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回来了 高高跃起抓下篮球,那种手指摁在球体上的天然亲近感,哪怕是在的梦里,让卫东也爱不释手! 没有手指的残疾生活有多痛苦知道吗。 能理解吗。 就可以活着还能办到残疾证,但真的很不方便。 除了刷美女视频没啥障碍,点个外卖都容易要鸡杂结果摁到烧腊上。 所以直到六十岁,让卫东还是个黄花大小伙儿,都快憋爆了。 只有在梦里,才什么都有。 只有在梦里重温这十九岁的瞬间,年轻,健康,壮得跟牛似的。 抓板的瞬间还能看见二凤,跟几个姑娘挤在墙根嗑瓜子嚼舌头偷笑。 从小两届的她初三读完就回家务农,那会儿看着让卫东读高中,话里话外已经以让家媳妇自居,都帮着照料爷爷奶奶和农活儿了。 刚高考完的毕业生肯定觉得县城的女娃更好看更时髦,你个鼻涕虫算什么。 但现在忽然瞅着小妞儿也挺俊啊。 肯定是有回忆光环,更主要是没吃过肉,看野猪都香。 拜拜了…… 让卫东的心情,跟随脚步落下。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美梦醒来总是无穷无尽的遗憾。 运动带来的心跳加快带着倒计时的频率:5,4,3,2,1…… 好像在和一根根手指说再见。 果然,村口大妈惊慌失措的声音准时传来。 “卫东!东娃子,你啷个还有闲心打球哦,你爸从工地掉下来了!” 哎哟喂,该来的总是跑不掉,你这不是废话嘛,不是你通知,我怎么知道老爹摔下来…… 对啊,我怎么知道? 让卫东懵了,甚至还抽空抡了眼远处的二凤,本来在跟自己的青春梦境告别。 现在变成二凤瞪大眼跑过来,手里瓜子都掉了几颗,赶紧揣兜里推胳膊。 “咋子,你咋子了,赶快去啊,去看看让叔怎么了!” 让卫东差点被推一趔趄,满脑子的浆糊,还能怎么着? 从工地楼上摔下来把腰椎伤了。 从此半身不遂。 本来还算吃饱有余的家庭顶梁柱倒下,自己还读什么书,立刻挑起家里的重担来。 人生三大坑这才第一个。 直到俩小时后辗转赶到县医院,看见还在手术室外手足无措的母亲。 让卫东依旧是懵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变故吓懵了。 殊不知他一直都在确认这是不是梦境。 涕泪横流的母亲,跟父亲在工地上做饭干活儿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风霜满面,双手更是满满的褶子厚茧。 让卫东蹲在市里税务局门卫室看了四十年,这个年纪的城里女人还保养得妖娆白净。 他从来就没看到母亲轻松写意过,记忆中永远是忙着做事的乡下女人,一辈子都在为家里劳作,尤其是后半辈子撑着瘫痪的父亲,赡养老人,更忧心残疾的儿子。 让卫东那颗早就苍老木讷的心,从这一刻开始剧烈震荡。 带着十九岁少年该有的强劲生命力,伸出手笨拙的帮母亲擦拭眼泪,还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围挤满了乡亲、工友,七嘴八舌的关心焦急。 都没人注意他。 让卫东也对这种嘈杂充耳未闻,他还在适应那当了四十年保安已经完全钝化的脑筋,和激烈冲动的高中生学术高峰期活力搅浆糊。 更主要是翻来覆去看自己健康的双手,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必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念头。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跟在护士推出来的病床后,摘下口罩对家属解释: “多处骨折,我们县医院条件有限只能尽量做外科手术接骨抢救生命,脊椎损伤就无能为力了……” 对这个事实已经习惯了四十年的让卫东,本来没跟亲友们一起围上去。 但现在却能轻易听出来话外音:有条件还是往更好的地方送,这里条件也就这样儿。 亲友们都是从未来过县医院的乡下人。 连镇上卫生院都不多去,最多村里赤脚医生,赶集时的走方郎中看看病,基本都是靠经验抓点草药硬扛。 哪里懂接骨手术和脊椎瘫痪的关系。 全都对县医院大医生奉若神明,赶紧谢了帮助把缠满绷带的伤者抬进病房。 “难道父亲还可以不用瘫痪一辈子吗?” 只有让卫东站在那,脑海里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念头! 四十年来,他根本记不起医生几乎是随口说过这句话,人家也没指望一群乡下人有什么条件送更好的地方。 但现在的让卫东肯定知道,市里面条件好的有什么大病肯定都往省城去! 疑难杂病到绝症更是往京沪跑。 这个念头如摇曳的火苗在让卫东心里唰的点燃。 但问题就是乡下人是真没这个条件。 他开始冥思苦想。 这就是重生? 还记得什么彩票号吗,记得什么财富密码? 市税务大院的残疾门卫让老头,从没出门没见识,能干嘛? 平平无奇的四十年在商州市就没见过什么牛逼……等等,商州市不是出了改开后全国第一个亿万首富吗? 就是那个用罐头去隔壁北联邦换飞机回来的超级牛逼大神! 那家就在税务大院隔壁街上,各种传说从九十年代起听得都耳朵起茧子了。 我要去抱大腿,跟随这种大牛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哪怕给他当个保镖,也比蹲在税务大院强啊。 所以在浓烈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脑瓜子终于像个柴油机空空空发动起来的让卫东,一直没去参与亲友们的讨论。 只手上拿了棉纱蘸水,一点点帮父亲擦拭满带尘土的脸颊。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没想过父亲也有这么浓密的满头黑发,更没想到如此年轻的汉子已经满脸风霜。 所以做得细致又入神,让满脑子的翻江倒海都不显半分。 思路已经到了人家凭什么要我,得有价值,更要先把家里的问题解决好。 大方向有了,难的是眼前的燃眉之急要怎么办。 哪怕县里建筑公司来人看望,乡亲工友们各种交涉,他都没抬头。 百无一用是书生,川东乡下人虽然都知道尽量把孩子送去读书,但读出来也要到公社、厂矿上班才有出息,不然就是啥都不会的书呆子,还不如会识字算数了早点回家干活。 这时候看东娃子吓得不会来事儿的样子也知道帮不上忙。 大家齐心协力的拥着让嫂把事情处理了,就无论如何都咬定算工伤,建筑公司承担这里的医药费还赔了两百块钱。 县里刚工作的年轻医生这会儿的工资才三四十块。 算是巨款了。 地里刨食一年都没这点活钱。 所有人好歹松了口气。 好像有了这两百块起码也能支撑些日子,就看东娃子能不能成器了。 可看看坐在那一直沉默的让卫东,连他妈都有点发愁。 到得天黑,父亲都还没醒过来,儿子攥着那粗糙无力的手指。 忽然听见一把油腔滑调的声音出现在病房门口:“姐,这姐夫躺下了,东娃子有把力气就跟我去赚钱……” 让卫东猛然抬头,老保安的暮气瞬间被摔个粉碎。 牙都差点咬碎了。 这个外婆家最游手好闲的小舅,就是在紧要关头,出现在二号大坑边推他一把的坑主! 不知道是不是也听见了这个很是厌恶的小舅子声音,老让急着醒过来,攥住的手指有了动弹。 让卫东连忙俯身看父亲。 这时候他仿佛被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上一世的自己这会儿忙碌的在楼道上跟各路亲友逞能,反而没陪在苏醒的父亲身边。 现在赶紧低声安慰:“我在,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让卫东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四个字。 老让艰难适应身体痛苦,更是把仰躺目光睁开聚焦到儿子脸上。 干裂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嘟哝:“我……我着急踩空了,我想,我想多砌点砖,给,给你多挣点学费……” 上一世没听见这句话,匆匆看过醒来的父亲就跟着小舅去了,再后来只看见愈发沉默苍老的父亲。 两个残疾人相对还能说什么。 但现在却如同一把火,嘭的点燃了让卫东内心! 漫天火焰瞬间把那些苍老烧成灰烬! 认真的对父亲点点头:“我明白该怎么做了,您放宽心休息,等我回来。” 松开攥住的手,迈步走到门口,抬脚就踹到小舅胸口! 我可去尼玛的吧! 第2章 反向走位 连饭都没吃的让卫东还是强壮有力。 他是高中毕业生,也确实是村里人议论的少见书生。 但酷爱篮球又经常下地干活儿,勤劳的父母从未让他饿过肚子,十八九岁的年纪课后连打三五个小时的球,挥汗如雨都不嫌累。 在学校都是出了名的体力怪。 这么一脚踹翻大烟鬼似的小舅,就像戳窗户纸那么简单。 直接摔到旁边墙上,狼狈坐地。 把周围亲友,尤其是母亲都吓呆的同时,也从小舅手里散落下来一把大团结。 用后世的话来说,母亲应该有点扶弟魔,和两个姨妈一起总会各种帮小舅兜底揩账。 这刚赔付给父亲的救命钱,又被忽悠了去。 所以二话不说的弯腰捡起来,连老妈手里还捏着的一点钞票都拽走不留。 “我去赚点钱,这里医药费都是建筑公司的,等我几天回来……” 然后在起码几十号人的目瞪口呆中扬长而去! 年轻的冲劲,给了让卫东久违的斗志,心里像盆火在烧!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哪怕不依靠首富大佬也能先站稳脚跟。 虽然还在想。 跑跳中仿佛有个什么信息在拼命挣扎要跳出来。 八十年代,这是谁都能赚钱做生意的全体零起步! 这是到处都处于萌芽状态的时候,税务局都说八几年才开始有人赚到钱能收到税。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野蛮草莽年代…… 那就先吃点。 从县医院出来,肚子也咕咕叫。 国营的餐馆副食店早已下班关门,只有几个点着油灯的扁担挑子,卖些豆腐脑、担担面、油炸糕、抄手之类吃食集中在路边。 以往读书的让卫东,从来没舍得在外花钱吃东西,都是带了米在学校蒸饭。 但独居在税务大院门卫宿舍的孤寡老头,哪天不点点外卖滋两口小酒。 习惯了。 现在坐下点碗面,把目光拉开,投向远方。 昏暗漆黑的下个亮光处就是电影院,那算是县里仅有的晚间娱乐地方。 除此之外从白天到夜晚,到处都是严肃活泼的景象。 每个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工人是工人,农民是农民,稍微想随心所欲干点什么,都是异类。 譬如异类的小舅思路就很简单,带了有力气的外甥去省城批发一麻袋现在最流行的巧克力瓜子,带回来到各个乡镇零卖。 一百块钱能买两百斤,价值五毛一斤,五分钱一两。 零卖两毛钱用报纸包了才一两不到,还不赚翻啊。 说起来村里农户都能随手栽几棵向日葵,成熟后用太阳晒、灶台烘烤,也能有香喷喷的葵瓜子吃。 讲究心细的家里还能加点盐糖炒制下,那就更香了。 赶集的时候有些人家也会带到市镇上去卖。 算是城里乡下这会儿为数不多的零食。 可自打供销社有了冠生园的巧克力瓜子,所有自制的葵瓜子都被吊打。 颗颗饱满,味道香甜,简直充满魔力,跟后世买手机非得水果机才有逼格一样。 年轻人兜里没几颗巧克力瓜子,都不好意思跟人八卦拉家常。 乍一想,小舅这个路子还是对的。 甚至有点后世听惯了的厂家到市场,跳过一切中间商的直销影子。 所以上一世积极表现得像个成年人的让卫东马上认同,拿了母亲那两百块跟小舅到市里坐轮船,去三百公里外的省城老字号买瓜子。 其实就是被小舅忽悠着当苦力搬运。 好在回来卖得还行,到处走街串巷供不应求,每天到各处乡镇赶集卖个二三十斤都没问题。 可发财大计刚进行了几天,才看见赚钱就被接到群众举报的专政机关抓个正着,这是破坏经济秩序的投机倒把罪! 一直负责吆喝招揽的小舅倒是望风而逃,剩下埋头做事的让卫东被抓去关了仨月! 如果不是1983年,这个既有严打刑事犯罪,又有经济要搞活的关键年份,让卫东还要遭罪。 但在八十年代,被专政机关处理过的污点已经永远挂在他头上。 彻底断掉上大学、进工厂、吃公粮的任何机会。 也彻底把让卫东前面读十几年书的前途堵死,只能跟父亲一样要么干农活,要么去工地打灰。 父亲的意外伤残让自己的求学路戛然而止。 然后就是忙里忙慌的想证明自己可以扭转这种家庭局面,却掉进坑里。 所以他对这个后来更是祸患不断的小舅怎么不恨…… 思绪飞快的闪过这里,让卫东火热的心思都晃悠了下,那我又能干嘛呢? 实在是老保安太不擅长思考了。 正好热腾腾的担担面端上来,佝偻的老人系着围裙对他用大团结付账还有点抱怨。 这时有人到隔壁挑子边:“切二两猪舌,一碟花生米,我们自己有酒!” 大家都穷,这已经算是很阔绰潇洒的行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怀念这种均贫富的年代…… 让卫东一边嗦面,一边听隔壁坐在挑担边小凳上唠叨:“你这猪舌是不是不新鲜,换猪耳,要不猪尾?你这味道还不如吃点香肠腊肉……” 真是猛然间整个脑海里都亮堂了,猪舌、猪耳、猪尾、香肠腊肉! 单说一样他还没反应,这几样说起来忽然让他想起自己寻找的缥缈在哪里。 从踹飞小舅,其实他就已经隐隐约约联系上! 才会下意识来找吃的。 这是个偏山区的国家级贫困县,到长江边的地级市有四十公里,再到省城三百公里。 没啥土特产资源,但家家尽量都有养猪的习惯,所以屠宰税算是税务重点。 实际上农家又舍不得吃猪肉,都送到屠宰场卖给城里,这几乎是唯一的现钱来处。 一家人一年到头的学费、衣裳、鞋帽,女人家想买点花布香粉都指望这。 但总要见点油荤吧,除了留下猪舌、猪耳、猪尾和内脏这些边角下水,就靠收成好的时候杀年猪。 有时候都是几家合杀一口猪,吃不完的大部分熏制成腊肉挂起来,也许一次杀年猪要吃好几年。 日常切一片给孩子,就是最大的营养。 就这,已经是天府之国算不错的农户生活了。 可税务系统里无数次提到过,相邻几个贫困县里的第一个万元户,百万富翁,就是翻山越岭的去收购这些老腊肉卖到城里。 为此也坐过牢,却坚持带动当地一起养猪卖腊肉发家致富。 然后在所有人都开始养猪卖腊肉的时候,这位前辈大佬却腾出手来低价收购各家各户做腊肉都不要的心舌肝耳尾等内脏下水! 做那种指头大的真空小包装零食卤味,猛然卖出几千万的年产值。 等所有人发现卖腊肉的市场太过饱和利润微薄的时候,却只能仰望前辈大佬已经建立起的半机械化流水线生产厂,有了难以模仿的高门槛。 这是税务局里每年都要宣传的纳税大户! 让卫东决定先试试这条路救急! 而且老子比你还要狠,我把腊肉直接卖到省城去。 消灭一切中间商赚差价! 这词儿我熟。 第3章 但眼熟尔 让卫东收起老人家找补的九块八毛五。 顺便问了县里猪肉价格是七毛一斤,还得是凭票供应的计划肉。 但县城里腊肉价格已经到了四块钱。 心里就知道有门儿。 大口刨完面条,立刻跳起身回家。 二三十里乡间公路,对这年头的农村孩子根本不算问题。 月色中快步疾行的小伙儿满心盘算家里还有多少腊肉,肯定还要去周围村子里收购些。 自己村里还是不太好意思压价买,到邻村找找看。 想着事情脚下就快,沿了砂石公路也不会迷路,穿过村口篮球场只有几声狗叫迎接他。 让卫东拍开侧厢祖辈的门,说声自己回来了,就准备去收拣灶屋梁上的老腊肉。 可没想到二凤披着件他的衬衫,在堂屋睡眼惺忪探头:“你回来了啊,让叔怎样了,傍晚谷场上歇凉都在说这事儿……” 女大十八变,小学挂着俩鼻涕泡,初中还是豆芽菜的丫头片子,怎么忽然就水灵起来。 农家都是瓦数最小的白炽灯,能有个亮光就行。 但明晃晃的月亮挂在树梢,照着倚门少女,身上的光影就像刚才爬过那些山坡般蜿蜒起伏。 旧得有些透亮的汗衫,撑得腰间都挑空了,但露出来的腰肢又纤细玲珑。 肩头土布衬衫虽然也是旧的,这会儿却比绫罗绸缎还华丽轻盈。 让卫东看了一眼,他走二三十里地都没喘粗气,这会儿鼻息马上重了不少。 二凤似乎感觉到目光,羞涩的朝门里躲了躲,却没退开,乌溜溜的大眼睛依旧看着,映出天上的月光。 可让卫东也只看了那一眼就扭开头,沉声:“我爸摔瘫痪了,以后只能在家里调养,这家里成了很大的苦头,我肯定也没法读书,更不甘心就当个农户,要出去做买卖赚钱……” 连二凤都知道,吓一跳:“做买卖?要割尾巴的!” 没错,一切试图自己赚钱,搞自留地的行为,在七十年代都要被割掉资本主义尾巴。 这是要触及灵魂的割掉心头那条尾巴,过程比坐牢还要遭罪。 让卫东顺势冷冷点头:“对,可能还会坐牢,但我现在没办法,只能这么干,所以你也不要耽误自己,赶紧找个婆家早点嫁了,回去吧!” 说完从屋檐下抓过个背篓,到灶屋去用叉杆摘下屋梁上的几挂老腊肉。 川东地区多年来还是土坯筑墙,一尺多厚的土墙房,加上房梁盖瓦,数百上千年都这么过来了。 当过兵的老让能先于村里的青壮年离开土地,到城里打工砌砖就已经很有魄力跟眼光。 他还很有心气儿的想把儿子供完大学,再给家里盖青砖大房。 让卫东现在显然只在意如何让父亲重新站起来。 哪里还有半分小情小爱的成家念头。 更何况上一世自己坐了牢出来就听见二凤被她爹妈嫁出去的消息,那还说什么废话? 这对象还不如要对马呢。 仰头摘下仅有的三挂干瘦老腊肉,更是坚定了心思,先拼命赚钱把父亲送去省城医院试试看! 再看能不能跟着大佬改变家庭命运。 转头看少女呆呆坐在堂屋门槛上,索性掩上这边门,就在茅草堆里凑合一夜。 闭眼前还想,会不会醒来又回到那税务大院的保安宿舍。 还好当保安习惯的天不亮就睁眼,依旧在灶台边。 到缸里舀瓢水抹把脸灌饱肚子,拉起背篓从后门出去。 顺着山脊收腊肉。 这种丘陵地形的村落,因为田地分散破碎,其实村民都不会聚居在一起。 往往是隔着两三百米甚至更远几户人扎堆,只有路边村口会稍微聚集多点,有些更在山腰山头独家独户。 让卫东觉得是要先去卖一次试试看,所以就近问几家吧。 都知道他爸摔伤了,拿现钱买腊肉到城里卖,纷纷叉下自家屋梁的肉给他,有两家还说什么都不要钱。 让卫东都估摸着重量按一块钱一斤放下钞票走人。 实际上农户养猪到屠宰场收购价肯定比县里卖价更低。 让卫东这时想起那一毛五的担担面,都觉得有点太浪费。 所以只在认识的小伙伴家抓了三个煮红薯当口粮,装满一背篓大约六十斤腊肉回城。 真的就像打网游那种在野外打了各种小怪,收获一大堆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回城找NPC交任务。 要是能跟随首富大神那就跟参加工会跟了氪金大哥那么直接起飞吧。 背着重物走在山路上,让卫东丝毫不觉得累,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干劲十足。 临到县城的一处村落还顺便收了路边农家摆出来的几十个鸡蛋,一毛钱十个,主要是看上了人家装鸡蛋的布袋子和那满满一袋糠壳。 让卫东不是那种心眼挺多的机巧善变,但这四十年在门卫室也算见多了世间百态。 走来一路都在琢磨,怎么不被打击。 进城前歇口气,把鸡蛋拣出来,再把整袋糠壳抖搂进插满一支支老腊肉的背篓。 轻飘飘的糠壳不占总量,却钻进干透花白的腊肉间隙盖住了腊肉头,再把鸡蛋埋进去。 这本就是农家习惯的防止鸡蛋破碎办法。 现在看着好像整背篓都是鸡蛋了。 都不用心惊胆战的穿城而过,县城边上汽车站到四十公里外的地级市长途车。 一块七。 让卫东直到上了车,才佯装轻松的把那两张旧枕巾对缝起来的布袋撕成长条,慢慢裹到头上。 当学生的时候瞧不起老农民裹头巾,现在却想的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老实巴交不被怀疑。 这年头做买卖,真就是犯罪分子的处心积虑。 反侦查意识相当强烈。 好在县里到处都是背着背篓的农村人,车上也有好些背篓堆积,看见他糠壳里埋着的鸡蛋,就不让他搬到车顶外挂,但售票员叫他别在座位上,自己抱着背篓坐门口台阶,免得翻覆碎了满地脏乱还要收拾。 让卫东内心嘿嘿的说好,装着怯怯的惶恐样照做。 到市里已经快中午,这就是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上一世被抓,统一送市里面关押,放出来自然也在这里,无脸回去见爹娘又没了媳妇,就呆在这里打零工,谁曾想留了一辈子。 这座守在三峡上游的商州,自古便是翻山越岭入川落脚或者千里江陵前最后的休整地,万商云集才凝聚成了远比白帝城之类三峡口更繁华的水陆码头,由此得名。 那位首富大神据说也是自古家里有做生意的传承,才能在八几年所有人都清零起步的时候,提着脑袋杀出片天地。 跟着他一定没错! 这浩浩江面,向下便是川蜀盆地在东南角唯一出去的三峡缺口,溯流而上才是省城,虽然这会儿还不是。 但让卫东已经习惯了是,他也只去过买瓜子那一回。 现在的地级市甚至都不属于省城管辖。 却也没什么地级市的模样,到处都破破烂烂还时不时能看见墙上刷着各种标语。 所以背着背篓,戴着头巾的年轻人也不怕遇见任何熟人,忍住了去税务大院那边追忆找寻首富大神的念头,直奔码头买票上船。 五块二。 最便宜的县里机动船。 宽阔的江面上,有那种四五层楼高的东方红大客轮,那是国营的大船要十几块还有床。 这种两层半甲板,被压得船舷就在水边的客货船是地方运输公司在经营。 除了楼上有些床位,整个甲板跟底舱,全都只有些长木凳,挤满了人和牲口、货物。 猪哼鸡叫,鸭子来报到,加上踩到鸡屎猪粪的咒骂,争抢空间的纠纷,嘈杂喧哗得不得了。 让卫东依旧充满通过占领区的庆幸,环抱背篓靠在角落。 厚漆钢板的舱壁传来马达剧烈的轰鸣震动,如果不是垫着头巾,一会儿就能把满口牙抖成棉花糖。 上一世被小舅带着出县城,看什么都眼花缭乱,新鲜得跟万花筒里似的啥都记不住。 现在让卫东惊奇的发现,自己举目周边都带着审视的眼神! 心里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卧槽,这年头已经有这么多聪明人?这个货是做生意的吧,看着就精明狡猾,这是个学生娃,还在看书,这婆娘妖里妖气裤裆不干净……” 当了四十年保安,但眼熟尔。 他都没察觉到,其实自己已经大不同了。 第4章 摸着前辈大佬的头过河 中午十二点半发船,商州到省城三百公里得经停几个县的十几个大小码头,近一天时间。 大多数人其实都是短途上下,不断人来人往。 午夜停靠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机器轰鸣下倚靠着昏昏入睡。 有人走动都懒得搭理那种。 让卫东也差不多,但突如其来的舟车劳顿之苦,还是让这个老保安跟学生娃都腰酸背痛很不习惯。 所以坐在那睡得半梦半醒。 有人刚碰他的背篓就立刻睁开眼。 1983年为什么会有严打,因为据说有些地方的车匪路霸已经猖獗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但这条商州到省城的船运还是不至于。 大江大河干了坏事儿也没法跑啊。 当然小偷小摸必定少不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正从他背篓糠壳里扒拉出俩鸡蛋。 十九岁的少年一定会怒从心起。 六十岁的保安却肯定想着不要因小失大,因为他真用了四十年来证明强出头的后果。 只笑笑做个遮掩捂蛋的调侃表情。 这本来就是他带几十个鸡蛋的用处,当成孝敬各路小鬼的零碎好处,掩藏底下值钱的腊肉。 自然有种大气揶揄的气质。 本来还想耍狠再拿几枚的二流子,反而讪讪起身,示意我只拿了两个啊。 让卫东不屑的哈哈笑两声,本来是调侃撵人懒得计较,却无意中惊醒了周围的人,也让另外几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都看向这边。 他知道这些出来捞偏门的狗东西都揣着家伙,立马悄悄深吸口气,真闹将起来他就要先下手为强! 大多数人都胆小怕事,只顾自己那点利益,哪怕看见眼前场景也只默默的悄然搂紧自己东西不吭声。 但也让容纳了数百人的船舱里到处都睁开了眼看这些鼠辈。 场面有点凝固沉默。 甚至有个正对着妖里妖气偷摸抓揉的流氓,都被这么多人看着定在那。 让卫东根本没注意,只观察眼前贼子,谁知吸的这口气……哎哟哟,肚子疼! ……咘…… 晚上他就吃了个剩下的冷红薯充饥,白芯的那种,吃过的人一定知道这种比红的捱饿,但肠胃容易胀气。 真是不偏不倚心想事来,浑身悄悄一紧绷就把屁崩出来了。 而且是细密悠长,还接连不断的那种不太响亮的闷焉儿。 俗话说得好,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立刻把周围紧靠的人,撵得慌忙起身:“哎哟,你这小子吃了胡豆还是红苕,滂臭!” “同志们吃了豌豆胡豆,还是不要在公共场所放毒气嘛!” “这啷个遭得住,赶紧开船,开船吹风……” 整个船舱居然顺势鲜活热闹喧哗起来。 “我的老天爷!我包包头的二十块钱不见了,政府要给我做主啊!” “我的粮票,我妈给我的三十块钱也不见了!哇啊……” “怕是有贼娃子哦……” “不准跑!不准开船,钱不拿出来谁也不准走!” 人多势众那胆气自然也就上升。 躲在人堆里还能怂恿吵骂,点名标记:“就那边那个小个子,他拿的,我看见了!” “还有那个长头发也是他们一伙儿的!” “水手!水手我们要报案!” “趸船上有工安,工安!我们有人遭偷钱了!” 乡下人掉了钱跟要命一样。 一个人可能不敢闹,现在这么多声音立刻抓了扁担发狠挤上去。 聚众闹腾起来的老实人,其实很有战斗力。 四五个小毛贼只能掏出赃款狼狈逃窜。 还被搜身了。 于是本来应该死气沉沉的后半夜,船舱里居然荡漾着欢乐的气氛。 到处都在吹嘘自己刚才多勇猛。 却没人注意到那打屁小伙儿的启动作用,还把笑呵呵看戏的让卫东挤到下风口去了。 显然他要是再打连环屁,大家的幸福时光都要打折扣。 但第二天午后终于抵达省城码头,让卫东顺着跳板走下船时,看见那个穿着红衬衫大翻领的妖里妖气,却踩着高跟鞋若无其事站在平口船头边。 在灰蒙蒙的城市背景衬托下,确实有几分娇艳醒目。 好多目光都垂涎欲滴。 老保安见多了这种货色,扭头皱眉擦身而过时,那女人却很自然的扶住他背篓,前后走上两脚宽的跳板。 也就是走过七八米宽的水面过程中,让卫东听见对方低声说了句谢谢。 让卫东莫名其妙,因为我打了个又臭又长的屁吗? 所以他根本就没回头搭理,走上岸顺乱糟糟的河滩往码头上面去。 商州也是这种水陆码头,没什么市郊的概念,码头下船、爬坡上坎就进到城市中心。 迎面而来的嘈杂、繁忙,可以把任何一个乡下人瞬间击倒! 但让卫东晃了两下站住了。 商州四十年后比这喧闹上百倍! 尤其是隔壁小学上下学接娃的时候,保安们能被闹到脑仁儿痛。 只是现在他居然有点怀念小舅…… 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四十年前是怎么找到瓜子批发点的呢? 让卫东猛然发现自己把这段算落了,他不知道去哪里卖老腊肉! 沿街叫卖肯定危险,分分钟被割尾巴。 哪怕知道这种所谓的投机倒把罪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历史尽头,尤其记得他被放出来的时候老警察都说他这事儿都不是事了。 但在市里知道的政策改变,县里,乡里可能要过一两年才清楚,真改起来没准儿还要好几年。 这是税务大院里也经常头痛的事情。 所以自己上回是从省城倒卖东西到乡间赶圩结果被抓,那个万元户也是从山里收了腊肉到县里卖被抓过。 现在索性反过来跳到省城,风险反而小了很多吧? 总之不敢以身试法。 可顺着大马路走了一里多,街边都满是各种店铺,卖棉被床单、席子花衣裳。 却基本都锁着门?! 又没个手表手机看时间,这会儿午休都不开门吗。 六月底已经是炎热的夏季,明晃晃的太阳晒得让卫东又渴又饿,有点晕眩的感觉了。 全靠提心吊胆在支撑,本能的朝着更热闹方向走。 忽然对面看见俩白色警服走过来! 哪怕过了四十年,让卫东依旧对这身衣服有条件反射,想站起来立正喊政府好! 妥妥的被打击过落后分子。 因为哪怕不是卖东西,只要没工作单位的乡下人流窜到城里谋生,都叫盲流。 能立刻遣送回原籍,至于这些腊肉鸡蛋就肯定收缴了。 这时候让卫东多少有点后悔,还是该带个帮手,或者先探探路找好买家,起码小舅也知道瓜子批发点周围有个市场吧。 所以佯做镇定的投机倒把分子跟两位警察擦身而过后,简直有点寸步难行。 又累又饿的感觉几十斤背篓都重了许多。 还是先找个路边梯坎放下重物,扯下头巾擦擦汗看清楚该去哪,别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恰恰就是背篓放地上歇了这么下,有人经过,瞥见糠壳间露出来的蛋壳:“鸡蛋还是鸭蛋?怎么卖的?” 让卫东心头一动,在门卫室还是见得多:“乡下山里吃虫子长大的土鸡蛋,五分钱一个。” 壮着胆子叫价。 结果这大妈毫不犹豫的伸手拿了个对阳光照照:“行,数二十个给我吧。” 摸出一块钱付账,然后问题来了,人家怎么带走呢? 小丑抛球那样抛着圈儿回去吗? 这年头可没随处可见的塑料袋儿,哪怕用旧报纸折个袋儿也行啊。 人家大妈明显是下班,也没提菜篮子。 还好难不住农村娃:“您住得远吗,我给您送过去。” 就当是外卖跑腿。 关键是背起来走着能聊几句:“我从乡下来卖点东西,您知道哪里更方便集中卖腊肉这类农产品吗?” 光这语言态度,就不像个农民。 大妈多看他两眼:“啥腊肉,多少钱一斤?” 又踮脚去看背篓。 让卫东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只卖给哪户居民。 他是想找个长期固定的销路:“商州下面山里的青杠木、松柏枝熏烤老腊肉,绝对的绿色无污染的山里土特产,和菜市场那种厂里做的腊肉完全不同,您看值多少钱?” 大妈顺着他侧歪的背篓拨开点糠壳,才发现腊肉:“哦哟,看起来还可以,是真的山里腊肉!” 然后豪爽的拍板:“买了,我们厂子里喊一声,各家随便就把你这点买了!” 让卫东还是低估了政策固然是限制住农民进城,也压抑了城里人旺盛的消费力。 他这背的全都是稀缺品。 前辈大佬的点子简直是金不换。 第5章 就问嚣不嚣张 大妈也不奸诈,娴熟的报出城里市场价格:“五块钱一斤,还要加粮票,只要钱,山里老腊肉能卖到六块。” 那就六块。 县城都比这里便宜点,谁能想到这个乡下娃连跳几级呢。 腊肉,尤其是正儿八经的山里老腊肉,真是所有人认可的好东西。 还没人嫌贵,大家都默认这已经不是肉价,而是加工制品该有的价格。 随便切几片跟蒜薹、花菜之类炒出来就香气四溢的成了美味佳肴,连国宴都端得上去。 而且在普遍没有冰箱的年代,挂在窗口阳台外也不怕腐坏,一年到头都能吃。 一斤腊肉可以改善点缀一两个月的伙食油荤。 实在是居家旅行、养儿育女的绝佳食材。 城里人家家户户秋冬季都会自己熏制腊肉,但风味就差得很远了。 瞬间挤到宿舍楼口来的各家主妇,都能金睛火眼的确认这不是普通工业熏制肉:“起码两三年吧,都熏透了,糠壳也粘不上,好东西!” “你闻闻这个味儿,烟熏的对吧,再深吸口气,是不是那个松木味儿就出来了?” “啊,这味道好舒服,菜市场买的就没这个味儿。” “我老家送过两次就是这种,得杠炭,上好的杠炭烧火,再拿新鲜的松柏枝盖炭火上熏腊肉才有这个味儿,和菜市场肉联厂做的熏制肉两码事,我要五斤!” “我也要五斤,不过我得去储蓄所取点,现钱不够。” “我先帮你垫上,分我两斤,娃儿回来补点营养……” “都莫抢,莫抢,鸡蛋也分了吧,看颜色就是土鸡蛋,炒出来香味都不同。” “拿个蛋给我马上炒……哎哟,你们闻闻这味儿!” 就过了两条街,一栋陈旧的街道工厂楼,穿过楼底的巷道后面就是宿舍区。 根本不等农家娃说话,背篓里的腊肉、鸡蛋就被迅速瓜分掉。 连过秤都是好几户从家里拿出来的弹簧秤,七手八脚的称出来六十八斤半。 (播音腔)他1983年!第一次在大城市卖腊肉,就卖了四百一十一! 四十七枚鸡蛋两块三毛五。 城里人这会儿也质朴,都是单位里的熟人,既不哄抢抬价,也不欺负乡下人,还提醒他鸡蛋卖便宜了。 江州人性格更豪爽耿直,大妈本来要了二十枚鸡蛋都被分走大半,麻溜的收了钱塞给乡下娃:“下回有再来,鸡蛋多拿点,钱收好了,街上摸包贼可不少。” 让卫东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抖,接过这四百多块…… 他收腊肉加上自家的花了大概五十块,路费还不到十块钱。 在他脑海里甚至想过,我卖到京城会不会赚更多。 可就在这时,恰好有个白警服跟人说着话走进来,又吓得让卫东魂飞魄散! 好在警察只使劲嗅了几口鸡蛋炒韭菜的飘香,马上喜笑颜开的围过去开玩笑。 让卫东带着要跃出胸口的剧烈心跳,强做镇定的提了空背篓离开,内心却是再也不敢这么卖货了。 只有坐过牢才知道这事儿真就是在警察一念之间。 但腰里揣着五百多块钱,这会儿城里人两口子双职工一年都存不下这个数儿,喜悦的底气还是狠狠压过了惊悚恐惧。 这绝对是笔巨款! 那就连夜回去。 抓紧下午的时间,到最近的省城大医院去咨询了下,可以接诊,但断无救护车一说。 现在整个省城的医院都谈不上有救护车,得自己想办法送到医院。 很显然,对脊椎伤者轮船才是最安全不加重伤势的转运方式。 所以习惯做事周全无误的让卫东还选择奢侈点,测试坐大客轮回商州。 毕竟只有那上面才有卧铺,肯定能让父亲躺平稍微好受些。 十块零两毛的四等舱室。 二三十号乘客挤在两排高低床上。 哪怕基本都是城里人了,还是闷热拥挤又吵闹。 但这居然是让卫东“回来”后,奔波劳累的第一次躺上床。 所以上轮船前才在码头路边摊吃了一大碗面的年轻人,躲到厕所悄悄把钱用橡皮筋捆在大腿内侧,回去倒头就睡。 直到清晨抵达前被服务员叫醒退床位,才顺便看了看五等船舱的条件,结果知晓还有更便宜的五等散席,就是发床席子可以随处打地铺。 只要七块九,比坐那有小偷小摸的县机动船也只贵两块多。 让卫东在省城都没敢乱花一分钱,生怕父亲转院不够用。 现在心里逐渐有底儿了。 在商州上岸时,依旧没来得及去税务大院那边看大神,直奔汽车站。 到了县城也没去医院,而是趁着车站边有往乡里去的货车,再给两毛钱顺路回去。 应该昨夜有雨,下车时空气中弥散着夏日水汽,洗掉晨雾让山间乡村干净透亮得生机盎然。 所以让卫东也跑得扎实有劲,回到村子才早上九点过。 直接找上从小跟他打篮球的狗蛋家:“走,跟我去县里抬我爸治病!” 一样壮实憨厚的狗蛋二话不说抓了褂子就出门,他妈还嚎了一嗓子,俩小伙儿已经不见踪影。 但出门来让卫东摸了十块钱零散钞票给发小:“你往那边绕一圈,看谁家里有腊肉,就说是我要,给两块定钱,卖了回来补上一块一斤。” 狗蛋点头去了。 让卫东从下车翻山回来,路上已经收了三四十斤,再顺着回家路又收了二三十斤装满背篓到家。 先拆了灶屋的门板,在堂屋前找木板敲敲打打。 还能下田干活儿的爷爷奶奶佝偻着身体过来,问明白是最有文化的孙子要送他爹去省城治病,连忙要烧水做饭。 让卫东拉住说自己马上就走,县城去吃,这时却意外的看见二凤背着背篓和狗蛋一起过来。 发小憨笑塞回那十块钱:“那边李家坡的都被二凤把腊肉先搬了,快两背!” 让卫东没立刻掏钱给二凤,拿自己在城里买的小弹簧秤挨个儿称了下:“九十三斤,你先把这十块零钱分给各家,我怕钱不够手术费,回来再给你补上。” 二凤不收钱不放背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能背货!” 让卫东坚定的摇头把钱塞过去:“多个人就多份车船费,谢谢帮忙收了腊肉,你莫管了。” 说着抓出自己的棉被铺在门板上,再把一百多斤腊肉摆放排列在上面,铺层干稻草找平,最后再盖两床棉被,捆几条麻绳扎紧不会漏,走人。 这边农家门板都是上下伸出点椽子当门轴,现在让卫东在另一边也钉上把手,就把门板变担架了。 在省城医院听说租个担架得八十块押金,腰椎伤还不能用软担架,人家就推荐用门板。 现在还能“偷运”腊肉,完美! 所以只带了一个背篓装些衣物,俩壮小伙儿前后抬着“担架”,飞也似地的顺山路跑掉。 二凤站在土坡上踮着脚看了好久,咬着嘴皮把黝黑发亮的大辫子都要掐出花了,听见让爷爷喊才赶紧回去帮着照料收拾。 俩壮小伙儿跑得嗷嗷叫,直到在马路上拦了过路货车,给五毛钱翻上货斗靠一车货物麻袋里都不觉得累。 狗蛋还兴奋激动:“你说要坐船啊?!” 这货小学读完就回家务农了,连县里都没去过几次。 让卫东点头:“嗯,去省城,带你吃好的。” 狗蛋欢喜得嗷嗷叫,根本就不问出力有没有钱。 让卫东肯定想的是摆平治疗手术费回来,再拿报酬给发小,现在都不敢把话说满了。 但狗蛋无忧无虑的欢叫声,还是像明晃晃的日头衬着湛蓝的天空,把让卫东原本有些黯淡忐忑的心思都擦亮许多。 收了钱,货车司机就把俩乡下小伙儿放到县医院门口才走。 狗蛋居然依依不舍。 让卫东笑骂打巴掌的催他进去。 还有几个亲戚陪着他妈守在病房外。 远远看见百无一用的书生消失了两天出现在走廊。 泼辣的大姨起身连珠炮:“东娃子你在搞啥子名堂,你能赚啥子钱,那是你爸的救命钱……” 二姨则开始吊嗓子,她们到这时候才知道妹夫站不起来了:“命耶,好苦哦,东娃子耶,你要争气嘛……” 有腔有调的要是搞直播多半还能赚点卖艺钱。 争气的让卫东从裤腰抽出那叠钞票,嚣张的在自己手掌上啪啪拍几下:“现在我有五百块了,马上送老爹去省城看病,万一还有能站起来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哪怕送到沪海,平京,我都要带去看高科技!” 要不是担心钱不够,他这会儿恨不得财大气粗的在场每位亲戚发一张大团结! 但这气势已经够了,这年头还没百元券,五百块已经是很厚一叠! 随着他从龙王赘婿小视频学来的霸道动作。 所有人的话语全都被塞进肚子里。 张大嘴看强壮书生轻而易举的掌控住局面。 大家都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第6章 什么叫做特么惊喜! 本来还有人担心,去省城看病的花销,县建筑公司不承担了怎么办。 让卫东都嗤之以鼻。 因为不报销,就不去看病了? 但乡下人真是这种思路。 如果他没钱,他也会这么计较。 现在有钱直接平推。 七手八脚的谨遵医嘱搬上门板,医生都对“硬性担架”表示了赞许。 当然也多提醒两句:“省城医院……你最好是能去军医院看,他们对这种伤势见得多,我们一年到头都没治过几例。” 让卫东点头说谢谢,沉稳的样子让医生再拍拍他肩膀表示祝福。 还是带上老妈一起,其实让卫东内心根本不差这几块钱。 总之他这种态度,让亲戚们在汽车站送走了担架后,都忍不住相互感叹。 “东娃子看起来怎么完全不同了?” “读过书的娃,还是不一样哦。” “有点像镇上那些个干部的派头不,医生都跟他说得懂。” 的确是,连长途车上的售票员都对这个笑着咧开满嘴白牙的年轻人要摆放“担架”有商有量。 最后俩小子盘膝坐在过道,把门板放在大腿上,等于充当缓冲垫。 浑身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老让仰头看着儿子,想说话,又笨拙的张不开嘴。 让卫东埋头给爹拿药棉蘸水擦干裂的嘴皮。 老让肯定一万个想不通,这狗崽子咋突然这么懂事了咧。 狗蛋把带止痛剂消炎药的盐水瓶摁在旁边座位上,医生还给开了几瓶,简单教会让卫东自己换。 老妈也有点不敢相信的坐在后面,看着突然承担起一切的儿子。 感觉几天前都还是那个只会读书打球的娃,现在就是能扛事的男人了。 总之懵里懵懂的跟着到了商州,俩小伙儿抬着跑码头,买船票后因为醒目的“担架”甚至还被先让上趸船,可以优先登船。 这年头大多数人都还很质朴。 让卫东也质朴的买了两张四等卧铺,两张五等散席,其实一张卧铺就够把他们四个都带进船舱了。 把老让抬到下床躺好,门板藏床底,老妈睡上铺。 俩小伙儿领了苇席睡在船舱外的铁皮甲板上,狗蛋兴奋得整宿都没咋睡,把五层楼的客轮到处都跑了个遍,回来告知顶楼去不了,四楼是二等舱、三等舱,船尾还有餐厅咧。 上船前在码头吃了碗豆花饭,让卫东晚上再带狗蛋去船尾餐厅吃碗两毛五的臊子面。 这货又把碗抱起来舔! 让卫东决定到省城只要手术费够用,一定带这家伙去吃顿好的。 还能把面端回去给爹妈吃。 有钱是真方便。 果然,第二天上午到了码头,排队下船时,让卫东顺口给狗蛋描绘了下市里医院门口的白面馒头带甜味,这家伙就拖着门板飞起来跑! 要不是让卫东自己也是体力怪,估计会把老让摔个二次损伤! 老妈只好背着背篓不停在后面追。 从码头到市中心医院三站路,让卫东已经看好了,省城的公交车人多明显不方便门板上下,所以他才找狗蛋跟自己一起抬过去。 三四里地感觉汗都没出,门板上一百多斤腊肉加条壮汉,就被这俩壮小伙儿即时送达。 充满忐忑的让卫东这下明显感到有帮手的好处,老妈和发小守住担架,仨肉包子就定住他们哪都不去。 比孙悟空画圈还有用。 自己挂号排队缴费,后世偶尔进医院的经验也有用。 他甚至还在排队间隙找其他病人家属打听了那家军医院的方位,有点远,十多二十里外的郊区了。 先试着在这家医学院附属医院看看,印象中口碑还是很强。 而且他明确的知道能挂教授号、专家号,多给点诊疗费肯定值得。 结果排了三四个小时,还抬着去做了X光扫描,这年代还没有CT核磁共振。 却比想象的简单多了。 经验丰富的老教授只看了看以前县医院的诊断书,对比两次拍的片子,叹口气:“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让卫东吓得心头一沉,这都送晚了吗? 老爸的命还是没法改变吗? 他妈更是在旁边差点跪下去求老神仙开恩。 结果老教授说:“都下班了,只有明天再做手术。” 让卫东内心差点被这大喘气给噎住:“能做就行,能做就行!” 老教授伸手摸摸老让的腰就明确判断:“应该是脊椎挫伤的淤血压住了脊髓神经,需要马上动手术引流,等淤血凝固、脊柱神经彻底坏死就永久瘫痪了。” 让妈妈根本听不懂这些词语之间的含义,只能茫然的守在门板边。 让卫东却非常清晰的点头,中学生理基础常识和后来的认知都保证他脑海里知道怎么回事,毫不犹豫的好:“我们马上缴费住院排手术。” 老医生也对这个眼睛明亮又身板挺直的乡下娃笑笑点头,开单子。 两百块住院押金,手术预计是一百八,包含住院、护理、药物等费用,但这些钱可以术后再缴扣。 让卫东激动得不亚于狗蛋吃肉包子。 能让父亲一辈子摆脱残疾,只有他才明白那是多大的幸运。 哪怕有点病根不能干重活,那也是云泥两重天。 老妈看儿子这样,跟着热泪盈眶。 等把老让送到病房换了衣服,床板藏病床下,让卫东才悄悄取了两条腊肉出来放背篓里。 他有犹豫要不要拿去送给医生。 这年月其实已经很流行办事要送点东西了,而且他在税务大院见过太多这种戏码。 但他自己没这么干过,也没那么油滑变通。 所以还是想着先变成钱,兜里有钱什么都好说。 之前来踩点,让卫东就看好了住院部侧门出来一大片住宅街巷,正对门更有好几家方便患者补充营养的小食店、面点摊、水果铺。 省城在这方面的需求还是要旺盛完整许多。 所以找家不要粮票的小店,点了盘鱼香肉丝、蒜苗回锅肉、番茄炒鸡蛋和一个菜汤。 闻着炒菜香气,狗蛋的嘴已经包不住口水。 后世习以为常的外卖吃食,这年头别说乡下人,连城里人都大多没这么宽裕下馆子。 让卫东绝对是带着上辈子的习惯,但核心还是兜里有钱。 所以他只是有点出神的看着厨子兼服务员忙碌,把三菜一汤都端上来,示意眼巴巴等着的狗蛋可以开吃了。 他才揭开点背篓给对方看:“山里老腊肉你要不要?” 干瘦的店家擦着汗点上根烟,探头一看马上识货的疑惑:“也,真是老腊肉,你们该不是偷了来卖的吧?” 已经造了一碗粳米饭的狗蛋根本没听对话,专注的挑拣小块肉吃。 嘎嘎香。 还把大块都挟到东娃子那边。 东娃子不慌不忙摸出诊断书:“我们从商州下面乡下来住院动手术的,乡下人没钱就只好带了些山货来卖,要不您知道哪里更方便卖这个?” 就像医生们的感受那样,明明是身强力壮的乡下娃,却给人感觉就是知书达理的沉稳踏实。 店家也伸手把腊肉拣出来:“你有多少,想卖多少钱?” 让卫东翘手指比了个六:“几十百来斤是有的,再需要我们还能回去搬。” 厨子凑近使劲嗅了嗅:“好东西,我这小本生意,能收个二十斤就不错了,你真心想卖,去码头那边的批发市场中间,有个农贸集市,都是周边农民搬东西来卖,渡船码头边好多来去过江上班的工人干部、开馆子做食堂的都会去买。” 让卫东还是忍住了细问有没有人抓,免得被发现心虚。 看狗蛋已经吃了两碗饭菜才半饱,拿自己的碗盛上肉菜:“你先给我妈端上去,顺便再抓几块腊肉下来凑二十斤。” 狗蛋心满意足的抹抹嘴,端着饭菜跑了。 厨子更满意的找隔壁水果摊借了秤:“但你去码头那边注意点,二流子比较多,还有摸包贼,小心不要遭了仙人跳。” 所以回头出门,让卫东把又凑整的四百块悄悄塞给他妈揣着。 让最后吃了五碗饭连汤汁油花花都吃干净的狗蛋,在住院部楼道把门板看好。 自己只带了十几块钱,空着手就去探索未知的地图了。 要把怎么持续卖腊肉这个事儿做踏实。 这时候他甚至觉得去不去找首富大神都不重要了。 保持这效率一个月就能成万元户! 这才是什么叫特么惊喜! 第7章 这自由得也太自由了 所以习惯看导航软件的让卫东,马上买了张地图。 老爹今天空腹准备,明早动手术,看到能摆脱瘫痪的可能,让卫东那被压了几十年的沉重心情都欢快许多。 哪怕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这辈子仿佛有很多可能,他不敢想,也不习惯想。 呆在那方寸间的保安亭里,浑浑噩噩了四十年。 他现在其实跟十九岁少年环顾四周一样,差不多的懵懂。 不知道能干嘛,所以才觉得跟着首富大神可能更不枉此生。 但卖好腊肉多赚钱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兜里有钱可花的感觉太充实了。 在路边报刊亭,花一毛五买到张省城地图,背后还附赠全国地图。 划算! 他还好奇的把旁边六毛钱的《全国铁路旅客列车时刻表》也来一本。 豪气! 好像有了这两样东西,真就像网游里面按M键,随时能切换知晓方位了。 贪婪的翻看下三百多页,一指多厚的时刻表。 三十二块就能去平京! 三十七块去沪海! 他还从来没坐过火车呢。 哪怕在四十年后,他连飞机都不敢想。 所以五分钱的报纸,两毛钱的杂志也来几份。 想买就买,不用扣扣索索。 简直霸气! 终于可以缓口气看看这个时代。 不过眼下还是先借着买书报问清楚那码头批发市场的具体方位,在地图上学着导航软件的习惯,拿指甲划出个路线。 故意不坐车,步行三四里地,正好穿过省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多看看。 兜里有医院的诊断书,让卫东很笃定自己不会被当成盲流。 可以放宽心走在这座八三年的大城市。 省城还是不同,到处都有高大建筑,夏日午后也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 但在让卫东这个看惯了往后四十年城镇变化的人眼里,哪怕后来的县城也比现在绚丽缤纷得多。 而且这个年代特有的严肃感,让他感觉走街串巷的碰运气叫卖,只要被抓住一次就完蛋。 所以走到码头附近,看见沿江那些每年随着洪水涨跌都会淹没袒露的街巷,杂乱无章的各种层层叠叠砖瓦房、吊脚楼。 彻底把市中心那种一本正经的革命气质洗得一干二净。 反而觉得来对地方了。 少了几分之前街面上的规整气派,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琳琅的饭馆、商铺、工业制品门市。 居然还有许多是那种一块块木板竖着滑进门槽里的民国老店铺模样。 更接近往后二三十年的自由自在。 一路问着来,都提到从中药材市场开始,那一片才是交易批发的地界。 所以一股浓厚的中药材气息,把他牵着带过去,很快沿着大马路边的支路钻进市场里。 空空的高顶盖住街面形成市场。 整条街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中药材麻布口袋,两边更是各种药材销售部、商行、门市。 偶尔还能看见家山货铺子,挂着皮毛之类。 让卫东都猜想老腊肉是不是也算山货了。 可就在他好奇的探身跟人打听时,忽然觉得腰间被撞了下,回头一看,齐腰高的俩小孩推攘玩闹过去。 都要收回目光了,纯粹是当惯了保安的那种打量,发现小孩儿居然有种鬼祟偷瞄的相互遮掩。 立刻伸手一摸,果然裤兜里的十多块钱不见了! 二话不说抢上一步拿夹在胳肢窝的书报地图扇小孩儿头上,更顺势左右手就扣住他俩脖子,再直接从挣扎的胳膊往下一摸,就从其中个家伙的手上挤出自己那卷钞票。 税务大院隔壁的小学里,太多这种顽劣不堪的小屁孩儿,手有残疾的让卫东经常被他们结伴戏弄。 现在反应超级娴熟。 但就像城里孩子越坏,家长就多半越不讲道理一样,眼角余光立刻看见有个水桶腰妇女带着虎式坦克冲锋的气势迎面跑过来! 回头有两个男人也沉着脸在远处靠近。 让卫东立刻撒开小孩,朝前移动,隔着好几米先故意横挪开点脚步。 果然对方毫不犹豫的对位补防,而且立刻用带球撞人的气势贴身紧逼。 呵呵,让卫东差点来个背靠背的单手上篮,但仅仅是临时变向就够了,刚才横挪的脚步更像个假动作,已经晃回原来的线路,跟扑空的中年女子擦身而过。 猝不及防的水桶腰摔到地上,就跟美职橄防守队员结墙失败一样撕心裂肺的叫起来:“撞人了呀,撞到人了,杀人要命了啊!” 这尼玛! 83年就有碰瓷了吗。 让卫东根本不敢停留纠缠,脚下步子更快了。 反正目光所及,那些药材市场的人全都带着习以为常的看戏表情。 眼见着都要冲出市场了,从侧面巷道冲出来个姑娘,跑得娇喘连连,但还是坚持在匆忙中伸手邀约:“住店不,有好耍的妹儿哦……” 还勉力抛了个媚眼,其实长相好像还不错,纤薄的花衬衫更是撑得胀鼓鼓。 只是跑得太急,这媚眼跟熊瞎子翻白眼差不多,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六十年的钛合金直男,如假包换童子身视若无物的抬手一挡,却又半途收回来。 这个假动作又欺骗到对方,满以为会跟他拉扯上的娇柔身体,本来都靠过来了,也直接扑空摔地上! 猛然摔得她连叫都叫不出来。 让卫东已经跑出去好远。 冲出药材市场才发现这条道平行于外面有公交车的马路,每段就是个市场,这十字路口能看见几个男人从大马路跑过来。 姑娘来的一侧,还有个小屁孩在远处张望。 这地方自由是自由,也自由得太过头了! 心一横直接冲进下个市场,都没来得及看招牌。 结果堆满了一摞摞蔬菜瓜果! 更挤满了人嘈杂万分。 如果是龙哥的电影一定可以在这场景打得精彩万分。 没事儿就刷剧刷视频的让卫东甚至觉得心头一喜,把自己扎进人堆里。 拿出篮球场上冲锋陷阵的身法脚步,快速穿过又是个水产市场。 湿滑鱼腥味中再穿,粮油副食品市场,又穿,床上用品市场,还穿,锅碗瓢盆小五金市场…… 让卫东就像是游蝶泳,每次出水换口气,然后到水下又变了个市场空间。 但到这会儿他终于有点反应过来,后来直辖以后,似乎听说过省城码头周边是整个川东地区沿江一带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所有地县市的小商贩都是到这里来进货,然后很方便的乘船运输回去。 这也是几乎所有商州市九十年代、零零年代个体户们发财的生意经,税务专员们没少跟他们斗智斗勇。 难道八十年代已经有雏形了? 让卫东那不算太机灵的脑瓜子,都能想到我背腊肉上来,换了钱买省城的商品回市里县里卖,来去都赚钱,是不是双倍的财富? 不过这时他终于瞥见收脚倒回去。 就在小五金市场和床单被套用品市场间,朝着江面的方向,一条伸进江面的卸货下船石梯坡上,左右挤满了农户。 他们面前摆着各种农产品的背篓。 这就是让卫东要找的自由市场! 原来藏在这旮旯角。 但这地方也太自由了。 就像这个到处都野蛮生长的时代,稍不注意就会溺水而亡。 第8章 你好大的胆 但第二天一早,刚蒙蒙亮。 让卫东还是再去了那个自由市场。 因为下午再到处转转,包括晚饭后和狗蛋在医院附近打听,都没有这种带点黑市交易的场所。 要么据说就得去郊区一些赶集市场做买卖。 可上辈子让卫东不就是这么被抓的么。 他后来无数次思考过,除了这年头不许投机倒把,要割尾巴,更主要是到赶圩集市上大卖特卖,不就抢了供销社之类的生意,人家当然要叫人来抓。 所以只有这种完全自发形成的地下市场,才相对安全点。 为了防备那些江湖人,让卫东还“乔装打扮”了下。 在码头批发衣服的市场,买了几件一块二的汗衫,狗蛋、老妈和躺在病床上的爹都有。 穿上再抓毛巾裹上头,随便抹点墙灰油泥在脸上,用背篓装了六十斤腊肉过去。 低眉顺眼的抱着塞满脏衣服跟报纸的背篓,蹲坐在那市场路边角落,在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码头菜市,一条条拿出来半小时就全部卖掉! 还来得及回去送父亲进手术室。 这下算是问明白了,前几天刚上码头看见到处都关着门,是因为这一带的批发市场大多都只做早市,为的就是方便五六点钟的商贩们能拿到货物赶最早一班车船回去开门营业。 周边各地已经有人开始在冒险做这种摊贩生意卖衣服、锅碗瓢盆。 江州这座大城市的工业产品过剩流入市场,有胆子就搞去卖。 距离大城市越近,被抓的概率反而越小。 所以下午过来大多档口商铺已经关了,那些游手好闲、偷奸耍滑的家伙才容易到处出没。 大早上的到处挤得很,他们那些断子绝孙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哪管得上普通路人。 坐在手术室外,让卫东悄悄给母亲说了自己的生意经:“不着急,我每隔几天跑一趟,大不了带上狗蛋,百多斤赚个五六百,爸的身体养好了,我们一家人慢慢做这个生意,迟早发家致富。” 七百多块钱拿在手里厚厚一叠,把乡下妇女吓得不行:“这……这不是犯法吧,没有割尾巴?” 让卫东揣上钱也承认:“有点风险,抓住了可能还是要坐牢,所以我才不敢叫狗蛋、幺娃他们都跟着我自己干,要是把别人害了怎么办,但……过两年应该就没问题了,先存点钱做点买卖,这家里不就宽裕起来了。” 起码到这时候,让卫东能想到的也就是这样。 他敢于跳出农民被禁锢在地里,冒险穿梭在城乡之间投机倒把,就已经超越了几乎绝大多数人。 只要不被抓,成为万元户也是指日可待。 他也没奢望太多。 没准儿去跟着首富大神风口浪尖还没卖腊肉安稳。 记得首富大神最牛逼的最后一条事迹,就是他这辈子坐了二十年牢出来,谁都以为他一贫如洗了,结果偶然发现他在平京还有两百多套房! 街坊邻居、大院同事说起那两百多套房都是唾沫横飞,坐在角落的让卫东却注意到的是二十年牢。 你们没坐过牢,不知道那种痛苦啊。 所以小富即安的心态肯定会油然而生。 能幸运的把父亲从残疾边缘拉回来,已经很感谢老天了。 当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让卫东心里肯定还放不下这第三次大坑…… 正在这时手术结束。 主治医生疲惫的出来:“手术应该是成功的,关键看他麻醉效力过了以后的脊椎神经反应如何,而且术后要保持静养住院一段时间,等腰椎伤势恢复了才能移动。” 很多工农兵患者都是等不及要上班上工,才留下了病根。 让卫东一点都不发愁,连声感谢后跟护士把麻醉中的父亲送回去。 一直守在门板边的狗蛋连忙协助搬床上。 让卫东也想好了:“妈你就住在医院照料爹,我们回去过两天又来,就这样往返跑也不累,来,我教你自己怎么去外面买饭菜。” 结果他妈跟着看看,还是心疼爷儿俩拼命冒险赚来的钱:“这要是有个灶台,我自己都能生火做饭烧菜。” 因为这时候的国营态度,连医院都没服务意识搞病号饭,尽是家属送饭。 城里市民还好,这些从各地来求医的病人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反倒是听说那家军医院是有食堂可以打饭的,但也得有粮票…… 让卫东几乎是下意识的:“那就租个房呗!” 后来那些到外地求医的病人家属不都这么干,总比住宾馆酒店便宜。 结果这事儿虽然很罕见,也不是没有。 譬如开食店、卖水果的摊贩,都不是城里人,他们就租住在附近的市民家里。 顺着人家介绍,在医院附近宿舍楼里,租了间工具房,除了能用煤球灶做饭炖汤,在医院只能睡陪护椅的老妈好歹也能睡安稳点。 现在让卫东已经有那种花点钱,让父母过舒服点的思维。 再说这才几个钱。 租一个月才十五块! 所以让母亲去休息,让卫东和狗蛋在医院照料术后醒来的父亲。 老让这会儿还感受不到多少肢体反馈。 让卫东都让他放宽心,俩小伙儿卖力做腿部肌肉按摩。 差点把老让痛得跳起来! 老子多处骨折! 其实很擅长按摩的让卫东还喜笑颜开的好好好,只要觉得痛反而好。 但制止了狗蛋继续卖力,这货顿顿吃肉不干活儿简直觉得无以为报,把整个病房的热水瓶都拿去装满了。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两人把剩下的七八十斤腊肉背过去。 发小蹲后面墙角抱着背篓,见势不对能随时顺后面小巷跑掉。 让卫东自己在路边两三块的零星摆卖,也方便随时警惕的提肉跑路。 又轻松便捷的把所有腊肉卖掉。 其中有个食堂采购直接要了四十斤,五块钱一斤,但给了二十斤粮票,还是很珍贵的全国粮票。 最后给让卫东指了方向,让他下回可以直接送到江对岸的那片厂房去,而且那边尽是这种工厂,好卖。 帮忙搬上渡船的让卫东觉得自己搞定这种门路了,小心收好钱粮。 带着完全懵懂不知方位的狗蛋,在已经没那么忙碌的批发市场买了些时兴货物,装满两人的背篓和新背包。 还买了些粮油肉菜拎回医院,留点钱粮票给老妈,又帮父亲按摩擦拭到傍晚,才坐上客轮回商州。 出发前,让卫东在医院外买了两块钱的卤菜卤肉,加五毛钱的一瓶白酒。 喜得狗蛋撅着狗鼻子一直在他身边打转。 好不容易两人在船甲板上找个避风角落铺上席子,欢天喜地的开始享受酒菜。 让卫东只沾了点味,让狗蛋自己吃喝,他现在还不敢有半分懈怠。 因为他大腿内侧两边都分别捆了六百块! 1983年的1200块。 购买力差不多能抵得上四十年后七八万……不,在让卫东记忆里,过几年这能在税务大院附近买半间房! 而且是带地基的那种土著瓦房! 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小本生意、蚂蚁搬家的赚钱,然后过两年放开了去买这种旧街房,等改造等拆迁等翻新,迟早几千几万变几十万上百万。 远了不说,税务大院周围哪些房改建过他还是知道的。 结果他还想深入思考下,狗蛋就老打岔。 这货就着点菜肴,更多是夏夜里看过省城的欢快心情,手舞足蹈的讲述那些西洋景,那大汽车上翘着两条辫子是什么,那挂在商铺上像两个馒头的又是什么? 平时三棒子都打不出个闷屁,现在滔滔不绝的把那半斤白酒花几个小时慢慢滋完。 还剩了半扇荷叶包的肉食想带回去给爹娘吃。 靠在锚链缆绳角落,让卫东看着傻开心的家伙,自己也舒坦。 当然,双腿随时得并拢,还学娘们儿侧坐。 第二天一早抵达商州,让卫东终于还是带着狗蛋去了税务大院那边。 毕竟在这里从没挪窝的待了四十年,哪怕“今非往比”差异巨大,也不妨碍背着军用双肩包的让卫东精准抵达。 但税务大院没什么可看,“同事”们这四十年都陆续更迭多少人了,正在施工的税务办公楼、宿舍楼、办事大厅还要翻建两三轮。 让卫东顺着街道看过这片建筑地,跟记忆中自己从牢里放出来开始打工搬砖的模样分毫不差。 就把注意力放到街面上的“万商贸易行”了。 从省城到地级市,再到县里乡下集镇,甚至往后四十年的人生里。 让卫东都没看见过这样的商铺。 他都想说句:“你好大的胆!” 第9章 我不见了的东西,一定要自己拿回来 这年头没有商圈步行街一说,商业市场几乎等于零。 所以除了国营那几家商店百货公司外,其他都散布于各个旮旯角。 甚至可能不显眼还长久点。 万商贸易行就在一条破旧泥泞的旧砖瓦街道上。 很好找,因为挤满了人。 门口刷白的墙壁上挂着崭新招牌,另一边则涂上油漆充当黑板。 颇为苍劲有力的粉笔字,写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包退包换包修,实行三包到户!” 嗯,没错,让卫东听过这个传说,全国人民后来耳熟能详的三包政策,就是这里发明的叫法。 看起来颇有创新魄力。 可门口柜台上摆了好几台这年月罕见的黑白电视机在声光俱全的播放,后面货架上也有录音机、收音机,甚至有台小冰箱! 看着是挺新潮的电器店吧。 那边墙上却挂着各种时兴衬衫、中山装、花裙子,大玻璃罐又装着茶叶、糖果,室内边角再码着钢筋、水泥袋。 屋檐下还堆满了柑橘,旁边还有一大叠两三人高的竹编椅子、席子,靠墙角甚至拴着几只猪羊! 就什么都在卖! 但每样都只有一丁点。 两间房的贸易行并不大,被各种商品堆得琳琅满目,然后挤了好多人蹲在店前如饥似渴的看电视。 狗蛋嗷的一声也扑过去了。 如果不是去卖腊肉,就在这几天正好会被抓起来的让尾巴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谁给你的胆子敢什么都卖? 这卖的每一样东西不都是在抢五金站(电视)、肉联厂(猪羊)、商业局(茶叶、竹编器)、农贸市场(柑橘)、供销社(糖果)、百货公司(衣服)、二轻局(钢材、水泥)的生意。 就不怕这随便哪家国营单位都有资格告发破坏经济秩序吗?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会成为亿万首富,让卫东肯定会讥讽万分的掉头就走,现在他只能猜这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后台关系? 于是跟狗蛋不同,让卫东抱着膝盖在街对面屋檐坐下,聚精会神的观察这家店到底有什么不同。 但从这一刻起,他也确实跟所有这时代的路人不同。 甚至跟对面店里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还有他带领的一堆人都不同。 可能是个老保安的眼光,让卫东下意识的把门口蹲电视机前的那部分人全都撇开,这都是看热闹不办事的,重点在那些挤到柜台前店铺边张望的人群。 女青年小媳妇相互挽着好奇的观察那些花衣裳,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售货员还真卖出去几样,欣喜雀跃的买家走的时候都说这里的衣裳价廉物美,服务热情周到。 但那几个男人的注意力却基本都在接打电话,或者跟些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外来人高谈阔论的交流。 让卫东抓住机会假装看货物,也凑过去旁听。 原来这都是些周边乡镇甚至外省县市的业务员、销售员,带着公社、区县、厂家产出、需求在找销路、找货源。 在没有互联网,没有信息流通的时代,都是这样口耳相传,到处转悠。 然后这家贸易行,似乎就像个中转站,好的好的,记下了信息留了电话,我们找到就联系您之类。 要不就是您电话里说的要什么什么,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样品,付钱我们安排给您发运。 让卫东都听得眉毛直跳,这尼玛不是投机倒把? 谁才是投机倒把,卖瓜子卖腊肉的我吗? 后世可能觉得稀松平常的做买卖,怎么卖都没问题。 这年头要掰开来看细节查证。 自己不进货,或者只进点样品,找到买家拿买家的钱或者从卖家那赊货再去收钱,甚至连自己的本金都不要,更不用说货物积压,赚的就是倒空卖空的信息差。 这就叫倒卖,叫投机倒把。 这不被割尾巴谁被割? 就像让卫东刚开始收腊肉,几乎都下意识的手手清,给肉就付钱,只是二凤这次收得太多,他又担心老爹手术费不够,才先赊账卖了回来再付。 可如果次次都利用这种信任感、乡亲间关系空手套白狼,性质肯定就不同了吧? 在税务大院呆了几十年,让卫东还是有这种基本常识。 所以都快中午了,看狗蛋口水滴答的把卤猪蹄儿拿出来问他吃不。 让卫东起身带他去吃饭:“这肉放到下午都要坏了,你先回去,这里有一百二十块钱,一百块给二凤拿去付收腊肉的钱,这二十是你跟着我做事的工钱。” 本来已经在饭桌边欢天喜地坐下的狗蛋,差点跳起来把桌子带翻:“咋能要你的钱呢,帮咱叔送医院呢,还好吃好喝这么几天,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省城菜!” 让卫东拉住他坐好,先把十张大团结悄悄递过去,教他卷好缠进背篓肩带里:“这里面有些毛巾、背心、汗衫你帮着给各家各户都算是这次出事,乡里乡亲的帮忙出力,等我爸出院了再请大家吃席,所以你帮我去做这些事,还耽误这几天在家里出劳力,这二十你揣好,不然以后我不找你帮忙了。” 听他有些严厉的口吻,狗蛋才臊着脸接了:“你叫我吃饭都不好意思,咋能要你的钱呢。” 让卫东又给捻了五块零钱出来:“待会儿知道怎么从汽车站回县城,再回乡里不,我送你到车站,到车站就在门口找货车回去两三毛钱就够。” 狗蛋顿时觉得吃饭都不香了,愁眉苦脸,那二十块捏在手里烫得很,又给五块。 让卫东也会画大饼:“这是平时你揣着的路费,回去只把钱给你妈,别跟人说怎么来的,以后跟着我干,我们隔三差五去省城,都能这么个收入,让你妈给存着娶媳妇。” 狗蛋嘿嘿嘿的笑,让卫东才低声吩咐他注意路上扒手之类细节。 吃过烧白盐菜饭都絮絮叨叨的叮嘱送车站。 狗蛋还想把那军绿色的双肩背包也都背回去。 让卫东说自己过两天回去,有空可以先收点腊肉,要不我先拿五十给你。 狗蛋连说不用不用,他这二十先给定钱也够。 让卫东其实是怕他带多了钱出事。 自己最后重新溜达回万商贸易行,继续抱着膝盖坐街对面当吃瓜群众。 尽量学首富大神是怎么做。 起码这会儿他已经有所得,如果这么卖衣服不被抓,他就敢卖了腊肉从旁边的批发市场满满当当的带几百块衣服回来,稍微加点价卖给这里。 不求多赚,能把去省城的路费、伙食费之类开销全都收回来,那卖腊肉的收入就是净赚。 一块二的白汗衫,这里都能卖一块八。 几百件背回来也是上百块收入。 不声不响的让卫东在那一直看到天黑,随便吃了碗面。 才背着包悄悄转到税务大院门口正在修建的办公大楼工地。 假意在路边巷口蹲看了下,没人注意就娴熟的顺着缺口爬进砖混结构的半截楼里。 五层建筑现在才到三层半,明年春节前才完工吧。 让卫东记得自己缠着绷带的伤残双手,就是搬进这里面的收发室度过第一个成年后的除夕。 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一世绝对不会再吃这种二道苦,老子要让你狠狠的付出代价! 第10章 笨点是福 狗蛋都不知道,让卫东这包里一床毛巾被,一件军用雨衣。 在这种六月底的夏季,已经可以幕天席地的到处露宿了。 带着橡胶内衬的雨衣往地上一铺,同样也有防水内衬的背包卷着衣物当枕头,裹了毛巾被睡着格外香甜。 尤其是早上听着几十年不变的广播声,在六点半醒来。 让卫东就像做了个超级美妙的梦,醒来看着双手,直接笑出声。 可蹲了两天,也看了两天万商贸易行的电视,只见首富大神天空海阔的跟各种人侃大山,晚上回到工地二楼角落守了两天的让卫东,却一直没等到那个身影。 他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一世这个细节跟上回不一样了吗? 不能浪费时间了,还是一早起来回乡。 但抵达县城后,没有搭车而是直接顺山路翻回去,特意顺着这二三十里地一路收腊肉。 可前面还能收点,快抵达村子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兆头。 先是远处的农户说这两天已经有个李家坡那边的妹儿来把腊肉收了。 他一路回来才收了三十斤。 然后认识的则直接调侃:“你那小媳妇儿刚收过,你又来?” 最坑居然是走进村里,家家户户都拿他送的毛巾、汗衫开玩笑:“你媳妇看得紧哦,我们一家六口人只给一张毛巾一件汗衫,陈老三家两口人也这么多。” “也,东娃子你怕是要赶快去李家提亲,李老头都去看你家宅基地了。” “听狗蛋说老让做了大手术治回来了?” “李老头准备多开两亩地,家里多了姑爷就多了劳力哦。” “没得事,我帮东娃子一起去李家双抢农忙!” 看见狗蛋跳出来承揽农活儿,让卫东只想一脚踹飞他。 扯到旁边一问,果然是这个天杀的回来就把钱和衣服毛巾全都交给二凤处置,美其名曰交给东娃子婆娘不是天经地义嘛。 二凤就变本加厉的收腊肉,还对外把持送礼答谢的事情了! 让卫东不屑一顾:“我才不得搞啥子双抢,以后我就做点小买卖,李老头那些歪脑筋关我屁事!” 二凤家生了四个女儿! 要不是七几年开始计划生育,她家一定会持续生到儿子才作罢。 所以李家找女婿都得是身强力壮的庄家户,让家两个壮劳力都残废坐牢,当然赶紧撒手换轿。 让卫东都记在心底呢。 可回到家里,那一筐筐腊肉是真香! 物理意义上的真香。 这边山里出的腊肉好卖,就是因为用了种本地产的青杠炭,木质特别细腻,熏出来那种炭香味很独特,哪怕各家各乡可能熏制手法有差别,那种青杠炭的味道都很明显。 让卫东就找二凤谈话:“腊肉很好,我给你一块五一斤,你转头给乡亲们算一块钱,这中间都是你赚的利润,婚事就不用提了,从来都没什么正式提过这事,好像是初中小时候长辈的玩笑话。” 二凤先吓一跳,看让卫东按那一百多斤腊肉,数了两百多给她! 然后听见否定婚事立刻瞪大眼:“为啥子!我哪里做得不好?都晓得我要嫁到你家,你这个时候给我说不用提?” 农家妹子没那么娇滴滴,但眼泪还是沁出来,太丢人了! 让卫东直说:“我这是运气好,出去卖腊肉没有被割尾巴,铤而走险随时会被抓了坐牢,我爸这瘫痪要是也没救回来,你家还要不要这门亲事?” 二凤咬牙切齿:“嫁鸡随鸡,你家就是火坑,我也要跟你一起吃苦过日子。” 让卫东是钢铁直男,毫不感动:“你爸那个德性不会让你跳火坑,不然你家双抢农忙都不够劳力,我也不亏待你,你能一直收腊肉我都能要,被抓了也绝对不得说你,我给狗蛋都是工钱,你这是给我当上家供货,赚几百几千的嫁妆到哪里都抢着要。” 说完把钱拍在李家桌上就走了。 二凤她妈刚把开水端过来,就看见小伙儿大步流星的出去,叫都叫不住。 所以回过头,让卫东好好把狗蛋收拾一顿,留了六百块藏在堂屋后,还是立刻拿背篓背包装着腊肉去了省城。 路上让卫东是有想过,要不干脆直接卖到万商贸易行,也算跟首富大神攀上关系,有了业务往来。 但想想这会不会直接断了自己的生意。 要让对方发现就在身边就有这么大的价差生意,以对方那么多人手,恐怕能轻而易举的搞定周围所有县乡的腊肉收购。 起码他在万商贸易行蹲看了那么久,没发现对方有卖这玩意儿。 极少有腊肉这种乡下不少见,却能到省城翻几倍价格出售的货物,而且还很受欢迎的到处都能卖掉。 如果不是在税务大院听说案例,让卫东也绝对想不到这条独特的发财之路。 比卖鸡鸭鱼羊都要利润丰厚。 这回就轻车熟路了。 背着背篓的两个年轻人坐“高档”的江轮,反而避开了小偷小摸跟治安检查。 让卫东更发现选择只停两三个港口的直达轮,更快更少查验,票价却一样。 抵达之后才早上七点过,他甚至都不进城,按照那个食堂采购的指路方向立刻乘过江渡轮到对岸那片密密麻麻的工厂区。 果然轻而易举的拆成二三十斤的分别卖给那些厂矿食堂。 这边的工厂规模比他第一次卖货的街道工厂大多了。 印染厂、棉纺厂、卷烟厂、印刷厂、丝绸厂、机械厂整片都挨着。 而且尽是那种带家属区、医院、甚至学校、幼儿园的国营大厂,肯定上千人都不止。 厂区里面还有商店、理发店、澡堂。 这年月的工厂门口往往也没保安,随便进。 带着狗蛋的好处就是随便找个旮旯角灌木丛,俩肉包子就能让他一动不动带着大量腊肉蹲守在里面。 让卫东只用带一点去交易。 哪怕被保卫科问住,也能拿出诊断书说只是卖一点求医疗费,哪家厂的谁谁谁建议他拿过来卖。 量不大,这事儿就明显不会被上纲上线。 结果进进出出好几家工厂卖完东西,让卫东带着热乎乎的千把元现金和几十斤粮票,顺便在人家厂区商店逛了逛。 这种一般叫便民商店或者劳动服务公司,前者是卖点日常小百货,后者就跟这家厂的产品有关了,超级便宜! 譬如那些印染厂的花布,纺织厂的床单被套衣服,都敞开了卖。 尤其是丝绸厂有那种丝绵被芯,有别于普通家庭的棉花芯,纯蚕丝被芯已经算是高档货。 以前在税务大院都没几家用得起,但冬天保暖效果堪比鸭绒被! 轻飘飘的裹身上跟火炉一样。 可四十块钱的蚕丝绒被芯,已经等于是城里医生一个月的工资,换算到三四十年后,医生一个月工资才买这么一床的消费得多高档了。 妥妥的属于奢侈品! 可这还仅仅是出厂价。 让卫东拼命眨巴眼,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阿里巴巴的藏宝洞。 至于几毛钱一米的花布,几块钱的床单被套,那就更便宜了,堆在各种劳动服务公司里无人问津。 计划经济时代,这些厂子都没有自己的销售渠道,除了上级来统购统销,做得越多仓库就挤压越多,还不知道怎么卖。 哪怕八几年天天喊改革开放,厂家也只会派业务员出去无头苍蝇似的找买家。 就看能不能和同样无头苍蝇的市场需求恰好遇上。 没互联网的时代,可不会搜一下就什么信息都显示出来。 甚至偌大个城市,来去走动的工人,都没几个人想着拿出去卖差价。 习惯了国营模式的这个时代,被国家包办一切的绝大多数人,都懒得动这个脑筋。 所以让卫东也学着首富大神的套路,每样都买那么一点点。 当然,卷烟厂的香烟他给老爸买了条,根本没想做生意,这玩意儿连税都是单独,千万不要去惹。 反正到这会儿,他还是没意识到自己有很多认知已经超越所有人。 丝绵塞狗蛋背篓里,他自己装了那几米印染布、床单被套。 原路返回到批发市场再考察比较,果然发现仅仅隔着一条江面,那些印染花布就贵了几毛,蚕丝被更要近五十元…… 呃,哪怕以让卫东的思路,都发现这奢侈品的利润率不怎么样啊。 还不如卖腊肉呢。 所以脑瓜子没那么灵活的让卫东,也就没把这些厂家货拿去跟万商贸易行当投名状搞接触。 却反而恰恰跟接下来的灾难擦身而过。 第11章 祸水皆红颜 所以这趟来省城,最大的喜讯还是老让的腿有了知觉。 躺了这几天,虽然依旧不能站起来,虽然浑身还是包得像木乃伊,但脚趾头已经能动了。 看见儿子进来也满眼都是激动。 结果让卫东过来就拆烟,从整条包装里面取出一包腾两支给老爸和狗蛋。 还给病房里其他男人都挨个儿奉上,得了一圈的感谢。 这年头在病房抽烟都是家常便饭,老让连眼泪花都迸出来。 还是儿子帮他挟着点燃送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感觉之前的魂魄都回来了! 让卫东趴在床边笑,所有的奔波劳累、小心翼翼都化为乌有,只剩满足。 他不抽烟,但始终记得瘫痪的父亲爱念叨身体倍儿棒的时候,建筑公司干部给过他一支山城香烟,这会儿标准的高档烟。 哪怕后来各种烟层出不穷,因为拮据改抽旱烟的父亲,始终认定最好的烟就是山城。 因此每回从税务大院回老家,让卫东都会尽量给带一条。 后来父亲去世了,他也会在忌日买包山城洒江里。 老让一口接一口的飞快抽完,看着儿子嚅嚅嘴却说不出话。 直到让卫东把那条烟塞枕头下,他才着急得开口:“不要不要,你拿去用……你办婚事用,等我,等我好起来,给你起屋办婚事……” “着什么急,现在我只想赚钱,办啥子婚事。”儿子笑嘻嘻的还凑到父亲耳边小声:“今天我们又来卖了千把块钱的腊肉,家头还藏了六百,你就安心养伤,以后莫干重活了,就这么做点小生意也不少赚。” 木乃伊差点弹起来,一千六! 这该不是犯法吧。 让卫东慢悠悠的低声解释了生意经:“我看了,县里、市里、省城都在有人做买卖,反而是乡下还要割尾巴,所以我悄悄先摸点门路,等到政策放开了你身体也养好了就正经做,绝对不犯法。” 老让完全不敢想,但儿子说得这么肯定,他现在也没法反对。 所以接下来这住院本是二十天,住满了出院,让卫东做主到那隔壁出租房,再呆够俩月。 伤筋动骨一百天。 为的就是方便随时到医院复查、复健。 尤其是后者,能在专业医院做恢复性的治疗,对一辈子都有好处。 他每次来省城都能抬着去医院,也能自己上手做按摩恢复多处萎缩的肌肉。 于是这整个七八月,俩小伙儿又跑了九趟省城! 后面间隔时间越来越大,主要原因就是老腊肉的确很难收到了。 卖根本不是问题,让卫东越来越娴熟的顺着工厂食堂卖了又去那些工厂宿舍区卖,巨大的省城消费市场轻易就能吞没这每次百多斤的量。 关键在哪怕二凤又发动了几个小伙伴,七八个年轻人朝着四面八方上门收购腊肉。 还是把这种过年才会再生的稀缺商品迅速清空。 本来就贫困县,一家有二三十斤都罕见,一般五斤十斤居多。 好些家里还存不下、不愿卖这宝贝,一次差不多就得收完两三个村庄。 进入八月,收腊肉的半径已经拉大到了方圆五十里范围! 让卫东都觉得这种为了一筐腊肉,要步行往返几十里地的“成本”太高了。 而且公社已经有人在询问,谁在到处收购腊肉是要开历史倒车吗。 看看那堂屋后埋土里的瓦罐都有点装不下钞票了。 让卫东暂时叫停了整个买卖,干脆怀揣巨款跑到商州去。 除了坚持白天看万商贸易行,晚上等着盯守那个身影,也是为了躲避二凤。 本来回家是收腊肉、藏钱,还把那崭新的丝绵被芯、几米花布、床单被套啥的都给了祖辈,今年冬天肯定会暖和舒服许多。 没曾想自家爷爷奶奶简直跟狗蛋是一伙的。 让卫东前脚刚走,他们就欢天喜地的把被芯、花布、床上用品一起送到李家! 还找了张红布盖上面,说是东娃子挣回来的聘礼! 下一轮回来的让卫东差点吐血。 这个婚是非结不可,这个婆娘是非娶不可吗? 老子有钱了还怕找不到媳妇吗? 他是想给二凤留面子,没大张旗鼓的说,这下搞得骑虎难下。 索性长住在商州。 八月就在税务大院那个在建工地旁边租了个巴掌大的小屋。 问就是那张诊断书证明家里有伤残病人,从省城看病回来还要在这里歇息治疗,地级市医院就在税务大院对面嘛。 当了几十年的保安,让卫东太清楚这种盘查心理了。 只要能拿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不会有那么多刨根问底。 所以这种他无比熟悉的生活,全靠那股子仇恨撑着,才天天加紧做好准备。 哪怕天天蹲坐在万商贸易行街对面,都把自己装成背夫在揽活儿。 作为用背篓装满货物,沿着江边梯步攀爬山城的下力人,手里多个金属水管焊的T字拐很合理吧。 这几乎是职业背夫和普通农民背背篓的最大区别。 半途累到不行,可以把长度刚刚好的T字拐垫到背篓底部,站着也能歇口气。 只是让卫东这个在拐子底部还焊了个短头,就像倒过来的“土”字。 同行好奇打听,他说在河滩承重的时候,能防止拐头戳进泥沙里。 那一背最重能到近两百斤,双腿起身爬梯的时候都能打颤! 绝对比后世健身房的深蹲都有用。 不过让卫东大多数时间不揽活儿,每天一早固定背两趟,就仗着年轻稚嫩的乡下人面孔坐街边,专心看首富大神怎么忽悠南来北往的业务销售。 很快对贸易行里面十来个人都了若指掌。 两个年轻姣好的女售货员啥也不懂的天天跟着卖货,但有个大妈脸色阴沉的每天端坐收钱台,应该是谁派来监视这群家伙的。 因为让卫东每天都能看到首富大神他们几个男人邀约“上厕所”。 其实是避开大妈到税务大院旁边的公厕巷子里开会、抽烟、狂侃吹牛逼,有时候遇见客商业务销售也会一个眼神就带过来单独细聊。 偷偷摸摸做生意的细节,说明他们也知道会被割尾巴收拾。 混在一堆下力人坐闹市街边,还让老保安轻易看出来有个人居然换了衣服也在盯着贸易行! 因为首富大神那几个经常上厕所、抽烟、吹牛的男人里,有个干瘦的家伙,好几次进出,跟这人有眼神交流和悄悄摇头示意。 让卫东找机会面对面,立刻认出那盯梢的“农民”几年后成了这条街的警署副署长。 犹豫几天还是在某次上厕所时,背着背篓跟首富大神走进气味熏天的公共厕所,在淅沥沥的水声中侧头低声说了句:“八字哥是警察的钩子。” 然后就提起裤子出去了。 留下大神提着鸟在那发呆好久。 那个干瘦的家伙据说能测八字,经常口若悬河的帮大神助攻吹牛,所以贸易行进进出出都喊他八字哥。 让卫东之所以漏了底,除了感同身受的不忍看生意人要被抓,主要是他终于看到了施琳妍。 也是看见某个背夫同行帮她背着大箱子,明显是从码头回到税务大院。 让卫东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笨。 这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局领导女儿,今年从师院毕业,要九月过后才进市一中当老师上课,这七八月不是学生老师的暑假嘛。 她肯定是到蓉都爷爷奶奶家度假了。 枉自己在这里傻等这么久! 本就是这贫困地级市罕见的女大学生,又在省城娇生惯养些日子,穿着打扮绝对超越满街的蓝灰两色。 时尚的短发别了片红色的发卡,竖条纹的无袖连衣裙带大翻领,黑色皮凉鞋还穿着齐脚脖的白袜,哪怕没多高的跟儿,走在石板路上也让身子摇曳多姿。 那清纯可人的甜美五官,宛若一片荷塘绿意中独有的粉莲。 光白生生的胳膊,都引得好多路边人目不转睛的咽口水。 也就看着施琳妍变成老太婆的让卫东古井不波,反而暗暗关注那些盯着少女屁股摆动的目光,想找出垂涎三尺的那个恶徒来。 所以到这时候,让卫东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准备防范的陷阱边。 更觉得大神那边已经没什么可看了。 可很快,让卫东也明白为什么自己上一世对这位就在一两条街之外的大神完全没有印象。 第12章 老子敢做非同寻常的生意 因为进入九月,学生上课、老师上班了。 让卫东转移到税务大院对面“揽活儿”,每天看施琳妍娇柔的戴着太阳帽去学校,他拉出百米开外的距离远远跟着。 继续观察那带动的超高回头率里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目光。 难度不大,施琳妍每周不重样的衣裙在学校、街道都绝对是一目了然的醒目。 为此让卫东也天天换不同的衣裳! 当然,在市里出租屋住了半个多月,几件省城买的汗衫、背心翻来覆去都洗旧了皱巴巴的也不起眼。 没人注意到这个隔着一两百米外的背夫存在。 所以包头巾也时有时无。 远远的在中学门外路边坐着“揽活儿”,就不去贸易行那边上课学习了。 当然,如果有人叫背夫干活儿,他都“艰难”的揉腿捏胳膊说歇歇气,换个地方靠树荫下继续盯着校门口。 一秒都不错漏。 直到护送新任英语老师下班回家,才匆忙的随便吃碗面又去守着。 因为晚饭六点后再出门,那更是跟着去上晚课,直到九点下课回家。 只有在等到七点,都没见施琳妍出来,才晚间无所事事的转移到贸易行那边去“看电视”。 很快规律也出来了,施琳妍应该是每周二四六有晚课,其他时间基本都呆在税务大院。 但唯一休息的周日反而忙碌得很,书店、百货公司、图书馆、少年宫,跟花蝴蝶似的到处飘摇,上课、做辅导员、带兴趣班。 从早到晚跟得让卫东差点腿抽筋! 纳闷这婆娘好像直到结婚生子变老,都不爱出门吧? 现在腿脚比二凤还利落? 有病! 然后就这么又过了两周的时间,内心越来越紧张。 让卫东在反复计算自己上一回六月下旬被抓,七月、八月坐牢,九月中旬就这几天放出来。 不好意思回家的自己,流落街头是怎么晃荡到这个税务大院建筑工地找到活儿干,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了,怎么没看见贸易行? 黑白14寸电视上放着联播新闻,每天这里都挤了几十上百人围看,如果自己晃悠过来看见这电视多半应该会记忆深刻…… 周围…… 想着抬眼忽然就发现街道两头似乎多了很多身影! 看惯了电视的他,肯定不会像其他所有人那样如饥似渴的专注,主要就是来消磨时间顺便观察大神他们干嘛。 立刻注意到几个白制服里有那个已经换装的副署长,还有些跟着他的便服都戴着红袖章! 收网了! 让卫东马上明白这是警察联防的抓捕活动,两头布防把街道堵住呢! 赶紧捡了地上的石子儿朝前几米砸了大神的头! 他们每天都要组织所有贸易行的员工一起收看联播新闻,搞了个管委会认真的做笔记开会。 据说是他们对抗当下落后的市场管理现状,最重要的理论倚仗。 上面都三令五申的要求开放搞活经济了,这山高皇帝远的怎么就榆木脑袋不开窍呢? 噗,那脑袋就被敲响了。 四十二岁的尤启立有川东人少见的一米八身高,油亮的大背头一看脑瓜子就很聪明。 所以让卫东砸得也很准。 哎哟一声跳起来回头,除了发现对面街边砖柱边站的背篓少年,肯定也看到左右正在靠近的人影了! 警察联防不紧不慢,这种不走车的石板路老街道,两边的砖瓦房墙靠墙,只要堵住两头就没得跑。 反而是这么个动静,让本来朝着贸易行大门去的副署长等几个白制服,都回头看见尤启立,马上转身过来。 让卫东都下意识的把自己往砖柱背后躲了躲,摇头你这大高个儿偷摸小心点没准儿还能混进背后房里。 现在哦豁,完了。 让卫东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没印象了,自己还没来搬砖打工,这货已经被抓走了。 历史进程的变化并没因为自己在公厕提醒那句,有任何变化。 这人有点不听劝啊。 尤启立这性格的确非同寻常,他就不躲,反而是大声面对:“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你们要做什么?!” 不过只有躲在砖柱后面的让卫东,能看见这仅有电视机屏幕光芒的黢黑街面上,在几支手电光照过来前,尤启立把自己手里那个记事本藏到身后,直接丢进背篓里。 然后迎着那些立刻包围他的手电光开始嚷嚷:“我抗议你们在破坏……” 让卫东只会卧槽,无语。 你特么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犟得不行啊。 然后目瞪口呆的看见居然为这事儿出动上百人,亮了证件还亮了枪! 直接上手铐把人抓走,同时在现场所有人都被那位后来的副署长清点了下。 所有贸易行的人包括那俩女售货员都一个没跑掉! 只是那个八字哥在被铐的时候挣扎了下,有人过去耳语两句才乖乖的一起铐走。 曾经被抓过,甚至都没到这个抓捕级别的让卫东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恰恰是这种正常反应,让所有审视的目光都一扫而过,连他丢了头巾在里面的背篓都没检查。 跟那些挤着看电视的路人们一起被解散,一起看生意红火的贸易行的所有门窗都被贴上封条锁住了满满一屋货物。 还好猪羊是每天晚上牵到哪家去了,不然不知道会不会也被打上封条。 浑身发抖的让卫东回到出租屋,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如果他之前有任何主动参与贸易行的行为,自作聪明的跟着跑前跑后被挂上号,今天也一定会被抓进去! 没坐过牢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种专政拳头的威力。 这也给让卫东心里再次狠狠的划下条界限,以后犯法的事儿我不干。 哪怕出于义愤、同情,帮对方带句话,藏个本儿…… 都躺下睡觉了,让卫东才想起这个本儿。 翻身起来从背篓里找出时,还悄悄聆听了外面的声音。 然后悄悄拿书报把小屋里唯一的白炽灯泡裹住,才开灯翻看。 就跟这年月看黄色小说,听境外广播要被抓一样小心。 蓝色塑料皮有风帆烫金图案,磨损度相当高,但翻开扉页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很苍劲的体现出了气质。 让卫东觉得自己只有初中时候才这么中二,飞快翻页。 因为前面大量的都是“农工商联营是把自己经济转化为商品化,社会化大生产经济的正确途径……”这类跟高考政治科目类似的文字,感觉是联播新闻的笔记,翻过翻过。 起码翻了半本都这种密密麻麻的“改革春风吹满地,全国人民真努力”的遥远字眼。 不爱看这些官面字眼的让卫东都打呵欠了,顺手从最后面翻,尾页上写着“要让我们中国人自己也享受到世界一流的产品”。 一晃而过的字眼,让卫东都已经看到后面全都是各种单位名称、地址、开户行、电话、电报挂号了,还是不由自主的把目光重新回到那句话。 肃然起敬。 这是八三年啊,四十年后中国人真的开始享受到世界一流的产品了,还能生产世界一流的东西。 这时候连看都没看过什么世界一流产品。 人家就有这种决心和眼界。 可能这就叫格局。 屌丝让大爷不得不佩服有些人是真的非同寻常。 但他不是,也就仅仅回味下,立刻把目光集中到那些单位地址名称上。 因为几乎每条地址后面,都简单的注明了,(供)电焊电缆、(需)钢材,大量钢材…… 五花八门什么供需信息都有,整整上百页数千条! 让卫东像翻武林秘籍似的看了整宿,终于找到条(需)钛铜双金属复合板的信息! 第二天“遥送”施琳妍去学校,就在中学斜对面儿的邮电所打长途电话,询问这家江浙有色金属配件制造厂需要物资的所有具体参数。 因为在让卫东这十来次直接去卖腊肉的省城江对岸工厂里,他每次都会从一家有色金属加工厂门前过。 没有厂名,没有电话,只有信箱号那种,据说是附近某个山区地下防空洞三线厂的加工门市,现在穷得叮当响,只要给钱啥活儿都肯干。 那门可罗雀的柜台里就放着几根冷轧无缝钛管。 是这个钛吗? 第13章 错上加错都是错 是,也不是。 钛这种稀有金属压根儿就不是市场流通商品。 让卫东是没那么机灵还没啥见识,不是傻,那年头能把高中读完的智商都还不错。 翻看那些联络方式的确很多都能赚钱。 布料,建材,电器,各种各样的商品只要能找到厂家和销售渠道,中间落个差价都能赚钱。 但利润没有腊肉高啊。 从丝绵被的时候,让卫东就发现这个问题了。 这也是他对要不要再跟随尤启立这首富大神去闯世界,产生犹豫的原因。 你们冒着坐牢的危险,还到处都有扒手、抢劫、诈骗的环境,能有我这样五六倍的利润吗? 本质上还是小富即安的思维,在兜里有七千块钱之后又开始萌生了。 七千啊,万元户这时候已经可以登上砖儿台接受采访了,一个省出现这样的人都会被围观。 谁能想到这个坐在墙角脏兮兮的“背夫”,居然已经靠着卖腊肉存了七千块。 所以让卫东找来找去,也就觉得只有钛合金好像高大上,可能利润很高。 选择打电话问问。 电话费都要好几块,一家人能吃两天了。 不过人家要的是钛合金,让卫东说的似乎是纯钛,后者已经涉及到军工产品了,全国只有几家隶属于冶金工业部的隐秘工厂在生产! 西南地区据说是有一家,但连江浙新兴的私营加工厂都不知道藏在哪。 人家的业务员就是过来找了一圈,在尤启立的通讯录上留下了信息。 所以问题不大也能要,他们有关系能找到冶炼合金的地儿,纯钛还能跳过一层中间商加价呢。 更能掌握紧俏物资来源。 现在听闻线索很感兴趣:“您能把厂家地址联系方式给我吗?” 这怎么可能,让卫东在万商贸易行外学习到的就是这年月做生意,赚的就是信息差:“您要多少,可以接受的市场价是多少。” 那边马上有点爱理不想理这外行了:“要多少?纯钛锭一年全国生产几百吨,行情价六万六一吨,你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一公斤到上吨都要,但这是到货价,现在进口的澳洲金红石才700美元一吨,有货再说吧!” 就气吼吼的挂了电话。 估计还想傲娇下,敦促这边低头再打电话。 谁知带了纸笔的让卫东认真记下来,包括刚才人家提到的所有信息。 然后周日乘江轮赶往省城,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那家有色金属加工厂门口。 不用观察,让卫东印象中的几十年,施琳妍都是个很单纯的女人,周日忙那些活动,抓紧看书学习之外晚上绝对不出门。 白天紧盯她只是想找出有没有恶狼的踪迹,危险只会出现在周二四六的晚课下班后。 所以抓紧这个间隙,让卫东来接父亲。 更是顺便打听这个钛板钛锭的事。 坐在玻璃柜台里面打毛线的妇女买过腊肉,也没把自家产品当多么了不起的神奇玩意儿:“我也不知道价格啊,从来没卖过,都是上级单位来收走货,今年初突然说要我们也自寻销路,你这乡下娃知道哪里卖?” 娴熟的手上都没停针线,不是很着急,国营单位都是铁饭碗,国家还能让大家饿死不成。 纯外行藏了一个心眼,没说那江浙行情价:“我同学上大学嘛,听沿海同学说他们家做这个,现在澳洲金红石进口价是700美元一吨,做钛合金要用这个吗?” 那个妇女只关注金额:“金红石是什么?七百美金一吨?等于多少人民币?” 互联网时代的人很难想象那年头的信息传递有多蔽塞,不知道就绝对没有渠道去了解。 就好像统购统销的结构下,生产厂真不知道自己这产品卖到哪、卖多少钱,又不是衣服布料还有个起码的市场衡量,他们这都是隐藏在某个大山深处旮旯角默默挖矿,默默提炼制造,然后交给国家,国家拨款养活。 这叫计划经济,不参与市场经济的买卖。 至于外币汇率,除了沪海人,可能全国人民都不关心,也没地方看到。 要是发现人民币居然没有美元值钱,会自卑的。 让卫东也竭尽全力的挠头想了想,好像记得小视频经常在说什么中美汇率破七破八:“一比七?那就是四五千块?” “小鬼头!七七四十九,那就是五千啦,你还想打马虎眼,好啦,我汇报给领导再说。”手上打毛线的妇女快速抽针都没抬头。 让卫东本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要了个还得手摇转接的电话号码就去接父亲了。 不知道人家厂子那边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全厂开会! 因为钛这玩意儿,理论上能从金红石或者钛铁矿里面提炼,前者纯度更高,但我国矿产资源和提炼技术都决定了是后者。 甚至前者的提炼技术和多少金红石能出多少纯钛的比例都不知道。 这个信息简直对深山里埋头苦干的厂子有种致命一击的味道。 能说出金红石就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厂领导向上级主管部门询问价格征求意见,技术部门连夜核算成本,金红石都五千一吨了,看我们具体能卖出什么价格才不亏本。 其实这会儿美元汇率是1比2,都不知道啊。 让卫东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两句话让人忙做一团。 他只忙着把父亲带回去。 刚刚拆掉全身夹板的老让颤颤巍巍,但这不是骨骼、脊椎的问题,只是近百天的固定之下整个腿部肌肉萎缩了。 但他坚持自己走。 在医院指导下他已经能扶着墙起身。 只叹气医生发现他抽烟给掐了,说是这半年都不能抽,难受! 让卫东欢喜得不行,各种围在父亲身边询问腰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难受,骨折生长愈合得好不好。 最后还是他自己背着去码头上船。 老妈只可惜这第三个月的房租才过去一半,好几块钱呢。 让卫东让她锁好门走人:“无所谓了,下次来要租就继续租,每次我们来卖腊肉也要有个落脚睡觉的地方,只是这生意得好好琢磨下。” 他这些天坐街对面肯定也在琢磨:“还有三四个月过春节,今年过年我们多收几头猪来杀年猪,再多买点猪仔给村里都养着明年多杀多熏腊肉,慢慢这生意就做起来了。” 看儿子来去了十余次买卖,在城里打工的夫妇俩接受度也比乡下人高些:“那你还是要小心莫被割了尾巴。” 老妈就关心狗蛋那天杀的传递八卦:“听说二凤也在帮你收腊肉做事,你把钱都交给媳妇了啊?” 看来这个细节让老妈有点受伤,还没过门呢,就抢了家里的财权。 让卫东立马正面否认:“没的事,爹要是瘫了站不起来,我再卖东西被割了尾巴,她爹准保不认这什么随口说过的亲家,我们也不攀这门亲事了,我现在只想做事赚钱,她帮我收腊肉,我肯定要给钱,分得一清二楚。” 他妈肯定觉得在邻里乡亲间要丢脸。 反而是当过兵的老让说好:“我们回去住下来慢慢跟老李说这个事情,你有这个心气儿那就该去看看外面的天地,部队上本来可以提干,就因为结了亲事被搅黄的也不少。” 那可是农村人能进城,除了读大学外唯一的一条路子了。 当然争得头破血流。 让卫东欢喜老爸的开通:“先在商州住些日子,市里面继续复健推拿下,以后腊肉生意做起来,乡下,市里,省城也算有个堆货放货的地儿。” 周二早上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到出租房住下,路上经过贴着封条的万商贸易行,让卫东还深深的看了两眼。 因为在码头卖报的小子,已经在叫喊: “卖报卖报,商州个体经营户尤启立,打着百货、五金零售的招牌,采取各种非法手段,内外勾结,大量套购国家统购统销物资,买空卖空,投机倒包,牟取暴利,警察机关依法取缔,对该店八名主要成员进行收容审查!” 买报的可多了。 实际上以让卫东在省城看到的情况,打电话联络的厂家买卖,甚至还有他买的火车时刻表,后面厚厚一叠都是全国各地的各种商品广告。 整个改革步伐已经非常明显的展开来,可这样蔽塞的山区城市却依旧严守陈规。 这生意做起来是真的要小心点。 但不管怎么说,带着出院手续的老爸跟母亲住在出租屋,让卫东终于能腾出手去全力干好“背夫”这个活儿了。 第14章 蚂蚁搬家,背夫在后 让卫东也是这么跟爹妈解释的,周边腊肉暂时被收光,公社有人在质疑。 就悄悄的停歇一段,自己也不闲着,在商州当背夫赚钱学东西。 看儿子每天天不亮就提着背篓和撑拐出门,老让恨不得立刻满血康复的去肩挑背扛。 老妈倒是能做饭让儿子回来吃现成的。 可事实证明,让卫东带来的变化,终究还是产生了点什么命运翅膀的波动。 哪怕他没改变尤启立的被抓,却让施琳妍背后晃动的阴影不见了? 直到九月底都没出现任何动静,让卫东都有点怀疑自己坚持要这么干是不是明智了。 因为等他过了几天给省城的有色金属加工部打电话,那边热情的给他报价一万七每吨! 虽然利润倍率不如腊肉,但这玩意儿价高啊。 让卫东着实动心。 能按捺住不立刻去做生意赚钱,真是全靠残疾了四十年的仇恨在支撑守候。 关键这种守候还很渺茫,对方到底来不来都未知。 万一这一辈子对方再也不出现,不就完全荒废了这赚钱改命的黄金年代?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让卫东给自己暗暗划定的界限就是等到年底,再不出现就必须去做这个钛锭的生意,然后赚到钱正好面对春节多杀年猪多做腊肉,开年多买种猪来养的大计上。 下定决心就看见中学校门那边出来的婀娜身姿,九点多的夜色中比周围青涩的女学生都倍显魅力。 可让卫东只觉得像白嫩嫩的年猪,片开了做成刨猪汤简直是天下美味。 今天老妈切了半斤猪肉在家做了蒜泥白肉,父子俩差点把舌头都咬掉,现在嘴里都回味无穷。 在省城吃那些路边菜,哪有妈妈做的香。 假装无聊的坐在街对面树荫下,等那片年猪都走远只剩个小白点了,才若无其事的观察着周围提背篓起身。 校门口这一带其实很安全,放学后大量的学生也蜂拥而出,似乎还有学生挤在女老师身边说什么。 直到转过运输公司路口,人越分越少,等靠近市医院、税务大院这边就寥寥无几了。 隔着马路对面的让卫东还在运输公司门口张望了下,这里摆了台电视给搬运工们晚上消遣喝茶,算个对外开放的内部茶铺,五分钱就能消磨一晚。 让卫东也来这里蹲守观察过,人没看见啥,倒是听说这里可以学车。 要是有辆车开着,上山下乡收腊肉,简直美滋滋咧。 让卫东已经多次幻想这种一次收一吨的宏大场面,内心雀跃学一个,先学个车,回头攒钱买个省城产的那种江安面包车,一家人……玛德,脑海里怎么浮现出二凤和老妈坐在后面的景象。 使劲甩头,前面的白点已经从三岔路口的市医院过马路,身影终于落单。 因为整个税务办公楼在翻建,所以这边沿街都没路灯、也没有任何店面灯光,暗黑一片。 让卫东无数次猜测过这就是歹徒选择这里对校花老师下手的原因。 虽然只有短短的百把米街面,却天然很难让人注意到这里。 让卫东远远的躲在屋檐阴影下,29号了,这个月的十多次他都是目送到这里,只要走进尽头的大院临时大门口,就算是收工。 感觉脑海里面包车的影子还没甩完,忽然看见建筑工地的黑黢黢中出来个身影! 偷偷摸摸走在施琳妍身后。 让卫东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浑身都摇晃了下,还是控制住了没有立刻行动。 要……正在进行时,做贼要拿赃,就算是正当防卫也要具备什么条件,后世的老保安再清楚不过。 上回不也是么。 只是那回让卫东是在持续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后,浑浑噩噩的靠在工地二层的角落发呆,听见脚下捂住嘴的挣扎撕布声才跳来的。 不急,就像钓鱼咬了浮漂也要稳住火候! 可就是这么稳了下,就看见那身影背后又连续出现两三个人! 亲身经历过那个场面的让卫东,感觉血液都凝固了,这尼玛能打过? 我带来的改变就是变成了多人场面? 但深吸口气的让卫东却丝毫没有胆怯,打不赢就喊,但一定要让对方留下点永远的记号! 手上的撑拐都捏紧了,死死盯住那依稀难辨的几道身影跟在白点后面,走过工地……走过了? 没错,施琳妍恍若未觉的走到尽头拐进大院里,后面几道身影继续走过去。 浑身如释重负的让卫东憋住的气这下才猛然吐出来,甚至把撑拐放到背篓下垫住,让全身都倚坐着缓缓。 那种朝思夜想了四十年的报仇场面,让他整个人都突然大汗淋漓! 不行不行,一直在加强锻炼的让卫东简直要反问自己,真有事的时候这种状态能行吗? 还一直自诩为体力怪,这也太紧张太情绪消耗了吧。 可就在他躲在阴影里悄悄深呼吸的时候,身前马路上鬼鬼祟祟的又过去个人。 随眼看了差点把眼珠子弹出来,是八字哥! 根据这些天听到的市井街坊传说,尤启立他们几个人已经全都被关起来,大家都在嘲讽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暴发户,尤启立他们这个贸易行过去不到一年时间赚了十多万,活该! 然后市里面摆摊的都在悄悄收起来,还有把个体户执照交回去的,不敢进货的,甚至携款外逃的。 运输公司茶桌上有人唾沫横飞的指点江山,这是ZY下的一大盘棋,让全国这些走资派跳出来再一网打尽! 这家伙如果不是卧底钩子,就应该还关着啊。 据说只有个女售货员因为要奶孩子放出来,有人看见她回家了。 现在偷偷摸摸的朝着那几个人消失的方向去是干什么? 那可是朝着码头会经过万商贸易行的街道。 本来已经准备下班的让卫东肯定被提起兴趣来,深吸几口气悄悄远跟在后面。 这活儿他已经很熟练了,隔得很远,只有通过偶尔的路灯、门窗光芒看到八字哥过了,才会默默跟上。 再说他心里还是有大概的轮廓,不怕跟丢。 果然在靠近贸易行的地方,看到偶尔亮起的手电筒光下的几道鬼影。 之前天天在这里蹲,让卫东无比熟悉这一带,藏了背篓在墙角,只提了撑拐贴墙摸过去。 怕是有几十上百年历史的石板老街,两边建筑也很老旧,路灯几乎没有。 而且这里算商州传统上的贸易商业街,晚上也没啥人。 夜间都特意穿了灰布汗衫的让卫东尽量靠近在昏暗中探头观察。 竟然看见这几个人拿手电隔着贴满封条的窗户照了几下后,相互结臂交错踩在肩膀上爬高! 这是瓦房! 让卫东匪夷所思的看着这几人相互拉扯还有绳子,踩着边上一点墙头爬上屋顶,然后蹑手蹑脚的在上面移开瓦片! 动作再轻,让卫东也能捕捉到那点偶尔摩擦碰撞的声音。 然后默默的看见几台电视、冰箱、录音机,总之各种电器都被吊上屋顶又放下来,唯一守在地面墙角的同伙,一次次的把东西搬走! 让卫东好想问问他们,要背夫不,价格便宜实行三包。 不对,这个一手提了台电视过去的身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藏货的地方不远! 下一趟让卫东就悄无声息的跟上,然后看这家伙把录音机抱进税务大院建筑工地里的一个角落! 就砖混结构建筑,那种楼梯下的死角,外面还有几块石棉瓦、竹篾板遮挡着。 只要不是大清查绝对很难发现这个角落藏着一堆东西。 短期内根本不会有人动这里。 再说过两天就国庆节,工地也要放假没人的。 让卫东等勤劳的搬运工又回去了,才悄悄探头看了眼里面,还铺着被褥在地上,怪爱惜东西的呢。 作为对这里每一寸都无比熟悉的老保安,让卫东呵呵一笑,先提着背篓躲到楼上趴水泥板缝隙间观察。 看这帮蚂蚁搬家的把贸易行里所有值钱东西都偷过来,还听见他们窃喜的说等后天国庆节到处都放假了,再白天来搬走,这样就能避开晚上的巡逻联防。 然后就全都走了! 因为谁都不愿在这里熬夜吃苦,还推说留人反而容易被发现,藏好就行。 结果让卫东搬了整整一宿。 黑吃黑好累哦。 第15章 惨不惨的就看是谁了 让卫东也没把这些货物据为己有。 这点底线他还是有。 再说那些东西加起来也就几千块,他又不差这点。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去码头特意多搬了几轮重物算是加强训练之后,大汗淋漓的背夫顺着街道找到其中个女售货员的家。 其实尤启立这帮人全都是这附近两三条街的人,让卫东猜测就是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妇后来离婚嫁给了不断坐牢又不断飞升的尤启立。 但最后陪着尤启立的,却是这少妇的妹妹。 就是那个他坐牢,还帮他守着两百多套房的人。 税务大院的闲人们肯定最喜欢叨这种换老婆的桃色八卦,那边哪家哪家说得口水长流,让卫东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反而对尤启立那些商业战例只知道换飞机。 很好找,没有天然气的时代,这种老房子居民,早上都得出来生蜂窝煤灶,烧水做饭。 让卫东靠在街口假装吃早餐,很快看见川流不息的各家各户里,那个只罩件汗衫的售货员出来。 蹲路边屋檐下忙碌,紧锁娥眉的给炉灶扇风时晃得波浪滔天都不在意。 让卫东提着背篓过去询问:“刚钓起来的江鱼要……”居高临下骤然看见汗衫领口露出俩半球,刺眼得差点噎住。 少妇头都不抬的没好气:“不要!” 让卫东咽了口唾沫才低声:“八字哥昨晚带人去把贸易行的值钱东西都搬了,然后被我悄悄换了个地方,你找个屋搬过去。” 除了那点朴素的正义感,当然也是想跟首富大神有点香火情。 董雪莹猛的抬头,让卫东已经背起背篓走了:“找到地方,把地址钥匙放在贸易行花盆下,莫跟我接触。” 这种抓了才放出来的人,很可能还会被各方盯着。 但这个女人对尤启立的忠诚应该毋庸置疑。 而且傻子都想得到,藏在楼梯间的那些东西不见了,那帮人会疯了一样到处找吧? 让卫东记得上辈子城里八五年左右出个大盗,警察从他家里翻出来价值几千块的东西都被全城人津津乐道好久,最后枪毙了。 这是很大一笔财物了。 让卫东现在没准儿已经是全市富豪榜前五的人物。 这会儿连大贪污犯都没几个,因为没啥可贪的物资,匮乏得要命。 提了那两尾鱼回去给老妈熬汤。 不过他没喝上。 因为中午看施琳妍抱了一大堆彩纸欢快的回学校,又有无数学生都换上白衬衫,刚离开校园的让卫东就反应过来,有国庆汇演活动。 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绝对是当仁不让的主力,这婆娘晚饭都没回去吃。 好像是学校发馒头还是面包就算聚餐了。 搞得让卫东特别无语,满脑子想的都是又白又大的鱼汤,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最后不得不去吃了碗豆花饭缓缓。 好在学校放羊的时候才八点过,全校一起回家的场面简直蔚为壮观,到处都浩浩荡荡的是人。 让卫东都觉得自己不用来蹲守了,年轻女老师简直是被大群女生拥着走,施琳妍又眉飞色舞的比划蹦跳,宛若一只飞舞的小母鸡,活该她被歹徒盯上。 老保安内心叹气摇头。 连他在街对面,也被好多学生挤着走,都在热烈讨论今天施老师带领学生跳的那个舞好好看,那是初一的英语老师吧,我也想去读初一…… 三岔路口分流,还有不少人跟着一起过去,站在工地前说话。 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有事,让卫东都不想浪费时间了,混在几个学生中顺这边直接走进街巷,他租的房子就在税务大院到贸易行之间,很近。 可几个人刚转进昏暗的支路,忽然就听见旁边巷口里传来声哧啦…… 那几个学生都没什么反应,让卫东却又是浑身汗毛都立起来,这是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过了四十年他都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声音! 二话不说脱离开走进对面的巷子里。 这就是让卫东第一次回来躲着瞄外面有没有人,然后从侧面翻进工地的偏巷,也是里面有个公厕,他当时提醒尤启立注意八字哥的巷子。 一切都发生在这里。 熟悉得几乎不用考虑,一边大踏步的走进去,一边单手摘下背篓。 眼睛还适应了下里面的黑暗,赫然看见那个女售货员从身后被死死捂住了嘴,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开,蹦跳着大兔子,拼命的想呜呜呜表达! 可那还攥着衣衫布片的粗壮手臂就狠狠的扣在她腰间,正插进裤腰里在使劲拉扯。 看不到人,但就是这个魔鬼! 这个场景、手法都跟四十年前一模一样! 只是前面白得刺眼的身影更大更跳了。 猝然撞见,让卫东浑身爆发出来的巨大战意,根本没注意到什么动弹,只狠狠的大吼:“抓坏人啊!” 顺着这口猛然释放开的气,反而更加灵活的把背篓使劲砸过去! 他打篮球的时候就喜欢叫喊着打,仿佛能把浑身憋着用不完的力气都释放得平衡起来,身体运转更加流畅。 脑瓜子也更清醒。 果然,这背篓黑乎乎的带着风声飞过去,固然是让售货员挨了这一下,却也让挤在她背后的毒蛇猝不及防的松手躲开! 让卫东另只手提着撑拐,已经猛然插进两人中间,重重挥舞劈下去! 想了四十年,这种满含巨大恨意的砍杀可以说用尽力气! 看都没看被自己身体撞飞的白花花,手上感觉砸实了,又有遗憾! 算你狗命好! T字头嘛,不是杀伤力最大的两头水管口,而是恰好拿侧了,把焊接面拍上去,不然这饱含四十年怒气的一下就能要了对方半条命! 但黑暗中也听得对方一声闷哼,肯定还是痛得要命。 让卫东手腕一翻,估摸着转了角度又一下猛砸下去,却被对方灵活的在地上一翻滚,躲开了。 水管头在石板上都要磕出火花来那么狠。 一定不要停歇! 让卫东知道这货身上有把刀,一定不要给他拔刀的机会! 单手擎着的撑拐,就像奇门兵刃,又像农民拿锄头挖地那样,飞快的一下下钉挖过去,砍得对方在地上连滚带爬就是不能起身。 其中仿佛还挖到了一下,明显有那种砸到身体上的弹性,就更加疯狂的追砍过去。 频率高,这挥舞的幅度肯定就小,只为不给对方哪怕一丁点喘息的机会。 力量就没那么大。 只是迈步的时候被摔地上的售货员绊了下脚,差点一踉跄! 对方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跳起来往外跑! 只能说让卫东把这个场景想过千百万次,所以他借着背篓冲撞打杀的那下,本能的就把对方隔开朝着巷子口了。 不然朝着巷子深处跑去,那边是税务大院背后的荒山,根本找不到人。 现在那条狼狈的身影下意识的朝着街面跑去。 让卫东稳住身形,大跨步的追过去,因为明显看对方脚步一瘸一拐,那水管口挖到脚的一下不好受吧。 哈哈哈,老子也要让你尝尝残废的滋味! 浑身暴戾因子都被激发起来的让卫东根本就不慌,甚至有条不紊的保持步幅速度。 看那身影像撞开了谷场上的麻雀,惊得听见大喊凑到巷子口的学生们四散开。 才猛冲两步,堵住左侧往贸易行那边去的暗黑街道。 想卡位把对方往人更多,路灯更多的市医院大街上驱赶。 借着隐约的街面光影,看清对方穿着件大翻领的蓝色运动衫,光凭这穿着就是妥妥的城里人,但又不是多体面高级的货,边角磨损破旧得多。 但只这么一瞬间,对方果然出乎意料的凶悍,居然猛的朝着让卫东这边反扑过来。 猝不及防的话一定会慌乱,好大的胆! 让卫东却稳稳的反手就把撑拐在身前挥舞砸开,然后听见铿锵有力的一声金属撞击! 紧接着简直就是让让卫东曾经魂飞魄散的那一下,对方已经拔出来的刀居然顺着水管哧啦一下抹过来! 这一刻他确认,四十年前自己顺手抓了工地铁铲除暴安良,以为稳赢的面对这一下,对方顺着抹过来不是运气,而是真的有点刀法。 故意的。 双手抓着铁铲的自己,被这一刀直接砍断右手四指,左手齐手腕都没了! 关键捧着手惨叫滚地的时候还被这家伙狂妄的拿走了断指,后来市医院都没法手术接肢,一双手只剩了右手大拇指和恐怖的手掌。 就问惨不惨。 第16章 大胆想法实现了 但这一世不会了。 那故意焊接在撑拐底部的十字分岔,分明就是古代冷兵器里的护手,当的一下甚至溅了火花,把那刀口都崩开来! 让卫东知道自己面对的就是头禽兽,凶悍残暴得后来还逍遥法外再也没找到踪影。 新仇旧恨的累积爆发,现在反而哈哈大笑一声,借着荡开了刀刃顺手把撑拐反砸下来,左手还协助抓住那十字护手加大了劈拉力度。 果然重重的戳击在对方胸口。 如果水管口有尖嘴,现在多半已经在对方心口穿透了! 可这四分旧水管的圆口重击也绝对凶狠。 肋骨绝对会断。 整个人都惨叫着朝后面猛退,脚下颠簸,左手拼命捂了胸口,差点就倒下,但趁着一拧身转头就跑。 身体还是强悍。 呵呵,朝着大街那边跑,你就没得去处了。 让卫东恨极,就像抓住老鼠的猫,心里已经涌起那种要戏耍要拍虐杀的咬牙切齿。 内心发出了反派的笑声桀桀桀…… 撒开步子追上两步,并列了再挥拐砸到对方后脑上。 清脆的撞击,闷哼惨叫中放嘴炮:“跑噻!拿刀噻!老子看你还能怎样!桀桀桀桀……” 他故意跑的左面,这边手捂胸,那右手的刀徒劳的朝向挥舞下,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反而踉跄着冲上路牙子。 让卫东这下已经控制力度没太狠,免得一下砍死了不好玩,主要是终于看清对方长相,如野兽般凶悍的潦草乱发下,满脸横肉! 却没想到他把所有目光注意力都放在禽兽脸上,没看见冲杀出来街面上还不少人。 尤其在税务大院工地前,激起一大片惊呼声! 差点摔到地上的禽兽顺势抱住面前的身影,在施琳妍的尖叫声中,臭烘烘的胳膊锁住美人喉挥舞嘶吼:“不许,不许过来,不许叫……” 实在是施琳妍这婆娘叫得太大声了,还就在对方耳朵边。 绵长尖利如魔音! 于是立刻挨了一刀。 让卫东却趁着这个瞬间扑上去猛扇! 这时的他才不在乎什么人质呢。 四十年的仇恨已经让他战意滔天,人挡杀人的那种! 反正施琳妍在挨刀前看到的就是这个穿着深灰色汗衫的年轻小哥,奋不顾身的冲上来救自己,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其实那刀尖才在她娇嫩的胳膊上拉了条口子,就忙不迭的弹开想去格挡扇过来的奇门兵刃了。 怎么可能。 奇门兵刃的奇就奇在不能以常理推断。 所有保安都要学会怎么用那个后来各单位都必须装备到位的防暴叉。 只有一根手指头的让卫东虽然没法抓握,每回操练指导都看得明明白白。 T头棍的打法跟防暴叉一模一样,侧着横拍就是杀伤力较小,但却能尽可能阻挡驱散对方的恐吓举动。 果然引得对方停止侵害的持刀手让开,却在沉重的水管拍打中直接把持刀手指掰成可怖的外翻! 然后焊接侧面还重重砸在脸侧耳部,含恨出手的后果就是脑门子上的血立刻迸出来。 另条胳膊不得不松开身前女子,勉强抓握住利刃转身再逃。 可怜的女老师委顿倒地,让卫东看都不看,甚至还注意避开别被绊到,在周围一片欢呼中又扑上去再一锄! 这次挖到了后背上,一下把对方砸成了树先生那个半蹲双手开,含背如螃蟹的怪模怪样。 让卫东毫不犹豫的借着撑拐打实了的反弹力,双手握住尾端,再来一记如高尔夫球开杆的大摆臂击打! 他这时候已经杀红了眼,根本不管不顾是不是被周围这么多人看,什么防卫过当,能记住不打头就已经很有理智的小火苗了。 这种力量下,顿时把背对他的右手胳膊直接打断! 就是那种骨骼折断,整条手臂立刻耷拉下来的模样。 周围好多人都惊呼尖叫了,有两个学生扑上去扶起老师,正好朦胧睁眼的施琳妍也看见这个如天神下凡的背影。 结果这禽兽的身体是真彪悍,有条腿早就应该伤了,现在断了支胳膊,胸口肋骨也断了,后背、头部都挨过重击了。 竟然还挣扎着想逃窜! 狰狞的满脸是血,让不少本来已经围过来的男生吓得后退了,只有让卫东提着趁手的工具,使劲左右歪扭着脖子释放暴戾的血脉,一步一顿的走上去。 于是没等他再挥杆重击,这禽兽看看站满人的路边,自然选了黑漆漆没人的建筑工地。 让卫东内心也在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就别怪我,桀桀桀桀…… 你还拿着刀,在黑灯瞎火的角落要杀我,我当然要杀死你了! 桀桀桀桀…… 整个血脉都沸腾得要炸开,今天必须要杀死你这个狗日的! 桀……! 就在他刚跟着踏进去瞬间,那工地楼梯间里突然涌出来好几个人! 没错,当头就是那个八字哥…… 说不定他们躲在这里就是想守株待兔,看是不是还会来。 因为让卫东连夜搬迁的时候,还是丢下些七零八碎真没瞧上的小东西和被褥,显得好像还会来似的。 总之现在这帮人反而迎着外面喧哗出来。 好像是早就埋伏在这里要抓坏人:“你要做啥子!”“我尼玛,你还敢在我面前拿刀……” 估计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昨晚辛苦劳累半夜,从屋顶翻瓦把这么多货物吊装出来,还要吊人上下,很累的。 结果一场空。 现在骂骂咧咧的迎上。 然而却没想到这家伙是困兽犹斗的那种狠毒,直接一刀攮在了八字哥胸口! 让卫东刚看清这一刀,已经熟练的拔出来,反手又是一刀捅在旁边另个人胸颈部。 狠辣要命! 顿时把其他几人都吓得屁滚尿流四散躲开。 让卫东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自己处心积虑的准备了这把撑拐,用其他任何工具多半都会受伤。 而且是不伤则已,伤则必重。 刚才炸裂沸腾的热血都冷静许多。 桀桀声都飞了。 所以还是展臂挡住了后面齐心冲上来的学生:“报警啊,去对面叫医生,不要上,他跑不掉的,我来看住他没地方跑就行了!” 有个别学生拿了手电的,立刻举起来,哪怕绝对没有后世的LED强光电筒那么厉害,萤火虫似的光芒,反而能隐约照出那个受伤的野兽躬身在地,艰难回血还要爆发的凶狠模样。 唯有横拐立马的让卫东朝前一步,才会勉强嘶吼的挥舞尖刀向后退一步! 好多学生都把这个英雄挡住所有危险的背影写进日记和作文里了。 鲜艳的红领巾在胸前飘荡,要向叔叔学习! 可那噬牙咧齿的低吼仿佛随时都能再扑出来! 让卫东反而冷静了,自己不要变成这样。 变成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样子。 现在就如臂指使的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能够怎么做。 靠着这双手报了仇,那也能靠这双手去打拼新生活。 战栗的身体沉稳下来,再逼近几步,反而给出巨大的压力,一直把对方逼到墙角。 身后都七嘴八舌的说好的叔叔,有人飞奔着去了! 结果不知道背后谁想起来,直接在地上捡了工地随处可见的砖头砸过去。 顿时像提醒了所有人,雨点般的砖头迅速飞成一片! 反而是让卫东制止了这种行为,后面赶到的警察才算抓到奄奄一息的罪犯。 但好处是浑身骨折掩盖了让卫东的那几次重击。 这么多砖头砸出来的后果稀释了之前的杀招。 可现场所有学生都拉着介绍是这位叔叔救了施老师! 施老师受伤了! 关她屁事。 让卫东出来瞥见巷子口躲着探出来的半张脸,对对眼又躲回去。 他还是带着警察去那边,介绍自己是从运输公司喝茶回来的背夫,听见有人做坏事喊救命…… 还好还好,那小少妇不傻,抓了让卫东随时在背篓里多装的一两件换穿汗衫罩身上,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下被围观身体。 但马上哭得梨花带泪的讲述过程,衣服为证。 更有一起路过的学生看见叔叔冲进去救人大喊的。 彻底说明让卫东只是“恰好”路过的见义勇为。 救了一名妇女,再救一名女老师,最后现场两死一伤的凶险局面就毋庸置疑了。 哪怕警察跟着一起到出租房,看见拿着出院通知书,还有在市医院康复诊断书的乡下夫妇,都证明了这个小伙儿出现在这里的正当性。 市领导第二天还来破旧的出租房亲切问候年轻的英雄了。 当着记者镜头和煦的询问有没有什么要求啊。 让卫东就说自己想到运输公司学开车,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领导哈哈大笑,批准了。 第17章 赚钱就这么容易吗 这件事也成了市里面茶余饭后的笑谈。 全都把这个强壮勇敢的农村小伙儿看成了憨包。 稍微聪明点的这时候要求到市里面单位上班,哪怕当个门岗,或者真喜欢开车要求去政府单位开车,不就鲤鱼跃龙门了? 居然选择去运输公司学车,都没要求转正拿户口,那只是大集体所有制,农村来的继续是临时工而已。 唉,这孩子家里祖坟刚冒青烟,就被他自己泼熄掉。 殊不知这整座城市,让卫东能看上的可能也就是学个车了。 这年头没驾校,只能以工作身份学习岗位技能。 而且他仅仅到运输公司认了师父,悄悄塞了包山城烟说自己等这几天风声过了再来学车。 就回乡下叫了狗蛋,勉强搬了最近零星收的百把斤腊肉去省城做钛锭生意了! 没人知道那晚他在工地角落里呆呆坐了一宿。 告慰四十年的自己,这个仇终于报了。 剩下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案件很简单,那人就是肉联厂的杀猪匠,上一世让卫东承受了几十年的残疾痛苦,都没抓到这家伙。 每天要杀上百头猪的熟练刀法和那把精钢杀猪刀简直所向无敌。 最终败在了背夫的撑拐下。 全市都在围观打勾布告时。 让卫东已经在前往江浙的火车上了。 没错,他带了狗蛋,就是俩壮小伙儿亲自背钛锭过去交货。 电话里跟江浙买家确认好地址,找省城门市部问清楚是十公斤一块的疙瘩,约定备好现货,那就两人直接搬十块去交货。 美其名曰我先探探路,要是真的能行再大量进货去卖。 打毛线的大妈大受震撼,但无话可说。 因为让卫东是真的掏一千七买下这十块钛锭走人,还要了收据。 就在隔壁印染厂买的高密织印花布,拿来紧扎包裹成两块一褡裢,挂脖子上就走。 狗蛋默默又坚决的抢了一褡裢,挂了六块,都能健步如飞。 因为从下了船,让卫东直接先去火车站排队买了车票,他就激动得难以控制浑身力气,得拿钛锭给压着。 不然要飞天。 只挂了八十斤在身上的让卫东,在这片厂区的卤肉摊子称了一斤猪头肉,一包油酥花生米,两瓶酒。 他没坐过火车,但从小视频上看过无数次场景。 硬座是要吃喝点东西的。 很向往。 恰恰就是他之前随手买了本火车时刻表,无数次等着施老太下课的时候,已经反复测算过。 硬座火车票28.6元,两个人往返才120块不到,能赚好几千呢。 为什么不跑一趟? 他知道这会儿货运不发达,自己又没钱买几吨来雇一整辆车,那就先跑两百斤试试呗。 只当赚钱去旅游! 这就是他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玩意儿做买卖的原因。 钢材这会儿也是紧俏商品,不但不好找货源,卖家买家还到处都大概知道价格,没什么暴利。 而让卫东是真知道钛白粉这玩意儿十多二十年后在这一带出了大生意,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这个钛字他就记得了。 也就检票上车的时候,两个农村小伙儿挂着花布重物被检查了下。 让卫东不慌不忙的拿出江州市红光有色金属加工厂的介绍信。 “兹有我部外派让卫东同志负责贵金属销售工作,请贵单位予以接洽配合,业务办理期间,如有疑问可随时致电我单位,此致敬礼”,公章。 这玩意儿才是这年头的免死金牌! 两口子在旅馆睡觉啪啪啪,都要查结婚证,但如果有介绍信,甚至能比结婚证还高一层,只要不是抓到正在进行软硬化工程的现行,工作同事路上省住宿费还应该表扬呢。 在没有身份证,只看工作证的年代,介绍信就是区别于盲流的唯一证件。 无所事事的在外面游荡,只要被抓住,会被收容遣送回原籍的。 老保安接洽事务也是先看这个介绍信才开大院门。 所以他很懂。 哪怕是买锭离手,他也是在帮有色金属厂找销售出路,开个介绍信不过分吧? 对厂家根本不是事儿,大妈随手从抽屉找张空白的填上给他。 而且还故意让人家没写要去哪,更没具体时间。 可不就天下之大任他去,时间之长随便游了! 哦哦哦,当然公章后面有开出时间,不能一年半载用太久。 光是那个介绍信最上面冶金工业部的红五星抬头,就让看到的乘警不多问了,放行放行。 狗蛋欢喜的在座位上摊开酒肉开始吃喝。 让卫东还是只沾沾味儿,不敢多喝,因为好歹也带了两千块出门。 一千七买锭,卖腊肉又收了五百多,剩下八百多看看这车上乌泱泱的人,还是小心点。 出发的时候就被省城江州火车站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给震惊到。 候车室更是席地而坐躺睡的到处都是人。 一直不允许到处流动的社会,其实已经有无数人在流动了。 只是重点在去粤东那边。 让卫东站在候车室窗口呆呆的亲眼见证去粤东列车,从车窗口都在爬人进去,然后外面使劲推都塞不下! 车厢里塞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 各种各样穿着的城里人、乡下人疯了一样朝着南方去。 因为都听说那边很开放,有打工赚钱的机会,不会做什么都被抓。 哪怕对所有人来说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还是全都朝那边挤。 所以到沪海的火车才没那么夸张,起码上车时候都有座。 但随着后面陆续上车,还是站满了人。 只有出来看世界,才知道世界已经变了。 让卫东贪婪的看着车窗外经过的每个站点,城镇乡村,还跟手里的地图对照。 狗蛋就吃吃吃,滋两口,不好意思又非要让卫东也滋点。 直到让卫东提醒他这是要吃两天的,才赶紧把荷叶意犹未尽的包好。 然后又口水滴答的看列车员经过,把脚收一收,瓜子花生、盒饭…… 啊,让卫东猜测没有泡面,没想到有盒饭。 那就来俩,八毛钱一盒的天价也吃。 狗蛋就连每颗米都小心翼翼的抹进嘴里,太贵了! 这泡沫盒子怪好的咧,拿来装猪头肉! 困了就睡,十块钛锭堆在座位下,没谁能搬走。 这玩意儿密度没铁块大,但也是金属疙瘩,叠起来踩上面放心睡。 五十个小时出头,过了江浙省会之后一站,正是中午十二点不到,俩小伙儿挂着沉重的褡裢在小地方下车。 却呈现出跟商州那样蔽塞山区地级市完全不同的气象。 骑着自行车的车水马龙,街面上基本都是衬衫扎在裤子里的时髦穿着,哪像商州,不,连省城到处都是土包子样。 街道干净整洁又平展,商店宽敞明亮,招牌琳琅满目,哦,对,现在是国庆节刚过,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 挂着一百二十斤,狗蛋都看呆了。 下车时候他还想抢一褡裢过去,实在是负重太大没能抢过。 其实都不用走多远。 从江州起都是出门上公交车,到火车站候车室再上车,主要就交通工具转接负重下。 就像两片杠铃片挂在肩膀上,对乡下娃来说不算啥。 现在也是公交车辗转两次,到了另个小镇,一样的热闹繁华。 让卫东找个小食店点了饭菜,不许狗蛋喝酒。 自己也慢慢吃饱,顺便跟店家打听真有这么家小集体的厂子已经经营了好几年。 才谢谢人家把狗蛋和货物都寄放在店门口。 自己空手溜达着过去几百米外,观察了起码半小时,别人下午都上班了,确认看起来不像是贼窝骗子,才拿着介绍信去给门卫大爷递烟。 这些细节他坐在门卫室经历了千百次。 三言两语就能知道这大爷是好人。 八十年代有无数人都是在这样的无序流动中消失了。 好在绝大多数人都不坏,尤其鱼米之乡的富庶地方,普通人犯不着铤而走险。 再说让卫东交易完成马上就走了。 大喜过望的厂家直接到食店门口拆开布包做了检验。 他们随身携带的磁铁没反应,再拿打火机烧一烧,立刻由银白色变黄、紫、红、绿,顺序都没错。 再把边角在旁边食店门口瓷砖上划出烧炭一样的黑线,越黑纯度越高。 本来保卫科骑着黄鱼车过来把两百斤称重拖走,让卫东都笑眯眯的让人家先给钱。 六千六百块储蓄所现取出来,财务还有收条合同章。 不过想问这公章上的红光厂联系方式,谢谢,下回提前电话联系您。 立刻转身坐公交车,两小时后已经在火车上,这里距离沪海只有仨小时车程距离了。 来都来了,让卫东其实啥也不懂啊。 第18章 鬼大爷才跟你瞎搞 让卫东的生意经,和尤启立他们有本质区别。 他从来都没想一锄头挖个金娃娃,只要确认这生意合法能做,那就细水长流的慢慢做。 哪怕跟红光金属厂这边,他也没欺骗要求卖什么价,你自己没有市场价格了解,开出的价码哪怕以后知道了,自己也可以推说只卖了一千八九。 反正一手钱一手货,你管我卖去哪里了。 总之就是只做自己财力范围能做的活儿,而且是亲力亲为的自己去跑腿搬运。 舒坦。 剩下就是怀揣七千多块钱的纯旅游了。 让卫东七八月在省城就买了对体工队的护膝戴大腿上,他妈在两层护膝间缝了几个布袋子,围着大腿束了一圈! 很稳定安全,就是大热天捂得慌,感觉大腿上都长痱子了。 但那也是幸福的痱子,钞票捂出来的。 让卫东换着腿戴,这次甚至还买了双新的护腿,找路边江浙裁缝依样画葫芦缝上,小腿上也能装一两千。 其实没花什么钱。 俩小伙儿基本开启了暴走旅行模式。 都没直接去沪海,先倒回去看了浙州西湖,再去嘉南湖上看革命会议旧址,小桥流水人家的古镇只看了半小时就觉得这有什么看头,鲁讯课文里写的都是啥呀,但顺着长途汽车站去了姑苏。 不是为了看著名的园林,而是沿着一路上的村镇,观察这著名的发达地区已经发达成什么样。 哪怕是在整体不发达的八十年代,江浙沪的经济情况也吊打西南盆地。 一家小厂都能随时取出几千块,让卫东那一千七交过去,大妈喜得打电话叫厂长、财务赶紧来取,拿着烫手。 更主要是收集各种工商信息,看看这里大概需要什么。 从尤启立的小册子,到他们那帮人喜欢高谈阔论吹牛逼,让卫东就发现,这位首富大神的风格似乎不那么踏实。 总是希望做些惊天动地的事,却连最近的省城江州有多少厂区产品,都没认真考察过。 税务专员稽查员都知道挨家挨户的去清查这个片区有多少企业,有多少生产销售情况呢。 这方面让卫东还是有耳濡目染的态度影响。 只是这苏杭之地真是太“发达”了,不起眼的村镇里就这样工厂那样作坊,规模也许不大,但各行各业都在做,很多已经是私营规模。 远远走在西南地区前面。 看得眼花缭乱,又容易乱了心神。 所以转了两天还是到看不懂的姑苏园林打个卡,直奔沪海。 在西湖边,让卫东看见有相机卖,国产的150元,手痒了痒还是没买,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实在太抢眼了。 回到市里绝对是整条GAI最亮的仔。 跟背夫的身份格格不入,万一被人清查经济来源那就该坐牢了。 他在这方面绝对小心谨慎,闷声赚大钱才是真。 结果沪海直接看花眼,狗蛋站在苏京路上都挪不开腿。 让卫东也觉得看到了后世热闹繁华的样子。 或者说再过四十年,这里依旧是这个样子再叠加些现代细节吧。 所以就凭借那张介绍信,两人在沪海结结实实逛了三四天,在外滩拍了张旅游合影,等着拿了洗出来的照片才回西南。 狗蛋根本不问这趟带着那么重的东西出来做什么,每顿饭都吃得点滴不留,跟让卫东每天坐轮渡到外滩对面去住乡下旅社也开心不已。 那张彩色照片更是他欢喜得把发小托在肩头骑马合影,让卫东教他要伸出俩手指比耶,不知道为什么但做得很认真,嘴都快呲裂了。 啥都没买。 就换了身穿着都尽量普通不起眼,这会儿区县还挺时髦的灰绿军装加深蓝警裤跟解放鞋。 就这,狗蛋也觉得一身新衣裳时髦极了,着急忙慌的想回乡下显摆。 结果还被让卫东叮嘱对谁都不能说去了沪海,照片给你收着,问就是出来干活儿,这一百五是腊肉钱,这一百带回去给你妈存着娶媳妇。 狗蛋听了犟着头不跟让卫东说话了,死活不收那一百块。 一路上吃好喝好,后面七八天都没啥事。 到处闲逛看了大城市还要拿钱? 这都有天理吗? 看不起人,把我狗蛋当什么了,我们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气鼓鼓的踏上归程,好在买饭还是要吃,但非要把火车盒饭那点猪肉都挟给让卫东。 表达个我不吃你肉的赌气态度。 可让卫东看那些毛都没洗干净的肉皮毫无食欲。 他被后世养叼了嘴跟生活习惯,每天洗脸洗脚,勤换内衣的习惯都延续下来。 风餐露宿不是不行,但只要有条件就还是别太没苦硬吃,又不是没钱。 所以才在省城、市里都租房,随时有个落脚点过得舒服些。 现在无语,那到了省城先带着买些东西带回去吧。 但强调叮嘱:“不要把东西拿给李二凤那个哈婆娘,给你妈收好当成你娶老婆的家当,不要摸脚!” 狗蛋身上也带了几块钱,让卫东教他把钱藏在小腿护腿里,这货就爱没事摸两把,生怕别人不知道那藏了钱吗。 尤其回来这片省城码头附近的批发市场,上次的六月遇见过的小扒手给了让卫东很深刻印象。 所以自从开辟了江对岸的厂区销售市场,他就基本不来这边。 但明显感觉治安情况好像好了点。 批发市场大门外也贴着那种法院公告,一个个名字列出来,白底黑字,却唯独在最下面的“此布”二字上打个血红的大“√”! 那上面被红线勾出来的名字,就全都要去见阎罗王了。 活该。 但看见里面偶有破坏经济秩序的经济犯,让卫东还是感到毛骨悚然,大腿上的七千多随时都提醒他站在刀刃上。 漂亮崭新的被套枕套,中老年的衣裳,成套的锅具和炊具差不多也近百元了。 一人一套背回商州。 然后在汽车站一脚踹狗蛋上车去,记得把钱藏好,等我春节回去杀年猪熏腊肉,你没事可以先砍青杠炭准备好。 狗蛋像受了多大的委屈瘪着嘴:“我不能跟着呆在市里吗?我一定卖力干活,吃饱就行!” 让卫东觉得他是看花了眼:“春节过后再说,没腊肉我们去省城干嘛,包里塞了条甲秀,记得孝敬你爹。” 狗蛋又咬牙切齿的点头说好,也不知道他能理解到哪层。 让卫东自己拿了条在省城买的红塔山,这才是他心目中的高档烟,整个九十年代前后,县市里面办事都是这标准。 四十块钱,其实已经比很多人月薪都高了。 藏在那套锅碗瓢盆床品里回去。 可敲开门他妈居然说:“你爸上班去了,怎么一走十来天,把施老师和我们都担心得不得了!” 让卫东被接连两棍打得踉跄后退:“上班?上什么班,什么施老师!” 然后他妈再来一棒:“董同志也每天都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每天都帮我做家务,你看这些东西都是她帮我归置的,还说这个月到期我们住到她家去,有空房子不要钱。” 让卫东莫名其妙:“哪个董同志?” 他妈对这些城里女人一点都没多想:“就是那个在巷子里被死瘟伤欺负,你救出来那个女同志啊,好热情哦。” 哦哦,让卫东都快把这售货员忘了:“这种卖货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要信她,上班是啥子回事?” 他妈都忍不住笑了:“施老师啊,她家里是旁边大单位的,叫你爸去看门儿,有三十块钱工资,还能吃单位伙食,吃皇粮了咧!” 让卫东内心卧槽,历史轨迹还是坚定的走下去,反正是自己救了姓施的老娘们,她爸还是把这个看大门儿的工作交给我们家。 这算是帮自己解决了后顾之忧吗。 想想点头:“好,晚点让爸拿这条烟过去感谢施局……哦,他现在还不……”不是一把手呢。 这时候门口剥剥轻响,让卫东转身过去开门,果然是那个女售货员。 有点习惯性愁眉轻锁的样子马上展颜惊喜:“你回来了!” 让卫东之前就发现,贸易行上班居然有工作服,在整个地级市甚至省城都罕见,这次去沪海苏京路大百货公司看见才偶尔这样。 俩女的上班基本都穿那种灰扑扑的劳保服,所以很少关注到身材,现在一件小碎花衬衫绷得扣子都要弹开。 哎哎哎,这年轻少妇真是一点都不避讳,让卫东眼都花了:“啊,你是要搬东西吗,走吧。” 就堵住门口不想让对方进。 毕竟这会儿一堆崭新的东西,谁看了都会下意识的想来自哪里。 谁知董雪莹居然挤着探身有礼貌:“阿姨我就请卫东帮我去做点事哈……” 差点把让卫东弹飞。 小伙子出来都还面红耳赤! 谁知这女人出来立刻变回苦大仇深的愁眉脸:“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平京?” 还有点西子捧心的柔弱感。 让卫东如果真是十九岁的纯真少年,估计已经猛点头了。 现在却马上浑身如冰水浸过,燥热感都瞬间消失:“你要去干嘛?” 董雪莹个子不高,却坚定昂头:“告状!” 卧槽,这是御状啊,鬼大爷才陪你去上访! 第19章 开车不难修车难,救人不难相处难 让卫东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大道理我不懂,但明知道这是坨铁,还非要去撞头,那就是头铁,现在的问题不是社会有多黑暗,而是发达地区的认识和我们内地山区有差别,你非要抱定在粪坑里面养出一朵水仙花,那不是有病吗,要么悄悄做,要么去外地做,非要在这里硬碰硬,挑战地区领导的权威,那是有大病。” 他也没发现,其实自己眼里也没权威。 说是想抱首富大神的大腿,但哪里如果不对,也不会崇拜盲从,而且不会当面说,悄悄做了就是。 董雪莹脸色焦灼又失望:“我以为你是个勇敢的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 让卫东连忙摆手:“不用戴高帽子,你这是被洗脑被灌鸡汤,还有那个P,P什么来着,反正就是建功立业名声大噪是他,你们这些一个个被牺牲掉,这不是敌我矛盾,只是进度认识有点不同,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回就行,等改革开放更好的地方发展好了,自然就教会落后地方改观念,我不赞成这么去激化矛盾。” 如果不是到江浙、沪海,他都不会有这么清晰的认知。 这改革春风吹满地,既有风口柳絮飘得高,有果实落地,也有落叶掉进臭水沟里,不可能完全一样。 蜀川盆地出了名的水火不浸的难以影响,不然怎么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呢。 董雪莹紧皱眉:“可他们还在看守所里面受苦受难!” 没想到让卫东居然说:“那是活该,如果我卖电视就悄悄卖,而不是摆在外面天天显摆,彰显我生意有多兴隆,枪打出头鸟,闷声发大财的老话都摆在这了,自己选的那就自己承受。” 董雪莹确实是很坚定:“可这么伟大的事业,总要有人去呐喊奔走……” 让卫东已经不想争论了:“你找好地方没,我看是晚上还是白天方便帮你搬运,这次运气不错,出血案恰好死了八字哥他们,不然肯定要刨根问底的到处找这批货在哪,我只是同情你们的努力,而不是赞成你们的做法,所以你不会去告发我这种同情吧?” 董雪莹明显没听过这种论调,脑子现在开始同步摇晃得很乱。 让卫东看不得,回身到家里墙缝中找出那本笔记本:“老尤当时丢我背篓里的,你收着吧。” 没想到董雪莹继续摇头:“这是老尤信任你,我也相信你,有机会你交还给他吧……我来帮你搬家,我们家的房空着,比这里方便住。” 的确,一家三口住巴掌大的单间,确实很不方便,让卫东都是拿竹板睡地上,全靠年轻火力旺。 可天气已经在变冷了。 但让卫东更知道男女之别:“跟你住就不方便了,而且你这肯定被政府看着的人,天天来找我不是暴露我吗,给你说了不接触的。” 董雪莹才咬着嘴皮委屈的去了。 让卫东只觉得你好烦哦,转头立刻拿了包山城去找运输公司的师傅学车。 隔行如隔山,真正靠近才会百般惊讶。 这会儿没驾校,学车就跟进工厂向师傅学车床一样,是生产技能,所以没有关系根本学不到,更别说考证了,得相关单位组织考技能证书。 让卫东当时只顺口一说,市里面也没给他用工指标,真就只是让他来跟着学车,连运输公司的临时工都算不上。 然后让卫东才知道,这会儿私人根本不允许有车,当然有本事的那些人会把车挂靠在单位,那也是凤毛麟角,起码商州谁这么干被举报揭发就是大问题了。 因为汽车是生产工具生产资料,私人拥有生产工具就是资本家了,这不是搞历史大倒退吗。 所以想学车的人很多,但能学上还有车开的挺罕见。 也就让卫东顶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头衔,他也没当回事,辗转找到在河边拉沙石的师傅,跟车当助手学习。 这年头开车不难,因为没啥交规,也没多少车影响马路驾驶,油离配合慢慢开就是,重点得学修车。 因为三天两头都得坏。 让卫东再不圆滑,起码的待人接物说话好听还是没问题,绘声绘色的给师傅讲当时怎么抓QJ犯,又请师傅在码头边吃酒菜。 关系迅速升温。 师傅津津有味的吃喝倾听,然后连他都知道:“听说那小媳妇这些天天天去找你?” 让卫东不屑一顾:“坐过牢的坏分子看都懒得看,也就我这些天去走亲戚了,我妈乡下人不懂啊,也不知道她这结了婚的妇道人家跑我那干嘛。” 师傅明显是八卦大学研究生毕业:“离了离了,听说她跟着尤大嘴那几个家伙被抓进去,她男人得了指派任务拿离婚书去警告她交代问题,因为所有账本、联系方式都不说,结果她就在离婚书上签了字,把那个男人后悔得要命,水灵灵的小媳妇啊!” 让卫东不解风情:“少来烦我,水灵灵的就是烧,不烧那QJ犯也不祸害她了,我现在只想学车!修车!对,回头我找个发小来帮着免费使力气学修车。” 师傅无奈的看他眼:“你是没吃过肉啊,而且修理这门手艺你知道怎么回事,叫人帮手就是了,他学会就不是你的了,你要是在运输公司上班,我指定不会教你。” 让卫东连忙再悄悄塞包烟过去。 师傅当然尽心尽力的教。 反正油钱都是公家给。 九点过才哼着小曲回家去,琢磨着是不是要搞个大点的房来住。 可问题就在这全家人,当爹的做门卫三十块月薪,儿子当背夫一天都赚不到一块钱。 咋能住大房,有相机,有崭新的床单被套锅子炊具,还能抽九毛八的山城呢? 稍有聪明人留心就会怀疑是不是有偷盗贪污的歪门邪道。 在这种小媳妇的事,都能立刻传遍三教九流的小地方,相互都是透明的。 顺手敲开门,居然是施琳妍跟老妈坐在铺着崭新被套的床边,雀跃起身:“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谢谢你!” 相当落落大方的伸手。 手臂上还缠着绷带,都掩不住她的清秀好看。 可这老娘们儿,退休之后没少跟人吵架,泼辣着呢。 也就从来不跟让老头急眼,都知道那断手是为她被砍的,所以进进出出看稀奇的目光很多,结了婚她就搬出去了,来看父母都尽量避开接触。 但老施九几年红极一时,哪怕黯然退休后都能在大院享受离退休待遇,一直住在领导大平层。 立下汗马功劳的女儿过些年也从本地高校退休回来跟爹妈住,据说早就离了婚,那时才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 所以在让卫东心里,这就是个老太太:“啊,我手脏,修车搬轮胎啥的,回吧,这么晚了。” 施琳妍忍不住美眸闪烁下,更认真的打量这个与众不同的背夫:“他们都说你去学车,你很喜欢开车吗?” 让卫东随口:“不是说新时代的三张通行证,驾驶、外语、电脑吗,能学车当然要抓住机会了。” 这话在四十年后很平常很平常,甚至会被笑话这算什么。 可八十年代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青年把这些话都奉为圭臬。 英语教师的眼睛都快炸成烟花了:“太好了,你外语怎么样,用过电脑吗?” 激动兴奋得把双手都捏拳在胸口。 老子还会单指打王者荣耀呢,让卫东用鼠标可娴熟了:“没有,但在杂志上看到说电脑会进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办公,税务都用得上哦。” 九几年全国搞金税工程,很多基层税局都不知道怎么办。 恰好施琳妍那会儿已经调到市里唯一的大专当老师,算是带头接触电脑课程的技术人才,协助税局搞了个全省都领先完成的优质技术中心,最后得了全国嘉奖。 这就是父女俩一辈子的闪光点。 让卫东现在也算是随口提示一下,没准儿因为自己改变了很多命运节点,错过也怪可惜的。 连被哧啦的都改成了董小姐,天晓得以后会怎样。 施琳妍重重点头:“对!我看见你买了不少杂志在学习……” 那是无聊观察这时代都有什么说法了,而且让卫东最主要就是看杂志报刊上的各种广告,从广告来判断商业程度。 反正这会儿看不到卖房的广告。 现在更不想跟这老太婆小妞废话:“很晚了,回去歇息了吧,这外面也不安全。” 施老师都嘟嘴了,感觉正在兴头上被打断:“我还没问完呢,你外语怎么样?” 让卫东看眼在旁边看得满脸堆笑又莫名骄傲的母亲。 免得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走吧走吧,我送你这几步路,乡下高中那点英语都乱七八糟,还不如学点俄语呢。” 换飞机的时候不是用得上么。 第20章 我必须要离开你 没想到施琳妍更加惊喜:“是吗?我就是学俄语的,大二才临时转的英语!” 没错,全国之前的外语主流是俄语,据说俄语人才都过剩了。 很多山旮旯都有人会一口流利的俄语却没用。 然后八十年代前才硬调整教育大纲,要求主力培养英语教学。 有个语种比例从八二开,五五开,到二八开,一九开的区分,直到八十年代末都还有中学会开个俄语班。 其实大部分老师都是赶鸭子上架硬学的混合式英俄语应付考试呗。 这个老太婆的工作细节让卫东真不知道:“啊?你会俄语啊,有什么教材录音磁带……” 草,录音机现在还是个奢侈品,一所中学就一两部作为教学器材,尤启立他们那贸易行倒是有两部手提式,让卫东就习以为常了。 施琳妍完全是无意识的被引导出门,但依旧探头给让妈妈说了晚安再见:“明天再来看您。” 她就不会在门口挤到反弹,单薄而灵巧。 然后转头手舞足蹈的比划表达自己对俄语的喜爱,从初中就学俄语,直到高考大学,结果硬生生转英语:“我教你呀!我俄语成绩很好的!” 你这是夕阳红吗,让卫东都是那种哄老太太的口吻态度:“好好好,行行行,来,小心这里有砖堆,那晚坏人就是藏在这里,董小,同志恰好经过才遭了毒手,不然有可能就是你,您关心的不应该是这种安全问题吗?” 施琳妍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那种,看见黑漆漆的巷子立刻捂鼻跳开:“谢谢你的勇敢和细心,所以我希望用教你学俄语来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让卫东已经看见坐在临时收发室里的父亲了,心疼老爸:“对我们乡下人来说,能吃皇粮已经是最大的感谢,您慢走……爸,那个,那个……” 比划下,老让连忙从椅子背后的布包里把那条红塔山拿出来,嘴笨的双手奉上:“谢谢,谢谢……” 施琳妍终于像被烫了下似的,赶紧跳着使劲摆手跑掉:“不是不是,不用不用!” 让卫东却在后面的暗色中偷笑,嘿嘿嘿,你们这些大小姐哪里知道我们底层的辛苦。 看那半扇白猪肉消失了才怂恿老爸:“你回去休息,我来守夜值班。” 老让还挺珍惜这份用儿子拼命换来的工作:“哪能!你到处跑也累,我来,我能,我能!” 让卫东嘻嘻乐,悄悄给老爸耳语:“我这趟去江浙赚了五千多,加上之前的七千,已经是万元户了,你得回去把家里的钱守住。” 吓得老让赶紧去守财,也不知道能睡着不,才四十出头呢。 让卫东就希望爹妈能尽快过上更好的日子。 眼前的场景反而敦促他还要努力。 他就娴熟,到旁边废旧库房找个灯泡拧下来,到门口摔碎了撒成线。 顺便瞄了眼另外间破仓库门口撒的灰沙都没人踩过,好些年都没人来这些大院角落的破房子,藏点货物简单得很。 最后自己抱了手臂靠在门边打盹。 夜里基本没人,但只要踩到玻璃渣子就有动静。 要是再有几个罐头筒就完美了。 老保安条件反射都能醒,某位当过兵的老同事传授技巧,实在是摸鱼偷懒的必备招数。 早上把那点玻璃渣扫到乱糟糟的边角,晚上还能用。 不过他照例一早去码头背东西,就没看见去学校赶早读的施老师好奇的蹲在那看了好一会儿玻璃渣子。 还找根树枝去扒拉,就跟傻不拉几戳便便的表情包一样。 把交接班的老让搞得很忐忑,怕偷懒被发现了。 让卫东就欢快的早上背重物健身,吃过早饭当学徒工开车修车,中午招待师傅吃好点,下午才买些肉菜回来给老妈做饭菜,舒坦的这么过到了十二月。 只等春节回去杀年猪加大腊肉熏制规模。 来年稳稳的赚大钱,政策应该也会更放松了些。 争取能成吨卖钛给江浙就是中远期大生意。 有了几万几十万早点买房。 算是他的私人家底儿,什么时候大神放出来再看看怎么搭上线去换飞机吧。 然后唯一不完美的就是施琳妍真的天天来上课,早上跑到门口敦促他开始练俄语发音,背单词,晚上回来还要检查! 玛德,读高中被老师盯着学,现在发财了还要被你个老太太追着学。 逼得让卫东几天后跟老爸换班,不去守夜了。 施琳妍就跑院门口几十米外的家里来催促起床,一日之计在于晨,趁着睡眠好脑筋清醒赶紧开始学习! 让卫东知道施琳妍后来把娃鸡上了什么名牌大学,你现在来鸡我吗? 烦不胜烦! 而且最离谱就是现在还是六天工作制,周日她都不去图书馆、少年宫了,盯着让卫东学习,后来还带上书本,带上零食,去市里面的公园上课! 不对,坐在公园里让卫东才发现这氛围好像有哪里不对! 平心而论,他的确在认真学俄语。 他有明确的目标啊,希望能在换飞机的时候起到点作用,他还是很想去看看这个世界。 而且跟着大神的确有好处,这钛生意不就这么来的。 他把那几千条地址信息都抄下来了。 现在苦练身体,再学驾驶,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能学会俄语当然也是克鲁达(棒极了)! 施琳妍就要强调这克后面得有喉头颤音,让卫东听了两遍美女录音机复读,恍然:“就是要‘咳’出一口浓痰嘛!” 果然模拟到位就很像了。 气得施琳妍笑翻天:“你太恶心了,不错不错,再来,再咳一口看看……” 她比让卫东还要笑得欢,哪有半分人民教师的样子。 让卫东就觉得这跟那些电视剧似的。 认真想了想后来税务大院那些分来的大学生:“你是不是觉得上班不是大学想象的那样,才觉得来我这么个农村娃这里显摆很放松?” 因为每天不是讲俄语,就是这姑娘叭叭叭的说不停各种学校的破事儿。 同事异样的眼光,学生偷摸伸手,老前辈偷奸耍滑,领导不担责任,不改革进取,各种不如意。 施琳妍都要惊讶的想想:“好像是哦,你有高中基础,学起来又踏实认真,教起来很顺心,你不知道我那些学生上课好痛苦,我给你说……” 又要开始叽叽喳喳。 “别老在别人身上找问题。”一口截断的让卫东见多了:“刚上班得适应工作环境,哪有事事都顺心,你也差不多得了,我这已经上路能自学,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成天在我这打发时间,大院里都有人说闲话了。” 这可是十九岁的大小伙儿,让卫东看了月光下的二凤都能稍息立正以表敬意,对董小姐更是做过好几回梦。 唯独对长相最漂亮,穿着最时髦的施琳妍半点悸动都没。 实在是上辈子四十年他都是为了她变成残疾。 很复杂纷繁的情绪。 也许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让老头一直都习惯远远看着施老太,就像他重新回到税务大院,立刻开始找她的身影。 所以打翻了那个屠夫,他马上选择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他知道自己得开始新生活。 这辈子毫无关联了。 施琳妍睁大眼,使劲眨巴两下:“让卫东同志,学习俄语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你才刚刚学了一个月,连基础都谈不上打好,不要有这种骄傲自满的情绪!” 让卫东看不懂姑娘的掩饰,纯正直男:“你是城里的大学生,我只是个乡下来的背夫,你要感谢我,这俄语教材,教我起步就够了,别人看了要笑话的,而且哪怕我们背夫、修理工,星期天也要休息,哪像你养尊处优闲得没事干,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也别教了。” 说着起身随便收拾下书本走人。 反而是美女老师手忙脚乱的在后面,像老妈子一样收拾茶缸、柑橘、瓜子糖果:“等我!” 好在这会儿都流行拿塑料打包带编织的买菜手提包,硬壳的,公园石桌上一抹就全进去,端着茶缸跑跳跟上,还在背后做着鬼脸打量下背影。 从小到大就没人对施琳妍这么随意,但又不是粗鲁唐突,而是有种说不出的纵容或者嫌弃。 没有很亲近关系,都不会有的那种若隐若现关系。 刚刚大学毕业的姑娘莫名亲切:“我们去照个相,公园门口有照相的。” 让卫东已经在琢磨,要不拉老爸回乡下算了,我都万元户了,他还上锤子个班。 但爹妈蜜汁热爱这份吃皇粮的工作,天天还能大鱼大肉,开心得不得了,劝他们周末回乡下看爷爷奶奶,老爸都说要加个班! 他们之前也确实几个月半年都在外面打工,没频繁回家的习惯。 闻声不耐烦:“照个屁,我们乡下人照相要被吸魂的!” 老妈子又笑得直不起腰:“我看到你跟朋友的照片了,你妈给我看的,你还骑别人肩头照!我也要骑那么高照!” 让卫东一愣,我的发小,我的爷奶,我的爸妈都是反贼吗? 总是跟我唱反调! 这样不行的。 第21章 真的呆不住了 好在回去就看见二凤来了! 十二月初,虽然还没到冬至,山区已经寒气逼人。 让卫东的确琢磨要去买两床丝绵被来给爸妈,再买几条秋裤。 但白跑一趟省城不划算,要带点腊肉。 现在就看见二凤和狗蛋带了三个装得满当当的背篓,坐在打着封条的贸易行对面路边。 没错,这里就是狗蛋知道让卫东每次来市里要呆的地方。 不知道租了房在哪,反正就在这里守! 要不是正好从公园回来经过这,就不会看到了。 让卫东看了跳起来摇尾巴的反贼,只想把他一脚踹飞! 二凤却用女人的敏感直接看向后面的城里姑娘。 让卫东对这种视线无感,翻看背篓里的腊肉捻手指闻:“可以啊,不是很干,一年内的吧,这味儿还可以,他们城里人就认这个青杠木的味儿。” 老太婆已经笑盈盈的跟上来:“你要买腊肉吗,我妈炒腊肉好吃,去敲诈她一顿怎么样?” 让卫东头都不抬:“买个屁,这是我老乡好朋友,你先回去吧,我们有事。” 当着税务局干部家属偷偷做不交税的生意,那叫什么事儿啊。 结果女大学生陡然兴奋:“你的朋友?那一起去下馆子,一中外面那家好吃,我请客!” 狗蛋马上响亮的吞了一大口口水。 让卫东这才起身,莫名其妙的看见二凤居然背转身在抹泪! 再回头看看美女老师,他居然都没察觉这种对农村妹子的巨大视觉冲击。 二凤罩了件崭新的花棉袄,明明就是之前包纯钛锭的花布,穿出来也算十里八乡最俊的妹子。 但跟市一中的女老师比只能是土爆了。 主要是臃肿。 人家这米黄色呢子短大衣,宽宽的同色腰带束出腰身来,领口露出白色大翻领和丝巾,下面还穿牛仔裤和小皮鞋,更烫了个时兴的波浪发型。 虽然让卫东看着还是觉得土了吧唧,现在甚至觉得还不如花棉袄喜庆。 好像小视频网红都有穿花棉袄,也没这种过时大衣吧。 但已经是冠绝全城的时尚巅峰了。 而且施琳妍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的雌竞模式打开了,笑颜如花的同时还摆了个单腿前伸的插兜照相姿态,就很美。 可惜直男让看了那牛仔喇叭裤露出来腿脖子,直皱眉:“你还是做个人吧,天气这么冷了,该穿秋裤就不要硬撑,要风度不要温度才是个很严肃的事情。” 二凤连忙悄悄侧头偷瞄,语气也不好啊。 娇娇女的脑回路不太一样,咯咯咯的捂嘴笑不停:“你说话好有趣,什么叫做个人,这是关心我吗?” 让卫东无语:“话都听不懂,不知道你怎么教学生,介绍下,二凤、狗蛋,我这个乡下娃的朋友,这是市里面一中的英语老师,施老师。” 二凤还是坚强:“我是他媳妇儿!”声音有点抖,但吐字很清晰。 让卫东懒得解释,纯港片风格的挥手掸苍蝇那样:“神经病!” 伸手提了多出来的背篓上身,又骂狗蛋:“你看你,尽不干人事,以后我都不带你出去了!” 狗蛋脸皮厚,赶紧也背上跟住:“吃啥,待会儿吃啥!” 让卫东只关心:“怎么突然搞到这么多腊肉,还这么重!” 狗蛋喜笑颜开的表功:“我回去把钱给二凤,她就去买了两头猪来杀掉熏腊肉啊,我们这个月都在熏,天天熏,你看我都熏出青杠木的味儿了!” 还把胳肢窝往让卫东脸上踮脚凑! 尼玛,谁乐意闻这个了! 让卫东笑骂赶紧跑,狗蛋连忙追。 剩下短大衣对花棉袄和颜悦色:“我从来没看他这么轻松过,好像总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每天都忙碌做事,欢迎你们来做客。” 二凤看都不看她伸出来的手,提了背篓绕开直接跟上去。 施琳妍还做个鬼脸,才转身不紧不慢,她也终于有点思考什么事情的样子了。 让卫东则对跟上来的二凤连连翘手指说牛逼! 他都被刻板印象禁锢了,总想着过年再回去杀年猪,二凤却听说要杀猪熏肉,那就马上干起来。 为什么非要等到过年,现在天气冷了正是农闲时,有人手有柴火。 搞起来简直再轻松不过了。 而且她还精明的算了账:“现在生猪收购价四角九分二一斤,必须一百斤以上还要空腹饿两天把肚子腾空,我直接给六十块一头上百斤的猪,抢着卖,我爸杀的,我们几个熏。” 不准私自宰杀贩卖,但打着杀年猪的名号,多杀两头没公开卖也没人管。 说起这她都自信多了:“老腊肉是六斤半出货,也就是十斤肉只能出六斤半,这种急熏肉是八斤二,又要划算得多。” 让卫东叹为观止,上辈子他偶尔也会听到消息或者在过年时哪里碰见过一两次二凤,都很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现在忍不住转头骂这边:“你看看,你就没二凤这种主观能动积极性!” 狗蛋只嘿嘿乐。 二凤开口:“我是你婆娘,我当然要想方设法的把你的事做好,他一天豆晓得耍,踹一脚才跳一下,叫啥子做啥子,从来不得自己想。” 让卫东看眼飒爽英姿的二凤,居然觉得这比英语老师还吸引人些。 但吸引不住他:“又打胡乱说,我在这里都呆不住了,走着瞧吧,你有这份心就绝对日子大不同了。” 敲门给他妈展示:“二凤狗蛋来了,吃过饭我们去省城走一趟。” 让妈看见没过门的媳妇儿还有点局促,没准儿夫妇俩呆在市里就是不想回去面对要退婚的事。 上一世二凤她爹做出那种把女儿拉离火坑的事,戳脊梁骨的人再多,其实换个家庭咬咬牙大多都会这么干。 这是吃苦一辈子的事,谁都会掂量。 现在是让家看着红火了想退婚,挨的骂名就多得多且会延续很久了。 何况二凤还很热烈的抢占舆论高地:“妈,我一直在帮卫东做腊肉,早就想来看爸了,身体怎么样。” 当婆婆的就更心虚:“没有没有,好好好,好得多了,他在上班……” 特别是看见后面双手插兜进来的城里姑娘,终于觉得儿子是不是在当陈世美。 这年头所有抛弃乡下婆娘转头找城里女人的负心人,都会被冠上这个名号。 让世美主要是回家来测试急熏腊肉。 老实说,这已经算是奸商的手段。 把新鲜猪肉连续熏烤之后强行加快进度,味道差不多,但根本不是老腊肉自然风干两三年的效果。 市面上那些农贸市场卖的腊肉大多就是这种,都不能称之为老腊肉。 而且省掉几年风干的过程,肉质里的油水还封在里面,同等猪肉做出来要重不少。 能卖更多钱。 只能说胜在有杠炭特产加持,留了块切下来炒成菜味道还不错。 保持那种新鲜腊肉的熏香,又比老腊肉较柴的口感还更软糯。 让卫东点评:“如果做这种,盐可以少放点,让碳香和松香味道更明显些,城里人其实大多也吃得不咸。” 使劲抹盐,除了是让鲜肉更容易被腌制入味保持更久,也是咸肉炒菜更下饭。 消耗更少的肉就能刨更多米饭。 和越穷的地方,菜肴口味越重的电视剧台词道理差不多。 尽量吃饱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根本谈不上吃好。 二凤说好,专注于给让妈挟菜,又随时看着让卫东的碗里,没饭就去盛。 炒菜做饭她都跟着忙不停,双手都有风霜感了。 狗蛋只会埋头好吃好吃,好好吃,刨了好多碗米饭。 气得二凤都不给他,要留给让爸。 让妈连忙解释:“他今天上白班,单位有食堂吃,你们吃,吃饱!” 都不敢问施老师了。 施琳妍平时吃饭多斯文,今天也喜笑颜开的跟着频频下筷子:“阿姨该到食堂做饭,这个凉菜很好吃,比我们以前大学食堂都做得好。” 让卫东听出来,老妈多半明天就能去食堂上班。 他现在已经觉得在这工作没意思了:“别瞎说,你真觉得味道可以?” 女大学生见识还是多些:“我们大学全国各地的师生都有,但大部分是西南三省,所以食堂最好卖的就是凉拌三鲜之类的素菜,师范学院很多同学家庭情况也不宽裕,但靠着补贴都负担得起,阿姨这个蒜泥味很有特点,嘻嘻,但吃了要漱口。” 让妈连忙谦虚:“都是以前在建筑队给他们做饭,随便学的,喜欢吃就好!” 让卫东有主意了:“行,送施老师块腊肉,这块切了的算我家买了,二凤你跟我们去江州看看,没准儿以后你就自己能操持这生意。” 二凤只关注:“这是家里的腊肉,怎么还能买来买去,我帮妈洗碗!” 让卫东威胁她:“我们现在就走了,你不跟上就找不到人了哦。” 二凤才赶紧跟让妈告别。 施琳妍当然好奇极了:“你们去江州干嘛,我很熟悉啊,带上我好不好?!” 让卫东呵呵:“你明天有课,我们要去好几天,走了!” 内心更是哼哼,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他要把爹妈都送到江州去过日子。 迟早都得离开这里。 第22章 舍不得爹妈套不着肥羊 光这都是县里、市里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哪能随便人口流动呢。 三四十年后好多人都还一辈子都没想过离开家乡生活。 让卫东却有种迫不及待的要搬离这里,起码是让父母先去过上好生活的思路。 都万元户了,还让爹妈熬更守夜的值班,怕是真有病。 更主要是让卫东已经对江南岸那一片的工厂区已经非常熟悉。 有了新想法。 他连二凤都没当女人怜惜,三人都买的五等散席最便宜票价。 当然十二月在寒风刺骨的甲板上过夜还是不太现实。 所以上船领了苇席和毛巾被,就朝着内部公共区域通道铺上睡觉。 发动机舱附近虽然轰鸣震动得要命,但热度绝对温暖。 不少有床铺的旅客,都带着优越感趿着鞋走来走去。 看坐靠在舱壁下的三个年轻人就像叫花子流浪汉。 可即便是这样,盘膝坐在席子上的二凤,看自己男人的眼光都充满了崇拜,好像坐在金光宝殿上,就差背后来俩宫女打扇。 让卫东内心还是暗爽,也懒得解释。 至于狗蛋嘛,码头上切点猪头肉是每次上船最大的期望,还给二凤分享经验:“晚上有臊子面,两毛五嘞!” 嫂子懒得看他:“滚!别来打扰我跟东娃子,你就不能坐远点!” 然后转头拿笑脸对自己男人:“你喝水不,我带了钱的,看见那边店里有汽水儿。” 没忍住自己也悄悄吞了口口水。 让卫东终于给她低声:“其实这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没我们兜里钱多,但你记住,我们赚钱靠的是吃苦省下开支,赚到钱了怎么花是一回事,赚钱的过程一定要尽量省,不然赚再多钱也胡吃海花了去,这是故意让我们要记得艰苦朴素才能赚到钱。” 这就是那个卖腊肉起家的万元户、千万富翁的心得体会。 起码四十年过去,人家稳稳的还是纳税大户,尤启立却漂泊一生几起几落,听说那两百多套房也没拿到手。 花四十年做一件事,跟一年做四十件事的后果对比就这样。 让卫东觉得自己可以选。 狗蛋选择悄悄爬远点,才午后他已经死死盯住那包肉和酒,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吃喝,难受。 不如先睡一觉,每次他都这样跟让卫东正好轮流醒着。 二凤却明显听进去,慢慢点头。 让卫东让她到处去逛逛,她都摇头,只温顺的挤在旁边仰望着周围所有路人。 引来的目光也不少。 早上出发也认真打扮了啊,花棉袄更衬着胶原蛋白质的脸蛋充满弹性,然后油亮的大辫子在胸前,浓密的刘海扎了红头绳。 怎么看都是好看的乡下小媳妇。 有些跑船的男人都不掩饰想居高临下撩拨的心思了。 可二凤只注意把自己脱了的崭新布鞋收好,又从背篓里拿出双自己亲手做的,跪坐着要给男人穿上。 让卫东都在闭目养神了,睁开看见伸手接过来:“手艺很好,不过我不会穿,因为有更便宜更耐穿的运动鞋、皮鞋,李二凤……” 听见他叫全名,二凤就紧张了,想跳起来躲避。 但又忍住坐好,仿佛周围的喧闹,人来人往都不见了。 让卫东其实也不记恨这小姑娘,指指旁边舱壁,示意二凤学他并肩靠墙:“你看这外面的世界,太大了,自从把爹送出来治病,看过以后我就不愿再回去当农民了,早点要被割尾巴,晚点人人都会抢着做生意,就这么段黄金时节怎么都赚钱,所以我真没有结婚成家的想法,我要先赚他个许多许多,让这些瞧不起我们的人都去特么的蛋,但你不同,女人这些年错过就老了,你可以学会这条线,包你一生富贵。” 女孩子的思路还是不同,二凤沉默了会儿问:“那你要娶那个城里老师吗?” 让卫东干净利落的摇头:“其实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农村人。” 又想了想补充:“从有史以来,农民就从来没有对不起统治阶级……黄炎培说的。” 这是尤启立写在那本小册子上的格言之一,让卫东其实有空就会翻看,算是提前揣摩大佬的心思。 现在他留在市里面,留在税务大院的目的也就是等着看尤启立什么时候放出来,有什么动向,这跟他卖腊肉卖钛锭的生意不冲突。 所以让二凤这个更有主观能动性的来参与帮手,比狗蛋好多了。 那货已经开始打鼾。 但对二凤来说,这可是半年来相处最长的时间。 晚上轮流去吃过臊子面,还上过冲水厕所,让卫东又怂恿她去洗了个热水澡,被高温热气熏得面若桃花的回来,躺男人身后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还想偷偷伸手去搂腰,被让卫东威胁老子要换地方了才撇嘴收手。 总之差不多睁了半夜的眼。 一早抵达江州趸船下跳板的时候,都差点迷迷糊糊踩空。 让卫东赶紧拉住她,狗蛋已经背着最重的那背,娴熟的冲向旁边的渡船码头,冬季枯水期都不用爬上城区了。 靠在滔滔江水就船舷边的渡船栏杆上,主要是看着浩浩荡荡的江面,二凤差点晕船吐了,但依旧全程紧紧抓住男人的衣服,狗蛋稍微靠近就被踹开。 在江南岸下船又要爬很高。 虽然是一大坡石梯步,俩壮小伙儿还能腾手帮她提拉下背篓,可两侧各种小食店早餐铺子,狗蛋都如数家珍。 这十来次,秭小伟把周围所有厂子都转悠清楚,这货就记住了饭馆。 敞开了吃呗,豆浆、油条、小笼包、葱油饼、油炸糯米块、珍珠圆子、白糕,反正挨着各家有狗氏好评的都买来二凤尝尝,不喜欢就让俩小伙子消灭掉。 江州素有雾都之称,冬季更浓。 走完这一大片石梯,二凤鼓着腮帮子回头,只看见浓雾中隐约的对岸大城市,还有脚下伸到江边的繁忙烟火气。 有点呆了。 后来走在街道中才开口:“这真是你说的世界好大哦。” 让卫东笑笑:“这算什么世界,沿着这条江还能去沪海呢。” 狗蛋在另一边顺口:“啊?那我们可以扎个筏子去沪海啊,还花钱坐火车?” 让卫东忽然就愣住了,对啊,这里有轮船去沪海,为什么不能坐船带货去江浙呢,稍微慢点却能带更多吧。 所以再到那家根本没名字的有色金属厂门市,让卫东试着问:“怎么样,这俩月你们销售如何?” 打毛线的大妈简直愁眉苦脸:“除了国家还在要货的些东西,其他根本没法卖,小伙子你还卖不,春节前再卖一批,也好发点过年费啊。” 千把人的厂子能发十块钱奖金也算过年了。 三线工厂就这么惨。 让卫东都想不通,你们真的不派人去到处打听买家和市场价吗。 他倒是想得简单,哪里去问。 谷歌还是百渡?某宝还是狗东? 他就试着问:“可我不够买一吨的货,能不能先付一半?” 大妈吃惊:“你钱不少啊,七八千都拿得出?” 让卫东让二凤和狗蛋蹲在远处的花台后面,现在赶紧赔笑:“还不是七拼八凑的借了好多伙伴做生意的钱……”还指那边隐约的花棉袄。 感觉他们是个团伙。 大妈拿长针磨磨头发:“你可以把买家给我们自己送货啊,给你发奖金就是了。”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底气,最多有一次,后面成了长期供货关系哪有份。 让卫东早就想好:“我能给你们就好了,我那个考上大学的同学不说啊,谁知道他转手卖到哪里,现在大学很流行做生意的,所以我这钱也找他凑了大半呢。” 这就完美封住了话头,以后价格透明了都不怕。 大妈唠嗑:“那你有什么抵押,有没有街道住房,你是城里居民拿户口来也可以试试看……农村人真的没办法。” 让卫东狠狠心报出如意算盘:“我拿我爸妈来抵押行不行?” 大妈哈的笑出声,差点把手都刺到了:“你爸妈?你这么拼的吗?” 让卫东尝试:“你们这个门市部大部分都是空的,租一部分给我们家,注册个体户来卖腊肉或者我妈卖点凉菜卤肉,每个月给你们交点租金,这总不会跑了吧。” 大妈居然说:“我们这里本来就是申请的劳动服务社,可以做副食品销售,亏损了好些时间才给新成立的销售科摆样子,我帮你打电话问问领导。” 让卫东也熟练了,从背篓里抽出支腊肉放旁边:“我们新做的急熏肉,您尝尝味道,我们先去卖肉,回来再听您消息,要是能卖一两吨货,都能过个好年。” 大妈已经在那呜呜的摇手柄! 很欢快。 她还不愿呆在这里呢。 第23章 就问烧不烧吧 厂家比让卫东想象的还要急切。 临近过年,这种急熏腊肉简直不要太好卖。 有色金属厂没钱,水轮机厂穷,卷烟厂可有钱了,棉纺厂、印染厂也不错,印刷厂还一直在加班加点。 感觉越是以前沾计划经济不好转型的配套厂就惨,和日常消费接近的就好很多。 所以卖得飞快。 当然二凤只负责打辅助,在远处二传,更像是让卫东给人介绍那边的花棉袄当广告宣传单。 你们看都穿成这样了,肯定是农村搬来的吧。 所以印染厂的可能认出来是他们的产品,还好奇的凑上去看。 而且有两个伙伴支持协助,让卫东甚至走得更远些。 经过询问,从公路上搭乘公交车还走了两站,发现好几家皮鞋厂。 他还在认真观察细瞄那些厂家门口排列的劳动服务部、产品销售部,判断是国营还是军工、又或者大集体。 二凤已经惊奇的被那些手写的大特价吸引,稳准狠的给他买了双皮鞋,只要九块钱! 在乡下得要天价! 这种东西让卫东是行家,认真的掰开缝线观察。 没少在保安室快递柜见证各种伪劣产品的他,很快判断:“这是纸的!里面是纸芯外面压的人造革!” 质朴的乡下妹子,完全没想到城里这么险恶,眼泪花花马上在徘徊。 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男人还是有担当:“没事没事,我带你去退货……” 终于再透露:“估计是看你穿得土,才拿Y货骗你。” 这下二凤终于哭出来,怪不得之前被围着看。 哪怕直男如让卫东,也觉得跟妹子卖腊肉逛街,比和狗蛋那家伙好玩多了。 哈哈笑的他看气质就不像乡下人。 一点都不局促的找到几十米外的门市。 果然轻松搞定,都不需要威胁那厂子里的人,就连声说拿错了,再买还给打折。 让卫东索性买了五双土黄色的翻毛劳保皮鞋。 超级便宜,还不容易作假。 两双女式的是低帮,男款能包住脚踝,欢喜得二凤和狗蛋马上就换了。 保暖度直线飙升。 吃饭的时候都频频低头看。 但火锅端上来,肯定眼珠子又捡起来掉火锅里。 这厂区里的火锅馆就很脏乱的小铺,几张桌子那种。 一共九块钱的大餐,二凤都差点把舌头咬下来那么鲜香。 她终于喝到了汽水儿,还热烈的尝了口让卫东的啤酒,顿时觉得男人真不容易,这么馊酸味的东西都能喝下去! 狗蛋捧着二两店家竹筒打的白酒。 都舒坦得要命。 最后三人酒足饭饱的溜达半小时走回来,大妈居然说他们厂长要亲自过来,明天上午再谈谈? 二凤悄悄牵让卫东的衣服,满脸都写着明天中午再吃一顿嘛。 让卫东也立刻想起那个段子,没有什么事儿不是一顿火锅(烧烤)谈不下来的,如果谈不动就那就两顿! 莫名心里有了底儿。 其实还是应该来自于别人急切的态度。 装着沉稳的点头说好。 医院那边早就租到期的房就算了,那就把背篓放人家这里,空手去逛逛大城市。 可以说这是十多次来江州,让卫东第一次可以完全放松的不带着任何紧迫目的游荡。 不过他本来打算坐公交车沿着据说新修通车的长江大桥回市区。 二凤终于扯着花棉袄小声:“给我换身城里人的衣裳呗。” 让卫东也翻开江州地图看了看,还没成为直辖市的这里,只有一座长江大桥,这里直接轮渡过江就是码头批发市场,坐公交车要绕个巨大的“n”字形路线,起码一两个小时。 那就原路轮渡返回呗,还调侃二凤不要晕船。 狗蛋又娴熟的介绍,那些早餐铺子已经顺势转成中午晚上的小食店。 让卫东观察的却是这里距离沿途厂区有点距离,最远的皮鞋厂都几公里外,在厂区中间的有色金属门市卖凉菜啥的根本不受影响。 而且今天中午的火锅,让他想起后世外卖、路边摊最好卖的其实是麻辣烫。 国内别的地区他不知道,川东下江这一带,无非就是调点火锅底料汤水,把一串串肉菜煮熟,收钱。 后世谁都知道这种小摊只要吃的人多,其实不少赚。 爸妈不如借着那个门市部做这,比当大院门卫、去食堂做事腰板硬得多。 这腰都受了伤,还那么弯腰屈膝干嘛。 而且这也是他出去看过才有的感受:“哪怕沪海,外滩那么有名的地方,轮渡过江对面就跟农村似的,差距比这里还大,但这边就不像市里面那么严肃,这时候在这种地方做生意,才更安稳,不会被割尾巴。” 这个敏感的节骨眼儿上,他不会像尤启立那样去碰得头破血流,但有这么个反面教材或者说是明灯,自己跟着捡生意好像是真不错。 二凤听得似懂非懂,但猛点头。 冬季枯水期,江水就不会漫到长长的石阶上,下船还要走几步江滩,岸边还有杂乱的草丛石坎。 让卫东顺着比较熟悉的那片周边农民自发交易的石阶过去,还给二凤点拨这里是最早卖腊肉的地方,但这边鱼龙混杂,摸包盗窃较多,也怕清查抓买卖…… 就看见石阶边有俩小孩儿,正在急切的扒拉过路人说什么。 这种组合配置立刻把让卫东的警惕性提高,拉着二凤狗蛋横向移动绕开些:“特别注意这种……” 话没说完,其中矮点那个,分明就是被让卫东卡过脖子脸对脸挤出钱的家伙,居然注意到这不规则移动,看过来立刻灵活跻身,凑近看清更直接噗通跪到跟前:“哥!救救三姐!救救三姐啊!” 说着还娴熟的抱腿扒拉抹眼泪。 让卫东连忙给二凤介绍:“你看,就是这种骗人招式,顺便摸包……草尼玛!” 他腿上绑着钱啊! 小兔崽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道还要用江湖上传说的刀片划开裤子偷钱吗。 所以毫不犹豫的抬腿猛踢,不是踢人,而是想把小孩儿甩飞。 没想到这货跟树懒似的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撒手,还叫:“哥!哥,我找到大哥了,大哥!我不摸包,不摸包了!” 让卫东使劲甩了好几下腿都没得逞,高点那个也闻声挤过来,也是噗通一下滑跪,娴熟又利落的抱腿! 这尼玛还怎么甩,踩高跷吗? 好在有帮手,二凤直接上手拽开,狗蛋也嘿嘿笑着把高的那个揪起来。 小子使劲挣扎却也不踢打,被抓在空中还抱拳拱手:“大哥,救救三姐,她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你看一哈嘛!” 让卫东不上当:“哎哟,又有新招数了,上回哦对,那个女的叫我去什么来着……” 高点那个使劲摆手:“没了,没了,大娘叔爷他们被抓了!我们没有了!” 让卫东猛的想起国庆后回来买东西,这片儿看见贴的布告上大红勾。 著名的已经开始了吗。 抓一百多万,两万多人,才把这股因为改开导致的突然贫富失衡,贼盗丛生的乱局镇住。 好比眼前这刚开始繁茂起来的批发市场,就该把这些坑蒙拐骗偷的毒疮剜了去。 上回来都觉得干净许多。 所以让卫东毫不同情:“活该!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毙七八回都嫌浪费子弹,丢开些!” 二凤和狗蛋闻声直接甩掉。 可俩小子灵活落地,又锲而不舍的扑上来抱脚,搞得让卫东闪躲蹦跳,颇为狼狈。 石阶上不方便施展篮球身法嘛。 二凤还笑,跟狗蛋左右帮忙阻挡。 俩小子不笑,一个扑,一个跪下来猛磕头:“大哥!真的,真的,我们不敢了,救救三姐!你看一眼,看一眼!” 这没法作伪,在岁月和江水中洗刷得像磨刀石那样光滑,中间还下弧的石阶上,这孩子额头第一下就见血了,真是猛的砸头到地上! 还半点不犹豫的继续砸! 让卫东本来都说:“少跟我耍狠……” 内心也卧槽,这特么太狠了吧。 大点那个看他站住了,也立刻有样学样低头猛砸,咚咚的更吓人! 好在是拉扯了一番,渡船下来的乘客走得七七八八,但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这里。 让卫东周围没那么拥挤,宽松些反而有安全感,皱着眉:“哪里看?” 高的那个马上连滚带爬的就翻到石阶下探头招手。 让卫东看这里也不可能搞出什么幺蛾子,顺着跳下石阶侧面。 就像桥洞似的阴暗角落里,那个曾经想骗让卫东的姑娘,衣着单薄的蜷在一堆破布里,浑身发抖口齿不清还猛咳:“二,二娃,莫,莫,莫要剥壳壳,二娃……” 偏偏老保安就听说过这些词,剥壳壳就是摸包扒窃。 小点那个从另一头挤进来眼里挂着泪:“大爹遭敲了沙罐,大娘还关起的,师爷跑了,大姐也死了,他们好多都遭抓了,三姐带我们躲起来,真的没有剥壳壳,没有偷了!” 鬼才信狗能改了吃屎,这都是报应,被偷被敲诈的那些人找谁说理? 让卫东刚准备起身走掉。 二凤却伸手摸摸那姑娘额头惊呼:“好烫,她要烧死了!” 那是你没见过她烧的时候。 第24章 驱狼入羊群 救人一命,还是底线。 正好二凤背了这姑娘爬上台阶,让卫东去旁边市场给她买了件城里人时兴的大衣。 她就欢天喜地的把花棉袄给病号穿上了。 只是准备就近找家医院时,大点那个小声说他们不敢去,周围医院都挂了号,还做了个二指钳的动作。 让卫东又有句MMP想说出口,你们是在医院偷了多少别人的救命钱! 看着两个七八岁,小的那个甚至只有刚上学年纪的孩子,年幼却老辣冷漠,对这种事无所谓的窃笑眼神。 他啪的就是一巴掌抽过去:“现在你们知道亲人没钱救命是什么感觉了?你们偷别人钱的时候想过吗?” 显然小点这个更机敏,挨了打却二话不说跪下来:“大哥,你救了三姐,我们就是你的人,你说啥子就是啥子!” 要你们来作甚,偷客户资料吗? 钛锭都搬不动,更别说背腊肉了。 看这毫无触动的贼胚,让卫东哪有收留的兴趣,却想起之前那家较远的军医院,应该没被这帮贼子荼毒过。 也肯定没人敢在军医院搞事情。 就当去逛逛没看过的地方。 辗转换车三趟才抵达。 让卫东有观察到,在其中一条拥挤的干线公交车上,小娃伸手死死箍住了大娃的胳膊。 因为那货已经有点按捺不住要对各种肥羊下手! 只能说亲眼目睹了这场严打的残酷,看能不能震慑住这些家伙。 所以救活这个什么三姐,也当是给这俩不成年孩子约束教训。 让卫东都没在医院多停留,帮忙挂号缴费送进急诊室,听医生说是已经发展到急性肺炎,还有阑尾炎,再晚点就要翘辫子了。 六十块钱才能住院治疗加手术。 他把钱给了,还多留十块。 把路上想的对那小娃说:“真不要偷了,我给你说个办法,就批发市场上那些小孩子玩的玻璃球、贴贴纸、小画片,你拿这钱去进货,然后到小学门口翻倍卖贵点,活下去肯定不成问题。” 说完就起身走了。 因为小贼子已经又跪下来磕头,大的那个本来在病床边守着吊水的姐姐,听见这边咚咚咚,二话不说也跪下来一起二重奏。 条件反射了都。 天晓得他们经历了什么。 以前在税务大院被隔壁小学生们闹破头,还天天驱赶各种小商贩的老保安无奈摇头。 但丝毫不影响农村三人组对的大城市的游览。 二凤使劲挺胸抬头,展示自己有了和城里人一样的新衣裳,就是有点冷,没那花棉袄暖和。 狗蛋还是只关心哪里有吃的。 出来这俩一直惊叹眼前正在拔地而起的高楼,和商州这地级市完全不同的开阔发达。 这里其实已经算传统意义上的城郊,反而比密集的老市中心要崭新先进,到处都是新楼房。 让卫东看的却是旁边的汽车厂,门口摆了一列蓝色的双排座汽车。 他正在学车修车,自然是对这种生产工具更感兴趣,要是有这么辆载重一两吨的小卡车,带着钛锭去江浙简直不要太爽! 跑一趟就赚几万! 可能伸手抚摸汽车的动作过于痴汉,人家马上训斥:“别乱摸,新车要送去货运公司跑长途的!” 诶?! 让卫东确认自己真的脑子不太灵光。 只想到这年代肯定没有快递,但其实总有货运需求,总有长途货运公司吧。 哪怕一吨货包辆车不划算,先了解看看呗。 连忙娴熟的去散发香烟,询问这个货运公司的事情。 结果跟小地方的运输公司,一般只负责周边运输不同,这等大城市一直都有各种长途货运站。 不光汽车,列车也有货运专列,甚至每列客车都有货运车厢。 这年代散烟大法绝对好使。 山城烟就更好使了。 七嘴八舌的积极讲解指路。 朝着回市中心的方向,坐缆车下去火车站有货运部可以询问,另外长途汽车货运也是沿着江从火车站到码头一路上好几家国营、大集体运输公司,最后到码头还有水运公司。 大城市都是成体系的存在了。 也就让卫东这被后世自驾车影响了思路,又在大院里没什么社会变革接触的奇葩,才完全没想到。 连声感谢,带了小伙伴找过去。 二凤直到坐在平行四边形的斜坡缆车上,才想起来问那带着孩子的病人什么时候还钱呢? 让卫东不屑:“你不摸那下额头,我就起身走了,你去讨钱吧,我看你到哪去找人。” 二凤就咬嘴皮,拼命权衡六七十块钱断了跟那个瘦女人的接触划不划算。 一头猪的价格呢! 结果想都别想,货运火车皮这种战略运输手段,在八十年代是超级紧俏的赚钱利器。 普通人拿到张火车皮批文都能转手卖钱,几乎是黑市股价一样涨跌的硬通货。 货运部看都懒得多看两眼几个乡下娃。 挠着头的让卫东只好认真抄写那些贴在墙上的官方价格表。 虽然谁都不遵守,必须看领导条子、特殊批文才能获得车皮指标。 他都抄下来。 那本列车时刻表上也有客运包裹、行李运价。 一百公斤封顶,得七八十块钱。 上回要不是俩小伙儿担得轻松,还拿了冶金工业部的红头介绍信。 理论上是该收超重运费的。 搞懂了这点货运知识,再顺着火车站沿江朝码头那边走,一路走一路看。 这才恍然大悟,大城市的枢纽功能,是商州这种地级市绝对看不到的场景。 几里地的沿途路边,一辆辆长途货车停在大集体、小集体货运公司门口,忙碌上的上下货,光膀子的力夫肩挑背扛,货物堆在路边货场。 不同国内方向有不同的划分区域,井井有条的运转分类。 做短途周边的、运省内的,到北方、南方、华东甚至西北的各种区分都很明显。 基本上都是只接国营单位的工作安排,私人业务很少很少,但可以接! 不过从江州到沪海江浙,居然要十多天! 这把让卫东吓到了。 因为以前施琳妍的儿子好像从沪海自驾回来过,说是一千多公里两三天就到家,还不是多赶路的半游半玩。 现在没有高速路就……想想也对,听说从这里到商州三四百公里都得跑两三天,国道路况不好,还得算上修车休息的时间。 平均时速实际上只有三四十公里。 怪不得火车皮那么紧俏。 在高速路出现之前,列车就是全国运输大动脉的说法真是没错。 这条路有点行不通啊,一门心思要把钛锭从西南送到江浙的让卫东紧锁眉头。 反正他没意识到,自己这么认真踏实的考察比较各种运输方式,都是在夯实自己的业务能力。 已经等于是把目前全国各种贸易运输方式都摸底了。 就差航空运输模式,这会儿也几乎没有吧。 主要还是有开阔的后世思维。 连大多手握产品的业务员,厂家都不敢这么天南海北的去做。 现在二凤早就超越那种我完全看不懂的表情,只会满脸大受震撼的跟随。 看让卫东又买了两包烟,一路上递烟聊天。 差不多整个下午都耗在这七八里路上。 最后在码头却得到个十分惊喜的信息,到沪海的水路货运价格是三十七元每吨。 如果货主跟随也是四十元左右路费,但仅限一人,那种大货轮没几个床位给货主。 长江是全国货运大动脉的说法又闪现在让卫东的脑海里。 欢喜得他差点跳起来。 在水运公司跟人研究怎么把货物从长江水域转到浙州,人家说肯定得在镇江下船,然后转京杭大运河的水运再过去,那边这种水系运输很发达,很方便。 钛锭这种可以拆成十公斤一块的转移方式,上下货都非常容易。 让卫东又散了半包烟,主要是人家巴不得他聊越久越好,能多抽几支。 二凤都看出来,外面一元一包的山城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但她还是决定给她爸买两毛一包的烟回去。 胳膊肘已经拐翻天了。 让卫东根本不注意这些男女之事,开心的带着俩小伙伴去市中心吃晚饭。 后世在小视频上全国闻名的八一路美食街,居然这会儿就已经有了雏形,餐馆、火锅、药膳琳琅满目。 两个半的乡巴佬看得目不暇接。 只在小视频上参观过的让卫东也坚定了要把发展之路放到江州来。 商州那个连改开商业都要打击的地方,浪费一两年时间,没准儿都亏了多少万了。 更别提要是被抓起来伤筋动骨。 老尤他们几个已经关了差不多三个月,音信全无! 还是吃火锅吧,二凤和狗蛋又欢喜得手舞足蹈。 让卫东却悄悄评价中午那个好像更好吃。 哪怕这里鸭肠、黄鳝、泥鳅、腰片之类各种菜式更多更丰富,似乎没那边味道醇厚。 他也是被养叼了嘴。 晚上自然也就住在了这条街上的招待所。 有介绍信嘛。 但这次住店进一步扼杀了二凤的后期参与,玛德,多个女人就要多好多住宿费。 敢打着出差的名义男女混居,很可能要坐牢的! 第25章 我姓让,承让的让 其实这时候,就看得出来租个房是多么划算了。 在外面吃顿火锅十来块,已经是很奢侈的消费,如果有房自己开伙就便宜。 等住进火锅馆背后的兵站招待所更是五块钱一间房。 本来让卫东和狗蛋到沪海住一间就够,反正他绝不会住那种十几二十人的大间。 依稀记得八十年代很出了几个招待所大盗,都是半夜把同间大房的人弄死掳走钱财。 所以现在多个女娃不得不再开一间,免得晚上引来警察抓人。 在医院排队挂号的时候,那个大娃说起他们大姐就是开黑舞厅,人数众多的那种乱睡觉判了死刑! 所以花这十元住宿费,都快顶上那边的一月租金了。 要不是已经决定在江南岸工厂区那边发展,让卫东早就回医院旁边的小房间续租上。 现在就当是体验生活吧。 二凤哪有半分想拉自家男人睡觉的思路,大家都还很保守。 一晚上兴奋得在房里翻来覆去,哪怕这不过是市中心军区物资转运站的招待所,已经让她觉得叹为观止,原来还有这么干净的床铺。 和乡下土坯房里昏暗的生活相比,真理解了那句什么叫天壤之别。 反正对她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天上的感觉了。 第二天一早,让卫东却不急着去坐轮渡。 而是在市中心已经有点现代化的邮电大厅,打长途电话跟江浙有色金属厂询问探讨。 究竟能不能吃得下一吨钛锭,又要怎么从水路交接货。 实际上这家民营厂子,就是把纯钛添加到一些特殊部件里,保证极端条件下的管件、接头之类更耐用。 上可用到卫星飞船里,下到各种石化管道、泵件、容器。 所以这纯钛就像伟哥,加一点在普通材质里就能变硬许多许多,价格更是暴涨。 现在市面上确实纯钛紧俏,金红石冶炼的进口钛,根本轮不到这种民营小厂,一丁点配额在沪海就被瓜分完了。 所以听见有一吨纯钛,惊喜的满口答应下来。 听闻这次是走水路,还提出个新方案,那就直接到沪海去交货。 因为他们拿到纯钛还不是要去沪海钢铁厂那边的专业车间,做钛合金冶炼。 小厂做不了这些高端步骤,只会把钛合金板一点点做切割制造部件。 出发的时候约定时间,他们派人到沪海港口去等着接货就是。 让卫东忍住激动挂上电话。 他用了半年点滴积累成了万元户,然后这啪的就是好几个万元户。 还是跟着大神有搞头。 哪怕大神有点华而不实的头铁,还是证明了抱大腿才能上平台。 腊肉只能保下限,上限得跟紧大神。 出来俩乡巴佬坐在邮电大厅门口看得聚精会神。 这是整座市中心最热闹繁华的地段,从早上开始就川流不息的各色人等,出没在百货大楼、涉外商场、影剧院,还有表演团队、少儿活动层出不穷。 甚至都有点罕见的堵车现象。 让卫东无感,三十年后的县城都比这闹腾,建筑还更高大漂亮,走吧。 带着到老字号的名小吃店吃过汤圆和酱肉小包,二凤这下能分辨出味道用料都吊打昨天那些江边台阶两侧的小食店了。 让卫东大摇大摆出来时指旁边招牌,这可是从民国开始的达官贵人光临之处。 这可是做过陪都,全国名流汇集过的城市。 二凤肯定很想在牌子边合影留念,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激动。 但经过照像馆的时候还是温言相求消费下:“随便照两张嘛,狗蛋说你们去外地也照了相!” 小心翼翼感觉没吃饱的狗蛋赶紧点头。 他们没意识到这种民国名小吃隔壁的影楼,必然也是从民国叫响的老字号。 门口的接待就必然倨傲,瞧不起这乡下人无知:“我们专攻艺术人像,也是出国人员标准像指定拍照点,不是普通像馆随便照两张。” 不说这个还好,让卫东眼睛一亮:“我就拍这个,出国人员标准像!” 还又祭出他的散烟大法想打听:“这出国要怎么办手续?” 真的,在这一刻,他四十年的前世经历都毫无用处。 对这个从未离开过商州的残疾老保安,他只知道新世纪后大院里忽然爆发出国热潮,退休老头老太太们几乎都组团去过东南亚,甚至东瀛、欧美。 就他静静的看着,有点羡慕又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命。 反正他不知道这会儿出国有多难,一切都在为换飞机做准备。 退休干部们不是先办护照办签证么,有人就是因为没来得及办没赶上和老友们一同出游,遗憾得不行,天天来门卫室催问快递。 他就知道这么点细节。 所以我也要先办上,等需要的时候就能站出来。 结果终于碰壁了,傲慢的像馆接待人员充满了优越感:“今年一年,仅有十六位人士在我们这里拍照然后办理出国手续,要组织上批准了有出国任务才有资格来拍照,你是什么级别,是教授学者,是国家队运动员吗?” 手上更挡住了香烟:“像馆禁止吸烟。” 让卫东反而更习惯的哦哦哦收起来,省了。 现在他已经有点不要脸了,又锲而不舍追问:“我也不吸烟,只是打听下,如果要出国做生意,需要怎么办护照办签证?” 对方跟之前的医生肯定有同样的奇怪感受,这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说话有种这个时代罕见的礼貌平静。 说他不懂呢,又能明确的说出需要护照和签证,光这两层关系,百分之九十九的八十年代人都不知道啥意思。 还转头吩咐同伴:“你俩先照张单人像,好看点的,有什么花花草草拍漂亮点,最后我们仨照张合影,我就拍这种标准像。” 给够了业绩才笑着转头回来继续:“多少钱先帮我们开票付款,因为我们可能有到俄……东欧苏廉那边做生意的需求,想把江州蜀都的好特产卖到那边去,所以才想打听要怎么出国,起码做好准备……” 最后还竖着大拇指得意的加了句带点痰的:“麻辣鸡丝!” 俄语也确实是这会儿常见的玩笑梗。 这是表扬像馆高档好样的。 见多了人物的对方反而收起态度笑起来。 一边安排柜台开票,一边认真想了想:“肯定要去警察机关办理,但要么是公派考察学习,要么是商务交流,名额都极其罕见,如果有外宾邀请函就应该容易得多,你说的情况……好像属于外贸部门的事情,这种有外商邀请也应该容易得多,要公派就太难了,除非有海外亲戚。” 光这一句,让卫东就觉得值回了票价。 在这个赚的就是信息差时代,他现在很有把握能把这些信息差利用起来。 每个环节能为生意服务。 最终为换飞机服务。 连忙笑着感谢:“能给我张您的名片吗,如果有什么重要的摄影工作,我可以付费邀请,比如拍点产品,或者什么公司项目之类的。” 这下人家都确认这个年轻人能成事了。 因为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干嘛。 能信手拈来般的把这些东西当做工具来用。 居然忍不住递上名片的时候问:“你有名片吗?” 可能在他的认知里,这样出类拔萃的底层外表非凡气质,只会在那种海外关系的家庭出现。 沪海这种情况比较多,在江州还是太惊艳了。 让卫东其实是不知不觉在流露出四十年后的社会底气。 笑着抹抹身上的流行服饰绿军装,双手接过:“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正在积极学习呢,幸会幸会,张先生,我姓让,承让的让。” 反正过了很久,这位张经理都记得这个特殊姓氏的年轻人。 没有这个时代知识分子普遍的压抑躁动,也没有无产阶级的懵懂亢奋,就是很乐观的积极热烈。 说是承让,却有种两边纷纷让开的豁然开朗。 所以特别安排店里的名师来操刀,给他拍这张标准照。 都没换什么衣服,外套和毛衣脱了,一件白衬衫整理下衣领,稍微涂脂抹粉化化妆,把头发打点定型胶梳理固定,主要靠灯光塑造。 就留下张类似后来保险经纪、售房顾问都爱拍的那种成功人士艺术照。 如天鹅绒般丝滑雍容的深色背景前,睿智淡定,器宇不凡。 在八三年绝对是吊打时代的影像。 站在旁边看的二凤和狗蛋都看傻了,坐在那的还是东娃子吗? 让卫东却习以为常的笑笑,哪怕没看到底片效果,约定过些天来取片,就付费走人。 这下连那拍照的老师傅都给张经理竖大拇指。 艺术照是个稀罕玩意儿,多少成名成腕的先进人物在这种不熟悉的场面,都会流露出点局促和不知所措。 这年轻人太淡定了。 其实对四十年后的人,这算啥呀。 哪家不照点婚纱、工作、升学照,更别说如同P图一样的光影艺术创作人人都能在手机上完成。 让卫东想的是给我台手机,加滤镜我也能拍。 从没用过相机的他,是真没当回事。 无知者无畏才会摆出这种见多识广的态度。 而他故意磨磨蹭蹭东游西荡,就是把时间拖到十一点过才乘轮渡过江,二凤还一路景仰他那被定型的头发,典型花痴状。 然后分头走到有色金属门市部时,门口居然停了辆东风大卡车。 让卫东眼睛一亮,他在运输公司学的就是同款,这辆成色比那成天拉河沙水泥滚乡下的教练车强多了。 所以跟对方几位一见面儿,他先发烟,然后邀请:“一起去吃个火锅暖暖身子,味道真的不错。” 连司机都一起叫上。 二凤和狗蛋当然是已经绕过去订桌子了。 托那点发型的福,居然颇有点少年俊彦的味道。 这年月也不讲究什么名牌服饰,高档腕表之类的装逼利器。 就全靠气质取胜。 第26章 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 信箱厂在一百七十公里外的深山里,这辆大货车就是把厂领导送出来的交通工具。 甚至还肩负着把门市部搬家回去的任务。 酒桌上穿着朴素的厂长也不隐瞒:“这是以前计划内批给我们的接待窗口,最早有好几个人,今年缩减开支越来越少,厂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一年两千块承包费,把这个劳动服务部承包给你。” 这里不是商业区,门面房没人租,或者说就没有出租房的意识。 让卫东听说过,后来著名的什么冰箱厂、电器厂、汽车厂,这会儿都是几千块的承包价,几十万的买断费。 白菜价。 这才一百多一个月,一筐腊肉就赚回来了。 可他脸上还是稳得住,笑着张罗:“先吃,先吃,这个味道不错……” 戴眼镜的厂长着急:“哪里还吃得下,全厂人都等着,我算是理解到味同嚼蜡的意思了。” 让卫东就没那种砍一刀是一刀的不管不顾:“上级单位就不能协助销售吗?” 厂长摇头坦言:“我们对接的是航空航天部门,现在他们都停工停产,没有经费没有项目,喊着要市场化,这些用在太空的材料当然不用了,上级单位也要求我们市场化,自寻出路啊!” 真是急得头发都要白,连夜赶过来,结果遇见让卫东这么个慢郎中,这会儿才出现。 还倒上杯啤酒继续套话:“路要一步步走嘛,我就寻思这其他人能把钛锭卖到哪里去,最多能卖多少钱,上级部门都没给提示吗?我也好顺着思路多去开拓下。” 厂长奇怪:“我们的工作纪律就是保密,只有严格遵守纪律的人才能得到组织信任,正常情况连自己父母子女做啥技术工作都不许打听,这是我谠死了几百万人的经验教训,各部委工作不是自己分管的部分,都是不关心不打听不讨论的基本原则。” 大妈下筷子能跟狗蛋媲美,嘴上还不歇:“上级单位还不是上班喝茶看报纸,换几茬人连钛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另一位厂领导咳了下,她才闭嘴。 让卫东明白了,这就是个庞大的计划经济体系,根本和外界不接触,要自寻出路跟要了命似的。 他也慢慢点头:“我主要还是想卖腊肉踏踏实实赚点钱,但同学遮遮掩掩的这个路子肯定也不愿跟别人对接,我问过他说成吨收购也不是不行……” 他学了老医生大喘气,果然让两位厂领导都筷子凝固。 “可这成吨的怎么交接呢,上回我们把一百公斤送到大学去,都麻烦死了,有个车可能方便得多。” 他也不太会绕多复杂的圈子,很快露出尾巴。 幸好对面也不狡诈,猛松口气:“我们把车派给你,老李跟着帮你绝对不多话。” 结果让卫东却说:“我自己都能开东风140,我是商州第二运输公司的学徒工司机,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这车也承包给我,一年我合并上交三千块承包费。” 厂领导刚伸进锅子里的筷子又凝固了。 让卫东把关系理顺:“确定能行我就把父母带上来争取开个腊肉、土特产的铺子在这里,他们算劳动服务部的临时工,我们农村也有户口簿,绝对亲爹妈,押在这里一定春节前把销售款带回来补齐,承包费……我去借钱也争取年前一并缴清。” 那就是两万块了。 在83年对普通人的意义差不多等于两百万,两千万! 码在仓库里的钛锭,调拨给上级,一吨还肯定回不了这么多款。 另一位厂领导都帮腔:“国外肯定比我们先进更便宜,这也不可能成吨流失到国外,不会犯什么错,二月的文件政策,已经把我们划拨给江州市,开了几次会都要求我们自谋生路,可以对外销售才改了这个销售部,我看没有问题,可以把小让也在销售科挂个号。” 大妈嚼着毛肚烫得很,腔调也快:“小让来来去去好多回了,七八月都在这里卖腊肉,各个厂都认得,谁想来城里谁来看着,我是要回去过春节的,这厂里的货车现在不调运了还不是都停在那当摆设,谁敢跑私活要开除的!” 普通司机就算胆子大,也没稳定活路敢承包吧。 估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厂长咬咬牙:“那行,你尽快带户口簿之类手续过来签承包协议,我们也把一吨钛锭运过来,我们以诚相待,希望有长期销售保持,共渡难关!” 另一位又谨慎:“王姐你站好最后一班岗,协助小让把销售门市工作做到春节,老李回去把车好好检修确认,争取万无一失!” 让卫东连忙举杯,发烟,还打听那个二月文件是什么。 结果真是一道坎儿,从83年二月开始,批准江州成为计划单列市,率先进行大城市改革试点,有省级经济管理权限。 让卫东心目中的省城,其实从这会儿已经开始享受省级待遇,直到十几年后直辖彻底平级。 怪不得江州市里各种商业气氛宽松得多。 但商州这会儿还属于省里管,反而有色金属厂这边的县已经划拨给了江州,从部属三线工厂变成市辖社会工厂,多喝两杯白酒厂长都流泪了。 这个转变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被抛弃了呀。 让卫东如果不是已经有六十岁的心态,估计已经忍不住告诉他们这钛锭能卖六万六。 还是能活下来。 这年代的生意经就是我的信息差,就该我赚这钱。 无奸不商,不在两头吃差价,学新风做好事白帮忙吗? 让卫东不断在内心敲打自己不要心软。 菩萨心肠只能活该当穷人。 国家政策调整的时候都没什么仁慈心肠。 譬如已经杀声一片的严打。 八月就接到文件,偏远工厂反而只看看。 他们那坏人都难有,山清水秀的封闭环境。 相邻几个三线厂还自己有小码头,可以直接装船顺水送到长江沿线。 但他们主要是汽运往蜀北送,所以始终保持了七八辆货车的车队,有两部东风140五吨货车还是去年初的新款。 那也是一贯上级单位配发的车,结果刚过一年就改制了! 国有资产不能随便卖,承包算是种自谋生路的尝试吧。 吃喝谈事确实很方便拉近关系交流。 让卫东暗暗列为发烟之后的第二大工作利器。 酒足饭饱后,还一起围观让卫东熟练的把那辆货车开了圈。 这种东风大货车,方向机操作更省力,方向盘比那些老卡车轻便多了,而且速度更快易于驾驶,换挡有同步器,可以说是这会儿最先进的普及车型。 要不是生产地就在商州附近,估计这一带都不会这么多。 还没意识到自己会逐渐失业的李师傅,评价小让开车有老司机的味道,很沉稳。 对左右取角度的体验很深。 他哪知道后世的保安最主要工作,就是帮着看停车场车主倒车,理解了几十年! 约定好告别,午后立刻上船走人,下水晚上就到。 二凤没听让卫东说过那什么三张通行证,但一样有非常清晰的感知。 立马觉得开着车的让卫东仿佛成了神! 回商州的船上都只会忧伤又崇拜的看着。 感觉有遥远的距离了。 让卫东不梳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少女情怀,买了几床丝绵被,各分两床,再划分三百的腊肉钱给二凤。 销售全过程二凤都只远远看,没经手价格跟钱,但以她的干劲,只要摆脱小媳妇的禁锢,肯定能轻易上手。 让卫东也不隐瞒她:“回头我就让爸妈上来把铺子立在那,就算我不在江州,你们也能来卖货做买卖,大家的命运就改变了。” 二凤呆呆的轻声:“你要去哪?” 让卫东指指顺江飘过的两岸:“外面还有全国大江南北,更外面有欧美外国,我这辈子一定要去看看,才不枉这生!” 农村妹子痴了,她肯定没看过这么有魅力的男人。 完全没有这个时代的迷茫,只有坚定不移的方向感。 回家歇息第二天一早就让老妈跟二凤他们回老家拿户口簿,农村户籍管理比较松散,但靠近县城的公社大队这些手续还是没问题。 主要就是个心理安慰的凭证,其实遮遮掩掩的交易几次“积累资金”后,让卫东还是更习惯钱货两讫。 不过刚把老妈送走,让她熟悉下这种回老家路线,正在琢磨要不中午去喝两杯敦促老爸“辞职”,就被年轻的女老师挡住:“我父亲邀请你到家里吃午饭!” 她还满脸喜悦。 让卫东看不出来这里面还带着女儿羞,只内心呵呵,施局长拜拜了您咧。 第27章 拜神不如拜我 让卫东对施局长的情绪更复杂。 上辈子跟施琳妍毕竟从来没正面接触,甚至都没咋说过话。 对这位就太熟悉了。 还是把那条红塔山用报纸裹了揣敞开的衣服下,到大院后面的干部楼登门。 年轻女老师马上跳过来开门,还使劲打量让卫东的形象,怎么一点都没调整过呢。 无声的瞪眼嘟嘴很想教训人。 让卫东懒得理这傻婆子,直接对注视这边的施清江点头示意:“领导好,正想着登门感谢一声您的照顾。” 开口他都吃惊,上辈子到老了肯定不善言辞,绝大多数场合都保持沉默。 高中毕业虽然也还活泼开朗,都没到这程度吧。 难道因为这几天到处跟人发烟散烟的交流,越来越能说了? 反正感觉接连几单成了万元户,腰杆硬了说话都流畅得多。 穿着深蓝色中山服有点臃肿,还披了件军大衣的施清江也意外,挟着烟指指里面:“小让?进来坐吧,上次去感谢你,只见到父母,说你走亲戚去了。” 让卫东跟进去,施琳妍明显想蹭在旁边。 俩男人不约而同嫌弃,父亲皱眉:“你不该去倒茶吗?” 让卫东看她转身才把烟拿出来放旁边:“快新年了,感谢过去的照顾,也祝您未来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整整四十年,甭管残疾怎么毁掉了人生,老施还是回报给让卫东遮风挡雨的安稳大半生。 固然是有牛逼人物身残志坚的依旧能功成名就,但绝大多数残疾人肯定过得比让卫东惨淡。 所以这个告别道谢一定要来。 但看在施清江眼里肯定别有含义,这才过去俩月,谈什么照顾。 算上救人,谁谢谁还不一定呢。 而且两个月临时工收入才这条烟钱。 愿意下这么大的血本,只能是别有所图。 表情就严肃了:“你什么意思?” 说老实话,让卫东没送过礼,他不抽烟也不需要巴结谁,与世无争的呆在门卫室里几十年,连递烟请客吃饭都是刚试着做,之前医生那要不要送腊肉送红包都犹豫过。 总之一点官场上的套路都不会。 只是看得多表达个心意:“没什么意思,我本来不是商州人,所以父亲在税务大院做临时工也不太合适……” 没等他把我们一家准备离开商州说完,施琳妍那妈就系着围腰提了锅铲进来:“怎么,还想转正吗?!把你妈也一起转正到食堂对吗?你呢,你到我们家当上门女婿,这就满意了吧!” 施琳妍涨红了脸跟着想拉扯她妈胳膊,还被甩开了。 让卫东超级无语,他对老施半点怨言都没,就是这老虔婆烦人。 能三天两头叫残疾人去给这家搬东西、打煤饼、做清洁,数十年如一日的口口声声到处宣扬施家是懂得报恩的道德高尚,打造自家人设的同时就把残疾人翻来覆去的示众。 就问难不难受。 要不是家里两个残疾人走投无路,让卫东哪能忍受四十年。 现在也不争吵,本来还拐弯抹角想提醒两句,老施别在这连同女婿一起收受贿赂的老婆身上栽了跟斗。 尤其是在他春风得意时到市委任职,更成了被人诟病抓捏的痛脚。 这还提醒个毛。 直接摇摇头起身:“我现在就去带我父亲离开,谢谢领导的照顾,告辞了。” 老虔婆还不依不饶:“怎么!被戳穿了就想跑吗,乡巴佬想吃天鹅肉,还假惺惺的学外语,谁看不出来你们这些泥脚杆打的什么主意!跳出农门乌鸦变凤凰吗,沾到点机会一家人都想扑上来吸血!” 让卫东懒得跟她争辩,只对施琳妍远远指了两下,意思是你看你看,这特么不就是你给我招来的羞辱吗? 也就老子脸皮厚。 他这个动作更招来老虔婆疯狂的输出。 女老师脸上都要沁出血来,估计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母亲这么刻薄。 所以让卫东对她老了也变成这样,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老施同样没说话,就像那四十年他也没做声一样。 所以让卫东顶着身后铺天盖地的羞辱声,昂然走出门去。 这会儿都是几层宿舍楼,实权干部哪怕住得大点,一层也有好几户。 感觉都伸长了脖子在听。 让卫东完全不放心里,他压根儿不稀得跟税务局的人解释自己已经是万元户,那不是自讨麻烦吗。 下楼找到父亲,偷笑的给他说这个工作黄了,但我在江州给你找了份更好的工作,走走走,我们先去合计下要怎么做。 老让完全懵逼。 被拉回去带上所有现金,收拾东西留点单身汉的物件就行,等下午老妈拿着户口簿回来,全家立刻到码头走人。 反正让卫东这会儿还觉得跟施家的孽缘从此斩断。 于是也没看见施琳妍好不容易趁着晚课早点离校来敲门,却没得到回应的人去屋空,顿时就哭了出来。 大哭。 让卫东在那边大笑。 老子也是有车的人了! 看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父母过来,俩背篓跟双肩包都满满当当,那位王大妈立刻热烈积极的协助铺排。 让卫东也是到这会儿才吃惊的发现这门市兼办事处,是个一楼一底的规模,楼上有三间卧室或者办公室,楼下空荡荡的整间足有四十来平方,楼梯拐角是厕所。 按照后世眼光,这尼玛已经是个标准的楼下餐馆,楼上雅间的结构了。 两千块一年还包括可以经营副食杂货的劳动服务公司营业执照,千值万值。 当然让卫东还不至于步子迈得这么大,先把父母安顿好住宿,又张罗着帮母亲采购各类锅碗瓢盆炊具,跟王大妈一起去吃了火锅揣摩人家这味道怎么搞出来的,隔天就试着熬制。 不用做成火锅底料,能差不多做麻辣烫就行。 周围这么多工厂,最适合年轻工人随便应付两口。 其实也是给王大妈安心,要真是骗子,哪有这么忙着考虑营生的。 带来的全家户口簿,在医院的诊断书、住院证都有老让的名字。 除了没官方照片之类的证明,已经尽可能完整了。 但这年头似乎大家都清澈而愚蠢,完全没让卫东这么防备。 第二天一早东风大卡车把一吨货拖过来,王大妈还催着他赶紧走,你爹妈让我来传授本地生活注意事项。 怪不得码头那边的姐弟帮能骗那么多人。 约好的承包合同已经盖了公章,如约给让卫东办了个工作证,自己贴上照片就行。 行车手续,油本得自己去买油加油,车钥匙一把,才行驶八千多公里的卡车千万要爱惜。 让卫东拿了八千五交给依依不舍的司机跟财务带回去,还把他们捎到长途汽车站。 顺便听司机讲解这辆车有些什么注意事项。 老让夫妇知道儿子在运输公司学车,也听别人奚落惋惜过,但现在看着他潇洒上车,打着车,稳稳的开出去简直热泪纵横! 这特么都拿到二十一世纪的通行证了,让卫东早把那老虔婆的羞辱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忍住把司机财务千叮咛万嘱咐的送到汽车站,单独开出去都好远了,还在哈哈笑。 他自己都没想到,也就半年时间,怎么就偷梁换柱的承包了辆卡车。 这是他上辈子都没体验过的车轮人生,怎么会不开心。 哪怕硬减震的座位很快有点腾屁股,他也合不拢嘴。 好在有丰富的地图“导航”经验,关键是这会儿江州路面上也没多少车,更没什么复杂的单行道、禁行路段,随便开。 让卫东花了一个小时才慢悠悠的把车开到对岸的货运码头,交接装船。 一百块钛锭在两千吨级别的货轮上也就是占个旮旯角,约定明早启程晚上就能登船后,让卫东还开着车去城里兜风了! 开卡车兜风,这事儿有点硬核,但在1984年都还没到来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 首要目标当然就是去那家高端照相馆取相片了。 记忆犹新的张经理,看着魁梧粗大的东风卡车停在店门口,正要驱赶,就看见哈哈哈下车来的承让先生。 也笑起来,细致的帮让卫东的工作证贴上登记照。 然后还有点小尴尬,张经理居然自作主张的帮让卫东洗了张十五寸的精装彩照,还带相框的那种,咋办? 照片很棒,一看就是贵族精英范儿的半身像,让卫东积极乐意的付钱。 可他现在连家都没有,挂哪。 赶在交警过来询问前,他索性挂在驾驶舱的后玻璃正中,颇有阿三那边装饰车内的风范。 只是这环境尺寸乍一看有点像那种牌位上供,张经理看得满脸直抽抽。 第28章 绝招艳舞 但让卫东自己都没想到,他这迄今回到八十年代最高光的时刻,居然在这货轮上。 就跟私家车似的,把大卡车停在码头货运部旁边的停车场,这会儿都没停车场收费的概念,随便停,还允诺帮他看好车。 提了那个双肩包上船的让卫东,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是一条山城烟。 一觉醒来嘈杂一片的船舱,已经航行在江面上。 倒不是船身发动机能有多闹,而是一群货主经过短暂的认识磨合,已经开始娴熟的摆开阵势打扑克牌。 高中毕业生还假装积极上进的去外面看了会儿俄语书,鸡娃太婆天天强调早读的重要性,他都有点条件反射了。 结果没十分钟就自我借口风太大太冷,悄悄站到人堆边看牌局。 学习哪有打牌好玩儿啊。 各种高压和随时可能被举报的环境下,赌博还是不至于,但是有挂彩,拿一支支的香烟当赌注,而且按照不同牌子有一比五、一比十的兑换率。 刚看了几分钟,旁边有人就手痒痒:“我们再开一盘,我有牌,我们再来几个,差个人头啊。” 让卫东已经把书卷起来丢了:“三个人也能玩,我们那有种斗地主的玩法,很简单,比这升级拖拉机好玩。” 果然只需要一两盘,就成功的把一堆围观者吸引过来,最后连那几个打拖拉机的都挤在旁边兴致勃勃的看这边抓牌算计。 关键是这个小伙儿牌技精湛到炸裂! 无论他是不是地主,反正打到最后相互只有四五张牌的时候,就能精准算出另外两家分别是什么牌。 而且让卫东有个恶习,每到最后几张人家开始犹豫算计,他就会显摆的摊牌:“你赢不了,你这样出,我出什么,然后怎么,于是你一定输,拿来吧,洗牌洗牌……” 输家只能哑口无言的递上香烟! 可能这是让老头在漫长的保安生涯里打磨出来唯一的强项。 实在是太多熬更守夜的值班,打光棍四十年可不就只有这点爱好么。 他还专门做了个橡筋筷子,娴熟的能把牌夹里面,用左手胳肢窝手肘挟着,右手拇指娴熟发牌。 然后没牌局就在手机上连续多少小时的打。 几乎把所有智力都耗费在这上面,就问技术精湛不。 本来就是能考上大学的智商,身体残缺的他,也就在这上面还能找点优越感。 所以本能的投入更多精力在里面。 现在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神乎其技! 周围各种方言的沃日,卧槽,歹劲儿的惊讶,更助长了让卫东的忘乎所以。 这半年他钱赚了不少却只能藏着掖着,其实也有点压抑。 居然在这时候猛然释放:“谁来?赢了我,这包山城就是他的,不要你输什么,来,老哥把烟点上,再来!” 兜里有钱根本不在乎这点输赢,难得的狂放豪爽,简直嗨爆了。 打法简单,算计无穷,让卫东甚至都不遮掩自己拿牌打牌的选择,一大群人站他背后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人到旁边组局练习,感觉有点底子了就过来挑战。 反正又不输什么,赢了反而有烟。 整个船舱顿时升起一片比学赶超的热烈气氛。 连不当班的水手、大副二副都来好奇伸长脖子看。 而且让卫东又不吝啬,之前赢了一堆香烟,都又还给其他人,还把自己这包可以一比十的山城烟拆开递给牌友。 有俩明显拮据又紧巴的乡下押货人,还得了他主动塞烟。 感觉有了之前在货运市场考察的锻炼,让卫东这种社交属性在开始越发点亮,甚至有点学着尤启立他们那种胡侃海聊的风格。 毕竟守着看了那么久。 现在逐渐有点摸到感觉。 聊什么不重要,是在打磨交流口才,练习那种从对方表达信息里面迅速捕获自己想要的抓获能力。 以前偷偷听尤启立他们唾沫横飞的啥都敢说,现在换自己来,才知道难度还是很大的。 好在他打牌确实是熟极而流,已经有点本能下意识的自动走牌,就能腾出思维去欺压别人得算牌要动脑的吃力:“小让你别说话,闭嘴,老子算不过来!” “哈哈哈,小让这就是故意的啊。” 气氛极好,还真有各种商业信息在流动,有个运送特种玻璃的老哥就说他顺着一条长江支流过来,那边有几家蜀川的光学军工厂前几年转产照相机,好不容易做成名牌,结果今年三月商标法实施,那个计划经济体制下统一安排的粤州牌子不能用了,于是只好临时自己做了个牌子,顿时滞销:“虽然一模一样,根本没人认这个杂牌,惨得都发不出工资,堆了好多库存。” 让卫东连忙暗暗记在心间。 然后又有送钢材的老哥说起江州军工龙头企业终于跟东瀛搞定合作,要出款小面包车:“也不知道好不好卖,几万块有几个人掏得起?” 让卫东再悄悄打个记号,还借着上厕所记本子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于是这前往沪海的货轮跑了七天,除了经过已经合拢的水电站大坝,大家出去看了几眼,其他时间全都挤在舱室打牌。 让卫东也只是在经过鄂州之后,陡然发现之前狭窄的江面河道,突然变成了横跨多少公里的浩荡,好宽! 匆匆看眼,又回去打牌采集信息。 不知不觉抵达沪海,而且就在沪海钢铁厂附近的码头,江浙有色金属厂的几个人翘首以盼连忙接货。 安排的搬运工立刻卸船装车,比上回拿褡裢搬运轻松得多。 检验交钱,但到这时候让卫东才陡然发现个问题。 钱太多了! 六万六,面值最大只有十元,那就差不多等于后来六七十万的钞票体积。 要是全贴身藏匿,能整整包裹成盔甲,走路都不带弯膝盖的。 哪怕是捆扎很紧的一万一扎,这也是差不多一背包的钞票! 双肩包都装满了。 有色金属厂的财务都叮嘱他注意安全。 他们这边的防范心就不会傻白甜。 让卫东赶紧告别消失。 牌友们没少交流各种江湖上的惨案,行走在外的生意人被见财起意太正常了。 让卫东觉得下次还是要带上狗蛋,有个伴儿起码心里都稳妥些。 但对这六七万块钱,他倒是早有打算。 上次交货之后在江浙沪海逛了那么多天不是白来。 有条不紊的先在码头附近的镇上找辆出租车去市区。 江州现在据说也有出租车了,但都在宾馆门口趴活儿接受调度外面基本看不到,往下的地县乡就更不用说了,公交车都没。 到最繁华的地段找家大银行先存了六万块。 不能通存通兑、异地支取都无所谓,只当是个临时存放点。 这么大一笔钱,在其他银行都会引起注意,也就沪海算比较常见。 再把剩下的现金和带的两百块,跟存单一起藏好,去找货品。 他每次从商州到省城,都尽量带上腊肉不跑空,但是真不敢从江州往县市带东西去卖,尤启立都还没放出来呢。 可是从沪海到江州,走空才是不划算。 上回是探路,这次就很明确。 在繁华的苏京路背后一条布满各地驻沪办事处的狭窄街道里,找到家不起眼的电器厂销售科:“我要上百台便携式收录机,最低能多少钱,直接在长江码头货运站交货,现款。” 顿时把人从销售到业务科长都惊喜得围过来。 作为苏北的电器厂,他们生产的录音机没法跟沪海本地大厂比,更不用说高精尖的进口货。 天上掉下这么大的客户,简直喜出望外的一边赶紧打电话要货,一边询问金主还有什么要求,又是从哪里知道我们这个产品,有如此信任呢。 便携式二波段单卡收录机,就是那种上面一条玻璃槽收音机调频波段,下面左侧磁带卡座,右侧一个大喇叭,还有个龙眼大的高音小喇叭的样式。 一尺来长的大小有提手,装上干电池能在户外使用,极其方便。 很多整条街最靓的仔还喜欢扛在肩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要是能再配上喇叭裤跟墨镜爆炸头,就绝对齐活儿,时尚天皇了属于是。 作为东瀛名牌发明生产的优质产品,进口得三百块左右。 国内沿海国营厂仿制后卖一百五到两百,等更有活力更不要脸的小地方电器厂仿制,就能把批发价压到85了。 可花得起这个钱的消费者不敢买呀,这么贵的电器,两三个月工资的大件货买回去过几天就坏了怎么办? 还是再多花俩月的钱买个保险。 所以只买国营大厂的消费者,让这家苏北厂子正在琢磨要如何打开销路呢。 上回逛这里,让卫东就看见了。 他不问质量价格,只看见办事处里挂着的那个品牌名字,就知道这家的产品可以买。 任何一个经历过八十年代的城里人,都知道这个疯癫的品牌。 开创了在全国电视台跳舞打广告的先河。 “燕舞,艳舞,一起歌来一片情”,光是听到这词儿,他浑身都忍不住抽搐。 也不知道艳在哪里,只晓得骗老实人。 第29章 有钱还这么努力,是不是有病 让卫东当然知道拿回去卖音乐卖娱乐有点冒险,这时候听点靡靡之音都要被帽子叔叔上门,得把窗帘门窗关紧。 尤其这玩意儿还带着能听敌台的收音机。 在商州市和县里卖肯定翻船,万商贸易行那三台收录机还藏在库房呢。 但他从施老太那被提醒到个巨大的借口,这玩意儿是拿来学外语的利器。 咱卖的是做菜的刀,你要拿去杀人就跟我无关了。 所以坐在人家办公桌边,讨价还价的谈到82元每台,再包括三盘空白磁带,85元打包送到码头。 五百台,现在先付两千五,剩下四万在码头那边交货无误一次付清。 实际上从苏北电器厂到码头那边更近,所以签下合同开了收据,对方承诺三天内保证交货。 约好每天打电话确认进度的时间。 让卫东则转到外面商业街上花钱找黄牛买兑换券,也就是介乎于外币跟人民币之间的一种外汇代币。 因为外币在国内不能用,汇率又是倒挂巨大,外国人来了或者有在外企上班的发工资,可以用外币兑换这种替代券消费。 算是那会儿外汇双轨制下吸收珍贵外汇的一种临时手段,在涉外场所使用特别硬通。 江州那家高级照相馆附近,就有涉外商场,里面有各种外面老百姓买不到的稀罕进口货。 让卫东和狗蛋二凤之前逛到那甚至都没能准进去。 所以他找张经理打听过。 多花点钱可以在外面买这种兑换券进去消费。 大概是高百分之二三十的比例吧,零星不起眼的收了两三天,确认五百台已经到货,让卫东才去买了台这会儿国内还很罕见的三洋双卡收录机,最终九百多! 普通双职工一年的收入了。 而他的包里除了几盘在沪海买的音乐磁带,就是一套英语练习教学磁带,他给自己也买了套俄语的。 巨大的收录机包装箱很招摇,他不得不取了五万块钱又打出租车回到码头。 跟等待的厂方运输车财务人员交接清点付款,把这台大收录机一起捆绑包扎交付装船,但这次他就没有跟船了。 逆水行船的这条江州国营货轮,要走半个多月,难道又去打十多天的斗地主吗。 熟悉知晓是怎么回事,亲眼看着运送上去就行了,后世习惯的发快递思维肯定不会有多担忧。 身上还剩余一万两千多,揣着坐火车回江州,就没那么藏不住。 没打过《大航海时代》的让卫东,也知道自己这种低接高卖的生意就得像电子游戏那样不厌其烦的一趟趟反复走。 腊肉给了他起步资金,现在敢卖钛,下一步他就敢卖飞机! 而且随着在沪海都暗暗的有一万元存单了,这回程他就敢买卧铺票,五十多元的价格都不在话下。 还舒舒服服的买了几本沪海书报摊上广告最多的杂志,慢慢翻着琢磨,别提多悠闲了。 躺在上铺也非常安全。 只是对面铺在赣西上来位成熟女性,晚上脱了外套,露出紧绷的贴身毛衣,散开波浪长发相对而眠,让卫东偶然看见那惊心动魄的身材曲线就莫名悸动。 心神不宁的书都看不进去,朦胧睡着了还仿佛梦到施琳妍穿着对面那件红色高领毛衣晃过,可定睛一看又变成了那个女贼子,她们都是这一挂的妖艳,接着一晃眼依稀又是售货员,好大好白裹在红衬衫里…… 半夜只能悄悄去洗手间洗裤头了。 好烦人。 幸好等他再睡了醒来,那女子已经不见,又有点怅然所失是怎么回事? 想下去邀约人打牌,可想想腿上的一万多现金,算了。 继续压住无端躁动的情绪看书。 直到接近江州,内心终于开始欢呼,无比期待想念的竟然是自己那辆大卡车! 从一看就是到处偷摸拐骗坏人的火车站快速脱离,搭乘公交车去码头,先到货运部给几个半熟面孔发了几支烟,才出来从护腿包扎里拿出那片车钥匙,颠簸上路!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先挪到捡了女贼子那片梯步附近,停车去批发市场里买了几个枕头几床棉被,垫到座位就舒服多了。 连侧面两个副驾座都有垫上。 乐滋滋的再回家,就有种西天取经回来的畅快。 王大妈比他爹妈还激动:“没问题吧?都卖掉了吧?厂里都等得急死了,明天就元旦了!” 让卫东当着她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感觉数了那一万一千五出来,辛辛苦苦也没剩多少。 王大妈都惊讶了:“你只赚了几百?” 她这脑子指定是不太好使,让卫东之前都已经付过八千多,这怎么也应该有一万多。 反正也点头摊手:“你以为赚多少,还不如卖腊肉轻松,但起码也交齐了明年的承包费。” 王大妈立刻催着把他送到车站回厂:“要不是看你爹妈天天想念你,非要你把我送回厂,春节前我终于可以不用来了!” 也行,送走这位,一楼一底的门市部就彻底成了让家的宅子。 老让蹲在门口眼巴巴的等儿子回来,抽了好几根烟:“带我转一圈,转一圈!” 让卫东连在燃气灶上忙碌,又不停探头看的老妈一起带上:“今天在外面吃大餐!吃西餐!” 围裙都没摘的老妈听不懂了:“什么餐?” 让卫东豪气:“外国人吃的东西!”打电话那天在市中心逛荡看见了,还是想让爸妈跟自己一起开洋荤。 爹妈联手摁住他的乱花钱:“灶上还炖着猪蹄儿呢,赶紧赶紧回去!” “你铺棉被在上面作甚,坐着老滑,好安逸,以前建筑公司的车都没你这个好吧,还不让我们坐,站过一次车斗。” 让卫东还是有用火安全意识,只好开车回去:“这趟赚了好几万,加上家里藏的几千,你们以后就不用担心吃苦了,小生意做着不求大赚只为平安,我来赚钱。” 爹妈再次吓得说不出话来。 好几万! 而且这几万还变成了货物,要拿来再生钱! 让卫东早就好好研究了那份红光劳动服务公司承包协议。 这种从改开后为了解决回城知青、待业青年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局面诞生的产物,不是城市、街道张罗的集体所有制单位,就是这种大厂国企搞的内部单位。 协议里附了文件原本,军工厂做这些事情还是严谨,一板一眼的标明。 一句话,其实啥买卖都能做,经营范围比尤启立他们那个千辛万苦拿到的个体户贸易行执照宽广多了。 而且只要不犯法,本地商业局之类还管不到这家劳动服务公司。 因为二月才把江州市计划单列,上级部门虽然很快断了红光厂的粮,可各种其他环节还没来得及随之改动,起码现在这家劳动服务公司还隶属于冶金工业部信箱厂下,那就不属于地方上管。 纯属时代大变化的间隙钻空子了。 所以王大妈之前说可以做副食买卖,卖录音机也没问题,问就是工业单位之间的库存调拨消化! 这些机巧也是让卫东在货轮上打牌得到七嘴八舌回应,真假不论,算是个思路。 他也就不慌着回商州,哪怕尤启立这会儿放出来,那几千块钱的货不是还在他那么,只要给售货员表明了去向不是偷拿就行。 总得等着他吧。 正好花点时间帮爸妈把凉菜、麻辣烫做起来。 这时的城里人大多不屑做这种沿街叫卖的活儿,嫌丢人,乡下人则是不准随便来城里当盲流,也不知道能怎么做。 吃多了外卖和路边摊的让卫东直达彼岸。 他妈这十来天已经把凉菜、麻辣烫口味做得颇有水准,就老让说天天吃麻辣烫皮燕子开始受不了了。 哈哈大笑的让卫东让老妈还是别做这么辣,但可以搞碗油辣子让客人自己添加。 然后他去附近轮机厂,买了几个滚珠轴承回来跟老爸用木头做了个手推车,下面是柜子抽屉装液化气罐和灶台,上面有一米乘两米的桌面。 差不多下班时候,推到附近人数最多的棉纺厂大门口附近摆摊。 二三十种早上去江边自发农贸市场买来的蔬菜,用竹签子穿个几片,5分钱一串,铁丝串的肉片、鱼肉、腊肉、香肠、酥肉等几个荤菜一毛一串。 三五串现烫下就能凑碗菜,凉菜两毛钱一碟,米饭管饱。 最后四个字直接吊打了这个时代! 这时候几乎所有饭馆、火锅馆吃饭都要给米饭钱。 因为城里买米是要粮票的,所以米饭管饱就像个终极咒语搞定一切。 生意瞬间好得让卫东有点挠头,我是给爹妈找点事情做,不是让他们忙得脚不落地啊。 我特么已经可以排在江州富豪榜前几位了吧,还干这个是不是有病! 可只要找准点,放得下腰身,这种生意真的很赚钱。 不赚都对不起老天爷。 第30章 顺手怒赚 连让卫东都制止不住爹妈积极热烈赚钱的兴趣了。 忙了一天推着餐车回到门市部,已经把准备的三百串肉菜全部卖光,一锅蒸米饭更是先卖完。 后来有些青工是在门口买瓶啤酒,蹲着把两三串菜肴吃了才心满意足的催着明天多做点。 虽然营业额才三四十块钱,前建筑工和工地烧菜员彻底惊喜。 回家路上,让卫东从来没见过他妈这么激动兴奋:“好多人喜欢吃,都说好!明天多做点,多买点菜!” 老让是穿串的主力:“城里人确实舍得花钱,八分钱一斤的莲白,能穿二三十串,这么赚钱不得遭抓起来吧?” 那肉才几片啊,七八毛一斤的肉,也能拆好多串。 他都觉得心虚了。 在税务大院守一个月门,拿三十块钱,这里一两天就能赚这么多! 甚至多做点天天都能这么赚。 老妈还积极探索改进:“凉菜加点糖,他们说加点糖更好吃,明天要做好点。” 老让连忙嗯嗯:“我再多煮锅饭,有些娃儿都没吃饱。” 不这么干良心有愧。 让卫东发现自己劝不住,只能在第二天配菜加倍的情况下,把手推车朝着门市部这边靠近了几十米。 结果第二天卖得更好了,好多工人闻讯赶来吃这种热辣现烫的美食。 然后坐在路沿喝瓶啤酒的更多,冬天这么热腾腾的麻辣两口,来瓶啤酒真的很爽啊,虽然大家还不会用这个字来形容。 各种“安逸”“巴适”“舒服”的评价围绕在餐车周围。 让卫东只好把手推车再推远点。 因为很明显厂门口仅有的那几家食店、饭馆都目光不善了。 他连忙过去散烟拜码头,解释是红光厂劳动服务公司的活儿,现在厂里改制要找点活路。 说得他自己都差点信了这一家三口都是正式职工。 人家才脸色稍微好点。 只是他走了这些店家才有点嘀咕,这个青年司机怎么有点像去年来卖腊肉那个乡下娃呢? 实在是自从那次照相以后,让卫东的发型有了明显变化,加上去沪海买的军衣警裤翻毛皮鞋,还是比之前的外貌脱胎换骨了。 更别提开着卡车。 卖腊肉的几个月下来能开上大卡车,谁会信啊。 其实这些花费两三毛钱,蹲路边吃热食的青工基本都不是他们的消费者,不冲突。 所以连退六七天,食客们就像被牵了鼻子似的跟到门市部面前来集中。 让卫东甚至还把停在门口的大卡车都给挪开点腾地方。 继续有点紧张的等待可能发生局面。 他肯定不愿自己走了以后,父母来承受专政铁拳。 还好十来天的时候,居委会和帽子叔叔终于来检查,确实挑不出半点问题,甚至连让卫东主动问的餐饮卫生许可证都没要求。 才放开市场,还没这个单项呢。 要么办餐馆手续就带了,要么副食店执照,这俩都是个体户,各方还能拿捏下。 现在是路边摊而已,还顶着服务公司的招牌。 信箱工厂背后动不动就是部委直辖单位,根本不归地方管。 这种牛皮哄哄的军转民厂子,在江州不少,这一片儿就有两三家,别家人多势众根本惹不起,却把这只有三个临时工的门市部也拉到同等待遇了。 让卫东看这里确实没有喊打喊杀要抓人的风格,索性按照税务大院常见的套路,认真询问对方办公室在哪:“我们苏北的兄弟工厂马上要发一批收录机过来,是孩子学英语的好东西,也给单位上送一台试用,反馈点意见看我们厂能不能研制生产。” 他现在说这种瞎话也是张口就来了。 其实以前听过很多,没当过乙方实践啊。 果然得到的都是好奇又客气的感谢不用了,我们就在后面两条街,有空来坐坐,为大家服务嘛。 让卫东肯定不会当成是拒绝。 等打电话给货运部确认到港以后,赶紧驱车过去拉货。 五百台啊,运费都……只要四十多块钱。 每台大概六斤左右,合计一吨半,可上水太慢运费还便宜点。 但堆在五吨载重卡车上就是满满的一车! 其实完全对五百台没概念的让卫东有点卧槽,装船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只觉得这么多!! 车斗都溢出来了。 看他这懵逼像,笑翻的货运部卖给他一张篷布,叼着他发的香烟,几个搬运工认真教他这种护栏都挡不住的货物高度,就得用篷布严严实实绑扎起来。 让卫东简直想摸个手机出来拍照记录,这帮老手绑得跟个艺术品一样结实。 最后开回门市部,和老让卸了好久才把五百台堆在空荡荡的门市部里面,真的先拎了两部到两条街外的居委会和警署,还恳请别人提意见。 其实出门的时候他已经有点不想卖了,起码是等到下次自己带着狗蛋来卖。 因为忽然感觉有点慌,我怎么当时就鬼使神差的订了五百台?! 这么多! 能卖掉吗? 就算卖掉,不就让别人知道这里有几万块钱,会不会给爹妈带来危险。 而且数量这么大,可能会闹得比较大,完全不符合他闷声发财的生意理论。 就想很多。 结果人家肯定要问他这收录机卖多少钱,他顺口说99。 当时警察马上拉住他喊不要走,在他脚软跪下说我有罪之前,说先给我们单位每家卖一台,马上我们开警车过去拉货给钱! 居委会就在警署隔壁,听闻喊等着一起,俺也一样。 该死的让卫东,他习惯了四十年后物资丰富的拼夕夕、某宝网购时光。 之前又在农村生活,完全没体会过这会儿大城市的物资紧缺,嗯,他第一次卖腊肉的时候就体会过。 双职工能存钱,能花几十块钱买腊肉,可也买不到要凭票的家用电器。 恰恰就是在这个产品即将自由流动爆发的前夕,他这么个小奸商,跳过一切中间商顺手进了批货。 这种在百货公司起码都是一百四五的卖价,还不一定有货,得凭票供应。 结果现在敞开卖白菜价。 不是都说标个九毛九、九块九好卖吗,他根本没想着要赚多少,商场都有这玩意儿也不可能翻三四倍,能安稳的把几万块钱用货物的形式辗转回来就够了。 结果整个下午,从附近各家单位闻讯赶来的车水马龙都在提货,最远的居然是从两三个区之外赶来的机关人员! 尤其是警用偏三轮都来了七八次,警车也有好几部。 让卫东已经放弃抵抗了,随便吧,你们想买就买,躺平任搞了。 反正都懒得介绍货品,之前还想说请照相馆来拍个产品照到处推销,准备点卖货台词,录到磁带上反复播放的。 现在根本不用。 拆开一台包装拧到最大音量反复播放英语磁带,所有人连同帽子叔叔都说好,我们要买去学英语,就是这个味儿。 这都不算离谱,都卖了百多台,老妈正焦心这么多人把门口都堵住了,我做这些菜肴今天还开不开张? 那些买收录机的就闻到了,什么味儿,这么上头! 青工们也陆续过来,看见这么多白制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案子,赶紧围上来看热闹。 等发现不要九百九,不要199,只要99就能带走一部漂亮崭新的收录机,立刻冲回去借钱、凑钱、合买。 总之用各种方式一定要买! 有台这样的收录机,绝对是同伴当中最牛逼的存在! 青年工人最希冀热衷这种时髦娱乐消费品了。 堪比买了新发售的水果机,又或者第一个通关黑猴子游戏。 于是门市部门口超乱的。 买到收录机的就想吃吃这个一串串的什么东西好香,来吃饭的则赶紧抢购收录机。 因为根据大家的经验,这种好事往往都是秒空。 估计要是燕舞厂子那边听说都会气得跳艳舞,这价格完全是在破坏市场秩序。 不过这会儿也无所谓,传不过去的。 没有信息传播渠道。 所以让卫东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我特么拉回来跟老爸辛辛苦苦卸什么货啊,直接打开车斗后门就像买水果似的敞开卖就是了。 白折腾那么久。 现在他也只能一直保持叫喊:“请各位在这里签个名,我们款项给公司要备查的,确认没有卖高价。” 主要是保持单位气质,免得什么人心一横来抢个体户。 他还大张旗鼓的当着很多人,把货款存到附近的储蓄所,又假装把那个手摇电话呜呜呜的摇了阵,对那边的领导“汇报”。 吼得嗓子嘶哑才发现自己是在跟录音机争音量,自作自受。 累成这样赚了近七千块…… 这可是他花了两个月,跑了十余趟省城卖腊肉才存下的总额。 现在两天就搞定了! 本来提到货就该回商州去,现在不得不再停留了一天。 因为第二天从各单位闻讯赶来的市民,把剩的收录机清空掉。 就是争相踊跃购买的场面。 被街道警署介绍带来的购物帽子叔叔都不得不顺便维护秩序。 让卫东还故意给人看了自己的销售科工作证,拿新买的全国公路地图册找帽子叔叔询问那几家据说在江州北面很近的光学军工厂,他有地址但不知道怎么去,厂里派他去联络业务。 帽子叔叔很熟络的给他指路,还调侃那边就是当年双枪老太婆打游击的地方,你们这些习惯钻山沟沟的三线厂别进去就出不来了。 让卫东索性一并问,那自己还要去商州,这一路大概要走多久。 有个驾车去那边办过案的马上在地图上给他勾出路线,还感叹你们做销售工作也是辛苦啊。 让卫东辛苦个屁,他就是开卡车回老家去显摆! 第31章 谁走不是走 本来让卫东是要爹妈一起走的,这都一月中旬了,还有十几天过春节,干脆一起放假回去,节后再来。 可醉心于凉菜麻辣烫生意的两口子舍不得事业,要把大好局面延续到春节。 连居委会和帽子叔叔都有来吃,很安全没问题了。 让卫东只能带着每早去江边买菜的老爸,再次坐渡船教导怎么买票坐船回商州,以及回县城乡下。 老让还不耐烦:“我要回去买菜,约好了那个老倌的菜不错,我出来当兵的时候还没你,砌砖的时候你还挂鼻涕泡呢!” 六十岁的小伙子哑然失笑,哄着老爸去烟厂门市部买了几条山城,自己帮他先带走,春节给乡亲们显摆。 又把留的几台收录机和十几匹各色布料、丝绵被,一大包各种床单被套,几十双各种尺码的翻毛皮鞋都在车斗里用篷布包好,才开车上路。 附近储蓄所的钱取出来,就像沪海存那一万做备用,这边也留一万,其他都带到市中心分别存到几家大银行里。 他现在年底结算已经有六万五的本金了。 等于过去半年卖腊肉啥的赚了一万三,加上卖收录机的七千块,就搞定了那一吨钛钱跟三千块承包费。 净赚是六万六,半年来这呀那的也就花了千把块。 税务大院出来的当然知道这会儿再怎么查账,银行没联网又没实名制,分散存放还是个低调隐匿财富的办法。 最后身上只带了五千块现金,算是回商州等着尤启立出来前,作为自己的商业资金。 那六万基本就是不动产了,直到能买房买成吨钛之类可能才会支取。 喜滋滋的盘算着离开市区已经是午后,去过那边的帽子哥说路况还不错,全程国道大概三小时吧。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开长途,让卫东有点兴奋。 在城郊加满油,都按捺不住嘴角的笑。 更取了台收录机装上干电池,放着音乐上路。 让这简陋至极的车厢里也有点后来私家车的温馨气息。 要知道让卫东那些年是多羡慕这种自由自在哪里都能去的生活。 那张很正式的相框被老妈欢喜的收下去,挂到两口子的楼上卧室,然后又把枕头被褥很细心的用布包裹固定在儿子的座椅上。 在没有高密度海绵的时候,最大限度降低了这种硬桥硬马大货车的颠簸度。 哪怕国道省道也经常路面有坑洼,加上吃饭不规律,长途货车司机大多有胃病,都是颠出来的锅。 让卫东不怕颠,全程摇头晃脑的新鲜,他就是放出保安室的鸟儿。 车况还不错,天色刚黑就顺利抵达地图上标注的乡镇。 自幼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肯定会觉得诧异。 国道边很普通的乡下小镇,往旁边看似田野的山坡岔路一转,这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区地带的坳凼里就忽然出现片厂房、宿舍。 而且也没多整齐显目,散乱高低错落的砖混建筑分布在各种梯田、菜地间,保证从天上看都跟周围农村没什么区别。 只就从国道岔过来的马路上了个等级是水泥路面,才透露出一点点信息。 连火车都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山间小镇有个站。 让卫东把车开进这座独立隐秘的小城,热闹欢笑远超外面名义上那个小镇。 夜幕降临,菜市场、百货大楼、职工食堂、学校、幼儿园、招待所、医院、澡堂、影院、图书馆,还有灯光球场! 连县城里都不具备的气氛,晚上黑黢黢没什么娱乐场所,这里都繁荣热闹。 还有孩子跟着这辆崭新的大卡车嬉闹奔跑,仿佛闯进世外桃源的让卫东不得不放慢些。 因为他知道这里过些年多半会变成空荡荡的鬼城。 很快有人探头询问:“同志你找谁?” 让卫东伸手拍拍车门上的白漆字样:“我是红光厂的,来找这边相机销售科。” 就很快,披着军大衣的销售科长,甚至厂领导都赶到办公楼会议室,会见这位兄弟厂过来的销售员。 虽然他们跟产钛锭的有色金属厂半毛钱关系都没。 但只要看了工作证、介绍信,还有喷漆字样的大卡车,那就是同条战壕的兄弟。 态度都不同。 让卫东也不会兜圈子:“我在外面跑销售,听说你们有相机销售积压,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销售机会。” 手上当然很娴熟的发烟。 还展示了自己刚从驾驶室拿出来的收录机:“这是我们刚从苏北运过来的便携式二波段单卡收录机,几百台两天时间就销售一空,所以想看看你们的产品有没有可能这样销售。” 一群人立刻烟雾缭绕的凑近围观这台收录机,有个家伙居然摸出把螺丝刀来想拆! 旁边人制止了他的本能反应。 也有人立刻拉开会议室旁边长桌覆盖的红绸布,展现上面罗列的产品。 让卫东果然注意到里面是好几种不同牌子却长相接近的相机。 对方销售科长非常骄傲:“这是我们研制改进年产两万部的单反相机,获得了省、部、国防科工委的一系列研究成果奖……” 市场价三百多元一台! 这会儿让卫东已经想走了。 这么贵! 那台子上光围绕几款相机的配件都有十多二十种。 俯视取景器、倒顺接圈、遮光罩、外摄箱、自拍支架,还有十多款可以拆卸更换的镜头。 这一堆买下来怕是能轻易上千元。 他有点挠头:“这……恐怕不合适吧,市场上要的不是这种相机。” 说起来让卫东从未用过照相机。 一根手指能干嘛,摁快门都别扭。 但后来人均一台手机拍照的习以为常,让他有自己的看法:“应该做广大老百姓消费得起的产品,譬如我们这次进货的收录机,其实比这更大更好的型号样式多了去,但目前绝大部分老百姓就为听个响,能听歌曲,能学外语,听广播就够了,所以99元哪怕凑钱都要买。” 这会儿对方有些人已经脸色不豫了。 让卫东还不太会察言观色,继续把最戳心的那句话说完:“我觉得照相机也应该是那种咔嚓,能留个影记录下这一刻就行了,搞那么复杂做什么呀,老百姓没几个懂拍光圈啥的……” 会议室里已经按捺不住的破口大骂,有人直接拍桌子,领导披着军大衣骂你这是乱弹琴,更有人气冲冲的走掉。 都下班休息了,聚拢来开会以为有什么正经事,结果是个外行瞎扯淡! 如果让卫东不是“兄弟厂”的销售员,估计已经把他抓起来拷打是不是特务来搞破坏了。 反正刚才还烟雾弥漫、热闹非凡的会议室很快走了个干净! 只有帮着揭开相机绸布的一个销售员,慢慢把绸布又盖回去,还偷瞄几眼让卫东欲言又止。 让卫东挠头。 他没觉得自己是什么销售冠军,卖东西的高手,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的确是照相纯外行。 但印象中真记得往后十多年卖得最好的相机,应该是傻瓜相机吧。 然后胶卷相机又要被数码相机,手机给彻底淘汰。 税务大院零几年到一几年很出了一堆人流行买个单反拍照装逼,好像也是整个市里公务员们都流行的时尚。 一阵风之后没几个人还继续扛着搞。 所以他骨子里就没太把这当回事。 能有傻瓜相机捣鼓去卖了赚钱,可以当好生意,这种昂贵的成套单反相机,卖得过外国名牌吗? 悻悻的起身提了收录机走人,顺口问:“你们这有招待所吗?” 运输公司的师傅教过他,以这些蜡烛光车灯的照路能力,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夜车,尤其是这种崎岖山路很多的地带,稍微出问题就叫天天不应。 那个欲言又止的销售员给他指了个方向。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个大放厥词的外来业务员很不满,招待所那边居然说没床位了。 这特么又不是什么五一国庆小长假的旅游景点。 压根儿就没啥外人。 让卫东只能庆幸起码还允许他吃东西,找个小食店随便吃碗面。 干脆回自己车上去睡,狭窄的三人座位睡着不舒服,那就铺开篷布、垫上雨衣,拿携带的丝绵被盖着在货厢里睡,舒服得很。 闭眼前还隐约想着,后世不是有那种开着车到处旅游的床啊厨房卫生间,这大卡车上自己还不是可以这么做个半篷遮盖,拉上狗蛋耗费十天半月的去长途送货看风景,岂不乐哉? 完全没把这照相机的事放心里,香甜入睡了。 然后一大早就被叫醒。 第32章 能不能别卡这么死 原来这里并不是仅有这一家厂。 周边散布着五六家光学军工企业,有相互配套的,也有各自出不同产品的。 来人简单的介绍:“所以总体是相互平级关系,从六十年代开始生产迫击炮瞄准镜、坦克潜望镜、航空瞄准具、高炮指挥仪这些专业光学设备。” “几年前转产相机就各有各的思路,实际上分成两三个牌子,谁都能做。” 昨晚那个销售员思来想去,打电话给另家厂说了消息,人家那边的销售科长天不亮就骑自行车从二十多公里外赶过来。 “我们有个试制型号,就是只为了能留影拍照,简化了一切部件,出厂价可以做到二十二块钱。” 说着从自己背的皮匣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来。 让卫东差点笑出声,外观上跟昨晚他看见的那种“高级”国产单反相机基本一模一样。 可小人书尺寸的方块机身上固定个二指厚的“圆镜头”,上面假模假样的红线白线黑线做得好像很复杂的可以调节,其实根本都不能动。 拿起来瞄着机背上的小孔取景,咔嚓。 拍完之后右侧有个拨片臂,把底片卷到下一张待拍,就这么简单。 甚至都不装电池,不用任何电子元件。 销售科长娴熟的装胶卷,咔嚓,拨片,飞快的模拟拍了几张表示胶卷用完了,左侧有个轴拉一下小手柄唰唰的旋转把底片收回来,拆开底盖,拿出135胶卷就可以去冲洗了。 “这是废胶卷,差不多这个意思,因为我们之前是做射击瞄准镜,战士们怎么粗暴折腾使用瞄准镜,我们深有体会,就一定要简单坚固耐用,最好一点可调活动部件都没,也就这装片、取片有点麻烦。” 让卫东翻来覆去的看这个试制品,昨晚看见的单反相机,都是机身下半截很结实的黑塑料,上半截是银白色金属。 这个就全身黑。 销售科长再解释下:“机身壳是各家共用的模具,但为了降低成本,我们用酚醛塑料也就是电木来做,比他们用聚碳酸酯和ABS工程塑料,铝合金省了好几道工序跟成本,只有转轴用的金属,成本才会这么低。” 本质就是个塑料疙瘩,把镜片固定镶嵌在里面,快门咔嚓的瞬间让光线投到底片上曝光就行。 让卫东开始感兴趣了,狗蛋,二凤,施老太都表达过拍照的意愿。 他在逛西湖、沪海的时候也动心想拍照。 见到各种开眼界都想保留下来。 还想给做麻辣烫的爸妈拍下来留作纪念。 这种需求就像大家很想买收录机一样很迫切。 就像后世谁遇事都不要慌,先拍个照片发朋友圈那样有巨大市场。 所以不是非要拍得像张经理他们那种艺术人像那么专业,税务大院那些兔崽子买了一堆高级货,最后还不是积灰。 反正迟早被手机替代的玩意儿,搞那么复杂有屁用啊。 点点头:“你们什么时候能出产品,我可以试着进货去销售。” 销售科长看着他:“你能要多少?” 让卫东其实是没概念:“五百,一千?可以先少量出点,我拿去能卖掉就肯定大量要货。” 销售科长不嫌弃:“行,反正所有模具、配件都是现成的,只是做了简化改进,我们出了量产货就通知你,你把红光厂的联系方式给我。” 这咋能给厂里的联系方式,但门市部那部手摇电话也没拆,让卫东第一次留下这种人工转接号:“江南区二局转红光门市部,但春节可能没人。” 他以前在税务大院起码都是十年后打过那种一对一的内部牵线电话,二十年后门卫室才有了独立号码的电话机,再后来都用手机了。 压根儿没接触过这种手摇,还得跟话务员要哪个地方长途,转接哪里的老式电话。 怪不得尤启立他们那架电话,只接听不打出,电话费也不便宜。 看到这种官方单位才有的挂号电话,人家更信任了:“好,差不多也是春节后,一定会联系你!” 让卫东干脆把对方捎回厂里,结果对方的套路跟他一样:“这台样品留给你试用下,这玩意儿在我们这里不值钱的,如果能提意见就打电话给我们。” 白得了台廉价相机的让卫东投桃报李:“你们这个西山牌兆头不好啊,日落西山。” 就在机身上烫压出凹痕,抹点白漆擦掉,格外醒目,也格外土气。 销售科长纳闷:“我们工厂那座山就叫西山啊,都这么取名。” 那家单反机被收掉粤东香江品牌后,也取的自家山上名儿。 相当随意。 让卫东好歹经历过各种家电、手机品牌时代,更是最近对燕舞这个牌子有感受。 指着驾驶室收录机喇叭上的“X”网格顺口:“譬如叫爱克斯这种都更好,听着就像进口货,你们说明书包装上也别用汉字,做英文或者日文,俄文都行,总之图解清楚就够了,准保好卖!” 明显那台单反相机的各种荣誉就跟这家厂子无关,怎么改都行,还拿小本记下来:“他们前几年供不应求,资金充裕就想引进东瀛的先进技术和生产线,春节后要去出国考察了,你这时候说高档化是错的,肯定不乐意。” 让卫东恍然大悟,他甚至看到个巨大的坑。 税务局有数据,起码在偏远内陆的西南地区有说法。 八十年代商州地区各种国营厂,凡是引进国外生产线的工厂后来无一例外都倒闭了。 反而没这么折腾的多半还能转制活下来。 因为引进往往都留下巨大的债务。 耗费八十年代极其珍贵的外汇,换来的只是些土包子考察团出去开眼界,那些生产线基本都是人家落后淘汰货,拿回来即废品。 反而让税源受到巨大折损,多次开会都遗憾得不得了。 这里会不会同样下场他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吭声。 点点头把对方送进厂区,重新上路回商州。 但接下来两三百公里,足足开了两天,经过好几个县市,愣没买到一个胶卷。 各种抗拒新事物的商州,当然更没有。 照相依旧是个只能由照相馆来完成的技术活儿,垄断业务。 这照相机生意看来还不好普及啊。 当然让卫东的注意力也被持续天寒地冻,越来越荒凉偏僻的公路带走,甚至无数次后悔怎么就一个人开车跑长途呢。 初时的兴奋激动被长时间的驾驶磨掉之后,就开始对外面一山还有一山高的无穷无尽爬山下山感到枯燥。 五块钱舒舒服服躺过道上睡觉,还能跟狗蛋吃点猪头肉喝点小酒就轮船抵达的轻松旅程。 这里战战兢兢的从各种盘山公路驶过,颠得腰酸背痛。 还好这边没下雪,不然这菜鸟司机没准儿要出事。 更还好是这辆卡车车况是真不错,一直坚持没出问题,路上也没遇见什么劫道儿的大哥。 第二天晚上最后点距离,让卫东实在是不想在外面磨蹭,坚持开到半夜,才把车停在了税务大院边的巷子口,再进去老街就没法走车了。 这年头也基本都是随便乱停,没人来抄牌。 还坚持把车厢里的东西都搬进家里,再趴下就昏睡过去,感觉屁股都不是自个儿的了。 只为春节开车回老家装逼,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都又梦见又大又白了,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这都快一个月没回来,怎么还有人来找。 摇晃着起身开门,居然就是又大又……哦,是那个售货员。 董雪盈有点喜极而泣的样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每天都来窗户上看,终于看见你回来了!” 让卫东还有点懵:“我回来又怎么?” 售货员直接拉他走:“这边这边!等着呢!” 让卫东还把门伸手拉上,才跟着抬步:“老尤放出来了?” 董雪盈摇动挽起来的发髻:“没有,我上个月才从平京回来……” 这时候两人已经快步走过贸易行,没错,封条还贴着呢,虽然都有点风吹雨打的败落,但也没人敢撕。 终于清醒点的让卫东刹住脚步:“东西不在那边吗,去哪,谁等着?” 警惕性一下就拉起来。 你还真去了平京上访,招惹些什么人? 董雪盈就像被急刹的大卡车拽了下,差点反弹回来摔他怀里:“记,记者,阳光日报的大记者来采访这件事,想找个客观群众,我觉得你上次说的……” 让卫东直接往回退:“打住!你特么是个蠢驴还是笨猪啊,我透露情况给你,是因为同情你跟尤老板的遭遇,但我并不赞成你们那套行事规则,莫把我拖下水,现在还往记者那边拖,要死你自己去,别拉我!” 使劲甩手,售货员虽然没码头小子那么能抱住腿就甩不开,但她大好多,使劲拉住手抱在胸口:“求求你,我觉得只有你能说清楚,这真是落后地区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卡BIG了属于是,让卫东挣扎下发现这手卡在峡谷中,简直就是猫儿偷糍粑,软绵绵的脱不了爪爪。 第33章 记录点点滴滴 让卫东不喜欢记者。 无论是电视上看见那些做作的采访,还是日常跟税务打交道的市里面记者背后嘴脸。 他几乎是本能的防备反感这没啥用的新闻学职业。 所以哪怕最后跟记者见面,也是戴着棉纱口罩不愿拍照录音,你要笔录记载反正我也不签字。 但好像这个年代的记者又有点不同。 对方风尘仆仆:“听说你是旁观群众,却暗中帮助万商贸易行……” 让卫东连忙矢口否认:“哎哎哎,不熟也不能乱说,我只是个过路的下力人,他们干什么投机倒把的经济事业,我们小老百姓没有资格评说。” 听这言谈就不像体力劳动者。 记者也经验丰富的顺毛捋:“嗯嗯嗯,那能说说您旁观的感受吗?” 让卫东无奈:“这还需要旁观,您那脖子上斜挎藏着的带子不是相机?街头到处拍几张照,然后再去拍拍江州,拍拍沪海,如果这两座大城市不能比,那就拍拍江浙的地级市县城小镇,看看有商州这样死气沉沉的吗?” 中年记者埋头记录,眼前都亮了下,这尼玛眼界宽阔得都什么样儿了,还说是背夫? 明明就是嘴替! 不动声色的嗯嗯:“譬如说呢?” 让卫东的社会经验还差得很远:“譬如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从县乡朝着省城去卖东西就没事,您去看看江州码头那个以纺织站为中心做起来的批发市场,再看看沪海七浦路小商品市场,就能看到老百姓对这种生活的旺盛需求,可反过来,从市里面批发产品到县乡卖,就要被抓,这说明什么?” 他还会反问了。 记者奋笔疾书不抬头:“嗯,这说明什么?” 让卫东的结论很清晰:“说明ZC传递需要时间,花了几十年强调的ZC,割尾巴,打肘子派,突然要求瞬间全国同步掉头,可能吗,每一级忠实执行上个命令的思维还没转过来,所以必然会处处碰壁,也就第一级能反应过来,对吧,所以这是正常现象,只是有些人就必然会在这个阶段被碰撞碾压掉。” 记者的笔尖都呆住,不得不抬头认真端详这张还充满少年气的口罩脸。 因为这番话已经超越了时代,不是,是超越了所有普通人的认知。 就好比孩子遇见玩具坏了,只会疯狂的摔打,叫喊,找爹妈哭闹,但有个别报恩型孩子会平静的接受,然后慢慢摸索修理,甚至避开爹妈免得被批评。 任谁看见这种孩子,都会内心卧槽吧。 董雪盈抱着婴儿,骄傲的站在记者身后,悄悄给口罩小子加油。 采访就在她家,土著街坊有间很旧但还比较大的瓦房,屋后有个能看江的崖头小院,几棵芭蕉树下景观还不错。 让卫东这不过是在税务大院听惯了的词儿,每次税务调整,最难的就是从上到下贯彻,往往上一条还没搞定,下次调整又来。 经济大发展中,税务改革真是三天两头都在变,累死了。 他听了太多这种抱怨,印象极其深刻。 现在还恍若未觉:“怎么,说错了?” 记者赶紧摇头:“继续,继续,眼前商州的情况,万商贸易行的案件又说明什么呢?” 这其实是个套儿,让卫东是董雪盈强烈推荐的采访对象,如果是尤启立的托儿,回答这个问题就很容易暴露。 让卫东坐在院子里的八仙桌边,随便抬眼环视,极为开阔的江景的确会让人心胸都剧烈开放。 他也就更开阔的说:“最近几个月俨咑在各地轰轰烈烈的开始了,这是为什么,有人说是改革开放贫富差距大了,人心野了就治安不好,其实这因果关系就错了,是因为要大力发展经济,才必须搞好治安,安定的环境才是给经济发展保驾护航的基础,刹这么多头,是为了让经济更好,可笑还有很多人看不出来,居然顺着这股风抓经济犯。” 这又是保安参加后世各种警署通报的最常见调调,所有一切都是给经济保驾护航,治安都是多基操的事儿了。 但记者这下差点被震得笔都掉了! 这已经是把政策解读到了新高度的水平呀。 本来低头在大腿上记录的他,都不得不把采访本拿到桌面上。 双目对视希望能更多捕捉到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你的意思是不应该抓经济犯吗?” 让卫东摇头:“也不能这么绝对,肯定有很多人抓住改革开放,经济开放,全民经商来浑水摸鱼,但这个阶段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只要不是恶意诈骗,犯点错也不要太当回事,治安形势才是目前的重点,经济上可以稍微放开点,才有更好的活力,经济好起来才有余地调整管理,啥都没有还强调治安那不是穷折腾吗。” 记者对这种已经涉及到中庸均衡的思想高度猛点头了:“具体呢,有什么具体的案例?” 让卫东就拿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讲:“譬如农民真的很苦,但存点鸡蛋、蔬菜挑到城里卖,可以吗,可以,十年前就可以,也没人管,大家都知道换点现钱才有油盐钱,孩子交书本费,买双鞋有裤子穿,我们那山里一家人只有一条破裤子可以穿出门见人,就这么来的,农民也不产布吧。” 记者又赶紧记录:“嗯嗯嗯,继续。” “可反过来农民稍微脑子开窍点,去市里面批发一袋瓜子,到乡镇集市零卖可以吗,这要被抓的……表面上是投机倒把的罪名,可实际上是他抢了供销社的生意,触动了某些利益,才借着……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可是让卫东想了四十年的耿耿于怀。 记者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高度,什么深度? 表面的现象都有深层次的利益斗争,能看出这种局面的人,太非同凡响了。 所以连他都不得不来了句:“那针对这样的实际情况,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让卫东简直理所当然:“树典型啊,税……谁都知道跟榆木脑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只有现实教做人,江州市不刚刚成为计划单列市吗,那就宣传开放的江州多么多么好,看看人家的市场多旺盛,经济多发达,哪怕有一个县跟着做好了,拼命树典型,其他地方一看卧槽,这么厉害,发展这么好,钱多了城市建设漂亮,汽车电视,电灯电话,不就都跟着学了。” 税务系统后来总结出来就这招,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抓典型。 一边猛吹那个卖腊肉做零食的千万富翁,一边宣传那些偷税漏税被抓的大明星,经济搞起来,缴税多了,任务就完成了呀。 但在1984年初的记者听来,简直有种醍醐灌顶的浑身激灵。 他来采访商州这么个小地方的事情都快忘了,这已经是个巨大的命题,甚至能让他都飞黄腾达的金光大道。 “等等,等等,容我稍微梳理下,非常好,就是当前的改革开放阻力矛盾是必然的,如果强行猛推反而适得其反,我们应该做的反而是大力树典型推先进,打造出让全国各地学习跟随的改革先锋,是这个意思吧?” 让卫东还提醒:“譬如搞几个农民致富的案例,乡镇领导带领致富,省市大力引资搞活经济,宣传落后地方焕然一新,肯定比宣传沿海地带更有效。” 记者都乐不可支了:“对对对!这样肯定效果更好,你有什么案例推荐吗?” 让卫东犹豫了下,还是没把红光厂卖钛的事儿拿出来说,但瞥见对方胸口斜挎的佳能相机带,就说这:“哦对,改变思维勇于改革的案例我给你说一个,但最好春节后看看情况再说……” 记者马上翻页认真:“您说!春节后再公开,对吧?” 态度都完全不同了。 让卫东才给他原原本本的讲军工厂:“其实最难的除了农民,我觉得就是工厂改制,从计划经济朝着市场经济改变,很多厂都揭不开锅了……” 记者已经是老太太摸电门,震麻了,农民说完,现在又说工业! 工农就是我们最大的两样群众基础,这谈话的高度覆盖简直绝了:“嗯,譬如呢?” 让卫东这下敢直接点名:“……这两家工厂有不同的想法,好了,我们春节后看看,是一心做高级货,想跟进口名牌争夺你们这些少数用户的成功呢,还是面向所有普通消费者的低端产品更成功。” 换记者跟着认真思考:“其实我们也不讲究多深的拍摄技巧,记录反映现实才是我们的重要工作,你给他们提出来这个思路很大气啊。” 让卫东就大气些:“对,我就想让几亿消费者都能记录下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这不是那小视频APP开头时候的广告语吗。 记者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拼命埋头写:“太好了,太好了!” 让卫东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抬头就看见小少妇正躲在记者身后,掀开棉袄给婴儿喂吃的……滴得孩子满脸都是,浪费呀! 这要是记录下来还得了。 赶紧面红耳赤的转头。 第34章 你这是真的抠门 税务门卫保安其实也经常被采访。 关于税务系统的各种官面新闻,时不时有街对面的电视台记者过来搔首弄姿拍一段儿。 可能第一次还好奇兴奋上市里电视会怎么。 看了就根本一闪而过,也从来没谁关心这种ZZ任务的新闻讲什么。 连税务大院里自己都不在意,随便叫保安去糊弄下,电视台也只为完成任务谁来都能凑合。 等后来那种野路子的随便什么自媒体,也拿个手机因为隔壁小学什么事、税务局怎么怎么搞路人采访之类。 在让卫东心目中把记者采访彻底祛魅到了地上。 尤其后来新闻专业是垃圾的社会舆论,让他更不在意。 愿意来也是因为对方说本地话,听起来还不霸气侧漏的阳光日报,他才勉(逼)强(迫)同意。 感觉就跟自媒体似的小报吧。 四十年后很多人都不知道阳光日报意味着什么了。 让卫东真不知道阳光日报是顶级央报,哪怕税务系统订了一堆报纸,谁看啊。 然后各家央报也各有归属,还时不时的地位变化。 这家去年才确认由D直接领导和主办,是这段时间的D报。 这种大报社在全国各地都有分社,在普通报务工作外还行使非常重要的新闻监督职责。 后来的媒体都把这任务丢了,但八十年代还很恪尽职守。 很多基层的真实信息都是各种新闻单位在上报。 所以招募选拔人手的时候,原则上往往都会故意选能够接地气的当地人。 于松海就是商州附近县城入伍去当文艺兵,然后转业干部到雪区又支边回来,到省城分社当记者,自然也就分管这片区域的信息。 他这种履历也就是背景差点,其实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不靠关系,那就得有拿得出手的硬业绩。 他奔着万商贸易行来,就是本地信息员提到是改革碰撞,觉得这题材不错。 结果没想到遇见这么个年轻人。 急不可待的立刻马上走:“能给你拍张照吗?” 让卫东坚决不同意,还扒拉检查对方有没有录音:“我跟你这么说都算是挺冒险了,你说我安安稳稳的跟着人家卖相机卖别的不好,非来趟浑水干嘛,这种落后地区就等着先进发达榜样来教训,何必把自个儿折里面?” 他这种思路,让于松海不得不再多看几眼,很想尽量把口罩之外露出来的样貌信息记住:“你既有侠义精神,又有沉稳务实的安全意识,确实非常了不起,这是我的名片,任何时间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我,我相信我们会有很多接触,另外春节后这个相机的事情落实了你一定联系我,我们阳光日报也可以宣传介绍新产品,支持改革典型嘛。” 换让卫东震动了下,哎哟,这不是打广告吗,可以可以:“好,那就说定了,等产品出来一定联系,也请您别太把我说这些放到风口浪尖,我们还是踏踏实实做事比较好。” 于松海笑笑,这就由不得你了,但嘴上都习惯性的嗯嗯嗯,告别走人。 让卫东还小心眼的陪着一直送到码头,怕这货转头就去告发自己。 结果转头远远的看见董雪盈抱着孩子站石阶上,跟望夫石似的。 他就没顺着江岸边的石阶回去,到旁边货运场找师傅,请教自己首次长途自驾后的感受。 师傅不问他哪里混的车,在酒菜席边悉心教导。 他其实没咋跑过几百公里以上的长途,但周围山区公路的经验确实丰富,修车故障更头头是道。 让卫东又跟着开车练车到傍晚,一起吃了江边热腾腾的砂锅煲才搭车回运输公司,开心的喝茶嗑瓜子到八九点才回家。 顿时觉得这小日子也不错。 衣锦还乡当然很爽,但老家有二凤蹲守,回去肯定没啥好事儿。 老尤还没放出来,自己现在呆城里跟着师傅干干活儿熟悉车,过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简直金不换。 放松个十来天到春节接了爹妈再回去。 开年后再说忙碌的事儿。 他其实是个得过且过的屌丝脾性。 琢磨着回到家,居然看见董雪盈抱着孩子坐门口,这么冷的天! 看见他站起来的时候都摇晃了下,明显冻僵了。 让卫东赶紧上手把孩子接过来,却任由小少妇哎哟撞墙上。 疼得呲着牙不停揉胳膊肘:“你,你,你终于回来了。” 让卫东感觉抱了个冰疙瘩,都有点火气了:“你这么干想过孩子吗?!” 董雪盈沉默了下,低声开口:“他们说只有带着孩子,我才不会被抓起来,在平京也是这样得到点机会去递上材料。” 让卫东猛的把手都举起来,准备直接呼对方脸上,硬生生忍住。 他发现好像打杀那个屠夫之后,自己暴戾之气都重了些,之前跟那俩小贼子对话也是气了就扇过去。 过去四十年从来没这种事。 所以强行控制住的声音也有点发抖,是生气:“叫你不要掺和这事儿,你还带着孩子,他完全是无辜的!” 可董雪盈梗着脖子很倔强:“他们说我们现在的努力就是为了让娃儿以后过上更好的生活!” “放屁!”让卫东罕见的愤怒了,可他又说不出更多大道理:“你,你你,这是打仗,打仗是男人的事,更不能把孩子带着上战场!他们这是传销洗脑,你也信!你真是个傻逼,大傻逼!” 其实川东地区不喊傻逼,起码八十年代从没这个称呼,董雪盈就不会觉得多侮辱人,而是有点呆呆的:“什么是传销?” “你管什么是传销,先把自己管好,既然法律都有对带孩子的宽容,这就是还算有基本的规则底线,最基本的人道主义,你还要去利用这种底线,那等着你的就是别人都不讲底线!” 口不择言的让卫东气得不行:“这个孩子跟了你简直就是受罪,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跟上你这个母亲!” 没想到他的声音把孩子惊醒了,睁开眼立刻哭闹。 让卫东连忙抱歉的收声低头轻摇哄上:“哦哦哦,娃娃叫,爷爷笑……” 这个是娴熟业务,门卫室没少有各种老人家带娃,老实说施琳妍的儿子他就没少带。 老虔婆那是真当仆人使唤啊。 老光棍也挺喜欢看着孩子无邪的纯真模样,仿佛能把灵魂都沉浸到墨色眼瞳里,比外面鬼厌神烦的小学生可爱多了。 董雪盈就这么看着他抱娃,一直拼命垒起来的坚强瞬间崩塌。 这几个月艰难颠沛都没流下的眼泪忽然脱眶而出,而且再也忍不住满脸都是。 换个稍微懂事的熟男,只要这会儿伸手一揽就捅到心窝子里去了。 可让卫东抬头看眼还嫌弃:“哭哭哭,哭锤子哭,你这种带娃的做派以后还有得哭,被别人卖了都帮着数钱!” 董雪盈索性放声哭出来:“哇……” 本来还有点哭闹的娃,被抢了风头,莫名其妙的睁大眼看着年轻的妈妈,止住了闹。 让卫东就高兴:“对对对,你再哭大声点,你看你看,这是个怪物,哈哈,不要跟她比哭声……有点冷,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这么晚就不要出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自顾自抱着走了,这是送吗? 留下在那嚎啕大哭的小少妇好一会儿才抽泣着跟过来,有人都开窗开门探头了。 董雪盈又加快小跑几步跟紧点。 于是黢黑昏暗的石板老街上就回荡着沙沙的脚步声,连抽泣声都不见踪影。 让卫东忽然在董家门口站住时,低头的小少妇还撞他背上,哎呦捂头。 铁直男皱眉:“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掺和这件事,我们都是小老百姓,老尤是要乘风破浪的人,跟着上班拿工资没问题,非要当他的马前卒、开路先锋,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董雪盈再开口似乎就没那么视死如归了:“可我到国家工商管理局个体经济司反映情况,到中J委,去警察部,去GW院,去几大报社递交材料,他们都说要督促、批转有关方面抓紧处理纠正这个案子啊。” 抱着孩子,让卫东才柔和些:“那都是场面话,他们有什么资格管这里的事,隔着多少层,可以同情你,但不可能丢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前程来承担责任越级伸手,而且这种事……就像我们看蚂蚁打架,哪只蚂蚁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需要谁对,那就摁死别的,留下现在正确的,如果再有新的政策换了方向,之前就可以摁死了,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梨花带泪的小少妇,抬头看着大男生,脸上带着晶莹的闪光,当然也混淆了她眼里的光,咬咬嘴皮轻声:“我……我没钱吃饭了,去平京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账上的钱也被冻结了没法报账。” 让卫东叹口气摸钱:“所以说你跟着他们捣鼓啥,他们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横人,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想孩子啊……” 只是他这摸钱动作就不太雅观,得使劲从后裤腰顺着屁股越过裤裆摸到大腿后侧,凭指尖感觉捻了几张出来递过去。 董雪盈接过这热乎乎的钞票,哪怕满脸挂着泪,都忍不住探头打量,你这钱从哪里抠出来的啊! 第35章 这两种生意,你说哪种是高尚,哪种是低贱 董雪盈真以为这五十块钱是让卫东省吃俭用抠出来的。 所以她也当仁不让把这钱用到让卫东的生活上,第二天一早煮了面端过来敲门! 让卫东烦死了,好不容易断绝了施老太来学外语,又变成你来打扰。 开了门穿着秋裤窜回床上:“我不喜欢吃面,这才六点半,还没睡醒呢。” 少妇就会心疼人:“啊,那明天想吃什么,粥和肉包,还是油条鸡蛋?对不起,明天晚点来,以前你妈说你六点过就要起来看书啊,你是今年还要高考吗?” 一边说一边麻溜儿的把面挑起来,不然就要坨了,还往让卫东鼻子前面凑,好像要喂孩子似的。 闻着其实挺香,还有个荷包蛋,让卫东口嫌体正直的做起来点端过:“不吃可惜了,我有……” 没等他说完有钱,施老太就在没关的门口疑惑探头:“请问……啊?你没走吗?!” 马上惊喜的冲进来,巴掌大的屋里跑出斗牛场的气势。 售货员还得赶紧让开点躲避这发飙的小母牛。 让卫东更吓得高举面碗:“喂喂喂!老子的面!” 事实证明他这种直男这时候居然关心的还是那碗面,更完全错估了女大学生的开放程度。 哪怕在八十年代,女大学生也是自由恋爱前沿最先锋。 管得再严,也挡不住情绪本能的爆发。 直接灵巧的避开高举的那碗面,扑到让卫东胸口之前已经哭出来:“我……以为,我以为……” 谁知让卫东深谙球场技巧,更珍惜鸡蛋面,二话不说的抬脚就踹! 没错,大清早端着碗面的钛合金直男,居然坐靠在床上,一脚翘起来踹英语老师胸口,稳稳的隔开了! 整个场面顿时有点凝固,施琳妍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神出鬼没的探出脚把自己撑住! 俩脚趾还掰扯两下,怎么有点踩屎感…… 女老师的脸瞬间红透,泪花都不见,跟烧开水的茶壶似的:“你!你你你!” 让卫东已经感觉到脚上不对,哎呀,赶紧挪开,不但又揩把油,还把猝不及防的女老师重心抽走扑下来,又硌到了。 董雪盈吃惊大学生这么开放吗。 但过来人就是懂事儿,悄悄给惊慌吃痛的让卫东做个拍嘴偷笑动作,无声关上门走了。 让卫东对正在互搏的漂亮老太婆毫无波动,却能对那边看得心头一荡,这动作好像电视剧、手机小视频里面的飞吻啊。 但这年头还是没这么烧的擦边姿态,应该是提醒他捂嘴别闹大声。 可也没说把这碗面端走? 让卫东举着碗简直失去了战斗力,只能喂喂喂! 好在外语老师也没意识到被鞭打过,眼泪四溅的爬胸口狠狠哭了场,又在让卫东胸口扯汗衫擦眼泪,才后知后觉的眯着眼看四周,好像刚才还有个人? 回头一看连门都关上了,终于有点害羞,却又勉力倚着不起身,耳根子都红起来。 实在是腾不出手,还很心疼那碗面的让卫东嫌弃极了:“你能不能坐远点让我把面放好,你这是耍流氓,让你妈如果知道了,能把我告到法院抓起来坐牢你信不信?坐远点!” 后面都不耐烦的吼了。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悸动,也不敢动,这特么是高压线碰不得。 二三十年后小年轻谈个恋爱滚床单……嗯,好像也有告去ZL的。 但都没现在,一抓一个准! 好像提到母亲,施琳妍才清醒了些,朝后面坐开点,摸了手绢擦脸又撇嘴,哪里像是在讲台上端庄矜持的英语老师。 当然,让卫东也想不到什么妖艳的画面。 放下手开始嗦面,然后满嘴鼓鼓囊囊:“我求你马上出去,孤男寡女的这样我被抓住是要判LM罪的!” 施琳妍看着他,一刻都不想挪开目光,温柔,热烈,眷恋,各种情绪都在喷涌:“我要跟你处对象。” 让卫东像看傻子似的大口吃面:“你中学老师,跟我这种无业游民处个毛线!” “什么毛线啊,你这么说真好笑!”就是坨屎,她现在看着也很顺眼。 “我再说一遍,你这么做就是在害我,你妈会丧心病狂的收拾我。”让卫东吃得快也说得快:“再说我现在回来也只是临时有事,很快就会走,绝对不会呆在商州这个破地方。” 绞着手绢的女老师居然也问:“去哪?” 让卫东尽量说狠点:“我的爹妈已经到外地去生活工作了,还不够吗?那天你妈对我的羞辱,你就没有点良心上过不去,还要变本加厉的害我,你就这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施琳妍还要说什么,被让卫东用了必杀技:“现在七点过,你再不跑快点就要迟到了,一屋子学生等着你上课哦。” 果然,再怎么发牢骚,对老师这个职业都充满绝对负责态度的施老太下意识跳起来。 认真想了想:“其实这些天我已经去找过你的信息档案,知道你的家乡在白峰山,本来想过几天放寒假就过去找你,非常诚恳的先给你道歉,其他等我下课回来再说!” 然后不等让卫东说话,就蹦跳着跑了。 让卫东大骂:“又不关门!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来做什么?” 脑海里闪过怎么是又呢,骂骂咧咧掀开被子下床。 谁知青年女老师却又风风火火的跑回来:“我说的是真心……哎呀!” 终于羞红脸跑了。 让卫东也穿着秋裤慌忙退回被子里继续骂深井冰。 这地方真不能呆了,说走就走……还得再等一晚把那些藏在税务大院的电视冰箱搬出来转移了再退房。 谁想得到这傻婆子会没事儿就跑过来看两眼呢。 老家也暂时不能回,春节后估计还要折腾些日子,只能跑远点租个房。 更主要是方便停大卡车。 好像税务大院工地前已经有人在问这辆车了。 谁知刚在码头附近转悠询问,就被抱着娃的董雪盈过来截住:“隔壁阿婆来给我说你在租房,我的房就空着啊。” 让卫东摇头:“跟你住影响不好。” 尼玛,就这么在街头问问,你们这八卦圈的传播效率不比群聊朋友圈差啊。 小少妇肯定想的是其他原因,恍然的哦哦:“那住老何家安静些,他跟老尤还关着,单身汉的房空着等他出来你看给他怎么算,也算弥补点损失。” 其实就在她家斜对面,娴熟踮脚从门边报箱后缝隙找到门钥匙打开小声:“昨天真是饿昏了头忘记正事,其实现在最大问题是有些生意在违约,你能不能帮忙续起来,老尤说赚的钱算你收入……也能给我发点工资,我好还你的钱。” 谈工作让卫东就专注得多:“你现在肯定还被盯着,我说了没事别找我,这些东西你找个机会留条子可能还安全些。” 董雪盈已经拉开墙上一块砖,像地下工作者似的掏出来几卷纸:“老尤说你之前提醒过他八字哥有问题,所以提前把合同账本收起来了,现在罗列的罪名是真的很可笑,老尤说要坚持住……” 让卫东都不由自主的小声了,翻看那些合同:“对了,那些电视冰箱电器要换到什么地方,我准备都搬出来,那边不能呆了。” 售货员听他报了数据之后,倒是飞快算出来总额:“五台电视,一台冰箱,三台差转接收器,三台收录机,还有手表?这些人真是贪心又不要脸,总价应该在六千元左右,要是这时候能卖掉就可以救急了。” 让卫东已经看到进货单:“你们这价格没赚多少,进价也不见得多便宜。” 董雪盈骄傲:“老尤说我们这是为人民FW,不以赚钱为目的……” 让卫东笑起来:“别特么吹牛逼吹得自己也信,不以赚钱为目的那就是有更深的目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尤是瞧不起这点小钱,你们还真信了。” 董雪盈连忙再翻出两张纸:“真的,你看这是老尤要我送到平京的。” 这种老房子都很昏暗,但借着依稀的窗户光线,让卫东看见手写稿上醒目的标题《从万商贸易行被取缔,看JJGG开放的阻力》、《论ZG特色的SHZY学说和我们的历史使命》。 他忍不住凑到窗口再仔细分辨下。 董雪盈还以为他被高瞻远瞩的纲领性文字给震撼,自豪的挺胸:“这是老尤在牢里写……” 没想到让卫东惊叹:“这是复印件!复印件!有复印机了吗,在哪里复印的?这个生意很好做啊!” 小少妇差点被这个转折噎到翻白眼,好一会儿才顺过气:“在……平京复印的,把材料放进去,另一边就出来好多张,收了我十几块钱,各部门看了都说好!” 让卫东看都没看那些呕心沥血的文字塞回去:“你还没看出来吗,老尤图的是ZZ目的啊,他这种路数就是魔门邪道,押中了被赏识就飞黄腾达,不然则是坐牢的命,我都要考虑到底还要不要……” 总算把等着老尤这句话给咽下去,没人知道他故意停留在商州是为什么。 尤其是外面已经能赚好几万了,还无业游民的晃荡在这里。 这也不合理啊,所以翻开那叠合同,让卫东反而觉得可以试试。 第36章 关你屁事 尤启立真是高举各种口号在做事,眼界非常宽广。 让卫东汲取卖瓜子的教训,被迫远离商州、县城,在省城甚至都避开了中心城区,到江南岸的工业区悄悄卖腊肉,无意中做了最认真踏实的市场调研、厂家摸底。 尤启立则是各种大张旗鼓。 以商州为中心做了这种考察功夫。 譬如三峡穷困山区,一直都是柑橘丰产地,又因为运输困难,每年有几十万斤柑橘烂在家里、地里。 靠在长江边的村镇也不少,除了打渔就是沙石,现在城市里面建设需求量很大的建筑沙石在岸边堆积如山,没法运。 他的思路就是找来外面的罐头厂,收购这些柑橘做水果罐头,然后又跟人联合策划收购船队,搞水上运输公司。 运柑橘,运沙石。 让卫东仿佛又捡到半册大神的招数秘籍! 老子有车,老子可以去直接拉柑橘到罐头厂。 低价收农民的柑橘,加价卖给罐头厂不就是利润了? 而且“罐头厂”这仨字更挑动了让卫东的敏感性,那到北联邦换飞机的不是说几火车皮罐头么,现在就要跟各种罐头厂打好关系! 说干就干,拿了合同协议,就跟董雪盈分头去打电话联系。 罐头厂确认那边还在收柑橘,这十二月到一月就是采摘旺季,不履行合同要追究责任的。 农村这边已经按照协议采摘不少,却等不到来收购搬运,都要哭出来了。 恰恰缺了中间环节,尤启立也故意没让两边连上线。 让卫东觉得尤启立的脑瓜子的确很厉害,能创出来很多精妙的招数。 但唯独内功心法似乎走火入魔,总是动不动就很宏大,想的总是一干就得惊天动地泣鬼神那种伟业。 还老喜欢自己包圆儿。 他就不会,转头先到码头找师傅,问他要不要报给运输公司,筹借几辆车一起去运柑橘。 运费肯定要给到公司大家拿工分,但他能找“东家”再悄悄分点差价收益给司机。 一块干公派任务懒洋洋的摸鱼司机们,听见有私下好处,连声说没问题! 再问沙石呢,让卫东在茶馆聊天听说运输公司也有驳船吧,能不能租借出来去拉沙石,同样运费归运输公司,我们就负责参与从码头运到市里工地这点活儿,全都是按趟拿现钱。 师傅更生龙活虎的说好,他妹夫就是船运公司的,马上去沟通。 约定收柑橘的生产队公社在五六十公里外,午饭前赶过去,晚上还能来得及回到市里罐头厂。 待会儿在市郊公路口集合,六七个司机立刻分头张罗。 给公司打报告,找篷布,寻力夫,其实熟练得很。 公派的活儿做多做少一个样,一个工分一毛钱,一天加上技术岗补贴才十五个工分最多一块五,鬼大爷才努力做事。 这种能捞好处的半私活儿,连运输公司自己都来劲,他们还不是接各单位分派的活儿没多少利润。 缺的就是有人去找柑橘产地和罐头厂的进出口渠道。 让卫东一边佩服尤启立的眼光,一边鄙视他的眼高手低,快步穿过老街到税务大院建筑工地边。 正要打开车门,却被看着没课,提前溜号儿过来的施琳妍抓住:“你来找我吗?” 早上到教室头发蓬松,衣服杂乱,满脸更是乱糟糟的泪痕,学生们都惊讶一贯美丽漂亮的英语老师怎么了。 得了女同学提醒,施琳妍才惊呼的躲到办公室好好收拾整理了一番。 哪怕这时代没什么化妆品,美妆大法,也能抹点宝宝霜、百雀羚,把头发梳理好。 现在还想先回家换衣服的,赶紧悄悄抹发丝到耳后,企图展现最美丽的姿态外貌。 可惜做给瞎子看了:“好狗别挡道!赶紧找个眼瞎的男人嫁了,别在这搔首弄姿……” 施老太还真想了一上午:“你是去年的高考生,今年不要怕失败,再继续参加高考,我可以辅导你的课程,文科我都很好。” 一看这个辅导老师就不正经。 让卫东笑出声:“等你真过了三四十岁,就会觉得高考是个屁,恋爱也是个屁,成年人需要的是搞钱,高考也是为了学到搞钱的办法,只有不懂搞钱办法的人才去高考看能不能找到路子。” 税务局后来看过太多案例,大家聊起来最多就是这个道理。 施老师惊奇的皱紧眉:“你怎么能金钱挂帅呢!” 让卫东嗤之以鼻:“你从小在爸妈长辈温室里长大,根本没吃过我们乡下孩子的苦,现在连政策都强调经济挂帅了,不过是换个好听的词儿,赚到钱才是好猫啊。” 这么著名的六十年代黑猫白猫论,也是之前让卫东在那两篇材料上惊鸿一瞥的字眼,老尤很擅长这种扯大旗的口吻。 施琳妍居然马上展开眉:“哦哦,也有道理哦,你吃饭了吗?” 让卫东还没说话呢,群众基础丰富的施妈已经得了眼线通报。 风风火火的从街对面医院隔壁的粮食局冲过来:“干什么呢!干什么,你这游手好闲的小贼又来骗人了,同志们都看看啊,这种农村户口考不上大学提不了干,就想借着找个城里姑娘跳农门,大家要擦亮眼睛啊!” 因为是午饭前,这片儿各种机关单位都习惯性提前溜号儿回家做饭。 人来人往的本就挺多,更别提税务大院已经早就挤了堆人在门口,迅速堆积包围。 施琳妍猝不及防的满脸又胀红了。 让卫东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热闹,又不是丢他的脸,甚至这能促使头昏脑涨的女大学生看清现实,好事儿。 施妈当然不是为了自伤八百:“大家都看到的,这个同志的确抓住机会救了我们家小妍,我们家也帮忙安排工作,他还瞧不上干门卫,非要得寸进尺,革命工作不分贵贱,这种狼子野心永远不会满足的!” 施琳妍又赶紧去拉她妈的手,但当着这么多人她真做不出来捂母亲嘴的动作,难堪得只想地上裂开条缝,最后只能双手捏拳跺脚:“不是的!不是的!” 可她那点音量,在粮食局副局长的洪亮腔调前就是咩咩叫。 让卫东听惯了这老虔婆擅长的占据道德高地,指白化黑的好处占尽。 心头更觉得好笑,面对傻逼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好送她成为大傻逼,在嚣张受贿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于是他这种不争辩,不生气,还笑眯眯靠在大卡车上的动作,更让施妈火大,感觉捶在了棉花堆上面:“你别以为你骗了小妍就有恃无恐,你说你能干什么,读书读不了,工作也没有,当背夫就想乌鸦变凤凰吗?” 让卫东嗤笑的回应:“你刚才不说了革命工作不分贵贱吗,怎么背夫就是乌鸦了?” 大妈也是久经战阵的不慌不忙:“我们从来不把各行各业分高低贵贱,但有些人就是坏分子,不能把本职工作做好的坏分子!” 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这刀子戳的谁。 让卫东哈哈大笑,懒得跟她斗嘴,看周围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这才收网起竿的伸手拍拍旁边大卡车门上的白色喷漆字样:“我这个背夫搬运工,开上这种大卡车就是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对,还得感谢是你们家这宝贝给我带来学车的机会了,谢谢了嗷!” 周围好多人伸长脖子刚看清那什么红光金属厂字样,还在相互询问,市里没听说这个单位,全都跌落眼镜的看见这小子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拧动钥匙打着火,关门时还对目瞪口呆的大妈做个得意洋洋的再见手势。 现场效果绝对不亚于四十年后在税务大院门口,滴滴遥控钥匙打开一辆奔驰宝马保时捷的威力。 一辆崭新的东风140货车,这会儿差不多是两万七八的价钱。 等于四十年后两百万的豪车排场都不止。 关键还买不到。 连买个彩电啥的都要票,私人根本买不到车。 哦,让卫东还觉得不过瘾,都挂挡了,踩住离合从上衣口袋摸出自己的工作证。 单手展开伸出车窗示意:“顺便跟你说一声,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军工厂销售人员,冶金工业部的三线工厂,有空来我们厂里看看。” 动作要领记住按照好莱坞大片那种FBI展示证件的上下折开,帅爆了! 全场像向日葵看见红太阳那样齐齐凑近想端详字眼。 连施琳妍都不红脸了,踮脚跟好多近处目光一起看到那张超级帅气的豪华登记照! 但是横着的,更让全场都侧头歪脖子。 让卫东完整的装逼后收起证件,滴滴两声喇叭,慢慢启动,全场呆若木鸡的勉强让开道儿,目送这辆“红光金属厂劳动服务公司”的大货车离开。 整个下午,所有商州市的各大机关单位都在传说这位年轻人的八卦! 之前那么多人嘲笑他拿了尚方宝剑,却选了路边一棵草,明明祖坟都冒青烟了,又自己亲手浇灭。 原来人家搭上了军工厂的线。 在不知道军工企业转制现状的地方上,肯定以为那才是超级皇粮! 居然还有人去粮食局和税务局分别恭喜老施夫妇俩。 搞得老虔婆像吃了屎那么难受。 施琳妍就骄傲得把下巴仰着,趾高气扬的拿鼻孔看人。 关你屁事啊。 第37章 风雨一肩挑 柑橘生意没得说。 三分钱一斤的乡下柑橘,让卫东直接“代替”罐头厂付钱收购。 五吨级的东风大卡车,一车就是一万斤,才三百块货款! 公社大队农家们也不会偷奸耍滑,尽量把最好的挑出来,自己往车上搬。 带来的搬运工都成了监工,负责称重搬运检查品质。 浩浩荡荡的七辆车同时装车,有一半都是路边的果林,老人小孩小媳妇全都上阵一起采摘现送上车。 这就是七万斤了。 很多人哪怕能想到这个生意,这会儿也很难拿出两千多垫款付费。 尤启立他们采用的都是找银行贷款方式操作,不然就得供需双方见面,再不就得欺负农家这边等交付了再给钱。 让卫东却觉得老子跑一趟钛锭就二十倍这点钱,就算有差池也能承受,大不了搬到江州去卖! 资金“雄厚”,能承受起生意里的差错,做起来自然简单粗暴。 所以装好一车就给一车的现金,到处都欢声雷动。 还有小媳妇来给他们倒水喝茶呢。 让卫东给每位司机丢包山城烟,公社大队领导也给塞包烟。 大家轰隆隆的开车回市郊罐头厂。 董雪盈已经抱着孩子等在厂门口催促做好准备,连夜交付收款。 合同约定的七分钱一斤。 四千九百块现金财务科已经准备好,董雪盈开贸易行的收据,但钱都给让卫东拿着。 这家伙出门转手给各位司机每人三十,搬运工十块,全都乐得不行! 这是他们工作十天的收入了! 更别提码头上还累得多。 还有一百八要上交运输公司,他们还能拿工分呢。 连说明天继续搬。 明天我们争取跑两个乡,跑两趟! 工作积极性从来都没有这么高! 董雪盈抱着孩子坐在铺了被褥的副驾双人座,忍不住开心得跺脚:“好厉害!他们都好听你的指挥,以前我们找运输工具好难。” 含泪怒赚两千三百多的让卫东纳闷:“罐头厂怎么不自己去收?” 董雪盈都要想一会儿:“到哪里收?采购到处出差找,还要吃钱,厂里只有一辆货车,运输公司派单排不过来的,要从商业局转运输公司排队,老尤说其实他们自己收成本很高,质量也差。” 让卫东也不抠门:“钱在你前面的工具箱里,你拿一千去吧,就算我们合伙做的。” 再次证明了踩着大神的尾巴赚钱有多爽! 董雪盈吃惊下,连忙摆手:“我拿工资,贸易行给我八十块的工资,很高了!” 让卫东不劝:“这一千给你还是给公司,自己拿主意,你承担这几个月的风险,吃的苦,都应该算成钱,不要被忽悠了给资本家当牛马。” 售货员更吃惊的看他:“谁?老尤?他不是资本家,这是为人民排忧解难的农工商协作!” 一听就是教材背得不错,税务大院出来的老保安不上当:“哈哈哈,他再怎么掩饰,都改变不了这个法人就是资本家的根本关系,吃饭没,我饿了。” 主要是看见路边有饭馆还开着门。 董雪盈节俭:“我做好饭了热在灶上,有你喜欢吃的腊肉,阿姨上次给我的。” 好吧,绕到老街那头停车,靠近码头就能躲避施老太。 让卫东是这么给自己解释的。 可走进那晚间分外昏暗的老房,看见立刻在灶台边开始忙碌的小少妇背影。 接过孩子的让卫东忽然发现,这不是他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场景吗。 仅次于梦见在村口打篮球的瞬间,就是有这么个家。 老婆孩子热灶头。 他应该算是第一批留守儿童,爹妈出去打工靠老人带大,出事以后躲在税务大院不敢面对吃苦的父母。 六十年里其实都比较孤独。 自己都没发现如此希冀这种温暖。 低头看见睁大乌溜溜黑眼珠子的小娃,让卫东终于询问:“你……带着孩子这样辛苦吗?” 董雪盈已经把饭菜端过来,苦笑下:“当然辛苦,可只要看见小蝶的样子,吃再多苦也值得。” 让卫东这才察觉:“是个女儿?” 董雪盈给他挟腊肉:“嗯,八个月了,希望以后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像施老师那样做个有学问有前途的人。” 让卫东顿时嗤笑:“她有个屁的学问前途,还不是爹妈长辈底子好,哪怕读书是坨屎,也能回来当老师,然后什么家务都不会,就是个混子!” 董雪盈飞快看他眼又挪开:“已经……这么熟悉了?” 让卫东哈哈笑:“不用熟悉,你看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有早上打扮那样儿就知道不干活儿的。” 董雪盈又挟菜过来:“她……这是要跟你谈对象?” 让卫东也不隐瞒:“她倒是鬼迷日眼的异想天开,你是没看见她妈骂我泥脚杆想攀附她家的那场面,骂我两回了,我很记仇的。” 小少妇吃惊得筷子都停在唇边:“怎,怎么会这样?” 让卫东都懂:“我是个农村娃,他们就天然瞧不起,又没正经工作,那更加倍瞧不起,再说他们把自家看得多高贵啊,这么高贵的血统怎么能被我沾染呢,光是想想都觉得我恶心难受,所以根子还是城里的瞧不起我们农村人。” 地级市土著马上坚定:“没有!我从来都没有!” 直男不怕伤人:“你没当官,没有权有势有地位,如果你有钱了,女儿要找个农村人结婚,你心里怎么想?” 董雪盈果然立刻噎住。 但只有心疼,又试图安慰:“不要在乎这些看法,你已经非常厉害了,会开车,会外语,嘻嘻,我听见过她早上去催你学外语。” 让卫东怎么觉得这俩词儿都有点怪呢。 总之相当其乐融融的吃过饭,他想洗碗都没得逞,那就还是抱着孩子坐后面聊天,董雪盈又给他泡杯茶才自己去忙碌。 背着身提出明天她也跟着去收购柑橘:“好久没放松的出过门,带小蝶去呼吸点新鲜空气,等后天小妹回来,我也轻松……” 回头看见小婴儿已经趴在男人胸口酣睡,让卫东正轻手轻脚的拿襁褓布细心包裹。 有点看呆了。 抬起头的让卫东跟她对上眼,下意识的着急要走,亲手交接了孩子,赶紧走:“我得去搬家,还是有点东西要搬到老何家,你早点睡,明天走得早。” 董雪盈也慌忙点头:“那些东西先别搬,等些日子看春节的情况,老尤说应该有变化。” 让卫东嗯嗯嗯。 这一晚,他终于丢失了睡眠。 翻来覆去烙了半夜烧饼,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出门看见董雪盈也呵欠连天的抱着娃,看见他还不好意思:“想着要郊游,有点兴奋睡不着。” 又示意自己提着的菜篮子:“早饭和点心我都带着的。” 让卫东看了眼下意识关心:“孩子吃的……”卡在嗓子眼儿了,那不是自带的吗。 董雪盈红耳根,上车东拉西扯:“你车里怎么还带了台收录机?” 让卫东马上得意:“你不知道稍微好点的车,都要带着音响嘛,对,我去买几对电池。” 于是再开车,驾驶舱里的确有种叫浪漫的气息在回荡。 售货员当然会操作录音机了,惊喜的点开播放键:“啊,《乡愁》!我听过这首歌,听说就是讲我们这里的……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都跟着唱上了,跟小黄莺似的。 让卫东脸上没表情,手指却悄悄在敲方向盘打拍子。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愉悦体验。 心里痒酥酥的,浑身都懒洋洋的好像飘在云雾中。 小婴儿也睁开眼,好奇的看着一切。 当然她要吃早饭就会闹。 其实川东这边的少妇喂娃都不太遮掩,让卫东又红脸,踩油门都小心翼翼。 董雪盈发现了又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气氛相当之好。 其他几辆车腰酸背痛的加速冲到乡下,赶紧跳下来抽烟,还纳闷小让怎么不下来。 他师傅就挤眉弄眼:“小媳妇在他车上呢!” 其他人连忙哦哦,那我们去把事情都安排了。 男人在这方面绝对很有同心协力的传统。 其实让卫东是懵里懵懂的跟着刹车才发现,怎么就到了? 驾驶室里回荡着《少林寺》那首全国人民都惊艳的《牧羊曲》: “……林间小溪水潺潺 坡上青青草 野果香山花俏 狗儿跳羊儿跑 ……” 仿佛就是全国人民都希冀的最美好场景了。 陶醉。 可转头看着董雪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各种情绪好像都挤在喉头乱成一团,又有什么重重的压在心头,摁住说不出来。 小少妇咬咬嘴皮提醒:“他们都在等你了。” 让卫东才恍然的哦哦哦,跳起来抓了包烟跳下去。 剩下年轻丰腴的母亲,悄悄收回跟随的目光,抱着孩子有点无可奈何的嘟嘴叹气。 可看着懵懂稚嫩的女儿眼瞳,又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轻轻抹掉眼角的晶莹,跟着收录机悄悄唱: “……黄花正年少 腰身壮胆气豪 常练武勤操劳 耕田放牧打豺狼 风雨一肩挑 一肩挑……” 第38章 你可知我心里已经千山万水 售货员跟着来还是有好处。 抱着女儿在周围转悠,跟乡里小媳妇带的孩子交流玩耍。 让卫东本来想过去接过孩子,她都远远躲开。 等到回程上车了才提醒:“你说了在外面影响不好……待会儿记得去交税哦。” 税务老保安当然知道这里面的机巧:“这些交易查不到……不,万商贸易行的这些都被盯着的?” 董雪盈连连点头:“你也说了肯定被盯着,现在提出来对老尤他们最主要的三条罪状,套取银行贷款,拉骗企业资金,偷税漏税,他们一定会在这上面做文章,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被在这上面被抓了把柄。” 让卫东是下意识的在回避施家,因为税务系统跟外面的政府单位通常是两条线,一般税务领导很少会到政府里面任职,所以老施后来那次能跳到市里是真难得。 如果没施家,他肯定无所谓去交税,也不会被注意到。 但有施家,尤其老虔婆在,只要他交税了,就肯定会被大张旗鼓的宣扬和万商贸易行有关联! 他肯定不愿在尤启立都坐牢的时候去当陪客,所以说到底还是施琳妍这傻子惹出事端。 回程路上轻轻颠簸的驾驶舱里,让卫东都在默默思考。 董雪盈还把音乐声放小点,轻轻的拍着女儿,也沉浸在这种温馨平静里。 等到了罐头厂,让卫东有了主意:“吃过饭到这里的区税务所缴纳,用你的名义,不要用贸易行,也不用我。” 他之前卖钛锭敢不交税,就是因为没联网。 军工厂有很大的税收优惠政策,理论上都不会在当地交税,所以查不到他这里来,至于那些私营有色金属厂那就更加账务混乱大逃特逃关他屁事。 可董雪盈一提醒,他立刻明白现在情况很危险。 税务这东西就是不查没事儿,一查就上称。 更何况万商贸易行现在是商州地方上的眼中钉,得避开。 董雪盈看来是真习惯了背锅,轻声说好。 果然很轻松的就办理了,乡镇税务所很少有这种商业税源,开心得很。 其实这会儿的税金是真不高,所以抱孩子躲在驾驶室的让卫东,还指使董雪盈连同昨天的一起办理。 要不是怕暴露自己是六万元户,他都想把之前都补税了。 忍着吧。 交完税赶着去下个乡的时候,又忍不住轻声唱歌的董雪盈都承认:“你做事比老尤他们更干净利落,因为他们老是得贷款,得利用账期腾挪,所以就会产生很多额外开支……譬如给放贷人员、经办人员的好处费,其实也不低的。” 让卫东秒懂,卧槽,怪不得老尤的生意总是磕磕绊绊。 他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法,的确需要疏通关节,隐性成本其实很高! 总想着一分钱不出,所有风险都让别人承担,最终导致利润不可避免的会被这些平白增加的中间环节分走。 就譬如这个柑橘到罐头厂的简单生意,也会多出很多费用来。 董雪盈其实一直在负责基本的财务工作:“老尤的确没揣自己腰包,但他不管具体账务,有点大手大脚,所以其他人有的就开始悄悄钻空子捞好处……” 这一路终于说了不少。 让卫东算是越来越清晰尤启立那套武功秘籍的优劣势在哪了。 直到晚上给司机、搬运工们结了账,在外一直有意保持距离的两人无意的在经过昨晚那家饭馆时同时开口: “今天我没做饭……” “饿了,在这里吃行不行?” 对看一眼,让卫东居然眉开眼笑了。 他都说不出为什么的的愉悦伸手:“我来抱孩子。” 小少妇给了,但那边关上门,自己慢慢下去时使劲咬了咬嘴皮,又对自己摇摇头。 等坐到温暖的小饭馆里,她先给让卫东倒热开水,帮男人把碗筷支应好,才伸手要娃。 让卫东没给:“我来照顾,你今天带了一天也累。” 董雪盈在他身后又轻轻摇晃了下身子,坐到方桌侧面低着头:“今天很开心,自从前年底加入了老尤的贸易行,这一年我见过太多以前没见过的世面,但今天才是最轻松开心的日子,贸易行太惊险了,感觉天天都走在悬崖边。” 让卫东还没听出来这话的分量:“早就给你说了老尤那套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跟着见见世面打打野还行,千万别当炮灰,他这动不动就丢炸药包,谁受得了。” 更没发现自己口风比前天晚上,刚在租房门口看见娃受冻时软多了。 小少妇能感觉到,依旧低着头:“施老师年轻又漂亮,家里底子也好,你跟她成家会很幸福。” 让卫东乐开花:“她?尖酸刻薄,冷漠讨厌,谁娶了她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董雪盈都忍不住抬头了:“没有啊,我跟施老师说过两次话,很温柔耐心又有教养。” 让卫东说的是施老太:“你看看她妈就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了,我跟你说了他们瞧不起农村人,我是得有多贱骨头,才非得去受他们家的气。” 四十年都还不够吗,再来? 董雪盈估计是跟着老尤他们混,真有点搞过传销就不再普通妇女的味道,立刻辩论:“你的意思是小蝶以后也一定像我了?也一定会找个没用的男人,然后离婚被人指指点点?” 让卫东语塞:“也……没有,我们现在努力不就是让孩子以后不重蹈覆辙吗,我相信我不再是个泥脚杆,这孩子我会帮忙照顾。” 本来是脱口而出,低头看看还确认:“对,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这孩子就不会吃苦了。” 这是他上辈子从来都没有底气敢说的话。 董雪盈眼圈一下就红了,又赶紧低头:“谢谢你,卫东,我比你大几岁离过婚,就把你当弟弟了,其实施老师真的不错,她家是现在没意识到你的未来,老尤说你肯定会非同凡响,于记者也说你有侠义精神,沉稳又务实,是金子一定会发光的。” 让金子奇怪了:“我为什么就非得去施家当上门女婿呢,你都说我了我这么优秀,我选择自己喜欢的不更好吗?” 低头少妇想了想轻声:“也对,那姐帮你物色着。” 让卫东是真没谈过恋爱,没经历过女人,哪怕自己内燃机都烧起来了还特么纯绝缘体。 听不出这番拉扯含义:“好!但不喜欢的我真不要,商州的也最好不要,我们肯定以后不会呆在这个地方。” 董雪盈不由得吃惊抬头:“我们以后不会在这里?” 眼里的神采都绚烂起来。 让卫东理所当然:“我跟记者都说得很清楚了,这里政府环境不好,那我们就走,起码到江州去,计划单列市各方面都很开放,甚至还可能到平京,到沪海,呆在这里干嘛……只要我们有钱,给小蝶最好的教育条件也没问题。” 他这话真不是对小少妇瞎许诺。 要换飞机,这帮人未来的战场肯定不在这个江边小地级市。 但这句话的威力,可能约等于我养你。 或者是我带你去看世界。 董雪盈都剧烈起伏胸脯了,又低头遮掩浸出来的泪水,好一会儿才带点鼻音嗯。 可能就像在沙漠里跋涉了好几个月终于看见一汪清泉,又或者是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拉拽吧。 那种翻天覆地的感受只有她自己明白。 让卫东其实内心很得意,爸妈知道他的底细但不了解他在干嘛,二凤能勉强跟上脚步可又非要当婆娘,狗蛋说什么都不如猪头肉和二两白酒带劲。 所以他也一直低着头看娃,满意舒坦:“等老尤出来,我们一起换到江州去起步……” 董雪盈猛抬头:“啊?还要跟着老尤?” 让卫东也啊:“你……你怎么又要哭的样子!” 董雪盈连忙扯袖口擦擦眼:“没有没有,老尤可能很难离开这里。” 让卫东马上问为什么。 售货员兼财务觉得已经比较了解了:“他的母亲、老婆孩子都是我家邻居街坊,一方面他对商州很有感情,另一方面他不会认输的,必须要在这里沉冤昭雪,玻薍反正才能证明他上次坐牢以后指出的方向是正确的。” 让卫东有点傻眼,他真是除了换飞机和一点八卦,什么都不知道啊。 尤启立的头这么铁吗:“为什么非要证明这些东西,这是上头大佬们考虑的事情,小卒子非得掺和这些干嘛。” 董雪盈给他解释:“働乿时期他因为举办马列研究会被抓起来,都接近判死硎,还是不断斗争,写信给ZY,八零年ZY办公厅工作组接见了他们,说ZY领导很关心他们这几个搞理论研究的年轻人,希望他们再接再厉,这是肩负改革振兴家乡的重托,当时上了报纸的!” 让卫东却噗的直接笑出声来:“我说怪不得呢!他这是上了瘾,习惯这种直达天听的感觉了,才动不动就非要去平京,去上访,原来根子在这里,尝到甜头了,这不是瞎搞吗?” 董雪盈刚才决定改换门庭了,说起这事儿还是很骄傲,自然诧异得很:“瞎搞?” 都接见了,都关心了,还瞎搞? 第39章 你们全家都是卧龙凤雏 四十年后的人就很清楚:“一切都要照章办事,依法办事,哪怕这个决定、正憡错了,那都是上面的事,没推动前谁知道呢,得推出来试试看,哪有他这么动不动就越级闹腾的,不就是给人当火头子、打火机吗。” 税务这方面的正憡变动最多:“小范围尝试下,对了就大面积推广,错了就悄悄收起来改了,那天我给记者表达的也是这么大的家,有快有慢很正常,要么你跟大多数人似的埋头工作生活不问局面,要么能看出来受不了换个地方去过,而不是非要故意来当这个以卵击石的火种……” 想想还补充:“我不是说那些以前的革命前辈以身殉难,舍身取义不对,现在不是敌我矛盾,只是个发展不平衡,或者说观点不同的争议,非要去当这个磨心……是不是有病?” 其实有了董雪盈这个相当熟悉尤启立的员工,让卫东也更能踩上大神的脚步。 现在本就是他高考后的智力巅峰期:“不不不,他不是有病,而是聪明的看到了正憡方向,赌的是被钦定认可了就飞黄腾达,输了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他能这么干,我们不能傻乎乎的跟着当筹码。” 董雪盈看着抱了女儿的大男生,眼神无比温柔,虽然还在悄悄遮掩:“那我们为什么还一定要跟着他?” 说完也补充:“你都说了他会让周围人都吃苦头。” 让卫东可会摸鱼了,嘿嘿笑:“总体方向他其实是对的,非常厉害的能看出来大局势,但具体做事就不怎么样,董姐,他这事儿其实很简单,看准了方向就顺着好好做生意,而不是非要去赚ZZ资本,企图一步登天登堂入室,我们跟着绝对顺风顺水。” 类似传销的洗脑相当厉害相当疯狂,尤启立这种鹤立鸡群般在商州,甚至能到全国领域都出头的家伙,对周围人的吸引毋庸置疑。 但不知道是那夜的屠夫,还是艰难的上方之路,已经把董雪盈惊吓煎熬到了临界点。 更可能还是女儿现在幸福舒适的蜷着酣睡样,让她轻声嗯:“你这么说来,我好像是觉得老尤在具体细节上真的很多问题,我都提醒过他八字哥有问题,他也说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不怕内奸……” 以前盲目崇拜的那种味儿在迅速消散。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顿晚饭吃得说说笑笑颇为融洽,真就像一家三口下馆子的模样。 就小少妇很喜欢打听让卫东的择偶标准,把四十年的单身汉问得都不好意思了。 回到老街左右各回各家的时候,都很快活,董雪盈还抓着女儿的手奶声奶气的说叔叔再见。 让卫东居然有点舍不得,当然他觉得是想有儿女,想有个家。 真没想对董雪盈干嘛。 83年离婚的女人,的确在整座地级市都会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家喻户晓。 起码在比较封闭的川东,这会儿还是这种风气。 起码他妈那就过不了这槛。 董雪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另外有主意。 第二天把早饭端到对面:“今天我不跟着去了,你注意安全,收据留着我最后去交税。” 让卫东匆忙出门说好,还伸手摸了把孩子的脸,自己的笑意一直保持到开车上路。 司机们又跟他战天斗地的冲了两个乡,甚至还琢磨出很有效率的三车一组,分别去两个乡往返跑,比一起跑装车快多了。 商量着明天再试试两车一组轮流跑,能不能多跑一趟出来。 玛德,给运输公司跑工分就没这么积极。 让卫东跟着累得不行,又是含泪赚了好几千,但今天运输途中他循着记忆中的印象,找到商州郊区的那个畜牧场,买了两斤鲜奶,两包本地产的奶粉。 天都黑了肚子咕咕叫,却不在外面吃饭的赶回去敲门。 谁知来开门的是个清瘦姑娘,本来带着点戒备立刻挤出笑容:“是让哥吗,姐姐说等你回来吃饭。” 让卫东第一反应就是哎哟,真有这个把两百多套房守着的姑娘啊。 不过他也不关心,只知道大概率董雪盈这会儿跟老尤应该没什么瓜葛。 一来街坊邻居都看着,二来现在大张旗鼓的各种审查寻找蛛丝马迹,都没能搞出点作风问题,那就是现在真没有。 点点头示意手里的东西侧身进去,到灶屋跟忙碌端菜的小少妇展示东西:“今天收得早,经过畜牧场那边买了些山羊奶和奶粉,听说这种混着用,孩子大脑发育更聪明些。” 这都是在收发室听惯了老人家带娃的说法。 缠了块很老气头巾的董雪盈低头说好,手里把筷子捏得都要断了,快速在饭桌上摆好,解开背上的育儿袋。 让卫东接过去抱腿上坐桌边逗着开始吃饭:“晚点我去把那个冰箱背回来,算是自己买的,鲜奶可以存放下……对,明天可以买点羊肉,熬汤给孩子喝,剩的肉大人也能吃。” 不是看见娃,他真想不起人。 董雪盈忍住不看他,介绍妹妹:“雪晴在省邮电学校读中专,四年级了,今年毕业肯定能在大城市安排工作。” 让卫东惊奇的看了眼:“学霸呀,好好学,需要什么跟你姐说,这边都能安排上……争取以后能在电信技术部门干出成绩。” 他也是刚毕业的高中生,当然知道含金量。 八十年代的中学尖子生不是考大学,而是初中毕业就考中专,这样十几岁就能参加工作,早点吃公家饭拿资历。 起码小地方都是这样。 而蜀川省邮电校是直属邮电部,地位几乎等同于清北,名额极为稀少,反正他当时初中毕业想都不敢想考这学校。 反而读完高中考大学的概率还大不少。 同样是从省城回来,这边的妹妹就看不出什么时尚气息,最普通的深蓝色棉布袄,扎两个利落的羊角辫。 但眼睛很大很亮的观察人:“我是学通信技术,应该能分配到邮电局,我想回商州来建设家园。” 让卫东头都不抬:“喊口号,当然是这样,但落到自家实际情况,商州不值得你回来牺牲,这里的落后是因为管事儿的思路跟不上,你家难得出个秀才在这里熬几年,没准儿就错过大时代了,蜀都、江州,甚至京沪粤鹏圳这些大城市才是首选。” 做姐姐的不开口,只是把桌上仅有的腊肉菜碗朝着另两人那边换过去。 董雪晴一看就主意正:“姐姐为我吃了好多年的苦,我要回来陪着她一起生活,我的工资也能养活家里。” 让卫东腹诽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读这么多年书,成绩还这么好,就为了回来陪你姐姐吃苦?不用了,你姐姐这辈子以后不会吃苦了,这么跟你说吧,这三天我们每天赚两千多,是她自己心里有底线没拿自己那份,那就先存着,我可不会留给老尤,我这是帮他揩屁股。” 董雪盈像个农村妇女似的弯腰驼背低头吃饭:“他们没出来前,我肯定不能转身离开,所以我还是贸易行的售货员,等老尤出来再说。” 让卫东笑笑嗯:“你才是那记者说的有点侠义精神,挺好的,明天搞完最后两处柑橘,后天开始拖沙石,但春节没多久了,我打算先糊弄着拖几船,把合同稳定住春节后再说,沙石又不会过期霉烂。” 董雪盈说好,再把话头甩给妹妹:“现在觉得呢,还要不要回商州?” 中专生一直在观察:“很感谢让哥救了姐姐,又照顾了姐姐,姐姐给我说让哥很有眼光做事很能干,就像以前说尤大叔那么厉害,我还想着商州这样的地方居然有卧龙凤雏……” 这是什么话,后世都是嘲讽人的。 让卫东没忍住呸:“你才卧龙凤雏,你们全家都卧龙凤雏,不兴这么打比方,不吉利。” 中专生不太懂,但不纠缠在这个细节上:“总之确实让我感到很吃惊,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见解、看法、态度。” 让卫东钢铁笔直:“那是你没见过世面,所以更不要回商州来,这里只会让你越来越封闭退化,可惜了你这身成绩……还有你姐姐多年给你的支持。” 董雪晴看眼低头不做声的姐姐,选择挑明了:“那你现在跟姐姐是什么关系呢。” 让卫东刚正不阿:“同事啊,现在的局面很复杂,我留在商州……反正这个阶段我跟你姐会相互支持着把工作做下去,春节后还要去北方收牛羊油,我是真佩服老尤敢想。” 小姑娘就眯眼疑惑:“但姐姐现在离了婚带着孩子,这样天天跟你吃饭带孩子算什么?” 姐姐开口:“算大恩大德,你俩都是将满二十岁的年龄,都有学问有未来,你们以后都在大城市生活打拼,相互多了解下,小晴一定能做卫东的好帮手,不嫌弃的话我给你们做做家务带孩子就行了。” 让卫东终于听出来:“你是在做媒吗?” 姐姐尽量微笑:“我知道你心气儿高,未来也有大前途,只要能把小晴托付给你,就算处不了对象,那也是你们恋爱自由工作帮助,这辈子我带着小蝶给你做牛做马感谢恩情。” 没等恩人说话,妹妹就哭了:“不要!从小你就把最好的给我,这明明就是姐夫,只要你当我姐夫,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让卫东总算发现了,这俩姐妹才是卧龙凤雏! 第40章 干啥啥不行,搞人第一名 所以第二天起,让卫东就不过去跟龙凤姐妹吃饭了,自己在外面将就对付。 但他还真的趁夜去把那台125升的单门冰箱背过来给孩子用。 后世那些婴幼儿电器简直多到令人发指,这都不算啥。 而且既然去都去了,顺便看看几个月下来,电器都有发霉的征兆,那就提了台电视和差转器,回来给自己用,卧龙凤雏就别想有什么电器了。 不过回来拿了四百块给卧龙:“算是你九月到现在的工资,这700块是冰箱,750是电视和差转器,还有什么款项需求你随时给我说。” 这位不吭声的都收下,第二天送早餐的时候却当面藏老何那个放账本的墙砖里。 凤雏就话多得要命,跟着姐姐进来先好奇的要看电视,接着要跟姐夫去坐车运柑橘。 让卫东重新回到沉默寡言的状态,根本不搭理。 这时候他也有点理解那些税务大院男人婚后觉得好麻烦的意思了。 本质上这货还是更习惯单身汉的生活。 所以在外面收工以后跟司机们拉上罐头厂领导吃过酒菜,又去茶馆打牌。 绝对不可能赌博,但顺着沙石运输的两天,又狠狠的把斗地主这种新娱乐方式扎根在商州开始传播。 热闹轰动的程度甚至把施琳妍都引来了。 中学也放假了,但英语老师肯定还要停留几天做期末考试试卷批改出成绩。 以往读中学时早就期待去省城爷爷奶奶家,大学也多半放假先去省城。 现在心慌意乱的只想赶紧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去白峰山的乡下找人。 因为她终于发现,那家伙是说走就走,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在乎她的意思。 所以让卫东打了两天牌,那中学对面的运输茶馆已经站得人山人海。 本来刚从学校忙完出来的施琳妍身心俱疲,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回去跟老娘掰扯偷跑。 却听见旁边几个街坊过马路:“好耍哦,雀湿打得好!” “这几天就没谁能打过他。” “没想到这个娃儿救人抓屠夫手脚厉害,打牌也这么强……” “小声点,那个好像就是救的老师……” 人影就快速飘到对面运输茶馆了。 施琳妍自然是娇躯一震的赶紧跟着去。 通常能摆五六张方桌的路边茶馆里站得人山人海,全都伸长脖子,看不见也能听到那死鬼的声音:“好了!你不用纠结了,你手里还有个2,两个对子,你打不过我的,你看,你先出对,我肯定让你走,但第二对我一定杀,2给你封死,摊牌看我说得对不对……” 轰然叫好,对的,对的,太厉害了! 然后全都喜气洋洋的在让卫东调侃腔调中起哄:“贴上,贴上,两炸地主贴八根!八根!” “哈哈哈,快点快点,我们早就帮忙撕好了。” “领导,你自己说的输了就要贴上,愿赌服输,我们这是健康娱乐,讲的就是信守承诺……” “哎呀,我真是信了你的邪,贴就贴,再来!你再把我赢了,明年不给你派驳船了!” “诶,威胁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驳船关我屁事,牌桌上面气质绝对不得输!” 整个气氛简直爆棚,好多运输公司员工都没看见过领导都被逼到这个程度,使劲吆喝。 其实让卫东还是琢磨要不很有技巧的放个水? 就突然听见外面喧闹嘈杂的气氛逐渐冷却,打牌的几头“狮子”带着满脸白纸条,跟着让卫东一起转头。 看见一身呢子大衣,高领毛衣的英语女老师沉着脸,如劈开海浪的一脚一顿走进来,恶狠狠的看着这边咬牙切齿! 所有人都安静了,因为这穿着打扮都认得是艳压全城的中学英语老师,是那起九月屠夫案的双女主之一啊。 让卫东得了市领导特批才来运输公司学车,大家更是人皆共知。 现在全都从赌神剧情飞快转到琼瑶剧,好多人还立刻从桌上拿瓜子来嗑,好看! 那个运输公司领导则趁乱悄悄把牌推到牌堆里。 让卫东瞥见,正要抓住你特么又想耍赖,就听见女老师尖利的声音:“你!今天!的单词!背了没有!?” 全场顿时比刚才看打牌还欢乐,瞬间笑得如油锅撒盐。 运输领导带头热烈鼓掌:“对的,对的,小让该回去做作业了!” 众人七嘴八舌给老师告状:“这孩子这两天赢了我们好多牌,你看我脸上贴纸条都撕破皮了。” “你那是撕破的吗,我看你是不要脸,偷偷摘才会这样!” “他是花了多少时间在打牌上,作业不够多,赶紧再布置点!” “真的赶紧把他抓回去做作业!” 你才做作业,你全家做作业,让卫东心头怒骂。 这年头肯定没有赋予做作业其他含义,就像开车还是开车,学外语还是学外语一样。 但气氛烘托到这个地步,他也真好像是被抓回要交公粮的婚后男人那样,垂头丧气的在欢呼声中出门。 还背身对后面竖个中指,换来更大的欢快掌声! 好多人还跟着学,什么意思啊,但莫名的这个手势很带劲哦。 于是商州后来好多年,跟人交流喜欢热情竖中指这个怪癖就传开了。 其实女老师得意洋洋的双手插兜跟着,离开运输公司范围就连忙抽出来小跑跟上:“你这几天都在运输公司玩儿啊,还在生气吗?” 让卫东看了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把我坑得还不够?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除了你以为的那点恋爱脑,就完全看不到你妈对我的羞辱?这是阶级矛盾,你还在那小情小爱的自以为浪漫,叫你妈去吃屎吧!” 施琳妍小碎步的跟在旁边,委屈又抱歉的侧身说不出话。 让卫东是积蓄了几十年的怨气:“你搞清楚!是我救了你的命,救了你的清白,别特么搞得像是你家对我恩赐施舍了什么,我付出一……” 差点说漏嘴,却正好因为过人行道路口,侧身的姑娘没注意地上就绊翻了。 让卫东再直男还是伸手扶了下:“走路不会看路吗!你这辈子都只能顺着你爸妈的安排,那就老老实实的按你妈的意愿去恋爱结婚生子,别特么来祸害我,那老娘们的能量还是很大的,我连爹妈都送走了,你还要怎么样?” 施琳妍也没学会顺势倒怀里,眼里更满是歉意,估计让卫东指前面让她跳河都不带犹豫的。 让卫东偏偏看了这更来气:“你离我远点行不行!绕着走!” 嗯,可能就是潜意识里上辈子施琳妍永远都绕着走,残疾老保安心里才多大根刺,就像二凤家的行为那样。 现在我手好了,有出息能卖腊肉,能开车能赚钱了就另眼相看? 所以他根本不稀罕:“好了!过马路回你那个爹妈的家里去,别来祸害我,老子娱乐下也要来打扰,走吧,我看你过马路,以后也不会有人再半夜救你,耗子尾汁!” 从小就算得上要什么有什么,被全家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举,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内心撕裂。 眼里看到的每个点都喜欢得要命,偏偏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戳进心窝子那么冷冰冰。 而且极度不耐烦,超级嫌弃都用正楷写在脸上。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简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过马路,走进税务大院前,才艰难回头看了眼…… 那个背影毫不眷恋的走进旁边街巷消失了。 所以面对立刻察言观色开始盘问女儿的母亲,终于破天荒的爆发了场争吵。 第二天一早更是去运输公司茶馆那边打听让卫东的去向。 当然她妈也没闲着,效率比她高得多。 震惊的发现这个新时代的“背夫”,居然在短短一周左右时间,带队搬运了几十万斤柑橘,直接把罐头厂干爆了,全员加班加点生产糖水橘子罐头。 这两百多吨橘子还不算完,又是两条百吨级的货驳,拉了几百吨沙石卸在河滩上,正源源不断的朝着市区各大建筑工地运送。 忙得飞起! 果然查找一番市里税务局没接到任何关于橘子、沙石运输的交税记录。 立刻开启了举报模式! 官家人干这种事最厉害了。 尤其是收拾这种埋头做事的人。 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第41章 群众基础是根本 让卫东是有点让人嫉恨。 但拥护的人更多。 因为他在河滩货场破天荒的结现款。 通常河沙水泥这种卸货方式,是从船上先哗啦啦的卸下来,这叫打坡。 堆在货场找到运输公司谈好了再运到某处,这是起坡。 先下再上就是两单业务了。 可让卫东自己有车,又已经混熟了几辆货车。 关键是从搬橘子开始,都是日结。 后面每天给几位司机六十元,直接揣兜里。 运完每人都拿了两百出头,这个过年绝对阖家幸福。 更因为在茶馆打牌交流,其他人知晓了信息。 听闻开始运沙石还这么干,那不都疯了一样的挤过来参与。 整个第二运输公司十七八辆新旧货车,甚至拖拉机都挤过来运送。 打牌贴纸条的领导当然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见。 反正让卫东给运输公司不会少,沙石车每跑一趟按多少筐算,晚上收工就给钱。 于是造成这边卸船是罕见的车等船,在运力极为珍贵的年份,居然大量货车排队等着卸货。 那自然就是船上直接卸车厢,送到回来又继续排队。 效率大大提高的同时,运力成本也节约不少。 但让卫东看了那些腊月天还光着膀子,只披一块破布在肩头,穿着褴褛破裤和草鞋汗流浃背的挑夫,好多还是自己前些日子一起在码头“背货”的熟面孔。 那就核算下收支,尽量把利润摊到人力搬运这一环来。 他不会想自己打破了运行许久的价格体系会怎么样,反正老子想给就给了。 谁还不能过个春节了。 尤其是看见些女人和穷人家的孩子,也悄悄拿了背篓过来排队背货,那就把沙石利润全都散进去,还默默的从柑橘收益那边补贴过来。 自己的车交给个运输公司退休都赶来的老头儿司机赚钱,自己在边上观察细节,最后还不是得叫卧龙凤雏过来记录发钱。 当过一年售货员的董雪盈非常娴熟,更知道怎么做。 说来好笑,尤启立他们喊了一年多都是各种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做了几十万的销售业绩,也没让卫东这样打动她的心。 听让卫东说发现有孩子跟女人也来搬河沙,如果其他还有这种需求的都可以找来。 她马上连夜去张罗。 城里有房的土著街坊也不少穷人,因为经济严管之下没有进钱的渠道,反而可能还没农民起码多努力点能从土里刨食。 一大早更跑到码头顺水一公里外的工厂垃圾站去拉人。 凤雏本来负责记账,看眼跟男人们厮混在一起,笑骂发烟的让卫东,先跌跌撞撞的抱着孩子跟了姐姐去。 她知道城里还有很多人困苦,但没想到这么苦。 那垃圾站可不是什么建筑,而是附近几家工厂共用的垃圾倾倒口。 江边码头城市都有这样几层楼高的岸崖,这些有锅炉的工厂每天早上都会清炉倾倒大量煤渣,或者清理前一天的生产垃圾。 大量没法上班,没力气干重活儿的女人跟孩子,系着毛巾捂住嘴在滑雪坡一样的陡峭垃圾堆上扒拉没烧尽的煤块回家烧火取暖做饭。 如果碰上棉纱厂、造纸厂、印刷厂倒垃圾,更是蜂拥而上的顶着背篓去接那些垃圾! 运气好能接些棉纱废纸回去卖钱,如果被石头、铁块砸到就是活该倒霉。 所以看见那些双手举着背篓,把头藏底部的女人孩子,瞬间被垃圾劈头盖脸淋盖掩埋,又爬出来赶紧抢垃圾的场景。 董雪晴终于明白小时候姐姐从不让她跟着捡煤块、捡废纸是怎么回事了。 无比熟悉这里的小少妇飞快扒拉那些女人孩子,抬手比划指方向,赶紧去货运码头背河沙赚现钱,不用多远多重,就反复朝车上运就是了。 董雪晴含着泪水,连忙站在河岸小路边带过去。 让卫东远远看见这堆灰头土脸的妇孺来了,笑骂着从混熟的男人中间挤出来最好最近的卸货位,让自己那辆车车斗直接靠到驳船上。 女人孩子们用手力传递,用簸箕都能省力的搬运。 不让她们去跟腰圆体阔的专业下力人混着搬运,不但破坏效率,甚至轻而易举的都会被挤到江里去。 自己拉了那个老头儿自己在边上聊天,免得等不及不耐烦。 最后是看凤雏居然抱着孩子去爬船舷计数,才无奈的把婴儿接过来。 晚上更是骂你读书读傻了吗:“叫你去点人头是装样子的,你真以为要一分一厘算清楚,每一背都分毫不差?这是给辛苦努力的人找理由发压岁钱,你把孩子吹病了,治疗花销都不止这点力资费。” 被英语老师抓住,让卫东就不好去茶馆打牌,这晚上又没别的去处,只能在码头吃了饭回来看电视。 特意给爹妈打了电话,说过两天才回来,就呆这么两天吧。 凤雏非要来跟着看电视,卧龙当然是不说话但默默促成场面,没准儿还是她怂恿的,把女儿一并塞过来。 小娃简直就是个道具,舒服的躺让卫东怀里,好奇看着闪烁荧屏。 搞得让卫东话都不敢说重,随时低头哦哦的逗笑。 凤雏只当这是姐夫房间,完全没隔阂的背着手到处游荡,被骂都管不住她的手。 这种城市砖瓦老房,都是低矮昏暗的砖木结构,地面三合土都不平整,灶房,堂屋,卧室都是随心所欲的大小,还有能小解的厕所,蹲大号都得去外面公厕。 能住,但跟百年前估计也没多大区别。 让卫东打听过,现在还不能买房,这种房都是働乿后还发的家里老房。 父亲去世早,母亲前几年病逝的姐妹俩,全靠政策还房才算有个栖身处。 所以还得去江州买房,现在将就住他也无所谓。 董雪晴翻看床头的杂志书籍,扒拉下电视天线,摸摸收录机,还试着弹出来里面的磁带好奇,马上惊喜:“你在学俄语啊,我看见还有俄语书,我之前也是学的俄语,考分最高。” 让卫东恍然,怪不得是老尤的守屋人啊,说不定换飞机买卖这妹子已经是心腹了。 得留着,这凤雏没准儿是换飞机的重要帮手。 所以俄语学习也就换了搭子,董雪晴还吃惊姐夫你这发音怎么跟我一模一样。 让卫东心里算算,这货也就比施老太小个两三岁,都是一中考出去的,学出同门还是小师妹呢。 卧龙彻底跟老妈子似的,穿得臃肿老气,捂得严严实实,一早怂恿这俩去江边学外语,她来代替安排那些积极踊跃背沙石的妇孺。 昨天七八十人就发了一千多出去,今天来得更多了,不少力夫都把自己的妻儿喊过来想挣点。 让卫东依旧点头说没问题,还跟几个司机带头装逼:“都是爷们儿,大家伙儿不跟女人小孩儿扒拉,过年过节的多给他们点,大家都开心些。” 运输公司的司机们本来就地位高,现在又没花他们的钱,却让他们也享受到乐善好施的那种道德崇高感。 绝对跟让卫东站一边儿啊。 其实私底下一盘算,就知道让卫东肯定拿了柑橘那边的收益来补贴码头,纷纷给周围强调之前去各乡收柑橘都没这么好的事儿,这是小让帮大家争取的好处。 反正东家没记到已经贴上封条的万商贸易行头上,挂在了传说中的红光金属厂名下。 那辆大卡车说明了单位归属嘛。 愣是让码头常有的把头、团伙都开不了腔,不但这军工厂的名头不好惹,现在这群众基础也不得了。 整个货运码头真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所以税务人员穿着制服出现在码头的时候,很有点吃惊。 感觉再添点彩旗飘飘的装饰,平日乱糟糟的码头货场简直有集体大会战的官方气氛了。 事情可能就出在几名灰蓝色大盖帽制服中间,还跟着位白色制服,被衬得格外醒目。 可能码头上绝大多数人都从未跟税务打过交道,甚至都不能分辨这种制服归属。 但看着这组人清晰明白的朝着让卫东走去,整个码头居然都能潮水般的涌动围过来,仿佛欢乐的海洋被撒了把花椒,没什么动静却影响了心情和味道。 反正全都挤过来了。 让卫东的腿又有点发抖,尼玛,不知道是贸易行的事儿牵扯上,还是施琳妍那小娘皮的妈。 好在这回的白制服就是那个后来会成为副署长的家伙,还算面熟,知道是个照章办事的老警察脾性,让卫东没那么慌。 更主要是那几个税务他都认识,单方面认识。 所以能静静的看着对方走到跟前:“让卫东同志吗,我们接到举报,说你涉嫌偷税漏税,请跟我们到局里交代下事情。” 八十年代的税务,搞得自己像执法单位似的,是真的要下场打斗厮杀,物理意义上那种。 这几个都是局里比较能打的! 可能还是对让卫东能打翻连杀两人的屠夫比较棘手。 先就防着他要暴力抗税。 可现在让卫东都不需要说话,一堆司机已经黑着脸挤在他周围,那些长年干体力活的力夫、背夫、挑夫更是带着浓烈的化学武器紧紧包围住,轻而易举的就有上百人无声的凝视着制服们。 他们只知道只要把让卫东抓走,今天的活儿就白干了。 第42章 你这上头有人儿啊 卧龙紧张的抱住孩子想挤进去,手抖得比让卫东的腿还厉害。 但她依旧要站在那。 哪怕她亲身经历过被抓。 凤雏拉住姐姐:“不要怕,姐夫一定能行!” 董雪盈居然被带偏了注意力:“别瞎说,你谈不上就别耽误他,他会成为大英雄!” 妹妹挽住她胳膊亲密:“我看他跟你抱着小蝶好配的。” 董雪盈踮起脚张望:“再说我生气了!” 让卫东就不会生气,对眼前几位“熟人”开口:“每位公民都有依法纳税的义务,但税务机关也有依法治税的流程,一切都得按照流程来办不是?” 心头还嘿嘿,论口条,我比你们可熟得多,这特么可是四十年后的台词。 可这货是真没想到,这年头讲锤子个流程。 官说了办你,你还敢吱声反抗? 周围的司机力夫们全都满眼卧槽,真不愧军工厂的业务员,真牛逼! 哪怕没人说话,眼里全都写满这。 如果没他们,估计这边也直接上手了。 现在也有种突然对不上剧本的错愕。 说是抗税又说得文绉绉,说是配合却充满了底气。 所以执法就怕流氓有文化呀。 甚至这流程之类的词也是第一次听见,有点懵。 勉强有个开口:“什么流程?” 呵呵,说起这个,税务保安就不困了:“接到举报,不是应该根据举报线索展开调查,确认确有其事才执行嘛?账本看到了吗,交易流水有了吗,各级税务单位是不是已经确认没有收到相关报税?这些基础工作不做踏实,就来执行,每天十个八个的虚假举报,你们不给累死啊?” 论其他机关单位,让卫东肯定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税务嘛,当门卫就是办事大厅的第一道接待咨询,一层层的帮柜台把不合规的剔除掉。 这些词儿都滚瓜烂熟了。 周围人又是全都哇塞的振臂后退半步仰望,让同志真是文化人有水平,甭管听不听得懂都觉得有理有据! 制服们直接傻眼。 比他们还熟?! 还不好发飙,这是关心他们工作不要劳累呢。 到这时候,让卫东肯定知道是老虔婆搞出来的事情。 不然谁会去举报他偷税漏税。 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先击退这几个税务,转头和颜悦色的对警署老领导:“您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制服就要气定神闲得多:“你是红光厂的销售科业务员?哪个红光厂,在哪里?” 让卫东不慌不忙的摸出自己那份工作证,以及夹在其中的介绍信递过去。 虽然是后贴的照片,这年月钢印还没那么多,但贴照片的时候那位像馆经理就很娴熟的帮他“不小心”擦花了些印泥油在上面。 好像显着盖了章还没干就被抹乱了。 也很常见。 主要那张登记照,一看就器宇不凡,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海马体,考公都禁用的最经典式样。 其实从百年前已经被大师级的摄影高手们玩得滚瓜烂熟。 参见几大岭綉像,元帅像,就知道这模板是怎样了。 海马体不过是用互联网模版、AI智能化套出来的相对低成本,普及到所有人,也就让所有人都“千篇一律”的高大上,顿时看不到本来面目。 真人照片反差太离谱,所以才被某些部门禁止掉。 但真正高手拍的艺术登记照,那就真是在本人原型上只做提升没有捏造。 尽可能放大优点和气质特征,掩盖不足部分。 根本就没修剪过的头发,现场用发蜡塑型固定,稍微涂脂抹粉清理掉表面瑕疵,再用几组灯光营造出完美光影。 这年代别人都是铺块布在后面拍个登记照都多稀罕了。 他这是拍出了气质的顶级艺术照,深邃而睿智! 让现在才二十来岁的年轻警察居然悄悄的把背挺了下,像看到什么大人物的反复对照下面前年轻人:“你……之前不是在商州做运输工作吗,怎么到红光厂了,这上面没有地址啊。” 语气都平缓许多。 让卫东凑他耳边小声:“江州乌县山区里面的三线工厂,负责卫星太空材料冶炼生产,信箱编号和挂号电话我可以给你去查证,正在从冶金工业部朝地方转制,我帮他们卖出去一批产品,就成了销售员,这边还要帮西山另外几家光学军工厂销售,哦,对,你可以给江州江南岸二区的警局打电话询问,他们知道红光厂办事处的信息,也跟我打过交道。” 现场所有人甭管文化高低,从力夫到司机再到税务制服,都能清晰的看见警察脸色在不断变幻。 就是职业习惯要求他保持淡定,可就是忍不住要变色。 卫星、太空这些词儿已经逼格很满了,还三线工厂,军工厂好几家,不由得都会尊重些。 如果说警察见惯了各种东拉西扯的谎言,还会下意识的怀疑一切。 又直接丢出来警局提示,一切外查都不用,通过内部咨询都能拿到答案。 而且是绝对自信的让你去查,知道那边会给出满意的答案。 这就非同小可了。 哪怕江州跟商州现在没有上下级关系,那也是计划单列市的特大城市,小地方也要仰望的大码头。 能让那边警局清晰知晓记得这个人,那就一定关系匪浅。 所以表情忍不住的和善,还有笑意了:“哦哦,这个确实不能到处随便说,我会跟那边确认下。” 让卫东继续低声:“从去年二月才开始的计划单列市政策,江州的商业气氛已经跟这里完全不同,我在江南区卖了五百台沿海运过来的收录机,超过百台都是警局买走的,甚至有个区公款购买配发到每个所,都很积极提倡维护商业气氛……” 他还是知道分寸,在江州他没图过警局、居委会什么好处,只求不要收拾门市部,别折腾到父母,所以打着旗号送两台收录机不算什么事,警民团结赠送给单位很正常。 现在商州是各种复杂局面在交错斗争,从官方的思想、改革路线博弈,到老虔婆在疯狂抓他的痛脚。 这时候对警察送礼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但也算是对这个辛苦了一辈子,到老却没得到多少升迁的基层老警察提醒。 凡是参加过万商贸易行前后一系列案件的人,后来都没得到啥好处。 因为只要过上十年回看,这事儿确实太愚蠢了。 就是顽固落后的地方势力对改革开放的疯狂打压。 一辈子的标签都摘不掉。 果然,年轻警察眼神都亮了下,侧头低声:“真的?” 让卫东点头:“你有机会出差去看看……不,你给江南区二局或者任何江州警局的熟人打电话问问这个形势就知道了,这是大方向,不会因为商州封闭偏远就改变,只是慢点……” 所有周围人这会儿看见警察表情,已经有点恭敬了! 真是见了鬼! 小让你这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后台吗? 然后高潮这时才不期而至。 早上还跟着搬运沙石的有个小孩儿,这时已经拿到刚顺水从江州沿途送下来的各家报纸。 娴熟的小报童都会飞快的浏览几眼醒目标题,找个容易吸引人的叫卖。 然后惊奇的发现报纸上居然有商州的字眼,立刻抱着一大叠各种日报晚报,朝着这边飞奔,沿途大喊:“卖报了!卖报了!商州登上了阳光日报,商州登上了阳光日报啦!” 而且一个机灵鬼会让其他报童全都抓住这个卖点,到处宣扬。 无论是等着上下船的旅客,还是在码头街道穿行的路人,都忍不住要掏五分钱买报。 然后看过的都有些目瞪口呆。 立刻又给旁边人一起分享。 那个早上还在搬运的报童根本没冲到货运码头这边来,就被卖得七七八八,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留了份阳光日报,高举着冲进来:“让大哥!让大哥,好像有你的名字哦!上报纸了!” 整个货运码头这边还不炸锅啊。 全都让开道,放了报童进来,又纷纷挤在他后面想看听报纸上说了什么。 卧龙凤雏都跟着踮起脚跟,当姐姐的还是笃定些,悄悄观察妹妹满脸焦急的俏丽模样,又打量身材,是得好好打扮下才行。 让卫东听见内心一片卧槽尼玛,不是说了不露头吗。 这年头抛头露面有什么好处,哪个富豪榜上的最后不狼狈下台,真有钱有背景的根本不会亮相。 这记者真不是个东西! 可还不是得接过报童骄傲呈上的报纸,摸了五分钱给他,报童摇头拒绝:“谢谢让大哥,这是我能给你做的,我来念!” 让卫东笑着摸摸他的头,跟小警察一起共赏,于松海署名的“个体户被无故查封羁押,影响当地商业氛围,群众要求商州市领导认真执行政策撤销错误决定”新闻。 简单描述了万商贸易行开业一年不到,营业八十万左右的成绩,还有去年冬季给受灾地区送棉衣的义举。 今年九月被突然查封之后,已经无故关押近半年,三条罪状目前依旧查得不清不楚,就含糊其辞的莫名其妙继续关着。 如果说这种新闻讲述口吻还没什么倾向性,只是罗列事实,敦促有关方面要查清事情来龙去脉。 寥寥数百字而已。 下面紧跟一版题为《医治“左”的顽症,就要依法办事》的评论员文章! 这就不得了了! 第43章 谁叫你姓让呢 这种评论员文章都很犀利的: “在改革开放,搞活市场,疏通渠道的过程中一些地方刁难、打击个体户的事件时有发生,蜀川省商州市个体户被查封事件,就显得尤为瞩目……” 这特么都快定性了! 差不多算是穿上制服,第一次跟随成功完成案件的小警察脸色秒白。 他肯定明白让卫东给他提到的这起贸易行案件,绝对不是他去蹲守排查出每个相关人员身份那么简单。 背后已经涉及到路线争执。 旁边报童把文章念出来的声音更大了: “这几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广大城乡个体户通过自己的劳动,在活跃城乡市场,方便群众生活方面做出了极大贡献。” 这是在肯定个体户的存在。 “在个体户发展的过程中,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是可以通过完善经济管理制度和我法治手段加以解决的内部问题,而不是动辄上升到玠汲钭铮的高度进行打击……” 保护个体户,私营经济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晰了。 “根源还是在于‘左’的思想作祟,在经济改革的进程中,有些人的头脑还停留在陈旧过时的框框里,对迅速发展的个体户总是‘看不顺眼’,忧虑无穷。” 说得还不够清晰嘛,就差念身份证号了。 “他们自认为是维护D的政策,其实恰恰是违反了D的政策,这些人如果不医治下思想深处‘左’的顽症,对D,对国家,对自己都是没有好处的!”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这差不多就是诏书了。 哪怕已经有了电视传播新闻,报纸还是最可靠的政策信息传达工具。 货运码头这边一片寂静,听那个报童读报,码头力夫很多人只能勉强认得书报上的字眼,算是扫盲班的水平。 但要听明白这些字眼背后的含义,那就得小学高年级到初中以上文化水平了。 得亏前些年动不动就刷大字报,也算是让大多数人都有了点ZZ敏感性。 起码能听懂批的是谁,表扬又是谁。 有人忍不住:“小时候课本上教我总结中心思想,主要内容,这下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 旁边的都叫他闭嘴,别耽误了听“广播”。 因为这是个三连击! 记者发表事件的新闻,评论员文章,最后还有群众来信:“商州的小让同志,在来信中积极介绍了商州地区已经日渐火热的农工商协作共营,成功帮助七个乡运送五十万斤柑橘,让这些往年很容易因为采摘无法运输烂在地里的水果,成为商州罐头厂的优质原料,更协助四个乡完成四百五十吨的沙石运送到城市建设中,有力支持了火热的城乡建设。” “所以现在最大的矛盾就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积极建设家乡热情动力,和顽固守旧的部分领导同志思想上剧烈碰撞……” 玛德,你说要是姓王张李,这群众来信根本没人关注是谁写的。 现在还有谁姓让? 让卫东也是这下才明白,卧槽,报纸也能摆拍? 还整出个一文三吃。 记者先讲个新闻,评论员再来提炼出背后的官方话语,最后用群众来信打圆场,商州这样的落后地方也有发展好势头。 算是又打又拉的给商州相关人士表明了态度。 这种相关领导说坏肯定不是,就是宁愿穷得饿死人也要主义真的死脑筋。 就看能不能点醒了。 货运码头肯定轰动起来,小让同志上报纸了。 虽然大家基本都还不明白阳光日报这种口吻表明了什么级别,但这绝对是普通人一辈子都难有的事儿。 尤其那几个货车司机,跟着拉柑橘,运沙石都七八天了,也不知道背后意味着什么,这居然是跟领导同志的碰撞? 我滴妈呀! 你说怕呢,八几年还真不太怕什么市领导。 前些年还敢上门打砸抓走姿派、档恮派,所以这一茬茬剩下来的市领导可不都是坚定的不走姿。 所以除了得意只觉得这下没人敢制止小让运河沙,没人敢耽误我们赚钱吧? 转头一看,那几个税务制服早就悄无声息的跑了。 都上报纸了还敢当面拿人,万一出事可不是要他们来背锅吗。 赶紧闪人。 小警察反而有担当得多:“嗯,我是接到税务局要求来协助的,但看来这件事小不了,你注意安全,工作上细致点,缴税纳税的工作不要错漏。” 已经算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尽可能提醒了拍拍让卫东的肩膀,算是相互表达了善意才走人。 让卫东只想说老子的缴税通知单还没拿出来,你们怎么就都走了。 周围已经一片欢呼! 报纸上都说商州是火热的城乡建设了,一定是好事儿! 这肩挑背扛的苦难日子快过去了,要过好日子吧。 报童骄傲的昂头去背沙。 几个妇道人家过来真心实意的感谢让小哥给了春节前的盼头。 那些挑夫、背夫更是和司机们一起热烈鼓掌。 让卫东心头本来哇凉哇凉的,正在骂草特么的记者,草泥马的小少妇! 把老子架到火上烤。 老子是要偷偷摸摸的赚大钱,可不是要舍身取义的去探索什么改开途径。 这下要被商州市里面注意到挂上号,还能有好果子吃嘛。 而且本来就招惹了施老太她妈,这下牵扯更多。 看了眼前的场景,也不得不挤出些笑容应对。 可冬日暖阳洒在破烂荒芜的河滩上,好像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生命中的艰难在这无数张笑脸中,被消失殆尽。 让卫东那些惴惴不安的心情和算计,也被这些笑脸消融掉。 怕个锤子,反正春节后老子就离开商州,等着尤启立出狱也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吧。 但回过头还是把小少妇大骂一顿,报道都有柑橘采摘,都有沙石运输了:“你特么还在持续爆料给记者啊?” 董雪盈是真有传销那股子头铁劲儿:“大记者说要把你的成绩给他汇报!” 让卫东气得要哭:“记者算个毛线,我还需要给他汇报,他是哪根葱!” 可这会儿的记者就是牛逼到不行,无冕之王呢。 整个商州都震动了! 全城都在议论纷纷,传说下午省里就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更是要在春节前后就派调查组来深入了解情况。 董雪晴赶紧像个合格的小姨子在中间劝和:“姐姐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能成为大英雄!” 让卫东大骂放屁:“老子从来都没想当什么大英雄,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才是最大的英雄,连自己都吃不饱,还妄言什么主义,就是王八蛋!” 董雪盈抱着孩子寸步不让:“之前我到看守所去见老尤,他一直说要争取ZY媒体爆料,争取有大记者来查明真相,争取到省里、ZY的专案调查组,现在达到目的了,但更重要的是这番脚踏实地的成绩是你做出来的,那就应该是你的好处!” 让卫东指着她手都抖了:“这有屁的好处,闷声才能发大财你知道吗,一切都被别人盯着,无事都要生非的,我说你就是祸水!惹事精!” 从青春少妇的角度来看,董雪盈现在比她那有点营养不良的妹妹娇艳多了,丰腴得感觉随便一口都能咬出水。 的确配得上祸水说法。 怪不得码头上的老司机们都瞄着呢。 但自从妹妹回来后,就穿得要多保守有多灰暗,现在却一脸倔强。 凤雏连忙又劝她:“哥说得对,我们不要去抢着出头,这样就很好,赚点小钱家里能过,还能帮那么多人,这就是独善其身了还兼济天下。” 当姐姐的眼眸偷闪,开始蛮横不讲理:“你这个时候怎么帮他?!出去!你们两个都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把小蝶也带出去,我要清净一会儿,烦死了!” 还上手直接推出门外。 让卫东本来气成那样儿了:“这是我的房!” 明明是卧龙凤雏端着饭菜过来吃晚饭。 可孩子塞手里又下意识的秒变夹子音:“哦,好好好,吃饭没有啊,小蝶不吃爷爷吃,走走走,我们出去散步……” 想笑的董雪盈支撑撒泼:“我要洗碗,别来烦人,快点都出去!” 董雪晴连忙追上辛苦的摇尾巴:“姐姐吃了很多苦,但现在只想着让你变得更好。” 让卫东肯定明白,但没归结到男女之情上:“她没什么文化,你要多劝劝她,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多得很,这个世界上嚣张跋扈的家伙都活不过两集,只有低调赚钱,猥琐发育才能最终获得顺利。” 从省城回来的中专生也咯咯笑:“什么活两集,你说话好有趣,我们学校平京来的老师专家都没你这种猥琐发育的说法。” 又谨记小姨子的责任:“姐姐是从小把学习和营养都让给了我,为我付出了所有,所以现在真高兴能看着她全都为你着想。” 挺好的助攻话语,让卫东抽空看了眼这柴禾妞的平板身材,心头想营养这事儿我持保留意见。 亲姐妹能差距这么大也是异数。 董雪盈躲在窗户角偷瞄那看起来挺般配的青年男女抱着孩子走远,嘴角的笑慢慢又有点撇。 好像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泄露些情绪,静静的顺着墙角坐下来发呆。 第44章 你就是个搬运工 顽固势力可不会让来让去。 第二天一早抓住让卫东刚出门准备到码头去的时机,一窝蜂把他围住。 还是那几个税务制服在最前面,但旁边紧跟的就表情非常严肃。 反而有两三位白制服站在了远处,那个小警察默默的拉住自己领导耳语。 刻意撇清的小少妇去看守所做例行探(报)望(喜)了,只有凤雏小妹跟在抱娃的姐夫身边。 马上下意识的跳到让卫东身前:“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想刁难打击个体户吗?” 本来对那几个严肃表情有点心惊胆战的让卫东,恁的生出股骂劲儿。 你傻逼吗,还主动对号入座了,但又有点莫名感动,从当保安到现在,还没哪个女子敢面对执法者这么护着他。 伸手把轻飘飘的凤雏扒拉开,顺手把娃塞给她:“大人的事儿你少管……” 坦然面对:“怎么还是怀疑我偷税漏税,举报证实了吗?” 税务稽查振振有词:“报纸上都说明了你有运输销售五十万斤柑橘,罐头厂也证明他们收到了五十万斤柑橘,这样产生了三万五千元的交易,白纸黑字不恰恰证明了你在偷税漏税吗?” 谁都知道税务工作很讨人厌。 普通平民百姓看不到税务对国家整体的重要性,只觉得自己赚点辛苦钱还要交税。 农民更是这个时候税负最重的群体,所以各种偷逃司空见惯。 这会儿各种生意人更是基本不交税才是常态。 让卫东可能就是最懂的那个了,坐在收发室天天听这几个货讲述各种面对外面暴力抗税的场景。 也不跟他们兜圈子:“昨天你们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悄悄跑掉,喏,这里是罐头厂所属的城关镇税务所纳税回执清单,去查查吧,别说年底了各税务所的账务都还没汇总啊。” 按理说做了大生意,谁不大张旗鼓的交税宣传,彰显自己呢。 尤启立他们这大半年做了八十多万的营业额,都疯狂标榜,交税的时候恨不得拉个标语。 所以尽是在市局来缴纳。 谁曾想这货故意避开老虔婆,悄悄在郊区镇上完税。 没有电脑联网的时代,这类汇总慢得很。 扑了个空的税务稽查顿时面面相觑,伸手接过那些货真价实的回执清单就知道人家有备而来。 根本没有可以拿捏的痛脚。 白制服们在边上看见,都开始摸烟抽了。 还有个勉力刨根问底:“那河岸边的沙石运输呢?” 让卫东又从另一边摸出来卷手写清单:“卸了三天货,因为给妇女儿童拾荒者发搬运费,这是领钱的名单,不但没赚钱,还亏了大概四千多块,已经在柑橘生意那边按照利润缴的税,能退点吗?” 他是笑嘻嘻的调侃,税务稽查顿时有点红温。 刚要翻脸怒斥,让卫东又自己接回去:“不能对吧,赚钱得缴税,亏了就活该自己承受,我懂,可商州也没提供好的营商环境啊,所以春节前仅仅是帮助完成一些合同,保证几十万柑橘不要烂在乡亲手里,几百吨沙石不要砸碎了没人收,春节后我们肯定不会在这里做生意,免得触犯了投机倒把,是这个理儿,对吧?” 抱着孩子的中专生,在旁边看得满眼崇拜! 可旁边表情严肃的几人中有人开口:“你这就是利用了革命前辈流血流汗才打下来的大好局面投机倒把!” 让卫东就指着税务这边问:“请问我投机了吗,倒把了吗?” 税务这边已经被彻底击退。 别说他们自己开出来的完税回执,那些手写清单上,每个名字后面都有工钱签字,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也基本都拿到每天十多元的力资。 这在单位月薪都只有三四十元的84年,已经是非常离谱的高价,沙石根本没法赚钱,只能说是用柑橘收购那边的利润来补贴。 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单,今天还空着要填写,持续下去甚至柑橘收购那边的利润都得贴进来。 再颠倒黑白也没法说这是为了赚钱。 让卫东还挑了个他熟悉,脾气很耿直的稽查问,这汉子默默摇头。 所以表情严肃的只好再问:“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 让卫东心想老子有钱,想怎么造就怎么造。 但看这几位的中山服,他也知道这个答案肯定不行:“目的当然是为了证明SHZY的优越性啊,你们有到货运码头看过吗,有到工厂垃圾站看过吗?他们不还是一样在流血流汗?如果几十年过去,他们还跟旧社会一样苦,怎么体现我们的优越性呢,所以才要让劳动付出得到更多报酬,过个幸福的春节,记者就去看过,拍过照,我也是在那里遇见他的。” 这话本来很打脸,可后面提到了记者,愣是让这几位表情严肃都生生按捺下去:“这个记者是怎么回事?” 让卫东推得一干二净,更不会把小少妇卷进来:“就是在码头、工厂垃圾站遇见他的啊,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发现问题的人,那得去找他,我只是正好在做这点微不足道的社会贡献,所以他也很激动,拍了很多照片带走。” 对方彻底无语,基层最擅长的遮掩问题,这下完全搞不定了。 最后憋出来句:“我们是万商贸易行专案组,跟我们去见见领导吧。” 让卫东心里都猛的颤了下,他其实很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局面打交道,完全是用四十年后的态度来硬撑。 因为他知道这种专政手段有多强硬。 这下有点理解,董雪盈要抱着孩子当挡箭牌了,真是迫不得已啊。 可无意中这么一抬头,跟小警察对了对眼,那边也默默的对他眨眨眼,还嘴角抽动算是笑了下。 意思传递得很明白,不怎么凶险。 让卫东内心就赌一把,拍拍凤雏的肩:“你带孩子去码头,先把今天的工作名单给确认分发,待会儿我去谈完了来发钱。” 董雪晴似乎就没她姐姐那种动不动一根筋的倔强,尤其感受到让卫东在她肩头捏了下,轻声点头说好。 其实就等于把他的去向传递出去。 本来有个白制服都动了下想制止的,他们中间也有人悄悄拉住了。 尤大神的招儿还是很精妙,捅给央报之类的媒体,获得舆论发声才可能把他们解救出来。 现在也变相的成了让卫东的护身符。 而且还恰恰就是董雪盈自作主张的这点最后报信改动。 原本可能在新闻里提到尤启立等人的名字,都没了,而只是在群众来信中说到了姓让。 这下连跟在后面的几位白制服、税务,都成了让卫东的证人,看着他跟了专案组走。 在央报都已经提到过这起事件以及省里都关注成立调查组的情况下。 只要有一个人产生明哲保身的念头,都会把整个局面的谁是谁非给记录下来。 所以居然所有人都跟着到了市里大院。 这年头的庙堂大院也不像后来那样高深莫测。 披着棉袄的市领导看见让卫东还笑起来:“我去慰问看望你的时候,才提出要学车,现在居然已经开始带领车队搞投机倒把了?” 让卫东横下一条心,来都来了还摸烟:“怎么就商业活动都叫投机倒把了,您来颗这,先跟您确认了什么叫商业活动,再给您汇报下我这空手开回一辆车来的合法故事,从来没跟人说过,您看是不是犯法。” 其他严肃的专案组都退了出去。 当时拍板同意救人英雄去运输公司学车的市领导,真接了烟点上:“你们这套不就是产品搬家吗,商业自然是不能没人搞,但国家不是有各种各样的商业机构和人员吗,只要保证把工厂的产品从产出到销售,满足了消费者和生产单位需要就够了,却硬生生要多出来你们这些中间环节赚取暴利,这就是投机倒把!” 让卫东出乎意料的用了个四十年后最熟悉的说法:“您到货运码头跟工厂垃圾站去看过吗,还有无数城市贫民过着很艰苦的生活,没有工作的妇孺一天的收入只有一两毛钱,这就是商业不发达的结果,如果商业发达起来,无数没有工作的人,都能开个小店、开个小饭馆、开个烧烤摊也赚钱养家,产品搬家的过程中,如果更多环节能赚点搬运费,整个社会就富足起来了。” 这是被电商击溃的实体店最多说法。 领导其实认真在听,马上反驳:“还是这些商品,怎么就凭空富足起来,卖得越来越贵?” 真来个搞经济的,没准儿说复杂了还没法解释给这些老革命听。 第45章 主公,我真的没想抢风头 让卫东亲身经历了物资逐渐丰富的九十年代,再到突飞猛进的新世纪后,接着电商砍翻实体经济,最后电商之间又展开内卷。 大道理他不懂,但蹲在收发室里旱涝保收,感觉吃喝穿用越来越便宜那是毋庸置疑的。 “柑橘从乡里收购是三分钱一斤,一家人卖两千斤就抵得上一头生猪的收购价,只要有果林,种两千斤柑橘可比整年养猪要轻松得多,农民好过了,以前每年都不敢种,因为运输力量不够只能烂在地里,这是事实吧?” 挟着烟的领导不说话。 让卫东顺着推:“工厂收购价是七分钱,中间就有四分钱的利润,五十万斤就是两万元的毛利,运输公司一百八,运输人员搬运工大约三千元成本,这部分工厂工人,运输环节好过了,这时候我大约赚了一万七,可在沙石运输里我又把这些钱赔了出去,因为生意不是每单都保证赚钱,有亏有盈很正常。” 领导明显有点给绕晕了,但眼神坚定不易说服。 让卫东只是借用了电商实体冲突的常见自媒体言论:“重要的不是从乡里树上到市场消费者手里完成这事儿,而是这个流转生产的过程养活了多少人,让每个环节有了收益,农民愿意开荒种更多果树,工人愿意加班生产更多罐头,他们赚到钱能够买更多商品,买得起更好的商品,这是个巨大的良性循环,而不是靠配给、补贴来活着,人活着是要有奔头的,然后从商业活动中收税,商业越发达收税越多,才能去扶贫拉动落后地区也变得这么好,大家才有奔头。” 领导严肃眯眼:“你比尤启立更会说。” 让卫东是赶鸭子上架:“实际上从您批准我去运输公司学车,我没马上去,因为在码头背货,认识了位江浙业务员,带着我从江州去江浙去沪海送货,我真正见识了苏浙沪从乡镇到大城市的商业发达……” 听着他细细描述的描述那些鱼米之乡的富饶发达,领导不由得不专注倾听。 让卫东也说得有点嗨:“……我还遇见个专家,说沪海要建高速公路,一公里就要花上亿资金,从沪海到浙州,从苏京到沪海,到处都要连通,未来从商州到江州,到蓉都都要连通,汽车几小时就能一口气开到省城。” 领导手里的烟头都凝固了:“几百公里吧?!花这么多钱就为跑快点?” 让卫东竭尽全力的回想那些词儿:“这叫大基建,就是国家掏钱,或者地方掏钱,甚至商业公司掏钱修路,然后收过路费来回本儿,这修的过程,不就是养活了千家万户,给了工作机会,然后修好路这里是不是方便把柑橘特产送出去,就更要种植更多柑橘来做买卖,商人也愿意来这里做生意建工厂,这里不就兴旺发达了?” 坚定的领导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说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完全就是那一套,要出大问题的!” 让卫东也会了:“可来采访的记者说是为了让改革开放,经商环境更好,才清理整顿出更好的秩序。” 摁下烟头的领导哼哼两声,都不屑评价这些废话。 让卫东也不争:“说过您认定的投机倒把,和我理解的商业买卖之后,再讲讲这趟从苏浙沪回来,我在那边遇到家企业,他们专门为石油部门做特殊管道生产,因为太重要,所以这种管道要加入钛合金才经久耐用,以前只能少量从国外进口,很贵,国内有两家厂可以生产,一家在东北,一家在西南地区,我恰恰给这家厂搬过货,回到江州我就找上门去。” 就尤启立很喜欢讲大话,把场面讲得非常宏大,让卫东是反过来只讲细节案例,柑橘说了又说钛合金。 哪怕注水不少,但框架没变:“军工厂,三线工厂,就是您说的那种国家安排他们做这个,除了做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厂子,以前都是国家收走钛锭,送到川西那边的卫星航空产业做科研,但现在改制了,从去年二三月,不但江州变成计划单列市,这家冶金工业部下属的军工厂也被推向市场,自谋生路,因为您说的那种国营商业机构、生产厂模式,真的养不活了,他们居然就不知道哪里能卖钛锭,全厂上千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说怎么办?” 他还比划:“全厂兢兢业业的生产了几十年的钛,做出了那么多贡献,现在国家经济困难,暂停了卫星航天工业,造原子弹的都要去卖茶叶蛋养活自己了,厂长说起来流泪,他就是这个厂的领军人物,所有人都指着要吃饭,您说这厂子能去评个贫困县然后要补贴不?” 商州这个地级市下面的几个县,几乎全都是国家级贫困县。 就穷,还拼命的要守住这骨气穷到底,那就别要贫困补贴更硬气点饿死人啊。 仿佛被点到了死穴,领导坚毅又强硬的眼神,开始喷着火紧盯眼前年轻人。 好像一拍茶几就能叫人来把让卫东打入牢笼。 让卫东不比气质:“我帮他们卖了钛锭,所以他们允许我承包销售工作,包括承包这辆车,起码解决了眼下这个春节全厂的吃饭问题,然后我从江州开车回来,又经过江州警察机关的建议,去参观了另一片军工厂企业,大概五六座光学设备工厂,据说是国内最强的两部分望远镜、炮镜之类的生产基地,同样也在转制,必须军转民,原本如同几座城,合起来像地级市的一大片区域都得自谋生路,以前全靠国家养着的安宁生活完全被打破了。” 商州地区的三线工厂比较少,就因为工业基础底子薄,周围很难配套。 但国营工厂几乎都是这种做派:“我是真喜欢那种国营工厂的感觉,从生到死全都被国家包办了,电影院,图书馆,学校,医院,什么都有,世外桃源一样,可世界太大了,外面发展好快,再这么按部就班的慢吞吞低效率生产生活,外国本就领先,更要超越好远好远,所以这种工厂模式被淘汰转制,就是大方向的必然选择。” 作为农民的确清楚:“我们乡下已经在搞承包到户,分了地干得多卖力,和以前公社大队干活儿磨洋工是两回事,这次运柑橘也这样,同样的车队在运输公司效率低下,但干外部商业活就积极性冲上天,一旦国内发达地区的工厂这样积极起来,西南内地落后生产就会被吊打,这些工厂都会没饭吃!” 能被轻易说服就不会叫老顽固了。 但眼神肯定有变化,盯紧让卫东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对让卫东又奉上的香烟也没拒绝:“红光厂的情况,您可以向有关部门咨询,后面光学仪器厂也一样,他们从几年前就开始改观测镜变成照相机,想让人民群众都过上能随手给家里照相,记录美好生活的日子,但他们不知道怎么卖,以前都是国家收走产品,所以春节后我准备去帮他们卖相机,不会在商州做生意,所有想做生意的人都在悄悄离开商州,因为尤启立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提到尤启立,领导似乎想起什么:“你对他做的事情怎么看?” 让卫东认真想了想:“我本来只是个今年刚高考完,为了父亲治病去当背夫的年轻人,父亲面临瘫痪,需要治疗费用,按照户籍管理制度我甚至都不能在城里来谋生赚钱,可没人想当几十年的残疾,就像没人愿意一辈子都苦不堪言的穷困,所以的确需要尤启立他们这种人来带动局面。” 他算是坦诚相告了:“在老街看尤启立他们做买卖,的确有些吹嘘、忽悠、浮夸的问题,但却启发了我更多东西,他可能会是个在改革开放中青史留名的探索者,也可能是个遗臭万年的诈骗犯,可这一切都应该交给时间去检验,就像改革开放该不该搞活商品经济,也会交给时间和人民群众来评判。” 应该说最后这张感情牌打得不错。 五六十岁的领导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年轻人。 肯定比尤启立那个地中海半秃头中年人要顺眼许多,起码不油腻。 仿佛真的像七八点钟的太阳,带着红彤彤的热情,却没有老奸巨猾的算计。 所以慢慢点起烟:“如果都是改革开放的探索者,你显得比尤启立更踏实稳健,所以这个局面更应该是你来去担当。” 税务大院老保安什么时候成为过主角,他都从来是旁观边角料。 现在有点懵:“担当什么?” 老领导反而又像刚才见面时那样笑起来,点点头:“省里面调查组这两天就会抵达,我是问心无愧的,你来面对吧。” 让卫东啊? 这不是在抢尤启立的风头嘛。 我可从来都没想站他前面。 第46章 叫你魔法披风 尤启立还是没有被放出来。 哪怕让卫东回到货运码头获得了山呼海啸式的欢呼。 这个形容词是中专生说的,让卫东心想你是真没见识,这才多少人啊。 千儿八百都不到吧。 反正突然欢呼起来把旁边河滩上等着客轮的旅客们吓一跳。 除了确认今天干活儿的钱肯定能拿到,就是今天新到的各种报纸,有相当部分都转载了昨天的社评和“热心读者来信”! 用四十年后的话来说就是各家官媒都转载点赞。 集体把立场都表达得明明白白。 不过尤启立在看守所也表达了立场。 董雪盈回来后表情多多,吃晚饭的时候解释:“他在看守所递交了入申请书……” 以她的态度,现在都觉得尤启立的招数有点匪夷所思了。 让卫东差点喷饭,用四十年后的眼光看,这就是妥妥的作秀。 还偏偏选在这时候,不是当面打脸么。 进一步强调了自己被破害的形象,加深了对立。 不但让外面游走协助的声音,变得有点尴尬。 更逼着对面不得不刚下去,不然这时候放出来反而说明他们全错了。 感觉让卫东好不容易凑了把梯子,这边又给拽掉。 玛德,本来打算春节后就赶紧去江州广阔天地遨游,还得等。 让卫东肯定还是明白自己没法支撑起换飞机这种大战役,必须好好跟随学习。 但这下连跟着爹妈回老家都做不到。 索性再拉两船沙石,真是把柑橘生意赚的钱差不多都补贴进去。 不过都到这会儿,商州的钱还是最好不要赚,当初让卫东连腊肉没在这里卖过,其实很是小心。 没想到这种颇具“战略眼光”的韬光养晦,居然还会受到嘲讽。 第二天老让两口子从江州顺流而下坐轮船回来,让卫东再三叮嘱各种出门安全细节,才选了江轮而不是县市运输机动船。 但还是坐了最便宜的五等散席:“一早上船,随便猫一天就到了,哪里需要买卧铺票睡觉,省点钱给你娶媳妇。” 让卫东无语低声:“你们这些天摆摊还没过足瘾,我都赚得不敢赚了!妈气色好很多哦,老爸腰还酸不酸?” 老妈确实有跟工地烧菜阿姨不同的气质了:“还不是给你置办家当,接了几次电话,有个光学厂打来三次,红光厂也有打来两次,给你记下来了。” 鉴于他现在已经是码头名人,可以很方便的上趸船接过父母的大包小包走跳板。 让卫东头痛:“我还不能赚钱吗,你们少累点有个营生过得舒服就够了。” 老让开心打骂:“这是我们的本分,不给儿子置办,难道现在就开始存棺材本吗?” 这么一想,让卫东就觉得也对,随便他们吧。 可走下跳板凤雏已经摇着尾巴在岸边等待迎接:“叔叔阿姨好,我来帮让大哥接你们,姐姐做好饭了,等你们回去吃。” 还是很简单的蓝布棉衣,但整洁干净,更主要是青春无敌。 素净清秀的脸蛋扎了对儿羊角辫,很伶俐。 老让夫妇果然忍不住打量这个朴实、俊俏就是有点瘦的城里姑娘。 压根儿没把背着娃在厨房忙碌的董雪盈注意到,老妈还赶紧过去帮手悄悄问:“这是你妹妹呀,多大年纪,有了婆家没?” 姐姐赶紧呈上广告词:“十九,比卫东小几个月,省邮电学校今年毕业就能留在大城市拿铁饭碗了。” 老妈眼里立刻放光。 她在江南岸厂区呆了这些天,深刻体会到有铁饭碗有编制的地位,比个体户高上天去。 结果妹妹过来忙着解下育儿袋,把孩子腾到自己怀里,还踮脚帮姐姐把头发扒拉漂亮点,就跟摆水果摊的小贩没事都要理下货,展示最光鲜的在前面差不多。 老妈最近天天摆摊,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咋这么熟悉呢。 多了俩年轻姑娘,老让略局促的看了看周围就低头喝两杯:“这边是要大点,你在这里住着都没回村里?” 让卫东随便糊弄:“市里面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本来说明早跟你们一起走也没法动,还得再等两天。” 老让比儿子还是吃过肉,偷瞄两眼,错估了缘由:“你早说啊,我跟你妈连夜就回去了!” 不行,老妈端菜过来就决定还是等儿子一起走。 除了多看看这又俊又聪明的城里小妹,明显还不想回去面对李家。 吃过饭更是热烈拥护凤雏推荐的到公园看看春节花灯。 让卫东就顺势拿了父母带回来的胶卷,装那台“傻瓜相机”上去测试。 董雪盈想跟让卫东争着抱孩子,没得逞就低眉顺眼的走在边上,拿眼色示意妹妹去讨好未来婆婆。 自认小姨子的凤雏还没这么深厚功底,马上热烈的挽着各种解说,讲述姐姐从小怎么照顾自己在一带长大。 老妈毕竟还是农村妇女,从没得过城里姑娘如此殷勤,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于是就跟同样挽着母亲的施琳妍迎面碰上了。 在家里如同大病般躺了两三天的英语老师,突然看见抱着孩子,还在摆弄相机的让卫东,跟触电似的凝固在那泫然欲泣。 她妈瞥见,更要高举斩龙刀劈开孽缘:“哎哟,你看你看,被我们赶出税务大院捞不到好处,就赶紧找个城里姑娘想把泥巴洗干净,可怎么都改不了还是个乡巴佬,还是个穷光蛋的本色!钱都赔了吧?!” 老让夫妇看见税务大院的干部,下意识的低眉顺眼不敢回话。 董雪晴却马上反唇相讥:“你懂不懂,那叫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为人民群众做好事!” 老虔婆居高临下嘲讽:“小姑娘,不要被这种乡巴佬骗了,他就是在钻政策空子,迟早没有好下场的!” 连做姐姐的都有点习惯性忍让,不跟这些体制内的争执,悄悄护着老让夫妇要避开。 让卫东却不惯着,记忆犹新的段子梗张口就来:“当你长得好看的时候,别人说你丑,你是不会发脾气的,因为那是在嫉妒你,只有你真丑的时候,别人说你丑才会愤怒,因为这是事实咯。” 董雪晴还认真的想了下,开心得捏着拳头跳:“对!卫东哥你说得好有趣,很形象很贴切!” 热烈捧哏把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一直也觉得让卫东有趣的施琳妍,泪水直接下来了。 心如刀绞。 曾几何时欢笑都是她的呀。 让卫东根本就钛合金般的刚直:“所以说如果你真长得丑,别人说你帅,你甚至会觉得人家是在讽刺你,施大妈,您这城里人可真了不起,家里富得流油,都快赶上ZB主义发达国家水平了,小心组织上对你清查有没有贪污公款哦。” 果然老虔婆立刻听出来讽刺的味道暴跳如雷。 董雪晴马上在旁边鼓掌叫好,欢笑不已。 她姐都忍不住嘴角上翘的斥责:“好了,小晴,斯文点!” 怎么能在未来婆婆面前这么幼稚呢。 老让夫妇却觉得满意极了。 这么护着儿子,连连拉住董雪盈的手说谢谢。 看那样子就想下聘礼。 连让卫东都觉得凤雏小妹顺眼不少,竖个大拇指得意洋洋的抱着娃拍照拍照。 看那熟悉又陌生的宽厚背影,施琳妍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眼前发黑…… 董雪晴还是把这位师姐认出来了,走远还悄悄回头看,八卦的小眼神使劲闪光,这可是她读初中时候就很有名的高中最优秀学姐,也跟咱姐夫有关联吗? 晚上回家上了床没少缠着姐姐打听。 董雪盈才是典型的街坊邻居情报头子吧,立刻把各种天上地下的消息扒拉出来给妹妹共享。 凤雏还是聪明机警,立刻惊觉那台收录机里的俄语磁带是不是跟这位学姐有关,要不是那当妈的打岔,这俩还真成眷属了。 董雪盈语重心长的叮嘱妹妹:“卫东真的非常优秀,老尤对他评价很高,我记得以前老尤去见市领导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卫东却稳稳的让人感觉很踏实,你要好好听他的话。” 妹妹使劲点头:“我一定会让他成为我的好姐夫!” 还捂住姐姐的嘴:“我天天都在努力学习,只为能挑起家里的责任,再把天底下我能得到的最好都给姐姐!” 含辛茹苦了好些年的小少妇,使劲摇头的泪如雨下。 但跟英语老师那边的泪水就完全不同了。 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这种打击的娇娇女,这次从亲情到爱情都感觉塌了方。 直接回家就病倒了。 第47章 老子要当十万元户 让卫东才不管这娇生惯养的温室花朵会如何呢。 河滩上那么多人还在挣扎求生。 省里面的调查组果然赶在春节前抵达商州。 先听了市里面的介绍,看过整理的材料,然后才被专案组带着来码头上跟让卫东见面。 玛德,这多等一天,就多消耗一两千的开支啊。 这可是84年! 差不多等于后世几十万的开支了。 但持续了六七天的沙石搬运,不光让整个商州市区各大建筑工地材料充足,也让搬运工和妇孺们喜笑颜开。 起码没有人再去工厂垃圾站下面顶着倾倒扒拉,跟着来搬运几天赚个几十块钱已经俨然能改善家里的春节伙食。 虽然到处还是一片艰苦奋斗的场景,但这年月都提倡越穷越光荣。 所以除了让卫东觉得格外刺眼,大家脸上的笑容跟赞不绝口都是发自内心。 对外地口音的“大领导”们也是争先恐后表达春节快乐,期待相信未来会更好。 只有让卫东脸上没啥表情,因为他清楚这种尝到点甜头后,再回到苦难中就分外苦涩了。 其实专案组从那天谈话后也天天在货运码头了解旁观。 让卫东只能连同他们一起,给调查组说得比较含蓄:“别看我们商州地区是贫困山区,守着长江黄金水道其实是历史上商贾云集的贸易集散码头,如果能把码头商业的规模带动起来,一定会对这座城市,整个地级市的经济情况都有改观。” 就差直接说是抱着金饭碗讨口了。 可恰恰是他这种冷眼旁观的心态,才能发现调查组明显听得不太走心,更发现他们似乎都带着行李。 果然有人已经买了票准备顺流而下游览三峡然后回家,其他则急着返回蜀都省城。 都大年二十九了! 让卫东直到送他们上船,才知道这些人居然都没跟尤启立见过面。 “情况问题出入不大,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吧。” 以前在保安岗位上,早已习惯这些细节的让卫东内心讪笑,那自己也马上收工回家。 董雪晴还想好奇的跟着去农村玩。 让卫东指指大货车:“三座,你想坐哪,蹲车顶还是挂后面,超载违法你不知道吗?” 凤雏脸皮够厚:“嘿嘿,其实我搬把藤椅坐在车斗也不是不行,三座哦,嘻嘻,以后姐姐和我一起坐也够,那就春节快乐,节后再见,小蝶来给爷爷奶奶说再见……” 董雪盈尽量降低存在感:“我给老尤、老何他们的家人都送了这个月工资,让年关好过些,这些天我也会照顾着他们,春节后再听你的安排。” 让卫东很想说他们的家庭关我屁事,但又知道董雪盈的做法是对的,是他这个以前只会躲在保安室的老保安从未承担过的责任。 叹口气:“你也做好准备,随时都可能会搬到江州,起码要先在江州打下个立足之地,商州的大环境不会很快改变。” 董雪盈居然说:“好,我争取在下次探望老尤的时候把你的意见转述给他。” 让卫东看看往后四十年商州都会八卦的这对儿姐妹,不再多说,带了百感交集的父母上路。 后视镜里好远都能看见站在路边的娘儿仨。 让卫东不由自主的多瞟了好几眼。 老妈更是探头在后窗看不停:“小晴可以的,聪明又懂事,就是家务事做得有点少哦,我看都是她姐姐抢着做了,结了婚以后哪个来做哦。” 让卫东内心嗤笑,这卧龙凤雏都是在演戏! 靠在车门边抽烟的老让终于自在许多:“你还不如操心回去看见李家怎么说。” 老妈立刻忧伤忐忑:“对哦,二凤其实也不错,你这么搞,她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 让卫东简单明了:“我去年就告诉她不行,她还持续加大宣扬,不就是用在村里乡里的影响来绑架我吗,做不到的,至于她怎么做人,离开乡下不就好了,这年月能赚到钱才是消除一切做人道理的存在。” 没错,装了半车厢货物的东风140大卡车,在县城都没有停留。 抵达村里的时候天色都要黑了,可这都阻止不了周边村里的乡亲,都听闻消息赶过来看热闹! 半年前摔伤了要瘫痪的老让,被儿子发狠送到江州去做手术治疗,早就听说奇迹发生站起来了。 没想到居然是坐着儿子开的东风大卡回来。 村口篮球场边极少会打开几盏汽灯都亮起来,小孩儿们疯狂扒车! 倒也没人去翻那篷布盖着的货物,就欢腾着在后面演练各种吊车绝技,这可是他们在公路上遇见车辆,最喜欢扒车蹭路都不敢追的高级大卡车。 车厢高,车速快,孩儿哥内部评价属于可看不敢爬的神器。 其实成年人们看这辆车的眼光,和他们没啥区别。 别说什么四万多的车价等于后世几百万的豪车,乡下人根本就不敢想这是私家可以拥有的东西。 狗蛋早就带着一堆年轻人挤在旁边得意:“我说了东娃子学会开车,上回在江州就看他开得又快又稳!” 二凤尽量混在小媳妇人堆里,紧张又自豪,使劲扬着脖子听周围各种好话。 既骄傲又怕那冤家说出什么无情的话,那真是跳井里也没啥念想了。 老让连入伍、退伍都没见过这么热闹被包围的场面,只敢下车来不停点头哈腰的发烟,本就嘴挫现在更加葫芦嘴倒不出货。 当妈的本来想跟着跳下车显摆,远远看见二凤,无奈的坐在驾驶室不动。 还得让卫东自己面对。 直接从驾驶室娴熟的翻爬上后厢朗声:“我爸在县里建筑公司摔断了骨头,一身差点瘫痪,是各位亲友工友帮着送到医院,又争取到了赔偿,所以我们让家感激不尽,一定会用这辈子的回报来酬谢大家,这里先搬了十匹印染花布,来,麻烦谁搬了去给周围几家分了分!” 现场怕是轻而易举的就挤了数百人,整个村子和周围村落都来了。 看了这矫健男儿又大气豪爽的派头还不轰然叫好。 狗蛋更是带头撑场:“我来搬!” 让卫东笑骂拉他上车:“这是给女人扯了做花衣裳的,这些床单被套也拿去各家分分,丝绵被是给村里高寿的老人家用,十床看够不够。” 给狗蛋指指那些布堆。 自己对着伸长脖子的乡亲们再拱手:“我刚跟商州的市领导见过面谈过话,在D的领导下这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譬如这半年,狗蛋、二凤还有几个小伙伴帮着我,做了些小买卖,现在我们每家能分台收录机,电视机有四台,争取在村里不同方向,大家伙儿都能看……” 后面说什么,都已经听不见,全被轰然炸开的惊呼议论声淹没了。 电视机! 四台! 全村现在都没电视,不,是全乡都没,听说县里面有,还得是五金店里摆的洋玩意儿。 难得进城,背着背篓伸长脖子能看几眼那小匣子里唱跳的小人,都可以回来吹嘘半天的牛逼。 现在居然直接搬出来四台? 然后这时候竟然还有人先担心的是:“放在谁家电费要花不少吧?” 旁边总有人明理些:“谢谢,你不要放我们家来!东娃子,我来帮忙搬!” 让卫东看眼二凤。 这女子咬咬嘴皮,还是掩不住雀跃脾性。 丢开装着小媳妇般的温顺样儿,扒拉货厢也被让卫东伸手拉上来。 她更泼辣:“四叔!这电视是我们跟着到处出力得的奖赏,让叔家一台,狗蛋家一台,我家拿一台,军儿,你家在西边,你搬一台去!” 她比让卫东更熟悉这些乡亲父老,更风风火火的会指挥人。 让卫东手把手的教:“两台差转器,可以各自串联两台电视,用电线接上节目效果更好,我买了捆电线,剩的留给村里平日做维修。” 反正要开卡车走,他索性把藏在税务大院废弃仓库的那些电器值钱物品全都搬走。 售货员那边上账开收据,算是以前卖掉的,就把账做平,减少损失,让董雪盈春节手里也有更多现金。 其实算上每次运柑橘分的钱,那砖墙洞里藏着一万多,都快挤不下了。 的确帮老尤他们各自家里保证了后顾无忧,当然会觉得这小伙儿了不起。 但都比不上让卫东在村里得到的拥戴。 富贵还乡的确是有很多聪明人才能看到的弊端。 但让卫东好歹现在也是见证了尤启立他们这种反面教材,又见过大记者、省里调查组,还跟市领导都对过话的人。 把局面拿捏得还不错。 主要是给了二凤一个下马威,警告再拿什么没过门儿的媳妇来制造舆论,随时可能被打脸:“春节后我们肯定马上走,狗蛋跟我去江州,你要去县里,去商州都行,腊肉生意可以一直做,轻轻松松让你当万元户,但如果你非要拉扯这个结婚的事,我就不留面儿了。” 在让卫东指导下,狗蛋搬出台电视接上差转器,立刻就能接收砖儿台的节目,全村人都恨不得排排坐吃果果了。 二凤让两个小姐妹跟着小伙儿们分发布匹、被套,去收过腊肉的年轻人们更各家都分到台收录机。 让卫东再把翻毛皮鞋交给她去分发给村里长辈,的确给足了面子。 两人才站在车厢里说了这几句。 二凤抱着丝绵被子,鼓了腮帮子像个大鹅:“你在跟那个城里老师处对象了?” 让卫东不屑:“她妈恨不得抓了我去坐牢,都害了我好几回了,你记住,这一二十年是最好赚钱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抓住机会,就别怪我完全不给你机会了,今年到现在我已经赚了六万多,明年争取上十万……” 他的眼界这会儿其实也就这样儿。 纯属暴富过后,都还在继续习惯性的压抑,没有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富贵。 第48章 谁还不是个贤内助了 但眼前的场景已经可以让老让觉得荣耀半生。 他在村口篮球场边,把四五条山城都拆开来分发了。 最后肯定还是把贸易行唯一的双卡录音机,和几双翻毛皮鞋,几匹布跟唯一台彩色电视搬回了自己家。 老让心里想的已经是跟爹妈商量,尽快把老土房给翻新成砖瓦房。 而让卫东在后世手机上刷到过无数乡下宅基地新派别墅建房。 对这事儿就不太热衷:“随便改建个小砖瓦房给爷爷奶奶住就够了,我们偶尔回来有个住处就行,现在各家都看着的,你突然搞个高大上的房子,背后指不定怎么想呢。” 老妈现在是儿子的全力拥护者:“城里董同志都说听东娃子的,你看别人当面是羡慕得不得了,背后肯定还是要说闲话的。” 老让罕见反驳:“那你把钱给儿子,莫被你那个弟弟诳了去!” 让卫东被提醒到:“幺舅游手好闲的不做点事,肯定就是个废物,你跟大姨二姨帮他揩屁股只会害了他,来,把你们的钱跟老爸、爷爷奶奶分了,一人一份,我的钱另外算,保证你那点被幺舅祸祸了损失也不大。” 老妈嘟哝着,却也知道自己的短板,老老实实的把摆摊赚的四五百块,拿出来各分一百。 乐得老让使劲偷偷给儿子递眼色。 爷爷奶奶捧着一把大团结,肯定笑开了花。 让卫东靠在土坯墙门口,觉得这就是一家最幸福的时刻。 就是自己努力这半年多最大的意义。 却被他妈报复:“现在就缺个儿媳妇,等抱上孙子我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让卫东哈哈大笑的引用后世梗:“谁给你的任务?真是的,睡觉!” 果然第二天开始不光整个村里人都来答谢,周围村子也来看热闹,幺舅也跟外公外婆啥的亲戚们过来。 因为连机耕道都没法通到家门口,所以大卡车只能停在村口被四面八方围观。 让卫东索性把18寸彩电搬到院子里播放,再到处收购肉菜蛋禽,忽悠老妈带着大姨二姨做宴席,招待来来往往的乡亲。 就没有时间被幺舅忽悠骗钱。 也算是顺便找周围乡亲、村民买蔬菜肉蛋换钱,大不了开车去县里再采购,就算要票也能用钞票解决。 不过让卫东自己肯定被乡里、公社、大队、镇上的各级职务轮流轰炸。 有气势汹汹要查证他到底是不是合法致富的,也有轻言细语来询问外面情况,更有得了消息拿着小本来了解市领导指示的。 但一切都在有个镇上文书,拿着阳光日报来问这带着群众运柑橘的小让同志是不是让卫东的话语面前,彻底击碎。 全都老实了。 让卫东都是第一回真实体验到这种护身符的功效。 可他也不是个积极宣扬改开理论的。 关我屁事,我没有义务教导你们改换思维。 “农村咋改革我不懂,反正你们翻看最近的报纸,公社多半是要取消,好像去年还是前年已经下文了,具体怎么改认真读文件啊,能提前跟着文件去改的,没准儿都能上报纸,嗯,我可以联系大记者来视察报道。” 这还不满堂皆惊。 让卫东还是滑头:“我只是因为在外面读书,又送了老爹去江州做手术治疗,接触到外面正在改革的局面,一切听指挥,多看报多学习,只要抓住了一丁点变化,没准儿就会鸡犬升天,所以我看到的是国家在大力提倡商品经济,就是允许做买卖了。” 这也不是说空话,那报纸上的社评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个体户已经在做出极大贡献了,还按照以前的老思维抓人当然就不对。 反正让卫东这一切都以文件、央报之类为标准:“我没什么态度,一切都是读报看政策做事,所以先试着来,有些地方还认为是投机倒把割尾巴,有些地方已经大力提倡,那就到提倡的地方去呗。” “江州去年成了计划单列市,什么意思,就是享受省级待遇,不经过省城,可以自己搞经济,所以春节后我肯定会去江州工作学习找机会。”让卫东指指带头来流水席上帮忙的狗蛋、二凤:“我争取多带点乡亲年轻人去见世面,也许明年大家能带着回来过年的收入就更好了。” 二凤的战斗力确实强,上次她不是拿了三百块腊肉收益,让卫东又给了她三百算定金。 她回来后在这一个把月里,带着杀了十几头猪! 然后天天撵着狗蛋他们熏腊肉。 让卫东回来不光帮她把钱给补齐,也叮嘱该交的屠宰税都补上。 别让人家抓了把柄。 现在就是反过来拿钱给周围农家多买猪仔多养猪。 光这个春节期间,让卫东就协助她买了上百条猪仔分发,十个多月能出栏一百二十斤左右,养个几条能赚三四百,绝对改变各家里条件。 村里人踊跃得很。 可这又涉及到是什么性质呢? 因为连爷爷都会问这是不是有点像以前地主放猪仔给佃农? 旧社会还真是地主才会做这种事情吗。 让卫东只好按照尤启立他们探索出来的那个模式,让狗蛋去申请什么农工商互助社。 全国改开其实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全靠胆大妄为的一群人在尝试各种办法,不先做做看,怎么知道利弊在哪呢。 让卫东自己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搞的。 就这也能引来村、乡、镇的人,春节这几天天天蹲在让卫东家院坝里占了张桌子。 二凤腹诽这些家伙就是想来白吃白喝! 让卫东却笑称这能吃几个钱,正好二凤杀了十几头猪有的是各种内脏、排骨、猪油,全都算钱给她,李家也能顺势过个肥年,只要不提亲事就行。 一千块就堵住了二凤的嘴:“但你在村里不准乱说什么不认亲事!” 脑子里全都转悠着农工商互助,让卫东还没领会这句话的含义:“你也别提亲事就行,老烦了。” 二凤撇嘴,但也真的就没提。 稍微头痛的是村里,跟周围乡里的年轻人全都聚过来,想跟着东娃子出去闯世界。 大家多少都是乡里小学初中同学,相互认识通风报信。 别说东娃子出去这半年扬眉吐气,狗蛋跟着他回来也是见过世面的横着走,二凤嫂子更是颐指气使。 谁想天天在家里刨地啊。 三三两两的全都约着来找让卫东说话。 本来除了在酒桌边跟人废话叨叨,算是帮家里把后路给夯实,让卫东就是跟狗蛋在篮球场玩。 这时候的心态,就跟半年前刚苏醒摸到篮球的时候天壤之别了。 完全放开心来畅快流汗,二凤也不声不响的把热水、毛巾给备在篮球场边,随便男人怎么玩。 让卫东心头还是很爽的。 可这帮家伙过来以后,就是各种业务球,谄媚的帮东哥把球喂好,打开心! 尼玛,才84年啊,天晓得这帮家伙从哪里悟到这种高招,搞得在税务大院见惯了领导球的让卫东都笑不活。 好吧好吧,大年初十放了一堆鞭炮之后从家里出发时,硬生生带了一车年轻人。 不过让卫东先说清楚:“我只是带大家先出去看看,具体后面要怎么样,得看大家自己努力程度,不行就自己回老家来,也许等我们发展壮大了,再有机会出门做事。” 二凤也跟着一起的,和老妈坐在驾驶室,老让反而在后面和一堆年轻人欢喜的抽烟。 不冷。 呆老家这十来天,让卫东还是跟狗蛋他们一起,琢磨着把后面货厢做了可拆卸遮雨篷。 这个不光让卫东自己后来见过,现在县城里也能看到。 无非就是把几根水管折弯,插在护栏上焊的套筒里,这样就无惧风雨,随时能拉上帘子在车厢里睡觉了。 货厢底部油箱、电瓶边还有些空间,也做了个白铁皮包裹的木箱,可以在里面装上被褥棉絮,再塞上脱困的木方,可以随时把木方变柴火的斧头、柴刀,这车出门生存概率就大大提升。 这会儿老让都是躺靠在铺满干草的一堆被褥里,舒舒服服当大爷。 老妈不敢跟二凤掰扯,但默默坐两人中间,算是表明了态度。 二凤持续撇嘴。 等到了商州,看见欢天喜地迎接的董雪晴,才惊觉怎么又多了个年轻好看的城里姑娘! 更不用说让狗蛋他们一堆农村小伙儿,都不敢直视的丰腴少妇了。 哪怕穿得暗淡普通,城里姑娘的气质肯定不一样。 而且在让卫东不在的日子,董雪盈好像又修炼升级了,拨拨发丝翻出之前的清单给让卫东:“开春可以继续拉沙石,运蔬菜,好几个乡的蔬菜都在采摘,我们之前也推动了大棚蔬菜建设。” 让卫东挠头:“我要开车去江州,还要去北方收牛羊油啊,这也是你们以前的合约要去完成。” 其实主要是他想出去看看大江南北。 小少妇自己挺控制了,可举手投足就是带着小姑娘没有的风情。 抬头轻笑:“你带开了局面,你那辆车就不是重点了,初五他们就有人来找我问还要不要货车,大家都尝到甜头了,你去外面忙,我来继续带他们做这些,但肯定要给我留人手。” 这才是贤内助。 第49章 夜半惊魂 让卫东自己要筹划个大战役可能比较难,但踏踏实实的做事就很在行。 大喜过望的开始分派,本来二凤就是到商州来熟悉落脚,这次车上运了近千斤急熏肉,不用人手背上江州。 那她带着几个身体稍差的小伙儿妹子,在这里陪董姐点人头,发资金,保证码头安全。 以后二凤肯定要经常往返商州到乡下搞好腊肉业务,逐渐这就算她自己的生意。 其他六七个壮小伙儿、仨妹子跟车去江州。 老让夫妇坐船先走,等仨妹子过去配合他们做菜做麻辣烫买卖。 现在不过是节省点船票费。 老让夫妇急着回去开始自己的生意,也不执意非要坐车了。 换董雪晴美美的坐在驾驶室同路,她提前回学校去。 让卫东反复叮嘱提醒二凤在商州听董姐指挥,去码头送走爹妈时,还带着人跟司机、力夫们熟悉环境。 给孩子留了一堆乡下做的竹玩具、竹车车,第二天一早对董雪盈点点头上车:“这边交给你了,我出去把一档子事做完了再会合。” 抱着孩子的小少妇故意站妹妹那边的踏板上:“麻烦你照顾下小晴,记得各种进度和于记者联系沟通,有急事可以打电话到街道留言,我也会每周给伯父伯母的门市部打电话汇报,注意安全,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跟着你讨生活。” 中专生使劲往座椅背上贴,方便这俩越过她交流,也不知道她瘦成纸片人有什么好贴的。 让卫东说好:“你也注意安全,二凤在试着做农工商互助,你帮她把握下正憡,不要触雷了,现在就是个交错期,等大家都明事理就屁事没有,别让这些年轻人也坐了牢。” 董雪盈深深的看两眼,最后把孩子抱起来示意告别,跳下踏板,跟另一边的二凤他们一起看大卡车远去。 中专生有发现:“姐都没给我说再见!以前还要抱着我哭!” 简直有点失落和匪夷所思。 让卫东哈哈大笑:“这是因为脑子里面装的工作内容太多了。” 他就是,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离别的情绪,只有前方未知的期待让他兴奋。 其实董雪晴也兴奋:“以前都是跟其他人扎堆一起往返省城,从来没在江州停留过,我还有一周多才开学呢,我要到处游览下。” 让卫东在她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总会端起长辈的架子:“电信通讯是个未来很重要很吃香的行业,回了学校千万抓紧,俄语也不要落下,座位下的那台收录机你自己带到学校去加强功课……也要适当放松听听音乐,你姐给你的钱够不够,营养要跟上。” 他算计的是这肯定是换飞机的主力选手,难得的技术型人才,要先笼络好。 没了爹妈的少女却悄悄红了眼眶,不过她就是明媚响亮的嗯,双手撑在座椅上摇啊摇的开心,全程叽叽喳喳。 狗蛋本来当仁不让的要进驾驶室,看了这城里姑娘占住座,就还是到后厢跟小伙伴们扎堆聊天。 半边车厢都堆满了腊肉和被卷,再兴奋的情绪随着车身摇晃慢慢也开始打盹。 中午让卫东把他们叫下来吃午饭,已经在八十公里开外的一处小县城。 国道山路就是这么慢。 几乎从未离开过县里的年轻人们刚从昏睡中醒来又激动好奇。 桌上的白面馒头回锅肉都吃得不好意思,还没干啥活儿就吃这么好,恨不得有机会把车推着走。 让卫东翻地图册给他们看:“上回我从这边回来的,应该绕远了点路,但算着是在这个县城睡的觉,第二天经过现在这里回到商州就有点晚,今天走这边,看能不能近点,晚上争取天黑前抵达这里。” 他在沪海买的全国交通公路图册,大画报那种最贵的,每个省都密密麻麻很详细。 小伙儿们立刻跟着聚精会神的观看琢磨,有个还强调自己是读书时候地理课找地名儿最厉害的,捧着地图册就不撒手。 可董雪晴还是不给让座,非要自己占住驾驶室,不是俄语对话就是放音乐。 反正不许别人来打扰。 乡下小伙儿跟姑娘们也不敢惹她。 所以再上路依旧是她在让卫东身边叽叽喳喳。 还别说,她这一路的确保持了让卫东的全程清醒。 但让卫东错估了剩下这段看似近程,其实颇多山地起伏的盘山公路转折,下午就开得出乎意料的慢。 等天黑的时候,距离预定落脚的那个镇,还有起码二十公里。 这还是在翻越山脉的盘山路上大概估计。 又没个GPS导航之类,让卫东只能开慢点睁大眼,在国道上安全第一的慢慢摇。 反正谁也没想到,就在翻过山垭口,开始更加放慢速度蜿蜒下坡的时候,董雪晴本来还在手舞足蹈的给让卫东讲自己学校的各种八卦,就很偶然的转头,在自己右侧的玻璃上看见贴着张脸! 荒郊野岭,一更天左右了,冬季没什么月色星光,这年头更没路灯、城市映照,连乡下散布的农户灯光都没。 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这么张人脸贴在玻璃上,肯定把中专生吓得浑身毛发都竖立起来,然后爆发出凄厉悠长的尖叫! 让卫东都被叫得耳膜要破掉那种猛刹车。 几乎就跟他这刹车举动同步,他这侧敞开的车窗外猛然捅进来一把柴刀! 这猛刹车的惯性让本来可能是要砍他的刀口,都失去平衡变成戳在脖子上! 西南地区的柴刀往往是那种方头,就是块钢板磨利侧边,然后把一头高温烧红后卷起来可以插木把就行了。 所以刀头反而是半指厚的钢板棱边,厚厚的没杀伤力,只戳得让卫东头昏眼花心头暴跳如雷。 草泥马,真有劫道儿的! 本就开车不顺,心头不爽,现在被闷头闷脑的这么捣鼓一下子,手上已经条件反射的飞快挂了个倒挡,抬离合熄火双手离开方向盘算手刹,狠狠的抓住那柴刀把上的手猛向车门上砸! 这边外面明显不止一个人,立刻有人惨叫有人喝骂着往窗户上冲跳! 这会儿的东风140卡车挡风玻璃是两块儿,没空调,夏天可以把挡风玻璃向外掀起来直接通风。 冬天就全靠发动机舱热量传递,驾驶室里并不冷。 所以董雪晴那边关紧了车门上的玻璃,让卫东反而得打开散散热,不然要起雾,也方便自己随时探头看外面夜色中的道路。 就很明显,晚上的山路下坡之后,一二十公里左右的慢速,让人跟跑跳上驾驶室踏板了。 乡下娃从小都能练就这手吊车手艺。 现在停住之后更是好几条身影挤着往上冲。 副驾驶那边也在使劲拉拽拍打车门,还在砸车窗! 这种前几年先送到南疆战场使用的卡车就是军款,相当皮实,内部也有车门锁。 让卫东每回开车就提醒锁住了,现在提高音量破口大骂:“艹你乃乃的,抢劫是吗!还想杀人是吗,老子干死你个狗日的!” 那边董雪晴的尖叫声就没停下来,天晓得她那么单薄的身板哪来这么长的气。 反正让卫东一边抓住了那柴刀手使劲掰指锁腕抢夺凶器,一边拼命摇摆格挡那伸进来的其他手和其他铁器,更瞥见车灯前方还有身影在从副往主跑,似乎全都集中到他这里来了! 也许就是唯一的车灯照明,能隐约看清车头周围晃动的这些黑影! 让人毛骨悚然的凶悍身影。 可能放到任何跑夜路的货车司机都会觉得绝望的场面。 在让卫东这里,却只是故意吸引下。 突然就从侧后方传来狗蛋那爆发出的怒吼:“干死你个狗日的!” “杀呀!” 然后就是砍瓜切菜般的惨叫! 被让卫东抓住的胳膊,抵挡的手臂都瞬间慌了神,拼命想抽出去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跑不掉了。 让卫东从屠夫之夜就点燃的暴戾之气,硬生生的把这想撒开的手死死摁住,更直接在车门窗上别住硬生生往下折出咔嚓声! 那柴刀也被让卫东夺过来,却不急着冲下车去,只扯了喉咙喊:“我这边已经抓住人了,狠狠的给我打!” 能从乡里跟着出来,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儿,相对瘦弱矮小点的几个被放在码头了,这里跟着狗蛋冲杀的肯定都够猛。 乡下娃在这种时候就没有瞻前顾后的害怕,只有嗷嗷叫的凶悍:“晓得了!” “交给我们了!” “打了两个!哈哈哈!” 甚至还有女声:“居然敢来抢我们的东西,不想活了!” “军娃子,左边!左边!” “砍不死你个狗日的!” 这种川渝暴龙妹子,遇见事情叫得比男人还凶! 谁能想到这封得严严实实的货厢里,居然装了十个生龙活虎的生力军呢。 没准儿就是看了副驾驶只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连人带车全都掳了,却被掀开布篷的狗蛋他们杀了个七零八落。 黑黢黢的就算有人数优势都被打懵了。 实在是不知道这车里到底装了多少人,还这么能打! 更主要让卫东别住胳膊的这家伙,还在一直呼爹喊娘的惨叫。 搞得那边惊惶一片,战意全无的四散逃窜! 第50章 销售为王道 董雪晴似乎也看出来自家占了上风,不叫了。 抓起让卫东之前放在她脚下的那把撑拐,咬紧牙关举在身前。 纤薄的后背紧紧贴住让卫东的肩膀,居然就不抖了。 让卫东根本不慌,乡下娃都皮实得很,没那么金贵。 出来打拼遇见这种事,都是看命。 奋勇拼杀就是了。 所以他也不贸然出去,使劲拽住了被别断胳膊的这个家伙堵住车窗门,大声喊叫指挥狗蛋他们砍杀几回。 连不断哀求的这家伙屁股背上都被冲过来的狗蛋暴打了,才直接把人朝着外面推扔下去,探头示意:“点清人数,不要落下谁,走!” 根本就不下去清查战果,这黑灯瞎火的天晓得哪里蹲着藏着有没有利刃。 又没什么战利品可收,看什么看! 狗蛋他们本来还扯了包腊肉的油报纸裹在干草木条上点成火把,意气风发的在叫骂踢打几个躺在路边受伤颇重的劫匪。 闻声立刻七手八脚爬回车厢,探头拍打驾驶室报平安。 重新打着火的卡车丢下一地黑影,头也不回的走了。 货厢里再无之前昏昏沉沉的睡意跟不耐,只有打杀之后的畅快兴奋:“还得是跟着东娃子出来才带劲!” “老子刚才救了你的命,有个家伙摸到你后面被我砍翻了!” “我不是去救蛋哥?” “玛德,我这胳膊还是挨了下,见血了!” “我看看,看看,小事情,搞点烟灰糊一下就好。” 驾驶室里听不太清楚后面的闹腾,中专生只默默的朝着司机身上挤靠侧坐。 实在是那个车窗上贴着的脸,太有恐怖片的效果,估计已经形成心理阴影了。 没想到让卫东顺着换挡就是一肘子顶开:“没骨头嘛,别压住我的手,再有事儿都施展不开!” 董雪晴也不哀怨,锲而不舍的继续挤过来,前面有档把,那就朝着后面挤。 这种大卡车基本都得正襟危坐的双手端住大盘子,后背往往没靠住椅背,她那纤薄的身子哪怕穿着棉袄也能挤进去,顽强的伸手抱住腰:“吓得魂儿都没了,小时候妈妈去世,整夜的哭喊都是姐姐这样抱着我……” 这年月货车没安全带,没有扶手箱的2+1座位随便怎么挤,好些货车司机还习惯在这座位上蜷着打盹呢。 让卫东想起父亲去世后自己灰暗的心情,也不说话了,专注倾身开车。 董雪晴就小声叨叨,跟之前全都是喜笑颜开的叽喳,讲述学习生活中的可乐事件不同,现在全都是从记事儿以后的酸楚倾诉:“姐姐结婚也是为了拿回这房子,你不得嫌弃她哦……” “我认真想了,你和姐姐要留在江州,那我回到学校就争取到江州,以后我跟着你们生活,你也不得嫌弃我哦……” 让卫东想的是尤启立那帮子人,一起转战江州,可能就会迎来大发展,哪里还会差你这双筷子。 反正脑海里半点都没姐妹花齐人之福这类的思路,随口嗯嗯的好。 后背肌肉更是觉得欢畅,这么坐着还怪舒服咧。 没想到董雪晴居然这么抱着嘀嘀咕咕的很快睡着了。 估计也是受了惊吓消耗太多精力。 十点过抵达小镇,也证明之前人家警察给让卫东指的路有道理,不是地图上看着远近如何就能走。 不光有安全因素,而且无论早点晚点,尽量保证在县城市区歇息,起码有吃喝睡觉的地方。 现在这巴掌大的街镇,到晚上基本就关门闭户什么人影都没,除了几声狗吠根本找不到吃的,更别提住店。 计划经济下就不提倡迁徙流动。 接下来还要去北方当业务员的让卫东,总算清楚为什么这年头做生意这么难了。 在外面餐风露宿都是小事儿,开夜车过野外简直就是赌命的高危行业。 一不小心就谋财害命掉。 所以他也不敢再继续开车,让大家伙儿挤在车上睡一宿,但轮流留下俩人值班放哨。 之前从贸易行不是搞了几块手表么,让卫东搬货出来挑了下,三块男式两块女士,他都买了,但没给爹妈或者谁。 不是舍不得这一百二一块的奢侈品,而是谁戴着露了白,绝对有可能招来祸事。 所以最后都藏在老何家的墙洞里,唯独自己戴了块。 出门没个准确时间是真不习惯,他也不爱显摆。 这会儿拿出来给值班的小伙伴看时间:“俩小时一换,明早天亮我们就走,翻过这座山脉那边就是大老爷的家乡,去那吃早饭。” 大家立刻说好,还把货厢最里面安稳的角落让给司机大佬。 整个车厢为了堆腊肉,都垫着厚厚的干草,裹上被子绝对不比旅馆差,之前让大爷都说好。 疲惫了一天的让卫东倒头就睡。 可本来单独睡在驾驶室的董雪晴估计是发动机舱冷却后,一激灵醒来,赶紧到处找人。 翻到货厢指使兴奋没睡的三四个家伙到驾驶室玩,自己找到让卫东,想都没想挤那温暖的怀里又香甜的入睡。 就完全没有在学校习惯的那些男女之别,真当自己是姐夫的半拉子了。 让卫东终于又梦见在打球,就特么气没打足还是咋的。 着急! 醒来才哎呀! 赶紧蹑手蹑脚的悄悄撤离现场,三个挤在外面的妹子还悄悄给他指那城里姑娘做鬼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给二凤告状。 但被窝里的中专生一动不动,只有轻轻颤抖的眼睫毛能泄露点心情。 慢慢把自己蜷紧些,眯着眼脸蛋却越来越红。 直到二十公里翻过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饭馆吃早饭,她才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下车来。 又把挤在让卫东身边想学开车的狗蛋他们几个撵开:“待会儿开车要学外语了。” 让卫东开始有点明白学外语是什么感觉了,面红耳赤的心虚。 好在这里到西山照相机厂已经没多远,三十来公里还尽是顺着铁路边的宽敞大道。 董雪晴刚忍住羞一本正经的展开俄语对话。 卡车就到了目的地。 和之前那个光学仪器厂方位不同,但结构完全类似。 也是各种电影院、溜冰场、医院、图书馆一应俱全,百货公司、服务社小卖部更是生机盎然。 中专生和后面掀开篷布的小伙伴都被热闹喧哗的烟火气吸引。 让卫东问着方位把车开到办公楼,大家得了允许,才欢喜的去到处游看。 唯有董雪晴细心的帮他把衣服上的干草屑拾掇干净:“真想早点毕业,就能天天陪着你和姐姐去做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让卫东破天荒的耳烫:“嗯,你跟着看看,照相机也是技术活儿,可以学不少东西。” 他还拿上了自己那台试制相机。 厂领导在销售科长的热情介绍下欢迎了他,大家坐在铺了白布的会议桌边,摆开十几台几乎一模一样,其实有很多细微差别的“爱克斯”相机来讨论。 让卫东摸出自己春节期间拍过的三个胶卷:“一个彩色,两个黑白,胶卷很贵啊,进口彩色卷都快三十元了,黑白的国产就只要五块钱,还要洗相片花钱吧?” 只要经历过数码时代,就会觉得好麻烦。 但人家都觉得不然呢? 娴熟的拿过那三个胶卷起身:“我们旁边就有冲印室,帮你洗出来看看。” 其他人也强调:“这个阶段先黑白记录,国家在推动国产彩色胶卷的研发生产,等到国产货出来,应该就能扬眉吐气了。” 让卫东立刻反应过来:“对!只有支持好国产彩色胶卷,才能狠狠的压住进口货价格,你们大概知道是那家厂生产吗?” 光学仪器厂还单纯的是想着有了国产配套能扬我国威,还得是经历过手机、汽车等众多国产化的后世,才知道这对打压进口溢价有多重要,现在连连点头说对:“你这个销售员眼光很开阔啊,一定要帮我们把这款相机卖好。” 董雪晴尽量学习会议室唯一的女秘书那种文静味儿,但好奇的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那些琳琅满目的相机。 春节她肯定把玩拍摄过让卫东那台“傻瓜相机”,没想到是他跟这里的厂家共同研发出来的? 小眼神别提多崇拜了。 其实让卫东能说的都是外观小细节:“嗯嗯嗯,明显看得出来后面做得更精致了,不错不错,这个爱克斯啊,不是说了要用英文吗,就一把叉,做得很美观的那种。” 他其实想起来的是后来有个运动鞋牌子,好像也是把叉,但怎么斜线曲线做得很漂亮。 尽量在会议桌上摆的纸笔勾画,人家有技术员立刻凑上来细看琢磨调整。 其实做成标志在相机正面左上角,也有中规中矩的X罗马文字样。 他又感觉红色叉在黑色相机上不显眼,白色似乎更好。 不用加镜头盖,容易掉,而且里面就指甲壳大小个玻璃镜头,盖什么盖,后来那些手机镜头有谁盖着的,也没见多损伤。 二十几块的东西尽量削减多余东西。 总之这家的态度就跟做单反那家区别很大,怎么改都行,反正只要能卖出去。 到这会儿,明显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卖。 而让卫东整个春节都在琢磨这事儿。 别人绝对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