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寡嫂与小叔子 后周,显德元年(954年),二月。 正值国丧,东京大梁城内一片肃穆,前几日下的雪还残留一些痕迹,路上的车马行人来去匆匆。 在城南朱雀门外有一座龙津桥,连接着外城坊市商业区,来往人流量很大,桥头两侧沿岸聚集着各式店铺。 其中桥东南边的拐弯处,开有一家早饭铺子,经营铺子的是位寡妇,人称郭氏。 那郭氏长相姣好,手艺也很不错,平日里铺子的生意还算红火。 按理说,一个长得好看的寡妇,很容易招惹是非,更别说开门做生意了。 但实际上,东京城内却没哪个泼皮无赖敢打她主意。 皆因郭氏有个在禁军当差的小叔子,而且还是内殿直的一名小校,手下管着百来号的人马。 自中晚唐以来,各地藩镇割据互相攻伐,军队烧杀抢掠甚过凶匪,百姓们对武夫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 谁没事敢去招惹一名禁军小校的亲眷? “开封府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散开!” 此时,早饭铺子门口,一名青年被差役们围在了中间。 青年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在这寒冬腊月里,上身却只穿了件破旧短打,裸露的胳膊上块状的肌肉轮廓,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更令人瞩目的是这青年的身高。 粗略目测得有六尺开外(190),脖颈处还有一鹰隼状刺青,展翅昂首如欲振飞,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再细瞧青年的长相,更是隆眉广颡,状貌伟然,好一个英武不凡的后生。 或许是慑于青年禁军小校的身份,加之青年又生得威武雄壮,差役们只是象征性的围着,并不敢拿青年怎么样。 一个月才几个鸟钱,玩什么命啊? “二郎,都怪我……” 青年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妇人,俏脸上满是凄楚,声音中还带着些颤抖。 这妇人长相秀丽,眼睛大而明亮,一头长发挽起用布包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看打扮像是有夫之妇。 此女正是经营早饭铺子的寡妇郭氏,青年则是她的小叔子,大名唤做李奕,人称奕哥儿。 “这厮欺辱你在先,如何能怪嫂嫂?” 李奕安抚道,“不必担心,我乃内殿直的押衙,又是这厮主动招惹,不过失手打死了他,没甚大事。” “嗯。”郭氏闻言稍安,但仍心有戚戚。 然而此时,李奕的内心却没有他说的那般无所谓,他冷静的外表下已经在骂娘了。 因为被他打死的那人倒地前喊出了一句话—— “我舅舅是禁军都指挥使赵弘殷……啊!” 对方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奕的拳头已经挥出去了,随之响起的便是对方的惨叫。 那厮的命显然没他的嘴硬,面门挨了一拳便倒地抽搐,抽着抽着就彻底没了动静。 至于对方口中的赵弘殷是何许人也? 如今能叫这个名字的,又是禁军的都指挥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赵匡胤他爹! 没错,就是那位日后黄袍加身的宋太祖他爹。 “老天爷总喜欢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李奕心下一叹。 前不久才听赵匡胤提起,说他的姑姑不幸丧夫,今年正月前来投奔他父亲,同行的还有他姑姑的独子,赵匡胤的那位表兄弟。 没想到转头自己就给赵匡胤死去的姑父绝了后! 可谁特么能预料到事情就这般巧合呢? 李奕摇了摇头,把纷杂的思绪暂且抛到脑后。 眼下先摆平这桩命案官司才是首要…… 另一边。 开封府衙派来的仵作正在验尸:“受害之人仰躺在地,面部有明显损伤,似是受钝器击打造成,其余各处无明显外伤……” 与此同时,一名头戴漆纱幞头、身穿公服的官吏站在仵作身边,一手捧着案本一手用笔快速记录着什么。 等到仵作说完,他又询问了几句才作罢。 “本官乃开封府衙法曹参军宋仁恭。” 公服官吏快步走到李奕跟前,先是自我介绍了一句。 随即又问道,“你是禁军的武将?这人是你杀的?” “没错,某乃殿前军内殿直典旗仪卫左二班押衙李奕。” “至于这人,我并非有意伤他性命,只怪一时激愤过失不当……” 李奕着重强调了自己并没有杀人的意向。 自古以来,故意杀人和过失致死都是两种概念,判罚结果有着天壤之别,他自然要把这一点说清楚。 “典旗仪卫的押衙……”公服官吏打量了李奕一眼。 他对禁军的编制有所了解,知道典旗仪卫隶属内殿直,分为左、右仪卫共四班,每班各百人,置押衙统率,掌管皇帝出行的仪仗旌旗。 虽然按军职来说只是低级武将,相当于百人队的都头(百夫长),但作为皇帝的亲随护卫队长,其地位待遇并不比他这个七品的法曹参军要差。 公服官吏追问道:“你说自己一时失手,那究竟是何缘由?又有什么证据?” “此人今早来铺子吃饭,对我嫂子言语轻薄,还妄图动手动脚。” “我上前呵斥阻止,他却出言不逊,推搡辱骂于我,还诽谤我叔嫂苟合。” “我激愤之下给了他一拳,不料他竟倒地不起……” 说着,李奕指向围观众人,“若说证据,当时还有其他食客在场,他们亲眼所见,一问便知。” “有人证自然更好,本官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公服官吏微微颔首,径直走向人群,询问起案件的来龙去脉。 好在李奕本就是实话实说,也有不少人在场目睹一切,很容易就能弄清楚缘由。 不一会儿,公服官吏再次回到李奕身前:“若依众人之言来看,确是对方生事在先。” 说到这,对方有些犹豫道,“可你这当街伤人性命……” 在如今这个世道下,武夫们横行霸道惯了,闹出人命的事也不罕见,况且还是死者挑事在先,这案子可大可小。 然而眼下是在东京城中出了命案,死的还是禁军都指挥使的侄儿。 公服官吏自然不敢妄下断论。 “杀人者未必是杀人之罪,我只是一时激愤失手,并无蓄意杀人之心。” 李奕当即辩解道,“难道眼见亲属遭人欺辱,我连反抗劝阻都不行,只能忍气吞声不成?” “按照《永徽律疏》中的六杀,我最多只是过失杀人,应不以杀人罪论处。” 在五代乱世的背景下,律疏规条等混乱不堪,但大体上还是沿袭唐制。 而此时后周尚未定法,皆用唐之旧典,《永徽律疏》作为唐律的范本,自然具有权威性。 就算要认下杀人这个事实,那也要往过失杀人上靠,因为过失杀可以用铜赎罪。 “哦?”公服官吏闻言有些惊诧。 这个时代下层武夫们能识字的都不多,更别说去了解相对偏门的律法典籍。 而这位李押衙言谈措辞间有理有据,行为举止也颇有气度,半句污言秽语都没有吐出口。 哪有武夫遇到这种事不骂娘的? “驾!” 就在这时,一名骑士从街口处匆匆赶来,驾马的是一位黑脸的大汉。 公服官吏明显认识对方,快步迎了上去,率先招呼道:“赵虞侯。” “宋参军。”黑脸大汉翻身下马,生硬的回了一句。 这大汉的相貌颇具特色,脸大额宽、脖颈粗短,肤色黑的像碳,且身材略胖、膀大腰圆的。 李奕甚至怀疑后世戏曲中的包公形象就是以这位赵官家为原型。 “……” 赵匡胤径直走到死者跟前,低头默然盯着尸体,本就黑炭似的脸,好似变得更黑了。 玛德,来的真快! 李奕腹诽了一句,随即走到赵大身侧,抱拳道:“赵兄……” 他本想放低姿态,说些软话道个歉,但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只是把人打伤了还好说,可眼下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都已经凉得透透的了。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 谁知赵匡胤根本没有回应,甚至连脑袋都没动一下,依旧低头盯着尸体。 “呃……”李奕不免有些尴尬。 眼见赵匡胤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他索性不再开口自讨没趣,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赵虞侯,此间案情已大致明了……” 公服官吏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生怕这两位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连忙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若不然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他这个法曹参军也脱不了干系。 …… “何至于此……唉!” 听完案件的缘由,赵匡胤叹息一声,终于转过身来,“奕哥儿,这事让我很为难……” 要说他对这位表弟有多亲近,那肯定是睁眼说瞎话,他比对方大了整整十岁。 姑姑带着这位表弟投奔过来之前,双方拢共也就见过几次面而已。 哪里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甚至远不如他那几位交往甚笃的军中兄弟亲近。 可对方终究是他有血缘亲情的表兄弟,而且还是他嫡亲姑姑的独子,他这做侄儿的总不能向着外人? 偏偏杀人者和他也算是熟识,又是自家表弟主动招惹。 若是他帮亲不帮理硬要追究闹大,又让其他那些军中兄弟如何作想? 他们或许会觉得他赵匡胤不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而且先帝驾崩不久,新皇才刚刚继位,朝堂内外局势不稳,在这关键敏感的时期,行事更是要稳妥谨慎。 不管于公于私,赵匡胤心中都有着诸多顾忌。 所以他确实是真的觉得十分为难。 “难办?那就别办了!”李奕差点就脱口而出这句名梗。 好在这句不合时宜的梗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如今局面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并不愿主动跟赵匡胤撕破脸皮。 李奕只能一脸懊恼道:“此事怪小弟鲁莽,惹下这般过失,还请赵兄节哀。” 说话间,他瞥了眼赵大的脸色,却没看出多少端倪。 不过想从赵大脸上看出什么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这脸太特么黑了! 李奕又道:“不管最后依律如何判罚,小弟一力担之绝无怨言。” 他这番话给足了赵匡胤面子。 不过在言语间隐隐强调了“依律判罚”四个字。 其中暗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开封府要依律肯定是要依唐律,正如李奕先前跟那位公服官吏所说,他最多只认下过失杀这个罪名。 而过失杀是能以铜抵罪的。 第二章 一拳两命 “押衙李奕不忿寡嫂遭辱,以致一时激愤,思虑所不及,失手杀伤姚子貴,乃不意而犯,多有旁证相佐,当判过失杀,以赎论,罚钱一百贯充作死者丧葬、补偿……” “然,以军职当街失手致人死伤,有违军纪条规,责加仗刑二十,且复重申,以观后效。” 罚了钱抵罪,又挨了仗刑,这桩案子算是告一段落。 至于“且复重申,以观后效”的意思。 就是暂时不对李奕做降职处分,让他继续干着押衙的差事,看他以后是否有改正赎罪的表现。 这一条更偏向于书面上的申饬而非实质的惩罚。 对于李奕来说,比他预期的以铜赎罪,又多挨二十个板子。 但以他的身体素质,倒也能咬牙硬扛下来。 总体上判罚的还算公正,并没有明显偏袒哪一方。 而赵匡胤作为死者亲属,从头到尾也没多说什么,想来默认了这个判罚结果。 至于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那就不得而知了…… “赵兄,慢走。” 目送着赵匡胤领走尸体离去,李奕忍不住长叹一声。 唉……死在他手上的是未来宋太祖的表兄弟。 就算赵匡胤是非分明,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太想找他李奕的麻烦。 可赵家其他人未必就会这么想了。 最起码赵匡胤的那位姑姑怕是恨不得要把自己剥皮抽骨的。 况且赵匡胤就真的会不在意? 说到底,李奕只是赵大名义上的军中好友,被打死的则是他实打实的血缘亲属。 亲疏有别是显而易见的。 换做是谁在心理上都会有偏向性,所谓的大义灭亲这种话听听就得了。 这世上并不是只靠讲道理就能行得通的…… “二郎,害你受苦了。”一旁扶着李奕的郭氏突然低声道。 李奕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过二十个板子,我还能扛得住,歇两天就没事了。” “若不是为我出头,你也不用受这罪……” 说到这,郭氏的声音有些哽咽。 “嫂嫂说的甚话?” 李奕正色道,“如今哥哥不在,我在东京只有嫂嫂一个亲人,我不护着自家人还能护谁?” 听到这话,郭氏抹了抹眼角,脸上露出一丝柔色,轻声回道:“我也只有二郎一个亲人……” 说起来,李奕和郭氏并不单单只是叔嫂的关系。 郭氏出身于贝州的大户人家,原主他娘是郭氏的奶娘,他爹则是郭家的车夫。 原主哥俩自小就生活在郭家。 然而十余年前,契丹出兵入侵当时的后晋,一路打到了贝州境内。 郭家遭到契丹兵的劫掠,满门上下数十口人惨遭屠戮。 原主他爹也死在了契丹人的刀兵之下。 多亏原主他娘机敏,拉着原主哥俩和年幼的郭氏,趁乱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侥幸逃得一命。 过后,原主他娘带着哥俩和郭氏,一路辗转逃回夏津老家,投奔了原主的舅舅。 而李奕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穿越过来的。 当时原主只有八九岁,在逃难路上担惊受怕,又加上受冻挨饿的,突发高烧一命呜呼。 这才被魂穿而来的李奕鸠占鹊巢。 真要论起来,他和郭氏算是从小一起长大,郭氏也只比李奕大一岁而已。 只不过在郭氏嫁给李奕大哥后,二人之间又多了一层叔嫂的关系。 顿了一下,郭氏又道:“我那攒了些钱,回去我拿给你,若是不够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不用,我吃住都在军中,平日花销也不多,军饷都是用多少支取多少,想来这几年下来还有不少剩余。” “回头我去找钱粮官全都领出来,应该足够抵罚赔偿的,嫂嫂的钱便留着自己用吧。”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李奕确实在为钱发愁,他纵然是内殿直的押衙,属于禁军中的嫡系精锐,地位待遇丰厚。 但一年的现钱军饷也不过三四十贯。 一百贯相当于他两三年的收入,抵得上普通人家的全部家产,已经不能说是一笔小数目。 但好在能用钱解决的事自然算不上太大问题。 若是实在不行的话,他大不了厚着脸皮找熟人再借点凑一凑。 “二郎,你又何必哄我呢。” 郭氏轻声戳破了李奕善意的谎言。 “你一年也就那点军饷,还要寄钱回去接济舅舅一家,剩下的还能有多少?” 李奕顿时语塞,郭氏又轻声道:“你是因我而受罚,板子我没法替你挨,可这钱总该让我来出。” 李奕忙道:“都是一家人,谁出不都一样,还分什么你我……” 谁知郭氏闻言却摇头道:“当初我和大郎刚来东京,衣食无着全靠二郎你接济,又帮着租铺子置办营生,也都是二郎你出的钱。” “大郎在时一直惦记这事,想着攒了钱还你,好不容易攒了些,他却病倒了。” “治病加上办丧事,花光了攒的钱不说,还让二郎你又贴补了些。” “如今大郎不在了,这些事我却还记着,铺子的生意还算凑合,我也攒下来一些钱,正好能派上用处。” 听到郭氏提起往事,李奕本想再劝慰几句。 可对方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二郎,你就让我也出些力吧,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拖累……” 郭氏仰头望向李奕,眼神里涌起一丝哀求的意味。 眼见话都说到这份上,李奕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点头道:“那便就依嫂嫂的……” 也不知怎么的,李奕突然间感觉心底有些堵得慌。 这一刻,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混得实在有点寒酸。 穿越过来已经十余年,竟然还要为几两碎银而发愁,想想都觉得挺悲哀的。 …… 赵匡胤骑着马闷头往家赶。 为了让身后拉着尸体的牛车能跟上,他的骑行速度并不算快。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赵匡胤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表弟的尸体是领回来了,可怎么跟自己姑姑交代,他一时间还没想好说辞。 总不能说杀人者是自己军中熟识,自己不好过多的为难追究,对方只罚了钱挨了一顿板子。 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想想都知道姑姑未必会愿意善罢甘休。 赵匡胤十分清楚,自己的姑姑性子刚烈,又和亡故的姑父意笃情深。 如今姑父已经不在人世,表弟是姑姑最大的精神寄托,她对这个独子可谓是宠溺有加。 可偏偏现在独子也丢了性命,前后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姑姑不仅丧夫还又丧子。 她会有何反应自然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赵匡胤又有些无奈。 正月里姑姑带着表弟来投奔他父亲时,他就察觉到这位表弟性子有些轻浮,还有些口无遮拦。 或许也是由于父母太过宠溺所造成。 原本这事赵匡胤管不着,加之那段时间赶上先帝驾崩,军中事务繁忙,他也根本没心思去管。 谁知坏事就坏在了这点上。 倘若只是受点教训挨顿打,倒也算不得什么。 可这下却是连命都给搭上。 “二郎,你可算是回来喽!” 恰在此时,一声急促的呼唤将赵匡胤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 “老夫人正要让人去找二郎你回来呢……” 赵家的门房快步迎了上来。 赵匡胤心中一突,当即翻身下马:“找我做甚?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门房顿时一脸哀色道:“大姑娘她投井自尽了!” 什么! 门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赵匡胤的耳边炸响。 因为对方口中所说的大姑娘,便是家里仆役对他姑姑的称呼。 赵匡胤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人可救回来了?” 他此时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只期望姑姑投井被及时发现,人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门房的话却断了他的念头。 “就在二郎你回来前的半个时辰左右,等发现的时候大姑娘已经投井多时……”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人肯定是没有救回来了。 第三章 赵大的姑姑也死了? “什么!” “赵大的姑姑也死了?” 李奕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这事可属实?”他紧盯着面前的瘦削汉子,“你这厮可别想着扯谎来诓我?” “爷,小人就算骗自己爹娘,也不敢骗您呐!” 瘦削汉子忙赔笑道,“小的有个兄弟就在内城混事,正巧他认识那赵家的一个仆役,这消息是绝对没有假。” 回话的这汉子名叫张虎,旁人暗地里都喊他张二狗。 此人是混迹于龙津桥一带的泼皮,平日里多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偶尔也给人帮工跑腿做些闲散差事。 虽说这厮手脚不太干净,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一年到头没少挨官府的板子。 但作为市井街巷中的二流子,这张虎多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各类小道消息却是灵通的很。 “一拳头干出来两条人命,还都特么是赵大的血亲? 玛德,这下和赵家的梁子结大发了!” 李奕一时间心情激荡,起身在桌前来回踱步,走动间牵扯到伤口隐隐作痛。 昨日因命案的事折腾了一整天,等他和郭氏回到早饭铺已是深夜。 一大早,李奕便找来这泼皮张虎去打听赵家的情况。 本想看看赵家那边有何反应再做打算。 可谁能想到只是一夜之间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老天为我关上了一扇门,顺手把窗也给我封死了。” 李奕扶额无言。 原本他还抱有几分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只是失手杀伤赵大的表弟,而且还是他那表弟招惹在先。 自己和赵家的矛盾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得知赵大姑姑投井自尽的消息,他顿时觉得自己和赵家再无和解的可能。 赵大他爹的兄弟姐妹大多死得早,赵大只剩这么一个亲姑姑。 且赵大自幼与他姑姑亲近,他姑姑也只比他大九岁,两人可以说是半个玩伴的关系。 对于赵匡胤父子俩来说,死了个外姓的侄儿、表弟,或许还能勉强咬牙认下。 可又死了亲妹妹、亲姑姑,那就很难咽下这口气。 换位思考,若是李奕遇到这种事情,也未必能有多大的心胸度量。 人本身就是一种很容易被情感左右的生物。 唉! 你说赵大的姑姑究竟怎么想的? 这么大个人了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弱。 没事寻什么死啊? “爷,您这是怎么了?” 眼见李奕似乎有些愁眉不展,张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昨天发生在早饭铺的命案,泼皮张虎自然是知道的。 但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位爷是禁军的武将,随手打死都指挥使的侄儿,也不过是罚些钱,挨顿不轻不重的板子。 显然对于这位爷来说,当街杀个人都不算什么事。 如今那赵家的姑姑是自己投井而死。 又有什么好发愁的? “你这厮恁得多嘴!”李奕骂道。 他自然没必要跟这泼皮解释什么,况且这事也根本没法去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得罪了未来的大宋皇家,害怕结了怨日后没好果子吃吧? 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这等荒谬言论。 “您瞧我这烂嘴!” 张虎吓得连忙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李奕懒得跟这泼皮闲扯,摆了摆手道:“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吗?” “没了,我兄弟认识的那人只是赵家的仆役,也只能打听到这些……” 说到这,张虎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犹豫道:“倒是昨晚那赵家的三郎当众骂了两句。” “赵匡义?”李奕愣了一下,皱眉道,“他骂了什么?” 张虎口中的赵家三郎,就是那位日后的宋太宗。 虽然后世戏称赵匡胤为赵大,赵匡义则被喊作赵二,但实际上,赵大排行老二,赵二排行老三。 赵弘殷的长子确实早夭,但死之前已经确定过名序,算在了家中子嗣的排行中。 李奕倒是见过赵匡义几面。 那是个长相和赵大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胖子,只不过肤色要比赵大白得多,白白胖胖的气色红润。 “他说,他说暂且让那贼人蹦跶几天,日后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说完,张虎有些畏惧的瞅着李奕的脸色,他当然知道这话里的贼人指得是谁。 “呵,小小年纪响屁放的倒是噹噹的!” 李奕嘴里骂了一句,但倒也没有太过气愤,反而还觉得有些可笑。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 赵二这个未来的‘驴车战神’现如今连毛都还没长齐呢。 相比于他爹和他哥,这货的记恨反倒不值一提。 不过既然赵二能当众骂出这话来,那赵家其他人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平复了一下心情,李奕掏出一串铜钱,甩给面前的张虎:“这钱你拿着,我不会让你白替我跑腿的。” “小人哪敢要您的钱……” 张虎嘴上客气着,却暗中掂了掂,差不多有百来个铜板。 本来他是没指望有什么报酬的,这位爷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生怕把差事办砸了小命不保,哪还敢奢求有什么好处。 “让你拿着就拿着。” 李奕不耐烦道,“可我话说在前头,让你打听赵家的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 “难道真要走到和赵家撕破脸皮的地步?” 目送着张虎离去的背影,李奕顺势倚靠在门边上,心中多少有些不甘。 穿越至今已有十余年。 李奕并未因自己是个穿越者就妄自尊大。 反而一心想要抱紧赵匡胤的大腿,以求日后能混个从龙之功,搏一把荣华富贵。 至于什么“称王称霸,改变历史”之类的幻想。 李奕倒是也在梦里意yin过。 但也仅仅只是在梦里。 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人要有自知之明。 难不成真以为占了个穿越者的身份就能呼风唤雨吗? 一百贯都凑不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更何况,同时代还有个“一条杆棒齐身,打下四百军州”的存在——赵匡胤。 短短五六年时间,从一个低级武将,爬到都点检的高位,压制住一帮骄兵悍将,达成黄袍加身的壮举。 这不服都不行……小说中某些穿越者的谜之自信其实很让人费解。 事实上,前世的李奕也曾对大宋的窝囊感到气愤,也对赵家后代干的某些混账事嗤之以鼻。 更是在论坛上跟风吐槽过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夺人江山的作为。 但等李奕穿越到这个五代乱世,真正体会过这吃人的世道之后。 他才深刻认识到能被并称为‘唐宗宋祖’的赵匡胤。 确实不是盖的! 这也让李奕坚定想要抱紧赵匡胤大腿的决心。 但很可惜,老天爷突然跟他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 在如今这局面下。 赵匡胤的大腿很大概率是抱不上了…… “二郎,你怎穿得这么少?” 郭氏的声音骤然响起,将李奕的思绪拉回现实。 “昨日你才刚挨过刑,身子还虚别染了风寒。” 抬眼望去,郭氏挎着竹篮走到了跟前,神色中还带着关切和些许责备。 李奕强笑道:“这日头大的很,不冷不热的,不碍事。” “你呀……”郭氏抿了抿嘴,却没再说什么。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只是自己的小叔子,自己又不是他的妇,有些事不该自己多嘴。 “我买了些羊肉,等会熬汤给你补补身子。” 郭氏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失落,默默的走进铺子忙活起来。 “有劳嫂嫂费心了。” 李奕正为赵家的事而烦心,倒是没察觉郭氏的情绪变化。 第四章 温柔贤惠的嫂嫂 “我不是没爹没妈的野种,我不是……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赚大钱……” 破旧的木窗被风吹的哐哐作响,李奕躺在床榻上满头大汗,浸湿的发丝紧贴在额前,嘴里还发出呢喃的梦语。 迷迷糊糊间,他恍若又回到了前世,父母离异各奔东西,最后又各自组建家庭。 独留他在老家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 大概是童年的悲惨经历,让李奕早早地体会到人间冷暖,也让他心中埋下想要出人头地的执念。 只因他觉得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全都源于一个“穷”字。 贫穷很多时候比死亡还要可怕! “我要有钱,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我要出人头地……” 或许是内心的执念太深,就算只是在睡梦之中,李奕依旧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无意识的捶打着床板,砰砰作响。 “二郎,二郎……” 这时,一声轻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李奕隐隐感觉自己身体被人摇晃,他猛地坐了起来,睁开迷茫的双眼略显失神。 “二郎,你做噩梦了?”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做噩梦了……”李奕的意识还有些游离,机械性的重复了一句。 说完,他才逐渐恢复了清醒,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子。 “我起夜时听你屋内有动静,在门口唤了几声你也没应,推门便见你满头大汗说着梦话,脸色白的吓人。” 郭氏满眼的关切,俯身将手贴在李奕额头试了试。 随即轻呼道:“呀,好烫。” 她不免有些忧心,“你才挨过仗刑,再发了热病可就糟了。” 古人虽不知什么叫细菌感染,但也有所谓外伤风邪的说法,也知道受了外伤后发烧,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这医疗不发达的时代,很大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我去烧些水给你擦洗一下。” 郭氏也不等李奕回应,径直转身出去忙活。 不多时,她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不劳烦嫂嫂,我自己来吧。” 李奕婉拒了郭氏准备帮自己擦洗身子的好意。 就算是在前世的现代社会,叔嫂之间都要避嫌。 更别说如今这个世道。 正所谓人言可畏,李奕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无视郭氏的处境。 也因为是有这方面的顾忌,他在哥哥离世后的这两年,就连早饭铺都很少回来。 一个月顶多回来一两次,也绝不过夜,吃了饭就走,生怕给郭氏造成不好的影响。 “那,那我先回房了……”郭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不免有些逾矩。 她顿觉脸颊微微发烫,将湿布塞到李奕手中,逃也似的朝门外跑去。 可郭氏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传来“哎呦”一声。 原来是李奕想要翻身下床,谁知双脚刚一着地,他便感觉腿肚子一软,不慎又跌坐回了床上。 都说病来如山倒,李奕现在是有了真切的感受。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发烧,让他壮硕如牛的身体虚弱至此,这可比他硬挨二十下仗刑还要遭罪。 “还是我来吧,你好好躺着。” 郭氏放心不下,又折返了回来。 “我……” 李奕强撑着想要自己起来,奈何稍微一动弹便头晕目眩,晕乎乎的使不上劲。 没办法,他也只能乖乖躺到床上,任由郭氏给自己擦洗身子。 “定是晌午的时候你穿的那般少冻着了,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注意些冷暖……” 在微弱的灯火映衬下,郭氏的侧脸显得有些朦胧,愈发的柔和,她的语气中略带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和心疼。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柔的从上到下仔细擦洗着。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了效果。 经过郭氏的一番擦洗之后,李奕感觉身体舒畅不少,脑袋也没那么昏沉了。 “好了,歇着吧。等会我去多拿床被子过来,要多捂一捂出出汗才行。” 擦洗完毕,郭氏俯身在木盆中搓洗着澡巾。 大概是起夜的比较急,她身上穿得有些单薄,再加上俯身的动作,使得衣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了曼妙的后背曲线。 李奕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顿时有些愕然。 郭氏的身材其实十分匀称,细腰翘殿月,撑起阑裙形成很优美的弧度。 在朦胧的灯火映衬下更显诱惑。 哪怕是粗布破衣也很难掩盖住真正的好身材。 特别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长得也很好看,身材和容貌兼具的女人通常都很有魅力。 如同成熟美味的蜜桃,很容易勾起男人的觊觎。 赵大的那位便宜表弟就是没管住自己的色心连小命都丢了。 难怪世人都说红颜祸水…… 想到这里,李奕赶忙甩了甩脑袋,把不该有的思绪甩到了九霄云外。 从军的这几年,他一直都洁身自好,并未像军中那些单身汉一般,拿着卖命钱去找娘们逍遥快活。 从军之前更是不用多说,这具身体到现在还是个雏。 可李奕毕竟是个正常男人……只是一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寡嫂,他心中又不免升起一股负罪感。 “二郎,你是哪里难受吗?” 郭氏扭头恰好瞅见李奕神情异样,连忙开口关切的询问。 “啊?哦,没什么,我在想军中的事。” 李奕不敢直视郭氏的目光,只能胡乱的搪塞了一句。 他总不能说自己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确实有些难受吧。 啊呸—— 想想都觉得龌龊! “军中又不差你一个,离了你还能出事不成?” 郭氏倒是没有多想,端起盆朝外走去,临到门口还不忘嘱咐道: “二郎,你就安心在家好好休养,军中的事也不差你一个操心,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最要紧。” 一番折腾过后。 李奕的睡意已经去了大半,躺在床上思绪逐渐发散。 可能是疾病带来的消极影响,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悲观。 难怪都说世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意。 老天总在不经意间给你开个天大的玩笑。 不然自己怎么随便一拳就把人给打死,而且死的还是未来宋太祖的表弟。 更离谱是还死一送一,搭上了赵匡胤的亲姑姑。 除此之外,更让李奕迷茫的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原本他以为凭借自己对历史的熟知,抱紧赵匡胤的大腿就能坐享富贵。 可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 上天从来是货到付款的,祂永远不会被你算计的……李奕想起前世在网上看到的这句话。 “玛德,宋太祖又怎么样?你看你那弟弟赵二,也就只剩驴车漂移的本事了……” 第五章 北汉入寇 显德元年,二月二十一。 潞州的一封急报送到了东京大梁城。 伪汉主刘崇勾结契丹发兵南下,号称步骑十万,已经进逼泽潞二州。 一时间朝野震动,内外人心惶惶。 周帝郭荣此时登基才不过月余,得知急报后勃然大怒,当即便要御驾亲征。 然以宰相冯道为首的大部分官员,却认为正值新君即位根基不稳,朝野内外人心动荡之际,皇帝绝不能轻易出动,应坐镇东京稳定局势,派一员大将出征即可。 如此一来,君臣之间自然免不了一顿扯皮。 但没过几天,又一封急报传来,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屯兵太平驿,意图阻击伪汉联军,却反被击败。 李筠逃归上党,据城自守,无力再战。 眼见情势危急,皇帝郭荣力排众议,下定决心御驾亲征,诏令禁军和地方藩镇兵马备战。 当然。 这些军国大事还轮不到李奕一个小小的禁军兵头操心。 他只管遵照上头的吩咐上战场卖命就行。 “依枢密院令,禁军各部取消休整,全部返回军营待命,如有违者,军法处置……” 本来军中给李奕批了半月的休养时间,却因为北汉联军的大举入侵而提前结束。 好在他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不仅抗揍且恢复能力也很强。 经过这七八天的休养,他因仗刑受的那点皮肉伤,基本已经没什么大碍。 “嫂嫂,最近街面上不太平,铺子暂时就别开了,过段时间再说吧。” 临走前,李奕还不忘叮嘱了郭氏几句。 都说逢乱必多贼,眼下北汉联军南侵,东京城内人心惶惶,难免有一些宵小之徒趁机生事。 郭氏一介寡妇更是要多加小心。 …… 李奕从朱雀门进了内城,沿着御街两侧的街巷,一路朝着皇城前行。 此时来往的行人还比较稀少,多是一些贩夫走卒,见到李奕高大壮硕的身形,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像是躲瘟神一般。 毕竟就算是不披甲执锐,李奕的气势也足够让人生畏,明眼人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 李奕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赶路。 没一会儿,在晨雾的掩映下,皇城的轮廓逐渐清晰。 正当旭日初升,万道霞光倾泻而下,映衬着亭台楼阁庄严肃穆,更显得那皇城巍峨雄伟。 后周皇城的前身是大唐宣武节度使的治所,经过梁、晋、汉、周四朝的修缮扩建,已经颇具规模。 整个皇城的布局坐北朝南,前半部分是皇帝上朝和办公的区域,后半部分则是皇帝和妃嫔们的寝宫。 皇城总共有六处宫门,分布于东南西北四面。 正门是南面的宣德门,平日里都是紧闭的,唯有皇帝出行或重大活动才会打开。 而宣德门两侧分别是供日常通行的左掖门和右掖门。 除此之外,还有东面的东华门,西面的西华门,以及北面进出后宫的拱辰门。 步行至皇城近前,普通百姓的身影已经见不到了,只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将士,正在来回巡逻。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和李奕一样身着常服的汉子,从四面八方赶来。 五代时期,职业军人的家眷往往随军迁徙,后周的禁军都驻扎在东京一带,所以将士们的家大多也在东京。 通常情况下,除了轮流上值驻防的部队,其余将士可以回家休整。 当然,这个家特指随军迁徙的家,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乱跑,禁军将士未经批准,不得私自离开驻地,否则视为逃兵。 为了方便管理和监督,禁军各部驻地都建有生活区,相当于后世的单间宿舍,将士们可以带着家人一起住。 也算是一种特殊的住房福利。 不过这所谓的单间宿舍,也就只有几个平方大小,而且还是简陋的茅草屋子,一家三口住还凑合,人一多就要挤得慌。 所以极少数手头宽裕些的将士也会选择在东京城内租房居住。 至于能置办得起房产的,那就绝对是凤毛麟角了,起码也得是中高级的武将。 对于底层的将士们来说,负担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就已经是很大的压力。 更别说在这寸土寸金的东京城内租房乃至于购置房产。 不然李奕早就把舅舅一家也接来东京享福了。 …… 依照枢密院的军令,禁军各部将士返回军营待命,随时准备出征。 但自古以来,打仗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光是后勤调度就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 更别提还要抽调地方藩镇兵马、规划行军路线以及作战计划等等杂事。 所以李奕返回军营已经好几天,上头却还没有下达具体的命令,军中的大小事务一切照旧。 如往常一般,闲下来的李奕靠坐在营房边的大树下,拿着一把角弓正在捯饬着。 这年头一把好的筋角复合弓很难得,制作周期动辄都是以年计算。 李奕的这把角弓还是他去年在军中比射时赢得的赏赐。 这弓可是实打实的两石强弓,就算放在角弓中也是高档货,属于是花钱都难买到的稀罕物。 说起来,军中能拉开两石强弓的人不算罕见,但拿来当实战弓使用就有些夸张。 要知道,军中专门用来练习拉力的力弓大多也就两三石。 不过对于李奕来说,这张弓他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甚至能连射五十箭而尚有余力。 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就是所谓的天生神力。 而李奕正是靠着出色的骑射本领,在不依靠军功加持的情况下,一步步爬上了亲卫押衙的位置。 “奕哥儿,你说这汉军都打过来了,咱们禁军什么时候出征啊?”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走到了李奕跟前,嘴里还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马兄这是急着要上阵立功吗?”李奕抬起头笑着调侃了一句。 这络腮胡的大汉名叫马仁瑀,也是典旗仪卫的押衙,李奕是左仪卫第二班押衙,他是右仪卫第一班押衙。 历史上,在决定后周存亡的高平之战中,马仁瑀这个名字可是载入史册的。 “从世宗亲征刘崇,王师不利,仁瑀谓众曰:“主辱臣死!”乃跃马大呼,引弓连毙将卒数十,士气始振。” 史书中的这段记载对马仁瑀可谓是赞誉有加。 在战斗局面不利的情况下,这位马兄挺身而出射杀敌军,一举提振了士气。 按照五代史中的记载,马仁瑀在高平之战中的功劳,甚至丝毫不比赵匡胤要差。 此战过后马仁瑀也连升三级,从一名小校被提拔为弓箭控鹤直指挥使。 最后一步步升为朔州观察使,死后还被追赠为河西军节度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如今的马仁瑀和李奕是同乡,都是大名府夏津人,而且还是一个村的,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 当年,邺都留守兼枢密使的郭威被逼起兵造反,李奕便拉着马仁瑀一起投入了郭威麾下。 等到郭威登基称帝后,二人一起被选拔进了内殿直。 真要论起来,李奕和马仁瑀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远比他去巴结赵匡胤得来的亲近要更牢靠。 听了李奕的调侃,马仁瑀却反问道:“难道奕哥儿你就不想上阵杀敌博个富贵吗?” “当年你我投军时,可是奔着建节去的,现如今才不过是小小的押衙,想当节度使少不得要战阵上拼命才是。” “无富贵,毋宁死,这话可是奕哥儿你跟我说的吧?” “无富贵,毋宁死……”李奕闻言倒是愣了一下。 要不是马仁瑀眼下突然提起,他都快忘了当年说过这么一句。 只可惜时移事迁,当初李奕是把富贵押在了赵大身上,怀揣着穿越者熟知历史的信心,自然是一腔雄心壮志。 但如今……唉! 好在李奕这几天也想通了,赵家得罪也就得罪了吧。 与其纠结懊恼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如把心思放在即将到来的高平之战。 这场战役直接关乎后周的生死存亡,也是世宗柴荣坐稳皇位的关键之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历史上赵匡胤就是在此战中发迹的,李奕自认为武艺本领不比赵大差,或许还要略胜一筹。 他赵老二能做到的我李老二未必就做不得! 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在没出赵家这档子事之前,李奕对待赵匡胤是自带滤镜的。 他觉得赵大作为未来的宋太祖,自然是毫无争议的天命之子,自己理应抱紧对方大腿才是正道。 但等如今他和赵家生了嫌隙,抱大腿这条路走不通后,他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甚至都开始在心里拿自己跟赵大比谁的本事更厉害些。 这难道就是不破不立? “对了,奕哥儿,那赵家没再找你麻烦吧?” 马仁瑀的话将李奕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这些天我都在当值,也没来得及问你。” “听说当日那赵家姑姑也投井死了,怕是赵家会把这事也算在你头上。” 李奕轻哼道:“他想算在我头上就随他,反正案子已经判过,那赵家又能拿我如何?” “说的也是,那赵弘殷再大也不过是个军都指挥使,还真能拿你这个押衙怎么样?” “要我说他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这辈子或许当个军都使就到头了,以咱兄弟俩的年纪和本事,再稍微有了些运道,建节开府也并非不可能。” 马仁瑀越说越来劲,唾沫横飞道,“等将来咱兄弟当了节度使,那赵家巴结咱们还来不及呢,再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再惦记这事。” 不得不说,马仁瑀倒是挺有自信,现在还是个小小的押衙,就敢去想以后当节度使的事了。 虽说历史上他在死后确实达成了这个心愿。 然而马仁瑀说的也并没有错。 只要李奕将来能爬的足够高,到了举足轻重的地步,就算赵大最终黄袍加身,也未必敢随便动他。 再说,你赵大未必就还能黄袍加身! 反正李奕是不会甘愿坐以待毙的。 第六章 出征前的赏赐 显德元年,三月初三。 周帝郭荣诏令天雄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主将,任命镇宁节度使郭崇为副职,领兵自磁州固镇插入伪汉联军后方。 又诏令河中节度使王彦超为主将,任命保义节度使韩通为副职,领兵从晋州东北拦截伪汉联军。 再命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以及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率领部队先行赶赴泽州布防。 同时又派遣宣徽使向训监督各部人马。 初七。 周帝郭荣发布大赦诏书,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初九。 任命宰相冯道为山陵使,护送先帝灵柩前往陵寝,任命枢密使郑仁诲为东京留守。 随即枢密院正式下达军令,两日后禁军主力随皇帝出征。 …… 傍晚时分。 内殿直下辖各部没有当值的将士全都被召集到了校场上。 殿前诸班直中以内殿直的人马最多,步骑加起来约莫有个三千余人。 其中骑兵数量比步兵稍多一些,但也相差不太大。 除了一小部分日常当值的将士,军营驻地中还有大半的人马待命。 此时全都赶到了校场集合。 起初人群还有些乱糟糟的,但在各部将领的约束下,队伍很快就整顿完毕。 随后,一辆辆载满钱粮布帛的大车驶进了内殿直的驻地。 见此情景,大伙儿知道这是出征前的赏赐下来了。 自唐五代以来,随着府兵制的崩溃,募兵彻底取代了征兵,古代军制进入了新的阶段。 募兵都是脱产的职业士兵,不仅招募时要给一笔安家费,入伍后每月还要发军饷。 将士们大多都是拖家带口,仅靠一次性的安家费,以及每月那微薄的军饷,很难养活一家老小。 所以朝廷还会发放额外的实物补贴,例如粮食布帛、油盐酱柴等生活用品。 除此之外,偶尔的赏赐也是将士们的一大收入来源。 而赏赐大致分为三大类,一是重大节日活动的恩赏,二是立了军功的封赏,三是出征前对将士的犒赏。 比如李奕在军中比武优胜后获赐的那把角弓勉强算是恩赏。 校场上。 将士们已经排好队列,双腿微岔昂首站立,衣甲鲜明整齐肃穆,颇有一股精锐强悍的气势。 不过也难怪,内殿直是殿前军麾下的主力之一,不管是人员还是装备都是拔尖的。 基本全是膀大腰圆的青壮年,配备着精良的盔甲武器,战斗力也绝不是盖的。 没过多久,一队举着旌旗的骑兵护卫着一员大将从校场外进来。 内殿直都指挥使王匡业拍马迎了上去。 由于典旗仪卫的队列比较靠前,李奕又是行首加上个头够高。 他倒是瞅清了那员大将的相貌。 对方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顶多不超过三十岁。 正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 这位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婿,也是周世宗柴荣的妹夫,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正月底柴荣继承皇位后,先是将自己的表兄李重进升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负责掌管侍卫亲军。 接着将本是殿前都虞侯的张永德扶正为殿前都指挥使,接替李重进执掌殿前军。 这么一来,柴荣就可以借助表兄和妹夫二人牢牢掌控住禁军的两大系统。 同时,李重进和张永德又向来不太对付,私下里颇有间隙。 柴荣的安排也暗含制衡之意,可谓一举两得。 这时,王匡业到了张永德近前交谈几句,紧接着掉头回到了校场前方。 只见他扯着嗓子喊道:“出征在即,陛下体恤我等,特命张都使携钱粮前来犒军。” 话音落下,校场上的将士们依旧保持着阵型,但明显气氛活跃了不少,脸上都扬起了几分喜色。 虽然将士们都知道出征前少不了赏赐,但等真正确认了又是另一番心情。 大伙儿脑袋别裤腰带上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若是没有好处谁特么愿意替你上战场卖命。 而对于五代时期的皇帝来说,若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就要先喂饱手下的这群武夫。 远的不说,就说后周太祖郭威病逝前的正月初一,在圜丘祭天后就差点因赏赐的问题闹得军队骚乱。 只因军中有流言说郊祀的赏赐比后唐明宗时要少,引得将士们生起不满情绪,最后斩了上百人才算平息了流言蜚语。 为此郭威还召集禁军众将诉苦,说自己节衣缩食只为保障军队,国库中的积蓄基本都供应了军队,将士们却不体察国家百姓的艰辛,只知一味的索取抱怨。 事后郭威还咬牙从内宫的用度中抠出一些余钱来打赏抚慰军队。 可见身为皇帝在面对这些骄兵悍将时也只能以尽力安抚为主。 当然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收了皇帝的钱财自然是要卖命的。 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 “张永德……” 李奕的心思却没放在赏赐上,见到张永德倒是让他想起赵匡胤。 历史上张永德不仅是赵大的上司,两人的私交也很好。 赵大能得到柴荣的赏识提拔,张永德在其中出力不少。 张永德在被罢免殿前都点检之前,也算是柴荣最信任的人,他说话的份量自然举足轻重。 去年郭威还没死的时候,赵匡胤被提拔为滑州兴顺副指挥使。 看似从百夫长的位置升了一级。 但相比于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任职地方其实远离了权利中心,想要往上爬就得付出更大的努力。 更何况如今后周总体上推行强干弱枝,大力加强禁军的同时,又削弱地方的藩镇。 从禁军被调到地方任职并不算是好事。 这跟和平时期的文官下放地方,历练以作提拔资历相比,根本不是一回事。 若是赵匡胤真的被调到了滑州任职,那么很大概率未来就没有什么宋太祖。 幸好最后有赖于张永德的举荐,时任开封府尹的柴荣将赵匡胤招入麾下,转其为开封府马直军使(骑兵百夫长)。 虽然职位上只是平级调动,但却成了柴荣的嫡系亲信,这也算是赵匡胤的一次机遇。 当然,前提是赵匡胤确实是有真本事,不然要是烂泥扶不上墙也白搭。 …… 张永德是代表皇帝来慰问将士,走了一番过场,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很快又带着人马离开。 接下来自然就是发放赏赐。 但并不是当场排队领,而是由各部领个总数,再回去营房自个儿分。 最终,李奕分到了十贯现钱、一匹细布和两袋粮食,普通军士则只能分到现钱一贯、粗布一匹和一袋粮食。 虽然单看起来不算太丰厚,但放在如今的社会背景和经济条件下,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而且也只有像内殿直这种跟随皇帝出征的精锐嫡系才能拿到这么多赏赐。 其它那些杂牌部队能拿到手的可就要大打折扣。 不过以后周的财政情况来说,这些赏赐已经是掏空国库、甚至宫中内库都拿出来。 毕竟皇帝指着这帮大头兵替自己卖命呢,不舍得也不行。 “郊祀赏得钱还没花完,又有赏赐到手,等打了胜仗回来,赏赐自然也少不了,到时找个娘们好好快活快活。” 马仁瑀抛了抛手中的一串铜钱,咧着一张大嘴口无遮拦,站在一旁的李奕都懒得搭理他。 不得不说这货真是个乐天派,仗都还没打就想着赢了发钱的事,就像他之前跟李奕说要当节度使一样,似乎从来没有往坏的方向想过。 “奕哥儿,等打完汉军回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马仁瑀又扭过头冲着李奕挤眉弄眼道。 “不去。”李奕自然知道他说的好地方是哪里,斩钉截铁的一口回绝。 马仁瑀继续撺掇道:“哎,不用你自个儿掏钱,我请你。” 李奕无奈劝道:“马兄有这闲钱花销,不如多寄点回家给妻儿老小。” 马仁瑀比李奕要大两岁,当初投军时已经娶妻生子,现如今他儿子都已五岁。 只不过这几年他妻儿都待在老家,并没有接到东京来一起生活。 “妻儿有我爹娘顾着,我还时常寄钱回去,用不着我多操心。” 马仁瑀却满不在乎,“咱们是提着脑袋干活的差事,不知哪天就没了下顿饭,该快活时就快活,想恁多干甚?” “我可比不得马兄……”李奕对此不敢苟同。 马仁瑀父母健在,上头还有兄长顶着,而且家境也不差,老家有十几亩良田,日子过得还算富余,他自然能潇洒快活。 可李奕却不一样,不仅父母双亡,还有寡嫂需要他照拂,夏津的舅舅一家过得也很清贫,也要指着他多加帮衬呢。 他肩上的担子不轻,心里也有更长远的打算,远没有到放纵享受的时候。 何况去找那些不干不净的娘们快活也不怕染病? “李押衙不去,我们去,马押衙请大伙儿一起去呗!” 这时,旁边的军士中有人跟着起哄。 “滚蛋,要去自己掏钱,我他娘的又不是你们爹。” 马仁瑀瞪着眼骂道,被骂的军士们也不着恼,反而还有人嚷着要是请自己去,多认一个爹也值了。 趁着大伙儿哄闹的时候,李奕赶紧脱身出了营房。 然后径直跑去找都知张茂常。 这次出征李奕抱着建功立业的想法,但谁也不敢保证战场上不会出意外,仗打胜了人却没了也说不准。 所以他准备先回家一趟把赏赐交给郭氏顺便交代几句。 但这事要先跟都知张茂常请示一下得到允许才行。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但该要走的程序却绝对不能少。 果不其然,都知张茂常痛快的允许了。 不过对方也特意提醒了一下,让李奕最晚在明日点卯前回营,不然到时候就得按规矩来。 第七章 交代后事 李奕背起装钱的布囊、扛着细布出了营门。 至于剩下的两袋粮食,那算是他的口粮,除了轮到当值的时候管饭,平日里吃饭要自己解决。 这也是军队发放柴米油盐酱菜等生活用品的原因之一。 李奕作为标准的单身汉,住的是免费宿舍,吃的是自己动手。 这要是说好听点可以叫自由自在,说难听点那就是冷锅冷灶冷炕头。 幸好每月发的粮食倒是足够他吃的,甚至还有余粮拿去换些肉改善伙食。 以李奕节俭的生活习惯,在接济舅舅一家的同时,倒还能存下一些钱来。 只可惜出了赵家的那档子事直接把他的积蓄给掏空。 甚至还搭上了郭氏攒下的辛苦钱…… 夜色中。 不少将士都偷偷摸摸的出了营房。 平日里禁军的管理不算太严格,加之各部营地和生活区都在一起,将士们都是白天点卯当值,晚上下值回家睡觉。 如今出征前的赏赐下来了,将士们肯定都是要拿回家的。 只是碍于眼下枢密院下了军令,让各部将士都在营房待命,所以大伙儿才不敢明目张胆的乱跑。 夜色笼罩下,东京城内一片静谧,大多数百姓家里都是漆黑一片,唯有少数房子的窗户里飘出微弱的光亮。 李奕沿着街巷小道快步往回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要在宵禁前回到早饭铺子。 …… 自从北汉入侵的消息传到东京。 龙津桥一带的生意冷清了不少,很多店铺都暂时闭门歇业。 还在开门的店也会早早的打烊。 寡妇郭氏的早饭铺也不例外,已经歇业有十多天,郭氏本人也深居简出,只能偶尔撞见她到河边洗衣服。 此时,夜色深沉。 门窗紧闭的早饭铺内,郭氏坐在桌前望着手中的两双布鞋发呆。 微弱的烛火摇摆不定,映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恰如她现在的心情一般忐忑不安。 这段时间东京城中都在传言,说朝廷和汉军的第一仗大败,昭义军被打得连城都不敢出。 伪汉和契丹号称有十万大军,已经越过泽潞二州一路南下,怕是没多久就能打到东京。 皇帝准备御驾亲征的消息也已经在大梁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前几天有一部分禁军开拔出征,郭氏当时也跑去围观,但并没有看到皇帝的仪仗。 据围观的人说这只是打头阵的部队,皇帝率领的禁军主力暂时还没出发。 郭氏虽然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但也知道自家小叔子是皇帝的仪仗亲卫。 若是皇帝都没什么动静,那他应该不会被派去上战场。 对此郭氏倒是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她才不管谁赢谁输,只要自家小叔子不用上战场拼命就行。 最好皇帝也不要去什么御驾亲征,安安心心待在皇宫里多好,免得身边人还要拿命去护着他。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拍门声吓了郭氏一大跳。 “谁——”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声,但问完又立马后悔了,这大半夜还在外面溜达的,指不定是什么歹人呢。 她一个寡妇势单力薄的,原本不出声还能唬弄一下,可这下对方知道有人在家,又哪里会轻易离去…… 但好在外面传来的回应让郭氏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 “嫂嫂,是我。” 郭氏闻言连忙起身过去抽开了门栓。 早饭铺的门面是一整面敞开着的,并不是两扇完整的门板,而是用一条条窄木板拼镶而成。 关门的时候都是一条一条拼起来,然后再用一整根木门栓直接卡住。 开门的话就要反过来操作,等到郭氏搬开一条门板后,门外那道伟岸身形便显露在她眼前。 “二郎,你怎的这时候回来了?”郭氏压抑住内心的惊喜,侧身让李奕先进来。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 “不用,我吃过回来的。” 李奕一边说着,一边将背的东西放到桌上。 “出征前的赏赐下来了,我拿回来让嫂嫂替我存着。” 李奕特意说让郭氏替自己存着,其实就是怕对方推辞不要。 他之前攒下的积蓄都赔给了赵家,这笔赏赐是他如今唯一的家产。 若是之后在战场上不幸阵亡,想来也会有一笔抚恤金,加上这笔赏赐应该还算丰厚。 想来足够郭氏用度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舅舅一家的话,要不要分一些给他们,全看郭氏自己的意愿。 反正到时自己要是死了这些事情也管不着。 “出征……”郭氏正在插门栓,闻言动作一停,“官家真的要御驾亲征?” “嗯。”李奕随口应了一声,“枢密院已经下了军令,后天我们就要出发。” 说着,他已经把东西放好,顺势坐到了桌边。 抬头看见郭氏正在插门栓。 李奕下意识想让对方先别急,自己等会就走。 但想起现在差不多已经宵禁,回军营的路上被逮到会很麻烦,索性就没有开口阻止。 反正都知张茂常说明日点卯前回营就行,在早饭铺过个夜然后赶早回去也来得及。 “夜里不回去了吧?”郭氏虽然都把门栓给插上了,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嗯。”李奕点了点头,“不过要赶在明早点卯前回营。” “那……”郭氏欲言又止。 李奕觉得奇怪,瞥了一眼郭氏,却见她背靠着门板,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神色也有些不太对劲。 “嫂嫂,你怎么了?”李奕立马关切道,“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没事。”郭氏低垂着脑袋,目光瞥向地面,嗓音略显颤抖。 啊这……来月事了? 李奕大胆的猜测到,但关乎女人家的私密,他也不好多问。 顿时,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本来李奕是抱着交代后事的心思,特意回来叮嘱郭氏一些事情的。 但等真要开口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在心里酝酿一下言辞。 郭氏似乎同样满怀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人就谁也没有先开口。 就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油灯里的火光逐渐微弱。 这时,李奕起身将灯芯挑亮了些,然后开口道:“出征之前,我有些事想跟嫂嫂交代几句……” 第八章 异样的表白 “这次陛下御驾亲征,战事或许会很艰难,但我等当兵吃粮,自然要为陛下效死。” 李奕一边说着一边斟酌道。 “大伙儿虽是奔着建功立业去的,但凡事总得要先做好坏的打算。” “万一、我是说万一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日后我再也没法照拂到嫂嫂,嫂嫂也该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说到这,李奕指了指布囊,“这里面有十吊钱,若是我回不来了,朝廷也会有一笔抚恤,到时嫂嫂只管去领。” 话都到这份上,他索性不再藏着掖着,继续道:“我若能活着回来自然更好,但若回不来了,嫂嫂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东京城里无依无靠,最好还是回夏津投奔舅舅一家。” “虽说舅母那人是吝啬了些,但舅舅倒是宅心仁厚,表兄表嫂也都是实在人。况且嫂嫂还带着一笔钱回去,想来舅舅一家也不会嫌多你一张嘴。” 对于李奕来说,面对死亡他还是比较坦然的,毕竟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这次出征他确实一心想要博个富贵,但同样也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 机遇和风险向来都是并存的,在这乱世之中若不想摆烂,那就只剩下拼命这条路。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安顿好郭氏才行。 他身为穿越者又是禁军小校,尚且还要如履薄冰。 郭氏这么一个没了丈夫的弱女子,处境也只会更糟糕。 所以李奕只能尽量替郭氏谋划一条靠谱的后路。 闻言,沉默了许久。 郭氏才凄然道:“舅舅一家能容我一时,还能容我一世不成?” “到最后也不过是找个人让我改嫁罢了……” 郭氏的担忧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如今社会风气还算开放,礼教对女子的束缚还不大。 再加上又处于乱世,很多事情都没那么讲究,女子改嫁这事不足为奇。 最典型的莫过于后周太祖郭威,娶的四任妻子都是二婚。 周世宗柴荣的皇后大符氏也同样嫁过人,甚至前夫一家还是被现任公公郭威给灭掉的。 皇帝尚且都是如此,更别说普通百姓家。 李奕先前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本意是让郭氏暂时投奔舅舅一家,却忘了很多事情时间久了都会变,人心更是如此。 李奕叹气道:“嫂嫂已经给哥哥守寡两年,日子过得甚是凄苦,若遇到合适的人改嫁便是,今后……” “我不会改嫁的!” 李奕的话还没说完,郭氏却突然打断道,情绪竟有些激动。 “若是二郎不在了,我自会随你去的,不然活在世上还有甚意思?” “呃……”李奕尴尬的挠了挠脸。 他没想到向来温柔如水的郭氏还有这么强硬的一面。 只是细想之下,李奕总觉得她的话似乎有些歧义。 郭氏是自己哥哥的妻子,什么叫“自会随你去的”? 特别是那句“活在世上还有甚意思”,搞得郭氏要跟自己殉情似的。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才是郭氏的丈夫呢。 就在这时,郭氏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一直有句话想要问问二郎……” 李奕一愣:“什么话?” “当年你是为了避我才急着去投军的吗?” “啊?” 李奕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郭氏的思路,怎么一下子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 当年,李奕之所以去投军于郭威麾下,皆因他知道对方是未来的后周太祖。 而且赵匡胤也是在那时候去投奔的郭威。 他单纯是抱着投机的心思去的,想要先借助郭威这个跳板起家,再无缝衔接到未来的宋太祖。 仅此而已。 又哪里是为了避郭氏才去投军的……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事? 李奕有些莫名其妙,只能半真半假道:“当年投军不过为博个出路,并没有其它什么心思,嫂嫂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原来是这样……”郭氏莞尔一笑,可笑着笑着,眼角却逐渐湿润。 “嫂嫂,你这是怎么了?” 李奕顿时吃了一惊。 这怎么话说得好好的就开始掉小珍珠了呢? “没事,我很高兴。”郭氏擦了擦眼角,“原来二郎不是避我才去投军的。” 这都哪跟哪? 李奕倒是愈加的糊涂了,不太明白郭氏的意思。 “二郎,你知道嘛……” 郭氏走到桌前坐下,眼神逐渐发散,似乎陷入了回忆。 “当年你投军后不久阿娘病重,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郎。” “阿娘说,二郎是个有本事的,自小便有主见,不用人操心。可大郎愚笨憨厚,她怕自己不在了,二郎又远在军中,大郎就没了着落。” “那时,二郎你和瑀哥儿他们去投军,我还以为你是嫌弃我天天跟在你后面,因而厌烦我,所以都没跟我说一声就偷偷跑掉。” “我真傻……” 说着说着,郭氏的泪珠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心里对你有气,阿娘又那么忧心大郎,我一气之下便告诉阿娘,我愿意嫁给大郎替她照应他。” 郭氏的话虽然东一句西一句,颠三倒四的没什么逻辑。 但李奕还是听明白了,他并不傻,隐隐知晓郭氏的心思。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和郭氏青梅竹马,对她确实是存有好感的。 但他当年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想着抱上宋太祖的大腿,儿女私情都被他暂抛脑后。 至于瞒着家人偷跑去投军,只不过是怕家人劝阻担忧,才没有大张旗鼓的去说这事。 没想到会造成这般误会…… 郭氏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时常也在想,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大郎和二郎怎差别如此大。” “昔日在夏津时,二郎时常带着瑀哥儿他们,招摇过市惹得鸡犬不宁。可偏偏十里八村的小娘,都对奕哥儿你欢喜的很。” “二郎你们每次偷溜进马场,咱们这些小娘就会在外面偷瞧,最喜你骑马射箭时的英武。” “村头的王婶子还私下调笑咱们,说二郎你虽顽劣了些,但却是十里八村最俊的后生,我们有人能嫁给你也不吃亏。” 或许是想到好玩的事,郭氏捂嘴轻笑道:“那些小娘想要送你东西,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你,每次都托我转交。” “可她们哪里知道,我从没有把东西拿给你,都是第二天还给她们,说二郎你不要。” 郭氏嫣然一笑,思绪似乎回到了那时的青春年少。 若不是刚才被李奕的话给刺激到了,她肯定不敢吐露这些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郭氏害怕有些话不讲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都说少女怀春,郭氏也不例外。 当年尚是豆蔻年华的她,眼里心里满是那个意气风华的少年郎。 那个相貌俊秀、才识过人的少年郎,又有那个少女不会为之倾倒? 可造化弄人,那个少年郎却成了她的小叔子。 “这算是……表白吗?” 看着又哭又笑的郭氏,李奕的心情很复杂。 还没等他开口,郭氏又黯然道:“阿娘说大郎愚笨,但我知道大郎并不笨。” “大郎他心里明白,我因赌气而嫁给他,其实并不喜欢他。他为了让阿娘走的安心,才会同意与我成亲。” “从成亲到现在他却从未碰过我……” 说到这,郭氏捂嘴抽泣道,“但大郎心里定是怨我的,怨我嫁了他却还惦记着二郎。” “我对不起大郎,我是个灾星,我克死了爹娘,克死了大郎和阿娘,我好怕又害了二郎…呜呜呜…” 郭氏顿时捂住脸失声痛哭。 “不会的,他们不是被你克死的。” 李奕轻叹一声,走到郭氏身边,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生死有命,天道伦常,非人力所能更改,何必如此谴责自己呢。” “二郎!” 郭氏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转身扑进李奕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 “放心吧,我定会活着回来,你就安心在东京等我。” 第九章 出征! 三月十一,皇帝柴荣正式御驾亲征,随行的禁军各部共有两万七千余人。 再加上前几天开拔的先头部队,东京的禁军此番出动了超过三万人。 虽然后周号称有十余万禁军,但大半都是继承自前几朝,其中很多都是老弱病残,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所以能拉出来撑场面的怕是都不足明面上人数的一半。 这一战柴荣几乎把有战斗力的部队都带走了,可见其决心之大,打定主意要硬碰硬了。 毕竟若是此战一旦失利,带出去的人马折损太大,很可能连翻盘的资本也没有了。 不过柴荣确实也没得选,他才登基没多久,本身威信也不足,禁军中尚且有人和他不是一条心,更别说那些地方藩镇势力了。 北汉选这个时候大举入侵,明显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想要趁柴荣位置没坐稳,一波推平灭了后周。 所以柴荣坚持要御驾亲征,这一战他只能胜不能败,交给别人去指挥他不放心。 不然要是像宰相冯道说的那样,派一员大将出征,柴荣自己坐镇东京。 最后倘若打输了,文武百官们大不了转投新主子,反正五代时期大伙儿都是这么干的。 可他这个皇帝就真完蛋了。 而要是打赢了也未必就是好事,远的不说,柴荣他爹郭威干翻后汉还没几年呢……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军功积累下来的巨大威望。 到时候把北汉给打跑了,转头领兵的大将回师途中也来一出“尔等害我不忠不义也”的戏码,那可就不好笑了。 真要遇到那种情况,柴荣一个没威信的养子,又能得到多少人的拥护和支持? 后汉刘承祐好歹是刘知远的亲儿子,最后落得什么好下场了吗? 况且御驾亲征打赢一场关键的战役,还可以省去许多功夫和曲折,直接帮柴荣树立威信、坐稳皇位。 换而言之,这一战既是危机,同样也是机遇。 虽然风险确实大了些,但这世道便是如此,拼的就是这份胆略。 …… 出征的主力是隶属于侍卫亲军的龙捷军和虎捷军,这两支都是实打实的野战部队。 其中龙捷军是侍卫亲军中马军的军号,也就是名义上的主将由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担任。 其下又分左、右厢,原为左右翼之意,中晚唐以来逐渐成了固定的编制。 一般有军号的部队都有这编制,比如内殿直就分为左右番。 不过相同编制并不代表地位相同,龙捷军的左右厢不是内殿直的左右番能比的。 毕竟龙捷军的主将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那可是跟殿前军的老大殿前都指挥平起平坐的。 起码也是要加衔节度使一职后才能当。 正因如此,侍卫亲军麾下的所有骑兵部队名义上全都归龙捷军节制。 而虎捷军则就是侍卫亲军中步军的军号,名义上的主将是由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担任。 其余的情况自然就跟龙捷军一样。 除了龙捷、虎捷两支主力军,侍卫亲军中出征的还有小底军、东西班等部队。 加在一起侍卫亲军的人马占了出征人数的大半,差不多有两万人。 剩下的则是作为护卫皇帝的亲军部队的殿前军各部。 随驾出征的有内殿直、外殿直、控鹤军和散员等部队,加一起不到一万人。 大军以步兵为主,从北城出发,走陈桥门出东京,队伍绵延有数里远。 大路两边围观百姓众多,大多都是禁军家眷,将士们要出征打仗,家里的妻儿父母少不了会牵挂担忧。 说句不好听的,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又有多少人能无动于衷。 皇帝的仪仗走在最前面,倒还算是整齐鲜明,但行进的队列越往后面就越乱了。 不少将士们的家眷堵在路边,跟自家的顶梁柱挥泪离别。 更有甚者追着队伍和自家人又是叮嘱又是塞吃的喝的,简直是乱糟糟一片。 各部将领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嘴里在呵斥,倒也没太过阻拦。 李奕骑马护卫在皇帝车驾旁边,他用余光扫了几眼道旁的人群,没有看到郭氏的身影。 不过他有一种直觉,郭氏肯定是来了,只是人太多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又或者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出来,而是悄悄的躲在人群中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李奕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 顿时,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倒是忘记自己穿了盔甲,不过他知道,胸口上挂着的是郭氏给他求的平安符。 那是一个包成三角的红绸,上面画着祈福的咒文,据说是被菩萨开过光的。 李奕不懂为什么寺庙里的和尚会卖平安符,在他印象里这玩意貌似不是道士们的专利吗……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毕竟是郭氏的一片心意,那天早上离开早饭铺时她塞给李奕的。 穿越至今十余年,李奕也并非是孑然一身,这世上同样有着牵挂他的人,以及他所牵挂着的人。 他记得自己前世在某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当一个地方有你牵肠挂肚的人和事,这个地方自然也就成了你的家。 李奕不确定这句话究竟对不对,但以他现在的心境来说,确实很有几分道理。 或许正因为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无论是不是穿越来的,起码心之所归便就是家。 所以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家人的幸福,自己绝不能止步不前。 赵家也好,赵大也罢,未来还未发生,现在还在进行。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二郎……” 人群中,郭氏痴痴望着那骑在马上的伟岸身影。 她也想和周围送别丈夫的那些妇人一样,冲上去拉着李奕的手交代:郎啊,别在战阵上冲的太猛…… 可她却鼓不起这个勇气,更别说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一夜的表白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奕哥儿能够平安返回。 她不奢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奢求什么锦衣玉食……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 就这样,郭氏目送着李奕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第十章 柴荣的决心 “奕哥儿,听说离怀州城已经不远,终于能歇歇脚了,这一路除了吃饭睡觉,剩下就是在赶路,我才买不久的新鞋都快磨破了……” 听着身边马仁瑀的唠叨,李奕无语至极:“咱们一天大半时间都在马上骑着,哪里磨得着你的新鞋?” “要我说,你那鞋若真被磨破,定是卖鞋的人欺你眼瞎,以次充好卖给你的。” “咦?奕哥儿你说的在理。”马仁瑀似乎没听懂李奕话里的调侃,还一脸认真的赞同道,“等仗打完回了东京城,看我不去砸了那厮的招牌!” 槽!真乃神人也…… 李奕觉得自己是没法跟这货正常交流了,只能拍马向前快跑了几步,拉开和这货的距离。 算上从东京出发那日,今天已经是出征的第六天。 长途行军确实很考验将士们的体力,如果李奕记得没错的话,这时的怀州应该位于后世河南焦作一带。 从东京城走到怀州城,相当于从开封横跨整个郑州到焦作。 这段路少说也有一百多公里,后世开车走高速都嫌远,更别说如今这个时代。 距离远不说,一路风餐露宿,道路条件也很差。 像李奕他们骑着马倒还好,大半路程不用自己走,顶多偶尔下马走一段,算是给马和人都缓一缓。 除此之外,他们携带的盔甲、武器等,还有专门的牛车、骡子拉,口粮用具这些东西也可以让辅兵背。 但纵然如此,长时间的赶路也不好受,不仅是体力消耗,精神上的消耗同样很大。 而那些只靠两条腿赶路的步兵,才是真的难受,一个队只能分到一匹骡子和一辆驮车。 毕竟保障后勤的粮草辎重也需要用大量的牲口拉,运力根本不富裕。 这么一来,二三十人的东西肯定拉不下,都是尽量捡重的物品让牲口驮,剩下的口粮和个人用具,也就只能自己背着了。 一个人少说也得负重二三十斤,再加上还要长时间赶路,实在是一种煎熬。 或许很多将士都会在心里祈祷,快点到前线罢,早打完早省事。 不过等真如愿上了战阵,这些人就会发现,还是咬牙赶路更轻松些…… …… 三月十六,中午。 后周的大军终于抵达了怀州城,这里距离泽州已经不远。 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北汉联军留下少部分人马围困潞州,大部队则是一路南下向泽州而来。 皇帝下令军队在怀州城稍作休整,然后日夜兼程加速行军,赶在北汉联军之前抵达泽州。 命令下来后很多将士都叫苦不迭,本就在不停的赶路,这到了怀州大伙儿还以为能歇歇。 没想到不仅没歇成,反而还要加速行军,这谁能受得了啊。 不过很快抱怨声就没了,因为有两个倒霉蛋当了出头鸟。 控鹤都指挥使赵晃和通事舍人郑好谦私下交好,两人中午吃饭时,赵晃随口说了一句“贼寇气势正盛,反观我军长途疲累,这时候应当稳健持重些,怎么能一时冒进。” 这种话原本私下说说也就罢了。 可不知道那郑好谦是怎么想的,好歹也是通事舍人,就算不懂军事,但平日里跟在皇帝身边,总该会揣摩圣意吧。 这家伙倒好,饭都顾不上再吃,跑去把话原封不动的讲给了皇帝听。 或许他还以为自己这是谏言献策呢。 谁知柴荣听后勃然大怒,质问是谁指使他这么说的,要是不把那人给供出来,他就别想活了。 郑好谦自然是吓坏了,一点不带犹豫的就把好友给卖了。 就这样,柴荣当即下令夺了赵晃的兵权,连同郑好谦一起关押在怀州大牢,等战事结束再做处置。 这么一来,自然没人再敢触霉头,军中的抱怨声也随之消散无踪。 柴荣的反应表明了他的决心,这一战无论如何都要跟北汉联军分个你死我亡。 大概北汉和契丹都想不到一个才刚继位,没有太多战阵经验的皇帝会这么果决,竟敢冒着天大的风险御驾亲征。 单是这份胆略就很让人钦佩。 …… 两日后,大军进入了泽州境内,不过并没有入城,而是驻扎在州城的东北。 随后,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率领的先头部队前来汇合。 同时还禀报了北汉联军的动向。 原来北汉主刘崇已经率领大部队抵达泽州北边的高平城,距离后周的部队只有数十里了,两军很快就会遭遇。 柴荣下令军队修整一夜,明日一早准备迎击敌军。 对于皇帝的决定,将士们心里都有些没底,前两天经过怀州的时候,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柴荣只带着骑兵和部分步兵赶路。 为此还特意从骑军中腾出一些马匹让这部分步兵骑。 这些步兵骑着马打仗不行,但拿来赶路倒是没甚问题。 至于跟不上的步兵和后勤的粮草辎重则是交给河阳节度使刘词率领的后军。 本就敌众我寡,现在又不等后军抵达就急着交战,大伙儿心里难免怀有畏惧心理。 可柴荣不这么想,他决意要打北汉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将士们纵然心里没底,但有赵晃和郑好谦的前车之鉴,大伙儿也不敢有什么抱怨。 “奕哥儿,你说陛下为什么不等后军到了再开打?” “听说汉军和契丹加一起号称有十万人,就算打个对半那也有五六万,咱们现在只有不到两万人,能打过吗?” 傍晚,吃饭的时候马仁瑀罕见的表现出了不自信,他的疑问或许也是军中其他将士所想不通的。 “陛下肯定自有打算,咱们只管卖命就是。” 对于柴荣究竟怎么想的,这事李奕也没法回答,只能随口应了一句。 至于能不能打得过…… “咱们一定会胜的!”李奕对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倒是信心十足。 当然,他并不只是回答给马仁瑀听的,同样也是在告诉自己……这一战肯定会赢的,因为历史上就是这样。 只是…… 历史却并没有记载高平之战中一个叫李奕的低级小校会怎么样。 甚至原本世上有没有这个人都不能确定。 “这一仗不仅会大胜,马兄你也会青史留名。”李奕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本来他是怀着想要靠这一战扬名立万的心思。 但这一刻,他突然莫名的感觉不安……自己真的能抗衡历史轨迹的惯性吗? 第十一章 高平之战 高平,这个地方在很久以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长平。 战国时期,秦赵两国倾尽国力,双方百万大军在此厮杀,最终秦国大获全胜。 秦将白起坑杀赵军士卒四十余万人,加速了秦国统一天下的进程,史称长平之战。 而在这千年之后,又将有一场载入史册的战役在此地发生。 虽然没有秦赵之战那般的惨烈,但同样也对华夏未来的走向产生深远影响。 因为这是“五代第一明君”周世宗柴荣的生死存亡之战,而且这一战过后会有个叫赵匡胤的年轻人登上历史舞台。 不过没有人能想得到,一个叫李奕的禁军小校会成为那小小的变数…… …… 三月十九,癸巳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一大早,后周的军队便拔寨起营,朝着高平城方向挺进。 但行军才不过大半个时辰,前锋部队就已经与北汉军队遭遇。 柴荣当即命令前锋部队发起攻击。 没多久,前方的战报就传了回来,敌军一触即溃正在向后撤退。 事实上,周军前锋部队遭遇的也只是北汉军的前锋,双方试探性的攻击了一波,北汉军吃了一点小亏就直接往后撤了。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只是佯败想要引诱周军深入。 但不管怎么说,两军第一波交手算是后周军的小胜,对于士气的提升确实很大。 柴荣担心放跑了北汉的军队,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对方,便催促禁军各部急速前进。 然而等后周的军队追到高平城南的巴公原时,却发现北汉联军的大部队已经在此摆开了阵势。 显然被击败的北汉军前锋部队只是用来试探的,对方主力早就在此以逸待劳等着周军。 后周军队只能停止追击,紧接着也开始排兵布阵。 柴荣命令义成军节度使白重赞和侍卫亲军马步都虞侯李重进率领左军在西。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和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率领右军在东。 宣徽使向训和郑州防御使史彦超率领精锐骑兵居中,随时支援左右两军。 柴荣自己则是坐镇中军指挥,由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领亲卫部队护驾。 …… “这些健儿曾经都是我大汉的精锐,如今却被那逆贼郭威据为私兵,实在可恨呐!” 北汉皇帝刘崇远远看着正在排开阵势的后周军队,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也不怪他这么恨郭威,毕竟后汉是他哥哥刘知远建立的,郭威却灭了后汉篡位称帝。 而且还杀了他最疼爱的儿子刘赟。 想当年,郭威在邺都起兵反叛,时任河东节度使的刘崇本想举兵南下的。 但那时郭威并没有把握敢立即称帝,就假意让宰相冯道迎徐州节度使刘赟入东京,表示要拥立其为皇帝。 刘崇听闻后信以为真,打消了起兵的念头,可没想到郭威转头就自己称帝了。 不仅如此,他的儿子刘赟也莫名其妙暴毙,至于怎么死的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可想而知刘崇对郭威恨到了什么程度。 “陛下,现在周军阵列未成,正是进攻的好时机,末将愿领精骑为先驱,为陛下破敌。” 一名跟在刘崇身边的将领主动请缨。 “周军长途疲累,我军以逸待劳,兵力更远不及我军,难道朕还要靠偷袭才能打过?” 刘崇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要是郭威亲至,或许自己还会忌惮几分。 但来的是郭威的那个养子,据说都没怎么上过战阵,却不知死活的学什么御驾亲征。 自己好歹也算是久经战阵,兵力又是对方的一倍,不管怎么看优势都很大。 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陛下息怒。”见状,那主动请缨的将领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退到了一边。 这时,一队契丹骑兵朝刘崇的位置赶来,领头的是一名长相粗犷的虬须大汉。 “耶律将军,你这是过来看朕如何大破周军的吗?” 刘崇转头看向那虬须大汉,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愤恨,但语气上却显得很亲近。 虬须大汉好似没听见,自顾自道:“陛下,我观那周军的气势,着实是强敌,不可贸然进攻。” 他虽然嘴里称呼“陛下”,但态度却没有多少恭敬,反而还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这虬须大汉是辽国政事令兼北宣徽使耶律敌禄,小字阳隐,又音译为杨兖。 后世刊刻史料时误作杨衮,以至于跟民间小说杨家将中杨继业之父混为一谈,甚至还有人说他就是杨父的历史原型。 事实上杨继业之父的原型应当是五代时期的杨信。 “朕自有安排,耶律将军就不要多说了,且看朕来破敌。” 刘崇的语气顿时冷淡下来,耶律敌禄不满的皱了皱眉,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告辞一声便准备返回自己的军阵。 此番他带了八千多契丹骑兵来助战,刘崇便安排他的人马充当右军,独成一阵。 “啊呸!”耶律敌禄身边的将领用契丹话骂了几句,“等会打起来咱们就别动,看这老货怎么去破敌。” 这次跟着耶律敌禄来的契丹将领大多都会汉语,自然也听得懂刘崇刚才说的什么。 “朕打仗还用得着你们契丹人来教?” 刘崇同样也很不爽,对手下的人道,“朕要用自己的人马大破周军,让那些契丹人好好瞧瞧咱们的厉害。” 这次入侵后周,刘崇为了以防万一,特意邀请了辽国派人过来帮忙。 但实际上他内心里对辽国没有任何好感。 特别是一想起当年称帝时,迫于无奈依附辽国,还要向辽帝称侄,年年进贡。 刘崇就感到十分屈辱。 这一战他定要堂堂正正的击败后周,夺回属于自己刘家的江山。 同时也向该死的契丹人证明,自己并不是只有靠他们才能苟活。 或许是上天感应到了刘崇的心思,进攻的契机很快来了。 天气突然转变,刮起了猛烈的北风,北汉军正好位于后周军队的北边。 顺风而战岂不天助? 加之北汉枢密副使王延嗣派司天监的人禀报刘崇:“短时间内风向不会改变……” 刘崇当即下令,命前锋主将张元徽率领一千精锐亲兵进攻周军右路。 大战一触即发! 第十二章 主将跑了? 后周的军队才刚摆开阵仗,却突然刮起了猛烈的北风。 将士们被风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摸不清北汉联军的动向,而就在这时,北汉的前锋部队发起了进攻。 北汉军前锋主将叫张元徽,他是北汉的马步军都指挥使兼武宁节度使。 此人在北汉的地位不低,曾是北汉主刘崇的副将,刘崇称帝后让其统率北汉的马步军。 张元徽算得上是一员猛将,后周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率兵阻挡北汉联军时,就是败在了他的手上。 甚至他还阵斩了李筠的得力干将穆令均。 张元徽领着一千骑兵直扑后周右军方阵,北汉的左军也跟在他的后面发起了进攻。 起伏不平的旷野之上,北汉的人马如同黑压压的蚁群,毫不犹豫的撞进了后周的军阵之中。 霎那间,双方的人马便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李奕带着手下拱卫在皇帝身边,正好处在位置较高的地方,对于战局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后周和北汉的军队混战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刀兵盔甲,卷起的滚滚尘土遮天蔽日。 皇帝柴荣倒是能沉得住气,见北汉的中军和右军都没动,他也没有急着让左中两军去支援右路。 不过柴荣表现的虽然沉稳,但他内心或许未必有那么淡定。 毕竟在安排军阵的时候,出于对契丹骑兵的忌惮,后周的大半骑兵都布置在左中两路,用来提防列阵在北汉军右侧的契丹人。 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和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率领的右路军,兵力相对左中两路来说较为薄弱。 大概北汉主刘崇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下令前锋主将张元徽以周军右路为突破口,率先发起进攻。 柴荣也只能在心底祈祷樊何二人率领的右路能多撑一会儿。 只要能抗住北汉的第一波攻势,接下来就能轮到己方的后手了。 然而事与愿违…… 交战还没多久,战场的形势便急转直下,后周右军竟有了溃败的迹象。 张元徽不愧为北汉第一猛将,领着一千骑兵势如破竹,几乎就要把后周军右路给杀穿了。 更离谱的是,周军的底层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顽强抵抗,主将倒是特么先顶不住了。 也不知樊爱能和何徽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掉头带着数百骑兵夺路狂逃,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跑路速度之快就连北汉军都没反应过来。 而士兵们眼见主将都跑了,自然也就没了抵抗的意志,残余的骑兵也都快速的退出了战场。 至于那些跑不掉的步兵,只能纷纷丢盔弃甲跪地投降,两千余人向着北汉主的方向口呼万岁。 一瞬间,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酒囊饭袋之辈!该死,该死……”柴荣骑着马在高处看见这一幕,气得连骂了好几句。 樊何二人的这番操作不仅让北汉军摸不着头脑,同样也让身为自己人的后周军众目瞪口呆。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柴荣当机立断,下令中军各部全力向前推进。 这种局面下绝对不能往后撤,否则就是全面性的溃败,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才有一线生机。 打仗往往拼的就是这股意志力,谁能扛到最后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北汉军的军阵之中,张元徽领着冲阵的骑兵回到北汉主跟前复命。 这一波冲阵他手下的人马折损了一些,但损失不算太大,尚有再战一场的余力。 “张都使真乃猛将也!”刘崇心情大悦,褒赏了张元徽一句。 说话间,他抬头望见后周的中军正在前推,一杆绣着“周”字的大纛随风飘扬,军阵之中隐约可见周国皇帝的仪仗。 刘崇当即骂道:“竖子竟还不快快逃回东京,等着朕亲去收了项上人头,难道还妄想以卵击石?” 或许光是嘴上骂不解气,而且对方现在也听不见,他便转头看向了张元徽。 “朕再给你补充五百骑兵,你去将那郭荣给朕擒来!” “诺!” 张元徽接下命令,随即率领着人马,又向后周的中军发起了进攻。 …… 后周中军的前队很快就与北汉军短兵相接,李奕骑马护卫在皇帝身边,都已经能看见前方的激战场面。 一片如林的长枪铁甲碰撞在一起,金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冷兵器之间的贴身搏斗,在视觉上确实很有冲击力。 李奕并非没有上过战阵,当年郭威起兵反汉时,他也跟着军队攻打了东京。 但那场战斗几乎是一面倒,郭威的兵力和威望,不是后汉隐帝刘承祐能比的。 攻打东京根本没费多大力气,李奕唯一拿下的人头,还是他远距离一箭射死的。 那一战的血腥程度和这一次没法比。 要说那次伤亡最大的,还是城里的普通百姓,因为郭威为了拉拢军心,允诺攻入开封后劫掠一天。 不过那次抢劫李奕没有参与……他没法阻止悲剧发生,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当共犯。 “正因为这一战足够艰难,立功获得的回报才更大,我绝不能退缩……” 李奕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 从投军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他已经适应了武夫这个角色,也并不抗拒杀人这种事。 况且他确实已经杀过人,虽说是远距离射杀,但不影响杀人的事实。 只不过像今天这般惨烈的战斗,他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难免会有几分不安和求生的欲望。 这是源于内心深处的天生对死亡的恐惧。 不怕死和不想死很多时候看似冲突,却又并不冲突。 李奕可以为了前程和富贵不怕死,但又不想毫无价值的被一箭射死或一枪捅死。 死亦无所失,死亦有所得……特么的,怕个球! 然而战场形势的千变万化,早就容不得李奕再去多想。 就在李奕愣神的间隙,后周的军队已然陷入了劣势。 漫天的箭雨覆盖了周军的上空,源于右路军的迅速溃败,大伙儿的士气受到很大影响。 再加上北汉军的数量一倍于己方,中军的推进大大受挫。 柴荣也顾不得提防契丹骑兵了,下令左路军从侧翼包抄北汉军。 可惜为时已晚,北汉军利用人数的优势,牵制住了后周的左路军。 看样子北汉主刘崇决心要先把周国皇帝拿下,只让小部分兵力去拖住右路的李重进等部。 北汉军主力则是全都向柴荣所在的中军压了过来。 刘崇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旦击溃后周的中军,甚至于拿下了柴荣,那后周军基本也就完了。 可以说,双方都在梭哈! 第十三章 阵斩张元徽者,内殿直李奕! “敢有退者,立斩!” 柴荣率领自己的亲卫部队冒着流矢到阵前亲自督战。 这种局面下很考验一个领导者的魄力,而周世宗柴荣恰恰是个不信邪的人。 他要跟刘崇拼一把,看谁能笑到最后……后世总说赵匡胤在高平之战中出了多大力,还有甚者说是赵大替柴荣稳住了皇位。 嗯? 先不说这一战是否都是赵匡胤一个人在出力,更不说他是否比同样拼死力战的马仁瑀、马全乂这些人功劳更大。 单单就说柴荣作为皇帝却冒着流矢亲自到阵前鼓舞士气的作用。 难道还比不过某个低级武将了? 怕是称帝前的郭威也未必敢当众说这大话……柴荣作为君主的能力确实没什么好黑的。 李奕下意识的望向了不远处的一名黑脸大汉。 正和张永德小声交谈的赵匡胤,好似有所感应,抬头看向李奕这边。 不过李奕此时已经收回了视线,赵匡胤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李奕身上停留了几秒,皱了皱眉又移开了。 随后,赵匡胤继续跟张永德交谈……只是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被一个穿越者给盯上了。 “大汉马步都指挥使张元徽在此,不想死的都闪开!”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突然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喊话的是一名骑马执槊的北汉将领,看身形和装扮很像是冲破周军右路军阵的那员大将。 再加上他喊的那么一嗓子,大伙儿立马就知道来人是谁。 说起来,前世在看古装剧的时候,李奕总觉得在战场上这么喊的人真特么傻批! 你搁这耍帅呢? 然而等到了这五代乱世,又当了几年兵,李奕反倒是改变了不少看法。 在战阵上这么喊看似多余,实则也能起到一定的心理威慑作用。 特别是喊话的人要是有名的猛将,威慑性或许会翻倍。 而且喊出来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鼓舞,类似于给自己壮胆吧…… 果不其然,张元徽自报家门后,后周军被柴荣鼓舞起来的士气,似乎又被压下去不少。 毕竟对方是大破自家右路军的猛人,大伙儿说不怵肯定是假话。 况且张元徽领着一千余铁骑龙卷风般冲进后周军阵,颇有一股千骑卷平冈的气势,这是实打实的压迫感。 若真让他冲到了皇帝的仪仗前,怕是柴荣危矣…… 这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汉军第一猛将来了,谁为陛下迎敌?” 喊这话的人自己不冲,反倒撺掇别人去上,真特么鸡贼! 不过,李奕等得就是这天大的时机……来得好! “使乘舆受敌,安用我辈?”他当即大喝一声,“为陛下效死,当在今日!” 随后,李奕拍马而出,朝着张元徽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他麾下的典旗左仪卫第二班的数十骑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或许是李奕的勇猛无畏激励了大伙儿,殿前军各部人马的士气瞬间被带起。 紧随其后的是马仁瑀,只听他高呼一声:“主辱臣死!”接着便也带着手下人马狂奔而去。 “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贼势虽大,将为我擒!” “……” 此起彼伏的呐喊犹如火山喷发,立马引爆了整个亲卫部队。 不得不说,战争有的时候就像是放牧羊群,一旦有了头羊的引领,大伙儿就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正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的张元徽,没想到周军骑兵还能组织起如此强力的反攻。 特别是一骑当先的那员小将,体格雄壮坐在马上如同一座小山,竟隐隐给他带来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不过张元徽好歹是历经战阵十余年,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自己纵横沙场的时候,对面那小将或许还在撒尿和泥巴玩呢。 不自量力的黄口小儿! 张元徽瞬间战意升腾,拍马迎了过去,他身边的亲兵也跟着一拥而上。 而那在张元徽眼中撒尿和泥的小将正是李奕。 在这一刻,李奕将一切抛之脑后,没有什么周世宗柴荣,也没有什么宋太祖赵匡胤,他内心只剩一股执念: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滚!” 李奕率先对上的并不是张元徽本人,而是冲在最前面的几名亲兵。 他微微侧身避开其中一人刺过来的枪尖,接着反手用自己的长枪枪杆将对方拍落马下。 李奕使的是一杆一丈长的长枪,铁制枪头配上木制枪杆,木料是极其坚韧的椆木,枪杆要比普通长枪粗得多,耐用性自然也更好。 当然,重量同样也比普通长枪更重,想把一个人拍下马也不算难。 与此同时,李奕在解决一名亲兵后,由于战马跑动起来的惯性,其余几名亲兵已经越过他,迎上了后面左仪卫第二班的人马。 李奕也顾不得身后手下的人能不能挡住那几名亲兵。 此时的他冲得太快,相当于一个人直面北汉的骑军,想要急刹或者后撤都不现实,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继续冲了。 “叮!”“叮!”“叮!” 一瞬间,连续三支箭都射到了李奕身上,其中两支被盔甲弹开了,还有一只插在了肩膀的甲缝处,但他也没感觉到疼,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皮肉。 他抬眼望去,敌方的骑兵中有搭弓射箭的,不过由于在骑行中发射,力道和准头都不太行。 “妈的,拼了……” 李奕心中涌起一股狠劲,当即抬枪便刺,“刺啦”一声,枪尖没入一名亲兵的甲胄中,似乎传出了穿透皮肉的声响。 但悲催的是,枪尖好像刺的太深卡主了,使劲一抽竟然没抽出来。 更搞笑的是,借助战马的冲击力,李奕竟直接把那人从马上挑飞起来。 远远看过来,就好像他举着一杆人形旗帜,夸张至极。 这特么叫什么? 这特么就叫天生神力! 不过这一切说来漫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李奕一连干掉两骑,张元徽也骑马冲到了他跟前,对方手中的长槊朝他面门击来。 李奕果断的把长枪连同上面的人扔到了地上,瞬间抽出腰上挂着的铁锏将张元徽的长槊格挡开。 还好他手速足够快,要是来不及抽出铁锏格挡,怕是他的这张帅脸就要被捅个稀巴烂。 张元徽一击不成,又挥舞长槊砸来,不愧是战阵老将,武艺和控马的技术了得,短时间内攻击一波接一波。 但李奕也不是吃素的,他的这副躯体好似为战阵而生,不仅壮硕还不失灵活。 他立马伏到马背上,避开了张元徽的这一击,同时他快速挥舞手中的铁锏,猛地朝对方胯下战马的后腿砸了过去。 “咣当!” 伴随着一声马儿的惨叫过后,张元徽跟着战马一起重重的摔到地面上。 “节帅!”“……” 张元徽的亲兵们全都大惊失色。 先不论主将和亲兵的羁绊,单是主将战死亲兵们也不好过,活着回去免不了被砍头。 当即便有部分亲兵冲过去下马查看张元徽的情况。 余下的人则对李奕展开了疯狂的攻击,就算他天生神力也扛不住这么多人。 眼见李奕就要顶不住了,他手下的人马终于及时赶到,替他分担了不少压力。 “奕哥儿,我来助你!” 这时,殿前军的其他人也追了上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马仁瑀,这货也猛得很,三两下就挑翻了一名北汉骑兵。 可就在李奕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家伙,同样给他胯下战马的前腿来了一下。 马儿嘶鸣一声便朝前跪倒,李奕还好反应的快,立马做出了保护性动作。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就一口气没喘上来。 李奕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想看看是哪个苟逼偷袭自己。 但放眼望去,后周军的反攻已经让北汉军自乱阵脚,双方的人马全都纠缠在一起厮杀混战。 与此同时,猛烈的北风弱了下来,并逐渐开始转为南风,就如战场上的形势一般,后周军的人马很快占据优势。 北汉的骑兵和步兵节节败退,隐隐有溃散的迹象。 况且刚才张元徽跌落战马的景象,北汉军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对方的士气也因此受到打击,一个个只顾着逃命。 这种情况下李奕想找出阴自己的人确实不太可能。 然而这时,他余光一扫,却发现张元徽貌似没被摔死,正由几名亲兵扶着上马准备跑路。 艹!这还了得? 劳资这么玩命就是为了干你,眼看即将到手的战利品,怎么能放跑? 李奕迅速抽出腰间用来收割人头的障刀,大步冲了过去……在砍翻那几名亲兵之后,他一把就将张元徽拉下马来。 对方看样子摔得不轻,比李奕要严重多了,被拉下马后竟歪倒在地。 李奕哪管你这些,“噗嗤”一声手起刀落,送对方去见后汉高祖刘知远了。 随后,他拎起张元徽的脑袋举过头顶,高呼道: “阵斩张元徽者,内殿直李奕!” 第十四章 宜授都指挥使 先登为勇,陷阵为猛。斩将搴旗,夺气也! 北汉前锋主将张元徽被阵斩,骑兵冲锋的势头顿时瓦解,跟在后面进攻的北汉步军很快溃败。 很多时候战争的胜败都具有极大的戏剧性。 北汉军从优势到劣势只在一瞬间,随着周军步、骑的大规模反扑,北汉的人马纷纷掉头逃跑。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 北汉主刘崇怎么都想不通,己方明明是巨大的优势,转眼却被周军追着砍。 直到张元徽被阵斩的消息传回来,他才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崇已经顾不得去为自己痛失一员猛将而惋惜。 他亲自在阵前挥舞战旗,企图制止住北汉军的溃退,但显然败局已定,任何努力都已徒劳无功。 耶律敌禄骑在马上观望着战场的局势,他看见刘崇卖力挥舞旗帜,却根本没有用,不禁冷哼一声:“刘崇已经败了,咱们也撤吧。” 契丹人的八千骑兵,从头到尾就没有动过,一直旁观着北汉和后周两军厮杀。 眼下北汉已经没了翻盘的机会,反观周军却越打越勇,耶律敌禄有点担心自己的人马被波及。 这要再不早点撤出战场,晚一会儿可能就走不掉了。 当然,他并不是惧怕周军,而是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狂妄自大的刘崇,白白折损自己麾下的契丹勇士。 你刘崇不是要自己破敌吗?没打赢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将军,咱们就这么撤了,怕是那汉主刘崇会不满。”耶律敌禄身边的一名契丹将领开口提醒。 “若无我大辽的全力扶持,他刘崇早被那郭威灭了,他还敢不满?” 耶律敌禄不以为意,“况且这一战刘崇还能不能活着回去犹未可知……” 在他看来,刘崇死了未必不是好事,这厮小心思太多,明面上对辽国俯首称侄,但背地里……呵呵。 若刘崇就这般死了,正好扶持他那几个废物儿子上位,到时辽国可以更容易的掌控住北汉。 耶律敌禄跑得很果断,直接率领契丹骑兵撤离了战场。 刘崇得知后气得牙根直痒痒,但他又拿契丹人没办法,只能尽力收拢残兵往后退。 后周诸军自然不可能放他跑,紧追不舍的痛打落水狗,逼得刘崇一退再退。 …… 李奕拎着张元徽的首级站在原地,他喊得那一嗓子在这喧嚣的战场上,根本没激起太大水花,因为太吵了很多人听不见。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反正他英勇无畏的表现被皇帝看在眼里就够了……再说张元徽的脑袋还在他手里拎着呢。 在这一刻,李奕内心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自己这些年来梦寐以求的场景突然成真,从今天开始自己也会成为史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一切的一切如梦似幻,显得没有那么真实。 但李奕知道这都是真的……在此之前他渴求着建功立业,可难免会忐忑会不安,害怕像是赵家的那事一样,老天再次跟他开个玩笑。 或许这一次的玩笑付出的代价会是生命。 好在老天最终大发慈悲,没有再作弄他了。 想到这里,李奕环顾一圈周围,奔腾的战马、勇武的健儿、震天的呐喊,后周军的人马前仆后继的从他身边越过。 再往远处望去,李奕的目光忽的定格在一名黑脸大汉身上。 那汉子挥舞着一根棍棒兵器,领着一群骑兵身先士卒向前冲锋,路过的北汉残兵被他砍瓜切菜般横扫一片。 那是……赵匡胤! 就在这时,皇帝的近卫仪仗抵达了李奕所在的位置。 柴荣看到李奕肩膀插着箭矢,浑身浴血的狼狈模样,当即对左右道:“快传随军郎中替李押衙诊治伤势。” 倒是没想到柴荣竟能一口喊出李奕的姓氏和军职。 毕竟他才登基不久,对于禁军中的一个小小押衙未必认识。 想来是之前李奕一马当先的勇武表现被柴荣看见后,他临时问过身边的人吧。 李奕忙行礼道:“末将无碍!” 别看他盔甲上沾染不少血迹,但这都是割张元徽脑袋时溅到的。 李奕唯一受伤的地方就是肩膀上被射了一箭。 不过这一箭穿得不深,还有小半截箭头露在外面,算上盔甲和衣服的厚度,顶多也就是伤到了皮肉。 但他刚才摔得不轻,看上去还挺狼狈,搭配肩膀上插的箭,以及盔甲上的血迹,确实给人一种险死还生的感觉。 柴荣点头赞赏道:“朕的军中有你这般悍不畏死的战将,平定天下不远矣!” 听皇帝都这么夸自己了,李奕自然也不能丢份,当即表忠心道:“大周兴亡,匹夫有责。为陛下效死乃我等之幸!” “哈哈,好一个匹夫有责!” 柴荣闻言十分高兴,随即允诺道,“你做个押衙着实屈才,嗯……宜授都指挥使!” 这下皇帝金口玉言一开,李奕升官发财是稳了。 要知道,都指挥使最低也是军一级的,像赵大他爹赵弘殷就是这个级别的军职。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节奏啊! 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李奕把拎着的头颅双手奉上:“这是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张元徽的首级,末将替陛下把它取来了!” “干得好!” 夸了一句后,柴荣又冷哼道,“此人不过莽夫之勇,竟敢来犯我大周,落得如此下场着实活该!” 随即,柴荣命人将张元徽的首级在阵前挂起来示众。 可怜堂堂的北汉第一猛将,栽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校手里,死的憋屈不说,就连尸首都不得安生。 不过他死的也并非毫无价值,起码他的死成就了李奕,某种程度上,李奕还得要谢谢他呢……只能祝他一路走好! 目送着皇帝的仪仗朝前而去,李奕倒是松了一口气。 后周军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这和原本的历史没有什么偏差,接下来只需要追歼北汉的残军就行。 基本也不会再遇到什么波折。 而对于李奕来说,他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而且体力消耗巨大,没必要再冒险跟着部队去追击残军。 毕竟万一倒霉催的遇到什么“穷寇莫追”的极端情况,被敌军的临死反扑拉了当垫背的。 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何况现在他连实际的封赏都没见到,得都还没得到呢……一想到先前自己不顾后果的猛冲,差点就陷入北汉骑兵的包围,他不免有几分后怕。 好在李奕眼下负了伤,这是皇帝亲眼见证的,之后他可以名正言顺的退居二线。 反正追击敌军的功劳,远比不上他刚才阵斩敌方先锋大将,以及护驾之功。 没多久,随军郎中接到皇帝的命令找了过来,李奕便老老实实的跟着郎中去处理箭伤。 至于接下来的战斗,就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了…… 第十五章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高平之战,后周军反败为胜。 双方的厮杀一直持续到下午时分,北汉军被杀的丢盔弃甲,步兵成建制的投降了后周。 但北汉主刘崇不愧为一方枭雄,在手下军队大面积溃败的情况下,他竟还能收拢住一万多北汉残兵。 并且还凭借山涧作为阻隔布阵与后周军对峙。 看来刘崇还没有彻底放弃,想要最后再搏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后周军的人员损耗同样很大,而且经过一连番的厮杀下来,大伙儿都累得不行,一时间没法再对北汉军阵发起冲击。 就这样,双方的军队都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趁着这个间隙,柴荣派遣随军文书以及贴身卫兵去追赶樊爱能与何徽,让他们二人带着跑路的人马赶快回来。 谁知一连派了几波人都没有任何回信。 直到最后有一名亲卫逃回来禀报,说樊何二人不相信周军大胜,并且还把追去传令的人给砍了。 柴荣得知后简直气到失态,大喊着要把樊爱能和何徽五马分尸,把他们全家老小都剁了填河。 当这事传到李奕耳中的时候,他也无语了,这两个家伙指定脑子有点大病。 一个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另一个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在侍卫司中是仅次于侍卫亲军都虞侯李重进的实权人物。 可以说是能跟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平起平坐的存在。 谁能想到这两货竟能干出临阵脱逃的事来? 何况樊何二人都是后周太祖郭威病危前火速提拔起来的,不仅高升还都加了节度使的荣衔。 郭威对二人可谓厚待至极。 若不是柴荣继位后把李重进调到侍卫司,又提拔了妹夫张永德掌控殿前军。 那樊爱能和何徽实际上就拥有着后周禁军中最大的兵权。 此时殿前军的兵力和侍卫司根本没法比。 只可惜郭威到死都想不到,这两个家伙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好在柴荣有先见之明,把自己表兄和妹夫抬上来,不然后周禁军握在樊何二人的手里,那真就玩完了。 都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樊爱能和何徽用实际行动向大伙儿证明了这一点。 …… “他娘的,这种人都能当上大将,咱们兄弟想往上爬,却要拼死拼活,这什么狗屁世道……” 马仁瑀坐在李奕身边嚼着干粮,嘴里还忍不住抱怨几句。 这货下午追击北汉军时冲得太猛,左臂被人捅了一枪,只能因伤退出了战场。 所以他现在跟李奕一起待在后方营地里。 李奕无奈抬手抹了一把脸,这家伙说话就说话呗,嘴巴跟机关枪似的,食物碎屑喷得到处都是。 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才开口道:“要没有这种怂货在,咱们也没机会往上爬不是?” “说的也对。”马仁瑀点头赞同,终于是消停了。 李奕转而看向远处皇帝的仪仗,啃了一口干粮,内心倒是突然若有所思。 樊爱能和何徽的举动确实离谱,但要结合这个时代来看,又似乎很合理。 五代时期,骄兵悍将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樊何二人只是临阵逃跑还算轻的。 想当年后晋高祖石敬瑭的妹夫杜重威,在战场上直接连打都没怎么打,就带着十万大军投降了契丹。 这不比樊何二人还要离谱? 何况更离谱的事也发生过……后唐时魏州军卒皇甫晖,这货比狠人还要多一点。 他夜里赌钱输多了心里不痛快,抱着自己不爽也让别人不好过的心态,直接带人想要胁迫主将造反。 主将不从他就把对方斩了,接着又去推举一名小校为首,小校不从又被一刀砍了。 直到皇甫晖拎着两颗人头去见裨将赵在礼,对方被吓破了胆只好答应下来。 而且这次魏州兵变的影响还不止于此。 兵变发生后,庄宗李存勖派李嗣源前去讨伐,没想到半路上李嗣源被麾下将领和叛军共同拥立为主。 当即掉转人马反攻了洛阳,导致李存勖被哗变的士兵杀死。 甚至于欧阳修都在《新五代史》中称其为:“庄宗之祸自晖始。” 可以说是皇甫晖间接害死了让朱温都感叹“生子当如李亚子”的李存勖。 由此可见,五代时期的武夫们桀骜不驯到了何等程度。 或许正如后晋时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说的那句名言:“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这个时代的纲常伦纪全都乱套了,军队中下克上已然是家常便饭。 樊爱能和何徽没有临阵倒戈,已经算是足够给柴荣面子。 “对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咱们头儿了。”这时,马仁瑀又突然开口道。 李奕下意识问了一句:“张都知怎么了?” “不是,是王都指挥使……”马仁瑀摇头道,“我看他是被人抬回来的,好像伤得不轻。” “先前追击汉军时我奉命跟着他,但大伙儿追着追着就散开了,也不知他怎么受的伤。” 李奕以为马仁瑀说得是典旗仪卫的都知张茂常,没想到说得却是内殿直都指挥使王匡业。 不过典旗仪卫隶属于内殿直,说他是自己这帮人的头儿,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对于这事,李奕没太放在心上,随口回道:“战场上刀枪无情,受伤没什么好奇怪的。” …… 临近黄昏,河阳节度使刘词率领后军及时赶到了,同时也带来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消息。 原来是樊爱能和何徽领着骑兵往回逃的时候撞上了刘词的后军。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没带吃的饿了,竟然沿路抢掠后勤的粮草辎重。 还吓跑、杀伤了不少负责运送军用物资的役徒。 幸好刘词及时阻止了这帮逃兵的抢掠。 樊何二人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就劝刘词停止前进别去送死。 甚至还扬言说:“契丹人的援军来了,官军已经大败,很多人都做了俘虏”。 刘词自然没听,继续率军前进,这才及时赶到。 听了这消息,柴荣一反常态的没有再发怒,但大伙儿都明白皇帝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家伙。 稍微休整了一下,后周军对列阵在山涧另一边的北汉残部发起了猛攻。 有了刘词率领的后军加入,战斗几乎就是一面倒,北汉的军阵很快崩溃。 北汉主刘崇顿时心如死灰,连自己的皇帝仪仗也不要了,率领着一百余骑仓皇北逃。 后周军一路追杀北汉败兵至高平城北十几里外,漫山遍野都是倒卧的北汉兵尸体,鲜血染红了整条小溪。 不仅如此。 后周还俘虏了北汉军的士兵数千人,以及缴获大量的粮草辎重、战马牲畜。 最终这场赌国运的梭哈,以柴荣的大获全胜而告一段落…… 第十六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夜幕降临,后周军的营地里依旧一片嘈杂。 这场战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清理战场和掩埋尸体,以及救治伤兵这些事情也要费很大功夫。 李奕双手垫在脑后,仰躺在火堆旁的地上。 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闻起来不太舒服。 回想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李奕在庆幸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唏嘘。 自古以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场大战下来,双方死了不知多少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古战场上。 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把肉体和灵魂埋葬在这里。 回望古今,天下争霸、群雄逐鹿的血路都是用一条条人命堆起来的。 然而这一次次惨烈的厮杀。 最终也不过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一个个故事罢了。 李奕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沦为埋葬在这里的一员,而且还搏出了一场富贵。 想来柴荣亲口许下的封赏,应该是稳了……不然谁还愿意替他卖命? 思及此处,李奕的愁绪倒是被冲散不少,心里有些激动起来。 那可是都指挥使啊! 五代时期称诸将统帅为都指挥使,到了这个级别算是中高级武将了。 当然,这个级别也是分高低的。 以龙捷和虎捷这两支侍卫司的主力军为例。 其下分为厢、军、指挥(营)、都、队、伙和伍这几级。 对应着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指挥使、都头(骑军称军使)、十将、伙长和伍长这几个军职。 也就说,李奕最少也能混个军都指挥使。 不过他最多也就只能到这个级别,毕竟厢都指挥使是实打实的高级武将。 以李奕的年纪和资历想要干这个位置还不够格。 但对此他已经很满意了,甚至是超出预期的满意。 毕竟李奕现在的级别,还处于都头这一档,算上各个级别的副职,一下子连升五六级,直接当上了军都指挥使。 简直像是坐火箭一样往上窜……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着想着,李奕的嘴角越咧越大,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自己是后唐清泰二年生人,现在是后周显德元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 这个年纪就能当上军都指挥使,放在后世起码也是个旅长了吧? 难怪都说古代上战场是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最快途径……不过前提是能活下来。 就在这时,马仁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李奕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奕哥儿,王都使死了!” “什么?”李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马仁瑀说的是什么后,猛的坐了起来。 “内殿直的王都指挥使?” “对啊,不然还能是哪个王都使?” 马仁瑀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禁军中姓王的都指挥使又不止内殿直这一个。 不过李奕顾不得跟他掰扯,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好像抬回来没多久就咽气了,据说被一箭射中了脖子,连救都没得救。” 说着,马仁瑀又嘀咕道,“难怪当时我看他被抬着却没多大动静……” 王匡业死了? 李奕没去管马仁瑀嘀咕了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 对于王匡业这个人,他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是对方提拔他做的押衙。 所以乍一听闻王匡业的死讯,让他心里不免涌起几分伤感。 唉!好好的一个人就没了…… 不过在伤感的同时,李奕更多的是庆幸,多亏自己及时的退出了战场。 否则谁能保证后续在追击北汉残军时自己不会像王匡业一样倒霉? “我本来以为自己够倒霉的了,这下跟王都使一比,我还算是福大命大的……” 马仁瑀大概也跟李奕想到一块去了,脸上竟罕见的露出一丝后怕的神情。 你这货还有怕的时候?李奕在心中暗自吐槽。 这家伙吃完饭后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乱逛,明明伤的比李奕要重,看上去却像是个没事人。 搞得受伤的那只胳膊不是他的一样。 有的时候,李奕真挺羡慕马仁瑀这股子豁达劲。 随后,两人又感慨了几句王匡业的遭遇,接着便坐在火堆边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马仁瑀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凑近李奕道:“哎,奕哥儿,我听说陛下许了你都指挥使的封赏。” 也不知他从哪打听到的这件事,一脸兴奋的样子,似乎比他自己得了赏赐还要激动。 “陛下随口一说,也未必当真……”李奕故作淡定,但嘴角却压也压不住。 对于封赏的事,要说他不激动是假,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飘飘然。 权势和地位近在眼前,若真有人能不为所动,李奕绝对要给对方竖一个大拇指:你了不起,你清高! “奕哥儿,你这是什么话?”马仁瑀倒是急了,“陛下当众许了你的,肯定给你个都指挥使。” 李奕只能无奈附和道:“好好好,陛下金口玉言,我这都指挥使跑不了。” “也不知我能得个什么赏赐……”马仁瑀转而又开始琢磨他自己的封赏。 “当时冲的时候我跟在你的人马后面,一路砍翻了好几个汉军骑兵,之后追击残兵时又砍翻了十几个,起码也能混个指挥使当当……唉,奕哥儿你干嘛去?” 李奕没有理会马仁瑀的问话,起身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听马仁瑀提及自己手下第二班的人马,他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惦记封赏的事,倒是忘记了手下的这帮兄弟们。 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冲的,肯定免不了有人挂彩,在伤兵聚集的地方想来能找到。 眼见李奕不理会自己,马仁瑀只好也起身追了上去。 很快,两人便找到了安置伤兵的地方。 …… “好疼……” “我要回家……” 伤兵营地里一片哀嚎,夹杂着濒死者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厚刺鼻的血腥味。 李奕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麾下第二班的几名伤兵。 但在他们口中却得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死了十几个人吗……”李奕心情有些沉重。 他没想到跟着一起冲的第二班骑兵竟然死了这么多,而活下来的也有一半受了伤。 这一刻,他期待着封赏的那股兴奋荡然无存。 十几个跟自己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同袍,他们家里的妻儿老小再也等不到他们了。 就连尸骨都没法落叶归根,灵魂永远的留在了这片战场。 “头儿,我不会死的吧……”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李奕旁边响起。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正躺在破旧污浊的毡布垫子上,腰间紧紧裹着几层粗麻布,不停的有血渍往外渗。 李奕一眼认出这是自己手下的十将,名字叫做郭召,家中排行老大,军中熟人都喊他郭大。 “郭大,你会没事的!” 李奕连忙俯身安慰道,“你婆娘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还要回去请大伙儿喝满月酒呢。” “行,我回去一定请大伙儿喝个够,咳咳……” 郭召嘴角一扯想要露个笑脸,但却剧烈咳嗽起来。 “这事不急,等到时候再说,你现在好好养伤。” 等安抚住了郭召,李奕又跟几人闲聊了几句,随后便准备离开伤兵营地。 不过他在走的时候特意去找随军郎中问了郭召的伤情。 但得到的答复却不容乐观:“那位军将的腹部破了个口子,只能先给他清理了伤口,暂时用布包紧止血,可若再拖下去……唉!” 郎中的话虽未挑明,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郭召很难挺过来了。 战争是残酷的,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的近身搏杀,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场面犹如人间炼狱。 而从战场上活着下来也未必就是结束。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处理不当,也会有化脓感染的风险,九死一生捡回来的小命照样玩完。 当然,更多的伤兵都是被抬回来后硬生生的流血而死。 至于眼下这战场条件,说什么缝合伤口……怕是会死得更快! “这操蛋的世道……” 李奕低声骂了一句。 第十七章 内殿直都指挥使!? 听闻后周军大捷的消息。 先前跟随樊何二人一起临阵脱逃的士兵又逐渐返回,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樊爱能和何徽同样也带着数十骑厚着脸皮回来了。 柴荣下令把这群人都给缴械关押起来,但却没急着去处理他们。 或许柴荣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帮人。 毕竟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侍卫亲军的中高级将领,若是全都一股脑给砍了,害怕会引起军心不稳。 随后,柴荣下令大军在高平修整一天。 同时他又挑选了北汉降兵数千人组成效顺指挥,让前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率领,戍守淮上。 而其余的两千多降兵则给予路费和衣食全部遣返北汉。 不过此刻,李奕已经没心思去关注这些事了。 因为郭召死了……他死在了睡梦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或许在梦里他回到了东京,带着赏赐和荣誉,高兴的和家人们相拥欢庆。 “希望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李奕去送了郭召最后一程,在他的尸身被泥土彻底掩埋前,默默的在心底祝愿了一句。 大概是被郭召的死给刺激到了,李奕突然很想念远在东京的郭氏,以及夏津的舅舅一家。 这一世的亲人既是他的牵挂,也是支撑他奋勇向前的信念。 就像他这一战拿命拼来的军功,若是没有家人能跟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那该有多悲哀啊…… 由于郭召这档子事的影响,一整个下午李奕的心情都有着沉重。 直到第二天大军开拔的时候,他才算是缓过劲来。 …… 三月二十五,后周大军到达潞州,柴荣下令就地修整几日。 一路奔波近半个月,又经过一场大战,大伙儿终于能好好歇歇了。 禁军大部队驻扎在潞州城外,小部分殿前军的亲卫跟着皇帝入了城。 李奕所属的内殿直便是其中一支。 说起来,高平一战中内殿直出力极大,损失同样也不小,人员折损近半。 就连都指挥使王匡业都战死了,暂时由内殿直都虞侯率领剩下人马。 一般情况下,一支部队的主将是都指挥使,其次是副都指挥使,然后再是都虞侯。 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都算是副职,不过前者比后者的地位稍高。 但通常一支部队只任命一个副职,要么是副都指挥使,要么就是都虞侯。 二者很少会同时存在。 甚至少数部队只有一个都指挥使,其余两个副职都会空着。 毕竟要留着位置给下面的人升迁,大伙儿拼死拼活总要有个盼头。 当天夜里。 皇帝柴荣召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到行宫营帐内彻夜长谈。 也不知两人都谈了一些什么,第二天一大早,柴荣下令禁军诸部在城外营地集合。 随后,又命人将樊爱能和何徽以及他们麾下所部七十余人捆绑起来。 柴荣当众对樊何二人斥责道:“你们都是几朝的老将,却在战阵上望风而逃,如何对得起先帝的器重栽培?” “朕看你们不是打不过,分明是把朕当做奇货可居,打算卖给那刘崇罢了!” “来人……把他们都拖下去斩首示众!” 处置完了樊何等人之后。 柴荣又下令把当时右路军中投降北汉主、口呼万岁的那两千余步兵,全部处死。 一时间,杀得人头滚滚。 “这些怂货砍得好,正好给咱们立了功的腾点位置出来。” 回营的路上,马仁瑀为此叫好,这家伙从战事结束以来,一直惦记着封赏的事。 对于马仁瑀的话,李奕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柴荣砍了樊何等人没问题,毕竟军法严苛,身为将领临阵脱逃,也算死有余辜。 但那跪地投降的两千多步兵却未必全都该死。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主将和骑兵部队都跑了,指望已经被冲散的步兵对抗张元徽率领的北汉铁骑。 显然不太现实……就算完整的步兵方阵也未必扛得住骑兵冲锋。 所以这些步兵要么溃散要么投降,总不能逼着他们去送死吧。 要说主要责任还是在樊何等将领身上。 何况柴荣都能放那些投降的北汉士卒一条生路,反而却对自己人这么狠。 当然,柴荣的这种做法很可能是为了立威。 李奕倒是突然想起来,后世的史料中记载过,柴荣想要诛杀樊何等人以整肃军纪,但又犹豫不决。 最后询问过张永德的意见,得到了对方的大力支持,这才大开杀戒的。 难怪昨晚柴荣会召张永德到营帐里彻夜长谈。 至于他为什么找妹夫张永德,而不去询问表兄李重进,想来不是因为不信任后者。 很大可能是柴荣担心砍了太多侍卫司的将领,会导致他们手下的人马心生不满,从而导致哗变的风险。 李重进才空降到侍卫司不久,只是名义上的主将,未必能压得住手下的人。 而张永德就不一样了,他是殿前军的老大,本身也是从殿前军中一步步升上来的。 他对殿前军具有很强的掌控力。 再加上先前的大战中,殿前诸班直皆拼死作战,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对比临阵脱逃的侍卫司人马,柴荣肯定更信任殿前军一些。 如此一来,柴荣找张永德商量这事,希望得到对方的支持,倒是情理之中。 “奕哥儿,你说我能得个什么封赏?” 刚回到营帐坐下,马仁瑀又在李奕耳边聒噪不停。 他一会说自己起码也能封个指挥使,一会儿又嫌弃指挥使的职位有点低。 话里话外都表现出对于李奕被皇帝许诺为都指挥使的羡慕之情。 李奕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你肯定也能被封个都指挥使!” 历史上,马仁瑀因功被授予弓箭控鹤直指挥使,也是相当于军都指挥使的职位。 李奕的话倒也没有瞎扯。 只是不知道受到他这个穿越者的影响,会不会让马仁瑀原本的封赏出现偏差。 马仁瑀听了却不太自信,叹气道:“真要像你说的这般倒好了……” 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几声呼喊:“李押衙!李押衙在吗?” 咦? 李奕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他连忙起身掀开布帘走了出去,却见不远处过来几个骑着马的人。 当先的是一名膀大腰圆的黑脸大汉,而这人李奕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 竟然是赵匡胤! “他来干什么?” 李奕心中疑惑,自从出了赵家那档子事后,他已经没再跟赵匡胤打过交道。 对方现在突然来找自己…… 难道是找茬的? 没等李奕想明白,赵匡胤已经到了跟前,只见他翻身下马后抱拳贺道: “万军丛中阵斩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李押衙的大名怕是不久便会传遍全天下!” 闻言,李奕反倒更加纳闷了。 莫非赵大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夸自己两句? 啊这……也太扯了吧? 李奕正准备开口,却听赵匡胤又道:“刚才陛下召集众将议事,有好几名大将替你表功,陛下也盛赞你勇武果毅。” “想来前几日大战的首功非李押衙莫属!” 李奕连忙谦虚道:“有赖于陛下亲自坐镇指挥,将士们也全都拼力死战,我不过侥幸斩了那张元徽,岂敢妄居首功……” “李押衙莫要自谦,这首功你当之无愧!” 赵匡胤爽朗一笑,“议事时在下也在营帐中,听陛下谈及封赏之事,似要擢升你为内殿直都指挥使。” “什么!” “内殿直都指挥使!?” 李奕顿时吃了一惊,这消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完全超出了预期! 第十八章 论功行赏 “奕哥儿,你要当内殿直都指挥使了?” 跟在后面一起出来的马仁瑀,听到了赵匡胤说的话,表现得比李奕还要激动。 当然,李奕也并非不激动,只是乍一听到这事,他还没来得及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原本他以为皇帝许下的封赏,顶天了也就是个军都指挥使。 就算如此,也足够让他激动到睡不着觉。 但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他:军都指挥使算个屁?皇帝封你当内殿直都指挥使! 这种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怎一个爽字了得? 虽然内殿直的兵力编制只有一个军,比不上龙捷、虎捷这种侍卫司的主力。 但毕竟是拥有独立军号的部队。 要比什么龙捷左厢第一军、虎捷右厢第二军,这类普通的军一级的地位要高。 内殿直的主将大致等同于厢都虞侯这一级别。 更重要的是,内殿直属于皇帝的近卫亲军,像李重进和张永德都干过这个位置。 这能是一般人敢想的? 李奕强忍住没有失态,抱拳一礼道:“有劳赵虞侯特意赶来告知!” 赵匡胤如今的本职是散虞侯,临时兼任皇帝的亲卫副将,比李奕这个押衙要高一级。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他能第一时间得知李奕会有什么封赏。 “李押衙客气了。” 赵匡胤笑着摆手道,“我也并非特意前来,只是途径内殿直的营地,顺路告知一声罢了。” “也好让李押衙对今晚的庆功宴提前有个准备。” 听见赵匡胤提到庆功之事,李奕顿时明白过来,柴荣下午刚砍了一大帮武将士卒。 现在自然要赶快封赏功臣以安稳军心。 不得不说,以军法立威,用封赏施恩。 这一手恩威并施柴荣确实拿捏的恰到好处。 “李押衙,在下就先走一步了,稍后庆功宴上再叙。” “赵虞侯慢走!” 目送着赵匡胤几人骑马离开,李奕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赵匡胤这是特意过来向自己示好的吗? 又或者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 从头到尾,李奕也没从赵匡胤脸上瞧出什么异样,他甚至都怀疑这个赵大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换做是李奕的话,在面对打死自己表弟,间接害死自己亲姑姑的人。 很难做到像赵大这般有说有笑跟没事人似的。 不愧是未来的宋太祖…… “奕哥儿,这赵匡胤的脑袋莫非在战阵上给马踢了?” 马仁瑀的声音打断了李奕的思绪。 “马兄,何出此言?”李奕被马仁瑀这话给说糊涂了。 马仁瑀提醒道:“奕哥儿,你莫不是忘了上月你和那赵家的官司?” 这么一说,李奕倒是明白马仁瑀的意思了,看来他也觉得赵匡胤的表现不合情理。 对这事李奕也想不通,索性随口胡诌道:“或许正如出征前你说得那般,赵匡胤看咱兄弟要发达了,不敢得罪咱俩,这才主动示好。” “是了,肯定就是这个缘故!”看样子马仁瑀似乎真是这么想的。 但李奕却没这么天真,若是其他人或许还有这个可能。 对方可是未来的宋太祖,又怎么会轻易就认怂? 后世都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是仁慈,可要是他的那帮兄弟们不识抬举,你看赵大会不会手软? 五代杀出来的又有哪个是善茬? 相比之下,李奕更愿意相信这是赵匡胤的缓兵之计。 通过主动示好来麻痹自己,再趁自己松懈后一击致命。 只可惜赵匡胤不会想到,他面对的是个穿越者,早就在暗中时刻紧盯着他。 这时,一旁的马仁瑀突然叹气道:“当初咱俩都说以后要当节度使,奕哥儿你现在是有着落了,我的封赏却还不知道在哪……唉!” 尼玛! 你这货怎么还搁这惦记你那逼封赏呢? 李奕已经记不得这是马仁瑀在自己面前,第几次提到“封赏”这两个字。 简直是到了恨不得逮谁都要问一句的程度。 总之这家伙是魔怔了,若是得到远超他期望的封赏,怕是这货都有可能当场激动过去。 就跟后世某个“母猪的产后护理”的小品一样。 李奕可不会话疗,只能敷衍道:“赵匡胤不是说了嘛,晚些时候会有庆功宴,到时不就知道了?” “哎,说的也是。” …… 傍晚时分,李奕和马仁瑀赶到了城外的大军营地。 皇帝虽然暂歇于潞州城的衙署内,但中军营帐却留在城外大部队中。 此次庆功宴就是在这里举行。 等到李奕二人赶到的时候,很多受赏的人已经来了。 中军大帐里的空间有限,只有高级武将和随军的大臣有资格进去,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待皇帝传召。 李奕站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发现今夜受赏的不到百人,按理说一场大战下来,不该只有这些人立了功。 不过仔细想想,今晚的庆功宴应该是先封赏功劳较大的一些人。 其余的人再分批赏赐。 于此同时,这些等在营帐外受赏的人全都很激动。 他们中很多人都和李奕一样,原本只是中下层的小校,甚至还有普通的士卒。 如今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谁能不激动? 这些人凑在一起不免会谈论各自立了什么功。 李奕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发现多数人的功劳都是在北汉军败退时立下的。 基本比的都是谁杀的人头数更多,某位小校自称追着砍翻一百余人。 还有一名士卒说自己运气好,在追击北汉残兵的时候,逮到一个文官打扮的人,他便顺手就砍了。 没想到最后得知对方竟是北汉的枢密副使王延嗣。 众人听闻都十分羡慕。 毕竟高官武将的人头和普通士兵的人头不是一个价钱。 你砍十几个小兵也远不如砍一个指挥使。 说着说着,大伙儿便讨论起高平一战的首功是谁。 “那肯定是内殿直的押衙李奕啊!” “对,据说当时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都快冲到陛下面前了,那李奕大喝一声“为陛下效死”后便迎了上去,一枪就捅死了张元徽!” “不对不对,哪有这般容易?我听说他先是力战张元徽的亲兵,一个人挑翻了十几人,然后一箭射死了张元徽。” “你俩说的都不对,那李奕只是冲的最快,这才让他侥幸斩了张元徽。 当时还有不少人一起冲上去,像那什么马全乂、马仁瑀的功劳未必比他低……” 听着不少人为自己是不是首功而争论,李奕这个正主却站在人群中置身事外。 或许这些争的面红耳赤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谈论的主角,此刻就在他们旁边站着。 不过这也难怪,李奕之前只是个没多少人认识的小校,现如今因为阵斩张元徽而名声大噪。 但后周禁军中这么多的将士,真正见过他的却是少数。 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相比之下,反而是他的身高更引人瞩目,放眼整个禁军中都是拔尖的。 时不时会有人将目光投过来。 李奕转头看向身旁的马仁瑀,却见他满脸热切的盯着营帐门口。 这货真是想着封赏想疯了,整个人都变得有点神经质。 哪里还有出征前那股子洒脱不羁的劲头? 难怪都说金钱腐蚀人心呢…… 权势富贵的诱惑对于一个人的影响确实很大。 第十九章 升官发财死…没老婆! “内殿直典旗仪卫右一班押衙马仁瑀!” 传召的人站在中军营帐门口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 马仁瑀望眼欲穿,听见喊到自己的名字,连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顿时,等在外面受赏的人只剩下李奕一个人。 “那大个子是谁?怎么轮到最后一个?” “这还用问?之前喊进去的那些人,还有谁的名字没喊到?” “你这不是废话嘛,立了功的有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谁的名字没喊?” “其他人你不知道谁是谁,内殿直李奕的名字你还能没听过?人家可是这次的首功!” “哦,你早说啊……啧啧,看上去年纪也没多大,这下子倒是发达了!” “嘘!你们两个小声点,人家这次过后说不定就升为高级将领了,你们在这闲扯被他听到,不怕没好果子吃?” “……” 李奕并未在意围观将士们的议论。 他反而是在想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从观察到的传召顺序来看,好像是按功劳大小来排的。 比如马仁瑀是当时第二个冲的,所以他要比李奕先被传召受赏。 要真是这样的话,现在还没受赏的就只剩李奕,证明赵匡胤说他是首功这事,应该不只是客套话。 首功……想到这个词,李奕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大黑胖子的形象。 如果我是首功,那赵匡胤呢? “内殿直典旗仪卫左二班押衙李奕!” 过了好一会儿,传召的人再次走了出来,朝着李奕的位置高喊一声。 其实喊不喊也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就剩他一个站在这。 不过奇怪的是,李奕并没有看到马仁瑀出来。 刚才前面受赏的人得了赏赐,都会被人带离中军营帐,然后引到旁边聚餐吃饭的地方。 毕竟厢一级以上的武将才有资格跟皇帝在中军营帐共餐。 这货总不可能封了个跟自己相当的军职吧? “在!” 李奕顾不得多想,快步朝营帐走去。 一进到大帐内,见到两边站着不少文臣武将,很多人第一时间都将目光投向李奕。 这次皇帝御驾亲征,不只是带着军队,随行的还有很多大臣。 自古以来,打仗打得都不只是兵力强弱。 还有协调后勤保障、征用沿途民夫劳役……若是攻占下敌国的城池,也要派驻官员暂时管理。 这些事情都需要文官吏员执行。 李奕趁机扫了一眼,很多人他都不认识,文官们自不必说,平日和军队没多大交集,他不认识很正常。 至于那些高级武将,分属于禁军各个系统,李奕也只是认识殿前军的那部分。 而且最多也只限于知道对方的军职,他一个小校还没资格和他们攀上关系。 不过今夜过后那就不一样了…… 李奕上前几步,跪地行礼道:“臣李奕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前去通知他们来受赏的官员,大致说了一下流程,告知了一些注意事项。 例如这种正式场合要自称臣,不要像战场上那样称末将,行礼的时候要伏身叩首。 至于其他的就和平日没多大不同。 “平身。” 柴荣倒没多说什么,直接让李奕起来了。 站起身后,李奕发现柴荣没穿正式的龙袍,也没有披甲,而是一身紫色圆领袍服,头上戴着一顶有很长翼翅的漆纱帽。 乍一看,这身打扮不像是皇帝,更像是府县衙门里审案的官员。 难道宋朝流行私下喊皇帝为官家也有这么一个原因? 这时,柴荣开口道:“前次大战你功劳不小,阵斩张元徽夺了汉军的气,还有护驾之功,该当为诸功之首。” 柴荣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眼神里透露出对李奕的赞许。 说着,他示意一旁的官员上前宣读封赏。 也不知是谁写的这封赏诏书,又臭又长,除了记述李奕的功劳,对他大加夸赞之外,还拍了一通皇帝的马屁,然后夹杂着一大串华丽辞藻。 直到最后几句才提到关于李奕的具体赏赐。 “擢升内殿直都指挥使,加唐州团练副使,赐锦袍、银带各一件,赏马二匹、金十锭、银二十锭,及绫罗绸缎十匹……” 李奕倒是没想到皇帝的赏赐给的这么丰厚。 内殿直都指挥使自不用多说,团练副使则属于加授,负责协助团练使管理一州军事。 不过李奕作为禁军的武将,团练副使一职算是遥领,并不实际到任,根本管不着地方事务。 主要还是起到荣誉作用,以及可以多领一份俸禄。 至于赏赐的那些马匹财物,倒是很大一笔收入,加一起怕是值个上千贯。 “谢陛下隆恩!”李奕再次跪拜叩谢。 随后,他便恭敬地接过封赏诏书,被人引到一旁武将的行列里站好。 现在只是宣读封赏,实物赏赐暂时拿不到,一切都要等到回京之后再说。 紧接着,柴荣又封赏了两位重量级人物。 “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李重进,迁任许州节度使、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迁任武信军节度使,职并如故。” 乍一看,李重进的封赏要远高于张永德,不仅本职升了,还加兼同平章事,与宰相并称。 虽然没有宰相的实权,只是荣誉头衔,称为“使相”,但毕竟有这么个名头在。 反观张永德,封赏的力度太小,赏了跟没赏似的。 不过若是往深处探究,却并非像表面看到的这样。 首先,张永德的年纪比李重进小了近十岁,今年才不过二十七岁,甚至比赵匡胤还小一岁。 而李重进今年已经三十五了,比柴荣还大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 其次,张永德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婿,李重进是郭威的亲外甥。 单纯只论血缘上的关系,柴荣都比不上李重进。 否则郭威也不会在临死前非要让李重进当面跪拜柴荣,以示君臣之分。 更重要的是,李重进很早就跟着郭威南征北战,军功和资历不是张永德能比的。 当初郭威提拔张永德的时候,都是先提拔李重进之后,再让张永德接任他的位置。 可以说张永德一直都是跟在李重进屁股后面往上升的。 所以李重进始终压着张永德一头,这也难怪两人私下的关系不太好。 结合以上来看,封赏张永德的力度确实没李重进的大,但张的升迁速度并不比李慢,甚至可以说是更快一些。 封赏过后,柴荣又勉励了众人几句,接着便命人送来吃食。 由于是行军打仗期间,不能喝酒,大伙儿便以茶代酒,倒也喝得有滋有味。 吃得同样也很简单,梆硬的麦饼管够,配上腌肉熬的汤,泡着掰碎的麦饼,唏哩呼噜的往下咽。 除此之外,肉食也不缺,大伙儿敞开了肚子吃。 其实很多时候,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 反而更重要的是心境。 就如此刻的李奕,虽然嘴里嚼着麦饼,但却感觉它的美味程度,不输于任何的山珍海味。 这让他不禁想起一句话来—— 升官发财死……哦,不对! 我特么没老婆! 第二十章 欲望与克制 内殿直都虞侯! 马仁瑀的封赏倒是挺出乎李奕的预料。 难怪他也能待在中军营帐里跟皇帝共餐……内殿直都虞侯比军都指挥使略低,按理说马仁瑀没资格跟皇帝共餐,或许是因为他功劳排序比较靠前。 而且当时营帐里也不止马仁瑀一个人没到厢一级。 譬如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乂,被提拔为散都指挥使,只相当于军都指挥使一级。 但他也被留在营帐里和皇帝共餐。 说起来,五代时期的军职真特么的乱,不提地方藩镇那些名不副实的什么马步虞侯、牙内提点军使。 单说后周禁军内部的编制,都虞侯和都虞侯,都指挥使和都指挥使,互相之间的差别也挺大。 就像是殿前军麾下的内殿直、外殿直、散员、散指挥等部队。 明明大家都一样有独立的军号。 可内、外殿直的都指挥使相当于厢都虞侯,而散员、散指挥的都指挥使就和军都指挥使差不多。 同时,内殿直以骑兵为主,外殿直以步兵为主,由于骑军地位高于步军。 内殿直都指挥使又比外殿直都指挥使的顺位更高。 当然了,若是再拿去跟侍卫司麾下的龙捷、虎捷这两主力军去比较。 那么差别就更大了。 人家一个厢的兵力就有上万人,而李奕这个内殿直都指挥使,手下只管着三千多人。 名义上相当于厢都虞侯,实际兵权可差得远了。 “奕哥儿,我怎么觉得昨晚跟做梦似的?一转眼就当上了内殿直都虞侯!” 听着身边马仁瑀的感慨,李奕倒也理解他的心情。 这种一步登天的感觉太爽了! 事实上,李奕获封的军职其实不是最高的,还有好几个都晋升了厢都指挥使。 比如赵匡胤他爹赵弘殷,从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迁升到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但李奕的晋升跨度绝对是最大的。 直接从都头一级干到了厢都虞侯一级。 中间差着副指挥使、指挥使、军都虞侯、军副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厢都虞侯……跳了六个层级呢! 李奕恨不得掰着手指头数。 当然,很多时候晋升未必是按顺序来的,比如从指挥使跳到军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跳到厢都指挥使。 就像是赵匡胤他爹……艹!怎么又拿这个老家伙举例? 或许是因为后世对于窝囊大宋的意难平太多。 加之未来宋太祖的这个名头太响亮。 李奕总是不自觉的去拿赵家比较……啊呸!瞧瞧你老赵家后代中的那些贵物,怎么能治理好江山呢? 还特么不如交给别人…… “奕哥儿,听说那赵匡胤被封了个散员都虞侯,也就跟我差不多,他现在怕是不敢得罪你了。” 马仁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把话题扯到了赵匡胤身上。 “倒是赵弘殷那老货,此番没立什么大功,也就年纪大点,资历比咱们老些,竟白捞个厢都指挥使当!” 对于马仁瑀的这个想法,李奕很想告诉他,人家的儿子未来能当皇帝。 儿子比老子的威胁可要大多了。 可惜这话没法说,他只好随口道:“赵弘殷待在禁军多年,资历摆在那,本就是铁骑第一军都指挥,再进一步就是厢一级,如今又立了些战功,不论功劳大小,晋升厢都指挥使也正常。” “说的也是……” 马仁瑀伸手拍掉鞋子上的泥土,抬头看见李奕一脸淡定的样子。 他忍不住道:“奕哥儿,我总觉得你得了封赏,怎么没那么高兴呢?” “像我现在就恨不得马上回夏津老家,把我当了都虞侯的消息告诉我爹,好让他知道当年拦着不让我投军,差点就害了我!” “拦着你不也偷跑出来了?”李奕调侃道。 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晋升内殿直都指挥使,李奕的激动并不比马仁瑀少。 但他更懂得克制,他想的也更深,或者说……他的野心也更大! 人有的时候确实很不知足。 一开始想着挣到一百万就收手,等真有了一百万,又会想要一千万,一个亿…… 明明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但欲望的滋生却难以控制。 回想在出征前,李奕根本没奢望过自己能得到如今这种程度的封赏。 而现在……他想要走得更远! 甚至于内心深处莫名涌起一股更可怕的念头—— 或许自己有机会能走到对岸? 想到这里,李奕连忙摇了摇头,把这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 欲望是前进的动力,但同样也会变成自焚的烈火。 路,要一步一步走…… ……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高平之战的大胜让柴荣的信心无限膨胀。 所以他决定要北伐晋阳,想要趁机一举灭掉北汉。 对于皇帝的打算,很多人其实不太赞同。 晋阳是一座坚城,不是那么好打的,更别说北汉后面还站着一个庞然大物——契丹。 但柴荣的性格颇为执拗,正如他力排众议非要御驾亲征,打定主意的事很难听劝。 大伙儿也只能顺着皇帝的意思来。 三月二十九,柴荣命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 又以澶州节度使郭崇为行营副部署,宣徽南院使向训为行营兵马都监。 侍卫副都指挥使李重进为行营都虞候,华州节度使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 共同率领步骑两万人从潞州出发,北上进讨河东。 紧接着,又诏令河中节度使王彦超、保义节度使韩通,率兵自阴地关征讨北汉。 同时又抽调河东周边几个藩镇的兵马参战。 一时间,后周十余万大军从各个方向开赴晋阳。 北汉主刘崇得知周军来攻,顿时心胆俱颤,他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已经很难再抵挡后周的兵锋。 但刘崇也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一边派人修挖城堑、加紧防御,一边遣使者向辽国求援。 辽穆宗耶律璟倒也爽快,传令暂驻代州的耶律敌禄率骑兵南下驰援晋阳。 又命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领西南道兵马数万人援助北汉。 “嘿嘿,打晋阳城,咱们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马仁瑀似乎是在高平之战中尝到了甜头,他大概以为这次打晋阳没多大难度。 只等着捡功劳呢。 但李奕却知道,柴荣的一意孤行,造成多么惨烈的后果。 晋阳城下又会有多少人埋骨他乡? 可惜这事他只能自己知道…… 第二十一章 畜生行径! “命内殿直都指挥使李奕,为前营诸路安民巡检使,督管河东左近各部将士,凡侵民扰闹地方者,依军法酌情处置……” 柴荣给李奕下达了新任务,这算是临时的差遣,主要负责监督后周军各部,不要打扰到地方百姓。 五代时期,军队抢掠百姓的事情太常见了,打赢了抢打输了也抢,比山匪恶霸还要凶恶。 虽说后周禁军的军纪稍微好一些,但依旧免不了有抢掠的事情发生。 更别说那些被征调的藩镇兵马,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惯了,杀人放火简直家常便饭。 所以柴荣给了李奕这个差遣,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得了命令,李奕当即率领两百亲兵朝着晋阳城的方向沿途巡视。 李奕身为一军主将,拥有自己的亲兵卫队。 而这些人里面,除了他原来手下的左二班,以及马仁瑀手下右一班的残存人马。 他还从内殿直中挑选了自己比较熟络的一些士卒。 加在一起凑足了两百余人。 “李都使,陛下怎么派给咱们这破差事,还不如让咱们到晋阳去攻城呢。” 马仁瑀在有人的场合时,他还是很懂规矩的,以军职称呼李奕,不像私下里那样喊“奕哥儿”。 听了他的话,李奕随口道:“你胳膊的伤还没好利索,就想着去送死吗?到时被滚烫的金汁浇了一身,死了都被人嫌弃。” “这点伤早没事了。” 马仁瑀一只手拉着缰绳,抬起左胳膊抡了一圈,大概是幅度太大扯到伤口,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但他犹自嘴硬道,“攻城又不用我自个儿往上冲,前线的人马如今势如破竹,连下伪汉好几座州城,这天大的功劳都被别人捡了去。” 马仁瑀确实很羡慕前线的军队,攻打北汉才不过十多天,各路部队已经是捷报频传。 左路的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和保义节度使韩通,短短数天就拿下了北汉的汾、石二州。 密州防御使田琼也攻下了泌州。 右路的莱州防御使康延沼同样也拿下了辽州。 而卫王符彦卿更是宝刀未老,长途奔袭收服北汉的岚、宪二州。 据说晋阳北边的代、忻二州也快要拿下了。 北汉的各个州县基本都是望风而降。 只剩太原门户的隆州还在负隅顽抗,一旦隆州也被破,后周的兵锋将直指晋阳城。 或许在马仁瑀看来,攻打北汉就是去捡功劳的,他自然很着急。 不过李奕却没这么乐观……但也未必。 虽然历史上柴荣耀武晋阳,企图趁胜灭了北汉,最终却以失败而告终。 但或许自己这个小小蝴蝶扇动的翅膀,改变了原有的历史轨迹也说不定? 李奕的这种想法并非凭空产生。 毕竟马仁瑀、马全乂……甚至于赵匡胤,他们的封赏都因自己的出现,导致和历史上有了很大差别。 总不可能史料中记载的都是假的吧? 李奕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影响了历史走向,又或者自己能对历史走向造成多大影响? 但说不准后周真能一举灭了北汉…… …… 大半日后,李奕率领人马进入了北汉的泌州境内。 此时,泌州已经被后周大军拿下。 沿途大路上运输粮草的队伍络绎不绝,正送往在前线作战的各个部队。 李奕跟着其中一支向汾州运粮的队伍北上。 半路遇到正巡视督运粮草的右仆射李谷,想着对方好歹也是郭威任命的宰相之一,李奕便主动去跟他攀谈了几句。 李谷倒也没摆什么架子,还对李奕的功劳大加赞赏。 说起来也好笑,高平之战时李谷本来是跟在皇帝身边的。 没想到却被乱军给冲散了,他被迫藏匿于山谷内,躲了两天两夜才被柴荣派人找回来。 好在李谷还算幸运,不像北汉枢密副使王延嗣那般,让一个无名小卒顺手给砍了。 随后,李奕拜别了李谷,继续跟着运粮队伍北上。 等到了阴地关附近,听闻石州周边有藩镇来的兵马袭扰百姓。 想到皇帝交给自己的任务,李奕当即脱离运粮大队,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往石州。 这日下午,距离石州城还有十几里,眼见大伙儿风尘仆仆一路急赶,都有些疲累。 李奕索性决定暂时停下,就地休息一会儿,顺便吃点干粮垫吧垫吧。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让十几名亲兵散出去戒备,防止附近出现北汉的人马。 虽说后周大军基本已经控制住了石州全境。 但难免会有小部分散兵游勇乱窜。 小心谨慎些总没什么错。 “他娘的,整天不是麦饼就是麦饭,嘴里都淡出个鸟来!” 马仁瑀用刀把麦饼砸开,伸手递给李奕一半,嘴里还忍不住抱怨道。 “等回了东京,我要大吃大喝个三天三夜,把这些天的都给补回来!” 李奕没去搭话,接过麦饼放在嘴里啃了一口……啊呸!这玩意确实不好吃。 麦饼又干又硬,加工的也很粗糙,啃起来废牙不说,也不好下咽。 嚼的时候会分泌大量唾液,若没有凉水就着吃,非得被硬生生噎死。 最好还是搭配热汤泡着吃,口感才会好上不少。 可惜在这赶路的间隙,没有时间也没那条件生火熬汤。 凑合着填饱肚子就得了。 李奕喝掉一壶凉水才勉强吃完半块麦饼,看着马仁瑀又递过来一块,他摆手拒绝了。 马仁瑀这货嘴上说着难吃,狼吞虎咽起来却比谁都猛。 一会儿功夫就吃掉差不多一整块麦饼。 然而就在这时,几名散出去的亲兵快马赶了回来。 他们到了李奕近前,下马禀报道:“李都使,前方不远的村子里,有一伙乱兵在抢村民的东西,看上去不像是汉军的人马。” 草! 不像北汉的人马,那不就是自家的? 李奕刚被干硬的麦饼噎得不爽呢,这下正好有人不长眼撞到枪口上。 他立刻下令道:“走,随我去看看!” 随即,一行人迅速上马朝村子的方向奔驰而去。 由于村子距离大路不远,大伙儿骑马很快就到了,远远便见到村子里升起滚滚浓烟。 看来乱兵们不仅抢掠财货,竟然还要焚屋烧村,怕是不少村民都已惨遭毒手。 踏马的——这群畜生! 第二十二章 陈小娘 “马仁瑀,你带一半人从村子后面包抄,我带剩下的人在村口堵着,这群畜生一个都别放跑!” “诺!” 马仁瑀得令一声,当即带着人离开大路,从村子左侧绕了过去。 李奕紧随其后领着一百余骑从右侧奔向村口。 这群乱兵也不知从哪弄了两辆骡车,一股脑把能抢的东西全都搬上了车。 甚至他们不止抢夺财货,还绑了几个年轻妇人,拴在骡车的两边。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跪下投降!” 马仁瑀已经带着人绕到村子后面,他一马当先叫骂着冲了进去。 这时,那些乱兵才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他们看见李奕手下这帮精锐骑兵的慑人气势,哪敢生起抵抗的心思,连忙朝四面八方逃跑。 “他娘的,都把老子的话当放屁了!” 马仁瑀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立马抄起弓箭抬手就射,一箭便射中一人的后心。 “啊”的一声,那人当即扑倒在地,虽没有当场毙命,但看样子也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马仁瑀身后的骑兵们也都追着那些逃跑的人一顿砍杀。 李奕勒马驻立在村口,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这群乱兵总共不过四五十人,不少人连盔甲都不齐全,若这样马仁瑀还搞不定。 他脖子上长得那玩意也就没必要留着吃饭了。 很快,在被砍翻十几个人后,那群乱兵终于吓得全都跪地求饶。 他们想要在这么多骑兵面前逃跑,简直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啊呸!一群怂货!” 马仁瑀唾了一口,把那些乱兵都驱赶到了李奕面前。 扫视了他们一眼,李奕开口问道,“你们是哪部人马?主将是谁?” 乱兵们本就吓得不轻,全都低着脑袋浑身发抖,没人敢开口回答。 马仁瑀骂道:“李都使问你们话呢!都他娘的聋了?” 这时,其中一人结结巴巴道:“我,我们是,是卫王麾下的,贝州步卒……” 卫王符彦卿? 李奕有些意外,符彦卿刚攻下北汉的岚、宪二州没多久。 他手下的人马怎么会出现在百里之外的石州附近? “卫王远在岚、宪二州,你们为何出现在此?”李奕微微皱眉道,“莫不是尔等做了逃兵?” 谁知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那回话的人却脸色大变。 对方猛地跪倒在地,求饶道:“都使大人饶命啊!我等并非想做逃兵……” 草!还真特么是逃兵? 李奕已经懒得再问了,既是逃兵,又抢掠百姓,哪一样都该死。 何况两样都占齐了! “都砍了!” 吩咐了一声,李奕直接拍马进入村子,没去管身后的哀嚎求饶声。 也不知道怎么的,自从高平一场大战过后,李奕发现自己似乎变得冷血不少。 几十个人说砍就砍,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换做以前,他或许还会犹豫许久。 难道是因为经历了战争的洗礼? 亦或者权力地位的提升真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态? 但不管怎么说。 战场确实是一个能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 李奕转了一圈,发现这是个很穷苦的村落,房屋大多都很破败,只有二十几户人家。 现在又被纵火焚烧,不少地方都一片狼藉。 除了被乱兵砍杀的村民尸体,还有十几名幸存的老弱妇孺。 他们惊恐的窝在一起,不敢抬头……或许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批更凶恶的强盗,干掉了前面的一群强盗。 百姓对武夫们的恐惧,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近百年的军阀混战在很多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 “呜呜呜……” 这时,村尾的某间茅草屋内传来一阵哭泣。 李奕循声找了过去。 等他下马走进屋内,却发现一个老妇人仰躺着,身下的地面一片殷红。 而一名面黄肌瘦的少女……李奕也不确定对方多大年纪,体格相当于十岁左右的孩子,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实际岁数或许要更大。 少女跪在老妇人旁边抽泣着,见到李奕闯进来,吓得使劲往后缩了一下。 可惜她的后面是泥巴墙,没地方让她躲。 李奕走到近前略微扫了一眼,老妇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摇了摇头,刚想开口问那少女。 这时,老妇人突然缓缓抬手伸向李奕:“军,军爷……” 或许是回光返照吧,重伤濒死竟然还能开口。 李奕犹豫了一下,随即蹲到地上,握住了老妇人的手:“还有什么遗愿,我力所能及的,尽量帮你了结。” “军,军爷…我这孙女可怜啊…爹死了…娘…也跑了…求…军爷…收留…洗衣打杂…” 听着老妇人断断续续的话,李奕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满脸泪痕的少女,对方迎上他的目光,怯弱的低下了脑袋。 想了一下,李奕便答应下来:“好,我会带着她回开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消饿着她。” 反正李奕现在升官发财了,多养几个人也绰绰有余。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老妇人似乎死也瞑目了,渐渐地没了气息。 “阿婆——” 少女悲呼一声,扑到老妇人身上,嚎哭起来。 李奕摆了摆手,示意跟进来的亲兵都退出去,随后他自己也走了出去。 “跟马都虞侯说一声,让他把那些乱兵,还有村民的尸首,都给就地焚烧了。” 李奕交代亲兵去通知马仁瑀把尸体处理掉。 然后,他又去找那些幸存的老弱妇孺,打听了老妇人一家的情况。 原来那少女姓陈,小名鸦儿,平日村里都喊她陈家小娘。 听到鸦儿这两个字。 李奕倒是想起另一个叫“李鸦儿”的大人物——李克用。 据说陈小娘出生时,有一只乌鸦落在门口,她爹觉得这是吉兆,便把她小名叫做鸦儿。 令人意外的是,陈小娘今年竟然已经十三岁了……体格样貌上确实看不出来。 “李都使,听说你要带个小娘回家?” 马仁瑀忙活完后过来找李奕,一开口就让人有锤他的冲动。 李奕没有理这货,转身去找陈小娘……既然答应下来的事,他并不想失信于人。 马仁瑀连忙跟了上去,可等他看到陈小娘之后,却把李奕拉到一边,低声道:“奕哥儿,你真要把这丫头带回东京?” “她这瘦不拉几又脏兮兮的……十足的丑丫头!” “与美丑何干?”李奕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带她回去当摆设,要那么好看作甚……” “你真不是想着让她暖床的?” “滚蛋!” 李奕是真的怒了,自己出于一片善心,答应将死之人的遗愿。 怎么到了马仁瑀嘴里竟变成这般腌臜的事情? 再说…… 我还没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 第二十三章 晋阳大战 战场上的形势转瞬即变。 后周军前期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拿下了北汉全境,等到把隆州城也给攻破后。 晋阳已经沦为了一座孤城。 但攻打晋阳城很不顺利,战事焦灼了近一个月,后周军依旧毫无进展。 在此期间,各路大军的后勤保障开始捉襟见肘。 柴荣命右仆射李谷取代符彦卿,判太原行府事。 急调隰、慈、绛、泽、晋、潞、邢、赵、镇、定等临近河东的州县民夫运粮支援前线。 随后,柴荣以河中节度使刘词为随驾都部署,以鄜州节度使白重赞为随驾副部署。 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领殿前军诸部兵马护卫皇帝车驾。 柴荣准备亲自前往晋阳督战。 作为内殿直的主将,李奕自然也要随驾。 他前几天结束巡视的任务,回到潞州复命,向皇帝禀报了自己的成果。 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李奕带人砍了几百个袭扰百姓的军卒。 大概是由于前线的粮草紧张,很多地方藩镇的兵马,得不到足够的补给。 而那些人又在地方上跋扈惯了,索性就自力更生,开始大肆抢掠北汉境内的百姓。 继而演变成杀人屠村的暴行。 除了地方藩镇的兵马,还有少部分禁军的人参与。 甚至有些人被抓住还狡辩称:“伪汉的人不是大周的百姓,杀他们的人、抢他们的粮食没什么大不了。” 李奕可不跟他们废话,一旦抓到全部就地砍了,倒是震慑住了不少人,抢掠百姓的事暂时平息下来。 得知这些情况,柴荣十分生气,他再三严令不得侵扰百姓。 可这些人却把他这个皇帝的话当放屁。 柴荣当即下令处置了某些约束部下不力的将领。 …… “奕哥儿,你真要把那陈小娘带回开封?”在前往晋阳的路上,马仁瑀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先前他们在村子里处死那群贝州兵卒后。 李奕看那些幸存的老弱妇孺挺可怜,便让他们跟着返程的运粮队伍去潞州。 当时,他让陈小娘也跟着她们一起,谁知小娘却抓着李奕的盔甲不松手,好似生怕李奕把她抛弃一样。 李奕搞不懂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陈小娘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也不怕自己是个歹人。 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帅不像坏人? 最后李奕好言相劝,让陈小娘安心待在潞州,等后周大军返回东京时,自己肯定会带她一起。 想到这里,李奕随口回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答应了那老妇人,当要说到做到……” “况且那小娘看着还算乖顺,带回东京正好给我嫂嫂做个伴。” “这倒也是,嫂嫂没个一儿半女,找个伴……” 马仁瑀虽然年纪比郭氏稍大,但他与李奕关系亲近,也跟着一起喊嫂嫂。 不过他话说到这,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立马停止没再说下去。 李奕闻言有些沉默。 关于自己和郭氏之间的情感纠缠,他又不可能和马仁瑀直说,只当是没听见对方的话。 五月中旬,后周皇帝柴荣率亲卫部队抵达了晋阳城。 正值初夏时节,天气逐渐炎热,后周军队攻打晋阳城却依旧毫无进展。 李奕带人巡视战况的时候,也被攻城的惨烈程度所震惊。 数不清的士兵像蚂蚁一样往城墙上爬,迎接他们的是滚木、石块,以及滚烫的火油和金汁。 很多人惨叫着跌落下来,在地面上疯狂打滚,剧烈燃烧的火油让他们痛不欲生,不用多久就会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 就算有人侥幸登上城墙,面对的却是几十倍的守军,要么被推下墙摔成一滩肉泥,要么三两下就会被砍得不成人形。 谁都想抢那先登的天大功劳,可登上去站不住脚,那也只能是白送性命。 城墙底下,推着冲车和攻城锤的士兵,冒着箭雨和碎石滚木往前冲。 但等冲到了城门跟前人员已经折损大半。 这时,城门两边特意露出来的石洞,从里面泼出来大量的火油,瞬间就把士兵们变成一个个火球,哀嚎着四散奔逃。 木制的冲车和攻城锤很快化为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 远远望去,晋阳城外到处烟尘滚滚,漫天的箭矢和飞石,如同遮天蔽日的弹幕,落在后周军的人马之中。 眼前的场景让李奕不免想起一句话: “将不恤兵而蚁附登城,兵士亡其八九者不拔,徒伤性命则劳民财,盖以家家披孝矣……” 都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自古以来,守城都要比攻城更容易。 想要最小的代价拿下一座城池,唯有劝降,不然就要准备好付出巨大的代价强攻。 后周军前期能那般迅速的收服晋阳周边的州县,大多都是北汉的守军主动开门投降的。 而如今轮到攻打晋阳城,北汉主刘崇显然是要顽抗到底。 晋阳。 从汉朝开始就是北方的边防重镇,汉高祖刘邦改太原郡为韩国,设都城在晋阳。 之后刘邦又改其为代国,封给了自己的第四子刘恒,也就是后来的汉文帝。 等到南北朝时期,北魏权臣高欢就是在晋阳起家,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隋唐时更不用说,李渊父子从晋阳起兵,乃至于有了后来的煌煌大唐。 而到了五代的乱世,五位开国皇帝中有三个都是在晋阳称帝。 至于另外两个皇帝。 一个是被出自晋阳的后唐灭掉的,一个则是跟着后汉太祖从晋阳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整个五代都和晋阳这个地方脱不开干系。 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加固,晋阳城说是铁壁堡垒也不为过。 也难怪后来的“驴车战神”赵匡义惧怕到要把整个晋阳城夷为平地。 “他娘的,我宁愿跑去跟契丹人玩命,也不来攻这劳什子城!” 听了马仁瑀的话,李奕倒是深以为然。 据说契丹人派了大军来驰援北汉,卫王符彦卿带领人马在忻州驻防。 柴荣下令让他们必须阻拦住契丹的兵马。 如果让李奕非要选一个,他肯定不想留在这攻城,还不如跑去跟契丹人痛痛快快打一场。 然而…… 他却没想到很快自己就一语成谶。 第二十四章 皇帝的老丈人 五月下旬。 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率领西南道兵马两万余人,穿过雁门关进入代州境内和耶律敌禄的骑军汇合。 两军合兵一处共三万多人,其中契丹骑兵一万余人,室韦、女真等仆从军两万人。 随后,辽国大军向忻州方向开来。 得知消息的卫王符彦卿,立刻让人快马禀报给皇帝,同时请求增派兵力支援。 符彦卿麾下驻守忻州的人马不足两万。 而且骑兵只有华州节度使史彦超率领的两千多人。 因此符彦卿希望皇帝能增派一部分步、骑到忻州协助防御。 柴荣自然明白这事的紧要性,当即同意派兵增援,但让哪位将领带人前去,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攻打晋阳城正处于关键时刻,一时间抽调不出合适的人选。 柴荣为此询问了张永德的意见,想让他从殿前军中举荐一个。 张永德倒是很快就给出了人选。 “内殿直都指挥使李奕,他在高平一战中颇为勇武,且据臣所知,他的骑射本领在殿前军中,也是超群拔类。” “先帝在时,曾有殿前诸班比射,李都使用两石强弓,以骑射百步外皆中,颇得先帝嘉勉。” “此番辽国驰援晋阳,卫王若想拦住他们,守城并无大用,唯有交战于旷野。” “殿前军的诸将中,论骑射和勇武,李都使正当盛年。” 柴荣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就这样,增援忻州的任务落到了李奕头上。 “陛下让我领兵支援卫王?” 李奕没有想到皇帝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 更没有想到向皇帝举荐自己的竟是张永德。 自己和张永德又不熟,他没事举荐自己干嘛? 就算要推也是推赵匡胤出来,毕竟他和赵大的私交不错。 但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了,反正都是出来打仗的,跟谁打不是打? 李奕不相信契丹人都是铜头铁臂,还能砍不透射不穿捅不死吗? 他娘的,干死他丫的! …… 渡过汾水向北数十里,就到了忻州境内,越往北见到的景象就越荒凉。 再向北翻过五台山,穿过忻定盆地后,就是大名鼎鼎的雁门关。 自从失去燕云十六州这个屏障后,雁门关便成了中原阻挡辽国的第一道防线。 然而如今北汉投靠辽国称侄,雁门关对于契丹骑兵来说,就像是自家的大门一样,来去自如。 这日下午。 后周禁军的人马出现在忻州城南十几里外。 正是李奕带人前来支援卫王符彦卿的。 “李都使,距离忻州城不远了,要不要先派人去通知卫王一声。” 李奕扭头看向身旁说话的人,对方是个中年汉子,满脸的络腮胡比马仁瑀还要茂盛。 这一次支援卫王符彦卿,马仁瑀并没有跟着一起,他带着内殿直剩下的人马,留守护卫在皇帝身边。 而柴荣给这支增援队伍任命的副将就是眼前这中年汉子。 李奕点头道:“有劳王都使去安排。” “末将遵命!” 看着对方的背影,李奕若有所思。 这中年汉子名叫王审琦……没错,就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中的那位。 不过如今的王审琦还没和赵大熟识到称兄道弟的地步。 两人之间的交集主要来源于赵大他爹赵弘殷。 想想也知道,在高平之战前,赵匡胤只是禁军中的一个小人物。 义社十兄弟里的好几位都比赵大军职要高。 比如这王审琦,先前是东西班都虞侯,现在是铁骑右第二军都指挥使。 赵匡胤曾经还做过他手下的东西班行首。 而十兄弟里军职最高的是李继勋,高平之战前已经是散员都指挥使了。 并且李继勋此时已经年近四十。 说他们和赵匡胤结拜为兄弟那不是扯吗? 后世对于义社十兄弟是什么时候形成的,甚至于是否真实存在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最早的记载都是在赵匡胤死了不知多少年后才出现的。 后周太祖郭威搞了个“十军主”,赵匡胤也搞个“义社十兄弟”。 郭威黄旗加身称帝,赵匡胤也黄袍加身。 这模仿的也太到位了…… 事实上。 李奕穿越到现在都没听说过赵大在军中有什么十兄弟。 他之前没得罪赵家时,好歹跟赵大还算亲近,有没有义社十兄弟这事,他还能毫无知情? 要说唯一能和赵大称得上亲如手足的只有石守信。 两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就像是李奕跟马仁瑀的关系。 李奕觉得就算是真有义社十兄弟存在,起码也是等赵匡胤当上殿前都虞侯再说。 那时柴荣决心整顿禁军,赵大在其中出了大力,借机拉拢一批人在身边,倒还说得过去。 “唉,什么时代都要拼爹!” 李奕心下有些感慨。 后世都说赵匡胤是靠自己的本事获得张永德的赏识和举荐。 这才能被柴荣给重用。 这句话确实没错,但却是正确的废话。 禁军中有真本事的也不少,比如李奕自己,凭什么就他赵大能得到张永德举荐? 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爹! 或许是由于赵弘殷死的有点早,没有在赵大称帝这事上起到直接的助力。 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这些年来,赵弘殷虽一直都在中高层位置徘徊,跟张永德、李重进这等后起之秀比差得远了。 但架不住人家资历够深,从后唐庄宗李存勖时期开始,就一直在禁军中任职。 历经后晋、后汉和后周三朝的动荡。 赵弘殷根本没受到太大影响,他在禁军中的人际关系可是杠杠的。 张永德他爹和赵弘殷私下都有交往。 也就不难解释赵匡胤一个小校能结交张永德这个后周太祖的女婿了。 这些事都是李奕穿越后才逐渐弄明白的。 仅靠史料中那些模糊不情的记载,其实很难梳理清楚其中的关系。 不过现在这些事都不重要了。 李奕已经跟赵大在同一起跑线上,军职也就比他爹稍低一些。 人脉带来的助力已经很有限,更别说还是身处于乱世之中。 比得终究还是谁的硬实力更强! 如今他至少能有和赵大拼一拼的资格了。 …… 没过多久,军队终于抵达了忻州城下。 忻州城坐落于忻定盆地的山脉断阙处,辽国从代州南下的必经之地,素有“晋北锁钥”之称。 整个城池规模不大,但所处位置很险要,四面城墙依坡而建,外围一圈护城河,易守难攻。 若不是北汉的忻州监军李勍,杀了刺史赵皋、以及契丹派遣协助守城的大将杨努瑚。 后周军就算能拿下忻州也势必要付出巨大代价。 此时,忻州城门紧闭,城墙上有不少人驻防。 虽然提前派人通知了城内,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有人从城墙上坐吊篮下来,检查过凭证后才放进城。 “将军就是内殿直的李都使吧?听闻李都使阵斩伪汉主将张元徽,大破伪汉军的骑兵,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 李奕刚骑马进入城内,迎面便快步走来一个文官打扮的人。 听对方的语气竟颇有吹捧亲近之意。 可李奕并不认识他是谁,有些疑惑的看向王审琦,对方摇了摇头,显然也不认识。 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官儿连忙自我介绍道:“下官乃忻州刺史李勍。” 他口称下官,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 但事实上,不论是李奕都指挥使的军职,还是唐州团练副使的加衔,品阶上都要比刺史更低。 哦,原来是这货……李奕不免打量了他一眼。 这李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颌下长着一撇山羊胡,体格略显干瘦,一副很寻常的文官做派。 李奕倒是想不到这家伙竟能干出杀掉刺史和契丹大将的事情。 听说他把跟着契丹大将一起来协防的几百名契丹骑兵也一并诱杀了。 事后举城投降了后周,柴荣诏授他为忻州刺史。 这李勍也是个不可貌相的狠人呐…… 李奕客气道:“李刺史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寒暄了几句,他又道:“不知卫王在何处?” “哦,瞧我这脑子……”李勍告罪一声,“下官正是奉卫王之命来请李都使前去议事。” “那有劳李刺史带路。” “李都使请随我来……” …… 符彦卿暂时住在忻州城的衙署内,李奕被直接带到了衙署的前厅。 一进到厅内,见到里面已经站着不少人,大半都是戴盔披甲的武将。 其中向训、白重赞和史彦超三人,李奕跟在柴荣身边见过几面,其余的人他就不认识谁是谁了。 李奕行礼道:“末将李奕拜见卫王!” “有劳李都使率军来援。” 符彦卿并没有穿戴盔甲,而是一身锦袍搭配幞头帽,看上去像是一脸和蔼的老者。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露出来的鬓角白了不少,但身体倒是还十分硬朗。 李奕连忙道:“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符彦卿微微颔首:“不知李都使此番带来多少人马?” “末将麾下有骑军九百人,步军三千二百人,步、骑共四千余人。” “好!”符彦卿环顾左右抚手笑道,“来的都是禁军的精锐,实在是一大助力。” “这次本王定要让那辽国兵马有来无回!” 说着,他又对李奕道:“你带来的步军暂且交由本王的副将统一调派,至于那九百骑军则由你亲自率领。” “末将遵命!” 李奕回了一句,便识趣的退到旁边的行列中。 随后,符彦卿开始和众将讨论起战事来。 在场的都是沙场宿将,李奕的资历还比较浅,自然没有多嘴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不过他的注意力大多还是放在了符彦卿身上。 这位是真正的五朝老将,历经梁、唐、晋、汉、周五代,据说十三岁时就能骑射,二十出头就做了吉州刺史。 他年少时曾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亲从卫士。 如今是后周唯一活着的异姓王。 但相比于这些。 符彦卿在后世更出名的却是他的另一重身份:皇帝的老丈人。 不仅三个女儿全都是皇后,而且还横跨后周、北宋两朝。 大概也只有华夏历史上的最强老丈人独孤信能压他一头了。 正所谓—— “一家三代皆封王,两朝三后九大将。” 第二十五章 援救史彦超 次日一早。 李奕被急促的击鼓声吵醒。 他连忙起床穿衣服,刚穿好便有人来通传,说卫王召众将去衙署议事。 李奕让人帮自己披挂好甲胄,然后带着王审琦赶往州城衙署。 符彦卿高坐在大堂上,等到人都来齐后,他才缓缓开口:“据探马来报,契丹的前锋已经出了忻口,准备渡河南下。” “诸位有什么见解,都只管说说。” 站在左侧次位的史彦超率先出列道:“末将愿率先锋骑兵前去忻口阻击辽军。” 史彦超长得高大威武,个头不比李奕矮多少,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语气里带着浓厚的战意。 他私下里被人称为周军第一猛将,乃是和北汉张元徽齐名的武夫。 这也是为什么出征高平时,柴荣会命他为前锋主将,眼下跟着卫王来忻州布防,依旧还是前锋都指挥使。 只不过张元徽被李奕给干死了,也没法再让这两位第一猛将,有机会单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第一了。 说起来,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死的憋屈,这位后周第一猛将死的也不痛快。 历史上史彦超就是在追击过程中死在了契丹的伏兵下。 然而等史彦超说完,站在他旁边的天平军节度使郭从义却有不同的看法。 “依末将看来,我军当严守忻州城,待辽军长途跋涉正值疲累时,再以逸待劳破之……” 郭从义话还没说完,史彦超便嚷嚷道:“辽军还能等着被你打不成?他们的骑兵数倍于我军,到时不来攻打忻州城,直接奔袭晋阳城,你又待如何?” 郭从义立马反驳道:“若是如此,我军断其后路,分兵袭扰截击,辽军腹背受敌,安能不败?” “哈哈,笑话!” 史彦超一脸鄙夷,“畏惧辽军就直说,照你这法子,契丹骑兵早到晋阳城下了,腹背受敌的便就是官家!” “你!” 郭从义出身于沙陀部族,气得用突厥语骂了一句。 “他娘的,用那鸟语骂我,当我听不懂?” 史彦超一副撸袖子想干架的样子,李奕早听闻这货脾气火爆,在军中很多大将都不待见他。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奕瞥了一眼前面的向训和白重赞,这里除了郭从义和史彦超,以及坐在上面的符彦卿之外,就属他俩的身份地位最高。 然而这两人却事不关己一般,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够了!” 符彦卿终于发话了,他的声音虽不算大,但威望和地位摆在这。 郭史二人顿时偃旗息鼓,各自回到了队列里。 这时,符彦卿才道:“郭节使和史节使说得都有理,这样吧,史节使率麾下两千骑兵,即刻赶往忻口,向节使率一万步卒随后。” “诺!” 眼见卫王都已经拍板了,史彦超和郭从义也没话说。 接着,符彦卿又看向李奕:“李都使率本部九百骑兵随步军出发,随时策应史节使的骑军。” “末将遵命!” 李奕心里有些奇怪,忻州城内加上自己带来的人马,差不多有两万余人。 卫王只派了一半人马出战,剩下的准备拿来干嘛? 好在符彦卿很快回答了他的疑惑:“本王和郭节使还有白节使,领余下的人马驻守忻州城,以作预备。” 听了这话,李奕反倒更没法理解了,要么全力出击,要么守城防御。 这既要又要的,两头都想赚吗? 已方人马跟辽军比本来就没有优势,这下又要分兵,风险未免有点大了吧。 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嗯……符彦卿好歹也是久经沙场,打过的仗比自己见过的都要多,如此安排或许有他的考量。 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还要多看多学。 李奕只当是自己没有经验,看不明白符彦卿的深意。 一切安排妥当。 史彦超带着骑军率先出城而去,李奕则跟着向训的步军随后出发。 …… 忻口。 这地方是一处天然的关隘,但可惜两边山势地形复杂,没办法筑城防守。 据说当年汉高祖刘邦领军作战时,从平城突围至此,死里逃生后心生忻然,又看见周围的环境奇特,便将此地名为忻口。 至于真实性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里的确是忻州城最北边的隘口。 原先是北汉的人马把守。 奈何高平之战时,耶律敌禄不忿刘崇的狂妄,退出战场后,带着骑兵驻守代州,顺路把这里给占了。 要不然符彦卿命人防守这里,想要阻击辽军会容易很多。 等李奕和向训带人赶到忻口以南十几里时,得知史彦超已经跟渡过河的辽军前锋交上手了。 两人赶忙加快速度行军。 没多久,前方又传回战报,说史彦超大败辽军前锋,正追击溃兵往忻口而去。 “遭了,若这是辽军的佯败诱敌,那史将军所部危矣!” 史彦超的进展实在太快,也太过顺利了,向训第一时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奕闻言不免多看了他几眼,不愧为经验丰富的大将,猜得果然是很准。 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事十有八九如向训所言,史彦超中了辽军的诱敌之计。 向训转头看向李奕道:“步军速度太慢,一时赶不过去,还望李都使带人先行,尽快去把史将军给拦住。” “诺!” 李奕也不废话,当即领命,带着手下的骑兵迅速出发。 但等他赶到时已经晚了,史彦超和两千骑兵早被辽军主力围困。 这货也不知道怎么冲的如此快,就跟飙车一样,一头撞进了辽军的包围圈。 王审琦询问道:“李都使,我们要不要马上过去援救史将军?” “再等等……” 随后,李奕带人上了侧边的一处小坡。 虽然他先前只是一个小校,从未独领过一军作战,但他很善于学习和总结经验。 这几年他在禁军中经常请教很多老兵的战场经历。 他们都是在多次的战斗中活下来的,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 再加上前世李奕对古代战争比较感兴趣,特意翻阅研究过杂七杂八的史料典籍。 以及各类的兵书阵法也有涉猎。 纵然是纸上谈兵,却未必一点用没有。 李奕记得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战争最考验的就是对形势的判断。 特别是古代的冷兵器战争,胜败往往就在一瞬间,抓住时机才能逆转绝境。 先前的高平大战他对此深有体会的。 第二十六章 卫王老矣 史彦超被伏击的消息传回忻州城。 卫王符彦卿勃然大怒:“好他个史彦超,打了这么多年仗,还像个愣头青似的,只会一个劲猛冲,真以为别人都如他一般蠢?” 平日里处事不惊的符彦卿,难得的有些失态,甚至当众辱骂起一方节度使来。 不过如今的后周,除了皇帝柴荣之外,也唯有卫王符彦卿敢这么干了。 众将闻言尽皆默然。 卫王可以直接骂史彦超,他们就没有这个资格了,只能当做没听见。 然而对于史彦超被伏击这事,众将其实在心底里,都觉得卫王自己也有一定责任。 只不过没人敢把这话说出来罢了。 平息了一下怒气,符彦卿当即命令道:“派人快马传令向训率领的步军,让其不要贪图冒进,结成行军阵稳扎稳打向前。” “如今史彦超已经中了埋伏,若是不以严密军阵推进,恐怕辽军的骑兵会趁机袭扰。” “倘若步军也折在里面,那此战真就大败亏输,难以向陛下交代啊!” “诺!”众将应道。 符彦卿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郭节使,白节使,你二人再率领六千步卒,驰援向训和史彦超所部。” “绝不能让辽军阵斩了我方大将,否则传到晋阳必大伤我军士气。” 符彦卿加重了几分语气,攻晋阳城的战斗僵持不下,后周大军的士气本就受挫。 若是忻州这边再惨败于辽军,以五代时期武夫们的尿性,局势很有可能会失控。 这时,有武将提议道:“内殿直的李都使手下还有近千名骑兵,全都是陛下驾前的精锐,而且末将看见其中还有近百的具装骑……” 符彦卿当即明白这武将的意思,摆了摆手道:“李都使初次独领一军,又未曾与辽军交过手,本王让他统领本部骑兵跟着,乃是没有多余骑军可用,一时无奈之举。” “如今只期望他别把陛下的殿前精骑给再搭进去就行。” 言外之意,符彦卿并不指望李奕能起多大作用,俨然把他当做最后保存力量的底限。 这倒不是符彦卿看不起李奕,说到底还是李奕太年轻了。 对于他高平一战的功劳,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他运气好。 有的时候,资历和威望这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真的对一个人的地位,有很大影响。 “尔等各自去安排吧!” “诺!” 众将不再多说,领命而去。 郭从义和白重赞都出身于沙陀部族,两人私下的关系还算不错。 等出了衙署前厅后,郭从义低声用突厥语叹道: “卫王老矣!” 一个人年纪大了,精力和胆气都会消退,遇到事情就会瞻前顾后……他这话着实有点大不敬。 白重赞吃了一惊,连忙轻声道:“郭将军,慎言!” 先前李奕弄不明白符彦卿分兵的意图,是因为他根本没猜到符彦卿的真实想法。 但郭白二人都是累朝宿将,一个个跟人精似的,稍微一想就知道卫王的打算。 皇帝虽命令阻挡辽国的援兵,但没说一定要击败辽军。 卫王毕竟年纪大了,不管年轻时多勇武善战,如今也只是一个快六十岁的老人。 再加上现在身居高位,早已升无可升,女儿也很快就要当皇后了。 卫王没了太大的渴求,维持眼下的尊崇就足够,自然是以求稳为主。 忻州的这点人马想要击败来支援的辽军,难度确实不小。 然而若只是拖着对方,给皇帝攻晋阳留出时间来,那难度就要小很多。 卫王分兵出击,一来是想在忻州和辽军对峙,尽量把对方拖着别动。 二来,就算出击的人马被打退了,还能继续退守忻州城,借助城池优势,依旧可以拖一拖辽军。 这么一来二去,起码也能把辽军拖住好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 但卫王没想到的是,他本来指望靠史彦超的勇猛,看能不能多拖辽军几天。 谁知这厮莽撞到把自己送进辽军的包围,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拖到。 “只求史彦超能自个儿突出来吧……” 郭从义和白重赞对视一眼,随后各自忙活去了。 …… 远在数十里外的李奕,并不知道忻州城内的事。 经过一番仔细观察,他终于瞧明白了下方战场的形势。 忻口两侧山脉纵横,只有两处狭小通道可以进出,靠近南边倒有一片平坦的地方,可面积也不大。 如同敞开口的饺子似的。 史彦超就是被困在南边的狭小地带,在辽军的猛攻下进退不得。 但同样的,辽军的主力也没办法大面积展开。 辽军采用的有点像是添油战术,一波波的轮换交替攻击,试图靠人数优势耗死史彦超。 不得不说,在这种地形的限制下,辽军的做法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样的话,若想营救史彦超,就不用同时面对整个辽军方阵。 只要找准突破口,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想到这里,李奕转头看向自己带来的骑兵。 后世对于古代骑兵的种类划分并无定论,网上经常为此吵成一片。 但在他看来,不披甲的叫轻骑兵,人披甲马不披甲的叫中型骑兵,人马俱披甲的叫重型骑兵,也可以叫具装骑兵。 这么划分简单明了,有什么好吵的? 而李奕率领的这些骑兵,都是内殿直的精锐,人人皆披甲。 甚至其中还有一百名人马俱披甲的重骑兵。 那些马铠是皮质的,虽然比不上铁马铠,但防护力勉强够用。 这年头想养一支有规模的重骑兵,代价实在太大,皮质马铠还是负责后勤的李谷,费劲心思才凑齐的。 李奕当机立断道:“王审琦,你率四百骑从辽军左翼突入。张建功,你率四百骑从右翼突入。我率一百重骑伺机支援,等你们搅乱辽军军阵,我去把史将军救出来。” “尔等切记不要恋战,尽量以冲散敌阵为主!” “诺!” “末将领命!” 张建功是李奕的亲兵队长,他和王审琦一起应道。 紧接着,两大队骑兵旋风般冲下高坡,很快又各自分成两股,向辽军的左右翼冲去。 辽军早就注意到李奕这股骑兵,但对方在围攻史彦超,加上李奕他们位于高处。 辽军便没有主动进攻,而是暗中防备着。 眼见李奕这股骑兵有了行动,辽军当即分出一部分骑兵,想要半路拦截住。 李奕紧张的盯着场中局势,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第二十七章 我大周将士未尝不勇! 烟尘席卷,喊杀震天。 忻口以南的狭小地带上,周军与辽军激战正酣。 辽军的骑兵数量很多,但装备要比中原差不少。 多是以轻骑兵为主,大部分都不披甲,少部分只披半甲,论冲击力比不上周军骑兵。 不过这些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弓马娴熟,利用轻骑移动迅捷的优势,来回的奔驰放箭。 史彦超每次想要往外冲,可对方根本不跟他近身交战,仗着速度快迅速脱离,然后反手就是一波箭雨。 再加上辽军带来的那两万仆从军基本都是步兵。 他们结阵在外围不停放箭,史彦超浑身被射的像个刺猬。 幸好辽军的弓箭威力不大,应该没怎么穿透盔甲,否则他早就流血都流死了。 与此同时,王审琦和张建功率精骑从辽军两翼突入。 而辽军方面分出两拨骑兵来拦截,看他们的装备绝对是敌方的精锐。 这些才是辽军真正依仗的主要战力。 后周军装备的有骑兵弩,短兵相接前先射了一波,随后双方的人马便撞到一起。 只见王审琦大吼一声,挥舞着长枪挑翻一骑,冲势不减的杀入敌阵。 他身后的周军骑兵们也跟着插入契丹骑兵的人马中。 仗着装备比对方要精良,周军如入无人之境,辽军的步军队列瞬间被劈开一道口子。 战场一旦进入近身搏斗,比得就是谁更勇猛,并非像电视剧演得那般,一窝蜂的挤在一起。 特别是骑兵的冲杀,往往都有很大的间距,不然很难维持战马冲锋的势头。 另一边张德功率领的人马,速度比王审琦稍慢一些,此时同样已经冲入辽军中。 这些个五代乱世杀出来的武夫们,悍勇程度并不比契丹人要差。 虽然由于马匹的短缺,骑兵确实是弱势,但那只是数量上的,而战斗力却毫不逊色,甚至装备上还稍胜。 在李奕看来,契丹人的强大要等北宋之后,才是真正的无可匹敌。 但强盛期也很短暂,迅速就衰落了,最后被自己奴役的女真给干掉。 若不是五代时期,中原地区内斗太狠,契丹未必能有崛起的机会。 转瞬间,战场上的形势起了变化,有了王审琦和张德功两队人马的加入。 辽国的军阵已经出现动摇的情况。 史彦超趁机领着亲兵一阵猛冲,竟隐隐压制住辽军轻骑的攻势。 这时,辽军后阵的契丹大将一挥手,他身边的一队精骑加入了战局。 而那些列阵的辽军步卒也开始向前推进,企图缩小包围圈,限制住周军骑兵的行动。 眼见时机成熟,李奕立马喝道: “全都随我冲击辽军后阵!” 他观察了半天,发现辽军最薄弱的地方是后阵。 大概是背靠忻口的缘故,辽军并不怕有人背后偷袭,所以主力都放在了前阵,想要快速拿下史彦超。 这年头打仗很耗费体力,绝不是一股脑往上冲,基本都是拼一波退一波。 双方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拼的就是数量和耐力。 当然,若是实力完全碾压的话,直接一波冲垮敌军自然更快。 所以想要以少胜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李奕倒是看明白了,想要迅速救出史彦超,难度很大。 就算冲出来,对方也可以靠着骑兵数量,在后面追杀消耗你的人马。 突围逃跑很有可能跑不掉,付出的伤亡甚至更大。 这也是中原面对游牧民族的时候,大多要靠防御硬抗,比机动力你不如人家。 除非你能把对方彻底击溃。 李奕现在就准备反其道而行之,要跟辽军来个硬碰硬,目标直指辽军后阵的契丹大将。 擒贼先擒王! 不过李奕现在也没得选,他要么救出史彦超,要么就跟他一起死在这。 想想也知道,向训让自己带骑兵先赶来援救史彦超。 到时候自己啥事都不干,坐视史彦超死于辽军的伏击,这个责任算谁的? 纵然是大家一起分锅,但自己资历地位最低,这锅大半都要扣到自己头上。 李奕好不容易在高平之战中抓住机遇,靠着阵斩张元徽,以及护卫皇帝车驾的功劳,一步登天。 难道又要从头再来不成? 好不容易现在能压赵大一头,难道未来还要再看他脸色? “挡我者死!” 李奕把这满腔的怨愤化作怒火倾泻在辽军身上。 他怒吼一声,抬手间长槊舞动,将一名挡路的契丹骑兵斩于马下。 重装骑兵的威力不容小觑,辽军的弓箭射在盔甲上,根本没有多大作用。 但由于数量实在太多,没一会儿李奕就跟史彦超似的,身上插满了箭矢。 他一骑当先,领着身后百余具装骑兵,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破开重重的围堵,直冲辽军后阵。 沿途敢阻拦的步、骑都被这一股飓风撕得粉碎。 狭路相逢勇者胜! 很多时候战争靠的就是这么一股气势。 “那股骑兵是周军的什么人马?” 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看向身旁的政事令耶律敌禄。 后者在几个月前就来支援汉军了,了解的肯定比他这个后来的要多。 耶律敌禄摇了摇头,随后道:“管它是什么人马,一并将它留下便是。” 说话间,他握紧了手中的大枪,“我契丹的勇士是狼,那汉儿都是羊,纵然羊儿一时发狂,难道狼就不吃羊了?” 耶律敌禄心中其实憋着一口气,前次高平大战是他不满北汉主刘崇,所以提前带人撤离了战场。 但据耶律挞烈带来消息说,辽国王庭不少人觉得他是惧怕周军,才会临阵脱逃。 一向心高气傲的耶律敌禄怎么能忍受得了这般屈辱? 他今天倒要叫那些混蛋瞧瞧。 草原上的狼怎么可能惧怕羊圈的羊! 耶律敌禄轻夹马腹,大喝道:“大契丹的勇士们,用周兵的血来捍卫我们草原的荣誉!” “丷亍呿坴!” 他身边的辽军骑兵跟着他高呼了一声契丹语。 紧接着,耶律敌禄率领自己的亲卫精锐向着李奕的方向冲了过去。 …… “来得好!” 李奕远远望见辽军的后阵冲出一大队骑兵。 他虽不认识耶律敌禄,对方在高平时撤得太快,根本没有正面见过。 但从领头那人的装扮来看,肯定是辽军的大将。 李奕顾不得多想,率领重骑小队冲势不减,直接迎面撞了过去。 耶律敌禄率先叫骂道:“黄口小儿,让你见识见识我大契丹勇士的厉害!” “我大周将士未尝不勇!” 李奕毫不相让的回了一句,当即挥舞长槊砸了过去。 “砰!” 耶律敌禄暗暗心惊,对面这员小将,力气竟大的吓人,双方兵器相接间,差点把自己手中的长枪给震落。 不等他做出反击,李奕又是一槊挥来。 眼见来不及收枪格挡,耶律敌禄一个斜撑,将自己半挂在马腹边,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李奕没想到这老家伙年纪看上去不小了,身手还这么灵活,在马背上玩起了杂耍。 不愧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但耶律敌禄显然想不到,李奕的马术比他还溜,更想不到李奕的胆子有多大。 趁着两人错身的空当,李奕一手执槊,另一手松开缰绳,一把抓住耶律敌禄的胳膊,猛地发力将其从马背上拽下。 然后借助战马强大的冲势,他硬生生的把耶律敌禄带了起来。 就这样,李奕单手拎起耶律敌禄,一路拖着他在战场上飞奔。 “我靠,他娘的真猛!” 不远处正在拼命突围的史彦超瞅见这一幕,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耶律敌禄的亲卫们疯了一般想去营救自家主将。 奈何李奕跑得飞快,而且身后还有重骑跟着,一时间很难突破过去。 而辽军又因为投鼠忌器不敢远程攻击。 李奕拎着耶律敌禄这个人肉沙包,跟炫耀战利品似的,绕着整个战场狂奔。 他的这么一番离谱操作,竟把四周辽军的步兵阵都给冲散不少。 与此同时,向训率领的步军终于及时赶到。 李奕随手将耶律敌禄抛下,也不去管他是死是活,转身带着重骑配合步军,反扑辽军的前阵。 这一战持续到了黄昏,周军和辽军厮杀的颇为惨烈。 最后在赶来支援的郭从义和白重赞的步军协助下。 这才勉强把辽军给击退。 不过对方并没有直接退走,而是在忻口以北安营扎寨。 但不管怎么说,辽军暂时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在回忻州城的路上,李奕实在累得不行,别看他下午猛的吓人。 可终究还是肉身凡胎,胳膊到现在还酸胀无比。 “李都使,我原以为你在高平的功劳是运气好捡到的,但依今日看来,确实是真本事!” 史彦超这厮说话确实不讨喜,况且是谁一个劲猛冲,受了辽军的伏击,害得大伙儿跟他一起倒霉。 但难得听史彦超夸赞别人,李奕就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现在还没资格对史彦超有意见。 这时,向训也夸赞道:“李都使连番立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果真英雄出少年……”郭从义和白重赞也不吝赞赏。 “也不知那被李都使拽下马来的辽军大将,究竟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还是政事令耶律敌禄。” “管他是哪一个,被拖成死狗一样,反正也活不成了!” “说的也是,李都使前番阵斩伪汉第一猛将张元徽,此次又斩辽国大将,必将名扬天下喽!” 听着几位节度使的夸奖,李奕心中自然高兴,但还是装作谦虚的样子。 这世道谁的武力高,谁就能得到尊重。 李奕先前自以为混了个内殿直都指挥使,就能得到这些武夫们的认可。 但现在想来,大伙儿背地里只会说他运气好。 不过今后就不一样了。 谁敢说他李奕是捡来的功劳? 有本事去跟契丹人硬碰硬的干一场! 第二十八章 古有甘罗,今有李奕 回到忻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城内依旧火光通亮。 卫王符彦卿亲自带人在城门口接应。 “有劳诸位了,此番大战过后,辽军必不敢再南下,陛下攻打晋阳再无后顾之忧。” “本王已经派人快马赶往晋阳,替诸位向陛下请功!” 符彦卿显然很高兴,他本意只是拖住辽军,没想到竟然能把对方击退。 众将连忙道:“全靠卫王运筹帷幄,我等不敢居功。” 符彦卿微笑不语,随后看向李奕,赞道:“听说李都使此战勇武至极,亲率重骑破了辽军后阵,斩杀了辽军的大将。” “颇有本王年少时的风采……想当年老夫十三岁便能引弓骑射,年逾二十就因功被授为一方刺史。” 大概人年纪大了都喜欢向后辈吹嘘自己过往的成就。 符彦卿也不例外,在夸赞李奕的同时,还不忘拿他跟年轻时的自己比较。 不过他似乎忘了先前有人提议让李奕援救史彦超时,他并没有指望对方能起什么作用的事了。 当然,他是卫王,又是皇帝的老丈人,没人敢拿这事指谪他什么。 李奕谦虚道:“末将愧不敢当!” 眼见卫王还想再说,向训适时插话道:“此战史节使和李都使都负了伤,还需尽快找人给他们疗伤。” 符彦卿这才注意到二人都挂了彩,当即让人带他俩去找郎中治疗。 这一战史彦超伤的最重,毕竟被围攻了半天,能保住命就已经不错。 而李奕同样没能幸免,头上被人敲了一锤,头盔都被砸得凹下去一块,头破血流的。 同时肩膀上也被近距离的一箭射中,比他上次高平大战中被射的那一箭穿得要深。 也难怪,李奕和史彦超在忻口之战中冲的最猛。 几乎就是全靠他们两个人带着骑兵硬生生冲垮了辽军步阵。 不然想把辽军击退没那么容易。 “契丹狗,不敢跟劳资正面打一场,只会玩偷袭埋伏!” 史彦超光着膀子坐在马扎上,郎中正在替他清理包扎伤口。 这厮伤的不轻,却跟没事人似的,颇有一副关公刮骨疗伤的感觉,不愧是一员猛将。 难怪历史上他被伏击而死后,柴荣会那么惋惜和痛心。 像是这种打仗很拼命,又没有什么小心思的武将,哪个皇帝会不喜欢呢? 或许是并肩作战过的缘故,李奕对这厮的印象提升不少。 他随口道:“多亏史将军勇武,以那么点人就拖住了辽军数万人马,我军才能反败为胜。” 事实上,这一战后周军不算胜利,在付出伤亡近半人马的代价后,才勉强击退辽军。 辽军的伤亡并不比后周军多,双方顶天也就算是个平手。 但在宣扬的时候,肯定都要说是自己胜了。 “要不是我的人马太少,辽军早被我给击溃了!” 史彦超闻言哈哈大笑,看上去颇为自得,但又想起是李奕拼死援救的自己。 他又补充道:“李都使的勇武不输于我,此战的功劳你我不相上下,当同为首功!” 我去……你这货还真不谦虚! 李奕哭笑不得,他原本觉得马仁瑀就算奇葩的了,没想到堂堂的后周第一猛将,也是个逗比。 当然,说好听点也可以叫做直爽不做作。 没一会儿,两人的伤口都被包扎好,史彦超受伤的部位比较多,裹的就像是个木乃伊。 而李奕侧边额头破了口子,郎中刮掉那一处的头发,绕着脑袋给他裹了几圈麻布。 至于他肩膀上受伤的位置也同样裹了好几圈。 处理完伤势后,两人各自回营帐休息去了。 一整天高强度作战下来,李奕的这副身板也受不住,用凉水随便洗了一把脸,然后倒头就睡。 …… 次日一大早,卫王符彦卿便召集众将前往衙署议事。 “晋阳久攻不下,陛下或将班师回朝。” 符彦卿一开口,众将顿时愕然,脸色都有些难看。 昨天大伙儿拼力死战,付出那么大的伤亡,不就是为了给攻打晋阳争取时间。 好不容易暂时击退了辽军,现在皇帝突然想要放弃攻打晋阳。 昨日那一战岂不是白打了? 那么多将士也全白死了? 早说啊…… 对于这个消息,大伙儿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符彦卿看出众将的不满,叹气道:“陛下调集数十万大军、民夫和劳役于晋阳城下,又囤积粮草军需近百万斛,本欲一举灭了伪汉。” “但奈何晋阳城坚池固,强攻月余却毫无进展,将士们伤亡惨重,私下都有怨言,陛下对此也很忧虑,遂生起了退军的心思。” 史彦超性子急,当即开口问道:“那到底退不退军?总不能数十万人马都在晋阳城下干耗着吧?” 他手下的骑兵大半都折损在了忻口之战中,心中本来就不太痛快,语气里难免有了埋怨的意思。 符彦卿倒不恼怒,提醒史彦超“慎言”,便继续道:“退军之事暂时还未定下来。” “但到时若陛下班师回朝,我军拿下的这些州城也守不住,势必会让伪汉再夺回去。” “我等要早做准备,以防撤离忻州之时,遭到伪汉、辽军的袭扰。” 众将闻言尽皆默然。 眼见气氛有些压抑,符彦卿转移话题道:“昨夜本王派去晋阳禀报的人今早已经回来,陛下听说尔等此战大胜辽军,盛赞诸位的功劳,想来班师后的赏赐少不了。” 说到这,他又看向李奕,笑着道:“特别是李都使,陛下更是夸赞有加。依本王看来,一个小小的内殿直都指挥使,还配不上李都使的连番大功,应该还要再往上提拔提拔才是。” 内殿直都指挥使的职位还算小啊……李奕不免觉得符彦卿的口气有点大。 不过想想对方的身份,即是异姓王,又是皇后他爹。 符彦卿说这话确实没毛病! 李奕赶忙道:“末将年岁小资历浅,陛下现在的提拔,已是天大的恩德,哪敢再妄想其它!” “非也!”符彦卿摇头道,“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李都使如今加冠之龄,难道比那甘罗还年少?” 听了符彦卿的话,李奕莫名有些汗颜。 说实话,自从高平之战后,他已经听过不少人的夸奖,但像符彦卿这么露骨的,还是第一次。 内殿直都指挥使再往上升……李奕做梦都不敢这么大胆。 随后,符彦卿又勉励了他几句。 接着便吩咐众将各自去安排随时撤离忻州的事情。 等李奕跟着众人离开衙署时,他刚抬腿迈出大门口,却突然感觉到脸上一凉。 仰头望去,原来是下雨了。 没多久。 这场雨就越下越大。 看来晋阳那边很快就要班师了吧…… 第二十九章 四品大员 夏季天气多变,暴雨说来就来。 这场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一直持续了三四天都没有停歇的迹象。 六月初五,皇帝的诏令到了忻州城,大军停止攻打晋阳,准备班师回朝。 柴荣让驻守忻州的人马前去晋阳城汇合。 翌日。 卫王符彦卿便下令让城中的军队集结,分批依次离开忻州城赶往晋阳。 “在忻州守了大半个月,折损了数千步、骑,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城门洞上垂下的雨帘,被风一吹斜成道道弧线,水滴溅射到墙上雾蒙蒙的散落。 李奕听着旁边王审琦的嘀咕,他并没有搭话,不过在心底却和他有着相同的感触。 三月初大军从东京出发,到现在差不多三个月。 回想这期间后周军历经的几场大战。 高平之战是为了阻止北汉的入侵,打赢的成果无非就是把敌人赶出了境内。 忻口之战同样是为了阻止辽军援救晋阳,付出巨大的代价仅仅只换来迟滞辽军南下的脚步。 辽国来的援军如今还驻扎在忻口以北观望着等待时机。 而攻打晋阳城的战事……那等规模和力度的强攻,人员的伤亡有多大,想想都知道。 到头来,付出的远比得到的多,简直是折本的买卖。 至于先前拿下的这些北汉的地盘,等后周大军撤离之后,很显然又要还给北汉。 那些开门投降的北汉守将,转头又要再次改旗易帜。 北汉主刘崇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依旧还会让他们官复原职。 这年头就是如此,今天我投降你,明天我投降他,大伙儿想要活命,就不能讲究什么节操。 想到这里。 李奕转头看向站在细雨中的一道干瘦身影,对方颌下一缕标志性的山羊胡随风飘荡。 李勍正脸色复杂的看着有序撤离的后周军队。 他原本是忻州的监军,砍了刺史和协防的契丹大将,举城投降了卫王符彦卿。 柴荣便直接封了他当忻州的刺史。 如果后周军真能一举攻灭北汉,他做的这桩买卖其实挺值当的。 可惜事情最终并未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发展。 相比于其它州城投降的人,李勍不仅杀了自家刺史,还顺带砍了契丹的人马。 想来北汉主和辽国都不会放过他的。 符彦卿在安排撤离的时候,也曾劝过李勍跟着禁军回开封。 但对方一番犹豫过后还是婉言谢绝。 李奕倒也能理解李勍的决定,毕竟他全家老小都在晋阳,如果他拍拍屁股跑路了,家人的处境不用多说。 或许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期望用自己的命给家人换来活路。 可他也不想想,就算北汉主刘崇答应,辽国难道就愿意善罢甘休? 不过这是李勍自己的选择,旁人也没法干涉…… “我们也该走了。” 李奕招呼了王审琦一声,接着驱马而行穿过城门。 放眼望去,城外的大路上,后周军的人马连成一片,井然有序的朝晋阳方向开拔。 为了防止辽军趁机袭扰,卫王特地派了一队轻骑,在忻口附近盯着辽军的动向。 但想来在这种鬼天气下,辽军怕是也懒得来侵扰。 …… 两日后,从忻州撤离的军队抵达了晋阳。 围攻晋阳城的战斗已经停歇,连日来的瓢泼大雨,让本来就低迷的士气,更受打击。 城外修筑着大量的简易工事,后面搭建有成片的帐篷,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座巨大的坟包。 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在地面上汇聚起小水坑。 不小心一脚踩下去就会被溅得一身泥浆。 若是更深点还能把脚踝淹没。 除了小部分巡逻警戒的士卒,大部分将士都窝在帐篷里,忍受着阴冷潮湿的刺骨寒意。 长时间的降雨不仅驱散了夏日的炎热,还让气温低到了令人浑身发抖的程度。 卫王符彦卿带着众将径直去了中军大营见驾。 等见到了柴荣,李奕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来围攻晋阳城不顺利,让他的心情很糟糕。 “卫王老当益壮,威名不减当年,朕心甚慰啊!” 纵然心情不太畅快,但见到符彦卿后,柴荣还是笑着夸赞了他几句。 同时还赏赐了符彦卿大量的钱财珍宝。 随后,柴荣又告诉了符彦卿一件喜讯:“朕准备册立卫国夫人为皇后,已经派人将诏令传回开封,只等班师回朝后便举行大典。” “这,这……陛下对符家的恩德,老臣感激涕零!” 符彦卿表现的十分激动,但也难怪,他自己已经封王,现在女儿也即将要当皇后。 符家日后在大周的地位已然尊崇无比。 说句不好听的,这待遇已经是到顶的级别,若是这样还不满足,难不成想要更上一步? 听着符彦卿说的话,李奕却暗自腹诽道:嘴上说得倒好听,赵大篡位的时候,也没见你对郭家有什么忠心…… “李都使,你此番再立大功,朕都不知该赏你一些什么了。” 正当李奕还在分神的时候,没想到柴荣把目光投向了他。 按理说,在场的还有向训、史彦超这几位大将,地位都比自己要高得多。 皇帝跟卫王说完话,不应该先招呼他们嘛,怎么反倒先对自己开口。 李奕顾不得多想,赶忙道:“下臣分内之事,不敢奢求赏赐!” “有功就该赏。”柴荣点头赞许道。 “朕看看还有哪些地方的刺史有空缺,暂且先封给你,其它的赏赐等回去再议。” 说着,柴荣又看向史彦超等人,“尔等也是一样,赏赐之事回去另行安排。” “谢陛下隆恩,臣等万死不辞!” 众人连忙一齐拜谢。 等出了中军营帐,李奕才回过神来。 自己竟然又升了? 刺史比他之前被封的团练副使地位要高,最低的下州刺史也是从四品的官阶。 虽然禁军武将只能遥领,没有实际的管辖权。 但地位起码也是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一把手。 我滴乖乖……二十岁的地级市一把手? 放在后世那绝对会舆论爆炸! 至于皇帝说得其它赏赐……李奕并没有抱太大期待。 无非就是一些身外之物。 当然,李奕也不会嫌钱多,只是相比于地位的提升,钱财宝物确实没那么重要。 嘿嘿! 咱以后也可以说自己是四品大员了! 李奕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马不停蹄的赶往内殿直的驻地,去跟马仁瑀分享这件好事。 顿时又迎来对方的一阵羡慕。 这货只封了内殿直都虞侯,并没有获得额外的加衔。 第三十章 亲如手足 皇帝已经决定要班师回朝。 然而数十万人马的调度安排,放在后世都不是容易的事,更遑论是如今这个时代。 从皇帝下达退军命令,再到第一批开始撤离,中间整整耽误了三四天。 大军撤离晋阳的时候,囤积在城下的粮草军需,根本没办法一次性带走。 最后只勉强携带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数十万斛粮草军需,柴荣下令全都就地焚烧掉。 一时间,晋阳城外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可惜了这么些粮食,全给一把火烧了。” 马仁瑀望着越燃越大的火势,砸吧着嘴道,“还不如都分给将士们呢。” 李奕瞥了他一眼:“你说的倒容易,就算全都赏给你,莫非你还能一路背回开封去?” 这货也不动动脑子,正是因为带不走,又不想留给北汉,所以柴荣才要下令烧掉。 分给你却带不走又有什么屁用? “这倒是个问题……”马仁瑀尴尬一笑。 李奕没再继续搭腔,遥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光,他也觉得就这么烧了太可惜。 但很多时候,总要牺牲一部分东西,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围攻晋阳城一月有余,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再继续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还不如尽快壮士断腕,趁早从泥潭里脱身。 “奕哥儿,我听那史彦超到处吹嘘,说自己在忻口之战有多大多大的功劳。” 马仁瑀替李奕打抱不平道,“他也不知道害臊,要不是你拼了命救他,早他娘的被契丹兵给砍了。” 李奕听到这话,倒是想起在忻州城时,史彦超对自己说的那句“咱俩当同为首功”。 他忍不住笑道:“只要能击退辽军,功劳谁大谁小,又有什么好争论的。” “史彦超若想争这首功,让给他便是,我的封赏已经够大,也不差这么一点了。” 他说的倒不是违心之言,对于自己的封赏,他确实已经很满意。 正所谓步子大了扯着蛋,短短两三个月,自己一升再升已是从四品官阶。 军职也已到了相当于厢都虞侯这一级。 距离厢主只差一步之遥。 而厢主再往上……那可就是张永德的那个级别了! 李奕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累世贵胄,短时间内仅靠军功就升得这般快。 放在历史上也是能排到名号的。 赵匡胤当年像李奕这般年纪的时候,似乎还是个到处溜达的无业青年。 这么一想,李奕自然觉得没必要跟史彦超争什么首功。 他要便让给他罢了。 反正以史彦超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给他再大的功劳,提升的空间也已经很有限。 总不能也跟符彦卿一样,给他封一个异姓王吧? 想屁吃呢! 然而马仁瑀却不这么想,他犹自嘀咕道:“这功劳落在奕哥儿你头上,陛下肯定还要再提拔你,哪能白让给史彦超那厮。” “唉!” 李奕眼见若不说明白,马仁瑀还会一直惦记着,这货其实并不傻,就是不爱多动脑子,看待事情太一根筋了。 他当即挑明道:“你知道陛下为何大力提拔我等?” 马仁瑀回道:“我们立了大功,禁军又被砍了那么多武将,空缺出许多位置,所以陛下才提拔我等。” 李奕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有功便赏是没错,但不知马兄你可察觉,这次升得最快的大半都是我等年轻将领。” “反而是那些累朝宿将,很多只是平调他职,少部分也只是稍进一级,更多像是勉励而非封赏,你可知为何?” 不等马仁瑀回答,他又继续道:“高平一战,侍卫司的兵马大多不堪用,樊何等将领也不把陛下当回事,这些人骨子里还保留着乱世以来,那些骄兵悍将的桀骜不驯。” “陛下若想彻底掌控住禁军,就必须提拔一批亲信,而我等在陛下面前拼死杀敌,自然更得陛下的信任。” “陛下不嫌我等年轻资浅,不吝赏赐大力提拔,就如我俩这般猛升,又如何不对陛下感恩戴德?” “从今以后,我等后起之秀便是陛下掌控禁军的依仗,还愁没有大把的机会往上爬?” “高平战后陛下封赏李重进颇重,只因他刚调任到侍卫司不久,根基太浅,陛下指望他能尽快掌控住侍卫亲军。” “可若真是一人独大,岂能是好事?” “要我说,此次回京之后,陛下定会改革禁军,加强殿前军的地位,去跟侍卫司牵制抗衡……” “到时你我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李奕说罢住口不言,马仁瑀却是一脸惊诧,显然没往这方面想。 其实这些事情不算复杂,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奕有着穿越者的优势,自然比马仁瑀要看得透彻。 事实上,赵匡胤篡位称帝后的一系列举措,基本都是按照柴荣定下的思路来的。 只不过赵大做得更好更彻底罢了。 马仁瑀恍然道:“原来这次出征咱们得到的好处比那些大将还要多啊!” “陛下也靠这一战树立了威望……”李奕补充了一句。 不过一想到连番大战下来,死伤的那些将士们,还有晋阳城下被焚烧的粮草军需。 那些物资都是从附近州县征调来的,百姓们的余粮几近被搜刮一空。 李奕的心情又感到有些沉重。 自己这些人的荣华富贵,都是用一条条人命,百姓们的一滴滴血汗,才换来的。 这时,马仁瑀却突然道:“奕哥儿你从小脑子就比我聪慧,当年若不是你带着我去投军,或许我如今还在老家种地呢。” “嗯?”李奕有些不明所以。 说自己从小比他聪慧,这倒也没错,毕竟李奕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要是还比不上一个小孩,那确实没活着的必要了。 至于带着对方投军……虽然历史上是马仁瑀自己去投军的,但这一世对方确实是受到李奕的影响。 这么说也没毛病。 但是突然提起这个干嘛? 正当李奕疑惑时,马仁瑀罕见的严肃起来:“奕哥儿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咱们夏津出来的这帮玩伴,从小到大都最服你,今后也是一样,大伙儿唯你马首是瞻!” 闻言,李奕神色一愣,他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番话来。 难道这货瞧出点什么来了? 李奕紧紧盯着马仁瑀的脸,直到把对方看得浑身发毛。 他这才突然咧嘴一笑:“没事说这些作甚?咱们这些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早已亲如手足,以后更要在禁军中携手共进,哪有什么谁听谁的?” “好了,陛下将要起驾,咱们也该动身了,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说着,李奕拍马而行,前往中军大帐。 没错,还有很长一段路……不仅是返回开封的路,也是未来要走的路。 现在想太多还为时尚早…… 第三十一章 班师回朝 后周大军陆续撤离了晋阳,队伍一路连绵数十里。 最前面的是皇帝的车驾和殿前诸班直,中间则是其余禁军和各藩镇的人马。 负责殿后的是建雄军节度使药元福率领的数千步骑。 这药元福是位老将,如今已有七十高龄,却依旧还能骑马射箭,体格硬朗的不像是古稀之年。 撤军时他主动要求断后,皇帝看他年事已高,本来不准备同意的。 谁知药元福却道:“赵将廉颇年逾八十,仍能披甲上马,老臣比他还年轻十余岁,难道陛下也怀疑老臣尚能饭否?” 他的这番话让皇帝无言反驳,最终也只能让他负责殿后。 果不其然,后周军刚离开晋阳城没多久,北汉主刘崇便派人马追在后面。 都说进军容易退军难,这话是很有道理的,一旦撤退时遭受追击,一个不慎那就是大规模的溃败。 但药元福不愧是纵横沙场数十年的老将,率领步骑在晋阳城南十里外埋伏起来。 杀了北汉追兵一个措手不及,将对方的数千人马给击退。 李奕听到这事后,不免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这些个沙场老将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辈子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对于打仗他们有着自己的经验和理解。 有一句话说得好,尽信书不如无书。 打仗这种事不是靠死记硬背兵书阵法就行的,再强的武功招式你也得要先融会贯通,不然就成了死板的花架子套路。 再说了,那些兵书阵法不也是靠前人的经验总结出来的嘛。 李奕觉得自己还是要多学多看。 好在他还年轻,这也是他最大的优势,人的生命不过匆匆百年,时间永远是最珍贵的。 历史上有多少璀璨的英雄最终只是昙花一现? 反而有不少人硬生生靠着寿命熬死了对手。 年轻就是资本,肿么,不服? 有本事你就别死在我前面! 或许是心境上的巨大转变,在回程的路上,李奕看着道旁的花花草草都觉得赏心悦目。 在来的时候他可没心思关注这些,别说这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了。 哪怕就算是一个大美人投怀送抱,李奕也未必能提起多大兴趣。 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建功立业,渴求着搏一场富贵。 而现在呢? 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啊不,是已经到手了。 兴致高涨时,李奕轻声哼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觉得这首孟郊的诗,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写得真特么的好! “奕哥儿,你这诗作得真好,文采怕是不输那些个翰林学士了。” 马仁瑀是懂得破坏气氛的,明明是夸赞的话,李奕却是越听越刺耳。 他无奈的回道:“不是我作的,是孟郊作的。” “孟郊是谁?”马仁瑀一脸茫然:“这人咱俩见过吗?” 李奕拍马先前,随口回了一句:“你或许是见过,但我肯定没见过。” 他娘的! 人家都死了一百多年,咱俩要是见过,那就见鬼了……没错,是真见鬼了! 六月中旬。 后周的大军抵达潞州,回程路线和来时一样,后面还要经过泽州和怀州,最终返回东京大梁城。 走的路还是同一条,但相比于来的时候,大伙儿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一来是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回去,二来则是都得到了应有的赏赐。 长途跋涉数百里,提着脑袋上了战场。 为了什么? 还不是渴求着建功立业、搏一场荣华富贵。 只可惜有不少人再也回去了……他们的妻儿老小在东京等得望眼欲穿,却再也等不回自己的父亲、儿子或丈夫。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兴亡多少愁啊…… 到了潞州,皇帝下令大军修整一天,次日出发。 趁着这个间隙,皇帝陆续封赏了各个藩镇有功的将士,同时又惩罚了一批作战不力的人。 但总体上还是被嘉奖的人更多,将士们长途跋涉一路玩命苦战,本就该获得应有的回报。 皇帝在晋阳城下许诺给李奕的封赏也在这时候兑现。 “内殿直都指挥使李奕,迁任乾州刺史,职并如故。” 乾州? 李奕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哪里,寻思着等会儿找人问问。 等该赏的赏过,该罚的罚过。 皇帝便诏令各藩镇兵马返回驻地,军队很快就散去大半,只剩下禁军的数万人马还留在潞州。 “奕哥儿,我刚才帮你找了个文官问过,乾州属于京兆府治下,管着一个奉天县,刺史是从四品下的官阶。” 李奕没想到马仁瑀还挺机灵,自己本来还准备去问问,他倒提前帮自己探听过了。 从四品下……那应该就是个下州。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只是遥领的加衔,为的就是品阶的提升,以及多拿那一份俸禄。 马仁瑀又道:“我还帮你问了,刺史的月俸是一百贯、米麦五十石、食盐五石、马草料五匹、元随衣粮二十人份……” 好家伙……问的还挺详细。 李奕感叹道:“朝廷还真是厚待这些州县主官,刺史的俸禄比咱们这些武将高多了。” 马仁瑀附和道:“真他娘的不公平,咱们打死打活的,拿的赏赐还不如人家一个月的料钱。” “我这个内殿直都虞侯的月俸、物料加起来都没一百贯……” 也不怪马仁瑀有怨气,他没有获得加衔,仅靠本职的军饷收入,跟李奕根本没法比。 李奕只能安慰道:“回了开封,陛下还会有封赏,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话,马仁瑀才好受些。 “对了,奕哥儿,那个陈小娘你准备怎么办?难道真要带回东京?” “哎呦,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李奕顿时一拍脑袋,难怪到了潞州后,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可又想不起来是啥。 原来是把陈小娘这么个大活人给忘了! 当时火急火燎的把她交给负责押运粮草的将领,都没来得及多交代几句。 也不知道她和那群老弱妇孺有没有被安全的送到潞州来。 李奕当即带着马仁瑀打听了一番,得知确实有一群从石州来的老弱妇孺,跟着返程的运粮队到了潞州。 两人又马不停蹄的找了过去。 那押运粮草的将领倒也上心,没有随意把陈小娘等人丢下不管,而是把她们交给了负责后勤的官员。 后勤小官听说是内殿直都指挥使交代的,便把陈小娘等人安排到伤兵营地,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 这样也算解决了她们的吃住问题。 等再见到李奕,陈小娘明显很高兴,跪下来小声喊主人,也不知谁教她的。 她从小生活在偏远村落,都没出过远门,没有什么见识,这些东西总不能自学成才。 李奕直接把她拉了起来,告诉对方以后称呼自己“阿郎”或者“郎君”都行,就别喊什么主人了,听着别扭。 第三十二章 大符后 六月十七,暂歇潞州一夜的后周大军再次启程。 在前往泽州的路上,从东京传来消息:宰相冯道病逝。 五代不倒翁,十朝长乐老……后世对于冯道此人的评价极度分化。 欧阳修骂他无廉耻,司马光斥其为奸臣。 有人说他毫无节操,没有为臣子的本分,无事君王的忠心。 只会见风使舵,谁当皇帝就投靠谁,连契丹人打进开封后,他也恬不知耻的去求官。 但也有人说他为官不贪,善于体察民情,在五代乱世的背景下,皇帝频繁更替,冯道一介文弱书生,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所以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留在朝堂之上,想用自己的言行影响君王,不要去大肆屠戮,而要善待百姓。 对于冯道的德行怎么样,李奕并不想去评价,但他知道柴荣对冯道肯定是有不爽的。 此次出征北汉之前,朝堂上便是以冯道为首的一批官员阻止柴荣御驾亲征。 据说柴荣拿自己跟唐太宗相比,冯道直接怼道“陛下比不上太宗皇帝”。 柴荣忍着怒气不提这事,又说后周的禁军实力远超北汉,打败对方就像是泰山压卵一般简单。 谁知冯道又扔出来一句:陛下不是泰山。 这下可把皇帝气得不轻,也幸亏柴荣是个明君,看在冯道几朝重臣的份上,没有跟他一般见识。 否则换个杨广这样式的,赐他一杯毒酒都算给面子了。 得知冯道病逝后,柴荣展现出作为君主的大度,没有计较对方在朝堂上不给自己面子的事。 随即,柴荣宣布废朝三日,册赠冯道为尚书令,追封瀛王,赐谥文懿。 一介文官能被封王,纵然是死后追封,却也是莫大的荣誉。 柴荣也算是极其厚待冯道了…… 由于大军从北汉境内裹挟了大量百姓,加上仗打完了不用太紧迫,因而回程的速度要比来时慢很多。 一路上,柴荣分批迁移安置了这些北汉百姓,诏令地方官员们督造房屋并派济粮食衣物。 十天后,大军抵达了怀州,皇帝下令解除了对控鹤都指挥使赵晃,以及通事舍人郑好谦的关押。 并且当场就把二人官复原职。 原本皇帝是准备直接返回开封的,不过在怀州待了一天,皇帝却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先去祭拜太祖郭威的陵墓。 随后大军从怀州渡过黄河前往新郑县的嵩陵。 也不知柴荣是真的对养父郭威感情深厚,还是攻打北汉的失利让他心情忧愤烦闷。 一见到郭威的陵墓,柴荣便号恸不已,更是伏跪在墓碑前哀泣自语。 随行的大臣武将无不为之感伤。 等祭拜过嵩陵之后,大军掉转方向返回开封。 “奕哥儿,咱俩从东京走的时候,还只是低下的小校,这几个月再回来,就变成了中高级将领……啧啧啧!” 一路上马仁瑀都十分兴奋,根本没有长途跋涉行军的疲累。 人要是有了动力是很坚韧的,在丰厚奖赏的激励之下,什么艰苦困难都不值一提。 “这次回了开封,我就把家人都接来享福,夏津的那点破地没什么好种的。” 李奕不免多看了马仁瑀几眼。 没想到这货能说出这话,按照他以前的尿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快活? 看来战场确实能让人快速成长……也难怪,见多了生死和杀戮,再幼稚的人也会被逼着成熟。 一场残酷的战争结束后,九死一生的人们,心中最大的念头或许就是回家。 活着回家……李奕想起和郭氏离别时的承诺。 是啊! 自己在这个时代也有想要守护的家人,如果一个人真成了孤家寡人,那该多悲哀…… “这次回去也把舅舅一家接来开封吧。” 李奕自言自语道。 六月底。 后周禁军各部即将抵达东京城外三十里的上蔡驿。 这时前方传来消息,卫国夫人符氏带领百官,出城迎接皇帝的车驾,已经快要到上蔡驿。 皇帝当即下令军队加快速度,双方很快就在上蔡驿相遇。 …… 或许是跟普通男人一样,想在自家女人面前显摆一番,又或者是想替正式册立卫国夫人为后造势。 皇帝特意在上蔡驿停下和卫国夫人一起召见文武大臣。 “李都使,陛下特意召见有功将士,欲和皇后殿下一起嘉奖众将。” 来传信的人让李奕有些意外,赵匡胤亲自骑马前来通知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赵大虽被提升为散员都虞侯,但他兼任皇帝亲卫副将的差事,暂时也还没有卸下。 顾不得和赵匡胤过多寒暄,李奕喊上马仁瑀跟着对方去往中军大帐见驾。 等进了营帐,已经有很多文武大臣到了,分列在两边各自低声交谈。 最上方的宝座还是空的,看来皇帝和皇后还没来。 李奕扫了一眼,快步走到史彦超那一侧,马仁瑀也连忙跟了过去。 到了跟前,李奕率先招呼道:“史都虞侯。” 在高平之战后,史彦超被升为华州节度使,而在回军经过潞州的时候,皇帝又加他为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 所以李奕索性就直接称呼他的军职。 不得不说,史彦超这货是真不受待见,站在这都没有人搭理他。 可他似乎也不当回事,大大咧咧的站着,一点都不尴尬。 眼见李奕站到自己旁边,史彦超倒是还算给面子,笑了一下道:“李都使。” 没过多久,文武大臣全都到齐了,本就不太宽敞的营帐,顿时挤满了人。 紧接着,皇帝和皇后携手入内坐到上方的宝座。 李奕快速瞥了一眼那位卫王符彦卿之女,后世所说的‘大小符后’中的大符后。 她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华贵锦袍,梳着云鬓高髻,搭配珠玉镶嵌,光彩夺目。 她坐在柴荣身边,根本不像一个图层的,说是夫妻但却更像是父女。 这一点都不夸张,符氏保养的很好,容貌和气质都极佳。 反观柴荣,或许是因年轻时四处奔波,加之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整个人看上去很显老。 大符后在历史上的记载不多,据说先是嫁给了后汉的河中节度使李守贞的儿子。 后来李守贞起兵叛乱被时任枢密使的郭威率军击败,全家老小自焚而死。 但符氏却临危不乱,不仅保全住性命,还受到郭威的看重,派人将其护送回娘家。 再后来又被郭威收为义女,丧妻的柴荣纳符氏为继室。 后周恭帝柴宗训的生母就是这位大符后。 只可惜此女短命,当上皇后没两年就病死,柴荣又纳了她的亲妹妹为继室。 而她的亲妹妹就是历史上被赵大‘欺负’的孤儿寡母中的那位小符后。 只能说姐妹俩都是既命贵又命薄…… 第三十三章 赏你一处宅院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皇后殿下。” 众人一齐拜道。 册立符氏为后的大典还没举办,但皇帝的封后诏书却早已下达,如今就只差走个程序,所以大家喊皇后也没问题。 “平身。”柴荣说了一句。 等众人站起来后,符氏转头看向柴荣,见对方微微颔首,她便朝众人道: “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也没法替陛下分忧,只能每日在宫中礼佛祈祷,希望出征之事一切顺当。” “有赖于诸位大臣劳心,将军甲士们用命,方才辅佐陛下击退强敌。” 众人忙道:“臣等不敢当。” 符氏又道:“本宫没有什么能赏你们的,唯有从内宫用度中省下一些财货,赐予诸位以聊表心意。” 李奕觉得符氏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毕竟官位荣衔这类主要的封赏,皇帝已经给过。 她这个皇后自然没权利、也不会再赏赐这些,所以就只能拿一些钱财宝物来赏给众人。 同时符氏也在话里告诉大家,自己为了赏赐你们,已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从宫内日常用度中节省下来的。 瞧瞧,这场面话说的……李奕偷偷瞥了眼上方的皇帝。 皇帝却只是微笑不语。 这么看来,柴荣是有心想让符氏施恩,大伙儿得了皇后的赏赐,自然也是要感恩戴德。 “把东西抬上来吧。”符氏对左右轻声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十几个大箱子被人抬到营帐中。 打开后里面装满了金银玉石、琉璃瓷器,一个个皆是精美非凡。 李奕大致瞅了一眼,除了金锭银锭之外,大部分都是器物用具,比如碗碟瓶壶什么的,甚至还有笔墨纸砚。 那些装裱过的纸张应该是书画一类的。 看来确实是把宫内的藏品珍宝都给拿出来赏赐了。 这不免让李奕想到五代时期另一个很有名的皇后——刘玉娘。 这刘玉娘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皇后,传闻都说她是江湖游医之女。 或许是因为自幼家境贫寒,穷日子过多了,导致她贪财且吝啬。 当年魏州兵变之时,大臣们恳求皇帝拿出宫中内库的钱财犒赏将士们。 可刘玉娘得知后坚决不肯,还把幼子推到大臣们面前,让他们把皇子卖了换钱。 直到最后事态不可挽回,刘玉娘才急着要拿钱出来,但这时候已经晚了。 将士们都痛骂道:“妻儿老小都已饿死,现在赏赐我们,还有何用?” 只能说,奇葩年年有,五代特别多。 相比之下,眼前的符氏才更像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不过符氏出身将门,祖辈都是高官显贵,眼界和气度确实不是游医之女能比的。 展示过财货之后,符氏便开始挨个赏赐。 当然,东西也并不是现场发给你,一般是结束后派人送到各自手里。 “内殿直都指挥使、乾州刺史李奕。” 没多久,名字就念到了李奕,他赶忙出列上前行礼。 “李都使真乃年轻有为。” 符氏美目流转打量了他一眼,“不仅有护驾之功,还阵斩伪汉第一猛将张元徽,击退辽国援军,这番事迹都已传遍开封。怕是天下都闻名了。” 说着,符氏又微微探头在柴荣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柴荣顿时哈哈大笑:“皇后见识的少了,像李都使这般高大的人,在禁军中并不罕见。” 李奕从皇帝的话里听出来,符氏大概在说自己的身高。 不过看柴荣和符氏的表现,两人的感情应该挺深厚,否则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谈笑。 李奕谦逊道:“仰仗将士们拼力死战,微臣不敢一人居功。” 这时,柴荣插话道:“该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还怕朕赏赐不起你吗?” 李奕连称不敢。 柴荣又道:“朕最喜你跟辽军打的那一仗,替朕好好挫了契丹人的锐气。那些契丹人狼子野心,扶持伪汉牵制我大周。” “他们分明是还像跟晋时一样妄图入主中原。” 说到这,柴荣叹气道,“若不是晋时丢了燕云十六州,契丹人又怎会这般容易的进出我中原?” 柴荣是有大志向的,他也想得很深远,在他看来,最大的敌人还是北方的辽国。 李奕适时接话道:“陛下有圣君之气,我朝定能望东北,射天狼,一雪前人耻!” 他趁机拍了皇帝一个马屁,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皇帝一高兴说不定还多赏赐些。 果不其然,柴荣顿时开怀大笑:“望东北,射天狼……说得好!” “契丹人自称他们是草原上的狼,那朕便就当这射狼之人,终有一日要扫灭契丹!” 柴荣是个有巨大野心的皇帝,历史上已经证明过这一点。 李奕的话正好说中他的心坎。 紧接着,柴荣又夸了李奕几句,随即示意皇后继续。 符氏的声音再次响起:“以李都使的功劳,本宫的这些赏赐倒小气了些。” 顿了一下,她又道:“本宫听说李都使在开封城内还没有居所?” “还没有。” 李奕不知道符氏问这干嘛,但看样子对方应该了解过自己的情况。 说着他又连忙补充道:“微臣吃住都在军中,也没有妻儿要养,并无购置房产的必要。” 李奕特意说明不购置房产是因为没有需求。 他总不能说没钱买吧? 那岂不是代表皇帝亏待手下有能力的将士。 说话有时候是要讲情商的…… “那本宫便就赏你一处宅院。”符氏看向柴荣,“陛下,你看这样可好?” “朕都说了,随皇后做主。” 柴荣点点头,又沉吟道,“朕记得樊爱能在开封有两处宅子,便从其中选一处吧。” 高平之战时樊何二人临阵脱逃,柴荣将他们连带手下七十余将校都给处死。 但念在何徽先前守卫晋州有功,又是被樊爱能给带着逃跑的,柴荣便没有牵连他的家人,还赐棺材遣人送归老家安葬。 而樊爱能却没这待遇了,亲族家眷全被流放,家产也一并籍没。 “谢陛下、皇后殿下隆恩!” 李奕赶忙拜谢。 不久前他还想着把舅舅一家也接来东京享福。 这下倒好,房子的问题不用愁了,想来皇后赏赐的宅院不可能太小气。 “李都使已是加冠之龄,也该要考虑娶妻生子,若是看中哪家的姑娘,本宫倒愿意替你做媒。” 符氏最后又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柴荣倒是来了兴致,开口道:“符二娘子不是与李都使年龄相仿,且至今还未婚配嘛,不妨问问卫王的意思。” 符氏美眸一闪,轻轻摇头,“我那二妹心高气傲……倒是我六妹,乖巧听话,但年纪小了些,才十四岁。” 听着皇帝和皇后在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李奕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柴荣和符氏只是浅谈辄止,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李奕拜谢一声后,退回了行列中。 第三十四章 皇帝的妹夫? 皇后赏赐完毕,又勉励了众人几句。 大伙儿拜谢过后便各自离开。 出了中军大帐没走几步,李奕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 回头望去,竟是赵匡胤快步追了上来。 “奕哥儿——” 听到赵匡胤对自己的称呼,李奕不禁愣了一下,在出了赵家那档子事前,私下里赵大确实是这么喊他的。 但在那之后,出征的路途中,他也见过赵匡胤几次,对方却没再这么喊过。 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李奕还正糊涂呢,赵匡胤却开门见山道:“愚兄在回军途中得知,月初拙妻替我诞下一女。愚兄打算过几日举办满月宴,还望奕哥儿来喝一杯喜酒。” 说着,赵匡胤也没忘了一旁的马仁瑀,同样邀请道:“到时请马都虞侯也赏脸一起来。” 马仁瑀闻言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回绝,李奕连忙用眼神示意他别开口。 随即李奕祝贺道:“恭喜赵兄喜得千金,小弟少不得要去讨一杯喜酒喝,还望赵兄别嫌我叨扰才是。” 不管赵大是真心实意,还是别有用心,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奕自然不会甩脸色给对方看。 若是全凭个人喜好,不懂逢场作戏,那不就纯是二百五一个嘛。 “奕哥儿言重了。”赵匡胤见李奕答应下来,显得很高兴,连声道,“愚兄邀请的都是军中兄弟,没有什么外人,哪来叨扰不叨扰的。” “奕哥儿和马都虞侯到时一定要赏脸!” “一定一定……” “那就这么说定了,愚兄还有军务在身,暂且先走一步。” “赵兄慢走。” 目送着赵匡胤离开,李奕突然咧嘴一笑。 你瞧瞧,当一个人有了身份地位,很多烦恼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未来的宋太祖也得腆着脸来邀请自己去喝喜酒。 这种感觉爽吗? 爽啊! 不过还是要小心提防着赵大……李奕从不觉得对方是个简单的人物。 能屈能伸的人才最可怕! “奕哥儿,你说那赵匡胤突然要请咱俩喝酒,会不会有什么算计?” 李奕瞅了马仁瑀一眼,却见他紧皱着眉头,好似在猜测赵匡胤的动机。 “怎么算计咱们?”李奕打趣道,“难道在酒宴上埋伏一百刀斧手,摔杯为号冲出来乱刀砍死咱们?” “应该不会吧……” 马仁瑀看待事情还是喜欢用武夫们的那一套逻辑。 动不动就喜欢往武力上靠。 李奕好笑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你瞅瞅人家赵匡胤的做派,不知情的人能看出他和我有血亲之仇吗?” “马兄放心吧,赵匡胤从来不是愚蠢之人,他不会去干什么蠢事的。” “再说,以咱兄弟如今的身份地位,赵匡胤真想对咱们下手,先要问问陛下答不答应。” “除非他想带着全家老小一起给咱俩陪葬!” “也对!”马仁瑀点点头。 接着,他又冷哼道:“就算他安排人算计咱们,以我和奕哥儿的本领,照样杀他个七进七出!” 得嘞……这货还是三句离不开武力。 李奕索性不再多说。 他不觉得赵匡胤会一时冲动做什么蠢事。 相比之下,他那弟弟赵二倒是个天生的阴货,暗地里反而要更具威胁。 不过赵二现在才十几岁,还处于需要他父兄庇护的年纪,短时间内翻不起多大浪花。 “回了开封咱俩去探望一下郭召的家人吧。” 李奕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赵匡胤请喝满月酒的事,倒让他想起了自己手下的十将郭召。 临死前,郭召还惦记着妻儿老小,说回来请大伙儿喝儿子的满月酒。 只可惜却再也回不来了…… 两人回到内殿直的营地不久,皇后的赏赐便有人送了过来。 马仁瑀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说回去请亲兵卫队的大伙儿喝酒耍乐。 出征的将士们都有赏赐,但差距就比较大了。 若是没立什么大功,低级小校也就几十贯钱,加一些粮食布帛。 而底层士卒就更少得可怜,几贯到十几贯不等,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因此大伙儿都很羡慕马仁瑀的赏赐。 眼见这货有些得意忘形,李奕很想提醒他,你的那些赏赐够请一两百人挥霍的嘛?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就当是让他花钱买个痛快,这货自己高兴就行。 真要是马仁瑀的钱不够,李奕这边还有不少赏赐,大不了拿出来给他补窟窿。 总不能两人加起来上千贯的赏赐还不够吧? 当然,前提是不把钱花在娘们身上。 一人一个确实遭不住。 将士们没见到有人把李奕的东西送来,忍不住问道:“皇后没有赏赐李都使吗?” 没等李奕回答,马仁瑀却大大咧咧道:“哪里没有?皇后直接赏了李都使一座宅子,可比咱们的这些东西贵重多了。” “我跟你们说,皇后不仅赏了宅子,还要把妹妹嫁给咱们李都使呢!” 将士们顿时起哄道:“李都使要当皇后的妹夫了?哎呦,那不就是陛下的妹夫吗?” “他娘的,马仁瑀你能不能管好你那张臭嘴?你是嫌兄弟我命太长是吧?” 李奕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皇帝和皇后随口说的玩笑话,捕风捉影的事情,到处宣扬岂不是让人觉得他李奕不知好歹? “呃……”马仁瑀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有些尴尬的瞅了李奕一眼。 “这些话就当是玩笑,别去跟外人传,都听见没有?” 李奕冷着脸跟众人交代了一句。 “诺!” 众人连忙收起了嬉皮笑脸。 李奕摇了摇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看着远处的中军大帐,他倒是也暗自琢磨起来。 皇后给自己的赏赐确实要高于其他人,至于皇帝所说娶卫王女儿的玩笑话…… 李奕仔细想想,自己的功劳确实不小。 但以自己的年龄和资历,当上内殿直都指挥使都算是超格提拔。 纵然皇帝想要提拔年轻将领,却也不可能一步到位。 什么事情都得要有个过程。 禁军中目前地位最高的两位大将,自然是李重进和张永德。 李重进不用多说。 单说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如今才不过二十七岁,已是殿前军的主将,确实很年轻。 但人家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婿,父亲和郭威是小校时期的好友。 那他李奕又凭什么呢? 根基不足! 所以皇帝不可能在军职上给太高,那自然就要从其他方面找补。 收买人心是个技术活。 金钱是一方面,联姻或许也是一方面。 不过李奕现在还没重要到需要联姻的程度。 暂时应该只是金钱方面的赏赐为主……然而对于和卫王联姻这事,李奕倒是起了几分心思。 他走到现在这一步,有些事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未雨绸缪。 很多时候儿女私情也是一种筹码……人有了一定身份和地位,未必就能随心所欲,需要考虑的东西反而更多。 未来的许多事情都说不准,拥有尽量多的底牌才能更安心。 第三十五章 望眼欲穿的滋味 一大早,郭氏就在龙津桥头等着。 她听说卫国夫人…不对,现在应该叫皇后,半个月前皇帝从前线传回诏书,说要封卫国夫人为皇后。 反正这些事郭氏弄不太明白,她只知道皇后昨天就去了上蔡驿迎接皇帝。 大军好像在上蔡驿歇了一晚,应该在今天就会回到东京。 郭氏不免在心底埋怨起皇后来,你自己想念丈夫就算了,还非要耽误这么一程。 难道别人就不想念自家人,不想要快点见到他们嘛。 可人家是皇后,尊贵无比的女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郭氏也就只能在心底发几句牢骚。 不过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即将回来,郭氏对于皇后的埋怨却又消散大半。 皇后愿意任性就任性吧,反正我家奕哥儿要回来了。 在禁军出征的这几个月,前线不停的有消息传回东京。 最让郭氏意想不到的,竟然是奕哥儿真立下了大功。 据说阵斩了那什么北汉第一猛将,后来还击退了辽国的军队,还砍了对方的大将。 如今开封内外都传颂着奕哥儿的事迹。 郭氏听那些来铺子里吃饭的人都说,内殿直的李奕是这次出征的首功。 每次听到这些话,郭氏都异常激动,她很想跟那些人说:他们谈论的人是自己的小叔子,是她的奕哥儿。 但郭氏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罢了……真让她当众说出来还是很难为情。 其实郭氏不在乎李奕立了多大功,又或者是得了多大的赏赐,只要他平安回来就胜过一切。 不过听到有人夸自己的意中人,她还是忍不住自傲骄傲,因为她的奕哥儿本就该是这样的人物。 奕哥儿从小就有大志向,他现在如愿以偿建功立业,郭氏发自心底的替他感到高兴。 六月的东京,白天的太阳还很毒辣,郭氏在这等了一天,晒得脸色通红,浑身黏糊糊的汗,内里的亵衣都湿漉漉,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但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甚至这几天连早饭铺子都没开,她满心都念着奕哥儿,根本提不起劲去做其他事。 今早郭氏一直都等在这,到现在连饭都没吃,只在中午热的实在受不了,才跑到旁边的茶摊铺子下躲了会儿,顺便喝了几大碗冰凉的卤梅水。 眼见太阳往西边越落越低,军队的影子却都没见到,郭氏不免开始焦急起来。 听别人说禁军从下蔡驿过来,必定是要走南熏门进东京,然后沿着御街一路往北,再穿过朱雀门进入内城。 这条路线一定是会途径龙津桥的。 所以郭氏也就没跑到城门那里去跟一群人挤,反正也挤不进去,她索性就在铺子旁边的龙津桥等着。 可现在郭氏有些怀疑,传这消息的人是不是弄错了,禁军并不是从这边走的。 唉—— 这种望眼欲穿的滋味实在熬人…… …… 及至黄昏,后周大军终于抵达东京城下。 出征的时候走的是北边的陈桥门,而回来的时候由于去了一趟嵩陵。 所以大军是从城南的南熏门进的城。 此时天色已暗,东京城内外依旧热闹非凡,很多百姓都来围观凯旋的禁军。 其中很多都是禁军将士们的家眷,一大早就过来等候,翘首以盼着大军返回。 对于亲人们来说,荣誉和赏赐或许没那么重要,只要自己的丈夫、儿子或父亲,平平安安的归来就够了。 活着回来的将士们,就算没拿到什么赏赐,起码还有个大活人在,能和家人们相拥而抱,述说思念之苦。 而那些埋骨他乡的人,亲人们连尸骨都见不到,流尽了泪水也只剩痛苦。 马革裹尸说得好听,实则也就挖个坑埋掉罢了。 若是战事比较紧迫,甚至都来不及收尸,曝尸荒野许多天也常见。 人死了却连个念想都没给亲人留下,又是何其的悲哀? 没一会儿。 皇帝的车驾率先进了城,御街上倒是一片坦途,只因这是皇帝专用的道路,平常是不给百姓们走的。 不过御街两边的巷陌倒是挤满了人,不少禁军家眷在人群中挥手大声呼喊着自家爷们。 更有人挤上前使劲给将士们塞食物茶饮,还有拉着自己男人的手,跟着队伍一边走一边哭的妇人。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各部将领们连呵斥都懒得做,全然当做看不见,甚至有些将领自己都脱离队列跟家人相拥交谈。 但同样的,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愁。 有的禁军亲眷没在队列里看到自家人,着急的去问同在一队的将士。 当得知某某已经战死,他的家人要么哭天喊地,要么瘫软在地心如死灰。 悲欢离合似乎都同时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内殿直的人马紧跟着皇帝的车驾。 李奕骑马行在队列最前面,他并没有披挂盔甲,而是穿着华丽的锦袍,腰间还系着一条玉带。 正所谓,击裘骏马骄春风,锦袍玉带真英雄。 这是皇帝赏赐的衣物、配饰,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荣誉。 在五代时期,武将们若是立下大功,皇帝就会赏赐这两样东西。 有那么点像是后世荣誉证书的性质。 李奕的这一身打扮,在内殿直的队伍中十分显眼,他其实并不想这么骚包,但奈何是皇帝要求穿戴的。 一来是让他这个首功好好享受一番开封百姓们的崇拜。 二来也是替皇帝长脸,以此来告诉百姓们,这次出征打了大胜仗。 但你还别说,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李奕本身就长得相貌堂堂,再配上这一身华贵装扮,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气度。 “李都使倒是风光了,只可怜那些个小娘,夜里要睡不着觉喽!” “你们瞧瞧,咱们李都使要本事有本事,要相貌有相貌,怕是只要他招招手,不知有多少小娘赶着趟凑上来。” 马仁瑀又开始管不住他的那张嘴。 不过李奕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他。 没来嘛……还是说不知道禁军今天回来? 往路旁的人群中瞅了半天,却没看见郭氏的身影,李奕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自己现在发达了,享受着万众瞩目,却少了那个想要一起分享这份喜悦的人,再大的快乐也没了滋味。 禁军的队伍行进到龙津桥头时,李奕下意识扫了一眼早饭铺子的方向。 突然,他笑了。 郭氏站在桥边的柳树下,老远就看见骑在马上的李奕,那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想不一眼注意到都难。 奕哥儿肯定也看到自己了……哼,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郭氏使劲揉了揉眼,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高兴才是,奕哥儿不仅活着回来,还立了天大的功劳。 自己怎么能哭呢? 可不知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 郭氏暗骂自己不争气。 第三十六章 分钱 禁军在前往皇城的路上,陆续分流到各自的驻地。 等把皇帝和皇后的车驾送入宫内。 李奕也带着内殿直的人马回到位于西华门附近的军营。 出征的这几个月时间,经历了连番的大战,内殿直的人员损耗巨大,死的死,伤的伤,剩下还有战力的不到一半。 高平之战的时候死伤近千人,忻口阻击辽军的时候,带过去的九百多骑兵又伤亡一小半。 若是不尽快补充进来新的兵员,内殿直都快维持不住正常的编制。 一回到驻地,李奕就让将士们就地解散,各自回去和家人团聚。 禁军外出打了几个月仗,回来是可以修整一段时间的,日常的当值暂时会交给留守东京的那些部队。 “张建功,把你手下的亲兵都带去营房,把陛下赏我那两箱东西也搬去。” 李奕又吩咐了自己的亲兵队长一句。 …… 营房内。 李奕站在众人面前,也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就把皇帝赏赐自己的两箱东西给打开。 一个里面装的是银锭,另一个里面装的是金锭。 “这里是一千两银子,还有二百两黄金。” 李奕开门见山道,“在场的兄弟们每人五两银子,那些受伤没来的每人双份。” “至于死在战场上的……每人五份。” 想到那些死去的亲兵,李奕心里一时有些沉重。 那些人是他在潞州被封为内殿直都指挥使后,特意从各部挑选出来的亲兵。 有的是他当押衙时的手下,也有马仁瑀原先的手下,以及他以前在内殿直中相熟的人。 差不多有两百人,可如今站在这的,只有一百人左右。 基本都是李奕在忻口援救史彦超时折损的。 虽然以少敌多击退了辽军,但付出的伤亡也很惨重。 “大家都得了该有的赏赐,怎么能又来分李都使的钱,这么一分李都使不就没了嘛……” 众将士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亲兵队长张建功先开了口。 外出打了几个月仗,不管有没有立功,回来都是有赏赐的。 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后去上蔡驿迎接皇帝时,就带着上百辆大车的财货。 当场就兑现了将士们的赏赐。 有功的人是单独的封赏,其余人则是赏个总数,然后由各部将领私下去分。 在上蔡驿的时候,李奕就已经分过一次,现在他拿出来的是自己的那部分。 “对啊,咱们不能拿李都使的钱。” “李都使的心意大伙儿领了……” “没错……” 顿时,众将士也全都附和道。 李奕摇摇头,环视一圈众人:“大伙儿跟着我一起冲阵卖命,最大的好处都被我拿了,这些钱财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只管安心收下。” 说完,李奕看众人还是没动静。 他便以命令的口吻道:“让你们拿就拿,难道我说的话不管用?” 随后,李奕让人找来工具,现场把金锭和银锭分割成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的碎块。 分钱不论军职大小,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钱数。 大家嘴上虽然都在推辞,但真得了钱自然也很高兴。 这次出征回来的赏赐,大头都被中高级将领拿了,下面的小校们顶多也就得个十几二十贯。 一些没有功劳的底层士卒,拿到的赏赐更是少得可怜,不过一两贯罢了。 五两银子起码能换五六贯钱,私下里的兑换比例还要更高,已经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至于那些分给伤亡将士们的钱,李奕让张建功带人去送给他们的家人。 很多将士的家都在军营旁边的生活区里,倒也不用费多大事。 “如今内殿直的人员折损很多,空缺出来不少职位,若有机会的话,我尽量替大伙儿争取一下。” 听了李奕的这番保证,众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几分。 不仅能有额外的钱拿,以后或许还能当上小校,大伙儿顿时觉得跟着李都使混,还真是前途无量。 李奕又交代了几句,随即便让众人散了。 张建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走的时候凑到李奕跟前,低声道:“以后李都使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末将绝无二话。” 李奕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张建功在禁军待了快十年,去年才刚被升为右番的军使,级别相当于步军都头,也就是百夫长。 混的不算太差,但也不算多好。 当然,跟现在的李奕自然没法比,升迁的速度一个天、一个地。 李奕之所以会提拔张建功做自己的亲兵队长。 一来是因为他当初被选入内殿直后,一开始就是张建功手下的兵,对方当时是左番的十将,对李奕还算照顾。 二来,张建功是个实在人,做事也很靠谱,又在禁军中摸爬滚打多年,比较让人放心。 李奕让他当自己的亲兵队长,级别上只是平调,但管辖的人马却多了一倍。 而且作为主将的亲信,地位待遇上的提升不说,一旦哪里的职位有了空缺,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名义上禁军中的职位调动,必须由枢密院拍板决定再提交皇帝批准。 但一般情况下,指挥使以下的军职,主将是拥有很大自主权的。 只要主将提名哪个人,枢密院通常都会同意,毕竟日常治军的还是将领们,枢密院主要负责整体的大方略。 至于指挥使及以上的军职,各部主将倒也有建议权,不过这种级别的职位任命,很多时候要考虑的不只是个人的勇武。 所以枢密院对此还是比较慎重的。 目送张建功离开,李奕倒是突然若有所思。 他记得历史上,赵匡胤在当了殿前都虞侯后,似乎借助柴荣改革禁军的机会,在中下层将领中安插了大量亲信。 然后又拉拢了一批跟自己关系亲近的中高级将领。 整个后周禁军从上到下被他渗透了个遍。 这才有了水到渠成的黄袍加身……有赵大现成的经验在,自己也不妨借鉴借鉴?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更重要的是,柴荣未来还会不会早死……现在都成了未知数。 “奕哥儿,人帮你交给嫂嫂了,咱们喝酒去……” 就在这时,马仁瑀走了进来,抬眼便看见李奕脚边被打开的两个箱子。 他走到跟前,下意识瞅了一眼,却顿时大惊:“他娘的,怎么就剩这点了?奕哥儿你的钱被人给抢了?” “快告诉我是谁,老子非得弄死他!” 眼见马仁瑀一副撸胳膊想要冲出去干架的样子。 李奕一把拉住他,无奈道:“谁有那个胆子敢到内殿直的驻地来抢内殿直都指挥使的钱?” “啊?”马仁瑀一愣,“那这钱呢?” “都散给张建功他们了……” “我靠!都散了?就只留了这三锭金子?” 看到李奕点头,马仁瑀一拍脑袋,叹气道,“奕哥儿还说我乱花钱,我好歹还花钱买了快活,你这白送人,又图个什么?” 李奕没去接他这话,而是询问道:“你把陈小娘送去铺子交给我嫂嫂了吗?” 先前经过龙津桥时,碍于自己主将的身份,加上穿着打扮又太过显眼。 李奕便没有主动去跟郭氏搭话。 而是让马仁瑀把跟着后勤车辆的陈小娘,带去早饭铺交给郭氏。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马仁瑀拍着胸脯保证道,“人我亲手交给嫂嫂的,那丫头的来历我也说了。” “那就好。” “走,奕哥儿,南街那边开了家新铺子,他家特制的春花酿,别的地方都买不着,我带你去尝尝!” 李奕本想直接回早饭铺,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点急切的想要见到郭氏。 然而马仁瑀非要拉着他去喝酒庆祝一番。 李奕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跟着一起去。 第三十七章 亲密接触 次日一早,醒过来的李奕感觉头痛得厉害。 然而更让他懵逼的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回到了早饭铺。 李奕环视了一圈周围……他突然想起来,昨晚好像是马仁瑀拉着自己去喝酒,然后喝着喝着自己就断片了。 玛德! 下次再也不跟马仁瑀一起喝酒了……这货是真特么能喝啊! 想到这里,李奕摇了摇头,便准备穿衣起床。 “吱呀——”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见到李奕已经起床,对方愣了一下,随即小声唤道:“阿,阿郎……” “陈小娘?” 李奕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小丫头已经梳洗打扮过,还换了一身新衣服。 不过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又黑又瘦,要说有多丑谈不上,但确实不太俊。 李奕询问道:“只有你一个人?我嫂嫂呢?” “娘子在做饭。”陈小娘老实回道,“她让我看看阿郎起床没有。” “哦,我知道了。” 李奕已经戴好幞头,见到陈小娘还站着没动,他随口道,“没什么事了,自个儿玩去吧。” 说着,他径直走了出去。 …… 早饭铺子总共只有一层,分割成前后两个部分。 前半间是店面,后半间再次一分为二,一边各一间狭小的卧房,两间房门呈对角错开,中间隔着一条肩膀宽的过道。 李奕曾经一直都很疑惑,后半间为什么要留两个卧房。 他原以为是哥哥嫂嫂留给自己回来住的。 但出征前的那一夜,郭氏向他吐露心扉过后,他的这个疑惑总算是解开。 难怪以前偶尔回来住的时候,哥哥总要跑过来跟自己睡。 现在才知道,夫妻二人是分房而睡,这间卧房根本不是给自己留的……唉! 李奕轻叹了一口气。 在战场上见多了生离死别,他已经不想再去纠结什么伦理啊、道德啊。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活着的人没必要一直活在死去的人的阴影之下。 自从郭氏和他捅破窗户纸后,再加上如今建功立业,身份地位都有了巨大提升。 李奕的心态也悄然转变。 这个时代的武夫们什么浑事没干过?强抢民女、杀人放火…… 李奕也只是惦记自己的寡嫂,而且两人还郎有情妾有意,相比之下没什么好羞耻的。 穷苦人家兄死弟继,小叔子娶嫂子很常见。 难道嫂子改嫁他人才叫开放,便宜小叔子就叫禽兽不如? 没这道理! 人若有情莫辜负,花开折枝直须折。 李奕现在想的很通透……权势我所欲也,女人亦我所欲也。 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没有实现欲望的能力才丢人! …… 等到了铺子前堂。 郭氏正在灶台前揉面,夏日天气炎热,她穿得单薄,俯身时单衣紧贴后背,勾勒出丰腴的曲线。 郭氏的个头不矮,应该接近一米七了。 她的身材也很匀称,从腰肢往下的弧度逐渐起伏,延伸出一道半圆的轮廓,十分养眼诱人。 也不知怎么的,李奕顿觉口干舌燥,莫名涌起一股冲动。 男人的精力总在早晨起床的时候异常旺盛……就如那金箍铁棒定东海! “二郎,你醒了。” 郭氏似有所感,转头看见李奕,顿时脸露笑意,轻柔的唤了一声。 “嗯。” 李奕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他快步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拥住了郭氏。 男人就该主动点,放下纠结,拥抱快乐。 “呀!”郭氏惊呼一声。 她没想到李奕竟这么大胆,身子顿时僵硬住,但随后耳边传来一声轻唤:“玉斓——” 玉斓、郭玉斓,这是她的小名。 郭氏闻言心头一颤,似乎再也无法忍耐,顿时瘫软在李奕怀中。 “嗯——”郭氏轻哼一声,下意识的挣扎起来。 郭氏虽未经那事,但并非全然不懂,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 她从没想过奕哥儿会有如此轻浮的一面……不过她倒是挺欢喜的。 只是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瞧见…… 李奕一直都觉得郭氏的身材很好,眼下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鼻中传入幽幽体香,他不免心头火热,动作越来越大胆。 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的自制力已经无限低…… “阿郎,娘子,你们在作甚?” 陈小娘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立马如触电般分开。 扭头望去,小丫头一脸懵懂看着两人。 “咳咳!”李奕假咳一声,尴尬道,“娘子身体不太舒服,阿郎我在给她瞧病。” “哦。”陈小娘不疑有它。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郭氏的脸依然通红。 因为先前的体验实在太刺激了! 饭桌上,李奕啃了一口酪饼,随口道:“嫂嫂,昨夜我是怎么回的早饭铺?” 虽然郭氏有小名,但他喊嫂嫂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倒也不是为了避嫌。 便宜都占完了,还有什么好避的? 李奕觉得自己行为处事的风格,越来越像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了。 郭氏偷瞧了一眼李奕,却见对方跟没事人一样,似乎先前作怪的不是他。 “是瑀哥儿拉你回来的。” 郭氏低着头轻声道,“你醉的不省人事,又那么重,瑀哥儿说他不好背你,就从店家那里借来一辆板车,一路把你拉回来的。” “瑀哥儿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又拉着板车走了……” 听着郭氏的叙述,李奕觉得有些丢脸,但说实话,他的酒量确实不算高,跟马仁瑀那货没法比。 或许有一句话说得对,酒量是靠练出来的,李奕这些年很少喝酒,一来是他比较节俭,不舍得多花那钱。 二来他对喝酒也没多大兴趣,不像马仁瑀那样嗜酒如命,往日请人喝酒或被请,他都是浅尝辄止。 当然,也有很大可能是李奕天生就没那酒量。 两人在交谈间,一旁的陈小娘却只顾埋头干饭。 别看她嘴巴小小的,吃起东西来可不慢,一口接一口的,一张酪饼很快就塞完了。 她伸手又拿了一张,继续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饭后。 郭氏把李奕叫到了卧房,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布囊。 “这是昨夜瑀哥儿送你回来时,交给我的,说是陛下给你的赏赐。” 说着,郭氏将布囊递了过来,“你自己收好别弄丢了。” 李奕笑道:“玉斓替我收着就行,以后还要给我管着家呢。” 或许是刚才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缘故,郭氏面对李奕的时候,曾经的那种拘束感消散大半。 她啐了一口道:“谁说以后要替你管家……” 第三十八章 造神 下午,李奕带着马仁瑀去了枢密院。 两人虽然都升了官,但还没有正式的任命状,所以要去枢密院补办手续。 枢密院的官署在皇城内,距离宰相们的办公场所不远,从左掖门进去走几步路就到了。 禁军各部将士出征回来,可以修整一段时间,但枢密院却并没有闲下来。 受伤将士的后续安排,阵亡人员的抚恤补贴,还有各类封赏和惩罚,以及部队的损耗统计等,一件件事务都堆积在一起。 等李奕和马仁瑀赶到枢密院时,见到的是一派忙碌的景象,文书吏员穿梭往来,每个人都来去匆匆。 拦下一名吏员问了几句,这才得知枢密使郑仁诲不在,值守的是枢密副使魏仁浦。 两人便直接去找了魏仁浦,对方还算客气,勉励了两人几句,然后命人去帮忙办手续。 “登记造册已经弄好,这任命状和印符拿着,等会儿去殿前军的官署领东西。” 魏仁浦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绯色罗袍,腰间挂着绣金鱼袋,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将两个缣囊递给李奕二人,又好心的交代了几句。 枢密使虽然管着军队,但目前一正一副两位枢密使,都算不上是武将出身。 魏仁浦更是从枢密院小吏做起,一步步升到今天的地位。 据说他很早就和郭威相识,在郭威称帝过程中有很大功劳,郭威临死前特意交代柴荣要重用他。 如今枢密使郑仁诲年老体衰,怕是已经干不了几年,魏仁浦到时自然就能顺理成章的接任。 “多谢魏枢使。”李奕连忙道谢。 “对了,殿前军和侍卫司的官署也在这,西边院子的是殿前军,东边院子是侍卫司。” 魏仁浦又提醒了一句。 随后,李奕和马仁瑀拜别魏仁浦,转身进了殿前军的官署院子。 让人没想到的是,张永德下午竟然待在官署内,作为殿前军的主将,他亲自带着李奕二人去领东西。 马仁瑀倒还好,领的都是武将的东西,比如戎服、盔甲以及兵器什么的。 而李奕要领的就多上不少,只因他还遥领着刺史的加衔,虽然没有实际管辖权,但一整套的仪仗用具却配齐了。 什么鞋帽服饰、纸墨笔砚,杖、伞、轿、牌、锣等乱七八糟的一堆物品。 除此之外,李奕还得了两百多贯钱,马仁瑀也得了一百多贯。 张永德说这是两人在潞州升了职后的俸禄,差不多两个多月的,由于当时没有正式任命,期间只能算半俸,现在补给他们。 这么多东西两人明显拿不下,张永德索性帮忙帮到底,又调来十几名士卒帮忙送东西。 “这是皇后赐你那座宅院的钥匙,今天午时才送过来的,原本准备遣人送给你,现在你自己来了,正好直接给你。” 张永德递给李奕一串钥匙。 “宅子就在正阳坊,从坊门进去左转第二个,门上樊家的匾额还没来得及换,叫做“瑞昌通泰”,一眼就能看到。” 说着,张永德又吩咐那些士卒:“把这些东西都直接送到那宅子去,免得李都使到时还要再跑一趟。” 李奕自然连声道谢。 “奕哥儿,你不觉得奇怪吗?” 在前往正阳坊的路上,马仁瑀凑到李奕跟前,小声嘀咕着。 “我听说张都使和赵匡胤私交甚好,他今天怎么突然对咱们献殷勤?” “人家是先帝的女婿,殿前军的主将,用得着对咱们献殷勤?” 李奕随口道,“再说,赵匡胤都主动向咱们示好,人家何必非要得罪咱们呢,是吧?” “倒也是……” 李奕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他跟马仁瑀说的这些话,其实就是随口胡诌的。 对于张永德的态度,李奕自己也很糊涂,上次晋阳支援卫王,就是张永德向皇帝举荐的自己。 可问题是两人一直都不熟,张永德的做法就显得很奇怪。 事实上,在发生赵家那档子事之前,他之所以没有主动去巴结张永德。 一来是他搭不上线,不像赵大有个好爹。 二来是他想抱未来宋太祖的大腿,张永德的作用就没那么重要。 至于如今嘛……李奕还是不太想跟张永德走得太近。 若是历史没有发生大的改变,那么张永德注定要成为牺牲品,柴荣临死前会夺了他的兵权。 李奕与其浪费时间巴结张永德,不如在那之前尽量博取柴荣的信任,搞不好也能像赵大一样直接起飞。 但若历史由于李奕的存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张永德就显得更鸡肋了。 为什么? 因为要么柴荣没有早死,那大家就都没机会,安心的在禁军中往上爬,最后混个荣华富贵就够了。 要么柴荣死的更早,那就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巴结张永德。 那时候指不定天下会乱成什么吊样,大家各凭本事看谁能笑到最后呗。 不过张永德可以不去特意巴结他,但也尽量不能得罪他,大家正常相处就行。 很快,众人便赶到了宅院的所在。 “辛苦兄弟们了,大伙儿拿去买点茶水喝。” 李奕从布囊中取出一贯钱,塞给了来帮忙送东西的士卒。 “谢李都使的赏!” 士卒们把东西抬进宅子后,拿着钱千恩万谢的离开。 随后,李奕二人在大宅里转了一圈。 马仁瑀忍不住感叹道:“真他娘的大啊!” 他说的确实没错,这宅子的规模不小,前后三进三出,推开厚重的朱漆大门,迎面是一个宽敞的庭院。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一直贯穿整座宅子。 前院光是仆役居住的廊屋就有十多间,还有厨房、柴房和马厩等设施一应俱全。 院落四周是高大的围墙,墙上爬满了藤蔓,绿叶葱茏,间或有几朵小花点缀其间,透露出一丝生机。 穿过前院,经过一道门厅,就是中院内宅,也就是主人家住的地方。 此处有独立的厢房七八间,侧边还有书房、客厅,甚至还有一间独立的浴室,贴砖铺底的浴池,让人一眼就喜欢上。 内宅的正厅宽敞明亮,几扇雕花窗户紧闭着,阳光透过精美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走过正厅再往后,就进入了后院,这里是一处花园,正中是一方小池塘,几朵荷花亭亭玉立。 这座宅院的规模,内里的布局和装修,乃至于陈列的家具摆设,都显得很有品味,原主人肯定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听说这宅子是先帝提拔樊爱能时赏赐给他的?而且比樊爱能自己置办的那座宅子还要大?” 李奕看向一旁的马仁瑀。 对方好似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点点头道:“好像张都使先前是这么说的。” “这个宅院放在整个东京城,倒是不算太豪奢。”李奕自言自语道,“当年先帝赏赐卫王的宅院,就比这要大得多,豪气的多。” “但是陛下却把一个节度使的宅子,赏给我这个内殿直都指挥使……” 说到这,李奕皱眉道,“马兄,你觉得是为什么?” 马仁瑀摇了摇头。 李奕沉吟一会儿,突然轻笑道:“之前我或许不明白,但现在我或许懂了。” “陛下多半想要拿我当样板,以此告诉天下豪杰,只要为陛下忠心卖命,他就绝不会吝啬赏赐!” “同样的,这也是对我的器重……” “不过……”李奕又摇头道:“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一旦我哪天让陛下失望了,我大概会死的比樊爱能更惨!”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一个词:造神…… 李奕倒是有点明白张永德为什么举荐自己去支援卫王了。 自己在高平之战中阵斩张元徽,看上去只是砍了一个人而已,但北汉第一猛将的名头很大。 况且当时张元徽确实直接把后周军的右阵给干烂了。 这样一个人物被李奕给阵斩,放在后世这就叫大热点,是足以霸占热搜榜首的事件。 而张永德举荐自己去援救卫王……或许是想在这个热搜上面再添一把火? 可他作为皇帝的妹夫,又深受皇帝的信任,要说这里面没有柴荣的授意。 可能吗? 柴荣当时那么爽快的同意了张永德的提议,看上去确实很草率。 但要结合李奕现在的猜想来看,似乎就合理起来了。 只是……他娘的真就这么信任自己能干得过辽军? 哦,对了,卫王符彦卿! 或许是因为卫王在忻州坐镇,皇帝才有这么大的底气。 毕竟有个保底在这,若能立功自然好,捞不到功劳也不亏。 然而谁都没想到。 因为史彦超的一时莽撞,真让李奕抓住了一次立下大功的机会! 不过……这些也只是李奕的猜想罢了。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忻口一战的功劳还差点什么。 好在几天之后,李奕总算知道这一战差在哪了。 因为从辽国上京传来一个消息: 援救北汉的辽国政事令耶律敌禄—— 死了! 第三十九章 稳固根基 “辽国上京传来消息,辽国政事令耶律敌禄,援救北汉于忻口一战,重伤不愈而亡。” 七月初三,辽国政事令耶律敌禄身死的消息传到东京,此时距离忻口之战已经过去一个月。 据说耶律敌禄在忻口之战时重伤,硬撑着一口气被送回辽国上京,苟延残喘了半个月,最终还是一命呜呼。 说起来,当时忻口之战时,李奕拿他当人肉沙包拖着跑的那员契丹大将,大伙儿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只知道应该是辽国政事令耶律敌禄,或者是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两人其中之一。 而且在那时精神紧绷的状态下,李奕根本来不及确认对方死活,更来不及去补刀。 要是一旦冲锋势头减弱,迎来的会是辽军的疯狂围攻,那就真走不脱了。 不过现在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死的是耶律敌禄,这是经过敌人官方认证的,功劳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哈哈,死得好啊!” 朝会的时候,听闻这个消息,柴荣十分高兴,对李奕大加赞赏,“据传那辽国皇帝耶律璟为此大发雷霆,李卿忻口一战打得好哇!” “仰赖陛下天威,众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 李奕表现的很谦虚,功劳这东西有别人帮你吹捧,自己只管扮演好谦恭的角色就行。 其实在他自己看来,死了个耶律敌禄并不是重点,让辽国皇帝不爽,才是柴荣高兴的地方。 很多时候,功劳的大小,不是靠自己人评价的,而是要靠敌人的反应来凸显。 正所谓,敌人越不爽,越气急败坏,越说明戳中了敌人的痛处,那么你的功劳就越大。 在战场上阵斩敌方大将为什么是很大的功劳? 不仅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高,更是因为能打击敌方的士气,让敌人心生畏惧从而扭转战局。 恰好李奕的两次立功,都和这方面有关,他的功劳自然就显得更加突出。 说到这个,李奕还要感谢史彦超那厮的莽撞,替他创造了干死耶律敌禄的契机。 当然,也靠他自己的本事把握住了机会。 柴荣点头赞许,又环视众臣道:“听说数年前辽国耶律察割作乱,弑杀辽世宗耶律阮,便是那耶律敌禄力谏耶律璟起兵平乱。” “且那耶律敌禄还在辽国上京引兵以作内应,为耶律璟夺取帝位出了大力,耶律璟对其十分器重,封其为政事令兼北宣徽使。” “此番斩那耶律璟一条臂膀,实乃替朕出了大大一口恶气。” 也难怪柴荣会这么心情畅快,自从太祖郭威称帝以来,辽国已经多次联合北汉入侵后周,就像那跗骨之疽,既恶心人也难对付。 这次柴荣才刚登基,辽国又来当搅屎棍,换做是谁都会怒气难消。 更别说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怎么能容忍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行为? 因此听说辽国皇帝吃了个瘪,柴荣自然是颇为痛快。 眼见皇帝心情不错,众臣自然又是一番拍马屁。 “李卿,皇后赐你的那座宅子。”柴荣又看向李奕,笑道,“不知爱卿可还满意。” 李奕当即拜道:“臣自幼出身寒微,过惯了苦日子,见到那等豪宅,顿觉皇恩浩荡。” “臣,诚惶诚恐。” …… 一场朝会下来,大家看李奕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皇帝此次御驾亲征,真要算起来的话,总共打了三场仗……高平一次、晋阳一次和忻口一次。 晋阳是纯粹的围城战,最后没有打下来不说,还损失惨重,要非说是赢了,那确实很勉强。 而高平之战倒是大胜,李奕拿了个阵斩和护驾的功劳。 至于忻口之战,实际上顶多算是两败俱伤,不过确实阻拦住辽国的援军,达成了既定目标,自然可以宣传为胜仗。 这一战李奕同样拿下了救援大将史彦超,以及干掉辽国政事令耶律敌禄的功劳。 如此一来,两次胜仗都和李奕有关系,而且还都起到了挺关键的作用。 啧啧……李奕自己都觉得有点吃惊。 原来我的功劳有这么大的嘛? 怀着激动的心情,李奕回到了殿前军的官署。 他现在作为内殿直的主将,并不需要整天待在军营,一般都是在官署办公。 殿前军和侍卫亲军的小官署,都在枢密院的大官署内,方便枢密使召集各部主将议事。 由于出征回来的禁军还在修整,日常没有什么事务要处理,各部的主将就没来官署值守。 反倒是张永德基本每天都会来官署转一趟,待半天再走,自律的很。 要不说人家受皇帝信任呢,冲着这份敬业的精神,就很值得表扬。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张永德并不是敬业,而是因为他有个公主妻子,或许在家待着不自在,所以跑来官署躲清闲?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和他没多大关系。 李奕在官署里坐了一会儿,感受了一番地位提升带来的快感。 随后,他便离开官署准备回早饭铺。 皇后赏赐的那座宅子,虽然钥匙已经到手,但房契、地契还没弄好,加上前主人搬走不久,整个宅院还要稍微拾掇一下。 所以李奕暂时还没搬过去,而是和郭氏继续住在早饭铺。 出了左掖门,李奕突然想起一件事。 随即掉头朝内殿直的军营而去。 刚到内殿直的驻地门口,李奕便见到马仁瑀正带着三个人走出来。 他一眼便认出那三人的身份,都是当年跟他一起从夏津老家出来投军的玩伴。 三人分别是赵彦武、夏仁诲和许匡荣。 李奕快步上前招呼道:“本来说今天约你们聚聚,刚才去了趟官署,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三人里,赵彦武和马仁瑀同龄,夏仁诲比两人小一岁,许匡荣则和李奕同龄。 但要是按月份来算,李奕是几人里年龄最小的,然而如今身份地位却最高。 “恭喜奕哥儿高升!”三人一齐祝贺道。 在夏津的时候,李奕就是一帮人的头儿,现在大家更是以他马首是瞻。 李奕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没这些客套。” 马仁瑀接话道:“咱们在这等你过来呢,半天都没见到人,还以为你回了早饭铺,想着过去找你。” 这次朝会除了五品以上的文官朝臣,剩下有资格参加的就是各部主将,马仁瑀这个都虞侯就没这待遇了。 不仅是他,就连赵匡胤都没去,因为对方现在只是散员都虞侯。 说着,他又瞅了瞅李奕身后,“陛下没赏赐你什么东西吗?” “还有什么要赏的?”李奕反问道,“陛下提拔我当内殿直主将,又赏赐那么多的财货,皇后更是直接赏了一座宅院。” “难道还要贪心嫌不够吗?” 功劳再大也要有个度,过犹则不及,真要再给李奕赏什么,他反而还会觉得不安心呢。 如今李奕需要做的是打好根基,而不是得陇望蜀,否则爬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他倒是想起卫王符彦卿在忻州夸他的那句: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 乍一听像在夸自己。 但特么甘罗死的早啊! 李奕严重怀疑这是卫王符彦卿在提点自己—— 稳得了,苟得住,才能笑到最后。 第四十章 飞鹰都 后周的东京城,相比唐时的长安,坊市制度已经名存实亡。 内城虽依旧分为一个个坊,但平日里的人员流动,也都不受限制了,唯独宵禁的时候严格一点。 相对来说,内城住着很多达官显贵,治安情况自然要更好。 至于外城,基本取消了封闭式的坊,逐渐形成以街、巷为骨架的城市格局。 天黑之后照样很热闹,各类店铺摊贩营业到很晚,人流络绎不绝。 李奕一行五人骑着马穿过朱雀门,一路直奔龙津桥的早饭铺。 郭氏得了交代,已经在准备饭食。 几人一进门,都跟着李奕一起喊嫂嫂,倒是把郭氏闹了个大红脸。 她倒不是脸皮薄,这几人她也从小就认识。 只是如今她和李奕的关系突飞猛进,在面对熟人的时候,多少会有点心虚。 “来,兄弟们走一个,我先干为敬!” 李奕举杯向几人环敬一圈,随后直接仰头一口闷下。 他似乎忘记自己前两天喝断片后醒来,还在吐槽下次再也不跟马仁瑀一起喝酒。 没想到眼下倒是先干为敬了。 “痛快!奕哥儿你是该要锻炼锻炼酒量了。” 要论喝酒,马仁瑀比谁都积极,端着碗嫌弃太小,他索性直接抱起酒坛对坛吹。 如同鲸吸牛饮一般。 偏偏这货酒量还奇大,李奕还从没见到他喝趴下过的样子。 “别管他,咱们哥几个喝。” 李奕说了一句,端起酒碗示意夏仁诲三人共饮。 “唉——”抿了一口酒,许匡荣突然叹了口气,放下了酒碗。 “荣哥儿,怎么了?” 李奕夹了一块梅子姜放进嘴里,顿时一股酸甜混着辛辣的味道在口腔爆开。 他吸溜了一下口水,看向许匡荣问道:“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许匡荣摇头道:“倒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想到这次出征,我啥功劳都没捞到,只得了些钱财,总觉得没劲的很。” “咱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旁的赵彦武安慰道,“不说伪汉,就说西边还有个伪蜀,南边更是还有伪唐、荆楚这些个地方,还怕没有功劳赚?” “赵二哥自然没什么好发愁的。”许匡荣苦笑道,“你这次好歹也赚了些功劳,升到了指挥使,我现在还只是个都头呢。” “咱这不是运气好一点嘛,要跟奕哥儿和瑀哥儿比,又算不上什么了。” 听着两人的交谈,坐在那埋头喝酒的夏仁诲,突然闷声闷气道:“你俩好歹也捞了点东西,再看看我呢?留守东京狗屁都没捞着!” 闻言,赵彦武和许匡荣为之一顿,继而两人又合伙安慰起夏仁诲来。 “我看你们就是没病瞎咋呼!” 转眼间,马仁瑀就喝光了一坛酒,猛地把坛子砸在桌上,咧嘴道, “奕哥儿如今受陛下器重,地位一天一涨,早晚要和那什么张永德、李重进之流平起平坐,甚至压他们一头也未必。” “到那时,提拔你们还不是奕哥儿一句话的事?还担心个甚?” 马仁瑀平日里说话就口无遮拦,现在灌下这么多马尿,更是胆大到没边,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特么谢谢你哦!” 李奕想把这货掐死的心都有,还好都是自家兄弟闲聊,否则他这话传出去,皇帝会怎么想先不说。 但肯定会先把张永德和李重进给得罪死。 “杏酪鸡好了,都尝尝吧,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恰在此时,郭氏端着一盘菜送到桌上。 “辛苦嫂嫂了……” “有劳嫂嫂……” 几人连忙称谢,郭氏笑了笑,转身准备继续去忙活。 李奕趁着马仁瑀等人不注意,伸手在郭氏的丰腴处捏了一把,引得郭氏身子微微一颤,扭头瞪了他一眼。 “哈哈……”李奕忍不住笑出声。 “奕哥儿,怎么了?” 面对几人疑惑的目光,李奕连忙摆摆手,道:“没什么,来,咱们继续喝!” 说着他便举杯敬酒…… 与此同时,几个大老爷们在桌上喝酒,郭氏则和陈小娘吃了饭,一起出门逛街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地上已经摆着七八个空酒坛,桌上的菜也被一扫而空。 李奕几人便停杯投箸,坐着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马仁瑀忽的摸了摸脖颈上的刺青,感叹道:“当年咱们投军先帝时,被一齐分到了帐前亲卫飞鹰都。” “那时飞鹰都内有百来人,大伙儿的关系还算亲近,而现如今却都各自分散,也不知那些人的境遇如何。” 李奕没想到马仁瑀还会有感怀的时候,看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好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他扒开衣领瞅了瞅脖颈处……这年头参军都会在身上刺青,一来是为了辨认身份,二来也是防止出现逃兵。 李奕几人不仅被刺了图案,在肩膀上还被刺上“帐前飞鹰都”五个字。 据说后周太祖郭威年轻时参军,也被在脖颈上刺青鸟雀,故而又外号“郭雀儿”。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郭威起兵反后汉时,才特意选拔李奕这一批人,组建了飞鹰都。 毕竟刺青鹰隼和刺青鸟雀都属于鸟类吧。 反正李奕是这么猜测的…… “对了,你们现在可还和飞鹰都的那批人有联系?”李奕莫名起了几分心思,随即问了几人一句。 当年郭威选拔的那帮飞鹰都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勇武健儿。 就如李奕几人,在高平之战前,虽然没混到太高位置,但起码都升到小校了。 而且他们也都不过二十出头。 飞鹰都剩下的那些人差也差不到哪去。 “奕哥儿,你问这干甚?”马仁瑀不解道,“我倒知道刘四儿和常二狗在大剑直当差,其他人就没那么清楚了。” 赵彦武接话道:“我在的散指挥里也有一个,好像还有三个在散袛候里……” “我们东西班里也有一个……” “外殿直有两个,一个我认识,另一个不太熟……” 夏仁诲和许匡荣也相继说道。 “好!这样吧……”李奕点点头,道,“你们回军中,各自打听一下,当初飞鹰都的那批人马,还有多少人在禁军中。” 接着,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如果你们有认识的,就多打打交道,若不太熟,那就先记下来,等我有空闲再去接触接触。” 有一句话说得好,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成大事者,不外乎如是。 “好,交给我们。” 虽然不知道李奕准备干嘛,但马仁瑀几人也没有多问,都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又闲谈了一会儿,马仁瑀几人便先后告辞。 临走时,李奕交代他们在打听飞鹰都的人时,不要大张旗鼓,最好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几人自然称是。 过了没多久,郭氏和陈小娘也逛完街回来了。 这几天有陈小娘这个电灯泡在,李奕没什么机会再占郭氏的便宜。 难免有些心痒难耐。 他甚至都开始后悔把陈小娘带回来了……看得着却吃不着,这叫什么事? 李奕打定主意,明天带郭氏去自己的新宅子转转,看看什么时候能弄好。 也好早点搬过去给陈小娘安排单独的房间。 省得郭氏还要带她一起睡…… 第四十一章 不请自来(二合一) 翌日。 一大早,李奕就带着郭氏和陈小娘前往正阳坊。 三人租了一辆驴车,慢悠悠的进了内城。 或许是因为出生于偏远村落,从小到大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陈小娘坐在驴车上,左瞧瞧右瞅瞅,对什么都很好奇。 小丫头背井离乡来到东京,举目无亲的处境下,本该感到恐惧彷徨。 好在李奕和郭氏都是亲和的人,加之陈小娘年纪不大,尚有几分小孩子心性,倒是很快适应了下来。 没一会儿,三人便赶到了正阳坊的新宅子。 此时宅院里有不少匠人和帮工在忙活,大门上的匾额已经换成“国泰民安”四个字。 李奕觉得自己选的这四个字,可比原来的那什么“瑞昌通泰”有格局。 三人一进入宅子,当即便有一名官吏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开口道:“李都使有什么吩咐遣人知会一声就行,怎敢劳您大驾亲自来一趟。” 李奕记得这官吏好像是叫齐正审,本职是将作监治下的左校署丞,正九品下的芝麻小官。 先前皇后不仅赏赐了宅子,还派了将作监的人,来免费替李奕修缮宅院。 这位左校署丞就是被派来监督匠人们干活的。 “我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回了一句,李奕又问道:“齐署丞,不知这宅院什么时候能弄好?” 前世他也并非没有阔过,上大学时运气好,跟着人炒币赚了第一桶金,毕业后又赶上短视频的风口,搞了个网红孵化公司。 虽然没有做到头部,但也赚了一些钱,不到三十岁就住上了小别墅。 只是像如今这种级别的宅子,而且还是首都的黄金地段,李奕曾经确实想都不敢想。 因此他难免有些迫不及待。 “李都使放心,下官定会好好督促匠人们,最多明后两日就能搬进来住了。” 左校署丞打包票道,闻言李奕点了点:“有劳齐署丞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 或许是为了表现自己有多卖力,这位齐署丞当着李奕的面,开始在宅子里来回忙碌。 一会儿指挥匠人们干这干那,一会儿又呵斥帮工们别偷懒。 甚至还撸袖子亲自动手干活。 李奕心知对方是在自己面前做样子,也懒得去管他,径直带着郭氏二人在宅子里闲逛起来。 “真好看……” 陈小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或许她就连做梦都做不出来,世上竟还有这等富丽堂皇的景色。 小丫头忍不住瞧瞧这,摸摸那的,惊叹的嘴巴都合不拢。 “娘子,我、我以后…也能住在这吗?” 陈小娘拉着郭氏的手,小声嚅嗫道,这几天她和郭氏同吃同睡,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亲近的很。 郭氏刚要开口回答,李奕却起了逗弄的心思,假意板着脸插话道:“不行,你只能住在早饭铺子里。” “我……”陈小娘顿时瘪起嘴想要哭的样子,但又不敢反驳什么。 郭氏娇嗔一声:“你呀,就别逗她了。” 她或许是在陈小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悲惨遭遇,不免有同情之心。 因此郭氏对待陈小娘格外关照,根本没有把她当外人看。 接着她又安慰道:“阿郎若不让你来住,我陪你一起住在早饭铺,让他一个人守着这大宅子。” 听到这话,李奕哪能同意,眼见性福生活就在近前,他还想着夜里能跟郭氏探讨一下人生呢。 怎么能被一个小丫头给破坏? 李奕连忙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到时一定给你安排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得了李奕的承诺,这下陈小娘才又高兴起来。 “嫂嫂,你觉得这宅子如何?” 后园的小池塘边,陈小娘正蹲着看荷花,李奕趁机拉起郭氏的手,放在掌心轻轻的摩挲着。 郭氏脸色微红,却并没有反抗,闻言,她轻声道:“这宅子很好,跟以前贝州的宅子一样大,而且还要更加精巧雅致。” 郭氏口中提到的贝州宅子,就是当年被契丹人马洗劫的郭家大宅,看来她这么多年来还记着呢。 反倒是李奕,虽说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对于那座贝州的宅子,他却没有多大印象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眼前这座宅院放在东京大梁城,都算得上是豪宅这一档。 而贝州的繁华远不及东京,郭家大宅的豪奢程度,比不上这宅子也属正常。 看到郭氏情绪有些低落,李奕顺势将她揽入怀里,安慰道:“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二郎~”郭氏抬头望着李奕,眼神中似要溢出水来。 李奕心神一荡,闻着郭氏发梢散发的清香,忍不住缓缓低下头去。 见状,郭氏身子微颤,感受到唇上的触感,最终闭上了眼睛,任其索取吸吮。 直至口干舌燥,两人方才唇齿分离,拉出一道长长的细线。 半个时辰后,李奕三人离开了正阳坊。 然后又赶着驴车顺路去了开封府。 宅院的钥匙虽已拿到,但房契、地契还要经手开封府,等到了府衙,李奕得知手续已经办妥。 他只需签字画押过后,再留下一份存档,那套宅院就彻底属于他了。 …… “李都使,慢走。” 开封府衙的有司官吏将李奕三人送到了门口。 刚走几步,李奕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掉头叫住准备返回府衙的有司官吏。 他询问道:“赵参司,请问奴仆杂役在东京城哪里能雇佣?” 关于这个问题,李奕先前倒是忽略了。 新宅子那么大的面积,总不能全靠郭氏一个人忙活,就算如今多了陈小娘帮她,那也不是轻松的事。 再说,现在自己发达了,家人是要跟着享福的,怎么能还让郭氏继续操劳呢? “李都使若想雇佣杂役,外城的西街市倒有不少牙人,去找他们帮忙物色就行。” “至于奴仆的话,咱们开封府手下倒是也有一些官奴,下官可以领李都使去瞧瞧,看看可有满意的。” 说到这,有司官吏想起什么,连忙又道,“下官倒是忘了,陛下诏令籍没正阳坊的宅子时,原先的那些奴仆也一并被收为官奴……” “那正好。”不等对方说完,李奕当即道,“劳烦赵参司带我去瞧瞧那些官奴。” 说着他又补充道:“就是那些跟宅子一起被籍没的奴仆。” 李奕觉得那些人原先就在宅子里做事,应该都熟悉宅院上下的事务,用起来比较方便,省得雇佣新人还要从头培养。 随即,有司官吏便领着李奕去挑人。 没想到樊爱能这厮还挺阔气,被籍没的奴仆就有一二十人,不仅有门房、丫鬟和小厮,还养了舞姬和乐师。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李奕最终带走两个丫鬟,一个老妈子,两个打杂的小厮,以及一名门房和马仆。 其余的舞姬、乐师什么,他并不需要,自然就没去管。 由于官奴是要花钱买的,李奕就从开封府手里买走了这些人的卖身契,府衙给了他一个友情价,总共花费不到一百贯。 紧接着,李奕三人便带着这些仆役又返回了正阳坊的宅子。 “这里有十贯钱,拿去买些吃食用具,暂时先待在宅子里,别的事等我过两天搬过来再说。” 门房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名字叫做郑阿大,看上去还算忠厚老实,李奕拿了些钱交给他,并且交代了几句。 反正这些人的卖身契在自己手里,也不怕他们跑了。 况且在这乱世中,一个没有身份的奴仆,除了依附主人家,根本就没有其它活路。 一切妥当后,已经临近黄昏。 李奕便没有再继续耽误,带着郭氏和陈小娘往早饭铺回。 …… 七月,初六。壬子,吉,宜迁宅。 正阳坊的宅院已经修缮完毕,李奕便选定在这一天乔迁新居。 至于龙津桥边的早饭铺,原本是从别人手里租的,不过在班师回朝后,李奕花钱将其买了下来。 虽然铺子是破旧简陋了些,但毕竟郭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多少是会念旧的。 李奕索性就直接砸了一个让房主满意的价钱,把早饭铺的房契、地契都给收入囊中。 不过他也不准备让郭氏再继续经营铺子了,就当是放在这当个摆设吧。 乔迁之日,李奕并没有大操大办,只邀请了马仁瑀这几个夏津出来的玩伴。 这年头请客是有讲究的,要么都请,要么都不请,不然请这个不请那个,肯定会得罪人。 况且李奕刚升上来不久,他跟很多中高级武将都不太熟,贸然请人家来是没什么由头的。 至于那些底层的小校和士卒,李奕倒是认识不少,但人数太多了,一次性请不过来。 还不如等以后稳定下来,再慢慢拉拢也不迟。 不过让李奕没想到的是,他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但搬家当天还是有人不请自来了。 “王都使,韩都使,二位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请进,请进!”李奕连忙将来人迎进宅院。 来的是王审琦和韩重赟,这两人会来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王审琦还好说,毕竟当时支援卫王时,他是作为李奕的副将去的,两人好歹也并肩作战过,多少能攀上点交情。 而韩重赟就实在和李奕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不过想想两人的军职,却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两人都在高平之战后升了职。 王审琦是铁骑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韩重赟是铁骑右厢第一军都指挥使。 而且两人曾经都在殿前左右班直一起当过差。 历史上王审琦和韩重赟同样也是义社十兄弟的成员。 虽然如今穿越而来,李奕还没听闻有十兄弟这回事,但两人私下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这么一想,很有可能是王审琦带着韩重赟来的。 “恭贺李都使乔迁之喜。” “略备薄礼还望李都使笑纳……” 王审琦和韩重赟都要比李奕大十岁,且在禁军中的资历都比李奕老,不过二人却并未倚老卖老,反而表现的十分客气。 “二位能来就是给我李奕面子,以咱们的交情谈钱岂不伤感情?” 李奕瞎扯起来丝毫不脸红,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他和两人的交情有多深呢。 站在旁边的马仁瑀虽未开口,但看李奕的眼神满是佩服。 瞧瞧奕哥儿……不愧从小就是咱们这帮人的头儿,说话就是好听! “哈哈……日后咱们还要跟李都使多多亲近才是!” 王审琦爽快一笑,他在忻州时和李奕相处过,还一起打了场忻口之战,在面对李奕的时候还算亲近。 反倒是韩重赟有点不太插得上话,不过李奕也没有忽略他的存在。 李奕主动扶着韩重赟的胳膊,感叹道:“当年在下投军先帝麾下,那时韩都使便是先帝的帐前亲卫军使,还对在下颇为照顾呢。” 韩重赟听得一头雾水,他当时确实是帐前亲卫军使,但他并没有关于李奕的印象,对方的身高相貌这般突出,要是打过交道的话,也很难轻易忘记吧。 然而听李奕说的言辞凿凿,他只以为是自己年岁增长,导致记忆力有所下降,这才记不太清楚。 李奕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人请进了正厅。 他又向王韩二人介绍了一下赵彦武三人,表明他们是自己在老家的玩伴,今天是过来帮忙搬家的。 李奕这么说也是为了避免两人尴尬。 总不能说自己只邀请了亲近的人,你们不够亲近就没邀请吧? 就在李奕和王韩二人闲聊时,门房郑阿大突然跑进来通传,说是外面来了两个姓赵的,要给主家贺喜。 姓赵的? 李奕一时有些疑惑,既然能来贺喜,那肯定跟自己有点亲近的关系。 可他不记得自己在军中,还认识两个姓赵的武将。 李奕向王审琦和韩重赟告罪了一声,又让马仁瑀暂时招待一下两人。 随后他便朝大门口走去。 谁知到了门口见到来人,李奕却是吃了一惊。 来的是一个黑脸的大汉,不是赵匡胤又是谁? 紧接着,李奕的目光注意到,赵大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 而且除了肤色的差异,小胖子的长相简直就像是跟赵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娘的……赵二? 第四十二章 帝沉谋英断,但无能! 宅院门口。 对于赵匡胤的不请自来,李奕心中不免惊诧。 更别说他竟然还带着赵匡义一起过来。 若不是没看到赵弘殷的身影,李奕甚至都会怀疑对方是来砸场子的。 毕竟俗话说得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嘛。 李奕暗自思忖,怕是在赵家人眼里,自己就是那只虎,而且还是下山猛虎,一夕之间就成了心头大患。 不过这些想法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李奕满脸含笑的迎上前,歉意道:“小弟迁居新宅,一时忙的晕头转向,还望赵兄莫要怪我怠慢。” “奕哥儿不嫌愚兄不请自来就行。” 赵匡胤爽朗一笑。 说着,他亲切的把住李奕的胳膊,又道,“奕哥儿乔迁之喜,愚兄也拿不出太贵重的东西,只备了一份薄礼,斗胆来讨一杯喜酒喝。” 别的不说,赵大的这份气度和胸襟,绝非一般人所能有,都说心怀大志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赵大就是一个现成的榜样。 李奕觉得自己要好好跟他学学才行。 “赵兄说的哪里的话?”李奕假意不悦道,“就算赵兄空手而来,小弟难道就舍不得这一杯酒了?” “以你我多年的情谊,赵兄说这话,岂不是羞煞小弟。” “哎呀,愚兄说错话了,还望奕哥儿莫怪,愚兄一会自罚三杯。” 闻言,李奕微笑不语,扭头看向赵大身后,装作才看见赵匡义的样子,惊讶道:“二郎也来了呀,为兄倒是没注意,见谅见谅。” 赵二如今虽然才十五岁,个头确实比赵大矮一截,但他那初显肥硕的体型,站在那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李奕说没看到他实则在拐弯抹角的埋汰赵二。 当然,其他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想,只当他是客套的话。 毕竟谁能想到眼前的这个小胖子日后能达成“驴车战神”的成就? 在别人眼里,赵二年纪不大,本身没什么地位,全仰仗自己的父兄而已,没人会把他当回事。 而李奕如今是陛下跟前炙手可热的新晋武将。 没人觉得他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般见识。 “二郎,还不把贺礼拿过来。” 赵匡胤提醒自己弟弟一句,赵匡义连忙上前一步,将背着的布囊递了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 李奕客气了一句。 接过布囊后的触感,让他确认里面装的是银子,起码有个七八十两,差不多值个百来贯。 这个钱数倒是很微妙……赵家这是把自己赔给他们的一百贯又还回来了? 莫不是想要表明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眼见赵匡义有些局促的站在跟前,李奕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一段时日不见,二郎又壮实不少,今后也能替你父兄分忧了。” 赵二硬生生挨了李奕的几记“如来神掌”,疼得直龇牙咧嘴。 但他脸上还是要强笑道:“匡义惭愧,还不能替父兄分忧。” 或许是因为处于变声期的年纪,赵二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听上去就像一只公鸭子在嘎嘎叫。 李奕倒是不在意,他现在心情很畅快。 真他娘的解气啊! 未来的驴车战神,如今在他面前,乖的就像个孙子似的。 怎么能不大快人心呢? 李奕从来不否认自己发自内心的对这位历史上的宋太宗有偏见。 借用后世某句评价赵二的话: 帝沉谋英断,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 但无能! 不管后世有多少人给赵二洗地,替他在治国理政方面找补,说他继承了赵大的遗志,彻底解决了中晚唐以来,武夫乱国的隐患。 但是,永远也无法掩盖赵二在军事武力上的拉胯。 特别是这货的后代更是一个赛一个拉胯。 靖康“北狩”的徽钦二帝,著名“逃跑皇帝”完颜构,哪个不是遗臭万年的狗屎? 很难不让人怀疑拉胯的基因也会遗传。 “赵兄,二郎,请进!” 李奕隐藏住对赵二的鄙夷,客气的把两人请入了宅院。 进了正厅,一群人又相互见礼打招呼。 李奕趁机暗中观察了一下,王审琦和韩重赟在面对赵匡胤的时候,并没有亲近到称兄道弟的程度。 王韩二人在言语间还问候了赵大他爹赵弘殷。 看来很有可能和李奕先前猜测的那样,赵匡胤和王韩二人之间的联系,多半是源于他爹赵弘殷的人脉。 李奕看了一眼正和众人寒暄的赵大,又瞅了瞅站在一旁插不上话的赵二。 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感慨。 自己如今总算也是混出来了,搬个家来了宋朝的两代皇帝祝贺。 若是放在三四个月前,他或许会因此颇为自得。 但现在嘛……赵家又如何? 没多久,酒宴开席。 一道道美食佳肴被送上餐桌。 因为还没雇佣到合适的厨子,这场宴席便由郭氏亲自主厨,买来的老妈子在厨房打下手。 其实那老妈子也会做饭,只是厨艺比较一般,郭氏不放心她的手艺,害怕给李奕丢脸,所以决定自己亲自下厨。 难怪都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男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能娶到一个愿意为自己操持家务的老婆。 妻贤夫贵,夫复何求? 当然,这话放在后世李奕可不敢乱说,除非你是真不想活了…… 宴席的氛围异常融洽。 众人推杯换盏间,很快称兄道弟起来。 其中当之无愧的主角自然就是李奕,就连未来的宋太祖都沦为了陪衬。 大伙儿都在夸赞李奕之前两次大战的功劳。 酒至半酣。 趁着众人谈论声间歇时,一直插不上话的赵匡义,突然提议道:“李兄今日搬迁新宅,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何不以此为题,作诗祝贺?” 赵二这提议属实不合时宜,在场的这些武夫们,虽说基本都识些字,不算是完全的文盲,但要说题词作诗。 那不是纯纯为难人吗? 果不其然,马仁瑀第一个就表达了不满:“若说让劳资耍一套刀枪,还能凑合。作他什么娘的诗来?” 听到这话,众人都哄笑一片。 大伙儿也并不把赵二当回事,他父兄是有些地位,可他自己屁都不是,在场的武夫们可不惯着他。 见到众人的表现,赵二顿时脸色微变,青一阵红一阵,偏偏又不敢发作。 李奕笑着打圆场道:“赵二郎也是一片好意,咱们做不出诗,就让他来试试吧。” 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却觉得好笑。 现在的赵二还是个半大小子,不免有些想要出风头的心思,只可惜情商差了点火候。 还得要练啊! 赵匡义向李奕投来感激的目光,强撑着脸面道:“那小弟就献丑了。” 说着,他背着手起身踱步,装模作样的思考一番,突然像是偶得佳句一样,高兴的摇头晃脑吟唱道: “新居迎百福,门第纳千祥。华屋壁生辉,宾客满高堂。” 呃……众人都有些愕然,互相对视一眼,谁也说不出好坏来,只是听着还算顺口。 “好!”李奕笑着拍手赞道,“匡义好文采,赵兄有个能当宰相的弟弟啊!” 正所谓捧杀才是最伤人的利器。 赵二这诗顶多也就中规中矩的水平,算是过得去的吉祥话,但李奕偏偏要吹捧他一句。 事实上,李奕却在心里恶意揣测。 赵二肯定是先在家里绞尽脑汁的想好了这首诗,故意装作在现场随口而出,绝对是想着装比的。 谁知赵匡义听到李奕的夸奖,还颇为骄傲道:“诗词只是小道,小弟日后要像诸位兄长一般,在战场上搏杀出一番富贵。” 他娘的……说你胖还喘上了? 李奕突然有些明白赵二为什么能干出临阵授图的蠢事来。 合着他这是从小就没有笔数啊! 可这货自己没有笔数就算了,非要学周世宗柴荣,还有他哥赵匡胤,玩什么御驾亲征。 最后把后周和他哥留下来的禁军家底给赔了个精光。 以至于到头来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让后世的小日子都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崖山之后无中国”。 还不是你赵二埋下的祸根?还有你那些废物后代! 槽你娘的赵二! 想到这里,李奕心中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与此同时,众人听到赵匡义的“雄心壮志”,免不了又是一阵笑闹,就连他哥赵匡胤都摇头。 赵匡义顿时有些泄气。 一段小插曲过后,众人又继续开怀畅饮。 就这样,酒宴一直从中午喝到黄昏。 空酒坛都堆满了几十个,满桌的菜也是热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酒菜皆尽,筵席也就到了尾声。 送众人离开的时候,郭氏也出来见礼,这时代还不太讲究女眷避人,没有那么多忌讳。 况且让家中女眷出来见客人,也算是对客人的一种重视,说明把对方当做自己亲近的人看待。 郭氏穿着一袭锦簇镶边的襦裙,绣有一朵朵精致花纹,脸上略施一层粉黛,恍若桃花映绯,颇为艳丽照人。 她本就有很好的底子,荆衣布钗都难掩丽色,更别说这番精心打扮后,美貌更添几分光彩。 “赵兄,王兄,韩兄……慢走!” 李奕强忍着醉意,亲自把赵匡胤兄弟,还有王、韩二人,送到了大门口。 几人自然又是一番扶臂相惜。 “奕哥儿,愚兄上次与你说满月酒的事,就定在了明日,还望到时一定要来。” 临走时,赵匡胤拉着李奕特意说了满月酒的事。 “赵兄放心,小弟一定去。” 说话间,李奕瞅见一旁的赵匡义似乎将目光在郭氏身上偷瞄了好几次。 他娘的! 这货原来打小就是个色胚子。 难怪后世给他传出个《熙陵幸小周后图》的事来。 看来不是无中生有啊…… 送走了赵匡胤四人,李奕又让人安排马仁瑀这几个玩伴去客房歇息。 随后,他吩咐丫鬟把浴室的池子灌上温水,准备好好泡一泡澡。 李奕一直都惦记着那个浴池呢。 这下可以好好享受享受了…… 第四十三章 春宵苦短 浴池中水汽缭绕。 李奕依靠着池边的台阶,身体浸泡在温度适宜的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啧啧!” “难怪都说权势财富能腐蚀人心呢……” 李奕闭着眼长舒一口气。 他只感觉浑身通泰,飘飘然如欲成仙,醉意也消散了许多。 想起这短短数月,自己的处境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他还有一种在做梦的错觉。 李奕甚至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窃取了赵大的气运? 不过他觉得自己最幸运的地方还是穿越的时机很好。 虽然魂穿到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身上。 看似白白浪费了好几年的时间。 但何尝又不是老天爷给了他足够的成长机会? 在夏津的时候,借助舅舅是马场役卒的便利,李奕得以练就一身骑射的本领。 加之他这天生神力的体魄。 而且还搭上了后周太祖郭威的这趟快车。 种种的一切叠加在一起才造就了他今日的风光。 回过头去看,李奕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太过自轻自贱,总觉得抱紧宋太祖的大腿才有安全感。 直到赵家的那档子事发生,他被迫走上自立自强的路,终于才见识到天地的广阔。 现在想来,对历史的预知,既是自己的优势,同时也是束缚手脚的枷锁。 人的心态就是如此,总喜欢去选自以为简单的路去走,为了规避风险,下意识的逃避未知的选项。 然而事实证明,拥抱未知并非就是坏事,或许前路会更加艰难险阻,但回报同样也会远超预期。 起码在出征之前,李奕是想象不到自己能到达眼下的这种程度。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其实已经悄然间发生转变。 或许自己这个穿越者真有什么天命在身呢? 老天爷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或许是想让自己肩负起责任,来扭转原有历史轨迹上的遗憾。 自己这个小小蝴蝶扇动的翅膀,未必不能将历史的车轮推向更好的方向。 穿越一遭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随波逐流吧? 当然,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李奕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巩固住自己得到的成果。 一时的春风得意说明不了什么。 世上有太多的英雄豪杰终究沦为了伤仲永,落得个黯然退场。 李奕今后要做的是稳扎稳打,不能再像高平和忻口这两场战斗那样,靠着一波莽的心态去冒险。 那时他没办法,为了出头只能玩命。 如今有了一定的资本,就该要利滚利的扩大优势,为将来的前途积蓄足够强大的力量。 思绪飘飞间,李奕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悄悄出现一道身影。 “二郎……” 带着颤音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李奕顿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他扭头望去。 一瞬间,他的目光愣住了。 郭氏红着脸靠近过来,双手紧紧揪着裙边,眼神有些躲闪。 然而更让李奕移不开目光的,就是郭氏的打扮,她竟套着一件大袖薄纱,内里穿着袒领中衣。 我去……李奕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他知道郭氏的身材很好,但从未如此直观的欣赏过,原来平日的衣裙下,遮掩住了这般美好。 “嫂,嫂嫂……你这衣服哪来的?” 李奕莫名感觉心情有些紧张起来。 他前世并非纯情懵懂的哥儿,反而也是尝过许多滋味的,但穿越过来这十余年,他确实还没亲近过异性。 最多也就是出征回来的这几天,偷偷摸摸的占了郭氏的几次便宜,都是浅尝辄止。 在这一刻,李奕似乎把前世的经验给忘光了,紧张到呼吸都急促起来。 “是,是张大娘子……她帮我置办的……”郭氏低着脑袋揉搓衣角,显得比李奕还要紧张。 张大娘子? 李奕愣了一下,随后想起来了,说的是买来的那个老妈子。 哦,也对…… 那老妈子在大户人家伺候多年,见识的形形色色有很多,自己和郭氏的暧昧,她肯定是察觉了些端倪。 看来这老妈子小心思有点多,今天才刚搬过来,就搭上了郭氏这条线,应该就是她撺掇郭氏这番打扮的。 不过,我喜欢。 “来,玉斓,帮我搓搓背。” 李奕顿觉嗓子有些干涩,低沉着声音让郭氏过来。 既然郭氏都已然这般主动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况且两人就差最后一步没完成,早点晚点没什么区别。 “我、我……” 郭氏本来已经壮着胆子做到这一步,然而临到这时,她似乎开始有些退缩起来。 “啊!” 李奕已经难以忍受,一下子将郭氏拉下了池子,惊得她一声轻呼。 “嘶—” 李奕舒畅的长吸一口气。 “玉斓~” 两人依偎着,李奕轻柔的抚摸郭氏发梢,眼中升起几分爱怜。 郭氏如今也才二十一岁,放在前世顶多刚大学毕业,正值青春洋溢的美好时光。 如她这般颜值出众的女性,肯定不会缺少追求者。 可这个时代的郭氏却已经.结婚,还不幸成了寡妇,想想也挺可怜的。 不过今后有李奕可以疼她爱她了。 “二郎……”郭氏眼眸中溢出水光,声音颤抖且深情。 此时此刻,再多的话语都失去了颜色。 一夜无话……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李奕醒了过来,转头看到郭氏枕着自己胳膊,正睡得香甜。 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有节奏的温暖吐息,呼呼的往李奕脖子里吹。 经过雨水的滋润,花儿开的正鲜艳,都道春光好,谁知花下蜜正淌…… 李奕并没有叫醒郭氏,而是缓缓抽出胳膊,接着起床穿衣。 随后,他又去喊上马仁瑀,两人一起出了门。 今天是赵匡胤幼女的满月酒,对方已经再三邀请李奕了,他自然不能不去。 至于担心是鸿门宴? 李奕不认为赵大会干这事,应当是如他自己所说,不过是借机找军中的兄弟们聚聚。 赵家的宅邸也在正阳坊,距离李奕的宅子只隔一条街巷。 李奕和马仁瑀赶到赵宅时,赵匡胤正站在门口迎客,但李奕总觉得他是在特意等自己。 因为对方的目光似乎一直瞅着李奕宅子的方向。 而让李奕意外的是,赵匡胤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年轻汉子,恰好这人他也认识。 正是赵大的发小石守信。 第四十四章 赵大妹妹对我有非分之想? “赵兄,石兄。” “赵都虞侯,石都指挥使。” 李奕二人翻身下马,先后跟赵匡胤和石守信打了招呼。 石守信在高平之战后,被提拔为亲卫都指挥使,比赵匡胤的散员都虞侯还高半级。 “奕哥儿,马都虞侯。” 赵匡胤快步上前,先招呼了一句马仁瑀,接着亲切的把住李奕的胳膊。 仅看两人的这种亲密程度,外人怕是很难想得到,两人其实还有血亲之仇。 “奕哥儿,马都虞侯。”石守信也上前招呼道。 前几年李奕一门心思去抱赵匡胤大腿,勉强混进了他的圈子里,倒是跟石守信还算熟稔。 赵、石二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亲近程度不是其他人能比,也难怪石守信会跟赵大一起在门口迎客。 “赵兄,这是我二人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李奕将带来的礼钱递给了赵匡胤,他和马仁瑀一起来的,所以就分作了两份。 赵匡胤客气了几句便就收下了。 人情世故不外乎如此,主要也就是表达个心意,到了他们这种地位,些许的钱财已经提不起多大兴趣。 “哎呀,咱们怎么站在门口呢,愚兄失礼了,快快请进。” 赵匡胤告罪一声,连忙拉着李奕就往大门进,看上去两人关系好得要穿一条裤子似的。 赵家的宅子比李奕的新宅院的规模稍小,装修布置的风格也没那么精致,已经有些年头了。 不过赵家的丫鬟仆役倒是不少,来来回回的穿梭忙碌着。 “二哥,听说奕哥儿来了。” 一行四人刚进大门,迎面便走来一名年轻妇人,脚步匆匆似乎有些急切。 妇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略显丰腴,穿着绣花牡丹的单衣窄袖,盘着珠翠簪的云髻,脸上粉黛贴花,颇有一番风情。 “二娘子。”李奕朝着年轻妇人见礼。 这妇人他也认识,乃是赵大的妹妹,也就是历史上的那位燕国长公主。 此女先是嫁给了米福德,然而丈夫却早逝,宋朝建立之后,她被赵匡胤许给了大将高怀德,当了继室。 当然,那是后世历史上的记载。 而现如今,赵二娘孀居在家已经两三年,也没有和亡夫诞下过一儿半女。 她的处境倒和郭氏有些相像。 不过她还有父母兄弟在身边,日子过得还算轻松自在。 李奕曾经来过赵家好几次,因而他和这赵二娘也有过几面之缘,还说过几句话。 “奕哥儿……”赵二娘抚了抚鬓角,浅浅一笑唤道。 与此同时,跟在李奕身后的马仁瑀眼神怪异,瞅了瞅李奕的脸,又看了看赵二娘,一脸狐疑。 “咳咳!”赵匡胤轻咳一声,“二娘,莫要冲突了贵客。” “奕哥儿和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难道来打个招呼都不行吗?” 也不知是否受到武将出身的父兄影响,赵二娘的性子倒是有些泼辣,直接把赵大的话给驳了回去。 据说历史上赵匡胤准备干大事前,特意回到家里想要跟亲人商量一下。 谁知赵大的妹妹,也就是眼前的赵二娘,直接拿着擀面杖冲出来,呵斥道: “大丈夫遇到大事,应该自行决断,你跑来家里吓唬女人,算什么本事?” 一边说一边还用擀面杖往赵大身上招呼,直接把赵大给打出了家门。 虽然这段记载过于夸张,真实性存疑,但既然能有这么一个传闻,起码说明这赵氏确实很有个性。 不过眼下这时代,还存有盛唐的遗风,女子的地位并不算低,总有一些性子比较刚强的存在。 “奕哥儿,今天的菜是我亲自下厨,你等会尝尝合不合口味。” 赵氏没去管自己的二哥,冲着李奕笑了笑,径直转身又匆匆而去。 赵匡胤尴尬道:“我这二妹从小就野惯了,性子不够贤淑,倒是叫二位笑话了。” 李奕笑道:“二娘子真性情,何来笑话之说?” 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泛起嘀咕,赵二娘这是什么情况……特意跑来就为了跟我打个招呼? 顺便告诉自己,是她主厨的宴席,吃完后点评点评? 在跟着赵匡胤前往正厅的路上,马仁瑀突然悄悄凑到李奕跟前,小声道:“那赵家二娘怕不是对奕哥儿你有非分之想!你要当心啊!” 赵大妹妹对我有非分之想? 李奕被这话吓了一跳。 不能吧……自己和对方也没有太多接触,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再说,赵二娘能图自己什么? 这么一想,李奕又觉得马仁瑀在瞎扯。 人家只是稍微热情一些罢了…… 进了赵家的正厅,见到里面已经来了十几人,李奕扫了一眼,基本他都认识。 毕竟之前也跟着赵大混过一段时间,赵大的熟人大多也和李奕打过交道。 “李都使!” “见过李都使……” 厅内众人见到李奕进来,纷纷上前打起招呼。 在场的这些人里,历史上的义社十兄弟就来了五个,石守信这个赵大的死党,自不必多说。 除此之外,王审琦和韩重赟自然也来了。 剩下的两个则是李继勋和刘光义。 其中李继勋的军职最高,高平之战后被封为殿前都虞侯。 没错,就是历史上赵大被封的那个军职。 按原有的轨迹来说,李继勋在班师回朝后,立马就会被从殿前都虞侯,调任为虎捷右厢都指挥。 然后殿前都虞侯的位置就落到了赵大身上。 但如今看来,这事倒也未必了。 至于义社十兄弟的另外四个,李奕并没有看到。 不过在历史上,那四个家伙的记载太少,而且在世宗柴荣时期,他们也根本没混出头。 想来义社十兄弟的真实性确实存疑,所谓秘密结社的说法也站不住脚。 李奕好歹跟赵大打过几年交道,再秘密的结社总有风声吧? 当然,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 李奕跟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被赵匡胤请到了上座,和李继勋是同等待遇。 赵匡胤则坐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的扶手交谈。 “李都使高平大战阵斩张元徽,忻口一战又击退辽军,那辽国的耶律敌禄也身死。” “早已天下扬名了……” “我等日后要亲近亲近……” 在酒宴之上,众人不时恭维几句李奕,就连资历最老的李继勋也对李奕交口称赞。 这一刻,李奕不免有些恍惚。 几个月前,自己来赵家的时候,还只能沦为陪衬,现在倒好,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人生之际遇……真是奇妙! 第四十五章 馋我身子? 宴席开始没多久,奶娘抱着赵匡胤刚满月的女儿,出来跟大伙儿见见。 小家伙还很嗜睡,包裹在襁褓中,闭着眼呼呼大睡,众人逗弄她,也没什么反应。 李奕记得历史上,赵匡胤有过六个女儿,其中三个早亡,还有三个倒是长大成人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六个女儿中的哪个。 赵匡胤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向着众人笑道:“小女才刚满月,出生时我又在外出征,还没来得及取乳名,正好各位兄弟今天聚在一起,大伙儿给出出主意。” 这年头穷苦人家的女儿,从小都是代称,没什么正式的名、字,但稍微出身富贵些的人家,起码也有正式的名,若更讲究些的,既有名也有字。 名是从小就有的,而字通常是成年后,或者出嫁的时候,父母长辈赐予的。 但不管是名,还是字,都不会给外人知道,平日都用大娘、二娘、娘子这等代称。 赵匡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大伙儿帮忙取乳名,算是表明他没把大伙儿当外人看待。 听了这话,顿时有人道:“咱们这些粗人,哪会取什么好听的名字,顶多也就知道些二狗、三丫之类的。” 有人附和道:“没错,咱爹娘从小就这么叫咱的,现在咱当了指挥使,回家咱爹照样喊咱狗子。” 众人闻言尽皆一片哄笑。 这时,有人提议道:“李都虞侯和李都使都在这,若不然让二位各取一个乳名,赵兄看看哪个合适?” 话音落下,场中一瞬间安静下来。 说话这人还真会提建议,他话里所说的二位,自然就是众人中地位最高的李继勋,以及稍次一些的李奕。 让两人都取一个乳名,不管赵匡胤选哪个,最终都会驳了另一个的面子。 李奕正想开口婉拒,这种事又没什么好炫耀的,何必去自讨没趣。 谁知他还没张嘴,李继勋却先道:“我家大娘嫁人生子时,让我替孩子取名,我都头疼的很,这这这……还是李都使来吧。” 李继勋的这番托辞倒也没毛病,他已年近四十,家中长女的年纪,不比在座的大部分人小多少。 呃……李奕不免有些愕然。 这皮球怎么一脚踢到自己头上来了? 随即,在众人的起哄下,李奕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他揉着脑袋想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看向赵匡胤道:“不如就叫灵儿如何?” 这一瞬间,李奕其实是怀着几分恶趣味的。 灵儿,再配上姓赵,这个名字但凡后世看过仙剑奇侠传的人,应该不会陌生。 “赵灵儿,赵灵儿……好,好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 赵匡胤连声赞叹,低头看向怀中的幼女,“灵儿啊,你可要多谢李都使给你取的好名。” “李都使不仅勇武,学识也不低哩,像咱们可就取不出这等文雅的名字。” “能文能武真乃俊杰……” 众人未必听得出来这名字的好坏,但说好话总没什么错的。 这都行? 灵儿这两个字最多算顺口,和文雅可扯不上多大关系。 李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跟着一起笑。 不过名字取是取了,赵家人私下会不会这么叫,那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赵匡胤将孩子交给奶娘,很快又抱回了里间,众人便继续喝酒叙话。 又过了一会儿,赵二娘穿着围裙走进了前厅。 她也并不避讳一群大老爷们,径直来到李奕跟前,笑着询问道:“奕哥儿,酒菜还合胃口吗?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二娘说,我去给你做。” “咳咳咳——”李奕刚抿了一口酒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呛的他直咳嗽。 他顺了顺气,连忙道:“很合胃口,这么些已经够了,无须再劳烦二娘子了。” 赵二娘笑道:“那就好,等会儿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身。” 说完,她也不管众人异样的目光,径直转身又出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醉翁之意到底是谁……众人不禁将目光投向李奕。 “……” 李奕端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玛德! 今天真是邪门了? 自己本意不是借着满月酒的机会来赵家刺探“敌情”的吗? 剧情不该是这样的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开口调侃道:“咱还真羡慕李都使,本事大不说,又年轻又长得俊,咱们这些人可比不了喽!” 李奕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没想到说话的,还是先前提议让自己和李继勋一起取名的那人。 看来这年头总有一些人管不住自己的臭嘴。 “那是自然……”一直坐着闷头喝酒的马仁瑀,终于是逮到机会说话。 但还没等他继续说,李奕立马打断道:“咱们一起敬赵兄一杯,祝他高升又喜得爱女,双喜临门!” 说着他率先举杯敬向赵匡胤。 众人只能跟着一起…… 酒宴一直持续到黄昏,众人这才逐渐散去。 临走时,赵匡胤一个劲的拉着李奕,让他在府上留宿再喝一轮,好好的叙叙旧。 李奕自然是万般推迟,他本来酒量就不行,再喝一轮那真要趴下。 况且要他留宿赵家,他还真怕半夜被抹了脖子。 好在赵匡胤最终没有强留,嘱咐李奕日后多来府上走动,然后就放他离开了。 “奕哥儿,我觉得那赵家二娘子好似真的对你有非分之想!” 回去的路上,骑在马上的马仁瑀,时不时的瞅一眼李奕,欲言又止,忍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漂亮的小娘子,被男人惦记上还说得过去。”李奕一脸无奈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被人给惦记?” 马仁瑀摇头道:“那可不一定!以奕哥儿你的体格相貌,一个嫁过人的寡妇哪里忍得住不春心荡漾?” “我去你的吧!”李奕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也不知你从哪学会这么个艳词。” “还不是小时候跟你学的……”马仁瑀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奕懒得再理这货。 不过他心里确实很迷惑,今天在赵家的经历,让他摸不着头脑。 按照正常的套路,自己得罪了赵家,不应该不死不休,非要分出个胜败才行吗? 赵大的表现还可以说他是个隐忍的人,也符合他未来宋太祖的格局。 可那赵二娘就有些不合常理了……难道真是馋自己的身子? 不不不,太离谱了。 李奕宁愿相信她是想要施展美人计,然后让自己陷入温柔乡中,在没有防备的时候,给自己致命一击。 嗯,只有这么解释才是最合理的…… 第四十六章 赵二娘的心思 赵家宅院门口。 望着李奕和马仁瑀离开的背影,赵匡胤皱着眉头久久凝目,直到二人消失在街巷拐角处,他方才收回目光。 李奕在担忧赵家的同时,赵家又何尝不在忌惮他? 一个担忧被记仇报复,另一个担忧对方因害怕被报复而结仇。 就像是一种猜疑链,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 赵匡胤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准备回到院内,却见一人快步走出来,他不禁脚步一顿。 “二哥,奕哥儿走了吗?” 赵二娘急匆匆的走出大门,一边说着一边翘首看向街角,却并没有见到李奕的身影。 她忍不住埋怨自己二哥道:“你怎么不拉着奕哥儿,干嘛如此着急把他送走,也不等我跟他说几句话。” 听着妹妹的话,赵匡胤脸色怪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二哥,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二妹,你今天……为何有些奇怪?” 赵匡胤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妹妹今天的表现,只能用了“奇怪”二字。 “二哥,难道阿爹糊涂,你也不明事理吗?” 赵二娘拢了拢发梢,似乎并不意外赵匡胤的问题,甚至还反问起自己的哥哥来。 赵匡胤顿时有些不悦,轻声斥责道:“二妹怎么能如此说父亲?” 他知道这个妹妹从小就有主见,性子也颇为倔强,但没想到她现在都敢指责起父亲来。 赵二娘闻言沉默了一下,接着又怆然一笑道:“做女儿的自然不敢指责阿爹的不是,可阿爹当年将我嫁给那米福德时,又可曾考虑过女儿的感受?” “只因米福德他爹是阿爹的昔日好友,在阿爹落魄时伸出过援手,便将我许给了米家作为人情回报。” “前两年米福德病死了,我又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家来,难道我就只是一件推来搡去的货物吗?” 望着妹妹脸上的悲切,赵匡胤顿时无言以对。 换做其他女子,或许会逆来顺受,但自家二妹的性子……怕是心底早就对父亲有极大的怨气。 赵二娘继续道:“妹妹我并非嫌贫爱富,虽然那米家如今比不上我家富贵,但也算是衣食无忧,我本该知足的。” “可我就是不喜欢那米福德,论长相、论本事,他有哪一点拿得出手的?” “更别说身体还虚得很,早早的就丢了命……我等女子就不能追求自己欢喜的如意郎君吗?” 赵二娘的这番话可谓是十分露骨,赵匡胤哪能还不明白妹妹的心思? 他叹气道:“我知妹妹心里有怨,日后若有好人家,自然随你择取,可那李奕……” “奕哥儿又怎么了?” 说到这,赵二娘似有所感,轻声道,“我知你们都对表弟那事介怀,可真要论起来,表弟不去凭白招惹,又怎会被误伤了性命……” “而姑姑她一时想不开……我也理解阿爹的心思,他只剩姑姑一个亲妹妹,肯定难以接受,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不能不过日子了吧。” “如今奕哥儿立了大功,受到官家这般赏识,以后还会有更大前途,咱们家何必与人结怨?” 赵二娘的想法很简单,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再纠缠,人家也不是存心的,为什么就不能重归于好? 对于她来说,不论是姑姑也好,还是表弟也罢,她都没什么感情。 姑姑出嫁时,她尚在襁褓中,表弟更是半个外人,赵二娘自然很难对她们亲近。 赵匡胤默然无语,为了心中的志向,很多事情他都能容忍不究。 因此他并不介意和李奕化怨为友。 所以自高平之战后,他主动与对方示好。 但父亲不一样,他年纪渐大,越发的念旧思亲,看待事情难免有些固执,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心结。 比如今天的满月宴,就因自己邀请了奕哥儿,父亲从头到尾都没现身,甚至还不让三郎露面。 赵匡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他这个做儿子的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赵二娘又突然开口道:“二哥,之前我就劝你多重视奕哥儿,人家主动来结交你,别不冷不热的,你却没当回事。” 赵匡胤愣了一下,想起去年底的时候,二妹确实跟自己提过几句,但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他突然若有所思,在心中回想和李奕结识的前后经过。 当年先帝在邺都起兵,自己察觉到先帝势大,必定能成大事,当即便去投奔麾下。 而那时也有不少邺都附近州县的年轻人去投军。 赵匡胤隐隐记得,那些人里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让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只因对方长得高大,且容貌俊伟,属于那种走在人群中,最能招惹小娘子们关注的存在。 那人自然就是现在的李奕。 对方听说自己的名字后,表现的十分热情,赵匡胤直到现在还觉得奇怪,李奕难道很早就知道自己? 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在东京的这几年,自己对李奕的亲近程度不足。 只把对方当做普通的军中兄弟对待,远没有拉拢成为自己的死党。 事实上,赵匡胤在禁军中真正重视,且引为心腹的兄弟,也就那三五人而已。 但很明显,奕哥儿不在其中。 谁能知晓对方竟能有如今这天大的本事? 赵匡胤觉得自己确实看走眼了……可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不,或许并不晚…… 赵匡胤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妹妹—— 虽然已经嫁过人,而且还成了寡妇,但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二岁,容貌身材还算出色,也并没有生养过孩子。 可赵匡胤很快又摇了摇头。 若是几个月前,这种想法还有可能性,但眼下那奕哥儿已是今非昔比,又和自家生了间隙,再想这个就不合时宜了。 赵二娘却不知自己二哥心中的盘算,她犹自顾自道:“二哥作为男子,看待事情总归没有我这个小女子细致,先前奕哥儿地位不高,你或许没有重视他。” “但我虽和他只有几面之缘,也只搭过几次话,却看出他不是一般人。” 说着,赵二娘想起自己初次见到李奕,关注点全放在对方的俊秀容貌上,不由得有些羞赧。 不过随着后面又见过几次,并且还搭上几次话后,倒是发觉他确实跟其他男子,似乎有些不同。 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不得不说,女人的好色程度不比男人低,任何时代长得好都吃香,更别说一旦女人对某个男人起了好奇心,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二娘似乎想起什么,从随身绣囊中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小心的展开后,递给了赵匡胤。 “二哥看看,这是去年你请奕哥儿他们回来吃酒,我央求奕哥儿给我带的两句诗。” “你看看奕哥儿的文采,还有这让人惊叹的笔法,能是一般人写的出来的吗?” 赵匡胤有些疑惑的接过来,定睛一看,顿时被吸引住了目光。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先不论这两句诗的好坏,单单是这笔法,就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这笔迹瘦劲,灵动有神,至瘦而不失其肉,小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是一种风格相当独特的字体。 赵匡胤的书法造诣虽然不高,但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这笔法,很有点东西! 但不知是用什么工具书写的,纸面上杂散开些许黑色粉末。 赵匡胤用手指轻轻捻了一点,放在鼻下轻嗅…… 怎么好像是炭灰? 第四十七章 酒醉留宿那一夜 “昨天喝一天,今天喝一天,这两天真是喝吐了,谁要再请我喝酒,我非要跟他玩命。” 李奕骑着马长吐一口气,瞬间刺鼻的酒味从嘴中喷薄而出,差点把他自己给熏晕。 马仁瑀咧嘴一笑:“奕哥儿,你这酒量还要再练才是,瞧瞧我,现在还能再喝个几坛。” “练什么不好,非要练喝酒?”李奕瞅了一眼马仁瑀,“我也劝你少喝点酒,这玩意喝多了不是好事。” “若是人活着不能喝酒,那还有啥意思?” 马仁瑀不以为意道,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其次便是寻花问柳,但若是非要选一样,他肯定还是选喝酒。 李奕知道劝不住这货,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人总是要有点爱好的,他不能强求别人跟他一样,非要克制住不必要的欲望。 既然马仁瑀喜欢喝,那就让他喝吧,顶多自己在后面给他兜着点。 想来也不会出多大问题…… 很快,两人赶回了宅院。 李奕从郭氏口中得知,赵彦武三人一早起来就回去了,他们都有家人在东京,自然不可能像马仁瑀似的,可以一天到晚没事乱逛。 “奕哥儿,我有事也先走了。”马仁瑀趁机也准备告辞离开。 “你有个屁事!”李奕笑骂道,“这天都要黑了,你干嘛去?又去找阳春坊暗巷的那个娼妓王大娘子?” 被点破心思的马仁瑀,顿时尴尬不已,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理由。 “你今晚就老实在这待着,明天一早跟我去看望郭召的家人。” 今天赵家的满月宴,倒是让李奕想起自己手下的十将郭召,死在了高平之战,临死前还惦记着家人和满月的孩子。 李奕本想着回京之后去看看他的家人,但这几天一堆事情赶到一起,没有来得及去办。 正好明天没什么事,所以他准备去帮郭召了却这桩遗愿。 “那好吧……”马仁瑀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 深夜。 李奕搂着郭氏在床上说着体己话。 昨晚两人才刚突破最后一步,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郭氏脸上满是幸福笑意,静静听着李奕说些趣闻杂事。 由于郭氏破瓜不久,走路还有些不方便,李奕疼惜她的身子,便就忍着欲火,没有再折腾她。 虽然昨夜的放纵享受,算是李奕这一世的处夜,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等这两天忙完了,我就回夏津老家,把舅舅一家也接来享福……” 说着,李奕低头看向怀中的郭氏,却见她双目紧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 李奕笑了笑,在郭氏额头轻吻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将胳膊从她脖子下抽出,然后又帮她把被子盖好。 靠坐在床榻上,李奕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睡意。 思绪飘飞间,他又想到了今天在赵家的满月宴。 赵匡胤的种种表现,很像是要和自己冰释前嫌,但赵家的其他人……李奕并没有在酒宴上看见赵大他爹赵弘殷出现。 就连赵二那个小胖子也都没有现身。 按理说,今天是赵弘殷孙女的满月宴,来的将领有不少和他也认识,他起码也要出来跟大伙儿打个招呼。 怎么可能会跟个黄花闺女一样躲着不敢见人? 还有赵二那货,昨天都能跟着赵大来参加自己的乔迁宴。 今天他自己侄女的满月宴,他倒是玩起了失踪,怎么想都觉得反常。 这不免让李奕心存疑虑:赵家究竟是什么态度? 对了,还有那赵二娘子。 此女的言行是最让李奕疑惑不解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对方拢共也就见过五次…不对,是六次。 李奕自从和赵匡胤搭上关系,他总共也就被邀请去过赵家七次。 第一次见到赵二娘,是赵匡胤带着李奕几人进入赵家时,碰巧撞见赵二娘出门,她跟众人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 后面两次去赵家,李奕和赵二娘也仅限于打声招呼的程度。 直到第四次,李奕在和赵大等人喝酒的途中,尿急时被仆人带去上茅房,半路上遇到赵二娘,对方才跟自己多聊了几句。 然后就是第五次的时候,李奕不小心喝多了,醉得五迷三道,赵匡胤让他留宿在家中,一起留宿的还有石守信等人。 那晚夜急时,李奕迷迷糊糊的又撞见赵二娘。 当时他的醉意还没彻底消散,借着醉酒的余劲,也不知道和对方胡咧瞎扯了些什么。 第二天起床时他都忘了说过什么。 不过在离开时,赵二娘莫名奇妙的在街巷处拦下自己,说什么昨晚答应给她做首诗词。 虽然他根本记不清前一晚的事情了,但那时他和赵大的关系还算亲近,为了不得罪赵大的妹妹,只能随口应承下来。 至于给对方做诗……那肯定是做不如抄! 费那心思干嘛? 李奕便随手从李清照的《浣溪沙・闺情》中截取了两句: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反正这两句是描写女性长得漂亮的,送给赵二娘也算是哄她一句,小小的拍个马屁,又不吃亏,正好拉一波赵大亲眷的好感。 而最后一次见到赵二娘,是在去年年底,那次也是李奕最后一次去赵家。 那次他去赵家做客的时候,顺带将那两句抄的诗,交给了赵二娘。 说起来,李奕抄写那两句诗,用的还是瘦金体。 没错,就是后来那位“北狩”的宋徽宗赵佶所创的字体。 前世李奕曾练习过一段时间书法,临摹了不少的大家字体,他写的瘦金体倒还能拿得出手。 用赵宋后人所创的字体,写诗给赵家的先祖,也算是穿越者的一种爽感吧。 再之后,便就是今年正月,赵大的姑姑和表弟来投奔他爹赵弘殷。 那时正赶上后周太祖郭威驾崩,军中上下一片肃然,李奕便再没去赵家做客,自然也没见过赵大的姑姑和表弟,不知道两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直至后来发生了李奕“一拳两命”的糟心事…… “难道赵二娘的反常言行,只是因为我给她抄了两句诗?” 李奕不太相信,仅是用两句抄来的诗,就能收买赵大的妹妹,来对自己这个“血亲之仇”示好。 他越想越是疑惑不解。 不过若是李奕得知赵大暗中有了想当他大舅哥的心思。 或许他就能明白怎么回事了…… 但既然想不明白,李奕索性暂时不去纠结这事。 先静观其变再说吧…… 次日一早。 李奕拿着准备好的财货,喊上马仁瑀一起前往内殿直的驻地。 郭召的家人就住在内殿直军营旁边的生活区。 第四十八章 蜀地美酒,我等喝不得? “唉,我把郭召带了出去,却没把他带回来……”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力所能及的我绝不推辞……” 内殿直的生活区,李奕带着马仁瑀找到郭召一家住的草房,给他家人送来二十贯钱,以及两匹细布。 郭召的父亲已经故去,如今只有老娘尚且在世。 除此之外,他有个兄长,可惜早逝,还有个姐姐,已经嫁人。 在郭召没死在高平前,他一家五口住在这里,老娘、妻子和一个五岁的女儿,以及刚出生的幼子。 “二郎他没福气,怪不得将军。军中已经发了抚恤,老妇怎么能要将军的钱财。” 郭召的老娘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穷苦人家的都早衰,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子也有些佝偻。 老妇人脸上满是伤感,说什么也不收李奕送来的东西。 旁边站着的是郭召媳妇,年纪和郭氏相仿,长相还算干净周正,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幼子,一个劲的掉眼泪。 李奕见此情景,也不再多说,带着马仁瑀进入屋内,径直把财物放在桌上,然后对着郭召的灵位拜了几拜。 人死了连尸首都见不到,一家人只能冲着空荡的灵位伤心。 想想都让人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而像郭家的这种情况,不说整个禁军,就是内殿直各部都有许多,上次出征内殿直的伤亡确实很大。 随后,李奕和马仁瑀离开了郭召一家住的地方。 “我知道奕哥儿仁义,可也不能到处送钱,禁军死了那么些人,你把家底掏空也送不完。” 听着马仁瑀的话,李奕默然无语。 或许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来,自己某些时候做事显得妇人之仁,不太像是一个杀伐果断的武夫。 比如在石州救下那群老弱妇孺之后,还特意给她们安排后路。 又比如答应将死之人的遗愿,把陈小娘带回东京养在身边。 以及班师回朝后拿自己的钱去补贴这些伤亡将士的家人。 种种行为,别说是外人,就连身边亲近的马仁瑀等人,大概也很难理解。 但李奕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收买人心,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内心的同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再者说,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若李奕只想当个潇洒一天是一天的武夫,他自然可以随波逐流不用考虑太多。 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武夫都是这般心态。 但爬到了如今的地位,李奕所想所求的是更远大的前程。 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先不论能力如何,都必须要有一个广阔的胸怀。 说句俗的,这就叫格局! 对于如今的李奕来说,钱财宝物也就那么回事,该花就花,不用舍不得。 反而是像郭召这些阵亡的将士,他们的家人很需要钱财过活,李奕能帮自然就帮一把。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或许你现在的良善和仁义,将来会成为助你更进一步的阶梯,也说不定呢? “对了,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好一点的酒。” 李奕骑上马转头看向马仁瑀,说着他又补充道,“就是喝起来烈一点的那种,越烈越好。” 说到哪里有好酒,这是马仁瑀的强项,他想了想道:“外城东市街有家酒铺,有门路从蜀地弄来一些好酒,咱们可以到那问问。” 说着,他又有些好奇道:“奕哥儿,你问这干嘛?难道真的想通了,想要练练酒量?” 李奕反问道:“难道买酒非要用来喝吗?” “酒不喝买来干嘛?” “别废话了,走,去那酒铺看看。” 说走就走,两人当即骑马赶了过去。 马仁瑀所说的酒铺,位于东市街的龙津河边,距离早饭铺子不远。 酒铺的门面倒是挺大,前面三间联房,后面还带一个小院子。 等李奕二人赶到,却见铺子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小厮坐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就这家铺子?看起来没什么生意啊,真有好酒?” 李奕扭头看向马仁瑀,对他所说的好酒表示怀疑。 “我可没有乱说,这酒铺卖的最次的酒,都比外面那些店里的要好。” “有这么夸张?” “我还能骗奕哥儿你不成?要不是这家铺子卖的酒太贵了,我肯定不会去喝别家的。” 马仁瑀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眼见李奕还有些不信,他顿时急了,快步走到柜台前,抬手扇了那小厮的脑袋一巴掌。 “他娘的,眼睛瞎了,有客人上门看不见?” 那小厮吃痛一声,捂着脑袋刚要开骂,抬眼瞅见面前站着一个络腮胡大汉,满脸的凶神恶煞,顿时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你家掌柜的呢?我兄弟要来买你家最好的酒,快点把掌柜的喊出来。” 小厮哪敢耽搁,生怕速度慢了,会被眼前的汉子给吞了,连忙起身跑进了铺子后间。 没一会儿,从后间走出一个穿着素色袖袍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刚才进去传话的那个小厮。 “不知两位贵客想买什么酒?”中年男子的目光在李奕身上多停留了一下,随即开口问道。 看他的言行举止,颇为儒雅,不像是市井店铺的掌柜,反而更像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 马仁瑀不耐烦道:“只管把你们铺子里最好的酒给拿出来!”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铺子所售酒水都在这里,两位随意挑选便是,何必为难店里的伙计呢?” 说着,他指了指柜台后面排列整齐的装酒容器。 “他娘的,你这厮是看不起咱们兄弟二人吗?” 马仁瑀这暴脾气顿时就上来了,一把揪住中年男子的衣领,拳头便准备往对方脸上招呼。 李奕连忙拉住了他。 马仁瑀这才松开中年男子的衣领,嘴里依旧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当老子不知道,你店里还有一种叫琼花玉液的好酒,现在说什么只有外面这些孬酒?难道觉得我兄弟二人买不起?” 中年男子整了整衣领,并没有恼怒,继续一脸和气道:“那琼花玉液是从蜀地,历尽千辛运送出来的,产量实在稀少,本店并无多少存货……” “那就是说还有存货?” 饶是李奕的好性子,也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皱眉道,“那依掌柜的意思,是蜀地美酒,我等喝不得?” “不不,在下绝非这个意思。”中年男子摇头道,“只是那琼花玉液,专供开封城内的贵人们,轻易不拿出来售卖。” 他这话的意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分明是暗指李奕二人还不够格。 当然,这也表明这家店应该有些背景,否则中年男子不会说这种话。 “什么狗屁贵人!”没等李奕开口,马仁瑀直接骂道。 “禁军内殿直都指挥使李奕,你总该知道吧?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就是!” 我去……李奕本来还有些不爽,听了马仁瑀这话,瞬间尴尬的想用脚扣地。 怎么像是狗血剧情里仗势欺人的戏码? 然而那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仔细打量了李奕一眼,赶忙行礼道:“原来是阵斩北汉第一猛将,击退辽军还杀了辽国政事令,如今天下闻名的李将军!”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李将军莫怪!” 看来还是仗势欺人更管用……李奕有些无奈。 他最近听多了别人的吹捧,现在都开始麻木了。 “这琼花玉液之事,在下做不了主,请李将军稍等,在下去让我家主人出来。” 中年男子告罪一声,随即匆匆的进了里间。 玛德,不就是一个酒嘛,这逼格搞得比后世的茅台还高。 还得要左请示,右喊人的? 李奕很不能理解,但既然来都来了,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他倒要看看卖个酒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但让李奕没想到的是,中年男子口中所谓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第四十九章 李二娘 “李将军,这位便是我家主人!” 中年男子很快从里间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女子,戴着黑丝面纱的帷帽,看不清面容,也不知年龄大小。 “妾身见过李将军,有怠慢之处,妾身在这给将军赔罪了!” 帷帽女子朝李奕柔柔一拜,声音清脆悦耳,如黄鹂啼鸣,听上去年纪不大。 “娘子言重了。” 李奕回了一礼道:“不知这买酒之事有什么说法?若是有难处,那便也就算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心里倒是有些惊讶。 没想到中年男子口中的主人家,竟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不过眼见对方是个娘们,态度也很客气,他倒不好跟对方一般见识。 “旁人来买这琼花玉液,钱再多都未必能买到,但若是李将军的话,妾身自然尽力满足。” 帷帽女子说的这话确实很给李奕面子。 但一旁的马仁瑀却不耐烦的插话道:“叽叽歪歪个甚?刚才还狗眼看人低,现在又换了个嘴脸,啊呸!” “要卖那就赶快把酒拿出来,咱们买了就走,哪有功夫跟你闲扯……” “酒自然会卖给李将军的……”帷帽女子并不生气,甚至都没去看马仁瑀,只将目光放在李奕身上。 说着,她轻笑道:“但妾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李将军能否赏脸,尝一尝店里新到的蜀茶。” 喝茶? 李奕感觉莫名奇妙,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但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自己来买酒的目的。 如果这家铺子真能稳定提供品质好的酒水,自己倒是可以考虑和对方做个长久买卖。 李奕随即点点头:“那在下便就叨扰一番了。” “奕哥儿,我们……” 马仁瑀想要开口询问,却被李奕用眼神制止。 “李将军,请进。” 帷帽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看见马仁瑀也要跟着一起进去,又连忙道:“这位郎君,还请在店内稍候。” 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只准备邀请李奕一个人进去喝茶。 “怎么?那茶我喝不得吗?”马仁瑀不爽道,“你这小娘子莫非是对我兄弟有什么企图?特意想要支开我不成?” 帷帽女子似乎被这话问住了,一时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李奕替她解围道:“瑀哥儿,你就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既然对方想要跟自己单独相处,那他倒要看看对方能玩什么幺蛾子。 李奕现在也被女子的言行勾起了好奇心。 “那我就在外面等你。”马仁瑀这才作罢,“若是有什么不对,就在里面喊我一声,我马上就冲进去帮你。” “放心吧,想来在这开封城内,还没人敢随便招惹禁军的都指挥使。” 李奕笑着回了一句,他这话不仅是跟马仁瑀说的,同样也在提醒帷帽女子,别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跟着女子进了后院,李奕才发现别有洞天。 院子明显特意修缮过,摆放有许多绿植,还有活水流经院墙的洞口,汇入后面的龙津河,整体布置的非常有格调。 面积没有李奕那座宅子的后园大,但精致程度丝毫不输,可谓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 李奕跟着帷帽女子走进后院的一座雅间。 进入房间,他便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说不出来是什么香味,但确实很好闻。 李奕扫了一眼布局,四面都挂着轻纱帘帐,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微微摇曳荡起一层层波纹。 而房间中间靠左的位置,摆放一整套茶台,上面有炭炉、茶罐、茶盏和釜等,用具一应俱全。 “李将军,请坐。” 李奕闻言在茶台边坐下,一阵微风从房中穿过,虽是七月的夏日,但也清爽宜人。 看来这房间的朝向和通风也是有设计过的。 “沅儿,婵儿。”帷帽女子轻唤一声。 随即,两名长相秀丽的少女捧着几样东西快步走了进来。 把东西放下之后,两名少女又很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帷帽女子坐到李奕对面,缓缓将戴着的帷帽取下。 霎时间,一张清丽秀美的脸庞显露出来,单从外貌看上去,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李奕不免惊诧,对方竟然年纪这般小,却能出来独当一面做生意了。 虽说这年头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并不少见,但多是像郭氏这种出身穷苦的人家。 而面前这少女明显出身富贵,言行举止皆有高门气度,不至于沦落到抛头露面的地步。 这时,少女开口道:“说来巧合,妾身倒是和李将军同姓。” 说着,她唇角微扬,明媚一笑,继续道,“妾身在家中行二,将军唤我一声二娘即可。” 呃……李奕暗自思忖道,对方不仅和自己同姓,而且也特么排行老二。 这也太巧合了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跟二有缘,自己排行老二,赵大也排行老二,还有赵二娘也同样排行老二。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什么李二娘……自己真有这么二吗? 不过这些心思只是一闪而过,李奕脸上依旧笑道:“原来是李二娘子,不知找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说来也不怕李将军笑话,妾身虽是一介女子,但自小却喜欢听一些英雄事迹。” 李二娘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李奕身上。 “李将军在高平和忻口两场大战的壮举,早已传扬天下,妾身敬仰李将军的英雄气概,斗胆想请李将军跟妾身说说那战阵上的事情,还望莫怪妾身唐突。” “李二娘子谬赞了,在下不过运气好些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壮举。” 李奕面色平淡,心道:年纪不大却颇显老成,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此女不是个简单人物。 李二娘听罢微微一笑,倒也没再纠缠什么,转而向李奕介绍起那两名侍女送进来的东西。 “这是今日一早刚送来的山泉水,清澈甘甜最适宜用来煮茶,一定要是现取现用才行,一旦隔夜便失了滋味。” 说着,她又揭开瓷罐,露出里面一片片缩成团的茶叶。 “这是蜀地几株老树产的头芽新茶,采摘下来后风吹三日,然后用慢火揉制,直至团揉成型,再风吹三日,最后封入陶罐保存,一年不过产出几罐而已。” “还有这腌渍的梅花,煮茶时加入一些,可增添几丝风味。” 听着李二娘的介绍,李奕不禁暗自点头,果然是出身富贵人家,喝个茶都有这么多讲究。 换做是他,直接一冲一泡完事。 这么一比较,自己还真像是个土包子。 不过李奕隐隐记得,现如今流行的还是茶饼、团,用煎茶法或者点茶法,配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佐料。 像是这种揉制的散茶,似乎不太受欢迎,正式场合很少有人用来招待客人。 当然,李奕其实喝不太惯那些佐料煮出来的茶,李二娘拿出来散茶叶倒是挺合他心意。 介绍完毕,李二娘便开始认真的调制起茶饮。 只见她在炭炉的底火上,又添了一些新炭,接着用铜棒将炭拨平。 等到新炭燃起来后,她将山泉水倒入釜中,放到炭炉上烧煮。 过了一会儿水便沸腾,她轻捏起一撮茶叶,放入釜中,接着用茶筅轻轻搅动。 搅了几下,她又从旁边的瓷碗中,捏起一撮不知是糖还是盐的颗粒,缓缓撒入釜中。 与此同时,李奕越发好奇李二娘的目的,倒是耐下性子静静观摩对方煮茶。 第五十章 大唐公主?(求追读,求月票) 李奕默然不语,静静观摩着李二娘煮茶。 直到对方将煮好的茶倒入盏中,又放入一片腌渍的梅花,然后递了过来。 李奕接过后,突然开口道:“李二娘子是蜀国人吧?” 闻言,李二娘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笑道:“李将军为何会这么问?” 眼见对方没有否认,李奕觉得自己猜对了。 这家酒铺既然能从蜀地弄来上好的酒水,而且煮茶用的还是产自蜀地的散茶,那肯定在后蜀有门路。 很大可能背后的主家来自于蜀地。 但李奕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猜的,他抿了一口茶水,赞叹道:“真是好茶啊!” 随后他才回答道:“我听李二娘子说话时带些蜀地的口音,又能从蜀地弄来好酒,自然是来自于蜀国的人。” 李二娘轻笑道:“妾身自以为中原官话已经说的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李将军听出了差别。” “在下自小听觉便远超常人,倒是能听出极其细微的差别。”李奕随口胡诌了一句。 说着,他又夸奖道:“李二娘子的官话说的极好,若是换做旁人,定听不出什么问题来。” 李二娘笑了笑不置可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送到嘴边准备浅尝一口。 却听李奕的声音再次响起:“李二娘子倒是出身富贵,就连铺子里的掌柜都非同一般,看他那走路的姿势和双手的勒痕,最少也是苦练骑射十余年了吧?” 作为职业的武夫,李奕本身就是骑射方面的高手,加之禁军中有不少历经几朝的将士,习练骑射十几二十年的人,也并不罕见。 他自然能看出那掌柜的虚实。 这一点李奕倒是足够确定,并非是故意试探李二娘。 此话一出,原本从容不迫的李二娘,顿时脸色微微一变,虽然转瞬就恢复自然,但还是被李奕敏锐的察觉到。 李奕心中不禁冷哼一声。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大人们玩故弄玄虚,也就是劳资脾气好,愿意跟你玩玩过家家。 若是换做其他的武夫们,你这小娘们可就要倒霉了! 李奕当即化被动为主动,不给李二娘反应的机会,追问道:“李二娘子,请恕在下冒昧问一句,你从蜀地而来,在我大周都城开设酒铺,究竟意欲何为?” 李二娘神色不变,轻声道:“妾身一介弱女子,除了来做些生意,赚点钱财,还能有什么目的不成?” “这么说确实没问题,但身边却跟着一名军伍出身的掌柜,而且店内最好的酒专供开封城内的权贵。” 说着,李奕起身将脸凑近到李二娘面前,“最可疑的地方,莫过于李二娘子,你这般年少貌美,且出身富贵的女子,亲自来经营这铺子,难免有些过了吧?” “李二娘子可别跟在下说什么,家道中落你不得已出来经营生意,此类说辞就没必要拿来糊弄在下了。” 李奕直接堵死了李二娘找借口的理由。 一个出身富贵的少女,除了家道中落被迫抛头露面之外,也没别的借口可找了。 “妾身确实没有什么歹意,只是听说大周乃天下强国,便想着来见识见识……” 面对李奕的强势态度,李二娘明显有些慌神,但还是在继续嘴硬。 可没等她把话说完,便被打断—— “够了!”李奕突然厉声喝道,“李二娘子还在把我当三岁孩童耍弄吗?” 既然对付这娘们,来软的不行,那他不介意来硬的。 “二娘子,怎么了?” 大概是动静太大,引起外面两名侍女的注意,两人匆匆走了进来。 “滚出去!” 李奕浑身气势大变,再没了先前的和气尔雅,回头紧盯着两名侍女,如同噬人的猛虎,令人心胆俱颤。 毕竟也做了好几年武夫,前不久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再加上他那高大魁梧的体格。 李奕真要发起怒来,那压迫感也不是普通人能挡得住的。 “你,你们出去吧……我,我没事……” 听了自家小姐的话,两名侍女如蒙大赦,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李奕回身看向李二娘,对方全无先前的淡定,低着头紧紧揪着裙角,不敢直视李奕的目光。 不管对方表现的多成熟稳重,但实际年龄摆在这,或许从小锦衣玉食被保护的很好,自以为靠点小聪明就能玩弄人心。 殊不知在这乱世之中,武夫们真要不讲理起来,这点小聪明哪里够看? “李二娘子,也该对在下说实话了吧?” 李奕坐回到茶台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 “难道非要在下带兵抄了你这铺子,把人全带回去严刑逼供才会说实话?” 听了李奕的威胁,李二娘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眸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似乎被吓得不轻,我见犹怜。 李奕却不吃这一套,冷笑着道:“哭也算时间哦……” 虽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李二娘也知道面前的男人是动真格的了。 她擦了擦眼角,轻叹一声,良久才道:“李将军可知当年朱温弑杀大唐昭宗皇帝之事?” “唐昭宗李晔?” 李奕不知李二娘突然提起这事干嘛,眼见对方点了点头,他皱眉道,“据说朱温不禁弑杀了唐昭宗,除了昭宗第九子李柷之外,还把昭宗其余子嗣全都处死。” 谁知李二娘闻言摇了摇头:“昭宗子嗣并未全遭朱温毒手,其实还有一个活了下来。” “哦,还有这事?” “没错,活下来的那个便就是我的父亲……” “停停停!”没等李二娘说完,李奕连忙打断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父亲是唐昭宗李晔幸存下来的子嗣?” 李二娘点了点头。 “那你岂不是……大唐公主?” 我靠! 李奕一瞬间觉得这事太过耸人听闻,忍不住起身绕着李二娘打量了一圈。 自己貌似卷入什么了不得的事件中? 不对,唐昭宗死了之后,朱温扶立的是傀儡皇帝李柷,倘若李二娘说的是实话,她最多只算大唐皇室的后裔,倒是称不上什么公主。 可这也足够离谱了! 大唐已经亡国近半个世纪,现在突然蹦出个李唐后裔? 如果把唐哀帝李柷给算上,那面前这少女的身份,岂不是大唐末代皇帝的侄女? 李奕有点不太相信李二娘的说辞。 或许是看出了李奕的怀疑,李二娘凄然道:“妾身在李将军面前,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还有诓骗的必要吗?” 随后,李二娘便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朱温挟制唐昭宗李晔迁都洛阳的时候,昭宗的何皇后产下了一子,取名李侃。 然而那时唐昭宗已经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就与何皇后暗中商量说: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不如悄悄地将皇幼子乔装成襁褓中的普通婴儿,隐藏在民间。 当时昭宗的心腹婺源人胡三跟随御驾东迁,昭宗临危托孤,胡三不顾个人的安危,将皇幼子带回婺源考川,改名胡昌翼。 同年秋,朱温在洛阳指使属下杀了昭宗李晔。 而那胡昌翼就是李二娘的父亲。 在他父亲成年后,养父胡三告知了他真相。 李二娘的父亲悲愤至极,当即改名为李仇,立志要光复李唐的江山。 可惜正值乱世,武夫当国,李仇别说复国了,就连全家老小的安危都不能保证。 无奈之下,李仇便带着妻儿老小逃进了蜀地。 经过多年的修养生息,加之和蜀地大族搭上关系,李二娘一家才有了如今的富贵。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你们家结交的权贵,不止我大周,蜀国、唐国、荆楚等都有?” “没错。”李二娘微微颔首,“我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便就是希望借助各方动乱,支持有实力的人物,再造大唐……” “我懂了!” 李奕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这。 一群李唐的遗老遗少搁这做再造大唐的弥天大梦,自己怎么就一脚踩进这坑里来了? 时代在滚滚向前,大唐已经灭了快五十年,想要诈尸绝无这个可能。 你看看亡了的后唐,还有现在的南唐,都自称是大唐,那最后结果又如何? 李奕认为自己就算想走,也是要走历史上赵大的路子。 李二娘这一帮人对他来说,就是烫手山芋,拽起萝卜会带着泥的那种,双方还是不要有太多接触为好。 想到这里,李奕也没心思再继续“拷打”小姑娘了。 他拱了拱手:“在下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今天这里的一切,我就当没发生…不对,是我根本就没有来过!” “告辞!” 说完,李奕转身就往外走去。 “……” 李二娘顿时懵了。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追了出去,却只看见李奕二人骑马而去的背影。 “全叔,你怎么不拦着他俩?”李二娘扭头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表情有些着恼。 “这……” 中年男子也有些无奈,对方是周国禁军的中高级将领,自己一个酒铺掌柜的身份,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们。 “真是气死人了!” 李二娘冲着李奕的背影咬牙切齿。 她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加之长得又漂亮,从没有人像今天这般,对她连吼带吓又威胁的。 可这家伙威胁完了,什么要求都没提,拍拍屁股又走人了。 想到这里,李二娘突然展颜一笑。 看这位李将军最后的反应,似乎对自己这些人避之不及,那正好,你越想避开,那就让你越避不开! 李二娘心高气傲的性子,今天吃了瘪,她定要找回场子。 她轻声吩咐道:“等会儿送几坛琼花玉液酒到那内殿直都指挥使李奕的府上,记住,一定不要收钱,送到就走。” “还有,关于今天我见过此人的事情,千万不能让崔、裴、卢等几家知晓。” 其实李二娘只说了一半的实情,那就是关于她父亲以及她自己的身世,这些事并没有欺骗李奕。 而且她当时确实也被吓到了,没有敢编谎话骗李奕。 至于剩下一半的实情,她还没来得及说,而且也在犹豫要不要说。 但还没等李二娘想清楚,李奕就直接麻溜的跑了。 “你越要避之如虎,那我偏要给你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