要枕着游仙枕,就不会被夺走梦中的记忆?”任元闻言寻思道。 “是啊,可惜每次入梦都是上那条破船,无聊死了。”阿瑶点点头,又笑道:“当然对你来说,总是好过被变成羊。” “那是自然。”任元苦笑一声道:“所以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一个人觉得很煎熬的地方,对另一个人可能就是天堂。” “你这话好有道理。”阿瑶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看来你跟这个枕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还真是,就像给我准备的一样。”任元深以为然道。 “按说你救了咱,就是把它送给你也是应该的。”阿瑶却叹了口气,故意道:“可惜此乃我师门重宝,未经师父允许,不能让外人染指啊。” “这样啊……”任元闻弦歌知雅意。他早知道对方强烈推荐自己试用游仙枕,肯定有她的目地。 要不怎么说么,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好在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也没必要兜圈子了,他马上打蛇随棍上道:“那不如姊姊收我为徒,自家徒弟自然就不算外人了。” “嗯嗯,这确实是个办法。”阿瑶想了想又摇头道:“不过咱可不想被人叫师父,感觉会把自己叫老了呢。” “而且咱自己都没出师呢,能教你的东西也不多。”她先坦诚了自己的水平,又真诚的建议道:“这样吧,咱做你的师姐,你做我的师弟。咱先代师授艺,回头等见了师父,你再正式拜他老人家为师如何?” “都听师姐的。”任元只要能继续用游仙枕,跟她继续学艺就行。别说叫师姐了,叫姑姑都没问题。 “不过咱有个条件。”阿瑶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狡黠的像只小狐狸。 “师姐请讲。”任元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你得当我山神庙的庙祝,帮我洗刷过去三年的耻辱,重振声威才行!”阿瑶收回手指,一攥粉拳,面现郑重之色道。 “姊姊还要继续当山神?”任元有些吃惊,不是说神是不能流血的吗?她都被变成鸟关了三年了,还能有人信她么? 他不由猜测道:“是不是离不开香火愿力?” “不是,我修炼了师父教的功法,已经不需要香火了。”阿瑶摇摇头,自嘲一笑道:“不然咱早就消亡了。” “那又何苦呢?”任元问道。 “我只是想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阿瑶便一脸坚定的回答道: “我知道,我这堂堂山神居然被个墓鬼关了三年,不管是山里的妖精鬼怪,还是村里的乡亲百姓,都在背后笑话我没用。所以我一定做出个样子来,给自己正名!” “……”任元闻言沉默片刻,才摊手道:“我之前可没当过庙祝,给你搞砸了怎么办?” “你一定没问题的!”阿瑶信心十足道。 “本大人也很看好你哟。”花狸猫跟着老气横秋道。 “好吧。”任元终于点头道:“我答应了。” “太好了!”阿瑶登时如释重负,拉着花狸猫的爪子又蹦又跳。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就像诈骗成功了一样。 ps.新的一天,继续求收藏和票票啊~~~ 第二十四章 山神庙 谢家庄坐落在苍翠俊秀的访仙山下,山上有个小小的山神庙,早年香火颇盛,但近年来忽然颓败,成了座无人问津的破庙。 虽然前几天,谢家庄二少爷派了大批的工匠,把破庙迅速修葺一新。但庙好修,想要恢复香火,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夭寿啊,整个一上午都没有香客上门。”花狸猫百无聊赖的趴在门槛上晒着太阳。 “是啊,太惨了。他们肯定是嫌弃我了,呜呜……”阿瑶坐在它身边,一边剥着松子,一边对同样坐在门槛上的任元道:“快想想办法吧!阿元。” 任元全神贯注地看着师姐给的小册子,临摹着上头各种符咒,随口道:“在想了在想了。” “你就会敷衍我!”师姐气得哼一声,把剥好的松子全都塞到口中,含糊道:“一个都不给你吃了。” “好可惜啊……”任元一边敷衍师姐,一边指尖金蛇飞走,摹绘书上的符文。 他这些日子勤学不辍,而且还有游仙枕加持,各方面进步飞快。但从前天起,造化炉的容量好像已经到了极限,任凭他再怎么引金光入体,白炽光团也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只能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外运三光以为符’上。 便听师姐狡黠一笑道:“阿元啊,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进展缓慢?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和魍象方良都懒得再用游仙枕了?” “正要请教师姐呢。”任元马上换了副嘴脸,乖得像只松鼠。 “正要请教师弟呢。”阿瑶也笑得眉眼弯弯。 “你那点心眼儿全使我身上了。”任元无语,不过还是给她出主意道:“其实也简单,上香送鸡蛋就行了,保准香客把门槛都踏破。” “那他们是来拜我的,还是领鸡蛋的呀?”阿瑶瘪嘴道。 “其实没必要分那么清,只要香客多了,就能洗出虔诚的善信来。”任元笑道:“不过师姐你又不靠香火修行了,有必要为了面子,把咱们的小庙,弄得跟菜市场一样吗?” “那样确实很烦,整天闹哄哄的不说,还没有时间出去玩。”师姐果然发愁道:“可是没有香客上门,咱该如何雪耻啊?” “那就走高端路线,专治疑难杂症……”任元便道。 “来香客了。”正说着呢,花狸猫忽然插嘴。 “太好了!”师姐从门槛上蹦起来,将新剥好的松子一把塞到任元嘴里,拍拍他的脑袋道:“一定要好好招呼哦。” 不待任元回答,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没见过这么白目的神……’任元暗暗腹诽一句,收起小册子,用手指把两边嘴角往上一提。 便见一个削瘦的书生在书童搀扶下,气喘吁吁的拾阶而上。 “郎君是来上香的吧?”任元露出八颗牙齿,笑眯眯欢迎今日第一位香客。“快快里面请!” ~~ 书生喘匀了气,跟着任元走进庙中。 山神庙不大,只有前后两进小院,大门里头就是正殿。 殿中供奉着一位女性山神,她身披石兰、腰束杜衡,手中握着鲜花,文狸、赤豹相伴左右。只是工期太赶,加乡下工匠手艺有限,这塑像的样子有些抽象,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精灵仙子的玉骨冰姿,山眉水眼。 反倒觉得像个憨憨…… 书生只望了神像一眼,便把目光转移到任元身上问道:“庙祝何在?” “正是区区在下。”任元笑着拱拱手。 看他嘴上无毛,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书生不禁皱眉,显然觉得不靠谱。 任元心知肚明,淡淡一笑道:“善信自乡北而来吧?” “正是。”书生点点头。 又听任元问道:“善信去过河伯祠吧?” “没错。”书生的神情郑重起来。 “但善信所求的事情太难,河伯祠也办不了,所以只能来小庙碰碰运气了,对吧?”任元一脸高深莫测的问道。 “实不相瞒,确实如此。”书生脸上的轻视尽去,赶紧向任元行礼道:“方才小生失敬了,万望师保海涵。” 说着又让书童奉上了五样供品。 “呵呵,善信须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任元淡淡一笑道。 “好一个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书生闻言,登时满脸崇拜道:“小师公真乃大才啊!” “啊?”任元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年代还没有刘禹锡呢。 他也不便多做解释,便净手请香。 书生将带来的鲜花果子等五样供品,摆在供桌上,然后跪上蒲团。 任元香头朝下点燃三炷香,置于胸前,弯腰三拜。 身后的书生则三叩首,默默地祈祷起来。 任元便把香依次插入香炉。 先插中间一炷,祝曰:“一炷线香表虔诚,善信案前跪端正!” 再插右边一炷,祝曰:“两炷清香敬娘娘,祈我山神显神圣!” 后插左边一炷,祝曰:“三炷高香透苍穹,汝若心诚事定成!” 缕缕香烟升起,给憨憨的神像平添了几分神圣。 ~~ 待书生上完香起身,任庙祝便对他道:“山神已经听到郎君的祷告了。不过许愿的香客太多,得有个先来后到,郎君回家等着吧。” 书生狐疑地看着门可罗雀的小庙,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任元将他送走转回,便见师姐已经坐在供桌上,美滋滋的吃起了供果。 “尝尝,果子有了愿力的加持,更美味了呢。”师姐丢个果子给任元。 “阿元阿元,你怎么知道那书生是乡北来的?还去过河伯祠?”花狸猫好奇的问道。 任元接过来那枚素柰,笑道:“很简单,他都不认识我这位谢家庄二少爷,自然是乡北来的,而乡北的河伯祠据说十分灵验,他却舍近求远,显然是在那边碰了壁,才来我们这小破庙碰运气。” “原来如此。”花狸猫举爪给他点个赞,又问道:“那他到底所求何事呢?” “这得问师姐了。”任元咬一口手里的素柰,差点没酸掉牙。看来这货不光长得像青苹果,吃起来也像。 “那书生姓冯,一直难忘过世的妻子,以至相思成疾,所以来求我,帮他跟妻子再见一面。”师姐便答道。 “他想得美,知道什么叫阴阳两隔吗?”花狸猫哼一声,一副很懂的样子道:“连条鱼都舍不得上供,还想跟亡妻见面?” 师姐却笑道:“人家可不小气,他许诺事成之后进献五贯钱,一石米,两匹布呢!” “嗯,是个有钱人,但必须给铜钱。”任元点点头,问道:“问题是师姐能不能办得到?” “当然能了!”师姐便得意道:“难道你不知道山神也是掌管亡者的神灵吗?” “行吧行吧,那明天我就走一遭。”为了得到师姐的指教,任元也只好硬充一把巫觋了。 第二十五章 返魂香 翌日过午,冯书生正在书房中,挥毫书写昨日听到的那四句佳文。忽听家丁禀报说,乡南山神庙的庙祝来了。 他忙丢下笔,赤足跑到门口迎接,便见任元身穿青布玄缘道袍,头插子午道簪,腰悬压花葫芦,背负七星桃木剑。骑在一头通体赤红的豹子上,一旁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 灵不灵先两说,但这派头可谓十分有九分拉风。 冯书生想要上前,却又十分畏惧那豹子。任元便笑道:“冯生放心,此乃山神的通灵坐骑,比人还要聪明,不会伤人的。” 他这才敢扶任元下豹,又吩咐家丁把豹子送去马棚好生喂养。 任元却云淡风轻道:“不必。” 说完一挥手,那小道童就把赤豹变成了一张甲马,潇洒收入囊中。 冯书生啧啧称奇,赶紧请小师公入内上座,又奉上好茶。 任元呷一口加了葱姜调味的茶汤……嘿,这味儿,能煮茶叶蛋了。 他便搁下茶盅,对书生道:“冯生祷告的事情,山神已经通知在下了。” “小生实在是太思念亡妻了。我去河伯祠,那边说办不到。”冯书生忧伤一叹,巴望着任元道:“不知山神这边,能否让在下如愿?” “河伯能办的事,山神能办;河伯办不了的事,山神也能办。”便听小师公牛哄哄道。 冯生闻言大喜,刚要开口称谢,任元却话锋一转道:“只是阴阳殊途乃天定,逆天而行难上难。想要让过世多年的人还魂,需要用到一样特别名贵的材料。” “何物?”冯生忙问道。 “返魂香。”任元沉声道:“冯郎可曾听过?” “有印象。”冯生想一想道:“好像汉武帝时,月氏国曾派使臣渡过弱水,进贡返魂香。据说此乃罕见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对咯。冯生真是博闻强记啊。正如你所知,此物中原不产,如今西域不通,更是一香难求,小庙也仅剩最后一根了。”任元叹气道。 “请务必不要吝惜。”冯生赶忙命人奉上厚礼,又承诺事成后还有重谢。 直到他出到一百贯,任元这才满意道:“念尔一片痴情,就满足你这个心愿吧。” 又正色嘱咐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所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要跟先夫人相见,不仅在下不能给你任何防护,就连你们见面的屋里,也要撤去所有的刀剑、镜子、春宫图之类的禳镇之物,不然就是把她招回来,也不敢靠近你。” 冯生忙表示没问题,信心满满道:“全部撤走,我夫妻半生伉俪情深,内子绝对不会害我的。” 任元却摇头道:“就算她不想加害你,但鬼的魂魄不全,心思过于简单,说不定会好心办坏事,无意中害了你。所以劝你还是三思啊。” 冯生表示谨记在心,但矢志不渝,坚持想见亡妻一面。 任元见状也就不再劝说了,便吩咐冯生备好家中最雄壮的公鸡,然后给自己一间静室休息,等待太阳落山。 静室里没了旁人,那小道童便消了障眼法,重新变成了师姐。这还是任元头一回出来做法事,她当然不放心要跟着了。 “阿元,你怎么还敲开竹杠了?”师姐不解问道:“吓得香客不敢上门了怎么办?” “师姐没听过‘道不轻传,法不贱卖’的道理吗?”任元却自有说法道:“要是卖的贱了,往后上门拜求的太多,我们烦死不说。若是忙不过来,还会坏了师姐的名声。”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师姐捏着白瓷般的下巴,一如既往的好糊弄。 “我打听过了,这冯书生乃本乡三老之一,家资丰厚,莫说百贯,千贯他也能拿出来。”任元又压低声音道: “再说,我们敲富人的竹杠,也是为了办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这些钱不能都从谢家庄出,那样太显眼了。怎么也得让大户们出出血,掩护我一下。” “原来如此。”师姐闻言大喜,对这种既能造福百姓,又可以大大提高山神庙名声的善事,她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那就狠狠敲他一笔,也算劫富济贫了!” ~~ 日暮时分,任元让冯书生未出嫁的妹妹,领着自己前往冯家祖坟。 来到坟地时,天已经擦黑了。任元命小道童点上一把香,一个坟头上一炷,挨个打过招呼,又点燃符纸,念了“安灵咒”曰: ‘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各安方位,内外宴宁,急急如律令!’ 任元这才在冯生亡妻坟前斩了鸡头,将鸡血围着坟头,小心洒一圈,防止错把别人的魂招出来。 最后命冯生的妹妹,提一盏灯笼立于坟边。 做完了准备工作,任元才在无字碑前烧了纸,点上一炷返魂香,然后摇铃作法,念念有词道: “天法门、地法门,四方八面鬼开门。阴需守、阳要安,泉下有知听吾咒……” 随着他的念词,周遭的气温明显下降,幽蓝的鬼火在空中跳动,呼啸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冥冥九幽,见我香者来!杳杳黄泉,闻我音者归!” 最后一个‘归’字重重落地,便听砰的一声,冯生妹妹手中那盏灯笼瞬间熄灭,旋即又亮了起来。 只是原本橘色的灯光,变成了令人生寒的蓝绿色,在灯笼中幽幽的跳动。 喧腾的坟地瞬间归于平静,四周的鬼火和鬼哭狼嚎声全都消失不见了。冯生妹妹吓得大气不敢喘。 “还不领你嫂子回家?”任元低喝一声,还顺手抓了一把坟头的泥土。 冯生妹妹强忍住惧意,颤声道:“大嫂跟我回家。” 说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举着灯笼往回走,生怕动作太大,里头的鬼火会跳出来。 ~~ 一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的到了家。 冯生早就翘首以待了,赶紧迎上来,问任元道:“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任元点点头。 “我怎么看不到?”冯生四顾茫然。 “别急。”任元说着,从葫芦里倒出一盅七宝浆,也就是供神的清水。又加上一撮坟头土,和匀了递给他道: “进屋后抹在眼皮上,就能见到尊夫人了。” 冯生道声谢,拿着酒盅打着灯笼就要进屋。任元却又一把拉住他,严肃地叮嘱道:“一听到鼓声你要立即起身就走,绝对不能回头,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好好好。”冯生连声应下,迫不及待进入内室,先将灯笼插在灯架上,接着用指头蘸了泥水,抹在两眼眼皮上。 待他重新睁开眼,眼白成了血红色,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恍恍惚惚,色彩失真。冯生却欣喜若狂,因为他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真的出现在眼前了! 还穿着他最喜欢的衣裙,音容笑貌也如生前没病时那样。 “夫君……”冯娘子含笑带泪,声如杜鹃。 “娘子……”冯生更是激动万分,涕泪横流,与妻子紧紧相拥。 ps.新的一天求票票啊~~~~ 第二十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冯生和妻子悲喜交加,执手相看泪眼,自有道不尽的相思苦,诉不完的离别情。 窗户上却只映出了冯生一人的身影,在外头的任元和师姐看来,就像他在一个人在对着空气又哭又笑…… 师姐眼碟子浅,已是泪眼茫茫,咬着帕子抽泣道:“这就是生死不渝的爱情吗?实在太感人了,咱也想尝尝啥滋味。” “我劝你最好不要,苦得很。”任元却不为所动道:“男女之情,最是伤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冯书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师姐白他一眼。 “我什么水果都不爱吃。”任元撇撇嘴。 两人正在小声拌嘴,忽听远处响起了鸡叫声。 师姐赶紧抬头一看,只见玉兔西沉,启明星现,忙低声道:“冯娘子该回去了,快敲鼓叫冯生出来。” ~~ 冯生正在跟妻子回忆曾经的幸福时光,忽听到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 幸福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了万分不舍。 鼓声再度响起,他只能和妻子流着泪依依话别。 门外又敲了第三通鼓,鼓点又急又重。冯生这才狠下心与妻子分开,转身待推门而出时,却听到妻子肝肠寸断的悲呼。 “冯郎,永诀了。” 冯生闻言心都碎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回过头去,想看妻子最后一眼。 ~~ 屋外,任元敲了三通鼓,依然不见书生出来。师姐不禁焦急道:“坏了。” 他赶紧推门进去,却见室内已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早已熄灭的灯笼,在灯架上轻轻摇晃。 冯书生的家人也跟着进来,见状全都慌了神,还有那鲁莽之辈,嚷嚷着要把任元送官。 “放肆!”任元爆喝一声,通体金光迸射,如神祇般令人不敢逼视。 “我有言在先,三通鼓不出来后果自负。”任元用杀气震慑住冯家人,又冷冷道:“你们要是想让他死就只管闹。” 冯生的妹妹赶紧施礼道歉,软语相求。待任元消气后,才怯生生问道:“敢问小师公,我大兄到底去哪了?” “这还用问吗,跟我来。”任元神色稍霁,带领冯家人火速赶到了坟地,指着冯娘子的墓穴,对冯生妹妹道: “就在这。” “啊?小师公是说,我大兄被嫂子带进坟里了?”冯生妹妹吃惊道。 “没错。”任元点点头道:“不赶紧开棺救人,他俩就真要生同衾、死同穴了。” 冯家众人面有难色,但终究还是救家主要紧,赶紧一拥而上挖开了坟包,起开棺材一看,冯书生果然在里头。 只见他面色铁青,气若游丝,却满脸幸福地躺在一具已成白骨的女尸边上。 众人赶忙七手八脚将他抬出了棺材,请小师公现场抢救。 冯生妹妹站在一旁,抹泪道:“枉我大兄痴情一片,嫂子怎么能害他呢?” “你嫂子不是有心害你大兄的。”便听那小道童轻声道:“鬼的魂魄不全,只能依凭本能行事,她只知道不想跟你大兄分开,哪里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这样啊。”冯生妹妹恍然,忙跟嫂子道歉。 ~~ 冯书生醒来时已是中午,他竟完全不记得三通鼓响后的事情。 听了妹妹讲述的经过,冯书生自然千恩万谢,又奉上了一份厚礼,报答任庙祝的救命之恩。 返程时,赤豹背上驮满了财货,任元也只能跟师姐一起步行了。 “怎么样,师姐还满意吗?”任元殷勤地给师姐剥了个橘子。 “还说你不会当庙祝?干得真漂亮!”师姐开心坏了。 可豹豹就不开心了,它被变成甲马饿了一晚上,现在又当牛做马,走在路上哼哼唧唧,一脸的不高兴。 直到任元将昨晚放过血的大公鸡喂给他,赤豹才开心地呼噜噜豹笑起来。 “师姐现在可以教我了吧?”安抚好了豹子,任元又为师姐奉上粘糯弹牙的白茧糖。 “那当然了,咱说话算话。”阿瑶开心地接过来,送一块到嘴里,给他解惑道: “第一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嘛。你单练金光诀自然不成。” “那还得加个什么?”任元忙问道。 “早跟你说了,咱们这一门的功法,就是‘内修三光以成道,外运三光以为符’。”师姐便笑道:“三光者,日月星,金光诀只是其一。” “所以还有月光诀和星光诀?”任元恍然。 “是太阴诀和天罡诀啦。”师姐笑道:“金光属阳,月光属阴,所以你同修太阴诀便可调和阴阳,继续进步了。” “请师姐务必传我太阴诀!”任元忙满脸讨好道:“师弟以后会加倍努力,好好报答师姐的。” “教你当然没问题。”师姐却歉意的点了点他的眉心道:“只是你还没通意窍、开天目,现在教了你,你也无法引月光入体。” “啊,光开顶窍还不够?”任元吃了一惊,他本以为通了顶窍,开了生死户就可以一直修炼了呢。 “当然不够了,我没跟你说过吗?好吧,我确实没跟你说过。”师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赶紧给师弟补课道: “人共有三宫九窍,开顶窍仅是入修玄之门的第一步,之后每多开一窍,你都会上一个大台阶。开的窍数越多,就越神通广大。” “原来如此。”任元不禁面现神往之色,又好奇问道:“师姐已经开了几窍?” “九窍是人专有的,不过我们妖类也有类似的十二关。”阿瑶伸出四根手指,得意洋洋道:“我目前过了四关,神通相当于开了三窍的人类!” 彷佛怕任元轻视了自己,她又郑重强调道:“不要以为四关三窍水平很低,在人类里,通三窍的已经是寒族的极限了,再往上就是士族的特权了。” “为什么?难道寒族都资质平平不努力么?”任元不解问道。 “寒族当然有的是惊才绝艳之辈了,而且绝对比士族努力。”阿瑶摇头道:“但想进步,必须要用九种外丹一一打通九窍才行,靠自己的力量是绝对办不到的。” 顿一下,她又轻叹一声道:“其实妖族也一样,但好歹我们寿元长,总能碰到自己的机缘。” 任元这才明白,为什么师姐和魍象兄妹都不稀罕游仙枕了,因为她们也像自己一样卡关了,只是卡的级别更高而已。 沉吟片刻,他问道:“外丹就是我吃过的开窍丸吗?” “对。”阿瑶点点头道:“但开窍丸只是最基础的,越高级的外丹越珍贵。比方开第二窍的天目膏便价值数万贯,就这还供不应求,一出现便被人高价买走。而开第四窍的九真散往上,完全被皇室和士族垄断,寒门庶族想也别想。” “没想到连这条路上也等级森严。”任元不禁叹息。 但转念一想,这也很合理,不然皇室和士族凭什么能垄断所有的特权? 第二十七章 天目膏 随着冯书生的故事在乡间传开,山神娘娘跌入谷底的威望开始一点点的回升,终于有零星的香客,时不时来庙里进香了。 其实庙里香火原本不至于这么惨淡的。如今这般田地,很大程度是因为任元,自谢家满门头七一过,就搬出谢家庄,住进了山神庙。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守孝期间要在山上结庐而居,为逝去的亲人祈福。 这年代,孝道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谁也不能拦着他。 可他一住进庙里,乡南百姓谁还敢打扰二少爷清修?而乡北百姓素来是拜河伯的,自然更不会来了。 任元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可没兴趣整天迎来送往。他住进庙里一是为了专心跟师姐修炼,二是为了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败‘家’。 其实败家不难,真想花,多少钱花不出去?难的是保证事后不会有人找百姓追索。这就要求他每一笔钱都得花的名正言顺,合情合理,最多让人觉得他是个败家子,而不是故意散财给老百姓。 比如,他宣布以为长辈做功德的名义广行布施,给乡南百姓按人头,每天发米一斗、钱十文,连发七七四十九天! 再比如,他以山神庙的名义开出三到五倍的工钱,雇佣乡南百姓修桥铺路,大搞基建,还修了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 这种尽孝敬神做善事的钱,花就花出去了。不用担心谢家将来追索,大家族还是要体面的……吧? 而任元自身,得跟这一切做好隔离。所以他选择隐在幕后,遥控指挥。这样将来谢家人追究下来,他远走高飞时,才不会连累百姓。 是的,任元在杀光谢宥满门之前,就做好了远走高飞的打算。但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道,光有钱没实力,依然寸步难行。 所以他才废寝忘食的修炼,希望尽快拥有自保之力,谁承想才刚起步,就卡关了…… 那种任你如何努力,都无法寸进的煎熬,把任元憋得浑身难受,面皮都快跟赤豹一个色儿了。让人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爆炸? 好在转机很快出现了…… ~~ 这天,花狸猫在消失了几日之后,忽然转回庙中,蹦到任元头上,兴奋地嚷嚷道: “快走快走,我打听到哪有天目膏了!” “真的?”任元也一下子来了精神,不过鉴于这厮素来不靠谱,他还是冷静下来,先问清来龙去脉再说。 “本大人不是替你着急吗?便到处浪……哦不,是到处打听,哪里有天目膏。”花狸猫便得意洋洋的邀功道:“结果访仙镇上的大橘告诉我,他在镇上首富家里听到过这仨字儿。” “确定吗?”师姐也被吸引过来道:“你那些猫朋狗友可是经常谎报军情。” “大橘不会的,它是只厚道猫!”花狸猫急得直拍爪子道:“没有把握的话,它是不会乱讲的。” “管他呢,先去看看再说。”任元不肯放过任何希望,马上和师姐骑上豹子。花狸猫也蹦到任元头上,盏茶功夫就来到了镇上。 访仙镇位于乡北,镇上设有乡公署、河伯祠,还有个规模不小的集市,算是全乡的中心了。 师姐把赤豹变成甲马收入囊中,然后变成小僮,跟在任元身后进了镇子。 说起来,这还是任元第一次到镇上。在乡下待久了,看着道路两旁的店铺摊贩,听着耳边五花八门的叫卖声,他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师姐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那座香火旺盛的河伯祠上。 只见其飞檐翘角的朱漆大门两侧,挂着一副楹联: ‘保此方风调雨顺,佑斯地物阜民康。’ 门内香客如织,烟结庆云。无论气派程度,还是人气热度,都是山神庙望尘莫及的。 阿瑶使劲拉着任元的袖子,满脸羡慕道:“阿元阿元,瞧瞧人家的庙祝,是怎么经营的。” “人家河伯可没翻过车。”任元推着师姐的肩膀离开河伯祠,跟着在墙头带路的橘猫,来到一处高墙大院外。 橘猫:“喵喵。” “这就是那刘财主家了。”花狸猫便指了指那气派的黑漆大门,说完也跳上墙,跟那橘猫耍去了。 任元点点头,掏出一张名帖,让师姐递给门房。 这年头,没有预约直接登门,是很失礼的。但如果客人姓谢,那就另当别论了。要是这个姓谢的再嫡系一些,主人家甚至会将这次来访,写进家谱炫耀。 所以任元的策略很简单,开门见山,一掷万金,买下天目膏走人! 得知谢家二少爷来访,刘家大少爷赶忙大开中门,倒履相迎。 其实刘家也是彭城刘氏之后,而且刘大少还是本乡游徼,按说在乡里的地位也不低了。但向来只有旁人去谢家庄拜访的份儿,谢家的公子还从没降尊来过刘家呢。 “一时兴起,登门造访,实在是冒昧了。”任元歉意地拱拱手。 “哪里哪里,蒙二少爷不弃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刘大少爷却受宠若惊,忙请他入厅堂上座,又亲手奉上茶盏。 又歉意地解释道:“本来应该家君亲自招待二少爷的,可不巧,他老人家抱恙在床,只能失礼了。” “哦,令尊病了?”任元这下没法直入正题了,便搁下茶盏道:“快领我到床前问安。” “这……”刘大少爷却为难起来。 “怎么,不太方便吗?”任元问道。 “唉,实不相瞒。”刘大少只好实话实话道:“家父并非生病,而是服了一种丹药后,走火入魔了……” “这样啊……”任元心下一沉,知道刘老爷吃的,势必就是那天目膏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告辞,失望而归时,却听到了师姐的传音。 ‘别急,还有希望。照我说的做……’ 任元便重新坐定,按师姐的意思问刘大少道:“令尊服了什么丹药?” “这个么……”刘大少又是一阵踯躅,心说这谢家公子也太随性不拘了,交浅言深合适吗? “呵呵,实不相瞒。”任元便虚空画了一道‘更衣符’,瞬间换了身行头道:“在下还是山神庙的庙祝,略通一些外丹之道。” 刘大少也没眨眼,就看到了任元身上的大袖宽袍,换成了蓝布道袍,不禁肃然起敬道:“原来二少爷是有神通的!” “不错,你道明究竟,说不定我还能救令尊一命。”任元熟练地摆出一副高人架势。 “是。”刘大少这回老老实实答道:“家父吃的是天目膏。” “嗯。”任元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几年前,家父偶然得到一颗开窍丸,虽然旁人都说这东西凶险无比,但家父还是服了下去。结果眼不花了,腰不弯了,头发都变黑了,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 刘大少便原原本本道:“自此家父一发不可收拾,四处寻觅更好的丹药,希望能延年益寿。找了许多年,搭上了很多人情,前不久终于花重金,在无锡购得一小瓶天目膏。” “唉,结果吃出事儿来了。”说着他郁闷道:“服了天目膏没多久,他就开始听到脑袋里有人说话,后来还看到了一条蛇身马头的大虫子,从眼睛里钻出来。” “你见过那怪物吗?”任元问道。 “没有,都是听家父说的。”刘大少摇摇头道:“谁也没见过那怪物,但他老人家却是眼见着不正常起来,近来甚至已经癫狂了。” “具体表现呢?”任元追问道。 “贪财,极端的贪财。”刘大少叹息一声道:“他老人家吃住都在钱库里,寸步不离自己的金银财宝,谁敢动他一个铜板,他就能跟人拼命。” “好家伙……”任元心说这不变成史矛革了?便起身道:“去现场看看。” ps.根据大家的意见,以后两章还是一起发吧,虽然这样会牺牲一点曝光,但大家能有个更好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八章 玉京山 刘家大院的布局,跟谢家庄差不多,都有个专门的库房院,里头分别建有钱库,粮库。 刘大少带着任元二人来到唯一的钱库门外,深吸口气道:“开门。” 守在门外的家丁便缓缓敞开沉重的大门,一股浓浓的铜臭气便扑面而来。 任元往里一看,只见金银、铜钱堆成的小山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疯疯癫癫的老头子。 听到开门声,那老头儿一骨碌爬起来,手中端着一柄上了弦弩弓,瞄准门口,神神叨叨道:“站住,谁敢进我的钱库,格杀勿论!” “这都是我的钱,你们一个铜板也不能动!除非我死了……” “不,我死了也不行,就算变成鬼,我也要守着我的钱!” 刘大少难堪地对任元勉强一笑,意思是,没骗你吧? 任元却径直迈步进去。 “可别!”刘大少忙惊呼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爹已经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一支弩箭呼啸着射向任元! 刘大少惊呼声中,便见任元的小僮举起白皙的左手,凭空握住那支箭!右手紧接着打出一记定身符,将那刘老爷定住不动了。 “厉害……”刘大少这下彻底服了,心说跟班小僮尚且如此,谢二少的神通定然更加了得! 不禁心生希望,问道:“二少爷能治好家父吗?” “能。”任元云淡风轻的点点头道:“你们且回避一下。” “好好。”刘大少赶紧让人关上大门。 ~~ 待没了旁人,任元愤愤望向师姐道:“你是故意的吧?” 他刚才按阿瑶的指示往里走,还以为她会先定住对方呢,孰料刘老爷还是射出了那一箭…… “不这样怎么能显出你厉害呢?”师姐笑嘻嘻道。 “你就是报复我,说你翻过车。”任元才不信她的鬼话。 “放心啦,他是个只服了丹药,却没有修炼的普通人。”阿瑶笑着运指如飞,画一道五鬼搬运符,将那刘财主从钱山上搬下来道:“就算我不出手,他也伤不了你。” 这话倒不假,以任元现在的身手,躲开那一箭不在话下,只是会比较狼狈罢了。所以他也没真当回事儿,埋怨坑货师姐两句,便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刘财主身上,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应该是他体内的尸虫作祟。”师姐便答道:“人体有三宫九窍,亦有三尸九虫分居其内。其中住在意窍的是䗪蟒,俗称吝虫,外形就是蛇身马头,令人吝啬守财,一毛不拔。” “我去……”任元闻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难道我体内也有这玩意儿?” “那当然,是人就有。斩了三尸九虫,便可立地成神了。”师姐点点头道:“但正常人的尸虫不会强到,能离开身体的程度,除非……” “除非服了外丹。”她明显顿了一下,低声道:“比如天目膏,在通意窍的同时,亦会让吝虫壮大,也许这就是逆天而行的代价吧。” “难道所有的修行者,最后都会变成怪物吗?”任元倒吸口冷气,这是什么南朝黑神话? “那倒不会。”师姐摇摇头道:“正常来说,神通者在服用外丹的同时,也会修炼各种功法,强大自身,一般都能压制尸虫作祟。” 说着她看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刘老爷道:“他却只服丹不修行,当然无法阻止吝虫作祟了。” “原来如此。”任元点点头,言归正传道:“那咱们如何消灭这老倌儿的吝虫?” “三尸九虫存在于体内乾坤中,外人见不到,也无法伤害到它。”师姐道:“但也有办法对付,就是请他体内的神明出手。” “我去……”任元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人身上这么藏龙卧虎的吗?” “神奇吧?来,师姐带你长长见识去。”阿瑶很开心见他如此震惊,便放出了赤豹,接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青色和合香来,让任元点起,随自己一同入定。 随着师姐轻启朱唇,念诵咒语,线香的袅袅青烟彷佛有了生命,化作涓涓细流,缓缓淌入刘员外的鼻孔中。 青烟连绵不断,就像是一条如烟似云的通道。 任元入定中,‘看’到师姐站起来,拉住自己的手,跳上了那条烟云之路。 他们的‘身体’变得比羽毛还轻,稍一发力,便足不点地,如腾云驾雾一般,沿着烟云路快速前行,须臾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库房中香烟袅袅,两人的肉身依然保持着盘膝打坐的状态。赤豹一脸警惕地守在一旁。 ~~ 任元跟着师姐不知在层层云雾中穿行了多久,视线忽的豁然开朗。 便见一座烟霞缭绕,苍翠挺拔的仙山,出现在自己眼前。 师姐带他径直飞向山顶,落在了一处宏伟宫殿的宫门外。 两人一落地,便惊动了守在殿门外的小僮,大声喝问道:“尔是何人,竟敢擅闯玉京七宝山!” “快去通禀八景,就说能帮他们治䗪蟒的人来了。”师姐不知何时换成了一身五彩华服,头发梳成飞仙髻,戴上金玉步摇,桂枝相缪,雍容华贵,仿佛仙子回到了天庭。 童子闻言不敢怠慢,赶紧进去禀报。不多时,八位样子衣着各异,但都相貌华贵,冠冕堂皇的神人联袂出迎。 为首的神人白衣白冠,相貌清绝,他朝师姐拱手道:“小神觉元子,字道都,有失远迎,万望海涵,还请道友入我玉京宫内奉茶。” 师姐仪态端庄的福一福,还礼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随着对方入内,任元自觉的给师姐充当起了跟班。 ~~ 宾主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宝殿中落座,上茶后互道了家门。 任元才知道对方是人体内的上部八景神,比如那为首的觉远子,就是掌管人聪明智慧的智神。 其余七位也各有其名,俱有司职,比如管头发的发神叫玄父华;目神叫灵坚生;鼻神叫仲龙玉;舌神叫始梁峙…… 师姐向八景讲述了刘老爷的症状,道:“咱猜测他应是吝虫作祟,故而来向诸位求证。” “一点没错。”觉远子叹息道:“近来那䗪蟒忽然变得十分强横,实力远胜从前,我等也深受其害啊。” “区区吝虫还不至于,让诸位头疼成这样吧?”师姐问道。 “那是自然。”‘膂神’益历辅是个红脸的急脾气,闻言愤然道:“区区一条吝虫,本座一人就能收拾,可我们有八景,人家也不是光棍啊!” “是啊,上尸界内有一尸三虫,三虫还好说,关键是他们的后台上尸神彭倨,太难对付了。”‘肤神’通众仲也抱怨道: “只怪此方世界主人太过贪财,以至彭倨强大无比,我等不是对手啊。” ps.今天才知道,现在新书推荐PK,只看有效追读。就是在起点三个月内有充值或消费记录的账户,追更至你的最新章节,就叫有效追读。 所以厚颜求一下,大家要是三个月没充值或消费过的,可否去浅充一元?拜谢。 第二十九章 八景战䗪蟒 “人体上中下三宫内,各有一尸神驻跸,上尸神名彭倨,好华饰;中尸神名彭质,好滋味;下尸神名彭矫,好淫欲。” 趁着八景发牢骚的功夫,师姐轻声给任元讲解道: “彭倨居上尸道泥丸宫中,麾下有贪、吝、虐三虫,名曰蟏蛸、䗪蟒、蚺虵,它们的地盘叫上尸界,与上部八景所居的天徒界水火不容。” 任元默默点头,只觉神奇无比。 那边八景抱怨完了,为首的觉远子对师姐拱手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八景不是彭倨的对手,还请道友不吝援手。” 师姐点头笑道:“咱早有预料,所以来前点的香里,加了漆叶青粘散,可使人清心寡欲,令那彭倨暂时蛰伏。” 觉远子却还不放心道:“一旦开战,它仍会醒来。” 师姐见刘财主的八景神如此烂怂,知道自己不出力不行了,只好沉声道:“那咱再用‘上玄灭欲斩尸符’,斩它一时三刻。” 八景神这才纷纷大喜道:“如此大事可成!” 于是众人驾云下山,飞到一座金碧辉煌、高耸入云的大门前,觉远子道:“过了这道‘贪累苦形门’,里头就是上尸界了。” 师姐便在门外起云设坛,请一杯清水,北向衔刀,咒曰: “上尸青欲,自号彭倨,变化九种,鸟头蛇躯。贪欲滋美,华色自居。断人命根,气散神游。真人有命,请斩尸头。三台监形,速出无留。急急如律令!” 咒毕符成,凝于飞刀之上。 “去!”师姐娇叱一声,那飞刀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入门中,自高空掠过上尸界,径直落在泥丸宫中! 师姐又洒杯中清水,护佑八景神。 八景得其加持,如虎添翼,登时士气大振,随即一起穿门而入,进了以铜钱为土,以金银为石,以珠玉为树木,以水银为瀑布的上尸界,直取那身长百丈,蛇躯马头的䗪蟒而去! 䗪蟒虽然强横无匹,但好虎架不住群狼,被打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赶忙高声嘶吼求救。 不一会儿,一只小山大的人面蜘蛛,和一条只有十几丈长的双头蟒蛇赶来助阵,自然是那蟏蛸和蚺虵。 三虫与八景战成一团,这下战况激烈多了,直打得雷电交加,天崩地裂,整个上尸界都摇摇欲坠。 把个任元看得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如此震撼的神魔大战,居然是在人体内进行的。 然而都打成这样了,那位于上尸界最高处的泥丸宫中,却依然毫无动静…… 三虫本就落于下风,见自家老大不知何故无法出战,自然士气低落,无心恋战。 此消彼长间,八景却斗志冲天,火力全开,使出全部神通,打断了蟏蛸六条腿,砍掉了蚺虵的一个头,二虫重伤,落荒而逃。 八景也不追他俩,只围着䗪蟒一个往死里打。 䗪蟒被打得翻来滚去,惨叫哀嚎,浑身皮开肉绽,不断涌出黏稠的金色血液。 随着血流的越来越多,它的身躯也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哈哈哈,痛快痛快!”八景神虽然也很狼狈,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胜面前,全都高兴的忘乎所以。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回去吧。”‘髓神’灵护盖担心的看一眼泥丸宫,催促同侪道。 “莫急。”觉远子却道:“䗪蟒的血是好东西,不可浪费。” “不错,收集起来,了却因果。”众身神亦皆称善。 于是八景各运神力,将在上尸界地面上,形成河流湖泊的金色血液吸取到一起,送入觉远子手中的玉瓶。 ~~ 贪累苦形门外。 惊天动地的神战结束良久,任元才回过神来,问师姐道:“杀死吝虫了吗?” “杀了。”师姐点头道:“但只要此方世界的主人不死,定会生出再新的吝虫。三尸神就更厉害了,人死后魂升于天,魄入于地,三尸却仍游走于世,名之曰鬼。” “这么难缠啊?”任元终于明白,为什么斩却三尸,就能立地成神了。 “哈哈哈,无所谓了。”八景神联袂而出,闻言笑道:“经此一役,上尸界元气大伤,我天徒界可以安宁很长一段时间了。” 两人赶忙迎上去道喜。 八景神也十分喜悦,又热情邀二人到玉京宫赴庆功宴。 师姐却婉拒道:“香要燃尽了,好意只能心领。” “那真是太遗憾了。”觉远子便将玉瓶送给师姐,作为谢礼。八景神又一起将二人送上了烟云桥…… ~~ 刘家钱库内。 任元和师姐相继睁开眼,两人相视一笑,真是一次奇妙的旅行。 “怎么样,怎么样?”狸花猫已经耍完回来,一下蹦到任元头上。 “搞定。”任元竖起大拇指,先将赤豹变成甲马收好,又高声对门外道:“进来吧。” “二少爷,家父如何了?”库房门立马敞开,刘大少快步进来,急切问道。 “放心吧,那怪物已被消灭,令尊没事了。”任元淡淡一笑,越来越会装腔作势了。 说着他便吩咐小僮,唤醒刘老爷。 师姐解了定身符,不一会儿刘老爷就醒过来了。 他迷茫的环视四周,奇怪的问儿子道:“我怎么躺在库房里了?” “阿父,你终于恢复正常了!”刘大少喜极而泣,赶紧将来龙去脉讲给父亲。 刘老爷听了,不禁羞赧难当,赶忙俯身拜谢,又命儿子捐给山神庙铜钱万贯。 “这,这也太多了吧?”就连当惯了败家子的任元,都觉得刘老爷这也太败家了。 “唉,二少爷有所不知,当初我服丹求长生,其实是为了能一直守着自己的财宝。”刘老爷却毫不吝惜道:“经此一劫,老朽彻底明白了,这些身外之物,够用就好,多了反而是害人的累赘。” 顿一下,他又正色道:“听说贵庙在建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正好可以把这些害人的东西,变成惠及乡里的义财,也算为我刘家行善积德了。” 刘大少闻言,知道阿父这回是彻底好了。只是又有些郁闷,他老人家未免好过头了吧? 简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啊。 师姐暗暗偷笑,没了吝虫,人当然会十二万分的大方了…… 任元自然很高兴,有了这笔巨款,回头再让那些里正出出血,就彻底不用担心,有人拿山神庙的资金来源发难了! 当场表示要立碑记述刘老爷的义举,还请他身体恢复后,一定要来参加落成典礼。 只是他未免奇怪,刘老爷之前不是疯了么?怎会如此了解山神庙的动向? 第三十章 咱师父是谁? 安顿好老爷子,刘大少又设宴感谢‘谢二少爷’。 任元欣然入席,酒酣耳热之际,问道:“令尊当时在病中,怎会对小庙的动向如此清楚?” “这个嘛……”刘大少迟疑一下,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是河伯祠的老师婆来募捐时说的。” “当时家父的病还没那么重,所以见了老师婆,”他顿一下道:“老师婆跟他老人家说,山神庙在建慈幼局、养济院之类。这一手太厉害了,河伯祠不跟进的话,香火都会被抢走。” “所以河伯祠也打算有样学样,希望寒家能捐个千把贯……”刘大少苦笑一声道:“这下可把家父的病彻底勾起来了,从那天起就守在钱库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样啊。”任元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 日暮时分,宾主尽欢,任元告辞离去。 至于刘老爷许诺的那万贯铜钱,差不多重八万斤,把赤豹压成纸片它也驮不动,所以只能来日派车队送去山神庙。 回去的路上,任元有些沉默。 “想什么呢?”师姐逗了他半天,任元才开口道: “我在想,我们会不会也生活在,某个神人的体内世界呢?” “说不定哟。”师姐笑道:“人体有三万六千身神,天上也有三万六千神明,可不一定是巧合。” 任元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顿觉就像一双双天神的眼睛,高高在上的注视着这小小的人间。 他不禁通体生寒,要是这样的话,人类就太太太渺小了,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别在这自己吓自己了。”师姐咯咯笑着拍了拍任元的脑袋道:“咱逗你玩的。其实呢,三万六千天神只存在于远古的传说中,人间已经有两千年没有天神现世了。” “吁……”任元松了长长一口气,终于感觉没那么压抑了。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可是我记得文狸说过,这世上是有真正的神明的。” “你不用特意强调‘真正’,”师姐敲了他脑壳一下,道:“我说的是没有天神现世,但没说天神并不存在,也没说地上没有神明。” “……”任元默默咀嚼着师姐这番话,只觉信息量巨大,一时无法消化,不禁钦佩道:“师姐,你懂得真多呀。” “那当然,不然怎么当你师姐哩?”师姐就很得意,盘着腿在豹子背上摇头晃脑。但她毕竟是个实诚人儿,得意完了还是实话实说道: “其实这些都是师父说的,我也就是鹦鹉学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咱们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任元好奇问道:“为啥师姐从来不肯细说,莫非有什么忌讳?” “那能有啥忌讳?”师姐大大咧咧的一挥手,旋即苦笑道:“唉,不是我不肯细说,是师父他老人家嘴巴太严,从来不跟我说他的来历。” 她便回忆道:“我只知道,咱们师父是个嗜酒好赌,没正行的老道士。他自己说是欠了赌债,躲到咱们山中避风头,毛遂自荐给我当庙祝。咱开始还挺嫌弃他的,但他说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咱就同意了……” 任元嘴角一抽,这确实符合师姐的风格。 “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神通广大,还贼精贼精的,别人欠他赌债还差不多。”师姐说着分析道: “我背后跟柳中君猜测,当今皇上崇佛灭道,勒令天下道士还俗改信。估计老道士是哪个道观的头面人物,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才找个借口,藏身我们这小庙中。” “嗯嗯。”任元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虽然对师姐毫无新意的猜想不以为然,却不敢扰了她的兴致。 “于是咱就死缠烂打,拜他为师,才跟着师父学了道家正宗的本事。”师姐说着瘪了瘪嘴,一脸难过道:“可能因为咱太笨,始终不得师父的意,所以他始终连宗门不肯透露。” “这跟笨不笨没关系,主要是怕你说漏了嘴。”任元忙安慰道。 “讨厌,你是说咱大嘴巴咯?”阿瑶气得扭住任元的耳朵。 “轻点轻点,拧成麻花了。”任元赶忙一面求饶,一面转移师姐注意力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师父教了我不到一年,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只留下了那方游仙枕……”师姐怅然叹息道: “所以我也只学了个半吊子,不然不至于让个墓鬼暗算了。” “对不起师姐,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了……”任元见状后悔不已。他平时跟师姐口无遮拦的斗嘴惯了,确实疏忽了那件事对师姐的伤害。 “啥事儿?”师姐却蒙圈道。 “就是说你,翻车……”任元轻声道。 “没事,没事。”师姐却灿然笑道:“你师姐可没那么脆弱,我就是懊悔,当时太大意了你知道吗?” 说着她举起赛月欺霜的手臂,攥紧粉拳道:“信不信重来一百遍,我都不会再输一次!” “信信信,绝对信!”任元忙点头如捣蒜。他这话倒不只是找补,在经历了今日那番神奇之旅后,他对师姐的实力心服口服。 “就凭师姐今天施展的神通,那兄妹俩绑一起,也不够你给提鞋的。” “嘻嘻。”虽然任元这样说师姐很高兴,但她不能误导了师弟,便正经道:“不能这么类比。体内乾坤和现世人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前者世界中了不得的神仙打架,在现实中只不过是治好了一个老者的疯病,明白吗?” “这样啊……”任元恍然,那不就类似人和蚂蚁的关系吗?但他依然满脸羡慕道:“那师姐的神通也是我望尘莫及的,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的水平。” “当然能了!”师姐对他信心十足道:“阿元你天资聪颖,又有游仙枕相助,进步神速,估计咱再教你一个月,差不多也就没什么可教的了。” “师姐也太看得起我了,没有天目膏,我现在是寸步难进啊。”任元一脸苦恼道:“都快憋死我了都。” “谁说没有了?”师姐却狡黠一笑,献宝似的摸出一个玉瓶道:“瞧瞧这是什么?” ps.弱弱的求一下月票~~~ 第三十一章 天目开 “此物好生眼熟。”任元盯着那玉瓶好一会儿,一拍大腿道:“这不是那觉远子所赠吗,师姐是怎么带出来的?” “多新鲜啊!”师姐却笑道:“要是他送个带不出来的玩意儿,看咱不啐他一脸?” “师姐不是说人体内外是两方世界吗?”任元不解问道。 “话是没错,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用来开窍的外丹,就可以通行两方世界。”师姐答道。 任元闻言两眼放光,指着那玉瓶道:“这真是天目膏?” “当然了,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师姐咯咯取笑他道:“看来聪慧如阿元,遇到患得患失的时候,也会犯傻气。” “是是,我是大傻子。”任元开心地咧嘴笑道:“这不是没想到,都已经服下去的丹药,居然还能再变出来。” “这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师姐解释道:“而是上部八景神收集䗪蟒血液凝聚而成的。” “这么说,天目膏是用䗪蟒血制成的?”任元问道。 “这咱就不得而知了。”师姐说着打开玉瓶,给任元看里头粘稠的金色药膏道:“但这就是师父说的天目膏,绝对错不了。” “嗯嗯,管它怎么回事呢,有的吃就谢天谢地了!”任元抑制不住的狂喜,恨不得这就吃到肚子里,以免夜长梦多。 师姐把玉瓶递给他,却又泼了盆冷水道:“咱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着急。虽然你修炼金光诀有所小成,应该能克服外丹的危害,不会像刘财主一样走火入魔。” “但咱得提醒你,日后每用一次神通,还是会让体内的尸虫强大一分,若是毫无节制的滥用,早晚会比刘财主的下场还惨。” “是吗?难道就没办法抑制尸虫了吗?”任元皱起了眉头。人家都是神通越用越强,这里的神通却越用越惨,这也太邪典了吧? “当然有了。”师姐这才笑道:“本门的功法就是引三光入体,滋养自身神明,来压制平衡尸虫。” 说着屈指道:“日光克贪虫,月光克吝虫,星光克虐虫,所以至少在开前三窍时,你不用担心会走火入魔。” “那等开第四窍时呢?”任元追问道。 “后头师父没教啊……”师姐一摊手道:“不过也没差,咱们这种乡下地方,一辈子也见不到开第四窍的九真散。” “倒也是。”任元点点头,自嘲一笑道:“是我想太远了。” ~~ 当晚入梦。 任元盘膝坐在梦之舟上,从袖中摸出那玉瓶,拧开盖子看着里头的金色药膏,待要服用时,却又有些踯躅。 他发现之前光顾着高兴,忽略一个简单而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八景神能从䗪蟒血中,收集到一份完整的天目膏,说明刘财主服下的天目膏,其实完完全全被䗪蟒吸收了! 虽然这可能是刘财主没有修炼过的缘故,但也不能排除这外丹,就他么是专门给尸虫吃的! 若果真如此,这算哪门子修炼,根本就是在饲养尸虫呀! 光想想这种可能,就让任元出了一脑门子汗。可惜师姐也给不了他答案了,吃或不吃,只能他自己做判断。 任元是个有决断的人,片刻之后,便毅然举起玉瓶,将里头的天目膏全都倒入口中。 在这个弱小者会被变成牛羊,任人宰割的世道,他宁肯变成怪物,也不要做牛羊! ~~ 虽然已经做足了忍痛的准备,但任元还是低估了天目膏霸道的药效! 服下后不久,他就开始头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痛得越来越狠,渐渐地连师姐给他的止痛符都没了作用。 任元只觉脑袋上被捆了一圈不断收紧的铁箍,还有人在用铁锤一下下狠狠敲他的脑壳,让他的头骨片片破碎! 脑袋里却如烈火烹油,脑浆子被灼烧的都要糊掉了。 最疼的是眉心处,彷佛有人在用凿子一下下凿开了他的骨头,又伸进钻子去,不断地翻绞着他的灵魂! 每根神经都在被人疯狂的拉扯,不断的断开。痛得他汗流如雨,满地打滚,两耳如雷鸣轰隆作响,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哪怕如此,任元也没有放弃抵抗,他拼命运转造化炉,催动金光护体,抵御那怒涛般不断袭来的非人剧痛,以免自己昏迷过去,出现无法预料的状况。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任元终于熬到了,疼痛如退潮般消失的那一刻…… 他虚脱的躺在梦之舟上,就像刚淋过雨一样,满头满身的汗水,把甲板都浸湿了一片。 任元却根本无暇他顾,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他明明没有睁开眼,却能看到头顶的夜空! 而且比用眼睛看得更远,更清晰——他能看到月亮上的山川、蟾宫,能看到银河之水奔流天际,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任元心念一动,立即盘膝坐起,开始修炼师姐所授的太阴诀。 有了金光诀打底,再练太阴诀就简单多了。任元一下子就与月亮建立了联系,引导清冷的月光自眉心天目而入,经赤帝宫化作银色的丝雨,落在造化炉中。 随着银色丝雨不断落下,造化炉中那刺目到令人狂躁的白炽星云,颜色终于渐渐柔和下来。成分也在悄悄发生改变,一点点变得粘稠起来。 只是太阴诀的进境要慢些,毕竟天上只有一个月亮,没法像金光诀那样一日千里,所以想达到阴阳调和,还得过些日子…… ~~ 刘财主说话算话,第二天便派车队,往山神庙运钱。 一百多辆装满铜钱的大车,在大街上排成一条望不到首尾的长龙,前头的马车已经驶出了镇子,后头还有几十辆没出刘家的大门呢。 如此盛况,自然引得全镇千人空巷,全都跑去大街上去看热闹,就连河伯祠里的香客和仙僮也不例外。 这可把正殿中的河伯气坏了,坐在神台上跺脚骂道:“那山鬼丫头太不讲规矩了,上回山神庙就捞过界,老夫看在她刚刚脱困的份儿上,忍了没计较。” “结果竟变本加厉,跑到老夫家门口刨食儿来了,真是欺人太甚!”他气得面红脖子粗,对那神坛下的老师婆怒喝道: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遵命。”老师婆沉声应下,她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觉得山神庙的人故意去刘老爷家,就是为了打自己的老脸…… 第三十二章 撞客 开意窍、通天目之后,任元非但身体素质大大提高,还可以使用更多更复杂的符箓了。 师姐见他逐渐成熟,加之现在庙里香火越来越旺,法事也越来越多,便开始跟他分头行动,让任元独当一面。 这天任元来到新建成的安济坊中,治疗贫病的百姓。 这年代百姓病不知医,独用巫治,所以村巫社觋都或多或少掌握了些,用符水治病的祝由术。 任元学艺虽浅,但在他的天目扫视之下,邪祟鬼魅、人体病灶皆无所遁形,自然能有的放矢,对症下符了。 普通的毛病,一碗符水下去,基本药到病除。 当然要是碰到疑难杂症,还得留给师姐回来处理。 他刚给几个大肚子病的患者,在黄纸上画了驱瘟符,嘱咐护工给他们烧成灰喝下去。那边几个百姓抬着个后生,急忙忙进来求救。 “二少爷救救俺娃啊!”一个庄稼汉,应该是放牛娃的父亲,噗通跪在任元面前。 “你起来。”任元抬手一托,他便跪不下去。“我先瞧瞧孩子。” 说着任元走到那十四五岁的少年身边,见他两条腿全都断了,露出森森白骨。 “这娃上山采药,结果从崖头上掉下来了……”庄稼汉一脸紧张的问道:“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这年月,穷人家里可养不起闲人。任元知道这孩子要是站不起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一想,他先给那疼得直叫唤的少年,用上止痛符和安眠符。又招手唤来花狸猫,轻声吩咐几句,花狸猫便跳上墙头,消失不见了。 等它再出现时,嘴里衔了两根绿色的柳枝。 这时任元已经让护工准备好了鸡冠血,他将一根柳枝两端削尖,蘸上鸡冠血,然后插进了少年左腿的两截断骨处。 少年一下子就痛醒了,刚要喊叫挣扎,幸好任元早有准备,一张定身符下去,他便彻底动弹不得了。 任元又如法炮制,将少年的右腿也用柳枝接好,然后连画接骨符、封刀符、止血符各两张,依次用在少年两腿上。 这才擦了擦汗,给少年解了定身符,道:“好了,将养几天就能下地了。” “伢儿,你感觉咋样?”庄稼汉看儿子醒过来,赶紧问道。 “麻麻的,不咋疼了。”少年感觉一下,如实答道。 庄稼汉伸手摸了摸他两条腿,发现骨头已经接上了,伤口也都止了血,不禁大喜过望,朝任元磕头谢恩不止。 “快起来吧,都说了不要这么客气。”任元挥挥手,吩咐道:“让孩子安心住在这就行,等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去。” 庄稼汉感激涕零,众人也纷纷感叹,二少爷简直就是活菩萨。 说话间又有病患上门。这回来的患者任元还认识,正是乡南桥西村的刘里正。 家丁用滑竿将刘里正抬进坊中,他兄弟刘二急忙向任元行礼道:“二少爷救救我大兄。” “这是怎么了?”任元走到滑竿边,看着被绑在椅子上,满脸傻笑,口水直流的刘里正。 “昨日大兄去了趟丈人家,回来时天晚了,就抄小道来的家,结果半夜里就身上发烧,怕是撞客着了。”刘二便答道。 撞客就是碰到鬼邪,被迷了心智的意思。 任元点点头,忽然一招二龙探珠,直插刘里正双眼,吓得他使劲往后躲闪,口中啊啊大叫。 任元指头停在刘里正眼皮上,放下手道:“不是撞客,要是撞客的话,刚才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我大兄是?”刘二问道。 这时,刘里正忽然放声大笑,继而朝众人骂骂咧咧,说些什么‘我乃大齐皇帝,尔等还不跪迎?’之类的胡话。 “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任元也说不太清,便画一道‘邪祟离身符’道:“管他是哪路神仙呢,送走就行。” 说着点着了黄符,用桃木剑叉住,运起罡步,念咒驱邪道: “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急急如律令!” 咒毕,木剑一挥,一道火蛇绕着刘里正转了三圈,才消失不见。 刘里正呆滞一会儿,也恢复了正常,问道:“你们干嘛把我绑起来?” 刘二赶紧命人放开大哥,又跟他解释一番,哥俩向二公子道谢后,告辞离去。 谁知没一会儿,刘二又跑回来了,哭丧着脸嚷嚷道: “二公子,我大兄又犯病了,扒光了在地里跑,抓都抓不回来……” 任元只好亲自出马,把光屁股的刘里正从稻田里逮了回来。又换了‘玄武驱邪符’、‘百解邪法符’为他驱邪,结果还是一样,刚做完法事好好的,出门就又犯病。 他这下彻底没招了,只好用传音符摇人…… 谁知师姐来了也是一样,不管用什么法子给刘里正整治好,一出门就又犯病。 任元见状只好坦诚表示无能为力,让刘二带他哥去别处瞧瞧。 刘二只好让人抬着大哥,去镇上的河伯祠,试着请老师婆出手驱邪。 ~~ “结果那老虔婆一出手,就治好了刘大,而且回去也没再犯……”花狸猫把最新的消息带回了山神庙,对阿瑶和任元郁闷道: “唉,现在人家都说,果然还是河伯祠厉害。” 师姐弟俩听了倒也不生气,任元笑道:“姜是老的辣,正常。” “就是就是,我们还年轻。”师姐使劲点头道:“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很正常。” “你俩可别大意,我看那老虔婆的嘴脸有问题,三句话不离咱们山神庙,夹枪带棒,冷嘲热讽。”花狸猫提醒他俩道:“咱得把面子挣回来才行。” “好好好。”任元和师姐随口应下,看似混不在意。 结果没两天,乡南又一个冯里正也中邪了,症状跟刘里正一模一样。 这回冯家人学乖了,也不来找任元,直接送去河伯祠求助。 结果老师婆还上嘴脸了,说你们乡南的不是信山神吗?先去找山神啊,她那边治不了,再来求我们河伯祠不迟。 冯家人只好又抬着冯里正来了山神庙。 然而他们还没到,镇上的猫猫就把消息传到了花狸猫耳边…… “看来确实有猫腻啊。什么鬼东西,专找咱们乡南的里正作弄?”任元朝花狸猫拱手致歉道:“还是文狸大人明察秋毫,兄弟我甘拜下风。” “哈哈,你知道就好!”花狸猫小小得意一下,又着急道:“这回咱们要是还没招,好容易重新立起来的招牌,就又要砸掉了。” “放心,”阿瑶却一挥手,信心十足道:“上次是上次,这回是这回。” “没错,我跟师姐已经有对策了,让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任元也点点头,目光凌厉道:“甭管是何方神圣,这次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花狸猫这才发现,这俩货嘴上不在乎,其实要强得很,私底下还不知道做了多少功课呢。 ps.大家周末愉快,求一下追读和月票~~~ 第三十三章 黄仙 待到冯家人将那冯里正抬进庙,拜见二少爷后,刚要开口道明来意,任元却摆下手道:“我都知道了,把人送进后院去。” 冯家人赶忙依命抬着冯里正穿过前殿,来到山神庙的后院。 后院同样不大,一正两厢三间屋,院子正中却生着一棵异常高大的古柳,茂密的树冠把天井遮得严严实实。 来到近前细看时会发现,这不是一棵单纯的柳树。那数人无法合抱的粗大树干中,还生出了一棵枣树。枣树枝和柳枝虬结在一起,柳叶中混杂着枣树叶,看上去十分神奇。 树下还设着个香案,上头摆了香、花、灯、水、果五样贡品。 任元命人将冯里正放在香案前,他则先给老树上过香,接着抬手折下两根柳条。 他先用一根长一些的,将那冯里正绑了,然后握住另一根蘸了蘸供桌上的七宝浆。 转过身来时,任元已是满脸狞笑,对冯里正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看我闪电五连鞭!” 说着便啪的一声,一柳条重重抽在他身上。冯里正登时如遭雷击,惨叫着浑身战栗! 任元却毫不停手,一鞭接一鞭的把冯里正抽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没人声的惨嚎不止! 冯家人起先还能忍得住,但后来冯里正的惨嚎声变成了求饶、呼救声: “饶了俺吧,再也不敢了!” “救命啊,俺要死了……” 这下他们彻底绷不住了,纷纷求二少爷高抬贵手道:“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任元这才停手,淡淡道:“你们看仔细了再说。” 随着任元不再抽打,冯里正也不再疯狂的打滚。冯家人这才看到,他虽然弄得脏兮兮,衣裳皱巴巴,但脸上身上连点淤青都没有,更别说鞭痕了。 冯家人不禁大奇,冯里正的侄子挠头问道:“阿伯这不没事吗,那他叫唤个啥?” “不是他想叫唤的。而是别的东西,借他的嘴在叫唤!”任元冷笑一声,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门口道:“你说是吧,这位朋友?” 冯家人赶忙回头,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二少爷跟谁说话呢?”冯里正的侄子问道。 “这就让它跟你们见面!”任元说着,抄起香案上绘有‘五岳真形图’的黄铜净盂一泼,里头的七宝浆便化作一道匹练飞向门口。 水幕落下时,竟激起一阵黑烟,烟雾中还有个矮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见自己现了形,那矮小的身影慌忙朝门口窜去,却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死死拽住,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原来是一只被淋成落汤鸡的黄仙。 再看那黄仙身上青一道紫一道,满是新鲜的鞭痕。 那黄仙还挺执着,爬起来又想逃,却再次摔了个四脚朝天。 “死了这条心吧,朋友。被柳中君的枝条捆住了魂儿,你是逃不掉的。”任元说着,又抡起鞭子朝着冯里正劈头盖脸抽起来。 这下众人可看清了,任元抽的是冯里正,伤痕却出现在黄仙身上。而黄仙大叫翻滚的同时,冯里正也会跟着大叫翻滚。 “这就是上回给刘里正驱邪,总是反反复复的原因。”任元一边抽打那黄仙,一边恨恨道:“因为这货没有直接附身,而是用借体之术,躲在远处遥控他!” “一看到我要用符驱邪,它就收回意念。等刘里正离开安济坊,他再重新向刘里正借体,自然伤不着他!” 这时任元把一根柳条抽断,又待再去折一根。上回丢人现眼,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深以为耻,这回终于逮到罪魁祸首,能轻饶了它就怪了。 那黄仙彻底受不了了,磕头哀求道:“祖宗,饶命啊。孙子实在遭不住了。” “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坑害于我?”任元便厉声问道:“敢有半句隐瞒,把你刨坑埋了,给柳中君作肥料!” 听到他这话,不光黄仙吓得够呛,就连老柳树也摇晃枝条,似乎在表示抗议。 “俺说俺说。”那黄仙便底气十足地招认道:“俺不是没来路的山精野怪,俺是河伯天良子的干弟,河伯祠老师婆的搭子,平时陪她做些法事,每月也有常例香火……” “说重点!”任元一瞪眼,作势要打。 “是是。”黄仙缩缩大长脖子,简短截说道:“这回是老师婆求俺帮忙,让你们庙出个丑。” “她又是发的哪门子疯?”任元不解。 “她说你们捞过界了。”黄仙道。 “……”任元这才想起刘大少说过,之前河伯祠的老师婆到他家化缘千贯,却无功而返的事。 看来是刘财主那惊人的万贯捐款,刺伤了老师婆的自尊心。 “问题是咱们两家什么时候划过界?”任元便问黄仙。 “这个嘛,应该是前两年,河伯跟社神约定双方以九曲河为界,井水不犯河水的。”黄仙道。 “且不说社神答应的,跟我们山神有什么关系?”任元哼一声道:“就算那老虔婆认为有关系,也该先来说道说道,我们又不是不讲道理的。” “是是。”黄仙使劲点头,觉得任元说的还挺在理。 “所以她来这手,根本就是没把我们山神庙放在眼里。”任元沉声道:“我们要是不应战,岂不显得软弱可欺?” “是是,你们打你们的,俺再也不掺和了。”黄仙满脸谄媚道:“其实俺就是个打零工的,跟他们没啥关系,你老就把俺当个屁,噗一声放了吧。” “那就得看你诚意如何了。”任元不动声色道。 “你想让俺干啥?”别看黄仙短腿长脖子,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没有一个傻的。 “我也不怎么着你,但你得让老虔婆也出个大丑,这很公平吧?”任元便道。 “公平公平。”黄仙赶忙点头如捣蒜。“这个容易。” “好,那你用你祖师爷的名义发誓。”任元又按照师姐的传音补充道。 “这……好吧。”黄仙只好向他们的老祖赤松子发誓,一定说话算话,不给黄仙丢脸。任元这才放了它。 ~~ 傍晚时分,老师婆结束了一天的治病祈禳,坐着滑竿返回河伯祠。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镇上集市上,老百姓赶忙放下手头的生意,纷纷跪地恭迎。 老师婆却闭上眼睛,她早就对这种场面无感了,低声叹息道:“真是无趣啊。” 第三十四章 狐仙 然后有趣的就来了。 忽然,她像触了电一样,全身一颤,便猛地睁开眼! 接着猴子一般从滑竿上蹦了下来,把抬轿的仙僮吓了一跳。 “老师婆,恁这是?!”众人赶忙问道。心说就算尿急,也不至于这么急啊。 老师婆却不理他们,而是跑到老百姓面前,逢人就磕头。 “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百姓们受宠若惊,赶忙摆手。“离过年还早呢。” 老师婆磕了圈头下来,停在个菜摊子前,捡起丢在地上的烂菜叶子就往嘴里塞,菜贩子抢都抢不过她。 “师婆要吃有新鲜的,这是留着喂鸡的!”菜贩子老过意不去了。 仙僮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拥而上想把她先拉回去再说。 谁知老师婆竟噘起双唇,张开两臂,迎男而上道:“亲亲,抱抱!” 仙僮们见状大惊失色,这要是让她亲上这一口,非得吐到过年不可!这下也不管她了,纷纷撒丫子就逃! 老师婆从街头追到街尾,又从街尾追到街头,是个男的就不放过,仅凭一己之力,就把整条街搅合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最后还是动静太大,惊动了河伯,刮起一道旋风,把老师婆卷回了河伯祠。 老师婆一落地,便吃了河伯重重一击耳光,把她粘着烂菜叶子的假牙,都给打飞到房梁上去了…… “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又偷着服散了是吧?!”河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这一巴掌把老师婆打清醒过来,瘪着嘴道:“不似,似黄老饿闹我……” “老二,你给我滚出来!”河伯这下愈加怒不可遏。 “哥,俺在这……”黄仙赶紧现出了身形。 “我跟里拼了!”老师婆扑上去就要撕它的脸,黄仙赶忙灵巧地躲开道: “别怪俺,俺也是被逼的啊!” 河伯闻言一抬手,拦住了老师婆,对黄仙道:“把话说清楚,是谁逼你的?” 黄仙赶忙一五一十讲出自己的遭遇,指着脸上身上的鞭痕哭诉道:“那小子太狠了,不答应他就能把俺抽死,埋到树下做肥料啊。” 这下河伯也不好再怪罪他了,便埋怨道:“你做做样子不就行了?何必那么实在,让老师婆还怎么见人?” “那可不行,俺们黄仙说话不算话,会破功的。”黄仙却梗着长长的脖子道: “何况俺对着赤松子老祖发过誓的,说要让她出个大丑,就不能给她留一点脸!” “……”河伯也知道黄老二没撒谎,只好安慰老师婆道:“就别跟黄老二一般见识了,它也是身不由己。” 说着瞪黄仙一眼道:“还不快给老师婆把牙拿下来?” 黄老二赶紧爬到房梁上,把老师婆的假牙取下来,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弄得老师婆一肚子怨气撒不出来,只好戴上假牙闷声道:“黄老二可以不管,但那山神庙的小子,必须得付出代价!” “好好好,逮到机会本座亲自出手,让他出个更大的丑!”河伯满口答应。他也是不容易,业务骨干闹情绪,必须得安抚好,不然庙里的香火肯定下滑。 他又转向那黄老二,吹胡子瞪眼道:“你给我盯紧了那小子。” “俺可不敢再招惹他,再让他逮到,非扒了俺皮不可。”黄仙被任元打出心理阴影了,吓得直哆嗦。 “没让你靠近他,你不是会隐行吗?远远的看着他,每天干啥就行。”河伯没好气的白一眼,不成器的干老弟。 “那行吧。”黄老二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 不管怎么说,黄老二只要答应的事,那就一定会不折不扣的照办。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风雨无阻盯着任元。 附身、借体、隐行是黄仙的三大天赋技能,他又躲得远,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他发现这小子还真挺忙的,每天都要外出做法事,回来还得去安济坊治病,到漏泽园送亡灵最后一程……从天亮忙到天黑,没有一天得闲。 黄仙虽然爱记仇,念念不忘被任元鞭笞的遭遇。黄老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是个好人。心里头甚至还挺佩服他,明明贵为谢家庄主人,却事必亲躬,不辞劳苦的给老百姓看病驱邪,排忧解难。 拿着老百姓可比老师婆好多了…… 不过该咋整还得咋整,黄仙说话必须算话。 这天,任元被乡南兰家村的兰里正,请到兰家村驱邪。 兰里正告诉任元,他们兰家祠堂里近来闹鬼祟,夜里没人时,院子里总有亮光透出来,还能听到说笑唱曲声。可守夜的老头儿起来查看时,却又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族中长辈就安排几个八字硬的小伙子,在祠堂里过夜,想靠旺盛的阳气保护祖宗不受侵扰。 结果第二天,那几个可怜的后生,就被扒了个精光,倒吊在祠堂门口。 进去一看,他们祖宗的牌位也被扔到了茅坑里。 兰家人没办法,只好花重金请任元来捉鬼。 任元现在是出了名的不坑穷人,不参照冯书生的标准,拿出铜钱百贯,根本别想请他出场。 好在贵有贵的道理,任元用天目把兰家祠堂里里外外扫描了一圈,心里便有了计较。 但他不会直接说答案,因为这会让客户觉得钱花的不值。 所以为了提高用户体验,任元命小僮从百宝箱里,取出五花八门的各种法器。 只见他先在祠堂各处插了五方旗,又设坛立朱幡,用玉杆狼毫笔蘸着泥金,在红绢幡面上画了道‘妖祟显形符’。 然后自己摇着铃,小僮打着幡,走遍祠堂各处。 兰家众人面色紧张的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任元在后院柴房外站定,看着门内若有所思。 “怎么,里头有什么东西?”兰里正颤声问道。 “看看便知!”任元拿过幡来,照着柴房喝道:“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妖孽匿踪,一符寻迹,显形!” 昏暗的柴房内,登时腾起浓密的白雾。 待雾气散去,七个倾城绝艳的少女现出了身形。 她们穿着很清凉的衣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线条,全身上下都诱人无比,那股子狐媚劲儿更是迷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大半。 “这位上仙和诸位房东饶命,我们姐妹从北方逃难至此,不得已暂借贵处栖身。”为首的女子媚眼如丝,嗓音娇软甜腻,令在场男子无不心旌摇动。 她下面的话更是让他们,瞬间把祖宗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蒙收留,我等姐妹愿自荐枕席,扫榻以待……” “好啊好啊!”兰里正等人忙点头不迭:“想住多久住多久!” 就连七十多的老族长,也乐开花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 解释下为什么会有这本书,兼求一下月票~~~~ 最近很多人在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嗯,历史仙侠? 起因是我本打算写一本南北朝的纯历史。按照习惯,写一朝历史,就得先通读前朝历史,这样才能了解各种历史事件的前因,而不至于看法太过片面。 结果在看《晋书》时,把我看的人都麻了。真不愧是被《四库全书》评价为‘魔幻’的《魔法晋书目录》啊。 要是按房玄龄当成正史记载的那些玄幻情节,当时的中国,根本就是修真界啊。各种仙剑、神通层出不穷,八岁孩子就能举重千斤,是个武将就能日行千里;道士和尚都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有各种神兽…… 而且就算刨除这些玄幻情节,当时的实际情况也够魔幻的……北方妖魔大战,南方人族内斗,整一个中式废土。 考虑到这段历史太过黑暗,直接按历史写的话,怕读者接受不了。所以我当时涌起强烈的念头,奶奶的,既然二凤看了都说好,那就照着《晋书》的标准,来一版志怪南北朝吧。不服去打李世民去! 于是就有了这本《南朝玄怪录》。 当然,领导编辑读者也劝过我,这样风险太大。但我这个人啊,老是在舒适区待着,就会越来越懒。所以我得时不时刺激自己一下,这样才能一直保持创作的激情。 回到这本书本身,头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故事,难免会慢热,也可能一开始写得不合大家的胃口。但我很有信心,随着我适应新的类型,一定会越写越好。因为我头一次做了完整的大纲,详细的人设。在写之前,就已经把每一卷的故事和人物的最终结局想清楚了。 因为我坚信,大家最后看的就是人物和故事,而这都是我的强项。 也相信随着谋篇布局徐徐展开,历史人物陆续登台,大家一定会有很好的阅读体验的。 当然,新书期仍然特别重要,我又因为怕大家说货不对板,执意把书放在了一个新的分类。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所以特别需要大家的支持。请大家新书期每天追读一下,有月票也尽量投一下,这关系到安排推荐啊—— 今天加更一章,以示感谢。 谢谢。 第三十五章 老哥哥,你可不能怂啊 幸好还有个没被魅惑的青衣小僮,轻轻冷笑一声,众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才没有继续丑态百出。 任元咳嗽一声,大怒道:“尔等妖孽,居然还敢用狐媚之术!” 说着便要打出幡上的灵符令其现形。 七女见魅惑不成,便泣不成声的哭诉起,她们这一路上是何等的艰辛。 那悲悲切切的声音,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不忍伤害。 兰家的爷们便通红着眼圈,反过来对任元道:“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少爷请回吧。” 可惜任元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因为他已经被师姐贴了道‘清心符’在背上。 现在看到兰里正等人的反应,他便知道这又是对方的精神攻击,便怒喝一声道:“装可怜是没用的!” 说着手中红幡一挥,打出了上头的显形符,柴房中金光一闪,众人也被晃得眼花,依稀看到七只狐狸夺门而逃! “哪里跑?!”任元手掐法诀,五方旗猎猎挥动,众狐狸就像撞到墙上一样,惨叫着摔在地上。 任元刚要上前捉拿,房顶上却响起一声苍老的暴喝:“休要伤我孙女!” 众人闻声抬头一看,便见一个三丈高的金甲神人,手持金锤巨斧,威风凛凛的立在房顶。 那神人手中锤斧交击,便发出一道水桶粗的霹雳,打在任元身后的茅房上。 茅房轰然倒塌,院子里烟尘四起。 “他妈的,打偏了!”神人骂一声,又抡起锤和斧,准备故技重施,吓得兰家人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任元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看猴戏似的望着那神人。 “你再不走,老子真要劈了!”金甲神人凶神恶煞的威胁道。 “劈啊,我就站在这让你劈。”任元冷笑着指了指自己头顶。 “你叫我劈我就劈,那岂不很没面子?!”神人的大眼珠子滴溜乱转一阵,又大声道:“小子,算你运气好,本神已经位列仙班,不愿轻易造杀孽。念你是初犯,赶紧速速退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不劈,我可劈了!”任元指走金蛇,画了道阴雷符朝对方打去! 轰的一声,一道声音极小,近似无声的闷雷,在那神人脚下炸开。 那雷的威力也不大,只炸碎了几片瓦。却吓得那神人连蹦带跳,脚下一滑,咕噜噜滚下了房,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一声惨叫,那货现出了原形,原来是只身形矮小的老狐仙。 他刚想爬起来逃跑,却被任元一脚踩住,彻底动弹不得。 “饶命饶命!”老狐仙赶紧告饶不迭。 ~~ 原来,盘踞兰家祠堂里的,不是什么鬼祟,而是一家子狐仙。 而且是个大家庭,足足二十几口。那老狐仙叫胡三爷,是他们的大家长。而那七个小狐狸精,都是胡三爷的孙女辈。 至于刚才的雷击塌房,不过是在他儿孙配合下的障眼法罢了。 狐仙昼伏夜出,还特别喜欢宴饮唱戏,吟诗作对,又是这么一大家子,夜里能不闹腾吗? 但这家狐仙只是胡闹,也没作什么大恶……虽然在兰家人眼里,把他们祖先牌位扔进茅坑,绝对十恶不赦。 可那又不是任元的祖宗,他很难共情啊。 而且任元眼里没有什么人妖之分,凡事只论对错是非。所以他也没直接暴力驱逐,而是给那胡三爷个申辩的机会。 嗯,绝对不是因为小狐狸精的缘故…… 他问那胡三爷道:“你们怎么跑到村里来了?” “小师公容秉,我们狐仙就是喜欢挨着人住。”胡三爷赶忙解释道:“但我们搬来后,也从没主动害过人,还帮他们村撵跑过几个邪祟呢。” “那也不能住到人家祠堂里啊。”任元道。 “小师公也看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二十多口,房东宅子小了,或者家里人口多了,根本住不进去。”胡三爷振振有词道:“唯独这个祠堂,又大又没人住,空着也是浪费,我们才搬进来的。” “但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就是不行。”任元摇头道。 “我给他们在供桌上,放了二十吊钱做房租,他们可都收下了。”胡三爷忙道。 “我们可不知道这是房租,还以为是祖宗给的呢……”兰里正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们家祖宗给也是给纸钱。”胡三爷嘴巴还挺毒。 “你!”兰家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任元赶紧拦住双方,做出判决道:“老兰,你们把房租留下一半,五贯给那后生做精神补偿,五贯算是他们这段时间的房租。剩下的一半退给他们。” “哎。”兰里正自然不敢反对。 “老胡,你们也收拾收拾搬家吧。”任元又对胡三爷道:“说破天也不能强卖强买。人家不想租给你,你们就得走。” “唉,好吧……”胡三爷见任元明明可以直接撵他们走,却给足了他面子,只好同意搬家。但希望能给点时间,让他们找新居。 “没问题,给你们五天时间。”任元举起巴掌道:“五天之后,必须腾房!” “是。”胡三爷颓然点头。 ~~ 送走了任元,胡三爷回到祠堂中长吁短叹,一家人也是愁云惨淡。 他们知道很难再找到如此可心的住处了。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再不情愿,眼看着日子就到了,也只能开始收拾家当,做搬家的准备了。 胡三爷趴在张坐床上,腰上贴着两张大膏药,看着闹哄哄的一家子,心里正烦闷呢,看门的小狐狸禀报说:“黄二叔来了。” “他来干什么?”胡三爷眉头一皱。 “来看看老哥哥呀。”黄老二已经伸长着脖子进来,贼眉鼠目的环视一圈,大惊小怪道:“哎哟,这是要搬家吗?” “知道还问?”胡三爷没好气道。 “这不才刚搬来吗,咋又要搬了呀?怎么,住的不开心?”黄老二摇晃着大长脖子,一个劲儿煽风点火道:“哎哟,老哥你这腰又是怎么弄的呀?不会是从房上掉下来摔的吧?!” 狐仙以多智狡黠见长,胡三爷哪能听不出这么拙劣的挑事儿? 便冷笑道:“你少在这明知故问。要是来看我的笑话,现在看完了就请回吧。” “老哥哥可别把俺往坏处想,咱们兄弟亲如一家,俺是来给你打气的!”黄老二这才停下嘲讽,换副嘴脸道: “老哥哥,你可不能怂啊!” ps.索性把8点的更新一并发了吧,让大家看个过瘾。 第三十六章 没人比我更懂看门 又过了五天,兰里正再次来到山神庙。 “怎么又来了?”任元奇怪问道。 “哎呀二少爷,还是为了那事儿。”兰里正便苦着脸道:“当初恁限期五天,让那窝狐仙搬家。这都十天过去了,他们还是一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昨天我们上门去催,它们竟然把我们轰了出来,又把我们的祖宗牌位丢出来,宣布以后那里就是它们的地盘了。”兰里正指着头上的大包道:“瞧瞧,这就是昨天被他们砸的。” “好啊,居然敢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这是谁给他们的勇气?”任元闻言冷笑不已。 他当然知道肯定是河伯祠那帮人了! 就算对方换了套路,任元也能嗅出谁在背后捣鬼。 于是马上收拾收拾,独自来到了兰家村。 兰家众长辈迎上来就要哭诉,任元一抬手,示意他们闭嘴。 “都站远点,省得溅身上血!” 听了二少爷杀气腾腾的宣言,兰家人赶紧远远退后,看着他一脚踹开祠堂大门! 任元昂然而入,朝着院内喝道:“既然尔等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院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动静。 他刚要运起天目搜寻一番,忽听头顶响起一阵哗啦啦的甲胄声。 下一瞬,屋顶上出现了一圈狐仙伏兵,张弓搭箭,从四面八方瞄准他。 各处房门也被撞开,几十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轰隆隆冲了出来,把他团团包围。 “好大的阵仗啊。”任元竟有些受宠若惊,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赶紧从袖中掏出备好的符纸,不要钱似的往身上贴。 “二少爷,蒙你那日给足了胡某面子。”这时,胡三爷在房顶现出身形,朝他打个稽首。“今天胡某高低还你个面子,请速速离去,不要再管这事儿了。” “毬,给你脸了!”任元却冷脸啐他一口道:“本少爷现在很生气,非常想打一架!” “那就没办法了。”胡三爷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柄黄澄澄的唢呐,鼓足了腮帮子吹起来。 高亢的唢呐声一响,胡家老少松开弓弦,嗖嗖嗖嗖射向任元。 下面的士兵也挺起兵刃,吆吆喝喝朝他连捅带刺! 饶是任元开了两窍,身强如牛,又给自己用了‘太阴护体符’、‘铜头铁臂符’,依然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本少爷也略通些剑法!”他也被打出了真火,反手抽出了背后的霹雳剑。 自从跟河伯祠结怨,任元就死乞白赖求柳中君,又给了自己一根雷击枣木防身。 然后他便仗着皮糙肉厚,只攻不守,挥舞着霹雳剑,砍向四面八方的士兵。 雷劈枣木能破一切邪法,那些敌兵擦着挨着便惨叫倒地,全都摔得粉碎,变成了土坷垃。 原来这些士兵都是些泥偶来着。 任元早就用天目看出它们不是人,不然他哪敢硬钢?早就逃之夭夭了。 但屋顶上的弓手可不是泥偶,而是狐仙一家,它们射的箭可是如假包换的! 饶是任元此刻刀枪不入,依然被射得鼻青脸肿,火星四溅,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道袍都成了破渔网…… 真的很疼啊! 疼得他火冒三丈,爆喝一声,蹬腿冲进了屋里! 这下狐仙射不着他了。正面面相觑间,便听轰的一声,脚下的屋顶便被掀翻了。 狐仙们惨叫着,下饺子似的掉了下来。 好在他们天生机警,刚一落地便纷纷逃窜出屋,以免被任元逮住。 胡三爷混在其中,也想逃走,却被任元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狐狸尾巴! “跑啊,你倒是跑啊,你给我跑啊!”任元抓着他的尾巴,在地上打夯似的摔来摔去泄愤。 ~~ 这就是开天目的好处。 房顶一塌,屋里灰土弥漫,让人根本睁不开眼。任元的天目却不受影响,依然能清晰找到所有狐狸的方位,并定位到最强的那只。 看着任元拎着胡三爷的尾巴,抡大锤似的摔来摔去,狐仙们便放弃了抵抗,跪求饶过老爷子的命。 胡三爷也能屈能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道:“我错了,我言而无信,我不是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任元又狠狠摔他两下,怒骂道:“为什么不管是人还是妖,总爱拿别人的善意当可欺呢?!” “二少爷误会啊,老朽本来都收拾好了要搬了。”胡三爷哀嚎道:“结果黄老二那个偷鸡贼过来挤兑我说,我们狐仙就是胆小,所以得排在黄仙的后头。” “人家一挤兑你就上钩,你是狐狸还是傻狗啊?!”任元骂道。 “我起先也没上他的当,说打又打不过,不认怂难道等死?”胡三爷赶忙道: “他便拿出了一盒子泥人兵,现场演示给我看。我看那些兵个个衣甲鲜明,杀气腾腾,很能打的样子,就心动了。他又说免费送我,结果我就一时糊涂收下了。” 说着他郁闷的哭道:“谁承想原来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怎么,没打死本少爷你很遗憾吗?”任元手上加劲猛掼。 “嗷嗷,不是不是,我们就没想要恁的命!”胡三爷一边惨叫,一边分辩道:“连我们射的,都是没开刃的靶箭……” “谁说没开刃就射不死人?万一射到我眼里怎么办?”任元狠狠摔他最后两下,终于停了手。 老狐狸被他摔得毛都散了,身子都扁了,趴在地上就跟一张狐皮似的。 “虽然你们的出发点是保卫家园,”等他缓过劲儿来,任元沉声道:“但还是那句话,这是人家的祠堂,你们在这里安家就不对。” “是是,我们也知道不对,可谁让我们就是喜欢人气呢。”胡三爷一听有门儿,忙小意道:“求小师公再饶我们一次,老朽马上带他们搬家。” “那么代价是什么?”任元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淤青。 “这都是老朽一意孤行,跟孩子们没关系。”胡三爷只好揽下全部责任道:“小师公要罚就罚老朽一人吧。” 狐子狐孙们闻言大哭不止,都表示要跟他同生共死。 “再哭就把你们全宰了!”任元一瞪眼,哭声戛然而止。 然后他对胡三爷道:“犯了错必须要付出代价,不然就是在鼓励犯错。正好我庙里缺个看门大爷……” “老朽天生就是看门的料!”胡三爷马上请缨道:“没人比我更懂看门了!” 第三十七章 师姐生气了 山神庙后院。 师姐在一脸心疼的给任元上药。一边的花狸猫瞪大眼道:“所以你要把那只老狐狸,领回来看门了?” “嗯。”任元点点头道:“不过还得问过师姐,毕竟我也只是个打工的。” “咱没意见,咱俩整天在外头跑,总得有个在庙里看家的。”师姐自然是不会反对他的。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善人呢。”花狸猫探着脑袋,审视任元道:“你不会是贪图人家孙女吧?” “别瞎说,女人只会影响我修行的速度。”任元断然摇头。 “但人家是狐狸精。”花狸猫纠正道。 “那就更影响了!”任元正气凛然道。 “那把他们家都安置在谢家庄,真不是为了金屋藏娇?”花狸猫狐疑问道。 “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龌龊,我只是可怜她们无家可归,而且还能帮我盯着点庄子上。”任元无语道:“文狸,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脑子里全都是性感小母猫……” “说你呢,别我往身上扯!”花狸猫闪电般出爪,捂住他的嘴。 “阿元,你不会是想培养个接班人,自己好跑路吧?”今日格外话少的师姐,忽然问道。 “你还别说,这主意真不错。”任元一拍大腿道。 “你哪也别想去!”花狸猫蹦到他头上,一口咬下去。 “你属狗的吗?”任元疼的呲牙咧嘴,伸出一只手跟花狸猫打斗起来。 “别闹了,”师姐给任元上完药,一脸严肃道:“说点正经的。” “你说。”任元和花狸猫异口同声。 “我是越想越生气,河伯祠欺负阿元两回了!”师姐气得香腮鼓鼓道:“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轻饶了他们!” “对,要以牙还牙!不,十倍奉还!”花狸猫登时举双爪赞成。 一直在低头啃棒子骨的赤豹,也杀气腾腾地呲牙裂嘴,露出锋利獠牙! “确实得给他们来点狠招了,不然肯定还有下次!”任元这个‘受害者’,当然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见气氛到这儿了,花狸猫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砸了河伯祠,把那老虔婆丢到河里喂王八?” 赤豹眼前一亮,兴奋地吐着舌头,任元上次砸社庙的英姿,它还历历在目呢。 “那倒不至于。”师姐却摆摆手道:“河伯天良子怎么说也是老前辈,就别让他当众出丑了。” “那师姐打算怎么做?”任元问道。 “马上就立秋了,有道是‘立秋无雨是空秋,稻米只得一半收’,所以按惯例,河伯祠会组织拜神求雨。”师姐便道:“完事儿,立秋的十五天里,每隔五天都会下一场雨。” “这么神奇的吗?”任元惊讶道:“莫非河伯会呼风唤雨?” “那是通天彻地的大神通……”师姐无奈道。 “明白了。”任元点点头,知道河伯还差得远。“那这里头有什么门道?”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天良子自有他的办法。”师姐却卖个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 ~~ 江南民间素来有‘立秋三场雨,秕稻变成米’之说,从农时来讲,立秋后如果降雨及时又充足,对庄稼丰收大有益处。 而且访仙乡以丘陵山地为主,存在大量灌溉困难的梯田,所以百姓格外期待这‘立秋三场雨’。 但老天爷下雨可不趁时,一滴不下也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访仙乡的人们,立秋这天会在河伯祠举行雩祭,祈求河伯显灵,为他们带来降雨。 这天不分乡南乡北,各村都会奉上一份供品,所以全乡的百姓都可以参加祭祀。 任元和师姐也赶来看热闹,两人来得稍晚了点儿,就被人山人海挡在外头,瞧不见祭台上的光景了。 这当然难不住他俩,两人便互用五鬼搬运符,把对方搬运到了祭台下…… 这是任元和师姐闲来无事,琢磨出的‘互搬术’,算是瞬移的下位替代了。 他俩之前演练过很多次了,都还挺成功。却没料到祭台下也是摩肩接踵,根本没有容纳两个人的空间。 结果两人一现身,便被人群紧紧挤在一起,脸贴着脸,身子挨着身子,都要被挤成一个了…… 好容易,俩二货才把头转向祭台方向。 “好家伙,这么多人?”为了缓解尴尬,任元感慨道:“这可比魍象办的那场热闹多了。” “雩祭可是全乡百姓参加的盛典,当然没法比了。”师姐一脸的羡慕道:“什么时候也能为咱办一场就好了。” “河伯也要吃小孩么?”任元却根本不接茬,岔开话题问道。 “不是,不是所有妖……呃,神明,都需要血食的。”师姐顿一下道:“不过河伯有寡人之疾,所以每年都要给他娶亲,一次要娶好几个。” “那跟魍象也没啥区别。”任元心道,河伯这爱好,真是千年不渝呢。 说话间,雩祭开始了。 老师婆带领童男童女若干,手执五彩羽扇,身上披着鸟羽编成的披风,随着音乐而舞,还用羽毛作为舞具,来模拟下雨的效果。 此外,他们还有一项使命,便是带领百姓呼雩。 所谓‘呼雩’,就是所有人跟着老师婆一起,对天发出‘雩、吁’这样的声音。 “雩!雩!雩!!” 几万人同时呼雩,场面还是非常震撼的。也难怪把师姐羡慕的不要不要…… 之后,便是老师婆请神上身,代表河伯宣布,同意在立秋时节下雨三场! 于是万民欢呼,抬着河伯的神像,吹吹打打开始游街。这些都跟之前驱蝗祭祀大差不差,无需赘述。 不过任元现在目力超人,还是看出了点非常之处。 “咦,师姐,那些旗帜上的龙,怎么都没有四肢,画的跟蛇似的?”他看着头前开路的十八面龙旗,奇怪问道:“难道是怕僭越?” “当然不是,今晚你就知道了。”师姐笑道。 “师姐,卖关子也会上瘾么?”任元无奈道。 “不是,是跟你卖关子上瘾。”师姐伸手弹了他脑瓜一下。 ~~ 当晚,阿瑶带着任元到九曲桥上蹲守。 看着月光倒影在河面上,被流水变成了碎玉屑,阿瑶觉得美极了。想跟任元分享此刻的感受,却见他闭目盘膝,在修炼太阴诀…… “唉……”阿瑶无奈叹息,这个臭弟弟,真是从不浪费一点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任元听师姐轻声说了句:“来了。” 于是他收功睁眼,便见静静流淌的河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个房子大小的大蛇头,从漩涡中缓缓探了出来。 它生着一张小船似的阔嘴,眼睛却只有灯笼大小。身长超过十丈,通体金黄,密布黑色的斑点,身上却没有鳞片。 与其说是一条巨蛇,倒不如说更像一条巨大的黄鳝。 什么叫像,根本就是。 第三十八章 河伯布雨,柳君剃头 乌云掩住了明月,天地随之一暗。 任元和阿瑶缩着身子,屏息躲在桥上,望着那黄鳝继续探出庞大的身躯。 这黄鳝简直大的离谱,光在水面上的部分,就足有五丈高。腰身比柳中君的树干还要粗。 而且很明显是有血有肉的实体,不是胡三爷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幻术。 “这就是天良子的本体。”师姐在任元耳边轻声道。 任元点点头,心说这要是做成响油鳝丝,够全乡吃一年的。 只见它将半边身躯探出河面后,便稳稳定下身形,先吐出长长一口气,接着张开血盆大口,低头猛然吸气! 河面上登时起了一阵强烈的旋风,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被吸入了大黄鳝的口中。 好一个黄鳝吸水! 那大黄鳝的肚容量简直惊人,居然足足吸了顿饭功夫还不见停。 一直把九曲河的水位吸降了一尺,它才闭嘴上岸,挺着鼓鼓胀胀的肚子,一晃一晃地蜿蜒向着访仙乡的最高峰——皇陵山爬去。 任元和师姐远远跟在后头,看那大黄鳝吃力地爬上山顶,高高仰起头来,嘴抿成一条缝,朝着天空猛喷起水雾来。 好一个黄鳝喷水! 那无穷无尽的水雾,被天良子吹到天上,飘飘散散密布夜空。 不一会儿,便有雨点滴滴答答落下。雨点越来越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滋润着丘陵草木,当然更多的,是落在泛黄的稻田上…… “好一场朴实无华的河伯布雨!”远处的任元感到十分震撼,乡下的妖怪就是实在。不会行云布雨,咱就采用直喷…… “你就说有没有雨吧。”师姐撑起早就准备好的伞。 “有。”任元也赶紧躲到伞底下,虽然他不怕雨,但想到这里头有黄鳝精的口水,还是避着点好。 “不过这点雨量怕是不够啊?”他说话间,就见雨势明显变小了,这前后也就下了盏茶功夫吧。 “所以他在天亮之前会往返三次,才能勉强喷够一场雨的量。”师姐轻声道:“然后回去歇上一阵子,五日后再来一遭……” “还真是个力气活。”任元不禁咋舌。心中对天良子的恶感消减了一些,虽然人家也强行娶亲,至少人家是真办事啊。 “师姐,要不咱们等他,下了最后一场雨再动手?”他提议道:“不然影响了老百姓的收成。” “行,正好准备的更充分点。”师姐从善如流。 ~~ 数日后,山神庙。 任元忙完了正殿的供养,又提着个酒坛子,来到后院。 他先给老柳树上了炷香,缕缕香烟升起,万条柳枝微颤,发出了深深吸气声。 然后他又拍去泥封,将满满一坛酒搁在祭桌上。 柳中君是树木成妖,别说血食了,素食它都不吃,只需餐风饮露,吞吐天地灵气即可。是以格外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后来还是跟着上任庙祝,也就是师姐口中的师父,学会了喝酒。之后才有了这唯一的爱好。 但今日这酒,柳中君却不大敢喝。自从这姓任的小子来庙里之后,它明显感觉自己的枝条稀疏了不少。 枝叶沙沙摩擦,发出类似人语的声音。 任元已经能听懂它在说什么了,闻声笑道:“什么,您老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怎么会呢。” 他赶紧辩白道:“这不是之前麻烦您老太多次,聊表谢意嘛。” 树叶沙沙,任元道:“真没有别的意思,恁就放心喝吧。” 老柳树这才垂下一根柳枝,伸到酒坛里缓缓搅拌起来。 酒性属阳,鬼神不能直接喝,需以阴性之木搅拌,使其变成阴酒方可饮用。柳树属五鬼木,阴气极重,所以柳中君自己就能加工。 完事儿,柳中君便美滋滋地享受起来,喝到高兴处枝条轻摇,仿佛在跳舞。 只是它酒量太大,一坛子下去,才刚把它的酒瘾勾起来。用枝条吸净最后一滴,它又意犹未尽的沙沙着叶子,意思是还有么?再来一坛呗。 “有有有,今天管饱你老喝个痛快。”任元忙笑道。 柳中君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那小子话锋一转,手指搓搓道:“不过有个事儿,还得再麻烦下你老……” 沙沙,柳中君伸出两根柳枝,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两条怕是不太够……”任元状若不好意思道:“这次要编个鱼篓。” 柳中君无奈,又给他加了八条,并沙沙表示不能再多了。 “十条怕也不够。”任元依然摇头。 枝叶摩擦声明显变得又急又响,那是柳中君在气愤地质问他,你要装多大的鱼,还不够?! “十几丈长吧……”任元低着头,两根食指对对碰。 “滚!”一声怒骂,自树根处滚滚而来。 说着,柳中君便伸出枝条,卷起任元来就往墙外丢。 “一根柳枝一坛酒!”却听任元在半空中大叫道:“谢家庄酒窖里上千坛陈年佳酿,全都是你的了,不够我再给你买……” 就在任元要摔个狗吃屎的瞬间,柳枝又把他卷住,扯回了院中。 ~~ 秋分后第十天,也是河伯降最后一场雨的日子。 天良子照旧出现在九曲河上,只是来的一次比一次晚,看上去也远没有起先那么精力充沛了。 其实布雨倒没多累,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主要是这次新娶的几位夫人十分可心,天良子见猎心喜,日夜操劳过度,以至于此。 今天他能来,就已经很敬业了。 不过一想到这场布雨之后,就能一气歇到明年春天,他就抖擞起精神,赶紧一趟趟的吸水喷水,争取早点降够了雨,好回他的温柔乡…… 天快亮时,他终于喷够了今年的雨量,疲惫的从山上缓缓滑下,迫不及待地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谁知还没来得及舒开身子畅游,便一头撞了个眼冒金星! 大黄鳝登时警惕起来,赶忙低头想要往河底淤泥里钻,却又撞在了一层坚实的照壁上…… 这时他也终于看清楚,原来自己钻进了一个黄鳝笼里。 任他如何灵活地改变方向,都逃不出那巨大的樊笼。 但天良子一点都不慌,他猛喷一口水,借着巨大的反推力,倒着冲向笼口,准备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谁知那笼口居然有一圈柳条围成的毫须,像倒齿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 无奈,他又把自己缩小成一条擀面杖粗的小黄鳝,想从笼子缝隙中钻出去,谁知那笼子居然也跟着他同步缩小,变成了一个正常大小的……黄鳝笼。 “哈哈,逮到他了!” 这时有人提起黄鳝笼,哗啦啦的水声中,天良子在笼子里不由自主的翻滚,平生头一次,对自己的命运失去了掌控。 这就是被黄鳝笼子抓住的感觉吗?他心说这辈子完整了。 ps.从善如流的和尚,决定还是过了十二点就发(主要是早晨八点发,章评太少,哈哈。) 第三十九章 约法三章,跳个舞吧 这时,有人打开了笼盖。 外头已是天光放亮,刺目的晨曦照进笼子,黄鳝畏光,天良子直接被晃得啥也看不清。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视力,便看到一对少男少女,还有一猫一豹围着笼口,兴高采烈地欣赏着自己的糗态。 “哟哟,瞧瞧这是谁呀。”花狸猫嘴巴最毒,幸灾乐祸道:“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赤豹虽然不会说话,但那一脸呲牙挤眼的豹笑,直接嘲讽拉满。 “你们偷袭,不讲规矩!”天良子也是个暴脾气,哪能忍得住不开口,骂骂咧咧道:“有种放本座出去,我一个挑你们四个不在话下!” “哎哟哟,好怕哟……”花狸猫阴阳怪气道,引得豹子捧腹大笑。 任元和阿瑶虽然没笑出声,但也是勉力忍俊而已。 天良子其实也不算吹牛,他的实力确实在阿瑶之上,不然任元也不至于把可怜的柳中君剪成板寸…… 不过,任元是不会给他机会单挑的。 “你还是先想法儿,能从里头出来再说吧。”任元冷笑道。 “小子,你别得意,你们能困我一时,也困不了我一世。这笼子用的是柳中君的枝条吧?”天良子也镇定下来,不慌不忙道:“我跟它打交道的时候,你爷爷还没出生呢。” “我也没出生……”师姐忽然没头没脑的小声说了一句。 “那老树妖受雷击而不死,所以枝条里蕴含着克制我辈的天雷之力。”天良子没理她,自顾自道:“但等到这柳条干枯,便法力尽失,本座就能轻松脱困了。” “哈哈,我们也没打算一直困着你。”任元笑道:“这就去镇上摆摊把你卖了,也不知谁会把你买了去。” “肯定是镇上的张家饼店,他们家的酱爆鳝丝最有名了。”花狸猫口水哗哗道:“大饼一卷,那叫一个地道……” “你,你们!你们不要太过分!”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良子,闻言居然怂了,再没有刚被抓到时的嚣张。 道理很简单,他可是河伯,绝对丢不起那人啊。 要是他堂堂天良子,真被装在鱼篓里,卖到酒楼去,肯定会沦为十里八乡的笑柄。 一旦丢尽了脸,还怎么在乡里混?谁还来他庙里上香?没了香火钱,他拿什么养那么多老婆? ~~ 这段时间以来,任元结合自身的经历,已经悟到了神明,至少是乡下神明的弱点——当你走上神坛后,最害怕的,便是跌下神坛。 他还悟到了另外一条生存法则,那就是光脚的永远不要怕穿鞋的,因为一旦怕了,你就连最后一点胜算都没了。 简言之八个字,遇事别怂,干就完了。 所以他才大胆决定笼中捉鱼,而不担心对方会恼羞成怒,鱼死网破。 看到天良子慌了,任元冷笑道:“到底是谁一而再,二而三的挑衅?还敢说我们过分?” “是你们先捞过界的!” “问题是,我们什么时候划分过界限?” “划分过,不过是跟社神……”天良子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了。 “说白了,你就是没把我们山神庙放在眼里!”任元提高声调道:“这才是一切的根源!” “现在划分一下也不迟嘛……”天良子变得很讲道理。 “你真是条好汉!”花狸猫便称赞道。 “……”天良子不解的看着它,不知道自己好在哪里? “因为好汉不吃眼前亏。”花狸猫便揶揄道。 天良子嘴角抽动一下,不理这只臭嘴猫。 这时任元道:“划分势力范围是个解决摩擦的好主意。但咱们得先约法三章。” “你说说看。”天良子点点头。 “第一,双方恩怨今日了结,谁也不许再生事端。”任元沉声道: “这没问题,本座可以指九曲河为誓,绝不打击报复。”天良子便信誓旦旦道。 “不必。”任元却一摆手道:“你若还想斗,咱就继续斗下去。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锅干碗净!” “唉,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盛嘛。”天良子家大业大,果然怵头了。他苦笑道:“其实本座也不想闹得太过火,上次主要是为了安抚老师婆。” “好,第二条。”任元沉声道:“百姓想信谁信谁,想请谁请谁,双方互不干涉。” “这个嘛……”天良子却看向阿瑶道:“小丫头,你身上没了香火气,莫非已经不修神道?” “那当然。”阿瑶点点头道:“成千上万人的愿念系于一身,太沉重了。” “所以说心善修不了神啊。”天良子竟大有同感道:“老夫就是心还不够硬,才会这么辛苦。” 既然双方不用争抢香火了,就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而且在天良子看来,赚便宜的是自己,于是也痛快的答应了这一条。 天良子又问道:“最后一条呢?” “你得把那些强娶的女子放回去,并保证以后都不再强迫百姓贡献子女了。”任元便说出第三个条件。 “这个嘛……”天良子竟面现难色。 “既然已受百姓香火,就该保一方平安,而不是将他们视为豢养的家畜,继续往死里欺压!”任元见状把脸一沉,煞气腾腾道:“这条不答应,咱们就不死不休!” “你小子肝火怎么这么旺?看来是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天良子苦笑道:“本座已经不需要血食,也从不让百姓供奉童男童女。” “妇女也不行。”任元沉声道。 “唉,我最多答应你,以后不再安排娶亲了,”天良子又苦笑一声道:“但把我那几十位夫人送回去,我可做不到。” 说着他对任元道:“你要能帮我把她们送回去,我给你们庙里也捐一万贯。” “这可是你说的!”任元眼前一亮。 ~~ 访仙镇上。 恢复自由的天良子,变成了一个峨冠博带,风度翩翩的帅大叔,带着任元来到河伯祠后的一处深宅大院。 “老爷回来了,老爷辛苦了。”听到丫鬟通报,一大群衣香髻影,珠光宝气的女子,便满脸欣喜地争相出迎。 恍惚间,任元感觉进了天上人间。 看着那些围着天良子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他就知道这一万贯怕是很难挣到手了。 结果也如他所料,当天良子表示,自己已经答应这位贤侄,要把她们都送回家时,这帮小娘们马上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有那泼辣的,指着任元的鼻子骂,说他棒打鸳鸯,一辈子娶不着媳妇。 最后还是天良子给他解了围,把女人们都哄进去,然后带着一分无奈,两份疲惫,剩下九十七分全是得意道:“贤侄,看到了吧?这就是叔的魅力。” “你确定不是钱的魅力?”任元打量着天良子内有千秋的大宅子,单论豪华程度,那是谢家庄也比不了的。 “都有都有。”天良子捻须一笑,又道:“放心,那一万贯我已经让黄老二,用青蚨还钱术,送去山神庙了。” “你不早说。”任元闻言掉头就走。 “来都来了,陪叔喝一杯吧。”天良子盛情挽留道:“我让小婶婶们给你跳舞看……” ps,还有一章盟主加更哦~~~~ 第四十章 大的要来了(盟主加更) 曲阿县城不大,烟花行业却不小。 从窑子半掩门,到勾栏青楼,一应俱全,丰俭由人。 其中最高档的,当属几位红牌名妓独居的小院。 比如菀菀姑娘的紫漪精舍,便坐落闹中取静的临湖地段,内里屋宇精洁,花木萧疏,望之迥非尘境。 此时恩客到门,铜环半启,珠箔低垂;花厅内水陆备至,丝肉竞陈。且因今日是谢县尉招待贵客,所以菀菀姑娘亲自献艺,歌喉扇影,一座尽倾。 “好好!”一曲终了,身穿便服的谢县尉抚掌赞道:“菀菀这首《三洲歌》大有精进,尤其是那段‘遥见千幅帆,知是逐风流’,已经有了当年苏小小的三分神韵。” “啊,才三分呐。”菀菀娇嗔不依道。 “三分不少了。我少时有幸听过小小姑娘唱曲,那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谢县尉悠然神往道:“譬如这最后两字,小小姑娘唱出来,既有‘风吹水流’的美景,又有令人神往的魏晋风流。” 说着他一挑那菀菀滑如凝脂的下巴,调笑道:“而你唱出来,只能让人想到男女间的风流情事。” “讨厌啦。”菀菀姑娘小脸蛋粉扑扑的,用指尖戳一下谢县尉的胸口,差点把他魂儿都勾走了。 谢县尉调笑够了,才想起自己还有客人,赶紧抬头看向对桌。 只见对面小食案旁,完全另一番光景。一个黑袍黑帽,板着一张死人脸的中年人,大喇喇地箕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他身上那阴沉冰冷的气息,压得旁边的香香姑娘,大气都不敢喘,陪在边上跟坐牢一样。 谢县尉皱皱眉,朝菀菀递个眼色,菀菀便尝试活跃气氛道:“魌先生评评理,那苏小小真比妾好那么多吗?” “当然。”魌先生点点头道:“不过你想追上她也简单。” “那妾该怎么做呢?”菀菀真被勾起了兴趣。 “苏小小好就好在她已经死了。”魌先生瞥一眼面前鲜活的女子,声音中不带一丝生气道:“你现在去死一死,就跟她一样好了。” “啊……”菀菀姑娘愣在当场,平生头一次接不住话。 那位正在给魌先生倒酒的香香姑娘,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酒水洒在魌先生的袍子上。 她慌忙一边道歉,一边用帕子给魌先生擦拭,又不慎掀起了魌先生的袖袍,露出了一只没有血肉皮肤,只有漆黑色骨头的手。 “啊……”香香姑娘吓得瘫坐当场,两股战战,花容惨淡。 “丑陋的人。”魌先生哼一声,抬起那只骨手,就想把她变得顺眼些。 “哎,魌先生不喜欢,叫她们下去就是。”却被谢县尉拦住了,这是他招待客人的地方,怎么能让这个恶客毁掉呢? 魌先生哼一声,一甩胳膊重新盖住了那只手。 谢县尉也打发两位县城名妓,还有伺候的侍女全都下去,这才阴阳怪气地笑道:“怨我,没搞清先生的喜好,下次来我在义庄请你。” “再好不过。”魌先生居然还挺高兴,又摇头道:“不过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呃……”谢县尉一阵反胃,不是上头的安排,他见都不见这种脑壳坏掉的家伙。便咳嗽一声道:“说正事吧,先生那六个坛子,这都投下两个月了,为何至今毫无波澜?” “我来寻你正为此事。”魌先生用活死人的腔调,缓缓反问道:“我那六个坛子,真投下了吗?” “这还有假,我亲自吩咐下去的。”谢县尉点头道。 “吩咐了下面人也可能不办。”魌先生道:“我那六坛黑僵血,可以把整个访仙乡的人都变成活僵,哪怕只投了一坛,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把任务交派下去不久,我就奉命押送民夫去前线了,这不昨天才刚回来吗?”谢县尉闻言一阵心里没底。 魌先生用那双死鱼眼盯着谢县尉,揶揄道:“你躲出去是为了避嫌吧?也对,士族老爷怎么能跟这么肮脏的差事,扯上关系呢?” “我还能撇得清吗?”谢县尉没好气道:“我这就把办事的人叫来,跟他问个明白。” 顿一下又摇头道:“算了,兹事体大。还是明天我亲自去一趟吧!” “也好。”魌先生点点头,又摇头道:“真不明白,不就是个前朝废帝的墓吗,你们干嘛这么小心?多带点人,直接挖开墓,咱们各取所需,不就完事了吗?” “就算是前朝废帝,你也得看是谁废的!”谢县尉神情严肃道:“而且两朝帝室同宗同族,祖陵都在一处!守陵卫再怎么装瞎,也不可能让我们在皇陵里头盗墓的。” “还有官兵不敢干的事儿?”魌先生讥讽道。 “这里是南朝,有王法的,凡事要讲规矩的!”谢县尉反唇相讥道:“不是你们北朝,无法无天,毫无底线可言!” “都是吃人,生吃和做熟了有什么区别?”魌先生冷笑道:“哦对了,君子远庖厨。喜欢大口吃肉,却心善见不得血。” “行了,我不跟你吵!”谢县尉被怼得气闷,一抬手道:“总之这是我跟建陵卫守将的协议,必须得先把他们摘出来,我们才能动手!” “行吧。”魌先生只好客随主便道:“明天我跟你同去,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也好。”谢县尉点头道:“你今晚就住这儿,明早我派车来接你。” “我不住这地方,人气太重了,浑身难受。”魌先生却摇头道。 “那你住哪?”谢县尉问道。 “义庄啊。”魌先生理所当然道:“我的孩子们都在那。” 说着嘿嘿一笑道:“要是我不回去,今晚县城里可有热闹看了。” “你可千万看好了它们!”谢县尉厉声道:“马上要办大事了,绝对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行,听你的。”魌先生站起身道:“不过我得带点血食回去,孩子们吃饱喝足了才安生。” “你要几个?”谢县尉皱眉道。 “只要一个。”魌先生笑道:“你的菀菀。” “……”谢县尉沉默片刻,问道:“换成香香吧?” “那就不用麻烦了。”魌先生说着转身就走。 “算了算了,把她带走吧。”谢县尉很清楚,若不满足这厮,还不知道今晚他会怎么折腾呢。 为免节外生枝,只好割爱。 “谢了。”魌先生第一次发出大笑道:“我就说吧,咱们其实是一样的!” “少废话,赶紧带上人滚蛋!”谢县尉黑着脸骂一声,却无法反驳。 ps.感谢落叶,求月票,求大家不要养书,每日都看看可好?谢谢大家~~~~ 第四十一章 如保赤子,唯民其康 翌日天不亮,谢县尉便派车到义庄接那魌先生。 此时夜雾未散,晨风微凉,车夫瑟缩着身子,心里毛毛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接人?上头还特意嘱咐,车厢必须全部蒙上黑布,一点光都不能透…… 门丁通报之后,不一会儿,那魌先生从义庄出来。后头还跟着四个头戴箩筐似的斗笠,黑袍罩体的高大身影。 这四个‘箩筐男’不仅造型诡异,而且统一迈着僵硬的步伐,脚步看似沉重,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车夫吓得赶紧回过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上去吧。”魌先生掀开帘子,那四个‘箩筐男’便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上车。 魌先生最后从袖中摸出一大把纸钱,高高抛向义庄,这才上车吩咐道:“走吧。” 车夫赶紧驱车赶往南城门。 到了没多会,谢县尉也带着一队官差前来汇合了。 魌先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骑在马上的谢县尉,抿嘴一笑道: “多谢款待,孩子们爱玩爱吃。” 谢县尉打了个寒噤,强忍着掐死他的冲动,冷声道:“出发。” ~~ 其实谢县尉和魌先生完全可以用甲马,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访仙乡。 但谢县尉要避嫌,所以是以‘巡秋’的名头带队下乡的。 所谓巡秋,就是当官儿的在秋收之前,下乡到田里转转,预估一下收成,再跟负责征税的三老里正敲定数额。 税收是衙门的头等大事,甚至是州县衙门存在的唯一理由。所以这时节,县里的头头脑脑都要下乡,跟狗大户们讲数勾兑。不讲好了,根本收不上税来。 其实谢县尉这样京里来的大家子弟,根本不在乎政绩。离开县城后,他也就懒得磨叽,直奔访仙乡。 在他不断催促下,一行人马紧赶慢赶,居然在下午,就赶到了访仙镇。 而这时,那辆蒙着黑布的马车,已经在队伍中消失了。 谢县尉一行穿过集市,来到乡公署门前。 乡有三老,曰‘有秩、啬夫,游徼’,分别负责乡里的行政、税收、治安等事务。乡公署就是他们办公的地方。 访仙乡的啬夫就是那冯书生,而游徼是刘大少。秋收在即,两人约莫着上头要下来人巡秋了,所有都老老实实在公署待着。 果然让他们等着了。 二人闻报,赶紧出门迎接县尉大人。 谢县尉微微点头,算是还了礼,看了一圈问道:“我堂兄怎么没来?” 访仙乡的有秩正是谢登,按说他这会儿也该在场,所以谢县尉才会直奔乡公署。 “啊?少府大人不知道啊?”冯生和刘少吃惊地张大嘴。 “我知道什么啊知道?!”谢县尉没好气道:“他是病了还是没了,如此大惊小怪?” “是……没了。”刘大少硬着头皮答道。 “放你娘的屁!”谢县尉登时变颜变色,破口大骂道:“你不知道他是我兄弟,他死不死我能不知道?!” “谢庄主确实是没了呀。”在乡公署的诸位里正,也纷纷作证道:“借我们个胆子也不敢咒他呀。”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谢县尉震惊无比。 “七七都过了,这快两个月了……”众人答道。 谢县尉又把怒火对准了自己儿子谢积,吹胡子瞪眼问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儿子也不知道啊。”谢积同样一头雾水道:“庄上没到家报过丧呀。” “啊,没报过丧吗?”乡北的乡官们,就看向了乡南的刘里正等人。 后者讪讪答道:“我们以为二少爷报过丧了呢。” “为什么是二少爷报丧?!”谢县尉皱眉问道:“难道大少爷也没了吗?” “您又猜着了。”乡官里正们答道。 谢县尉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三少爷,还有老夫人呢?他们总活着吧?” “这下您猜错了,他们也没了……”乡官们答道:“眼下谢家庄就只剩二少爷一人了。” 谢县尉的脸色变得比那魌先生还难看,两眼射出要杀人的凶光! 他也不进公署了,立即拨转马头,怒喝一声道:“去谢家庄!” 一众乡官里正赶紧骑马坐车上滑竿,满心忐忑地跟在后头。 其实谢庄主的死讯一直没传到县里,他们也功不可没。 原因很简单,在了解到乡北遭了更重的蝗灾后,任元便宣布乡北今年的税粮,也归谢家庄负责了…… 全乡连税带耗羡,差不多要四万石稻米。整个访仙乡都没有第二家能拿得出来。这要是让谢县尉这个谢家长辈知道了,十分有十二分可能会阻止二少爷败家的。 所以在打听到谢县尉去北面公干后,他们都默契地忘了提醒‘悲伤过度’的二少爷,应该跟县里报丧这茬。 他们甚至还嘱咐各自治下的百姓,去县里时不要大嘴巴,提都不许提跟谢家庄有关的事情…… 共同的利益,让大家自动成了共犯,居然真没把这个消息传到县里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秋收之前谢县尉居然回来了,这下白吊搭了…… ~~ 谢县尉黑着脸策马前行。 他心情虽然很是糟糕,却还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条走过几次的乡道,居然变得十分平整,道两旁还挖了排水的沟渠。 在他印象中,这条道向来烂得离谱,属于骑马都能把肠子颠出来那种。要是刚下过雨,又会变成烂泥塘,车轱辘一陷一个准。 谢县尉回忆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县里什么时候拨款修过这条路,而且修得比官道还好。 过九曲河时,他又看到原先被洪水冲毁的石桥,也重建起来了,还比原先更宽敞,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 往远处看时,他居然在河面上又发现了两座新修的石桥,河岸两边还架起了好多高大的水车。 怀着满心的不解,谢县尉勒马四望,便见远处田野中,山坡梯田上,也多了许多水车和筒车的影子…… 谢县尉忍不住开了天目,确定眼前不是幻象后,方问众乡官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变化这么大?我上回来的时候,这些路啊桥啊水车啊,统统都没见过!” “这都多亏了二少爷啊,他号召我们全乡修桥铺路,还给乡里架了这许多水车。”冯书生按照任元教的说法,没有把功劳全都算到他一个人身上。 “等到秋收之后,我们乡里还打算修水利,挖水渠,争取利用一冬时间,彻底告别靠天吃饭。到时候,我们访仙乡也可以变成鱼米之乡了!”刘大少也高兴道。 访仙乡众人纷纷点头,所有人都期待着那一天。 谢县尉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他身份摆在那里,也只能强笑道:“不错,我谢家讲的便是‘如保赤子,唯民其康’,这是应该为百姓做的。” “真是仁义啊!”乡官里正们忙附和道。 ps.嗨嗨嗨,往后全都是紧张刺激的情节了~~~~记住要每天追读哦,爱你们! 第四十二章 你是谁? “只是本官有些好奇,”谢县尉这才强笑问道:“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工程,你们是如何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全都建完的?” “这个么……”乡官里正们都看向冯书生,该读书人出马的时候了。 “秘密就在二公子常说的那句话里,‘建设家乡,人人有责’啊!”冯书生便朗声道:“大家排除万难,不怕艰辛,日以继夜的苦干大干,正所谓‘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哦哦哦,”谢县尉实在忍不住打断他拽文,径直问道:“你就跟我说,花费了多少,钱都是谁出的吧?” “花费么,多乎哉,不多也……”冯书生摇头晃脑道:“来路么,当然是全乡上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 “对对对,有钱的多出,没钱的少出。”刘大少使劲点头道:“就连河伯祠还捐了一万贯呢,我等也只有竭尽所能了。” “呵呵,好,你们这些乡贤,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谢县尉笑的比哭还难看。 ~~ 复又前行。 谢县尉发现原先的社庙,和庙前的空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大宅院,院外好些个老人和孩子,这会儿已经吃过晚饭,在那里谈天说地,追逐打闹,无论老幼,都显得安适愉快,自得其乐。 “这帮老老少少,都聚集在这里干什么?”谢县尉忍不住又问道。 “回少府,这是山神庙修的慈幼局、养济院,凡乡南所有无父无母的孤儿,六十以上的老人。还有失去劳动能力的残疾人,都可以免费住进来,管吃管住还给看病呢。”乡南的里正们骄傲道。 “河伯祠在乡北也办了哦……”乡北的里正们赶紧补充道:“秋收以后就开张。” “这得花多少钱啊?”谢县尉皱眉道。 “呵呵,神明的事情,咱们也不敢多问……”乡官里正们继续打哈哈。 “嗯。”谢县尉点点头,继续策马而行,不再跟这帮满嘴谎言的乡绅废话。 “我那二弟呢,这都到了庄门口了,怎么还不见他出来迎接?”谢公子在他身后低声问道。 “谢二少在后山结庐守孝,不在庄里。”刘里正忙道:“不过已经派人去叫他了。” ~~ 那厢间,任元、阿瑶和胡三爷,正在访仙山下转悠。 现在山神庙香火旺起来了,每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考虑到他们上山太辛苦,搞得庙里也太闹腾了,任元和师姐商量后,决定在山下建个大点的下院,方便百姓上香。 胡三爷懂风水,看宅子眼光好,所以也叫上他一起来选址。 两人正在畅想着美好未来,胡三爷的儿子胡大……现在是谢家庄的胡管事,急匆匆跑来报信。 “哎呀,可找着你们了。”胡大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胡三爷呵斥一声:“跟你说多少回了,当管事首先要稳重。” “什么事?”任元摆下手问道。 “回二少爷,一个姓谢的县尉来了,说是你十六叔,叫你赶紧回去。”胡大喘匀了气道。 任元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和师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笑容渐失。 狐仙最会察言观色,胡三爷父子马上远远走开,好让山神和庙祝说话。 “该来的终于来了。”师姐叹息一声,她一直都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来就来吧,二十四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了。”任元冷声道。 “你千万不要冲动,此人厉害着呢。”师姐却摇摇头道:“听说当初五猖神祸害县城,都让他给打跑了。” “五猖神什么水平?”任元问道:“比天良子如何?” “不太清楚。”师姐答道:“但应该都不比天良子差。” “靠……”任元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小声道:“才刚找到点横行乡里的感觉。” “这很正常,毕竟我们只是一群乡下的山精鬼怪……”师姐轻叹一声,又提议道:“不行你先躲躲吧?骑着赤豹,谁也追不上你。” 任元却断然摇头道:“那不行,还有大半个谢家庄没败完呢,跑了不便宜他们了?” “那也好过把命搭上。”师姐忧心忡忡道:“一旦让对方发现是你杀了谢登全家,还不知道怎么折磨你呢。” “我要是逃走,岂不正做实了,我就是凶手?”任元却依然摇头道:“师姐都说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不知道谢家有什么手段追杀我呢。” “到时候跟我有关系的一切,都会受到牵连的!”说到这,他愈加坚定道:“所以逃避不是办法,至少先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应付过去。” “嗯。”师姐点点头,她总是听师弟的。但眼里浓浓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放心吧,师姐,”任元给她吃颗定心丸道:“我现在是谢家上了族谱的子弟,他没法随意发落我。再说他跟谢秩就见过一面,未必不能把他糊弄过去。” 顿一下,他接着道:“何况他也不知道我有法力,出其不意的话,逃还是能逃的掉的。” “嗯。我和赤豹藏在暗处,随时接应你。”师姐点点头,又打个唿哨,招来花狸猫道:“文狸,你跟着阿元,有情况随时报告。” “知道了。”花狸猫点点头,它已经接到猫猫线报了,本就是来报告的。 计议停当,任元又叫胡大去请黄老二赶紧来一趟。 胡三爷担忧问道:“小师公,还选址吗?” “选,为什么不选?”任元毫不迟疑道:“山神下院,一定能盖起来的!” ~~ 回到庄子上,任元便见前院多了些官差人马,众乡官里正也跟着来了。 后者纷纷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任元点点头,示意他们放心,便整了整刚换上的麻布丧服,快步走进设在前厅的灵堂中。 只见一个头戴漆纱笼冠,身穿大袖官袍的中年人,正在给谢登一家的牌位上香。 “十六叔,侄儿日盼夜盼,可算把你老盼回来了……”任元瞬间入戏,泣不成声道:“我阿父阿弟,实在太惨了……” 可惜对方是专跟罪犯打交道的县尉,根本不吃他这套。谢县尉头也不回,一边上香,一边淡淡道:“你不是我侄儿谢秩。” “是啊,小侄现在是谢程了。”任元赶忙道。 “别装了,本官知道你是谁!”谢县尉豁然转身,神目如电,直击任元的脑海。 一上来,他就出其不意的用上了精神攻击——千隆问屈术! 任元登时两眼发直,呆若木鸡。 “说,你到底是谁?!”谢县尉再次厉声问道。 ps.还有一章盟主加更哈~~~ 第四十三章 六步成诗 千隆问屈术据说是鬼谷子传下来的,一套神奇的说服术。哪怕没有法力的人用,也能诈出自己想要的秘密。 若是再辅以配套的精神法术,足以攻破任何守口如瓶者的心防。谢县尉就是靠着这一手,审问犯人无往不利。 看到任元的眼神变得呆滞,他这才又问道:“现在说说你是谁。” “我叫谢程,原先叫谢秩,是谢登的大儿子,因为家里盗墓伤了天和,得了尸疰之症,以至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却听任元依旧絮絮叨叨: “看遍了大夫都治不好,就连阿婆的法术也只能给我吊着命,所以家里就寻了个与我八字相同的孩子。两个月前,阿婆刚刚用换形寄生术,把我的魂魄放到那孩子体内……” “你真的姓谢?!”谢县尉定定打量着任元,愣怔了片刻。按说中了自己的千隆问屈术,是不可能说假话的。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是。”任元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你说,咱们一共见过几次面?”谢县尉审问道。 “两次,这是第二次。”任元答道:“上回是去年,十六叔上任的时候,来庄上拜见过阿婆。之后都是阿父和阿公去县城拜见十六叔,并没有带我去过。” “哦……”谢县尉不置可否,又盘问了一些陈郡谢氏的家族历史,任元依然能对答如流。 这时谢县尉心里已经蒙圈了。这要是个假货,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他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家里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给我换形之后,阿婆就发了狂,变成一只大蝗虫,把我阿父按在地上就吸血,阿公想要救他,却被那妖怪一爪子削掉了脑袋。” 任元说着泪水哗哗直流道:“本来那妖怪要连我也杀掉,但我哭着磕头叫阿婆,它这才放过我,又杀了几个庄上的人,这才飞走了。” “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谢县尉皱眉问道。 “侄儿从小病怏怏的,家里人什么事都也不和我说,也不让我掺和。”任元哭泣答道:“这下全家死绝,整个人都五内俱崩,催心拔脑。只顾着自己悲伤了,就连丧礼都是旁人帮着料理的。居然忘了跟叔叔报丧,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便掩面痛哭起来,悲痛欲绝的样子,完全不像演的。 “我看你也不像不管事的样啊。”谢县尉冷笑道:“这才几个月没来,访仙乡就大变样,不都是你谢二公子的功劳吗?” “这都是大家群策群力办的,怎么能都算在我头上呢?”任元赶忙谦虚道:“我不过是带了个头罢了。” “还带头,人家把你当猴耍呢!”谢县尉陡然高声讥讽道:“别人捧你两句,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了?我告诉你,人家冲的是我谢家的钱财!真正起作用的,也是我谢家的钱,不是你这个蠢到家的败家子!” “十六叔教训的是,侄儿确实百般不会,只会花钱。”任元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可是我又能怎么办?阿婆是妖怪这事,全乡都知道,也知道蝗灾是她引起的,对我谢家能不恨之入骨吗?” “侄儿要是不拿钱出来,堵上全乡人的嘴,非但我谢家庄要被唾沫星子淹没,就连京城本家的声誉,也会受损的。”说着他重重拍了拍胸口道:“而且侄儿用的都是私库里的钱,没动公中一文!” 意思是我他么花自己家的钱,干你屁事? 谢县尉不禁瞳孔一缩,显然被戳中了小心思。其实从听说谢家死绝,只剩个二少爷的下一刻,他就打起了吃绝户的主意。 在京里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乡下的庄子简直富甲一方,庄主更是土皇帝般的存在。 谢家虽然看似常青不倒,其实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而且世代繁衍下来,人口太多,像他这种旁支庶出的谢家子弟,虽然做官时还算风光,但致仕回到京里,日子难免清苦潦倒。哪有世世代代当庄主来得实在? 只是这些庄子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庄主上面都有后台,他再羡慕也白搭。 现在机会忽然出现,他能不眼红才怪呢。 ~~ 好在谢县尉深谙厚黑之道,旋即神色如常,干咳一声道:“没有动公中的钱倒还好说,但你祖父辈攒下的家底,也不能如此挥霍。” “侄儿受教。”任元拱拱手道:“只是家父时常教导侄儿,我谢家的家训,便是‘如保赤子,唯民其康’,侄儿当家以来,时刻以此为宗旨,难道这也有错?” “话是如此……”谢县尉被堵得一愣一愣,好一会儿才吭哧道:“但话是用来说,不是用来做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个书呆子,看来往后我得多教教你了。” “是,侄儿什么都不懂,全靠十六叔教导。”眼看气氛缓和下来,任元赶忙讨好道。 “哎,贤侄过谦了。我在县里都听说,谢家庄的大公子文采过人,”却听谢县尉冷不丁的笑道:“不如就借此情此景,赋诗一首可好?” “这个……”任元才知道这老狐狸根本没有轻信自己,刚才不过是在麻痹自己,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等着呢。 道理很简单,这年代知识高度垄断在士族手里,吟诗作对更是世家子弟的专利。至少穷小子是绝对不会的。 “侄儿可没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捷才。”任元苦笑道。 “无妨,做不好还做不孬吗?作一首出来,就算你过关。”谢县尉却定定看着他,坚持道:“你若做不出来,就不是我大侄子,那我可就要发飙了!” “唉,好吧。那小侄只有献丑了。”任元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模样,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踱步,一步两步三四步…… 谢县尉父子见状对视一眼,谢公子悄悄给父亲竖个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时,任元走到了第五步,侧耳听了会儿窗外寒蝉凄切,然后转身饱含感情地吟诵道: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嗔。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六步成诗。 ps.这章也是盟主加更,感谢斯斯~~请大家务必每天都追读哦~~~~ 第四十四章 魌先生的鄙夷 任元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紧闭的厅门,传到院里众人耳中。 “好诗好诗!”冯书生忍不住在外头大声道:“二少爷继‘山不在高’后,又出佳作啊!” 刘大少爷也通些文墨,跟着高声捧哏道:“真不愧文采风流谢家子啊!” 长乐冯氏和彭城刘氏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起哄架秧子的底气还是有的。 众里正虽然不通诗文,却通人性,也纷纷朝着屋里嚷嚷道:“高高高!我们就服二少爷!” 就连厅堂中的谢积,也附耳小声道:“阿父,这诗造诣太深了,哪怕天生的文学之才,没个十年之功,也做不出来啊。” “嗯……”谢县尉点点头,对着任元绽开笑容道:“贤侄这丑一献可好,江南文坛无人敢称美了。” “这么说,十六叔认可小侄了?”任元淡淡一笑,心中却问候他十八代祖宗。这老阴币逼得自己,都得请骆宾王上身了。 “认可了,当然认可了。”谢县尉笑容愈盛,摘下漆纱笼冠,指着自己稀疏的顶发道:“只不过十六叔既不是南冠客,也还没白头呢,回头改改这两句哈。” “好说好说,不过是为了对仗,硬凑而已。”任元自然无不应允。能过去这一关,给他改成‘绿帽客’、‘狗头嗔’又何妨? ~~ 就在任元以为,这下终于过关的时候,紧闭的厅门忽然无声自开,一个穿着黑袍的死人脸,阴气森森地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了一口带着土渍的木箱子。 看到那口木箱,任元瞳孔猛地一缩,知道又有麻烦了。 那死人脸刚要开口,谢县尉却一抬手,给谢积递了个眼色。 谢公子便出去将院子里的乡官里正轰走,从外头关上门,守在门口。 谢县尉这才皮笑肉不笑道:“贤侄,介绍一下,这位是魌先生。” 任元只好行礼如仪。 魌先生点点头,饶有兴趣地审视着任元道:“你很好,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先生的夸奖好特别,不过还是多谢。”任元强笑一声。他此时能笑出来,心理素质简直就强得可怕了。 因为那口木箱子,正是当初他和师姐在正房密库中找到的。但谁也不知道这是啥玩意,看着又很危险,师姐就带到大山深处,让穿山甲挖了个几十丈的深坑埋了进去。 任元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玩意儿呢,但那魌先生居然又把它找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见过这口箱子吗?”这时,谢县尉幽幽问道。 “没有。”任元忙摇头道:“十六叔,这是什么东西?” “好吧,就当你不知道吧。”谢县尉一脸慈祥的笑容,指着那口箱子道: “十六叔再给你介绍一遍。这口箱子呢,里头有六个坛子。两个月前是我亲手交给你阿父的。让他回乡后随便找六个村子,投到井里去。”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一件日常公务。 “这么简单的任务,结果左等右等,我都去趟前线回来了,居然还不见动静。叔叔我也只好,跟这位魌先生一起过来看看。” 说着谢县尉又指了指魌先生道:“哦对了,这些坛子都是他给我的,里头的东西不是死物,所以用没用过,现在哪里,魌先生都是有感应的,结果就在……” 魌先生接过话头道:“就被埋在北面的深山里头,害的孩子们好一个找。埋的那叫一个深啊,我四个孩子一起上阵,指甲都挖断了,才把它重新挖出来。” “贤侄,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谢县尉回头看向任元,笑容里藏着杀人的刀。 “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啊。”好在任元已经免疫了。 “算了,俗话说‘人死账消’,就不追究你阿父的责任了。”谢县尉说着,不知第几次话锋一转道: “但还有句话叫‘父债子偿’,现在庄子在你手里,这事儿就得你来办了。” “这里头到底是啥东西啊,十六叔总得先跟我说吧?不然侄儿怕办不好啊。”任元怯生生道。 “当初我回答你阿父的话,‘想要活得久一点,不该问的事别问’,也一样送给你。”谢县尉说着把面皮一沉,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只听他厉声道: “我再给你最后七天时间!丑话说在前头,七天后搞不定,就给我滚出谢家庄去!” 顿一下,他走到任元身前,想要给这青年些威压,却发现对方站直了比自己还高。只好仰头冷声道: “别以为我做不到!这谢家庄是我们谢家的公业,不是你一家的私产,我即是你叔叔,又是谢家在本县的管事,完全有资格把你撵出去。” 任元好像被吓住了,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时魌先生舔了舔舌头,忽然对任元笑道:“不要怕,被赶出庄子,我要你。” “他会把你炮制成活僵尸的。”谢县尉怕任元真信了他,便恐吓道:“让你变得魂魄不全,皮溃肉烂,人不人鬼不鬼,比下十八层地狱还可怕。” “……”任元脸上怕极了,心里头却有点小窃喜,终于听到点有用的东西。 ~~ 谢家庄的内院被摧毁后,任元一直以热丧期间,不宜动土为由,拖着没有重建。 所以谢县尉和魌先生没有留宿,连夜离开了谢家庄。 “费那些事儿干什么?”路上,魌先生再次抗议道:“来都来了,这点活自己干了不行吗,非得过他那一手?” “这么大的事儿,当然要避嫌了,我不想朝廷追查下来,给自己和族里惹麻烦。”谢县尉皱眉道。 “那小子也姓谢,他干了就不给谢家惹麻烦了?”魌先生又问道。 “要是朝廷查到他头上,我就宣布他不是谢家人,而是杀害堂兄一家的凶手,又意图谋害整个访仙乡。谁敢往我谢家头上泼脏水?!”谢县尉冷笑道。 “那他要是不干呢?”魌先生追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谢县尉幽幽道。 “哦,那就把他撵走,然后谢家庄就是你爷们的了?”魌先生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道:“我要收回我的话,咱们可不是一类人,你们比我恶心多了。” “你少废话!”谢积愤怒拔刀,敢对谢家人如此无礼,已有取死之道。 却见一条戴着箩筐斗笠的黑影,倏然闪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漆黑腐烂的手,握住了那柄锋利的环首刀,继而一把掰成两截。 谢积也不是白给的,一挺手中断刀,捅在那僵尸身上,却铛的一声,如中金石。 那僵尸又举爪朝谢积的脖子抓去,谢积根本躲避不及,眼看就要丧命当场,他脖子上却白光一闪,把活僵尸震得身子后仰,虎口都裂开了。 那是谢家长辈给谢积的护身玉符起了作用。不过挡下这一击,玉符也碎成了两截。 “怎么,你要火并不成?!”谢县尉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怒视着魌先生。 他手下的官差见状,也纷纷拔出刀来,成扇形围上来。 “你看,又贼喊捉贼。”魌先生轻蔑地啐一口,带着四个孩子径直离去。 “懒得跟你为伍,七天后我自会来的!”他们的步伐看着不快,但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魌先生的嘲讽声。 ps.大声求月票啊,同志们! 第四十五章 谁怕谁? 确定恶客不会再回来,任元也离开了谢家庄,上了山神庙。 后院好生热闹,除了庙里的全体成员,还有黄老二也在。 大伙正在老柳树下议论纷纷,听到任元回来了,赶忙起身相迎。 任元先向黄老二作揖道谢,之前他能通过谢县尉的盘查,多亏了这位黄仙的借体术。 他在进庄之前,便让黄老二用借体术控制了自己,所以是黄老二替他吃了那招‘千隆问屈术’的。 中招之后,黄老二维持不了法术,就自动就把身体的支配权还给了任元。 “俺还从来没想到,这招还能这么用,你们人啊,就是鬼心眼多啊。”黄老二服气地称赞两声,又可怜兮兮道: “你倒是没事了。俺可丢人丢大了,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老底,全都吐露了。” “放心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你偷看小嫂子洗澡、跟老师婆搞黄昏恋、用你大兄的血壮阳那些事儿讲出去。”大伙儿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以后我要是听到一点风声,唯你们是问!”黄老二也是喝高了,居然这就信了他们。又大着舌头问任元道: “不过你怎么能猜到,他会对你用千隆问屈术的?” 任元微微一笑道:“道理很简单,那人既然会法术,又不方便对我用刑,当然要用精神攻击了。” “听着是挺简单的,那我们咋想不到呢?”胡三爷笑问道。 “要多想。”任元苦笑道:“从两个月前,我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这个咱可以作证,阿元都不知预演过多少遍了,所以才能涉险过关。”师姐关心的却是另一桩事,又关切问道:“只是后来呢?” 花狸猫也道:“那个死人脸太厉害了,手底下还有四个头戴竹篓的怪物,我一靠近就被发现了,所以没听到你们后半段谈话。” 任元叹息一声,笑容渐消,将那口箱子摆在了大伙儿面前。 烛光下,黑沉沉的箱子看上去格外有压迫感。见过这东西的几位,更是无不沉默。 当任元把来龙去脉讲给他们,大伙儿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快想主意啊!”花狸猫急得蹦到任元头上,大伙儿也纷纷望向任元。不知何时起,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让他来拿主意。 毕竟他是在场唯一靠谱的一个…… “这件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跟大家没关系,所以只说跟大家有关系的——我大致猜出来,这箱子里的东西,是用来干啥的了。” “干啥的呀?”大伙一起问道。 “投毒。”任元缓缓道:“那人给我的任务是,随便找六个村子,把里头的六口坛子投到井里去。所以八成是要在本乡,投毒制造瘟疫!” “嗯,有道理。”大伙儿纷纷点头,这摆明了是要大面积祸害访仙乡的老百姓啊!就连他们这些山精野怪,都觉得太可恶了! “也有可能,是要举行什么邪恶的仪式。”胡三爷见多识广,缓缓道:“早年间巫风盛行,有很多邪门的法术,动不动就要好几个村子来血祭。” “可能性不大。”任元却摇头道:“本朝还是有秩序的,就算有这种仪式,也得躲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进行。” “我们这里虽然是山沟沟,本县可位于江南腹地,距离京城不过百五十里,而且还是皇陵所在,任何大动静都会引来京里的瞩目。”任元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道: “他们就算脑子坏掉了,也不会随便在这种地方搞风搞雨。” “但他们这不就是在搞风搞雨吗?”师姐反问道。 “不是,他们是在为搞风搞雨做准备。”任元却相当笃定,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分析的清清楚楚了。“我推测,他们的目的,是要制造一片隔离区来掩人耳目,。” “而这里唯一值得他们搞风搞雨的东西,就是……”大伙异口同声道:“皇陵!” “没错,”任元点头道:“本乡唯一值得大人物们惦记的,就是两朝皇陵了!如果假设他们的目地,是盗取某位皇帝的陵墓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哇,阿元你好厉害啊!”师姐和她的小伙伴们,献上了热烈的赞美。 “分析出来有什么用?”任元却不喜反忧道:“以咱们的力量,依然没法阻止他们。” “再加上本座一个呢?!”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帅大叔推门进来,正是河伯天良子。 众人赶忙起身相迎,就连一直很安静的柳中君,也摇动着枝条,沙沙作响。 天良子和他是老相识,自然能听懂柳中君的话,便笑道:“你先别管我来干什么,我先问问你,脑袋上怎么不剩几根毛了?” 柳中君枝条的摆动幅度忽然加速,听不懂它的话都能感到他骂得很难听。 谁知天良子非但不同情它,反而幸灾乐祸道:“活该,谁让你帮这俩小兔崽子坑老夫呢?” “前辈头一次来我这小庙,”待两位老前辈叙完了旧,师姐问天良子道:“不知有何贵干?” “不是第一次来了,你被魍象关着的时候,我经常过来找老柳喝酒。”天良子也是个小心眼儿,特意强调不只自己被关过之后,才正色道: “老二把经过都跟我说了,这不是山神庙一家的事,而是关系到全乡的安危,本座也不能袖手旁观!” “那太好了,有大叔拔刀相助,我们胜算大增!”任元欣喜道。 “那是当然了!”天良子受用的点点头,问道:“不过,你有办法处理这六口坛子吗?不行我就把它们送到深海里去。” “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儿可不能干!”任元赶忙断然摇头道:“大叔放心吧,我已经想好地方存放这些坛子了,保准不会被找到。” “那就好。”天良子点点头,又皱眉问道:“不过人家少了这点醋,就不吃这顿饺子了?只怕那帮畜生还有别的办法,一样能达到目的。” “没错。”任元也一点不乐观道:“他们法力高强,想制造瘟疫,那可太简单了。” “不对。”天良子却忽然想到一个反常之处,问道:“如果他们真有别的办法,那为什么非要用这六个坛子?” “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任元笑笑道:“只跟我有关系,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快说,”天良子却一摆手道:“最讨厌话说一半的家伙!” “是啊,小师公,现在是同仇敌忾的时候,就别分你的我的了。”大伙儿也都纷纷嚷嚷道:“看看我们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好吧。”任元点点头,便将谢县尉威胁自己的那番话,告诉了众人。 “好家伙,这是不光想让你背锅,还想吃绝户啊。”天良子一听就明白了。 “那该怎么办?”师姐着急问道。 “在这件事上,他可失了算。殊不知,我才是那个吃绝户的!”任元却大笑道: “他这时候想来接盘,那简直再好不过!” 说着剑眉一挑,昂然道:“看本少爷不坑死他!” ps.今天还有一个盟主加更哈~~~~~ 第四十六章 彻底不装了 “你打算怎么做?”大伙儿忙问道。 “这两个月来,我已经把庄上的金银细软全都搬走了;丁字库里的四万贯,也只剩个零头了。至于放债的借条,早让我一把火烧了。”任元冷静答道: “至于地契、房契,这些在县里有底,谢县尉可以随时调出来,烧了也没用。” 顿一下他沉声道:“我会在接下来几天,把答应老百姓的税粮分给他们,这样庄上的私财基本就花光了。” “你真是花钱高手!”天良子发自肺腑地赞一声,这绝非贬义。两个月来任元的所作所为,以及乡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终于知道,原来钱,可以花得这么有意义。所以才会在乡北依葫芦画瓢。 天良子是真的服气了,不然他今晚,也不会放下面子,主动上门帮忙。 “但是庄里还有大半钱粮没动,那都是谢氏一族的公产,按理我是无权动用的。”任元又道:“我原本打算利用平生所学跑冒滴漏,一点点掏空它们。但现在必须改变计划了!” 说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准备给那爷俩挖个大坑,坑得他们一辈子翻不了身那种!” “好好好,往死里坑!”花狸猫、黄老二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登时兴奋地摩拳擦掌。 “不过还有几个难题,请大家一起帮着想想办法。”任元又向大伙求助道。 “没问题!”天良子欣然应声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起出出主意。” ~~ 七天时间转眼就过去。 这七天里,访仙乡一直风平浪静,没发生任何异常状况。 但对谢县尉来说,这就是最赤裸裸的挑衅! 这次他也懒得再做样子了,带着大队人马直奔谢家庄,见到任元便劈头盖脸质问道:“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回十六叔,侄儿觉得这事儿太有伤天和了。”任元一副怂样道:“实在下不去手。” “呸!你知道个屁啊,就有伤天和?!”谢县尉狠狠啐一口,又问道:“那些坛子呢?” “让我给丢了。”任元怯生生道。 “你!”谢县尉登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冥顽不灵的东西,把我的警告当成什么了?莫非以为我只是吓吓你?!” “小侄不敢。”任元缩着脖子道。 “不敢?我看没你不敢的!”谢县尉却不再跟他费口舌道:“当初我警告过你,七天搞不定,滚出谢家庄!你可以说了不做,我不能言而无信!” “现在我命你立即交出谢家庄的管事权,并护送我堂婶堂兄堂侄灵柩返籍下葬!” “十六叔饶我一回,小侄再也不敢了……”一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任元,这下终于大惊失色,涕泪横流。 “没有下回了!”谢县尉却铁石心肠,不容置疑道:“我给你一晚上时间收拾一下,明早派人送你出发。” 说罢,赶苍蝇似的一挥手。两个雄壮的武士,便将瘫倒在地的任元架了下去。 “还得是阿父!这小子敢装傻充愣,不就是仗着自己上了族谱,阿父没有上得了台面的理由,不好收拾他?这下傻眼了吧?!”看到任元死狗似的被拖下去,谢积乐开了花: “他要是敢拒绝,就是不孝!那样便能直接把他扭送京里,交由族中长辈处罚了!” “你赶紧去清点公库。”谢县尉没接这茬,吩咐谢积道:“若有亏空,都算在那小子头上,让他签字画押了才能离开。” “是。”谢积激动地应一声,出去叫上带来的几个账房,兴高采烈盘库去了。 “都瞧仔细点,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地盘了!” ~~ 经过一宿大略的盘查,翌日天亮,谢积顶着通红的眼睛,回禀道:“阿父,钱库已经查完,六万贯铜钱,基本账实相符。” “只有六万贯?”谢县尉却不知足:“他们家的私产呢?” “一文都不剩了。”谢积也是一脸肉疼道:“我问那小子了,他说都花光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差不多。”谢县尉想想之前的所见所闻,便心疼地骂道:“真是天字一号败家子!” “万幸,他还没来得及动公库里的钱。”谢积安慰老爹道:“人家花自己家的钱,咱也管不着。” “嗯,好歹多了一条不让他管庄子的理由。”谢县尉郁闷地叹了口气。幸好公库里的钱,也一样有的是办法挪用。 “那粮库呢?”他又问道。 “三个公库里的粮食满满当当,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可能全都搬出来查验一遍。老周他们抽查了一下,毛估了个十二万石。” “嗯。”谢县尉点点头,账上也是这个数。 “当然,私库里也是一粒粮食都没了。”谢积轻叹一声。 “正常,那小子敢抗命不从,肯定会转移财产的。搬空了也好,省得人说咱爷们吃绝户。”谢县尉只能自我安慰一番,幸好秋收开始,万亩良田打的粮食,很快就能送进库里了。 “要不要让那小子再吐出点来?”谢积摩拳擦掌,他耳濡目染,也粗通些刑讯之道。 “算了,过犹不及。”谢县尉摇摇头。 “阿父真是仁义啊。”谢积赞一声,又提醒道:“不过是不是,等把粮库彻底盘完了再放他走?” “没那个必要,让他在白纸上签字画押就行了。”谢县尉淡淡道。 ~~ 谢积出来后,便来到任元房中,将厚厚一摞交接文书拍在他面前,恶狠狠道:“快签吧,签完了滚蛋。” “每张都要签啊?”任元发愁道。 “当然,这么大的庄子,交接不清楚怎么行?!”谢积拍着桌子道:“快点快点。” 在谢积的催促下,任元只好提笔签字。 他每签好一个字,谢积便快速翻页,让他继续签下一个,足足顿饭功夫,才签完了所有的名字。 谢积马上拿起那摞文书,确认无误后,便对揉着手腕的任元道:“马车在外头等着了,快上路吧。” “哎,哎。”任元唯唯诺诺,拿起包袱起身。 来到院中,又留恋的望了庄子最后一眼,便被推搡上了马车。 十几条孔武有力的大汉,也纷纷上马,他们要护送谢二少一行去会稽。 为首的幢主向谢积抱拳告辞,谢积微微颔首,递去个阴狠的眼色。 那幢主重重点头,便拨转马头,高喝道:“上路!” 然而十几骑人马簇拥着车队,刚刚驶出谢家庄,便又不得不停住了。 只见乌压压的人群,把宽阔的林荫道塞得满满当当,老百姓扶老携幼,提着篮子背着筐,满脸悲伤地望着任元的马车。 ps.第三更,感谢第三位盟主哈。连续四天三更了,高潮将至,大家投月票啊!!! 第四十七章 送别 看到乌央乌央的人群,将眼前整条道堵得水泄不通,押送马车的武士自然十分紧张,纷纷手按兵刃,高声呵斥百姓快让开。 老百姓却一动不动,大声嚷嚷着:“我们要见二少爷!” “刁民无法无天,不知死活!”那为首的幢主厉喝一声,音浪滚滚,震得百姓头晕耳鸣,显然是用上了神通。 “住口!”这时任元呵斥一声,掀开车帘现身道:“大伙儿来送送我而已。” “二少爷,你真的要走吗?”百姓闻言不喜反悲,可怜巴巴地望着任元。 “是啊,诸位,谢程要回乡葬父了。”任元加重语气说道。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众人忙问道。 任元便抬头望天,哽咽不语。 “能不能不走啊?!”便有人带着哭腔问道。 “不能,孝字大过天,诸位保重吧。”任元拱手团团作揖。 老百姓哭泣不舍。这时,一个妇人领着个小女孩,冲到车前给任元磕头。 任元一眼就认出这妇人,正是那红斑少年的母亲。磕头之后,她又高高地举起满满一筐鸡蛋。 “大婶,好意心领了,还是留着给小囡吃吧。”任元婉拒道。 “这是阿母特意攒了两个月,想要送给恩公的。”小女娃懂事的摇摇头。 “好,我收下了。”任元便伸手从筐里拿了两个蛋,对瘦弱的小女娃笑道:“剩下的转送给你了,一定要吃到肚里去。这是我们的约定,能不能办到?” “嗯嗯,能!”小女娃使劲点头。虽然不知道这样对二少爷又什么好处,但既然是他吩咐的,就必须要照办。 待两人拉钩盖章,那个被他接好腿的少年,也跟他爹挤上前,给任元磕头之后,送上一篮子上好的黄精。 任元还没来得及婉拒,其他乡民也全都涌上来给他磕头,他们不是被他救过命,就是受过他的恩惠。老百姓最知道感恩图报,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二少爷送行。 哪怕只是每人象征性地收一点点,赠别的礼物都堆满了马车。 任元也没想过,能得大伙儿如此感激。他眼圈通红地不断拱手还礼,与乡民们挥泪告别。 在他的反复劝说下,乡民们终于让出了一条去路。 马车这才得以缓慢前行,人们依然恋恋不舍地簇拥在左右。而且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全乡都赶来相送…… 这下谁都知道,二少爷已经离开访仙乡了。 ~~ “毬,小子还真是买了不少民心啊……”谢县尉站在庄子的敌楼上,看着远处的活剧,心里满是不爽。 “邀买这些贱民的人心,有什么用?”谢积也上来,将一页签有‘谢程’二字的空白纸张递上。 “连那摞纸里夹了私货都没看见,他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自从任元做了那首诗,谢积就横竖看他不顺眼。 “嗯。”谢县尉满意的将那空头签名收入袖中,又叮嘱儿子道: “但你也不要有恃无恐,就做得太过火。回头上面派人来盘库,一看库里太空,人家会笑话你老子吃相难看的。” “阿父放心,咱们也不贪,只取个两……三成,改善下生活就行。”谢积笑道。 “呵呵,这还叫不贪?!”魌先生再度如鬼魅般飘然而至,照旧贴脸嘲讽道:“尊父子还真是,每次都让人大开眼界啊。” 谢积这回却敢怒不敢言了,只狠狠瞪着魌先生。 谢县尉摆摆手让谢积退下,问魌先生道:“东西找回来了吗?” “没了,不知道他们藏哪去了。”魌先生摇摇头,啐一口道:“这下弄巧成拙了吧?” 谢县尉此时心情大好,不愿跟他计较,便道:“你让你那黑僵,再放点血不就得了吗?” “那可不行。”魌先生却心疼道:“上回放了那六坛子血,小黑子到现在脸还发白呢。” “那怎么办?”谢县尉皱眉道,毕竟庄子只是搂草打兔子,还是正事儿要紧。 “让小黑亲自上阵吧,正好给它补一补。”魌先生便道。 “也好。”谢县尉这回没反对,点点头道:“等过几天,我回了县城再动手。” “知道,君子远庖厨嘛。”魌先生痛快的答应。不知道把这消息带回去,能把孩子开心成什么样。 ~~ 一直到远离了访仙乡,才不见送行百姓的身影,负责押送的武士们,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领了谢县尉之命,要在路上找个稳妥的地方,干干净净地做掉马车上的小子。 结果老百姓一直这么哭哭啼啼的跟着,到现在他们还没机会下手。 “什么时候动手?”见路上没人了,手下武士小声问幢主。 “前头就是张官渡了,过河的时候,请他吃碗水引饼。”幢主早就给那小子选好了葬身地。 手下会意,马上快马加鞭到前头安排。 等车队来到渡口时,天已经擦黑了。便见打前站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一条渡船。 “过了河再歇脚!”那幢主吆喝道。 “喏!”武士们应一声,先将三具棺材抬上船,又把马车也拉到船上。 待任元上船后,艄公便撤了船板,撑篙将船缓缓驶离了码头。 船至江心,月黑风高。 一名武士便对站在船头的任元道:“夜风伤人,二少爷到舱内喝杯热茶吧。” “好。”任元点点头。 那武士便挑开舱帘,待任元弯腰准备进舱时,另一名武士忽然抡起哨棒,一记闷棍敲在他后脑勺上。 任元只哼了一声,便趴在了舱里。 舱里的武士们便一拥而上,用麻绳捆住手脚,又将一块压舱石绑在他身上。 而那幢主,则一直持刀立在船尾,盯着舱内,全神戒备,以防不测。 他姓周,是谢县尉的小舅子,领全县五百马步军士。而且他已经开了窍,是谢县尉的得力助手。谢县尉把他派来,求的就是个万无一失。 一旁扮作艄公的手下笑道:“幢主也太小心了吧。” “你忘了他姓啥?”幢主冷声道:“万一让他跑了,我们所有人都要搭上全家!” “也是……”手下闻言打个寒噤。确实,杀姓谢的,再小心也不为过。 “何况他是开了窍的,听说还有神通,当然小心为妙。”幢主看到手下,将捆成个粽子的任元扛出船舱,这才挽个刀花,收刀入鞘道: “看来是多虑了。” 扑通一声闷响,武士们将那‘大粽子’丢入江心。 “不好了,少爷落水了!”护卫们嘻嘻哈哈地大喊大叫,还有人往水里丢绳子、递枪杆,作出积极营救的架势。 “行了,别闹了,演给谁看啊?”周幢主呵斥一声,让他们都安静。 他死死盯着江心,待涟漪和泡泡相继消失后,他长叹一声道:“唉,二少爷行散时不慎落水,我等营救不及,失职啊!” 第四十八章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待那渡船远去良久,早已平静的水面上,又泛起圈圈涟漪,范围远超之前。 哗的一声巨响,一个房屋大小的黄鳝头,从水下探了出来! 正是访仙乡的河伯天良子! 落水如雨,天良子张开大嘴,任元赫然立在他猩红的舌头上! 任元捂着鼻子,苦笑道:“大叔,你火气好大啊!” “不然我哪需要娶那么多老婆?”天良子哈哈大笑道。 任元早料到,谢县尉一定会在中途做掉自己。 虽然以他眼下的水平,只消一张铜头铁臂符,凡夫俗子就很难杀死他了……但任元担心对方会有高手,或者藏了什么杀招,所以也请了本方最强战力,一直暗中保护自己。 “他们可真会选地方,居然在江上对你下手。刚才要不是你小子拦着,本座就把他们连人带船一块吞了!”天良子豪气干云道。 河伯在水里,就是这样的自信。 “那咋能行?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让全乡人都看到,谢少爷已经离开?为了让那谢县尉相信,谢程已经死掉了吗?”任元跳到大黄鳝的头上,盘膝坐下道: “大叔要是把他们宰了,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行吧,便宜他们了。”天良子说着又问道:“去哪?” “当然是回去了!”任元从怀中摸出两个带着体温的鸡蛋,握在手里只觉沉甸甸的。 “好嘞!”天良子大喜,驮着他往回游道:“这下谢家庄发生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了吧?” “大叔把他们想的太好了,那家伙让我签的一摞纸里,肯定有空白页,这他么都是本少爷玩剩下的!”任元啐一口道。 “那你怎么还签?”天良子问道。 “为什么不签?签名的是‘谢程’,跟我任元有什么关系?”任元大笑一阵,接着道: “再说,我不签他们怎么能放我走?我不走,怎么能撇清干系?我不撇清干系,怎么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 “哈哈好,他们威风使尽了,这下轮到我们了!”天良子也被任元的意气风发所感染,载着他在漆黑的江面上飞驰,抛下千层浪! 狂风扑面,任元却只觉浑身轻松。 真可谓‘一朝脱得樊笼去,好向朝阳学凤飞’! ~~ 三天后,深夜里。已经换了主人的谢家庄。 谢积其实有点后悔,当初他爹回县城时,他自告奋勇留下来,却没想到这乡下鬼地方如此无聊。 尤其到了晚上,到处一片漆黑,连个听曲儿吃酒的地方都没有。 幸好还有五石散,不然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天一黑,庄门落了锁,他便命嬖僮备散。 五石散这玩意劲儿贼大,服散之后,若不及时‘行散’,甚至可能会丧命。 不过这玩意儿流行了三百年,早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散流程。 具体步骤就像谢积现在这样,先洗个冷水澡,再吃碗井水泡冷饭,然后再饮一壶热酒,这叫做‘散发’。 待到醉意入四肢百骸,便也将石散的药性全都激发出来,这时候就该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裳散步。此谓‘行散’。 这时,在药性的支配下,人已经进入迷幻状态,仿佛行走于天地之间,物我和一,绰约若仙子,凌然若神人……至少自以为如此。 谢积正在院子里晃晃悠悠,飘飘欲仙,极乐无边之际,忽听有人隐隐约约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却还在那自顾自的漫步云端,完全没有反应。 直到转身时,看到库房方向火光冲天…… 谢公子呆滞一下,却搞不清自己该干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他拍拍额头,恍然道:“哦对,此情此景当赋诗一首。” 无奈肚中墨水有限,搜肠刮肚,也做不出任元那样的诗来,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两句:“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手下人都快急疯了,想要把他摇醒。但那服侍公子的嬖僮却阻止道,服了散的人不能碰,碰了会出血。 众人只能在边上大喊大叫,谢公子却一个劲儿的嘿嘿傻笑。后来还是一个开了两窍的纪副幢主,用神通‘惊雷吼’在他耳边大喝一声,才把他猛然唤醒过来。 “什么事?”谢积茫然问道。 “公子不好了,着火了,库房都烧起来了!”纪副幢主忙焦急地指着冲天的火光。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谢积一看就急了眼,脸红成了个熟虾子。 “早就禀报公子了,可公子一直在行散……”纪副幢主低声道。 “禀报我有什么用?!”谢公子便马上换了说法,气急败坏道:“快点救火呀!” “在救了,在救了!”纪副幢主忙答道:“庄上的人都去救火了,还派人去庄外叫人来增援!” 然而秋收时节,天干物燥,今晚又刮着大风,风借火势,越烧越旺,根本压不住啊! 非但压不住,火势还四处蔓延,又从库房院烧到了庄子别处…… 而纪副幢主口中的‘增援百姓’却一直不见踪影,他还在那奇怪道:“咦,这么久了,怎么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本地百姓竟然如此冷漠?” “老纪,你不是有神通吗,快灭火啊!”谢公子都快急疯了,在那里又蹦又跳,大喊大叫。 “抱歉公子,俺老纪做不到啊。”可惜纪副幢主虽然开了两窍,但就像大部分武士开窍一样,都只是强化肉体,增强武力,根本不会什么法术神通。 因为高深的法术神通,也都被士族门阀垄断。哪怕纪副幢主这种谢县尉心腹,也只会几招简单的防身法术,还想呼风唤雨?做梦去吧! 至于谢积,跟大部分世家子弟一样,是宁肯服散,也不会服外丹这种危险的玩意儿的。 ~~ 结果大火烧到了天光大亮,谢县尉闻讯从县城赶来时才熄灭。 “这是什么情况?!”看着几乎被烧成白地的谢家庄,谢县尉人都麻了。 谢积满脸灰黑,带着哭腔道:“回阿父,夜里突然起火,风又大,根本就扑不灭啊!烧啊烧啊,就烧成这样了。” “什么人放的火?”谢县尉咬牙切齿道。 “不知道啊。但有人看到起火后,一窝狐狸从院子里逃出去,莫非是狐仙纵火?”谢积猜测道。 顿一下,他又告诉谢县尉一个更噩的噩耗:“而且不光库里的粮食烧的精光,就连钱库里的铜钱,也一个不剩了……” “噗!”谢县尉闻言如遭雷击,一口老血吐出来。 ps.今晚再为白银盟加一更。好吧,我知道一更肯定不够,上架后一定再补加哈。对了,上本书好像还有没加更的盟主吧,来报个名,上架一起加哈。 另外求月票啊~~~ 第四十九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求月票!) 其实对谢县尉这样的人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损失再多也不至于吐血。 但问题是,这损失的是公中的财物啊! 尤其是他还刚刚派人,带厚礼到京里运作,以求正式接管谢家庄。 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替族中看好庄上的钱粮…… 京里和县里相距不过百五十里,比县里和访仙乡的距离远一点也有限,所以现在上头肯定已经知道,他暂时接管了谢家庄的事情。 结果这才几天?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把火同时烧毁的,还有他的名声和前途啊。 族中是不会给他这样庶出旁系的子弟,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这一次重大的挫折,就意味着他在家族高层那里,永远的被判了死刑…… 好在修行之人,无不是心志坚定、百折不挠之辈,谢县尉迅速控制好情绪,想清楚了当务之急,是先把那六万贯钱找回来,尽量挽回损失! 首先,铜钱是肯定不会被火烧没了的,那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呢? 这问题,对他这个负责治安捕盗的县尉,还真是专业对口。 于是他来到现场,仔细勘察起来。 谢积和老纪大气不敢喘,唯恐影响到神探查案。 直到谢县尉结束了勘察,两人才赶紧问道:“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有个屁。”谢县尉没好气道:“整个库房都烧塌了,我上哪找线索去?” “那还有法查吗?”谢积追问道。 “有。”谢县尉沉声道:“用神通!” ~~ 谢县尉所谓的神通,便是扶乩。 这是他最依仗的两大破案法术之一,另一个就是千隆问屈术。 听说阿父要扶乩,谢积神情一振,马上去准备乩盘。 所谓乩盘,便以朱盘承沙,上置一个笔架,笔架上挂一支乩笔。 谢县尉法力高强,不需要乩童配合。他焚起一炷香,默念请神咒,不一会儿,那乩笔便自行动起来,在沙盘上写下四个鬼画符般的字。 谢县尉辨认一番,缓缓念道:“青蚨还钱?” “青蚨子母钱?”谢积和纪副幢主异口同声道。 “嗯。”谢县尉点点头,这种事,他在县城也遇到过。 传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哪怕死后也不例外。 便有奸商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这样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所以有‘青蚨还钱’之说。 但这种方法用的多了,自然就有破解之道,最省心的法子便是请一尊貔貅。 貔貅只进不出,收来的钱休想再飞回去,所以店铺里都有貔貅镇着,防的就是有人用‘青蚨还钱’耍诈。 是以现如今,奸商也只能用这种法子耍一耍老百姓,根本坑不了同行。更别说这种专门存钱的钱库了。 谢积一脸不解道:“儿子和账房们检查过,库内四方都设有貔貅,就算钱上涂了青蚨血,应该也飞不出去啊。” 谢县尉已经对儿子彻底失去信心,亲手在灰堆里扒拉起来。半晌,扒拉出个貔貅来…… “看看,没撒谎吧。”谢积松了口气。 谢县尉转着圈端详那尊石制貔貅半晌,忽然一脚将其踹倒。便见本该光滑无物的貔貅臀部,居然多了个丑陋的菊花。 谢积和老纪也陆续翻出了另外三尊貔貅,无一例外,都被人开了个屁眼子…… “这他么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谢公子的咆哮声,响彻整片废墟。 “还能有谁,当然是谢程那小子了!”谢县尉黑着脸道。 “可他不是已经……”谢公子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嗯。”谢县尉点点头,前日他便得报,那小子已经到江底下喂王八了。 这才是最郁闷的地方,人都死了,他找谁算账去? “先别管谁干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钱找回来。”谢县尉定定神,再次扶乩,然而笔仙儿这次的回答,却让人摸不清头脑。 “不、在、此、界?”谢县尉念完,众人更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那六个坛子,也是这个结果。”谢县尉摸着下巴的短须道:“‘不在此界’的意思,就是东西不在此方世界。” “莫非是什么乾坤法宝之类?”老纪猜测道。 “就凭这乡下地方的山精鬼怪,社神淫祠?怎么可能。”谢县尉却断然摇头道:“那是真正神明才有的至宝。” “难道……”老纪打个寒噤,不敢说下去。 “不可能。”谢县尉依然摇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明亦如此,是不会干涉我们这些蝼蚁的。” “直接问问是谁干的不就得了?”谢积不耐烦道。 “不行。”谢县尉却摇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笔仙已经没法再回答这件事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谢积难以接受。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谢县尉倒驴不倒架,道:“只不过要搁一下,先办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儿?”谢积问道。 “你不必知道。”谢县尉却摇摇头,他一直把儿子隔离在那件事情之外。所以谢公子还不知道,今天也是魌先生那边发动的日子。 现在一件事办砸了,另外一件事绝对不能砸。只要把那件事办成了,尚且还能将功补过。要是那贵人能再替自己美言几句,说不定谢家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若是两件事都办砸了,别说前途了,他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儿子能帮什么忙吗?”谢积主动请缨,也想在他爹这儿将功补过。 “你?不帮倒忙就是最大的帮忙了。”谢县尉看他这衰样一眼,闷声问道:“是不是又服散了?” “没,没呀。”谢积慌忙矢口否认。 “哼!”知子莫如父。但当着外人的面,谢县尉也没拆穿他,只是再次警告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学那些嫡系子弟,人家出生就在黄金台上,有那个资本服散!咱们这种人拼尽全力还出不了头呢,你再服散不就彻底废了吗?!” “是,阿父。儿子记住了。”谢积点头不迭,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唉……”谢县尉知道他八成过耳就忘,长叹一声道:“这就跟我回县城去。谢家庄已经毁了,等此间事了再从头收拾!” “唉,是。”谢积垂头丧气地应下。 ps.连续五天三更了,求月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