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多年以后,身为天可汗的李爽站在那高达五丈有余的老桑树前,准会回忆起那个被风吹拂过的下午。 正光四年,六镇起义,北境皆反。 北魏自太武帝拓跋焘平定柔然之后,百年间,武德不再,其后人早已经将当初的意气与雄风消磨在了洛阳的纸醉金迷之中。 自古天下大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并州! 那广袤无垠的大山之中,蕴藏着无数的资源与财富,质朴的山民们遵循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传统,过着充满风险又富足的生活。 李爽躺在一棵桑树之下,嘴里叼着一片桑叶,正在哼着一首小曲。 离他不远处,山寨里的还没有车轮高的孩子手握着竹子制作的长矛和木弩,正在练习着枪术和射击。 “杀杀杀!” 稚嫩却饱含杀意的话音响彻在这晋西北的山寨之中,让人产生一股荒谬感。 然而,这却是这个时代的最为普通的基调。 自汉末以来,天下大乱已有三百余载。 便是从西晋永嘉之乱算起,也有两百多年了。 这数百载乱世之中,北方的汉人能够南下的南下,逃不了的只能躲入山里。 便是五胡之中,有着那一二位雄主,能够暂时平定北朝,可却都不持久,短暂的统一之后,又是更大的乱世。 无奈,为了自保也好,为了壮大也罢,没有世家豪门撑腰的汉人只能躲入山林湖泊之中,苟延性命。 并州西北深山之中的太平寨,便是这乱世之中汉人的缩影。 然而,太平寨之中的平静,直到四年前,开始被打破。 柔然可汗阿那瓌在内部的斗争之中落败,南逃洛阳。 进入洛阳之时,盛世空前—— 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 其被赐居洛阳,受封为朔方郡公,蠕蠕王。 这位蠕蠕王并不安分,贿赂了执掌朝政的卫将军元乂,不久之后北还,掌控柔然旧部。 北魏洛阳的朝廷曾赠以各种兵器、衣物、马驼、牛、羊并粟二十万石,第二年,又赠了田种万石。 不久后,这位被北魏朝廷器重的蠕蠕王率部南侵,一直攻打到了平城,劫掠大批物资北返。 一颗怀疑的种子便在所有北境人的心中生根发芽——北魏朝廷还靠得住么? 六镇之乱开始后,本来还安于平淡,畏惧官军的山民都拿上了刀枪,开始沿着官道线,做起了那无本的买卖。 整个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 李爽也无奈,只能带着太平寨中上万的民众,趟进了这时代滚滚的大潮,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起义军的一员。 北魏朝廷官方封号——绝世匪首李麻子! 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李爽也不想要这么拉风,这么引人注目。 奈何,在翦径这个项目上,他实在是太专业了,太有天赋了。 北抢柔然,南夺鲜卑,西驱匈奴,东取太原! 整个晋西北,就没有他不敢抢的人,就没有他抢不成的东西。 在李爽十六岁的人生之中,在他短短的两年起义生涯之中,太平寨已经从原来只一千壮丁,刀甲不齐的小山寨,到了现在,成了拥有着三千披甲的大势力。 通过打击封建腐朽势力以及他们的走狗帮凶,李爽带领着太平寨的寨民们,实现了自给自足的美好生活。 下一步,是不是该打太原了? 李爽思考着,耳边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号角声。 两长一短! 李爽坐了起来,这是兄弟们满载而归的喜讯声。 太平寨的大门缓缓打开,数百骑兵结成的马队拉着几十辆大车返回了山寨。 这数百马队为首之人下了马,见到李爽,当即拱手行礼。 此人长短腿,走起路来有些不稳,年岁比李爽大些,可身躯却比李爽瘦弱许多。 “首领,侯景不负使命,功成归来。” 此时的宇宙大将军还没有后世那股老辣狡诈,年纪轻轻,却是悍勇无比。 李爽势大之后,卧虎李崇前来剿匪。 侯景也是李崇军中的一员小将。 只是后来,他剿着剿着便成了匪的一员,干得不亦乐乎! 毕竟,身为怀朔镇戍兵的侯景,哪有绝世匪首李麻子下第一大将侯景快活? “你把太原给劫了么,怎么这么多的东西?” 侯景眉飞色舞的说着。 “禀首领的话,属下按照首领的吩咐,带着人马下了山,偃旗息鼓,伏于官道之旁,只待过路的商贾富商,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就来了一只大鹅!” 李爽检查着战利品,看着一辆辆大车上装载着的珠宝、服饰,精美异常。 “他们的跟脚弄清楚了么?” “那来得及问啊,我看见这么多东西,当即就上去抢了,深怕他们逃了。” 李爽放下了手中的织物,挥了挥手。 “俘虏的人呢?” 侯景挥了挥手,太平寨的壮勇将俘虏的人送了上来的过程中,自鸣得意的说着: “护卫的士兵有数百人,可都被我杀跑了!” 李爽看着被绑着的几名俘虏,有些狐疑。 “契胡人?” 契胡人战力很强,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击破? 李爽问起了详细的过程,侯景解释着: “属下拿着刀冲进人群一顿乱砍,又劫持了一名契胡少女,接着,他们就都投降了。” “那契胡少女人呢?” 在李爽的催促之下,他终于见到了那名传说之中的契胡少女! 这名契胡少女年少,衣着华美,皮肤白皙,美容娇媚。 李爽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一番,看得出来,这名少女从小到大的营养很充足。 她虽处乱匪之中,却镇定自若。 “你们没有对她做什么吧?” “那哪来得及啊!” 侯景刚说了一句,立马意识到不对,改口道。 “属下心系首领大业,早将女色抛在马后,一路拼杀,才带着这人和几名俘虏返回。” “说实话!” 在与李爽的对视之中,侯景败下了阵来。 “那几百名契胡勇士就和疯狗一样,一直跟着我们。直到近了山寨,他们才返回。” 听了侯景的回答,李爽越发惊奇。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尔朱英娥,乃秀容梁郡公、第一领民酋长尔朱荣之女——” 说到这里,尔朱英娥顿了顿,随后,拖着长长的音调,似乎是故意的一般。 “不久之前受洛阳诏书,封为嫔妃,进京侍奉天子!” 坏了,这是冲我来的! 李爽看了一眼懵逼中的侯景,这一刻,有着将他踢死的冲动。 第2章 一个盗贼的自我修养 就当尔朱英娥说出了那句话的时候,侯景便意识到了自己惹大祸了! 这可是皇帝的老婆啊! 关键是,她还有一个极其富有的爹! 尔朱荣的大名,在这晋西北可是无人不知啊! 秀容川三百里,曾是北境富饶地,一朝兵祸六镇起,尔朱赚得让人气,诶~~~ 这首传唱在太平寨的童谣已经深入人心了,就连三岁孩童都知晓,自小就立下了一个伟大的志向——抢他娘的一票。 熟悉的旋律在侯景脑海之中回荡,很快便被理智驱散。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转过了头,看向了这首童谣的作者,发现他在经历了最初的彷徨之后,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尔朱英娥本来还在得意,可是看着李爽脸上的笑容,心里有些慌了。 “请尔朱小娘子回屋!” 众人只见,李爽带着尔朱英娥进了屋,大门紧闭。 屋外,一众人看着这一幕,无不从心中佩服着,顿生高山仰止之感。 侯景更是拍手叫好,喊了出来。 “首领真是能为人所之不能为,豪气冲天,连皇帝的老婆都……我对首领的敬仰之心,正如滔滔江水,绵绵不觉,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屋中。 尔朱英娥一进屋,就发现屋中一张特别大特别软的床,当即变得特别紧张。 她一下子就跑到了角落,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对准了李爽。 “你……你别过来啊!” 李爽看着战战兢兢的尔朱英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后,慢悠悠的道: “匕首鞘没拔呢!” 尔朱英娥一愣,迅速拔了鞘。 寒锋映面,屋中的温度仿佛都低了些。 尔朱英娥又重复了一遍。 “你别过来啊,你过来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爽好整以暇。 “你想做什么?” 尔朱英娥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声色具厉。 “你敢过来,我就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脖子,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躯体。” 李爽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拿自己的命来吓唬我,你觉得我在意么?” 听李爽这么一说,尔朱英娥感觉他说得对,手不禁松了几分。 “这山里有许多一辈子没有见过的女人的流民,别说是女人了,就是尸体……他们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哦!” 身为尔朱荣的长女,她纵然弓马娴熟,可也是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哪里见过这幅场面? 听到李爽的描述,她的心里防线一下子就被击破了。 尔朱英娥瘫软在地,忽然哭了出来。 李爽静静的看着,也不上前安慰,等到尔朱英娥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淡淡的开口。 “哭完了就来忙正事吧,写一封信给你的爹,让他来领人。” 哭得泪眼婆娑的尔朱英娥忽然明白了过来,擦了擦眼泪。 “你只要我写封勒索信?” “不是勒索信,我们可不是匪徒。只是让你爹知道,我们照顾了你,他不得给些照应钱么?” 尔朱英娥听了,心中有些怪异。 “我爹可是尔朱荣,你敢向他要钱?”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就有所区别对待,便是洛阳城中的元诩来了,也得给钱!” 半个时辰后,大门缓缓打开。 侯景等人见到李爽走出大门,贱兮兮的凑了过来。 “首领的手段可真厉害啊,我们在屋外都听见了,那小娘子哭得可厉害了!” 厉害你大爷,李爽看着侯景这小子,没由来的就是一股气往上窜。 “你跟我来!” 夜晚! 聚义厅前! 李爽穿着袍子,坐在了堂口老大的位置上,堂里,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人。 侯景困得实在不行了,他被李爽拖了过来,罚站了几个时辰。 “风雨欲来啊!” 李爽忽然的一句话,将迷瞪的侯景吓了一跳。 “如今我们绑架了尔朱荣的女儿,恐怕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首领,连李崇都奈何不了你,区区尔朱荣算什么!” “李崇那是过江龙,尔朱荣是地头蛇,过江龙好对付,地头蛇却是难缠,我有上中下三策,你想要听哪一策?” 果然,大的要来了么? 侯景咽了咽口水,每每当李爽祭出上中下三策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他环顾左右,见空荡荡的聚义厅,心里哇凉哇凉的。 “上策!” “我将这太平寨首领之位传于你!” 侯景一愣。 怎么他惹了这么大的祸,还能升官的么? 随即想想又有些不对。 “那首领你做什么?” “我当然是退了下来,等尔朱荣带着他那一千七百重骑来的时候,割了你的脑袋,然后将你和尔朱英娥送还给他。” 侯景见李爽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十分惧怕,忙问着。 “那中策呢?” “你带着尔朱英娥回秀容,然后让尔朱荣割了你的脑袋。” 此时,侯景已经有些慌张了,声音都在颤抖着。 “那下策呢?” “我直接割了你的脑袋,然后让人将你和尔朱英娥送回去。” 什么上中下三策,这不都是要我的命么! “首领,你干脆一刀宰了我得了!” “咱们是义军,不是土匪,做什么事情都得讲究讲究。” 侯景当即跪了下来,抱着李爽的腿,哀嚎着。 “首领,咱别整这套了,你就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刀山火海,小侯我万死不辞!” “万景啊,你很有觉悟嘛!” 说着,李爽打了个响指,隐藏在忠义堂周围的刀斧手都撤了下去。 等待着窗外的人影都消失了,侯景才松了一口气。 “咱们都是熟人了,就不整那些了。我这里有一份信,你带上三匹马,要在一天之内将这份信送到秀容,交给尔朱荣。” “一天?可咱们这离秀容有两百里啊!” 李爽拍了拍侯景的脸颊,笑眯眯的。 “当年曹操在长坂坡追刘备的时候,一天一夜就追了三百里。咋的,难道你此刻的求生意志还不如曹操追刘备的意志热切么?” “有!我有!” 侯景保证着,拿着信,长短腿三步并两步的奔了出去。 李爽打了个哈切。 “身为一个土匪头……啊,呸,义军首领,容易嘛!” 第3章 糟了,碰到精汉了! 尔朱氏的先祖尔朱羽健跟随拓跋珪灭燕,以功封秀容川三百里。 尔朱荣的祖父尔朱代勤是拓跋焘敬哀皇后的舅舅,凭借着这层关系,尔朱氏参加了北魏多次对外作战,因为有功,被免除了百年的赋税。 到了如今,尔朱氏已经是这肆、朔、恒等州里胡汉闻名的大户! 牛羊驼马,漫山遍野。 尔朱荣看着手中的这封从太平寨送来的书信,自己女儿的笔迹十分清晰,英俊白皙的面容却是有些异样。 “送这份信来的人呢?” 尔朱荣的下手,他的侄子尔朱兆跃跃欲试。 “送完信倒头就睡了!” 尔朱荣有些诧异,随听得尔朱兆解释着。 “据他说一日间赶了两百里路,累死了三匹马,精疲力竭。” 尔朱荣一笑。 “倒是个人物,好生招待。” “这……” 尔朱兆好勇斗狠,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当即就暗中点好了兵马,就等自己的叔父下命令。 可没有想到,尔朱荣非但不怒,反而要厚待这个送信的使者。 尔朱荣在尔朱家的威信并非泛泛,他看了一眼尔朱兆,对方就闭上了嘴巴,有太多的话此刻也不敢继续说出来。 “请天穆过来!” 相比于尔朱兆这个侄子,尔朱荣更加信任的是他的结义兄弟,北魏宗室元天穆。 北魏孝文帝将北魏的都城从平城迁往洛阳之后,北魏的汉化改革就一发不可收拾。 在洛阳,北魏朝廷不但禁止了北语和胡服,甚至狂热到将皇室的姓从拓跋改成了元。 元天穆便是一个典型的汉化之后的北魏皇室成员,扎着发髻,穿着汉服,温文儒雅,与身着胡服留着脏辫的尔朱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尔朱荣将手中的信交给了元天穆,询问道: “兄长,如何看?” “好文采,能将一封勒索信写得如此文采斐然,当真不凡!” 元天穆看了一眼,便赞道。 一旁的尔朱兆却有些不耐烦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关心对方的文采?” 尔朱荣看着摸着胡子的看得仔细的元天穆,制止了不耐烦的尔朱兆。 “兄长是说,李爽并非一般的土匪?” 尔朱荣之所以将女儿送去洛阳,除了给小皇帝元诩交投名状之外,还有着在宫中建立眼线的目的。 如今这件事情发展到这里,尔朱荣有些怀疑,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捣鬼? “自六镇叛乱之后,原本驻守在北境的戍卒多有逃逸,其中不乏汉人豪族之后。反正,我是不信,一个土匪能有这等文采。且看他信中之意,分明是不想要将事态扩大,或可缓颊!” 说完,元天穆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尔朱荣,对方明白,让尔朱兆先下去了。 两人在一屋,尔朱荣开口道: “兄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尔朱氏百年经营,财富积累不可甚数,在这乱世之中,可不一定是好事。” 尔朱荣点了点头。 “我明白,所以我才想要召集壮勇,为我所用!只不过一直不顺利。” 元天穆笑了一声。 “朝廷一直在防着尔朱氏,乞扶莫于又在身侧,如鲠在喉。秀容虽富,非王业之所。天宝若想要有所作为,当南下太原,夺晋阳城,方能光大尔朱氏的基业。太平寨地处南下要道,李爽一代俊杰,当早做决断。” 听完元天穆的话,尔朱荣已有定见。 “太平寨的名头,在这两年,尤其是李崇围剿失败之后,在晋地很是响亮。这等豪杰,若能为我所用,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否则,亦当早除之。” “如此,我为天宝走一遭。” ----------------- 太平寨。 当李爽得知元天穆亲自来了之后,心里便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天穆叔叔!” 在这山间野寨,尔朱英娥看见了熟人,这些日子的委屈霎时间都涌了出来。 元天穆安慰了一番,让人将尔朱英娥带了回去。 接着,便打量起了此行的正主——李爽。 这位晋西北名头响亮的绝代悍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躯健硕,皮肤黝黑,面容却是相当的正。 元天穆心中一下子便有了好感。 “这位便是李爽首领么?” “在下正是!” 李爽将元天穆请进了大厅之中,可元天穆却没有立刻动身,反而有些委婉的说着。 “不知可否参观一下首领的书房?” 元天穆这个人有个癖好,特别喜欢参观别人的书房。 从对方书房之中的藏书,元天穆可以大概确定对方的喜好。 当然,一个土匪头子为什么会有书房这件事情,元天穆好像下意识的忽略了。 “也……不是不行。” 李爽无奈,将他请进了书房。 刚进书房,李爽就察觉有些不对。 这帮家伙,怎么没有收拾? 书桌之上,还留着李爽临摹的一首诗。 元天穆丝毫没有一个外人应有的觉悟,拿起桌上的纸就看了起来。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胡无人,汉道昌……” 听见元天穆念着,李爽的脸白了。 这不是等于当着元天穆这个鲜卑人的面扇他巴掌么? “好!” 李爽本以为元天穆会转头就走,可他却是忽然声音高昂。 “气势磅礴,气势磅礴啊!” 接着,他转过身来,看着李爽,越加的欣赏。 “我果然没有看错,首领不但武略出众,文采亦是斐然,必是豪门大姓之后,不知是出身赵郡李氏还是陇西李氏?” 这个问题,李爽难住了。 在这个时代,他是哪里人,他还真不知道。 “我算是关中人吧!” “原来是陇西李氏之后,失敬失敬,想必首领与武川镇很有渊源吧!” 听了元天穆的话,心里更加起了斗大的问号。 “落寇于此,怎谈家承,惹人笑耳!” 印证了自己判断的元天穆与李爽越加的亲近。 “首领读《春秋》否?” “……” 一番谈话后,已是深夜,元天穆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想要为尔朱荣招降李爽,并且给出了十分优越的条件。 给钱给地给官职! 李爽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虽然打击封建腐朽势力的大业很崇高,但奈何封建腐朽势力给的太多了。 谈好之后,李爽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见此诗,太尉掾为何不怒?” 却见元天穆大笑一声: “小友谬矣,我拓跋氏之先本是黄帝之后,昌意少子,岂可与那些茹毛饮血的贼胡人相提比论。后孝文皇帝改拓跋为元,自有认祖归宗之意。履胡之肠涉胡血,实乃壮哉此言!” “……” 第4章 七成那是人家的 北秀容。 一大早,尔朱兆便点齐了麾下最精锐的契胡勇士,配上了兵器。 今日,尔朱荣要他去迎接被招安的太平寨首领李爽。 天光大亮,尔朱兆带着便带着一百骑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人马暂歇。 尔朱兆对着一众契胡武士高声道: “听着,都精神点,谁要是懒惰了,让那些汉蛮子看轻了,小心我的马鞭!” 尔朱兆在北秀容尔朱氏的部属之中,极其有威信。 无他,能打! 他的命令下去,一众契胡武士都是欣然应诺。 一旁,尔朱兆的亲信走了上来,给他送上了水。 “将军让您来迎接李爽,您这是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叫下马威!得好好杀一杀他的威风,否则以后怎么差遣?” “可这样一来,会不会起冲突?” 尔朱兆不以为意,用马鞭指了指手下的骑士。 “看见了么?人靠衣装马靠鞍,我让这一百契胡武士都穿上了家里最好的衣服,带上了最好的装备。” 说着,尔朱兆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就叫以势压人,谅他一土匪,能有多少体面?” “爷高明!” 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多久,远处便是尘烟滚滚。 离得近了,尔朱兆定睛一看,脸色都吓白了。 “糟了,这是破六韩拨陵打过来了么?” 但见数百具装骑士向着这里而来,杀气腾腾的。 尔朱兆一时整个人都愣住,这要是对上了,他这一百骑士断无幸理。 便在尔朱兆彷徨不能自已的时候,那数百骑忽然停住了,为首者带着数骑前来,带着一副笑脸。 “在下李爽,受尔朱将军所邀,不知道将军府在哪?” 李爽? 尔朱兆惊了,他一个土匪,怎么比自己这个正规军的装备都要好! 尔朱兆还没有说话,刚才给他递水的亲信被李爽军势吓得一个字不敢说,下意识指了道路。 “多谢!” 李爽带着人马远去,临走时,尔朱兆还听到了李爽的感叹声。 “听闻北秀容是富裕之所,怎么牧民都穿得这么寒酸?” 尔朱兆一愣,脸迅速红了。 我这是被一个土匪嫌弃了? ----------------- 在北魏还没有迁都时,北秀容作为尔朱氏的封地,承担着给平城的军队提供军马的责任。 整个北秀容地区,山势纵横。 尔朱氏的族人,为了看管牛羊驼马,大多逐水草而居,在野外搭着帐篷,只有尔朱氏领地的核心区域,才建有少许的建筑。 尔朱荣的府邸正坐落其中。 此时的尔朱荣正在与元天穆对话,对方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不知道是谁将英娥被劫走的消息透露到了洛阳,朝廷那边要我们暂缓将英娥送过去。” 尔朱荣眯着眼睛,英俊白皙的面庞露出了一股阴霾之色。 “卫将军怎么说?” “元乂说这事他能摆平,不过他让我们最好再选一个尔朱氏的女子送过去。” “看来又免不得要送上去些金银珠宝了!” 便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声禀告声。 “将军,有一个自称是李爽的人来了。” 元天穆一喜。 “小友来了!” 尔朱荣自然是知道元天穆对李爽的态度的,他也很好奇,能得元天穆赞誉的是何等人物? “尔朱兆呢?” “军主还没有回来!”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尔朱荣有些不满,带着元天穆去屋外迎接了。 如今的尔朱荣还只是秀容地区的一霸,虽立有军功,但远还没有后来天柱大将军的那副威势。 李爽麾下有一万多众。 这个层级的势力要加入他麾下,也是值得他严肃对待的。 但见将军府外的平野上,数百骑士列阵而待。 尔朱荣一见李爽麾下的气势,目放光芒。 尔朱荣极其善于用兵之人,当即知道了元天穆对于李爽的描述非虚。 离得近了,看见李爽骑士的装备,更是心中大喜。 与尔朱荣不同,李爽心中却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本以为投了尔朱荣这个官军之后,生活会有质的提升。 可看着北秀容中心地带的建筑和契胡人的服饰,怎么和自己的太平寨差不多呢? 招安之前我太平寨的人住土房,穿麻衣,招安之后我太平寨的人还住土房,穿麻衣,这不是白招安了么? “小友,此乃尔朱将军!” 元天穆拉着李爽,见了尔朱荣。 “见过尔朱将军!” 李爽行了礼。 这位传说之中的河阴潜水冠军并没有后世描述的那么董太师,相反,正值壮年的他可谓是个美男子,且气度不凡。 “不必多礼,随我赴府中饮宴。” 这个时代之人看人有两个出发点。 一问出身,二看英雄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这个时代是句屁话! 但凡英豪,必出自世家高门。 尔朱荣从元天穆口中,已经知道了李爽是陇西李氏出身。 六镇辉煌时,接纳了许多汉人豪族。北魏迁都后,六镇的待遇不再,当地的戍兵逃亡之事屡见不鲜。 尔朱荣也不疑。 反正现在,六镇之人大多被洛阳朝廷定为了反贼,要查也查不了。 陇西李氏便是陇西李氏吧! 至于英雄气,看着李爽身后数百具装骑士,谁敢说他没有英雄气! 因此,尔朱荣对于李爽很是看重。 宴会之中,酒酣耳热之时,尔朱荣甚至与李爽称兄道弟起来。 “贤弟啊,你可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大麻烦了。” 李爽心知是因为尔朱英娥之事,装起了傻。 “什么麻烦能让哥哥你这么烦心?” “因为英娥的事情,我得给洛阳送上一大笔钱。” 李爽挥了挥手。 “尔朱氏富有之名,天下皆知,哥哥还会差钱么?” 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喝酒喝多了,尔朱荣偌大的汉子,眼角泛出了泪花。 “哥哥为何如此伤感?” “世人都以为我尔朱氏富如山岳,可谁又能知晓,我尔朱氏这份产业早被人盯上了,但凡所得,都得岁岁贡于京师。喂饱了洛阳城中那些达官显贵,我这小小的北秀容才能安定。” “那能留多少?” 李爽说完,尔朱荣越发的伤感起来,元天穆解释着: “年岁好的时候,十成之中能有三成已然不错。” 显然,元天穆对于这套运作模式也很熟悉。 尔朱荣抹了抹眼泪,挥了挥手。 “不说这些了,听天穆说,贤弟经营有道,今日一见,果然非虚。贤弟这骑兵的甲胄,比我麾下亲卫的甲胄都要精良。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无他,善抢尔!” 李爽的回答简洁有力,让见过大风大浪的尔朱荣都愣了。 “六镇远处北野,无有根基,难成气候,久之必败。朝廷北御六镇,南防梁国,内有妖后,外有强敌,此战之后,必然大损,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当此时,可广并土地,招揽豪杰,以充实自身。若慢人一步,必为人所趁。” 元天穆若有所思,尔朱荣听得两眼放光。 第5章 不想上洛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抢? 抢谁? 该如何抢? 李爽本以为,作为一个胡人,这应该是融入血脉之中的野兽本能。 这还用学么? 但事实证明,环境决定一切。 尔朱荣这位契胡人,早已经失去了祖先逐水草而居,顶着毒蛇猛兽,在草原上和冰雪风霜博弈的优良传统。 简而言之,汉化了! 尔朱荣酒醒之后,就拉着他和元天穆来到了书房,拿出了地图,看着偌大的土地直流口水,却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最终,尔朱荣看向了李爽。 “天霸,你怎么看?” “为将军谋,当先并南秀容。得南秀容,可广增军备粮草,壮大自身。” 尔朱荣听了之后,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可依旧有些担忧。 “若朝廷怪罪,又当如何?” “六镇之乱甚嚣尘上,梁军亦在北上,洛阳已是有心无力。只要将军能稳住情势,日后洛阳必然只能倚重将军,为朝廷屏藩!” 元天穆在一旁,听着尔朱荣和李爽在这讨论的话,其实已经接近谋逆。 不过身为北魏宗室的他,听了却没有任何的反感,反而觉得有道理。 无论是尔朱荣、李爽,还是如今作乱的六镇,亦或者是山西大大小小的流民贼寇也好,这些乱源往上追溯,都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北魏朝廷迁都! 洛阳比平城更适合作为一个国家的都城,这是谁也说不出错来的。 当年拓跋珪迁都平城,建立了代人军事集团。 防御北方柔然的六镇,为平城提供军马的尔朱氏,都是为这个集团进行军事配套的。 可朝廷迁都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身为北魏都城的平城都没落了,更何况其他地方? 曾经光荣无比的六镇军士,到了现在成了人人唾弃的贼配军了。 尔朱氏倒是可以凭借以往的关系,来往秀容和洛阳之间,面上混得有模有样,可内里也是过得艰难。 关键的是,六镇和尔朱氏的手中,都是有刀的! 六镇已经反了,尔朱氏比六镇要更加清醒一些。 元天穆看得清楚,所以选择了投身尔朱氏。 李爽与尔朱荣讨论得越来越上头,元天穆适时的插上一嘴。 “南下之前,还得先解决一个人,乞扶莫于!” 乞扶莫于也是秀容内附的胡民首领,但身为新迁入的部落,和尔朱氏这样的百年老秀容有本质区别。 朝廷将他安排在北秀容,也是存了让他和尔朱荣互相牵制的意思。 “我们一旦南下,乞扶莫于怕是会趁机吞并尔朱氏的领地与子民。” 尔朱荣杀气腾腾。 “那就先解决掉他!” 元天穆摇了摇头。 “无故攻杀乞扶莫于,李崇和元深那边就过不去。” 两人犯了难,最终,都看向了李爽。 李爽一愣。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思考么? “他反了,然后我们再剿灭,不就名正言顺了么?” 尔朱荣和元天穆毕竟都是官军序列的,不和李爽一样无法无天。 诬人造反,这种事情一旦暴露,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两位哥哥不会是不敢吧!” 李爽嘿嘿一笑,尔朱荣和元天穆都感觉到被逼上了悬崖。 若是这么做了,他们等于被李爽拉下了水,从此就被绑上了一条船。 李爽见两人犹豫,看向了尔朱荣,说道: “灭乞扶莫于,取南秀容。当先近后远,避六镇之锋芒,掩官军之耳目,积蓄实力,伺机夺取晋阳,而后一统恒、朔、肆、并、汾、广诸州。他日,将军南下洛阳,号令天下,亦不在话下。” 尔朱荣被李爽说得心中大动,不再犹豫,当即拱手道: “天霸之言,甚合我与天穆之心,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 “哥,你可回来了!” 尔朱英娥看着带着一百契胡骑士回转的尔朱兆,站在路口,迎接着。 “英娥,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尔朱兆自小很疼尔朱英娥这个妹子,尔朱英娥也很喜欢尔朱兆这个勇武的哥哥。 “我能高兴么,你说去给李爽这个小混蛋一个下马威,结果去哪了?” 尔朱兆不敢说自己被李爽那数百具装骑士吓得不敢动的事情,含糊着。 “出了些变故,他人呢?” “他已经来了,父亲、天穆叔叔昨晚和他一起喝酒,到现在也没有出府,也不让别人靠近,不知在做什么?” “英娥,放心,既然人来了,我们以后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得了尔朱兆的应允,尔朱英娥气消了些。 即便是这样,她心里那股委屈所产生的小珍珠还是不断往外涌。 尔朱兆看了,安慰着。 “我知道你去不成洛阳了,不过也不必要如此,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尔朱英娥开口道: “我才不是为去不成洛阳不满,我本来也不想要当那小皇帝的妃子。” “那你为什么这么委屈?” “哥,你不知道,那个小混蛋吓唬我,还把我关小黑屋里……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么可恶的人!” 正在此时,尔朱荣的亲卫传来了消息。 “主公让你们去府中,他有消息宣布。” 尔朱荣的命令,在这三百里秀容川是第一等的。 便是尔朱兆,也不敢怠慢。 众人来到了府中,却见大厅之中,已经聚集了许多尔朱氏的族人和家臣,便连尔朱荣的夫人北乡公主和后府的女眷也在一旁。 尔朱兆带着尔朱英娥走到了前面,却见大厅中央站着三个人。 尔朱荣站在中央,元天穆站在尔朱荣的左边,而另一边,则是李爽。 尔朱荣等到人到齐了,先是看向了尔朱世隆——他的堂弟。 “太平寨的人都安排妥当了么?” 尔朱世隆与尔朱荣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却更粗狂了一些。 “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们的家眷也迁了过来。” 尔朱荣点了点头,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从今以后,李爽与他就真的成为了一条船上的人。 当即,他当着尔朱氏族人和家臣的面,宣布道: “将大家唤来,是告诉大家一件事情,我尔朱荣与大哥元天穆、三弟李爽意气相投,当斩白马为誓,结为兄弟。从今以后,尔等如何侍奉我,便要如何侍奉他们二人。” 人群之中,尔朱英娥一脸不可思议。 什么,那个小混蛋成了我叔了? 第6章 他是专业的 “废物!” 尔朱荣将一众尔朱氏的弟子聚集在了一起,一通训斥。 李爽捧着一把羊肉串,走了过来,看到在尔朱荣面前犹如小鸡仔子一般的尔朱兆等人,啃了一口羊肉串。 北秀容这地方可以说是荒僻,但有一个优点,牛羊管够。 尔朱家现在什么都缺,就是牛羊不缺。 “二哥,这是怎么了?” 尔朱荣可能是训累了,也可能是闻到了李爽手中羊肉串的香味,坐回了椅子上。 “你吃的什么,给我也来一根!” 李爽坐在尔朱荣旁边,将肉串递了过去。 这个时候,尔朱兆开口辩解了。 “叔父,这不怪我啊,咱们这附近的部落,哪个不是刀尖上舔血过来的,朝廷要我们向他们征集钱粮,哪有这么容易?” “你还好意说,平城的官军管我们要钱粮,过了期限不交,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尔朱兆听了,很不服气。 “那帮废物,对付破六韩拔陵没本事,欺负我们倒有的是办法!” 尔朱荣阴沉着脸,尔朱兆所说,也是他心中所想。只不过,尔朱荣城府深,没有流于表面。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不就是要钱粮么?” 李爽刚开口,尔朱荣阴沉的脸色瞬间就化开了。 “三弟有办法?” “交给我,没问题的。” 尔朱荣点了点头,对着尔朱兆吩咐着。 “你跟着你三叔一起去,小心伺候着。” 临走时,尔朱荣还吩咐了一句。 “对了,三弟,你去附近的部落,不要用汉姓,取个鲜卑姓,免得麻烦!” 以平城为中心的军事集团没落,留守在北境的绝大多数的胡人都陷入了贫困之中。相反,那些早一步迁往洛阳的胡人却是过得风生水起。 在洛阳城中的胡人显贵和汉人豪族抱团在一起,开始鄙视他们原本的同族,视他们为“乡毋宁”! 再加上这些年北魏朝廷对南对北接连的军事失利,留守北境的胡人自然而然的认为正是汉化让北魏失去了武德,因此十分仇视汉人和汉化。 “鲜卑姓?”李爽一笑,“我也不熟啊!” 尔朱荣将手中羊肉串上的肉一口咬尽,喃喃着。 “那就叫大野吧,大野爽!” ----------------- 尔朱兆对眼前这个年纪比他小,辈分比他高的小子心里是很不爽的。 在他眼中,武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尔朱兆和北境绝大部分的胡人其实是一个想法。 汉人与汉化,才是北魏朝廷堕落的原因。 汉人的那一套真的行的话,当初他们是怎么丢了这大好的江山,逃到江南去的? 因此,对于李爽,尔朱兆很不信任。 他这样的老秀容都办不成的事情,他一个汉人怎么可能成功? “三叔,你真的行么?” 对于尔朱兆的质疑与不信任,李爽看在眼里,他也不在意。 便在几个契胡马奴准备马匹的时候,李爽问道: “这附近最难办最刺头的是哪个?” “那当然是乞扶莫于了!” “那还真是巧了。” “什么巧了?” “别问这么多,将朝廷赐下的节杖和大哥麾下的书记带着,跟我走!” …… 如果说尔朱荣和元天穆是汉化了的胡人,那么乞扶莫于便是复古版的胡人了。 披发左衽,留着脏辫,穿着胡裘,大半年不洗澡,整日里和手下聚集在大帐之中,不是喝酒就是玩女人,要不就是外出驰马游猎,打打草谷。 洛阳朝廷的威信因为钟离之战、柔然南侵、六镇之乱大跌之后,北境许多部落的都玩起了复古的风潮,也可以理解为鲜卑版红脖子。 整日里的口号就是“让鲜卑再次伟大”! 至于如何伟大,那当然就是找回老鲜卑的优良传统了! 看看那些堕落的洛阳新鲜卑人,学汉人那样附庸风雅,住着几进几出的大房子,穿着精美的丝绸衣服,吃着美味的珍馐,玩着漂亮的新罗婢…… 这能行么? 这不行! 这些堕落的新鲜卑人恐怕连骑马弯弓都不会了,还怎么南下抢汉人的? “首领,尔朱家的人又来了!” 乞扶莫于正在帐中和众人喝酒,听着这话,兴致高昂的说着: “尔朱家的那个小娘炮又来了,跟我要钱粮,他有那个本事么?” “可首领,这次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看服饰,好像是汉人!” “汉人,莫不是洛阳来的?” 乞扶莫于一下子来了精神,带着小弟挎着刀就走了出去。 “今天我就要给尔朱家的那个小娘炮和汉蛮子好好开开眼。” 部落营地之外,数十骑正缓缓驶来。 乞扶莫于早就拉开了阵仗,带着一众小弟作威吓势。 “小吐末,你旁边的是谁啊?” 乞扶莫于调侃着尔朱兆,一点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尔朱兆看着对面那人山人海的架势,一下子心里就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李爽。 “他是……” “本官乃是朝廷派来的征粮官,名叫大野爽!” 李爽下了马,拿着朝廷的节杖,走到了乞扶莫于面前。 “见朝廷节杖,为何不拜?” 看着眼前这个黝黑的少年,乞扶莫于在短暂的对峙之中,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 可正当他要下跪行礼的时候,却被制止了。 “等等!” “使者何意?” “朝廷赐予的节杖乃是何等神圣之物,你就这样跪了?” “不然呢?” 李爽摇了摇头。 “不通礼仪的俗物!” 乞扶莫于茫然不知所措,听得李爽科普道: “遇朝廷节杖,当沐浴净身,以杨枝甘露清扫地面,铺以白狐皮,方能行礼。”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规矩呢?” “你当然不知道,要不然我来做什么!” “可我这也没有白狐皮啊?” 李爽微微一笑,招了招手,让手下拿了个盒子过来。 “朝廷关爱下民,早知道这种状况,于是早已经备下了白狐皮。” 盒子打开,里面正放着一张白狐皮。 乞扶莫于脸上一喜,正要伸手去接,却被李爽拦住了。 “朝廷备下这张白狐皮也是不易,需要首领承担些支用。” 乞扶莫于带着警惕的面容问道: “多少钱?” “三十万!” “你这个小屁孩可真敢开口,就这么一张破白狐皮也值三十万,你怎么不去抢呢?” 李爽丝毫不恼,招来元天穆麾下的书记。 “记下,乞扶莫于不敬朝廷使者,不尊御赐之物,于节杖之前不行大礼,形态狷狂!” 说着,李爽看向了乞扶莫于,冷笑了一声,星眸如刀。 “首领如此狂悖,意效六镇之逆贼,谋反乎?” 乞扶莫于冷汗直流,慌忙之中,开口道: “别记,别记,我给,我给……只是我部落中没有这么多钱,折牛羊粮草行不?” 尔朱兆站在一旁,看着卑躬屈膝的乞扶莫于,心中直喊了一声: 卧槽! 第7章 那时我还很年轻 粮草辎重装运完毕,在尔朱氏的契胡武士护送下,缓缓行向远方。 李爽在桑干河畔看着他勤劳所得的劳动果实,就这样缓缓的离他而去,有些感慨。 “多好的东西啊,便宜了平城那些酒囊饭袋了!” 侯景在一旁。 “要不,我们半路再劫回来?” 李爽斥了一声。 “胡闹!” 侯景要是个犯错的孩子一般,低着头。 “咱们现在是官军了,这种事情不好经常做。” “属下明白了,首领!” “还有,你现在是我的家臣了,不要老是过去那一套。” 侯景多机灵的人,霎时间反应了过来。 “臣明白了,主公!” 李爽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远方正在忙活的胡人,凑近了,压低声线道: “咱们扣下来的那些东西呢?” “都已经安排妥当,牛羊驼马都分了下去,粮草器具也都放入了新建造的仓库里。如果外人问,按主公的吩咐,都记在尔朱兆的账上。” 李爽感叹了一声。 “不是我这做三叔的不仗义,实在是这小子太胡作非为了。” 自从尔朱兆看见那天李爽在乞扶莫于的操作后,尔朱兆仿佛开窍了一般。 颇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侯景对于尔朱兆也很是不爽。 “这小子,这些时日拎着节杖,到处去抖威风,抢人家牛羊也算了,还抢人家妻女,不知道被他祸害了多少人?” 看得出来,身为绝代悍匪大野爽的得力干将,侯景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外加羡慕嫉妒恨! “别管这小子了,咱们村的地怎么样了?” “尔朱荣分给我们的那块地算不上上佳,但勉强可以种田,要不要先种一季粟试试?” 李爽诧异的看着侯景,问道: “你会种田么?” 侯景很识趣的摇了摇头。 “咱们村里也没人会种田啊!” 便在此时,一旁设在河岸边的茶肆间,有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人笑了起来。 “不会种田,粮食从何处来?” 天真的侯景说出了大实话。 “抢啊!” 或许是侯景的话太过于实诚,也或许是侯景长得太彪悍,那个中年人被吓住了,纯洁的笑容霎时间凝固了。 李爽将侯景挥至身后,拱手行礼。 “在下的家臣胡言惯了,还望恕罪。” 中年人见到李爽颇知礼仪,气度不凡,当下一颗悬着的心松了一半。 “不敢,在下行至此地,听闻……” 中年人看了一眼不太好惹的侯景,依旧心有余悸。 “——贵家臣所言,颇觉趣味,一时妄言,还望切莫怪罪。” 李爽也是回道: “看先生举止,乃是士人,为何来此兵荒马乱之地?” 如今整个北朝,最乱的地方不是南梁和北魏交接之地,而是北境。 南梁与北魏交兵,重点在寿阳地区,双方主要还是大规模的兵团作战。可北境,却是狼烟遍地。 眼前这个人,文质彬彬,看起来武力值就不足5,为什么会来这里? “实不相瞒,在下被罢了校尉之后,立志写一部书,于是游览四方,考察各州之地。” 刚听完,侯景便笑了起来。 “你这厮,恐怕连刀都拿不起来,谁会让你当校尉?” 对于侯景,中年人心中还是有些惧怕的,解释着: “这个校尉不用上战场杀敌,乃曹魏时所设的典农校尉,专门管屯田的。” 听了这话,李爽来了兴趣。 于是招待了酒肆之中的契胡老者,上了牛肉酒水,与这中年人攀谈了起来。 “既然这样,先生是怎么被罢官的?” “也是我运道不好,正好碰到南梁北伐……不是,南梁入寇,我所管理的屯田兵都跑南边去了,上边怪罪,于是丢了官。” 李爽大致弄清楚了这人的来历,心中也很惊异,这个中年人年纪轻轻,却做到了典农校尉,想必有些来历。 “先生不必如此,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想必先生还有再起之机。” 中年人却是挥了挥手。 “我家世代耕读,我本不愿意出来做官。官场之上,尔虞我诈,我也不愿意同流合污,媚上欺下。如今被罢了官也好,我可以尽情山水。我平生志向,便是写一部农书,可以惠及天下百姓。” 世代耕读,受不了官场的尔虞我诈,说明没有背景。 你看看那些门阀世家,还有几人会种田的? 不会阿谀奉承,年纪轻轻却当了典农校尉,说明这个人在农事上有几把刷子。 李爽心中一喜。 “兄台,喝酒!” “好好!” 酒酣耳热之时,趁着眼前的中年人分神,李爽招了招手,一旁一直站着的侯景凑了过来。 “这小子是个宝贝啊!” 李爽的话刚一出口,侯景就明白了,回复道: “等会将他灌醉,直接打包带回村里。” 李爽给了个赞赏的眼神,坐直了身体。 “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在下姓贾,唤思勰。” 贾思勰! 李爽的面色变了。 他再度招了招手,侯景再度凑了过来。 “这不是个宝贝……” 侯景会意,再度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那等会我们悄悄走,让他自己付酒肉钱!” “这是只会下金蛋的公鸡啊!” 侯景挠了挠头。 “主公,公鸡不会下蛋吧!” 李爽啐了他一口。 “滚蛋!” 李爽再度坐直了身体,拱手道: “天色已晚,先生可有去处?” 醉红了脸的贾思勰开始有些迷糊了,开口道: “在下准备去驿站中投宿。” “那真是不巧了,我刚听说那家驿站被乱兵给烧了。” “可我还没有说哪家驿站呢?” 李爽站了起来,笑着: “这附近的驿站都被贼人烧了。” “哪个贼人如此大胆!” “一个叫尔朱兆的悍匪。” 贾思勰有些急了。 “如此,该如何是好?” “先生若是不弃,可去我家中暂歇。” “这不会太过叨扰吧!” “不会,我们太平村民风淳朴,以礼待人,村民都是热情好客的老实庄家汉子。” “那在下就叨扰了!” …… 很多年后,已经位极人臣的贾思勰还会回忆起桑干河畔那个宁静的下午,午夜梦回时,仍旧忍不住抽自己嘴巴子。 我TM当初就不该喝那口酒! 第8章 种田是不可能种田的 北秀容,太平村。 贾思勰十分郁闷。 刚来的那几日,贾思勰还被太平村村民的热情好客所感动,同时也担心自己留宿的行为会不会给人造成困扰。 毕竟这个年头,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粮啊! 可很快,他发现了自己纯属想多了。 这个村子里牛羊成群,仓库之中堆满了大量的粮食,最关键的是,这里的村民还真如李爽那个家臣所说的一样,不种田。 村民整日里便是拿着刀枪剑戟,修炼武艺与骑术。 贾思勰明白了,他哪里是进了村了,分明是稀里糊涂进了贼窝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此刻他想要离开,却怕走不了。 侯景端着一碗粟米和一叠羊肉,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先生,起来了?” 看着彪悍的侯景,贾思勰忐忑的问着: “我在这里已经耽搁许久了,不知道何时可以离开啊?” “先生随时都可以走啊!” 侯景的话让贾思勰疑窦丛生,不禁反问了一声: “真的?” “那是自然,我家主公也没有拘着先生。” “那贾某就告辞了!” 贾思勰抄起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行囊,三步并两步就想要走出去,却见侯景抽出了一把刀。 “你要做什么?” “我奉主公之命,招待先生,先生决意离去,我自是不好阻拦。可我也有负主公之托,只能以死谢罪!” 说着,就要抄起刀抹脖子。 贾思勰还是比较厚道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赶忙阻止。 “别别,我不走了还不行么?” 刚才还是一副决绝面孔的侯景露出了笑容,将饭菜端了过来。 “那先生早点用膳,主公吩咐了,先生闲暇时可以教村中之人农务。” 贾思勰听了这话,一脸苦涩。 “不是我不教,实在是……” 贾思勰家学渊远,又当了多年的农务官,精通农艺、园艺、造林、蚕桑、畜牧、兽医、配种、酿造、烹饪、储备,以及治荒等技术。 他是个好老师,奈何太平村的村民不是好学生啊! “岂有此理,我跟先生一起去,看谁敢不给先生面子。” 有侯景跟在贾思勰的身后,太平村的村民都给了面子,老老实实聚集在了贾思勰老师的教案之下,还有很多是垂髫。 进入太平村以来,贾思勰第一次见这么多学生,心里很是高兴。 “乡亲们,你们都想要学什么?” “先生能教我们学什么?” 听着底下稚嫩的孩童问问题,贾思勰回答道: “我教你们引水开荒,厚植田力,自此不用为生计所苦,流浪四方,如何?” 这时,稚嫩的孩童问道: “那十年内我能买得起甲胄马匹?” “不能!” “不学不学!” “那我教你们种桑养蚕,酿酒畜牧,如何?” “那十年内我能买得起甲胄马匹?” “不能!” “不学不学!” 贾思勰面色一变,暗道这村里的小孩怎么老想要买甲胄马匹? “那我教你们识字作词,分识珍奇,增广见闻,如何?” “那十年内我能买得起甲胄马匹?” “不能!” “不学不学!” …… 这个时候,侯景怒了。 “你们这些小子,这也不学,那也不学,究竟想要学什么?” “我们想学骑马弯弓,行军作战,上阵杀敌!” 看着这些垂髫幼童,贾思勰恍惚之间,有些错愕。 自永嘉之乱开始后,汉家数百年来,武德不在,被胡人欺凌,没有想到今日,他在这群稚子身上感受到了满满的武德。 贾思勰脸色温和了许多。 “你们想要上阵杀敌,是为何?” “抢钱抢娘们!” 稚嫩的话语齐刷刷的喊了出来,贾思勰脸都白了,一旁的侯景咳嗽了一声,赶紧打着圆场。 “这都是谁教你们的?” “不是侯叔叔和我爹喝酒的时候说的么?” 侯景打了这个蹦出来的小孩一个脑瓜崩,又尴尬的看了一眼贾思勰。 “胡说,你这小子,竟敢污蔑我!我侯景一身正气,平生所学,只为保家卫国,捍卫黎明百姓,岂有其他!” 那被打了的小孩也是个夯种,捂着头,噘着嘴,很是不服气。 “我没胡说,你还说有机会要抢洛阳、抢建康的,你连萧衍的老婆你都……” 侯景一把捂住了小孩的嘴巴,见贾思勰拂袖离去,赶紧在他耳边提醒着: “下次再有人问,就说是为了功名和爱情,知道了么?” 小孩点了点头,侯景赶紧追了上去。 “先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 秀容川。 蓝天白云,青草遍野。 大地之上,河流之旁,帐篷连绵。 尔朱氏年轻的子弟聚集在一起,听着李爽传授先进的工作经验。 尔朱氏是个大家族,在帐篷之中的除了尔朱荣的子侄辈,还有尔朱荣的弟弟们。 听着听着,尔朱氏的子弟大部分都有些心猿意马,溜出去打猎去了。 只有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天光和堂弟尔朱度律,听到了最后,不过脸上还有些懵懂。 尔朱天光坐在第一排,长得白白嫩嫩,胖乎乎的,说话时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三叔,学了这些招数就能对付那些部落的首领了么?” “差不多吧,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 “那少数的时候呢?” 李爽摸了摸尔朱天光的头,摇了摇头。 “这些招数要成功,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要整的那些部落的首领不想要造反!” 坐在第二排的尔朱度律长得瘦小精悍,反问道: “如果对方想要造反呢?” 李爽没有说话,只是嘿嘿一笑。 ----------------- 南秀容。 当尔朱兆拎着节杖,像往常一样走进大帐之中,却感觉到一股迥异的氛围。 尔朱兆拿腔作调,依旧恫吓着: “万子乞真,见节杖为何不拜?” 万子乞真坐在首领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尔朱兆,你靠着这一招捞了多少钱,抢了多少女人,还不够么?” “我那是为朝廷办差,征集军粮,对抗六镇逆贼!” 万子乞真不屑一笑。 “六镇逆贼?六镇中人哪一个不曾经是为国为民的好汉子,可朝廷是怎么对他们的呢?” 看着对方的样子,尔朱兆气势一挫,可话语依旧强硬。 “万子乞真,你也想要造反么?” “没错!” 万子乞真大喝一声,将身前的器皿扫落在地,站到了桌子上去,居高临下看着尔朱兆。 “实话跟你说了,我已经决定效忠真王,反了洛阳朝廷。” 尔朱兆心一慌,手下也凑了过来。 “军主,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大野爽没教啊!” 第9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北秀容,尔朱氏领地。 尔朱兆脸上挂着彩,衣衫凌乱,找到尔朱荣时,他正在树下和元天穆对弈。 看见尔朱荣,尔朱兆便是一顿数落。 “叔父,大野爽教我的是什么破招数,军粮非但没有收上来,南秀容的牧子万子乞真还被大野爽逼反了!这下,我们怎么像平城那边交待?” 尔朱荣手携一枚黑子,悄然放入棋盘上。 棋子与棋盘相碰,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尔朱荣见棋势转变,缓缓开口道: “万子乞真既然反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尔朱兆来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叔父,我靠着一身勇武,从万子乞真大帐之中杀了出来……” 尔朱兆话还没有说完,尔朱荣当即训斥道: “万子乞真何等人物,凭你也能从他帐中杀出来?若不是他看在尔朱氏的面子上,你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叔父,您都知道了?” “这些日子你到处耍威风,惹出多少祸事,还想让你三叔替你顶锅?” 尔朱兆听后,当即跪了下来。他这一辈子,谁也不服,可对尔朱荣却不一样,相当敬畏。 “叔父,侄儿知错了。” “回去禁足一个月。还有,将你这些日子抢的珍宝、牛羊和女人,都分给手下的将士。” 尔朱兆面色一暗,其他到是没什么,可女人,却真的有几个他很喜欢。 可事已至此,尔朱兆也不敢违抗。 “我回去就办!” 尔朱兆走后,尔朱荣摇了摇头。 “吐末勇武有余,智略不足,恐难当大事。” 尔朱荣对于尔朱兆的评价,元天穆心中是认可的,不过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毕竟是尔朱氏的家事。 这局棋,尔朱荣的黑子已经占据了优势。 元天穆应手,已感不支。不过他此时的心思,也不在这局棋上。 “这件事情三弟办的还真是漂亮啊!万子乞真反了,接下来,这晋地怕是要烽烟四起了!” 尔朱荣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之情,微微笑道: “眼下卫可孤正在围攻武川和怀朔两镇,元深畏首畏尾,迟迟不敢发援兵,就是怕周围的敕勒部也跟六镇一样反了。东道大行台元彧不是破六韩拔陵的对手,早晚必败。这晋地再一乱,洛阳那边怕要急了!” 晋地是连接洛阳到平城的通道,同时也是洛阳在北面的屏藩。 这里一旦失控,整个洛阳都将面临巨大的风险。 听了尔朱荣的话,元天穆担忧道: “若是晋地大乱,恐怕朝廷会派李崇率军北上平叛。李崇一来,有些事就不好办了。天宝,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尔朱荣并不在意,下了最后一子,终结了这盘棋。 “再等等,局势还不够乱。” 看着这盘棋,尔朱荣拂去了落在棋盘上的飘下来的落叶,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已经看清了洛阳波谲云诡的局势。 “朝廷的兵马不多了,李崇这头卧虎也已经老了,不会再轻易北上的。” ----------------- 太平村。 贾思勰背着包裹,在侯景劝阻下,还是要离开。 “先生,你再等等!” “你今天就是把脖子抹了,我也是要走的!” 能把老实的贾思勰逼成这样,可见这些天他受了多少委屈。 看着侯景,贾思勰很是气愤。 “一个……你们村哪怕有那么一个人,愿意跟我学,我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可有么?” 便在这个时候,李爽拎着一碗油泼面,走了出来。 看了看这天时,已经快到午时,悠悠的道: “太平村十分需要先生,可先生想要走,那就走吧!” 这话一出,不仅是侯景,就连贾思勰也愣了。 他随即整了整装束,拱手一礼: “如此,贾某就先告辞了!” “主公,你怎么就这么放他走了?” 李爽欣然一笑。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主公,他要是能回来,我侯字倒着写。” 侯景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刚还归心似箭的贾思勰走了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 就在侯景诧异的目光之中,贾思勰来到李爽面前,拱手道: “我觉得李兄说的是,我感觉太平村还需要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侯景看着慌张的贾思勰,仿佛身后跟着野兽一般。 “什么事情把你吓成这样?” 侯景嘟哝着,前去哨岗查探,却见一支大军正在向太平村奔驰而来,足有四五千人! 见此,侯景赶忙来报信! “主公,乞扶莫于那混蛋带着大军打过来,把咱们村围了!” ----------------- 太平村外。 “首领,我们这样做,恐怕会得罪尔朱荣吧?” 乞扶莫于丝毫不担心。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不过是个山匪,还敢装作洛阳来的官蒙骗我,害我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乞扶莫于看着远处的太平村,面露凶光。 “我今日就要屠了他的村子,好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可我听说尔朱荣给这个李爽谋了一个官职,杀了他,恐怕会得罪朝廷!” 乞扶莫于看了一眼这个不开眼一直在提醒自己的小弟,一巴掌抡了过去。 “怕什么,我就不信朝廷会为了这群汉人跟我过不去,真惹急了,老子也跟万子乞真一样,反了他娘的!” 乞扶莫于正要组织人手进攻,却见太平村木制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支骑兵随后奔驰而出。 “他们还敢出来受死……” 可看到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具装骑兵鱼贯而出,乞扶莫于刚才还凶狠异常的表情,霎时间变了。 “首领,我们……” “怕什么,还没撕破脸,还有的谈!” 他按住了麾下的士兵,带着小弟摧马上前,心想自己反正也没有真的进攻,还有说和的余地。 乞扶莫于脸上勉强挤出了笑容,温声道: “我前来拜会李爽都尉,不知他……” 人至近前,乞扶莫于还没有说完,那数百具装甲士却是直接冲了过来。 刀起刀落,鲜血喷洒,乞扶莫于脸上还留有一缕笑容,可人头就此落地。 接着,这数百甲士冲入乞扶莫于数千大军之中,犹虎入羊群,肆意开阖! ----------------- 太平村中,看着这一切的贾思勰,愣在了当场。 这便是这些时日以来和他朝夕相处的太平村村民? 若是有此大军十万,天下何以不定? 想到这里,贾思勰看向了李爽,目光也不一样了。 “先生,你以为秦何以并天下?” 李爽的话让贾思勰回过了神,开口道: “始于商君变法!” “商君变法,重在耕战二字!永嘉以来,我汉家之所以失天下,亦在失了此二字。” 李爽缓缓而道: “耕而不战,难保安宁;战而不耕,无以久存。” 顿了顿,李爽的目光从血腥的战场看向了远方的天空,郑重的说了一句。 “先生,你对我很重要,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贾思勰看着眼前这个吃着油泼面的小子,心绪忽然激荡了起来。 这一刻,他的身上仿佛有光! 第10章 王佐之才 平城。 作为北魏曾经的都城,平城本是北魏大军对抗柔然的大本营。 李崇征讨柔然,没有成果,因年事已高南返洛阳后,广阳王元深便接过了大棒,成为了恒州都督。 元深长得高大帅气,颇具才干,深受洛阳朝廷的重用。 本来,元深应该在恒州待过几年之后,刷取足够的军功,然后带着光鲜的履历回到洛阳,进入中枢。 可偏偏,六镇反了。 李崇离开前,曾经向朝廷谏言,改六镇为州。 元深身为北魏宗室中少有的明白人,自然知道李崇的良苦用心。 然而,元深也明白,洛阳是不会答应的。 因为,鲜卑人要比柔然人更懂柔然人。 鲜卑曾经是北方草原上的霸主,南下之后,原本的生态位被柔然占据。 北魏朝廷称柔然为蠕蠕,可这份蔑视之中,多少是带着惧怕的。 洛阳朝廷的鲜卑高官看着北面的柔然人,不就是看着过去的自己么? 一旦改镇为州,那么六镇的人恐怕会立刻往南迁移,不用多久,六镇就会空了。 失了这道防火墙,柔然大举南下,在钟离之战中精锐丧尽的北魏朝廷,如何抵抗? 一旦抵挡不了,又该如何? 汉人的世家豪族,能和鲜卑人合作,难道就不能和柔然人合作了? 身为汉人的李崇可以提出改镇为州,可深知其中厉害的元深却无法轻易答应。 只是元深也没有想到,六镇的叛乱,会来的这么快,蔓延的这么迅速。 无论是六镇还是平城周围的胡人部落,原本都是属于一个军事系统的,也是北魏迁都之后的最大受害者。 元深不得不提防,他们会相互串联。 万子乞真响应破六韩拔陵之后,元深已经看到了苗头。 正在此时,一份军报却让元深更加忧心。 “尔朱荣来报,他麾下的秀容都尉大野爽破乞扶莫于贼众。” 元深看了看周围,问道: “这个大野爽是何人物,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乞扶莫于是牵制尔朱荣的一枚棋子,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元深不得不怀疑这是尔朱荣在排除异己。 这个时候,有人开口道: “这大野爽便是原本晋地最大的贼首李爽,后被尔朱荣招降,据传他们还成了结义兄弟。” 乞扶莫于麾下兵马好歹也有数千众,就这么被李爽轻易平了。 单从这份战绩看,尔朱荣如此拉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元深接着看了下去,越看面色越差。 倒不是这份军报记录的太详细,元深被李爽的战绩震惊了。 相反,上面写的很简单,简单到让元深有些抓狂。 乞扶莫于好歹也是大部落的首领,麾下部民有三万余人,拥有的牛羊财产不可计数。 可这份军报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什么意思? 元深愤怒的低吼了一声: “尔朱荣要干什么!” 便在此时,元深的参谋于谨走上前来,悄然拉了拉元深的袖子,轻声道: “此间隔墙有耳,王必慎重。晋地已乱,无尔朱荣无以制之。” 听了于谨的话,元深猛然意识到,此刻的尔朱荣已然不能得罪。不过,他也忍不下这口气。 “如此,该如何?” 于谨一笑,建议道: “贼首乞扶莫于授首,大野爽居首功。如此,可封大野爽为军主,以其管辖乞扶莫于旧有之地。” 元深看了一眼于谨,脸上露出了笑容。 好一招离间计! ----------------- 乞扶莫于的领地内。 新来的军主杀了他们原本的首领,却接手了他们的部落。 当即,一众原属于乞扶莫于的部属纷纷献媚了,排在帐外等待着李爽的接见。 第一个走进帐中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胡人男子。 “你有什么本事?” “军主,我可开八斗之弓,射雕亦不在话下。” “那你吃的一定很多了?” 胡人男子一愣,摸了摸头。 “也不多,一天一只羊就可以了。” 李爽面色一变,挥了挥手。 “将他送到尔朱兆那边去。” 站在一旁的侯景挥了挥手,两旁的甲士将之扔出了帐门。 “下一个!” “军主,我善使双锤……” “吃多少?” “两天一只羊!” “扔尔朱兆那边去!” …… 见了一大波人,李爽也有些累了,不禁抱怨着: “乞扶莫于这个废物,身边都是一些饭桶。” 侯景也有些愤愤不平。 “吃得这么多,打仗这么弱。” 便在此时,下一个人走了进来。 与那些孔武有力的大汉不同,这个男子没有穿胡服,打扮得像是一个汉人。 “你是何人?” “秀容人刘贵见过军主!” “有何本事?” “可为军主交结四方部落,互通有无。” 商人? 李爽脸上露出了笑容。 “终于来了个有意思的!” ----------------- 北秀容。 “天宝,三弟将乞扶莫于部的精壮编连成军,送了三千人过来!除此之外,还将乞扶莫于麾下众多勇士都送到了尔朱兆帐下听命。” 乞扶莫于麾下兵马一共五六千人,减去在战争之中损失的,一下子就送来了一大半。 尔朱荣听了元天穆的话,却谈不上喜悦。 “给元深出主意,让三弟晋升军主的人是谁?” “于谨,乃元深的好友,家世显赫,有王佐之才。元深北上之后,他也跟着从军了。” 尔朱荣听了,摇了摇头。 元天穆以为是于谨的离间计让尔朱荣不悦,于是劝道: “天宝,无需如此,于谨也是各为其主罢了!” “我并不是不满于谨,而是不满三弟所为。” 元天穆一愣,反问道: “为何?” “大丈夫攻城拔寨,立下军功,所得之物何须分人?” 尔朱荣道: “我尝看史书,见汉高祖提三尺之剑,灭秦亡楚,是何等英雄!然独不喜其诛戮功臣之举。” 元天穆听了尔朱荣的话,心中已然明白了。 尔朱荣这是在给他和李爽,甚至是以后将要投靠他的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落叶飘零,天气已寒,看着这庭院之中的肃杀之景,尔朱荣身上却涌起了一股雄心壮志,看着远方的天空,喃喃道: “这北秀容,一如这庭院,终究还是太小了。告诉三弟,是时候南下了!” 第11章 传说归传说 一个胡人部落,便是一个小型的社会。 部落越是强盛,其内部的分工就越是明确。 最核心的是军事贵族和巫师,外围的是工匠等手工业者,最底层的便是普通的牧民。 乞扶莫于的部落也是一样。 将部落之中的士兵送给尔朱荣后,还剩下两万五千余人。 贾思勰这几日可谓开心坏了。 与太平村中那些满脑子想着打打杀杀的汉人不同,贾思勰惊讶的发现,这些胡人意外的有些多才多艺。 他们会畜牧,会治兽病,会作酪,会酿酒,会营垒,会打铁…… 尽管这些胡人的技艺在贾思勰看来,并不算精湛。 对于贾思勰教授他们的技能,这些胡人也并不抵触。 最让贾思勰欣慰的是,他们甚至愿意种田! “军主的营中有高人啊!” 刘贵跟在李爽身后,看着秩序井然的营地,感叹道。 李爽笑着问道: “何以见之?” 刘贵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牧羊蓄马的牧民,言道: “平城周围的胡人,往往勇武有余,可不善经营。军主刚刚接手乞扶莫于的部落,部落之中的部民却没有一点慌乱之象,各有所安。且在下一路走来,牧民生产,颇有章法,不似胡人所为。” 刘贵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他是匈奴人,父亲曾经坐到了肆州刺史,年少时也曾游历过洛阳,见识过这天下第一等的风物。 刘贵从内心之中是看不上这些还没有汉化的胡人的,认为他们野蛮,粗俗。 不过洛阳这个圈子,并不是所有人都挤得进去的。能进去的只有鲜卑的宗室、外戚和汉人的世家门阀子弟。 他一个匈奴人,属于外围之中的外围。 刘贵在洛阳待不下去后,只能回到老家,凭借着自己父亲曾经的肆州刺史的关系,做些买卖。 适逢六镇叛乱,刘贵想起了他的好友高欢曾经所说的天下将乱之言,动起了心思。 他找上了李爽,便是认为这位在北秀容名声大噪的军主大野爽,比尔朱荣更需要他。 李爽走到了一座大帐前,掀开了帐门,偌大的帐篷之中,坐了百余人。 为首者,便是贾思勰。 他此刻正穿着一身短袄,和大帐之中其余的胡人一样,磨着骨头。 贾思勰研究的很认真,并没有意识到有外人进来。 “这便是你说的高人!” 李爽指了指贾思勰,刘贵看着那个人群之中平平无奇的贾思勰,也有些惊奇了,眼前这个呆子像是个高人么? 不过刘贵并没有多说什么,心中有些欣喜。 李爽愿意带他来见贾思勰和这座军备制作工坊,便意味着迈出了信任的第一步。 贾思勰与其说是一个儒生,不若说是一个墨者,对于技术异常痴迷。 从李爽两人走进大帐,到退了出去,贾思勰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觉,一心都扑在了如何制作骨箭这门技术上。 大帐之外,李爽开口问道: “北境最缺的便是铁,无奈只能以骨为箭。你有没有办法弄到多余的铁?” 刘贵知道,这是李爽在考验他。 “恒、朔诸州以及六镇的盐、铁都受到平城的严格管制。若是往常,便是能弄到,也没有多少,不过现在六镇乱了,这些事情反而好办了。” 平城周围,无论是胡人的部落,还是汉人的村寨,都有着明确的分工。 以往,便是洛阳的朝廷再混蛋,秩序还是在的。 六镇反了,北境无论胡汉,都陷入了黑暗森林之中。往日的分工已然不再,所有人最先想要保住的便是自己。 “你需要什么?” 刘贵想了想,拱手道: “五车谷物、酒酪、毛皮,在下便能为军主换来一车铁。” “我给二十车,另外再给你十袋金子!” 李爽凑近了刘贵,在他耳边小声道: “我还想要一些弩!” 李爽要比刘贵想象的要大气,可也比他想象的要更大胆。 弩与甲,相比盐与铁,更是违禁品中的违禁品。 便是军主,若是被人抓住了买卖弩甲的证据,也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常人,听到了这话,早已经冷汗直流。可刘贵,有的只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刘贵想了想,拱手道: “我知道有一个部落能办这事,不过我必须带自己人去。” 李爽听了这话,丝毫不在意。 “可以!” “军主就不担忧我带着这些财货跑了?” “我相信你!” 刘贵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感动。 三国的故事刘贵很熟悉,刘备与诸葛亮如鱼得水的君臣之谊刘贵也是自小就知道的。 尤其是在这世风日下的乱世,蜀汉君臣之间的故事,就更让人羡慕了。 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军主有这等气度。 什么绝代匪首! 看来都是人云亦云啊! 一时间,刘贵看向李爽,目光之中带着些许柔和之意。 难道我遇到了汉昭烈帝那样的明主? 可正在此时,侯景大咧咧的走了过来,嚷嚷道: “主公,上次骗你钱的那小子我已经抓回来了,腿给他打断了。” 李爽很是不高兴。 “你怎么这么粗鲁,这么快就打断人家的腿,快请巫师给人家接骨!” 侯景有些疑惑。 “给那个骗子接骨做什么?” “他辜负了我的信任。等接好了,再打断一次。” “好勒!” 侯景得了令,兴致匆匆的跑了下去。 刘贵听了这话,一颗心霎时间提到了嗓子眼,莫名的,感觉自己的波棱盖隐隐作痛。 悍匪! TM的绝对是悍匪! “让先生见笑了!” 买卖弩甲这等谋逆大罪都没有让人刘贵害怕,可此时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的笑容,刘贵的脊梁骨莫名的泛着寒气。 “军主放心,我一定完成军主所托!” 刘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十分敞亮。 羽骑飞驰,三个尔朱氏的契胡骑士飞速驶来。 离得近了,这三名契胡武士从马上下来,恭敬的跪在地上对着李爽行礼,并带来了尔朱荣的消息。 “族长说:‘三弟,该南下了!’” 尔朱荣的话,被这些契胡武士不差分毫的带了过来。 李爽听完,看了看身边的刘贵,一笑。 “看来平城再也无法主导北境了!” 此刻的李爽身上有着一股莫名的气势,使刘贵心中震慑。 他短短的话语之中,蕴藏着一股让刘贵难以言说的意味。 “刚才说的事情办好了,来秀容找我!” 第12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 数十骑兵跨过山口。 秋来气爽,晴空之下,一副山清水秀的田野牧歌缓缓展开。 尔朱荣吐出一口浊气,赞道: “南秀容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尔朱氏作为北魏皇室的外戚,担任着给皇室提供马匹的责任。 尔朱荣曾经一遍又一遍走着这条南下之路,为洛阳的达官显贵送上奇珍异宝。 而这一次,情势不同了! 尔朱荣看着这片土地,俨然将之当成了自己的领土。 “看来二哥对于如何拿下万子乞真已经了然了!” 尔朱荣身旁,李爽骑着一匹青黑色的马,笑着问道。 “如何打万子乞真,早在他谋逆之前,我已经想好了。” 尔朱荣此刻,已经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的野心。 事实上,早年不断往返北秀容和洛阳之间的尔朱荣,见识到洛阳的种种乱象之后,也是很早便意识到了天下将乱。 在这晋地,尔朱荣早已经将可能的对手筛选了一遍。 说完,尔朱荣看向了李爽,似是询问,似是考较! “三弟,你以为如何?” 北魏的军制非常复杂,除了洛阳常设的十数万禁军,北境还以平城为中心,设立了六镇体系与牧子制度。 万子乞真身为南秀容的牧子,掌控着南秀容这片北魏边境地区最重要的粮食产区。 他造反之后,迅速攻克了秀容郡的郡城,杀了太仆卿,掌控了牧苑、府库。 手下有钱,有粮,万子乞真很快便招募到了数万人马。 “万子乞真虽为牧子,但是与当地的汉人不和。朝廷一向严防汉人当兵,哪怕他现在用粮草、珠宝,临时召集了数万大军,短时间内也形不成战力。” 分析完,李爽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欲灭之,当速战速决!引出其精锐胡兵,一举歼之。” 听完之后,尔朱荣不禁大笑,甚至这笑容之中多少还有些庆幸。 “好在三弟投了我,不然我就要头疼了!” “二哥何意?” “若是三弟未降,我南下第一战便是要与三弟为敌,倒时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啊!” 尔朱荣此刻流露出了一股霸主的气势,睥睨无忌。 要成就霸业,最重要的不是兵马、粮草,而是时间。 只有趁着乱势,迅速站稳脚跟,才能有所作为。 与李爽为敌,纵然赢了,尔朱荣也会耽误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一步慢,便是步步慢。 到时候,晋地上大大小小的山头都站稳了脚跟,那么身处北秀容的尔朱荣想要再有作为,便难了。 北秀容是牧区,与南秀容这样的农业区是无法相比的,耗是耗不过的。 这才是尔朱荣花费大量的成本,甚至要与李爽结义也要拉拢他的原因! 李爽自然不想要在这件事情上与尔朱荣太过纠缠,很快转了个话题。 “二哥打算如何引出万子乞真的精锐兵马?” “我当以轻骑在其阵前邀之,他若追之,可半道伏击!” “万子乞真也是谨慎之人,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所以我先给他献上了一个大礼。” ----------------- 秀容城外。 尔朱兆带着李爽送给他的三千兵马,早已经在城外列阵。 万子乞真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的兵马,皱着眉头。 “又是这个尔朱兆!” 万子乞真对于尔朱兆的评价并不高,他上一次将他放回去,除了忌惮尔朱荣,也是因为这个有勇无谋之人不足为患。 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又来了! “谁人可与其一战?” 万子乞真麾下胡将很快便有应战的。 城门大开,城中的兵马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万子乞真并没有用自己最核心的胡兵,而是将新招募的汉兵都派了出去。 本来也是做炮灰的,死多少万子乞真都不心疼。 尔朱兆的勇猛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尽管麾下的数量要远远少于万子乞真新招募的汉兵,可尔朱兆硬是凭着一股悍勇,顶着兵线,差点打崩了这群汉兵。 “哼,匹夫之勇!” 万子乞真很是不屑,挥了挥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三千胡人弓兵唤来。 便在局势要崩盘时,万子乞真下令万箭齐发。 羽箭飞驰,没入阵中,一时间,无论是尔朱荣的胡兵还是万子乞真麾下的汉兵,都葬身在了箭矢之下。 眼看着自己麾下汉兵的呼喊与求饶,万子乞真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下令射击。 万子乞真根本不担心这些汉兵会反叛,因为他们的家人都在城中。 做好一个炮灰,便是万子乞真对这些汉兵最大的期许。 就是四五个汉兵换一个尔朱兆麾下的胡兵,万子乞真也认为划得来。 在万子乞真无差别的攻击下,尔朱兆很快就支撑不住,相当狼狈的撤出了战场,他带来的三千胡兵,只逃回去了数百。 万子乞真也没有追击的打算,冷冷道: “将那些没有受伤的汉人和尔朱兆的胡兵都带进城中。” “那受伤的汉人呢?” “城中没有那么多的药草,药草也很珍贵,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万子乞真冰冷的话语,已经决定了那些汉人的下场。 ----------------- “叔父,我战败了!” 尔朱兆一身是伤,回到尔朱荣的大营时,面色狼狈。 离开时,他信心满满,说一定打个大胜仗回来。 可没有想到,他几乎是全军覆没。 尔朱荣很冷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你败的很好!” 尔朱兆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叔父,却见他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如尔朱兆懵懂之时。 “叔父,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下一次一定会赢的!” 尔朱荣看着尔朱兆,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还是试着解释着。 “我们的人马要比万子乞真少得多,手上也没有城池,硬拼是拼不过的。你败了,万子乞真才会更加轻视我们!那么接下来,我们才能悄无声息的为他设下囚笼。” “叔父,我不明白!” 尔朱荣有些累,此刻他无比怀念和李爽交谈时的氛围。 什么都不用他解释,对方就已经明白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 尔朱兆离去,尔朱荣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着: “若是吐末有三弟十分之一的才干,那我尔朱氏便算是后继有人了!” 第13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汉人 “肆州真是个好地方啊!” 自小生活在怀朔,长大后又投了太平寨,不是生活在寒风凛冽便是生活在山坳之中的侯景第一次来到平原地区,心中感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实在是太富裕了! 这里的气候要比北方温和,土地也更加肥沃,和过得紧巴巴的六镇相比,物资充裕多了。 怪不得鲜卑人要死命南下呢! 第一次,侯景肯定了鲜卑人当年要迁都洛阳的原因。 身着胡服的李爽走了过来,询问着身着汉服的打扮得很骚气的侯景。 “你怎么穿上汉服了,还束了发?” “从庄园里找到的,主公,我穿上这身衣服像不像汉人的士子?” “挺像的!” 侯景听着李爽的话,心里很是高兴,开口道: “主公放心,这附近都乱了。” 万子乞真仇视汉人,他起事之后,肆州地区的汉人豪强得了音讯之后便都逃了。 不愿意跟随万子乞真起事的胡人酋长,也都跟着一起跑了。 失去了秩序,无论是胡人中牧民还是汉人的流民,都失去了敬畏,在李爽等人的煽动下,开始大肆进入这些无主之地,抢掠着能抢到的一切。 汉人豪强和胡人酋长虽然跑了,可他们匆忙间毕竟只能带走值钱的细软,剩下的还有许多值钱的东西。 没有几日,李爽等人身处的这间破败的庄园之中,已经没有了原本主人的痕迹。 “主公,我不明白,如今尔朱氏的将领都在等着与万子乞真一战,我们不去争军功,跑过来煽动叛乱做什么?” 侯景不明白,李爽笑着问道: “我们这一次南下是为了什么?” “平乱!” 李爽摇了摇头。 “平乱只是一个借口,占地盘才是根本。叛乱的地方越多,我们平叛之后占得地方才能越多。” 侯景听了李爽的话,似有明悟,脸上露出了贱兮兮的表情。 “这么说来,眼下肆州还不够乱!” “你开窍了!” 侯景一笑,不过有些担忧。 “主公,我们队伍里近来多了两个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 李爽跟着侯景,来到了他所说的两个奇怪的家伙所在之地——庄园中的一座破庙。 为了隐蔽机动,李爽这次行动只带了侯景和几十骑。 这附近叛乱的民众成千上万,大多都是衣不蔽体,长时间处在饥荒之中,脸颊上没有血色。 破庙之中的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分坐东西,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互相也在防范着。 一个靠着墙壁,身长近八尺,容貌俊逸,身旁摆放着一个用黑布套着的和他身高差不多的长盒,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坐在地上,生得龙眉豹颈,手臂粗壮犹如老树根,左右两旁分别摆着一杆长枪和一个超大的酒葫芦,玩味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时拿起酒葫芦喝酒。 李爽走了进来之后,他们也有所察觉。 “不知两位好汉来此有何贵干?” 那个玩世不恭的男子最先开口道: “听闻首领举义旗,欲反洛阳朝廷,我钦佩不已,特来效力。” 一直站着的那个也开口道,不过却是惜字如金。 “我也是如此想法!” 这两个人的话一听就是假话。 他这里就是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成员除了李爽和他带来的几十骑,全部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 李爽连工资都不发,谁愿意自费来上班? “能得两位好汉相助,我实在感激不尽。” 一番客套,李爽便走出了破庙,侯景在旁问道。 “主公,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无需管他们,等到了定州界,找个机会甩掉他们。” “我明白了!” ----------------- 秀容城。 秀容第一领民酋长的大旗随风飘荡在了城外,万子乞真便知道,尔朱荣来了! 一个是北秀容的领民酋长,一个是南秀容的牧子,万子乞真与尔朱荣见过面,也知晓对方的才略,却一直没有分过高低。 “你是想要告诉我,谁打赢了,就能得到整个秀容么!” 与面对尔朱兆时不同,万子乞真面对尔朱荣时,战意蓬勃。 尔朱荣亲自来了,便意味着战局双方都明牌了。 万子乞真占据着富庶的南秀容,可四周都是北魏官军的势力。打败了尔朱荣,便能打通北上的道路,获取与六镇叛军连接之势。 尔朱荣,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开城门,唤儿郎,与之战!” 万子乞真下达了命令,周围的人还想要劝。 “我们占据了城池,拥有着大量的士兵和存粮,不必要和尔朱荣硬碰,若牧子要与之战,可以驱汉兵为先锋,何须让我等部落中的儿郎为前驱?” “你们根本不了解尔朱荣,那些汉兵对付尔朱兆尚可,但绝对不是尔朱荣的对手!” 接着,万子乞真声音激昂。 “我们都是高贵的战士,不是那些低贱的汉人。你们必须知道,谁打赢这一仗,谁便能得到整个秀容郡!” 看着秀容郡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尔朱荣便知道了,这一场战争,他已经赢了! ----------------- 夜晚,李爽带着侯景和新来的两个吃白食的,围坐在铁锅前。 锅里,正炖着新鲜的羊肉。 四周都是流浪的汉民,只是闻着肉味,他们却不敢靠近。 无他,屋子里面的四个人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 这两个人口风极严,几天了,李爽还没有套出了他们的底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汉人! 只是,他们没有报自己的汉名,却是编了一个鲜卑名。 那个拿着超大酒葫芦的名叫是楼昂,另一个背着长盒子叫羽弗侃。 在这个冷漠的社会,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身为一个汉人,居然用鲜卑名,鲜卑话还说得贼溜! 李爽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大野兄,肉快熟了!” “好勒!” 羊肉在锅里炖着,已经快熟了,李爽拿着勺子,正要尝一尝味道。 夜里平白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侯景察觉到了危险,凑到李爽耳边小声道: “主公,我们的人还散在外面。” “看看再说!” 十数胡骑快速驶近,朝着黑夜之中起了烟火的地方而来。 离得近了,屋中之人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妈的,尔朱荣真是厉害啊,我们这下算是完了!” 这十几个人走进屋中,屋中显得有些拥挤。 看见围绕在铁锅旁的四个人,问道: “你们是谁?” “大野爽!” “是楼昂!” “羽弗侃!” 李爽三人报完了名字,这十数胡人点了点头,都没有意见,最后看向了屋中唯一没有报名字的人。 “侯景!” “滚出去!” “为什么?” “你一个汉人,也配待屋子里?” 侯景这一刻,想要掏出自己四十米的大刀砍翻眼前这群王八蛋! “我真不是汉人啊!” 那三个才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啊! 侯景的话,只是招来了一阵嗤笑。 被赶出了屋子,感受着夜风的寒冷,闻着羊肉汤的香味,听着屋中的欢声笑语,侯景愤愤不平。 他默默掏出了自己刀,开始磨了起来。 “这帮狗胡人!” 第14章 无名之辈 夜深露重,屋中薪火将尽。 遭受战火多年未曾修缮的房屋,在薪火渐息之时,遭受不住寒气的侵入,屋中之人都感觉有些寒冷,不禁又往柴火堆的方向挤了挤。 这十数胡人是从战场之上败退下来的。 李爽从他们口中得知,尔朱荣赢了。 赢得很轻松! 尔朱氏麾下的契胡士兵在尔朱荣多年的操练下,训练有素,勇悍无比。 万子乞真率兵追上去后,被尔朱荣打了一个伏击,遭受不住,麾下的胡骑被杀伤大半。 喝了几口羊汤之后,他们渐渐缓了过来,摆脱了沙场之上的拼杀,空闲下来,精神却很好。 羽弗侃看着这群刚刚谋逆失败却谈笑风生的胡人,好奇的问道: “你们跟随万子乞真谋逆,如今失败了,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前途么?” 一众胡人哈哈大笑,更有人讥笑羽弗侃胆子太小了。 “我们又不是不值钱的汉人,朝廷舍得杀我们么?” 这话一出,一直在边角的是娄昂眉毛不着痕迹的挑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怒气。 羽弗侃沉着脸,听了这些胡人的话,叹了一声。 “纲纪废弛至此,天下能不乱么?” “你说话怎么跟个汉人似的?” 有人埋怨着,根本不在乎。 “我们如今跟随万子乞真谋逆,也不过就杀了些一钱汉,能有多大的罪?当初我在洛阳当羽林军的时候,放火烧了张彝的宅子,打得张彝只剩下半口气,又杀了他的儿子,朝廷不照样不敢拿我怎么样!那些一钱汉的命能有张彝的贵?” 羽弗侃沉默不语。 对方见羽弗侃不说话,心中有些不满,指责道: “你们这些南下的人,就是汉人的书读多了,变得跟汉人一样。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这些汉人有多贱。” 说完,他带着几个人便走了出去。 平静的夜晚,忽然喧嚷了起来。 这几个外出的胡人抓了几个在外的汉人流民,有男有女,个个衣不蔽体。 “你们要做什么?” 羽弗侃一副迷惑的样子,却见那屋中的胡人都乐了起来。 这屋中的胡人将抓进来的汉人流民当狗一样圈了起来,让他们在地上爬着,叫着,爬慢了了一点,便举起手中的鞭子抽了起来。更有甚者,将女子的衣服扒了,想让她和男子现场表演…… 哭喊声与求饶声,只是让这些胡人的笑声更大。 “够了!” 羽弗侃一声大喝,带给了这屋中一丝肃杀之意。 这十几个胡人察觉到了异样的氛围,感觉有些不对劲,纷纷站了起来,聚拢在一边,将手握在了自己随身的佩刀上。 刚才趴在地上的汉人流民,趁着空荡,飞快的跑了出来。 “你想要做什么!” 一众胡人看着羽弗侃,警告着。 这个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是娄昂也拿着长枪站了起来。 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羽弗侃身上,也不在那十几个胡人身上,而是看向了边角处的李爽。 “今夜之事,如何?” “麻烦了些!” 李爽的回答让是娄昂大笑。 笑罢,他抬起手便是一枪搠出。 一点寒芒先至,而后枪出如龙。 站在最前面的胡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脖子处便多了一个血窟窿。 谈笑之间,取人性命。 “我乃渤海高氏高昂,下去阎王问你,不要忘了!” 高昂收枪在后,看着眼前这个胡人,冷冷的道。 话音刚落,胡人的身躯轰然倒落。 其余的胡人看着这幅情形,血气上涌,吼叫一声。 “杀!” 这十几个胡人涌向了高昂,只见他横枪在手,一声沉喝,音若古寺苍钟,粗如老树的手臂发力,将一众向他冲杀而来的胡人都挡住了。 僵持之时,一旁羽箭袭来。 高昂看着一旁射箭之人,赞道: “好箭法,兄台何人?” “泰山羊氏羊侃!” 羊侃一直随身携带着的盒子早已经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把金缕硬弓。 弦鸣箭驰,胡人应声而倒。 …… 一直在屋外磨刀的侯景听了屋中的动静,立刻就提着刀闯了进来。 抡起两把长刀,装若疯魔,一边冲一边还呼喊着: “狗胡人,给爷爷死!” 只是侯景冲进来的时候,战团已经将近结束。 地上躺着十几个胡人,多数已经失去了声息。 侯景见状,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长刀,跑到了李爽面前,关切着。 “主公没事吧,臣来晚了!” 李爽扒拉开了侯景。 “我能有什么事?” 李爽走到了一个还剩下一口气的胡人前,将自己的横刀在他身上擦了擦,然后收了刀。 “看你们的装束,不像是普通的士兵,说吧,你们跟万子乞真什么关系?” 那个胡人临死前恶狠狠的看着屋中四个人,咒骂道: “我等乃是牧子亲随,奉命前来侦查。尔等不必得意,一千铁骑,随后便至,定斩尔头!” 李爽抬头看向了羊侃和高昂。 “我就说有些麻烦吧!” 羊侃轻声一笑,高昂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侯景却是有些担忧。 “尔朱氏的那些饭桶,让万子乞真逃了出来。他纵然兵败,数百骑还是有的,我们的人手不够,要不先避一避?” “我们可以走,可这里的流民却跑不远。” 李爽嘿嘿一笑,看向了羊侃和高昂。 “两位仁兄,你们说是吧?” 他们若是走了,万子乞真的败兵至,看见死了的十几个亲随,愤怒之下,肯定会屠杀周围的流民。 李爽的意思很明显,事是一起做的,自然麻烦也得一起解决。 高昂擦着长枪的枪头,傲然道: “我不和无名之辈共事,先报上名来!” “李爽,原是关中人!” 高昂若有所思,问道: “可是那个败了卧虎的悍匪李爽?” “不瞒兄台,兄弟现在为朝廷效力!” 高昂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李爽做了什么,当即大笑。 “有趣,说吧,你想如何做?” “欲除万子乞真,光凭我们几个还不够,得靠这屋外之汉人!” 羊侃摇了摇头,并不认可。 “外面的人早已经被胡人吓破了胆,恐难堪大任。” 李爽却是一笑。 “未必!” 羊侃一奇,问道: “李兄想要如何做?” “擒贼先擒王!” 第15章 这份荣光,我绝对不会一个人独享 “牧子,败军如此,我等该如何?” 八九百胡骑散落在大地之上,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城丢了,士兵败了,身边只剩下了八九百轻骑跟随,可万子乞真并没有走投无路的绝望感。 他早在起事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退路。 六镇之乱已经蔓延到了晋地,大大小小的山头都不再听从朝廷的号令。 “晋地已乱,我等南下投奔素和婆崘嶮,或是北上投奔斛律部,皆可!” 说出了早已经想好的对策,万子乞真此刻尽管沉着冷静,可内心依旧忍不住的涌出了屈辱感。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会输的这么快! 原本万子乞真以为,他与尔朱荣之间,只在伯仲之间。 经过了这一战,他才发现,尔朱荣的才略要远在他之上。 万子乞真有些怅然,可座下的战马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让他回到了现实之中。 人疲了,马累了! 眼下,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都有一个前提。 他们必须准备足够多的物资! “都走了一夜了,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去看看!” 万子乞真下达了命令,又派遣了十数骑前去接应。 人困马乏之际,万子乞真下令麾下的胡骑暂时休整。 他们败退之时,实在是太匆忙了,身边根本没有带多少物资。 “牧子,尔朱荣和元天穆会不会追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万子乞真不敢确定。 尽管时间宝贵,可他也必须让自己麾下的骑兵休息。 高强度的逃亡,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万子乞真刚想闭上眼睛,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远处的密林中,无数飞禽从林中飞了出来,向着远方逃遁。 “出事了!” 万子乞真不敢大意,带着人马上前去查看。 密林之中,倒落着三三两两胡人的尸体——他刚派出去的哨骑。 “牧子,一枪穿心,对方的武艺相当了得。” 万子乞真看着战场之上的痕迹,对方只有一人,却能在步战之中击败他的哨骑。 武艺何止是了得! 万子乞真平生所未见! “追上前去看看!” 数百骑跟了上去,顺着搏杀的痕迹穿出了密林,山坳之下,堆着一座小型的京观。 京观的材料,都是他昨夜和不久之前派出了哨骑。 万子乞真很是愤怒! “这是谁干的!” “这附近只有一群汉人流民,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万子乞真强忍着愤怒,让人收敛了尸体,将他们临时的埋葬了起来。 尽管时间宝贵,万子乞真还是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按照自己部落的礼仪,为他们举行了丧仪, 将战旗撕下了一半,放在了坟茔前,万子乞真郑重说着: “兄弟们随我征战沙场,不想却死在了这群卑鄙的汉人手中。放心,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说着,万子乞真拿起了刀,吼道: “抄掠附近汉人的营地,抢夺他们的一切,寸草不留!” 远处,看着这幅场景的李爽,微微一笑。 “侯景,事成了!” ----------------- 临时的营地里,羊侃看着眼前这群拿着竹矛当武器的流民,相当头大。 一如他所想,这些流民不堪大任。 他们早已经被胡人吓破了胆子,听说要打胡人,哪怕是败军之师,哪怕对方的数量要远远小于他们,他们依旧提不起哪怕一丝的勇气。 短短的时间内,羊侃根本无法将他们组织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羊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很清楚,若是万子乞真的骑兵真的来了,他们怕是要一哄而散。 羊侃没有办法,也只能等待李爽那边的消息。 终于,一声号角之声响起,李爽带着高昂和侯景,回到了营地之中。 他们带来了一面残破的染血的战旗和一名身着甲胄的胡人。 这胡人被捂着嘴,被侯景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李爽满脸都是喜意,与人群之中大声道: “乡亲们,知道他是谁么?” 此时,侯景在一旁适时的搭腔。 “这是万子乞真的战旗,他就是万子乞真!” 人群之中,议论声纷纷。很快,便有人认了出来。 “没错,我认得这面战旗。小时候,我兄弟便是因为抬头看了一眼这面旗,便被胡人杀死了!” 便随着这一声落下,人群之中的声音又增强了几分。 “乡亲们,官府悬赏,万子乞真的人头值千亩良田。” 李爽说完,人群霎时间一静。 “但我要告诉乡亲们,这份荣光,我绝对不会一个人独享!” 李爽抽出了自己的横刀,于人群之中,一刀将带来的胡人杀了。 人头落地,鲜血纷纷。 众人的情绪像是火药一般被点燃了,李爽于人群之中大喝道: “眼下万子乞真的残党还在山林之中,去吧,杀死那些叛贼,去取回原本属于你们的房子和田地!” 羊侃只见这一群流民身上的气势与刚才完全不一样,莫名的勇气从他们身上涌了出来。 在侯景的带领下,他们像群狼一般,冲了出去! 羊侃看着地上的胡人尸体,若有所思。 “他真是万子乞真么?” 李爽还没有说话,高昂却是笑了出来,十分快意。 “现在,他不是也得是了!” ----------------- 山林之中,万子乞真看见惊慌失措的手下从远处奔回,心中一紧。 “尔朱荣和元天穆杀过来了么?” “不,不是他们,是汉人!” 自己的手下惧怕不已,汗水直流,仿佛遇到了猛兽一般。 万子乞真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有些鄙夷的看着自己逃跑的手下。 “汉人有什么好怕的!” “这群汉人有些不一样!” “能有什么……” 万子乞真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群汉人拿着竹矛从山坳间冲了出来。 这群汉人的人数很少,可他们却出乎意料的,敢向着万子乞真的胡人部队冲击而来。 “牧子,我们快逃吧,这帮汉人就是一群疯子,见着我们就砍!” “一帮汉人而已,你要我逃?” 万子乞真很快就后悔了。 离得近了,他看见了这群汉人的模样:他们看见万子乞真和他麾下的胡骑,完全没有以往的惧怕之色,仿佛是在看待猎物一般。 眼里甚至冒着绿光! 不知为何,万子乞真看着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咽了咽吐沫。 …… 第16章 明明是我先来的 平城。 “万子乞真死了?” 于谨面对元深的疑惑,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 “不但如此,尔朱荣平定了万子乞真之乱后,自居秀容郡城,还将三会河以东的土地交给了他的大哥元天穆,滹沱河以北大片的土地交给了他的三弟李爽。” 自行废立,目无王法。 元深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心中没有了愤怒,而是深深的忌惮。 以前的元深对于尔朱荣,多多少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视。 这种轻视不是才干上的不屑,而是血缘上的压制。 老鲜卑对于契胡人的态度,一向如此。 毕竟,尔朱氏以前只是给拓跋氏养马的。 “陪我出去转转!” 未至冬日,平城已经十分寒冷。 小楼暖阁之中,整日燃烧着炭火。 屋外寒风如刀,目之尽头,只有无边的苍茫,辽阔却又死一般的空寂。 这片土地之上,平城曾是所有胡人心中的信仰之地。 这里代表着军功、财富和荣耀! 可现在,却已经不一样。 便是北境那为了防御柔然建立的重重的长城,也无法带给鲜卑昔日国都中的子民哪怕一点安全感。 六镇之乱战事正酣,官军节节败退。 北境各镇之中没有叛乱的怀朔和武川两镇,在破六韩拔陵麾下大将卫可孤的攻打下,摇摇欲坠。 元彧带着大军驻守在云城,却是迁延不进。 说他畏惧也好,说他是想要疲敝敌军也罢,总之,战事糜烂。 “你说,我元氏会走上当年姬周的老路么?” 元深的话让于谨都吓了一跳。 于谨看着元深,只以为他是压力太大,才会口不择言。 可看着那张寒风之中冷峻的面庞,于谨心中又叹了口气。 “尔朱氏不会是嬴秦!” “为何?” “尔朱氏根基不深,又岂能与耕耘关中五百年的嬴秦相比?” “那其他人呢?” 心绪波动难宁,元深的话音里,怀着深深的忧虑与忌惮。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 ----------------- 秀容郡城。 平定了万子乞真之乱后,尔朱荣便将尔朱氏一族和核心的契胡武士都迁移到了这座城池之中。 扫去了血腥与狼烟,恢复宁静的城池展现出了肆州第一大城的风貌—— 城墙巍峨,青砖黛瓦,透露出岁月的沧桑与历史的厚重。城内街道纵横,石板路蜿蜒,两旁商铺林立,市井喧嚣中透露着繁华。城楼高耸,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城外绿水潺潺,护城河如玉带般环绕,倒映着城楼的倩影。 站在高楼栏杆之后,欣赏着这副美景的尔朱荣心情极好,可耳边却传来了喧嚷的声音。 不远处,他族中的契胡武士正和当地的胡人公然打了起来。 为首者还是他的侄子尔朱兆。 尔朱荣面色一变。 “让尔朱兆给我滚过来!” 尔朱荣回身进入了楼阁之中。他的命令很快下达,尔朱兆不一会儿就灰溜溜的上了楼。 “伤着没有?” 尔朱荣并没有问尔朱兆打架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尔朱兆的心思。 从小到大,尔朱兆想什么都瞒不过他。 尔朱兆听了尔朱荣的话,接过了他手中递来的茶,喝得却是很郁闷,像是一只快被煮熟的鸭子,憋得难受。 尔朱荣对这个侄子,终究还是有些宠爱的。 “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叔父,我实在不明白,打万子乞真的主力都是我们尔朱氏的子弟,凭什么分地盘的时候,给外人那么多!元天穆也就算了,可那个李爽才来了多久?” 尔朱荣没有回答尔朱兆,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麾下本族的士兵有多少?” “七千!” “北境的元诩和破六韩拔陵他们麾下的士兵有多少?” “各有十几万吧!” 尔朱荣点了点头,自己这个侄子在军事上的素养还是不错的。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再问?” 尔朱荣对于自己这个侄子有诸多不满意的地方,可终究他还是自家人,不免循循善诱。 “身为我尔朱氏的子弟,你的心胸与气度要比常人更加开阔,如此,才可成大事!” 尔朱兆应了一声,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 “主公,看我从地窖里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侯景抱着一个酒桶兴匆匆的跑了过来。 猩红色的酒水带着一股香醇的味道,飘散在了屋中。 “这帮家伙,还真会藏好东西啊!” 李爽如今居住的地方,是一座位于滹沱河以北的庄园。 庄园已经破败,不过还保留着框架,简单的修缮一下,还是能够居住的。 李爽喝了一口,问道: “这样的葡萄酒还有多少?” “地窖里都是,有三百多桶。” “先给羊侃和高昂各带去两桶。” 跟随李爽而来的,还有大量的汉人流民。这些时日,他们正聚集在庄园之外的营地之中,由羊侃和高昂两人暂时管理着。 侯景一听,心中有些吃味。 “主公,我觉得你对那两个吃白食的有些太好了!” “什么意思?” 侯景贱吧兮兮的凑了过来,小声道: “主公,那个高昂的底细我已经查清楚了,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犯了事。” “犯了事?” 侯景的脸上露出了淫荡的笑容。 “听说他哥哥高乾看上了博陵崔氏的小娘子,结果博陵崔氏不许,高昂就将那个小娘子绑了,想要让他哥将生米煮成熟饭!” 李爽也来了兴致。 “那煮熟了没有?” “我哪知道,反正那小子现在正被博陵崔氏追杀着,不然也不会躲到我们这里来!” 李爽一脸看岛国爱情片被人略过了所有动作戏的表情。 “行了,将酒送过去吧!” “主公,你没明白我这话的重点,那小子是个品德败坏的人!” 李爽听了这话,感觉有些怪异。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从侯景的嘴里听到“品德”两个字。 品德两个字,跟他能有些什么关系? “万景啊,咱们的心胸得开阔一点,外面有成千上万的流民嗷嗷待哺,北面咱们村的人也要过来,整个晋地的那些躲在山里的老兄弟们听说我发达了,都想要投靠我。你说,光凭你一个人管得过来么?” 侯景摇了摇头,脸上很快露出了一股明悟。 “主公,我明白了!” 第17章 朝廷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 贾思勰终于到了! 他带着太平村的村民和乞扶莫于的部民南下,到达了李爽的庄园。 “老贾,你终于来了!” 让贾思勰出乎意料的是,最先欢迎他的不是李爽,而是那个大老粗侯景。 “你这是怎么了?” 此刻的侯景看起来乱糟糟的,不管是服饰还是精神,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颓废感。 “刁民,这TM的就是一群刁民!” 侯景将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 侯景打仗可以,但是生产经营,那就不是他的强项了。 这些日子以来,庄园外聚集了大量的汉人流民。 侯景想要管束他们,可他们是一点也不服管。 贾思勰听了之后,笑了出来。 “那是你的方法用错了。” “方法?” “你忘了,这些人是流民不是士兵。你用管理军队的方法去管他们,可不会出乱子么?” “要不说还得是你,老贾!” 侯景一拍手,喜极而泣。 “啥都不说了,这些刁民都交给你了!” 说完,侯景逃也似的离开了。 侯景只想要训练军队,根本不想要管什么经营生产。 …… 贾思勰见过李爽之后,很快便按照自己的办法治理起了李爽麾下的部众。 尔朱荣南下之后,占领了整个肆州,将滹沱河以北大片的土地赐给了李爽。 贾思勰带人统计了一下李爽领地之中的田亩数量,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安置为了佃户,分派下了土地。 多余的流民人口,则将他们安置在庄园附近,种植果林,养蜂种桑,烧土制陶,冶铁纺织…… 肆州地区在北魏治理下本就是农牧并举。 那些胡人牧民,则被安置在了庄园外围,看守兽栏,养殖牲畜。 到了冬日之时,整个庄园内外的秩序已经是井然。 在新修缮好的庄园之内,贾思勰将账本交给了李爽。 李爽翻了翻,账本中记载着,此刻庄园中,有佃农三万余人,牧民一万余人,手工业者五千余人。 除此之外,畜栏之中,有牛羊七万余头,驼马六千余匹,鹰犬数百余。 府库之中,积粮二十余万石,布绢万匹,酒水千桶,珍奇数百,甲胄五千,马具上千,各类兵器三万余件。 “主公,肆州的土地并不算是上佳的肥沃之地,滹沱河水流也不算充沛,很容易出现旱情,为了能够稳定的出产粮食,臣建议在领地内推行深耕保墒之法,同时建立几个小型的水库和连接农田的水渠,以备不时之需。” 所谓深耕保墒,便是打破浅耕形成的“犁底层”,加深耕作层至20-30厘米,促进土壤疏松,增加蓄水空间,同时减少土壤水分蒸发,保持墒情(土壤湿度),确保作物在干旱季节的水分供应。 “为了减少人力,臣建议将兽栏之中的牛取出,分于佃户,用以农耕之事。” 贾思勰的专业,李爽自然不会质疑。 “要行深耕保墒之法,还要建造水渠水库,便是有了耕牛,恐怕人力还是不足。” 贾思勰思考着,不过暂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人力不足的问题,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便是人力不足,事情总是要做的,臣会想办法的!” “晋地已乱,梁郡公(尔朱荣)迟早还是会出征的,到时候我军也会跟随出兵,一应农事,还是尽快安置妥当。” 说着,李爽从自己的桌上拿起了一份图纸,交到了贾思勰的手上。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这份图纸,你拿出去看看吧!” 贾思勰看了一眼李爽交给他的图纸,眉目微皱,细细呢喃着图纸上了三个大字。 “曲辕犁!” ----------------- 从秋日到冬日,羊侃和高昂两个人自始至终没有离开。 到了冬日之后,见到庄园附近的秩序都变得井然有序后,他们两个人都主动来到了李爽面前,想要让他收他们两人为家臣。 “你们两人都是世家子弟,便是进入朝廷入仕为官也不是难事,大有前途,为何要做我的家臣?” 泰山羊氏和渤海高氏虽比不上崔、卢、郑、王四大姓,可也是州郡之间有名的大姓,能人辈出。 李爽不过是个山匪出身,在这些世家大族面前,属于鄙视链的底层。 羊侃拱手道: “我来此之前,本欲前往洛阳,投靠车骑大将军萧宝夤麾下。但来了之后,见识到了主公的所作所为,决心投靠。” “我的所作所为?” 若不是说出这话的人是羊侃,李爽只会以为对方是在讥讽他。 “主公以微末之身,年未及冠,便有如今之业,实乃文韬武略。用人识人之才,亦冠绝当世。最重要的是……” 羊侃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 “臣在主公的身上,看到了我汉家兴盛的希望。” 没有错,羊侃是个铁杆的兴汉派! 李爽听了,觉得有些不适应。 纵然他知道羊侃是个老实人,不怎么会说谎,可他这番的吹捧也太过了。 “臣不是在吹捧,而是发自肺腑之言。自永嘉之乱,五胡乱华,我汉家沉沦已久。汉民畏胡之症,已然病入膏肓。主公却能以贫弱之流民,而诛残暴之胡豺,臣佩服之至。” 李爽挠了挠头,看向了高昂。 “那你呢,也和羊侃想的一样?” “我看不惯那些胡人的德行是真的,不过留在这里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犯了事。” 高昂将自己被博陵崔氏追杀的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博陵崔氏的门第虽比不上清河崔氏,但也是河北有数的大姓。我暂时是回不了蓨县,也不想要去洛阳。当然,见了主公之后,我还是觉得待在主公这里有趣。” “在我这里哪里有趣了?” “比如说抢夺朝廷兽栏之中的牲畜,驱赶流民进攻士族的庄园,拆掉了朝廷戍城中的材料搬到自己家修庄园和围墙……这些谋逆之举,都是我想干但是还没有干的!” 李爽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巴,深怕被别人听到。 “瞎说什么大实话,被朝廷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 “那主公愿意接纳臣了么?” “近来我下辖军户增至六千,除了本部三千披甲和五百铁骑外,我会再编练两千壮勇,你们各领一支千人队吧!” 所谓军户,和庄园之中的佃农、牧民不同,整个家族为军事服务,主要是太平村的村民和少许降服的胡人精锐,还有从晋地归降的与李爽相熟的匪寇。 “臣多谢主公!” 第18章 切记要稳妥 冬日里,刘贵的商队回到了李爽的庄园,如约带回了五百张弩和几车铁。 李爽当即检验了这些弩,发现这些弩的制作工艺相当的好,射程在两百步以外,精准度也不错。 胡人善射,但是多用弓,而非弩。 弩的制作属于工程学,精通此道的大多数都是汉人工匠。这些工匠也是被北魏和南梁朝廷严格看管的。 刘贵一下子能弄来这么多的弩,说明他去的胡人部落里面有大量的制弩的匠人,而且不受平城的管控。 李爽一下子就好奇了起来,不过刘贵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明这个部落的具体情况。 李爽也不好再逼迫。 “如此,你再给我弄一千张弩来。佣金的话,还是一样。” 这么大的生意,刘贵自然想要做,不过却犯了难。 “如今武川、怀朔两镇的战事进行的相当的艰难,元彧守在云城,也不敢前进,畏敌之心昭然,恐怕最终不是破六韩拔陵的对手。北境的部落人人自危,既担心六镇军打过来,也害怕被同属于官军的其他部落吞并。这种情势下,几袋金子已经不足以使人效命。” “那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受人护佑!” 李爽明白了,他们想要的是安全感。 譬如早期的北魏,鲜卑外围的部落给鲜卑投了投名状,那些部落便受到鲜卑的庇护,能够保证生存。 那个人自然不可能是李爽,而是尔朱荣。 无论是官职还是声望,刚刚打下肆州的梁郡公尔朱荣都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元深?” 刘贵尴尬一笑,无奈摇了摇头。 “元深现在防着北境各大部落,比防六镇还狠。很多部落的人已经看了出来,这位广阳王,不是善茬!他们只是一个小部落,恐怕投了元深会被对方吃得渣都不剩。只要军主能在梁郡公前说定此事,想必那一千张弩可不费一文,便能得来。” “哪个小部落?” “破六韩部!” 刘贵有些心虚的看向了李爽,对方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破六韩拔陵的那个破六韩?” 刘贵点了点头,一脸无辜的样子。 ----------------- 李爽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尔朱荣。 当李爽在秀容郡城找到尔朱荣,将破六韩部想要纳投名状的事情告诉他之时,尔朱荣兴趣浓厚。 破六韩部本属于匈奴,乃是河西大族,与尔朱氏也有着很深的关系。 如今破六韩拔陵成了天下闻名的大反贼,破六韩部中之人大多数投靠了他,少部分的处境相当尴尬。 “二哥,你觉得这件事情如何,会不会有诈?” 李爽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尔朱荣却是摇了摇头。 对于这些胡人部落之间的恩怨纠葛,尔朱荣要比李爽这个汉人清楚的多。 “破六韩部本是匈奴大族,内部不是铁板一块。部落之中有人不想要跟从破六韩拔陵一起谋反,也在情理之中。告诉刘贵,我答应了。” 见尔朱荣应承下来,李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至少那一千张弩稳了。 “他们南下之后,二哥打算将他们安置在哪里?” 尔朱荣带着李爽走到了地图旁,用手指了指。 李爽有些惊异! “马邑?” 李爽细想了一下,尔朱荣看似随意的这么一指,其实安排得很精妙。 马邑是边境重镇,连通恒州与肆州之间的战略要地,目前还控制在元深的手里。 将破六韩部的这一部族人安置在马邑附近。 若是他们心存反志,尔朱荣则能顺势讨伐,将马邑收回手中,自此之后,尔朱荣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若他们真的是想要投降,那么身为反贼头子族人的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与他们有深厚关系的尔朱氏。一旦有变,他们则会成为尔朱氏的后盾。 便在此时,尔朱兆匆匆走了进来,神色严肃。 他看了一眼李爽,禀告道: “并州牧子素和婆崘嶮已反,朝廷发来了让叔父南下征讨的诏书。” 尔朱荣看着诏书,知道这份诏书是如今洛阳摄政卫将军元乂的手笔。 “卫将军还说了什么?” “卫将军说刘腾死后,洛阳局势微妙。如今素和婆崘嶮谋逆,朝廷中有人想要让他领兵征讨,卫将军觉得其中有诈,想让叔父尽快摆平这件事情。” 自从几年前,元乂和宦官刘腾联手幽禁了胡太后,洛阳的朝政便落入他的手中。 可不久之前,刘腾死了。后宫这一块,元乂一下子没有了帮手。 本被幽禁中的胡太后,活动也越加的频繁。元乂感受到了压力,更加不敢轻离洛阳。 元乂是尔朱荣在洛阳朝廷中大树,他倒了对于尔朱氏没有丝毫的好处。 “回信给卫将军,我这就准备兵马,南下征讨。” 尔朱兆离开后,尔朱荣看向了李爽。 “并州不比肆州,素和婆崘嶮麾下兵多将广,此战,我会和兄长一起南下。三弟,我给你配三千匹马,你带兵北上,接应破六韩部。” 尔朱荣担心,他带着所部精锐南下,北面的部落会效仿尔朱氏,趁机南下,占了肆州。 “二哥,我明白。” 尔朱荣有些狐疑的看向了李爽,再确定了一遍。 “务必稳妥!” “放心吧!” 李爽重重的点了点头,然而风驰电掣的走了出去,挑马去了! 尔朱荣看着李爽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七上八下的。 “这小子答应的这么快,我心里怎么这么不放心呢?” ----------------- 几日后。 尔朱荣带着本部七千契胡武士和元天穆的三千精锐在南下的途中,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天宝,你是想好了怎么对付素和婆崘嶮了?” “不是,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心里的不安究竟是为什么了?” “为了什么?” 元天穆有些疑惑,却见尔朱荣面色大变。 “我怎么忘了三弟以前是做什么的,让他去马邑这个聚宝盆,不是让老猫看着咸鱼么?” 元天穆轻笑一声。 “不至于吧!” 说完,元天穆忽然愣了一下,与尔朱荣互相看了一眼,心中蹦出了两个字。 难说! 第19章 恒州只有一个太阳 云海波澜,碧野如境。 大地之上,三千匈奴铁骑飞驰,踏碎了这风云乱世之中北境偏野之地少有的宁静的土地。 一身红袄的少女骑在马上,身姿娇美,犹如明镜的眸子里映照一副人烟稠密的繁华之景。 自永嘉之乱以来,天下烽烟四起。拓跋氏入主中原之后,北境处在一种诡异的动态的平衡之中。 弱肉强食,本是北境草原之上的真理。在拓跋氏的主导之下,便是弱小的部落也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可这种生存之道,在六镇之乱的烽烟之中,变得支离破碎。 所有的人,又被迫进入了百年之前,那种无序的状态之中。 拓跋氏离开北境已久,其子孙慌怠于洛阳的纸醉金迷之中,早已经忘记了百年之前先祖立下的誓言。 骑兵稍歇,少女抬头,看着同属于一片天空之下,却迥然不同的人事风物,目光之中多的是好奇之色。 “前面就是马邑了吧!” 马邑,对于过往的商人来说,或许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歇脚之地。 可对于被禁锢在自己领地之中的匈奴公主来说,却是难以得见的传说之中的城池。 “是的,按照约定,尔朱氏的部队将在前方接应我们!” 部落之中长老缓缓开口道,苍老脸颊上,镶嵌着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眸,如今,这其中满是疲惫和沧桑。 “那就开始吧!” 红袄少女身上,没有一点将要依附于他人的柔弱,有的只是在这北境草原荒寒之中养成的狠辣。 “在这乱世之中,既然不愿意成为别人口中食粮,那就只有选择另外一条路。” ----------------- 马邑。 城守府中,马邑的太守面色惶恐。 “你说的……说的是真的么?” 他的对面,李爽翘着腿,慢悠悠的喝着茶。 “你派出去的哨骑也应该回来了吧,还用我多说么?” 正是因为他们回来了,太守才如此惶恐。 近来,马邑城外,不知道多了多少武装人员。 为官多年,马邑太守的嗅觉可谓灵敏。 这代表了什么? 马邑太守再清楚不过了。 柔然可汗阿那瓌南侵,李崇带着十几万大军只是在边境转了一圈,没有几天就回到了洛阳。 所有人都看到了朝廷的软弱与无能。 此后,六镇率先发难,原本依附于北魏的胡人部落也跃跃欲试。 马邑太守知道这股风波迟早会蔓延到这里,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军主,您是梁郡公的结义兄弟,可要为下官指一条明路啊!” “走!” 李爽的答案很是简单。 他看向了马邑太守,嘿嘿一笑。 “你在这里多年,也捞了不少了,是时候离开了。” “可我就这么走了,平城的广阳王那里,我没有办法交待啊?” 李爽大笑。 “如今在北境,所有人都在想着,一旦大乱之后,该如何选择?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元深的话还算数么?” 朝廷的权威在六镇之乱的震荡之中,荡然无存。 如今在北境,又回到了百多年前,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真理。 “太守本是士人,诗书传家,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早点离开这里,去洛阳重新买个门路,不比在这里要好?” “多谢军主指教。” 马邑守躬身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没有多久,高昂带着一脸笑意,走了进来。 “主公,马邑守带着家人和十几个大箱子,离开了马邑。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高昂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与讥讽之意。 李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嘿嘿一笑。 “这帮士人,还真是溜得比谁都快,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走了也好,主公,现在的马邑已经没有了掣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开府库,发钱!” ----------------- 平城! 元深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来报告的于谨。 “你说什么?” 于谨低着头,他可以感受到,元深肉眼可见的红温状态,那是怒气快要喷发的临界状态。 “马邑守逃了!” “这帮汉人,终究不堪大用!” 元深讥讽了一句后,恢复了冷静,立刻下达了命令。 “马邑不可失,立马派人去接上。” “恐怕此刻已经晚了!” 于谨说着,一边观察着元深此刻的神态。 “为什么?” “李爽随后接手了马邑。” “他凭什么接手马邑?” 元深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无他,马邑这座城池,自从元深成为了平城的主帅后,就下了大力气去经营。 这座城池的中上层将领,都是元深的拉拢对象。 他下了相当大的功夫。 李爽人生地不熟,刚来没有多久,怎么可能能顺利掌控马邑。 “王还记得朝廷有一笔钱粮存在了马邑了么?” 碰的一声,元深一拳砸在了桌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怒吼。 “派我亲使,前往马邑,速擒拿这个孽障!本王要将他千刀万剐!” ----------------- “主公,我们将马邑府库之中的钱粮发给了马邑城中的将士,如何向平城交待?” 与高昂不同,羊侃的心中多的是忧虑。 “这笔钱粮什么时候派往平城?” “下月十五!” “如果下月十五之前,这里乱了,那还用向平城交待么?” “乱了?” 六镇叛军的势头虽然已经很大,可前有云中,后有平城,两座城池嵌在北境,叛乱的势头还无法蔓延至这里。 羊侃明白了过来。可显然,他还没有习惯李爽的脑回路。 “主公啊,这与谋逆无异!” “失败了那才叫谋逆,成功了便叫勤于王事!” 李爽看向了羊侃,问道。 “祖忻啊,拓跋氏本北境蛮夷,何以南下中原,占据着半壁江山?” 这个答案,并不只是李爽问过他。 事实上,无论是他们这些在北魏治下的汉家大族,还是南梁中那些整日以正统自居的士人,都思考过这个问题。 且思考了百多年。 最后,将这个问题的答案笼统的归结于两个字。 天意! “天意还不是人意!” 李爽轻声一笑,从楼关之中走了出去,瓮城之中,站满了马邑城中的士兵。 其中,有胡有汉。 只不过现在,他们抛弃了以往所有的分歧与偏见,全部都站在了一面大旗之下。 见到李爽走了出来,这些士兵心悦诚服的吼了出来! “忠诚!” 第20章 你们真是害苦了我啊 马邑城守府! 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正如城守府中没有城守,都是一个道理。 偌大的城主府中,此时聚集了马邑城中的中下层军官。 高昂与羊侃站在李爽左右,犹如两尊门神一般! “大事不好了!” 李爽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心里打起了鼓,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所周知,上一任马邑太守贪墨成性。他在位期间,贪污了大量的军款和钱粮,不久之前,更是带着大量的贪墨所得和他的小姨子逃走了,以至于整个马邑城,民生凋敝,府库为之一空。” 刘贵当即走了出来,此时身为马邑巡检使的他带头问道: “军主为何要为这众所周知的事发愁?” 李爽叹了口气。 “可广阳王偏偏要将这帐算在我的头上!我一人之毁誉是小,只恐怕连累诸位兄弟。” 在场之人哪里有一个是蠢蛋。 听到李爽这么说,大家都明白了。这是要统一口径,将锅都甩出去。 “岂有此理!” 在场之人纷纷发言。拿的越多的,心中的正义之言越是喷薄而出。 “军主廉洁奉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广阳王身边定是有小人进献谗言,若是这般奸臣敢来,我等定是要让他们知晓我等厉害。” 李爽听了这话,很是感动。 “我身为大魏忠臣,每每午夜梦回,都是感叹世风日下,江山破碎,为此忧愤不已。但幸好,马邑城中,还有尔等忠良,才能维持住这北境的安宁。” 李爽挥手道: “传令下去,马邑城中,无论正兵辅兵,都预先发七个月的钱粮。” 刘贵拱手道: “军主,广阳王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如今大规模派发钱粮,会不会让平城那边认为军主在行贿?” “把钱粮发给军主以上的军官那叫行贿,发给底层的士兵只是为了嘉奖这些任劳任怨坚守在第一线的忠义之士。” “军主英明!” 众人拱手道。 气氛烘托到这里,刘贵又再度开口了: “我有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马邑不可一日无主,六镇势乱,平城那边又满是奸佞,当此之时,唯有军主才能镇守马邑,震慑那些乱贼!” 李爽听了,大声道: “大胆!官职任免,乃是朝廷才能主宰的大事。我岂能擅自担任马邑守?” 便在此时,一众军官都跪了下来。 “请军主担任马邑之守,否则,我等便不起来了!” “你们真是害苦了我啊!” ----------------- “广开府库,派发钱粮,擅任太守,这小子是要造反么?” 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被轰了回来,元深已经出离了愤怒。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权威正在受到挑战。 “来人,集结大军,本王要亲自南下,擒拿此贼!” 元深刚刚说完,于谨赶忙上前阻止。 “大王,不可!” 元深看向了于谨,怒问道: “为何不可?” “此时前方战事已经相当紧急,平城之军若是轻动,一旦前方有失,败军之责,大王恐怕难脱关系!” 这一句话让元深冷静了下来。 洛阳朝廷之中的勾心斗角,宗室之间更是。 同为元氏皇族,可内部的分歧却是比天大。 要不然,同为宗室的元天穆怎么会跟尔朱荣站在一块,刨自家的根呢? “且李爽极通军略,王此行无论成败,恐对大局无益。李爽身后是尔朱荣,尔朱荣身后是元乂。一旦落人口实,洛阳那边元乂发难,王恐怕再难以受到朝廷信任。” 平城乃是北境的核心城池,北魏前都,稍有差池,都会牵连全局。他这一动,如果拿不下马邑,丢的是自己面子和威望,从此之后,元深想要在平城号令群雄,便难了。 便是拿了下来,也只是在内耗而已。若是相持之时,周围的敕勒部趁机反叛,那便因小失大了。 于谨给元深说明了此行的风险。元深听了,反问道: “难道就放任这小子不管么?” 于谨拿出了一份手书。 “这是马邑所有军官联名签署的请求李爽担任马邑守的上书,我看可以答应。” 要不是知道于谨身家清白,又与马邑那边没有什么来往,元深还真的怀疑他也拿了李爽的钱。 “这是何意?” “马邑附近部落群聚,情势复杂。一但有失,朝廷必然第一个问罪大王。可现在,李爽在那,罪责便在他的身上,也在尔朱荣和元乂身上。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朝廷在马邑的那笔钱粮要回来!” “他这么个花钱法,便是有座金山也迟早花没了,本王的钱粮还能要回来么?” “大王不知刘备借荆州之事,便是要不回来,我们也要去要。” 元深点了点头,开口道: “如此,你就亲自走一遭!” ----------------- 马邑城外。 大帐之中,摆满了鲜花,周围铺了一圈驱赶蛇鼠的药末。 一身红袄的少女坐在地上,裙边铺陈在地,犹如满圆。 “阿如,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部落之中的长老充满了忧虑,那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这里的情势要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原来收了我们钱财的马邑太守也跑了。现在,该如何?” 大帐之中不乏勇壮之士,可所有人的目光多看向了少女。 她才是这三千匈奴勇士的主人,真正做主之人。 “我部向来依附破六韩部,久而久之,外人也当我们是破六韩部之人。值此之时,也是时候与破六韩部一刀两断了。” 部落的长老摇了摇头。 “我部有大量的族人现在还在破六韩空雀之手,您的姐姐也在那里,如何能够一刀两断?” 少女笑容犹如春风,眉目之中似有星辰,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一股寻常人没有的威势。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枚月牙形状的玉佩。 众人见此,纷纷跪了下来。 “我来此之前,已经与姐姐分家了。姐姐告诉我,不必再顾虑她,她自有脱身之策。破六韩空雀之流,根本不会是我姐姐的对手。” “如此,我们还要按照原定的计划策反斛律金么?” 少女沉思了许久,缓缓开口: “这件事情可以做,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先确定,谁才是我们今后可以信任的盟友!” …… 第21章 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参军,斛律部到了!” 于谨奉命前往马邑,要回军粮。只不过,他第一时间去的不是马邑城,而是敕勒部。 斛律部是敕勒六种之一。 斛律金是斛律部有名的部落首领。 数十年前,北境草原之上就流传着“求良夫,当如倍侯利”的民谣。 这位斛律倍侯利便是斛律金的高祖。 得益于家族之中优秀的遗传,斛律金这一脉与那些矮小尖腮的胡人不一样,个个长得都是高大威猛。 柔然可汗阿那瓌当年北返时,是怀朔镇将杨钧和斛律金一起护送北上;阿那瓌南侵高陆之时,也是被斛律金率部击退。 斛律金在这北方草原上有着很高的威望,但并不显贵。 于谨找他,便是因为他的威望。 马邑附近,众多的胡人部落首领,斛律金可谓翘楚。 于谨见到斛律金时,他正带着自己的儿子斛律光在河岸边练武。 得知平城来人之后,斛律金立马前来迎接。 不过,在得知了于谨的来意之后,斛律金却是摇了摇头。 “若是别的事情,我可以帮忙,可要向马邑城守李爽施压要钱粮,我却是帮不上忙!” “为何?” “参军可知如今马邑城中最受欢迎的是什么?” 于谨猜测了起来。 “马邑一向是牲畜的聚集地,战马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并州的漆器精美,一向受到各部落首领的喜爱,也可能居于首位。” “草原上如今缺铁,莫非是各路铁器?” 斛律金摇了摇头,说出了答案。 “是红浪漫!” 于谨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问号。 “红浪漫是什么东西?” “它是李爽麾下的商人刘贵开的一家歌舞坊,其中舞女来自各地,西至西域胡姬,东至新罗女婢,无所不有,个个明艳动人。其名取‘红霞映远,浪花灿漫’之意。” 于谨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叹道: “这名字倒是有几分意味!” 感叹完,于谨察觉了自己试探,随问道: “可这与我托首领之事有何关系?” “这家歌舞坊开张之后,李爽广邀附近的部落首领前往座谈,各部首领日日流连,有的已经有好多时日不曾返回。不瞒参军,便是我部之中,也有许多人前往,花费糜多。” “一家歌舞坊而已,何以如此?” 斛律金心中有些感慨,这些高门世家出身的子弟不接地气。 一家歌舞坊,若是在洛阳自然不足为贵,可却是在北境。 北境部落之中那些终日里与野兽为伍的胡人哪里见识过这玩意? “参军说的是,但北境偏远,这些首领又没有见识过洛阳的富饶,哪里能抗住红浪漫中的莺歌燕舞!” 斛律金这样有名的部落首领,萌受北魏朝廷的荫赐,需要入洛阳宫中宿卫,也是见过经历过的。 “而且,这家歌舞坊与我在洛阳中见到的,也是有所不同。” 于谨冷哼了一声,面色很是不好。 “可光是这样,也不足以让斛律首领如此吧?” “不瞒参军,去过红浪漫的部落首领,都被李爽拉进了一个叫同心盟的组织。” “这又是什么?” “简单来说,以后马邑附近的部落,出产的毛皮、药材、牲畜等物资,都会被同心盟统一收购,然后南下贩卖。所得之利,由同心盟分配。除此之外,同心盟也会统一采购从并、肆等州来的铁器、盐、茶、陶、漆器等货物,然后前往各个部落售卖。” 从斛律金嘴里说出的话,让于谨感受到了严重的危机。 这个李爽暗结党羽,党同伐异,所谋不小。 接着,他狐疑的看向了斛律金。 “首领不会也加入了这个叫同心盟的组织了吧?” 斛律金苦笑一声。 “参军说的哪里的话,我若是参加了,又怎么会对参军全盘托出?” “那首领何意?” “自破六韩拔陵谋逆以来,北境动乱,东西敕勒皆感不安。在下想让参军去劝劝广阳王,并非所有人都是乱臣,心怀大逆。多数之人,不过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反!若是广阳王能够拨乱反正,劝说朝廷,改六镇为州,何愁六镇不定?” 于谨沉默了。良久,他开口道: “首领忠义之心,我敬佩之至。只是此刻朝廷之事,犹如乱麻,便是广阳王也理不清头绪。当务之急,若是东道大行台能够击败破六韩拔陵,北境之事,或有转机。” 说完,于谨拱手道: “既然首领受族人所累,不愿意与李爽撕破脸皮,我就先告辞了。另外,广阳王备了些牲畜钱粮,还望首领笑纳。” ----------------- 马邑。 城守府中,羊侃光着膀子,在寒冬之中,举着两个一百斤的石锁。 见李爽前来,羊侃放下了石锁,行了一礼。 “主公!”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去过红浪漫,刘贵那小子整天泡在那里,怎么,你是嫌弃那边的姑娘不够美貌么?” 羊侃晒晒然,解释道: “并不是那边的姑娘不够美貌,只是我等习武之人,最重打熬筋骨,切忌为女色所伤,故不曾去过。” “那高昂呢?” “敖曹虽然顽劣,但也是武人,知道其中的轻重,故也不曾去过。” “那他去哪了?” “他好像是带着一众游侠去城外了,不知道做什么?” 羊侃这话说了没有多久,高昂便兴匆匆的跑了回来。 “主公,我打探到了。” 李爽一脸奇怪,问道: “你打探到什么了?” “那个送我们一千张弩的那个部落,其实并非破六韩部,而是依附于破六韩部的一个小部落。其首领是个女子,貌美如花,身段娇媚,远远看去,那叫一个婀娜多姿。” 李爽看了一眼羊侃,一脸无奈。 “你不是说他不好色么?” 羊侃也有些尴尬。 谁知道高昂挥了挥手,一脸你们没有理会我意思的样子。 “那个部落虽小,可却很富足,麾下更是有三千匈奴精骑。马邑周围部落首领,都在盯着那个女子。主公,你要是娶了她,那三千匈奴精骑就是咱们的了!” 高昂说完,一脸兴奋,搓了搓手。 “我早就想试试匈奴铁骑的味道了,一定和普通的士兵不一样了。” 李爽看着高昂这幅痴汉模样,心中极其无语。 你是怎么一脸正经的说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话的? “你们打熬筋骨,难道我就不打熬了么?” 李爽一脸傲娇,心中则是根本不信。 高昂为了那三千精骑,对方就是长得跟大母猪似的,他也能说成是貌比西施,赛过貂蝉! 真如高昂所说,红浪漫能成马邑销冠么? …… 第22章 乱了,都乱了 楼高三层,兀自耸立于市井深处。 于谨穿戴衣冠,在仆人的带领之下,走进了这座马邑乃至整个北境都名声大噪的歌舞坊。 时值白日,楼中静谧。 李爽便在三楼东侧的的暖阁之中。 暖阁之中,装饰精美。 地板上铺着一层西域传来的三菱纹毛毯,阁楼中央放着两张并州来的红木烫金短桌,短桌上的描银山鸟漆盒之中,放着烤饼、肉干、奶酪和果脯。 李爽便坐在短桌之后,靠在软垫之上,姿态随意,不时看着窗外马邑的风景。 苍穹之下,青山之侧,牛羊遍野,绿野成荫。 随着他的到来,对方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 即使心中早有了预估,可于谨还是没有想到,这位军主居然这么年轻。 对方皮肤坚实,体格健壮,面容俊朗,一双眼眸明亮,或许是在山野之中待得太久,皮肤有些黝黑。 于谨最早注意到李爽,乃是因为李崇北征之时,后勤屡屡被其所劫,还丢了数千副甲胄和几百副马甲。 为此,李崇南还时,特意进剿,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李崇为了这事,受了惩罚。可于谨私下里却无意间听到了李崇对于李爽的评价。 “惜山野之中亦有蛟龙哉!” 于谨当时并不解,可此时,看着李爽的模样,似乎有些理解了。 “参军是来要钱粮?” “正是!” “可惜没有了。” “朝廷存在马邑的钱粮,足够十万大军使用三个月。这么大笔的钱粮,说没就没了?” 于谨没有忘了自己此行的职责,替元深要回钱粮。 “不然呢?” 李爽短短的一句话,说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 于谨却是被噎了个十足,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若是参军,此刻不应该急着要这笔钱粮,而是想象没有了这笔钱粮之后,北境会如何?” 北境会如何? 于谨跟从元深从军,来这北境也不算久。可他却清楚知道,六镇之乱的症结所在。 朝廷没钱了,也不愿意再往北境投钱了。 没有了增量,那么存量便是所有人都在盯着的目标。 恒州会乱! 这是于谨能够预测到。 “若非军主这样的闻鸡起舞之辈,恐怕恒州会安稳许多。” “参军错了,如今北境的这番局面,乃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六镇如此,东西敕勒如此,便是漠北的柔然亦是如此,光凭一个广阳王,能够挡得住么?” 阁楼之外,走进了两名披甲武士,让于谨面色一变。 “军主要如何?” 于谨担心李爽要杀人灭口,谁知对方只是淡然道: “山高路远,最近北境不太平,参军还是在马邑城中待上一段时间吧!” ----------------- 斛律部。 “乱了,都乱了!” 斛律金听着部落之中喧嚷之音,走出大帐,嚷嚷道: “都喊什么,发生了什么?” 一名斛律部的武士跑了过来,说明了具体的情况。 “平城周围的几个部落因为讨要这个月的钱粮,没有要到,还被平城的官军打了一顿,他们一怒之下扬言要投靠真王!” “那平城那边呢?” “广阳王紧闭城门,不让外人进城。” 斛律金听完,面色凝重,叮嘱道: “别管别人,这段时间,安抚好部众,小心看管兽栏之中的牲畜,时时备甲,以防不测。” “可我们部落的钱粮也不多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斛律金依靠自己的威望,暂时安抚住了自己的部众。 可威望也变不出粮食来,在如今的北境,谁家的粮食不是紧巴巴的,便是借也借不到啊! 斛律金正愁的时候,斛律光来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我有办法!” 继承了自己祖父辈优秀的基因,年纪轻轻的斛律光便拥有着不错的体格和外貌。 “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没有粮食,可是有的地方有,平城、马邑又或者是沃野镇。” 斛律金听着,心中惊异。 他没有想到斛律光这么小,便已经有了这般见识。 平城那边是指定靠不上的。 斛律金想到了不久之前于谨送来的一车粮食和十几只牛羊,堂堂广阳王的使者,送礼居然如此寒酸,便是他此刻去要,恐怕也要不到什么。 可马邑和沃野镇,斛律金又实在不想要和这两者搭上关系。 沃野镇自不必多说,去了马邑,便意味着得罪元深。更何况,斛律金与李爽也没有交情。 “召集族人,去山上挖掘野菜,把能吃的都带回来,只要等到开春,情况会好的。” 斛律金心中,也只能如此期待了。 ----------------- 夜晚。 红浪漫之中,灯火靡靡,莺歌燕舞。 一众马邑周围的胡人首领聚集在一起,在温暖的大厅之中,喝着酒唱着歌,搂着姑娘笑呵呵。 谁知道,忽然有人从外面奔了进来。 而后,人越来越多。 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变化,只以为是谁家部落中牛羊丢了,婆娘跟人跑了,一年前听说的老家的孩子出生了……直到这件事情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军主,我们的部落被人抢了!” 平城周围的几个部落一怒之下怒了之后,不敢去进攻城防坚固的平城,也不敢去西面投向破六韩拔陵,于是纷纷南下。 李爽听了之后,面容严肃。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部落中都是世代忠良能够入宿洛阳的良家子弟,怎么会忽然不尊朝廷的号令,南下劫掠?” “军主,没有误会,他们就是一群反贼!” 李爽摇了摇头。 “可便是这样,我也管不了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马邑守,广阳王都不打算管的事情,我怎么能去管呢?” 这个时候,刘贵走了进来,慌慌张张的。 “军主,不好了。” “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我们从辽东那边进的一大批货都被那几个部落劫走了!” 李爽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你们说的不错,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百姓了,必须重拳出击。” “我等都听从军主吩咐!” 第23章 马邑是个讲王法的地方 “没有想到,这里也这么乱了!” 红袄少女骑在一匹骨骼神俊的白马之上,坐落高地,底下,是手持是弓弩的妇女,再外层,匈奴三千精骑严阵以待。 部落营地之外,则是大量呼啸着的散兵游勇,不断在周围环绕,试探着。 北境马匹的交易并没有受到严格的限制,可是甲胄,尤其是马甲,是被严格的管控的,数量稀少。 这三千匈奴骑兵,人人穿着一身兕甲,每人配着马弓、弯刀,已然算是精骑了。 外围那些散兵游勇,有的甚至连最基本的装备都凑不齐。 “阿如,他们不是要去投奔破六韩拔陵么,怎么南下了?” 部落之中的长老满脸疑惑,根本弄过不清楚状况。 名叫阿如的少女却是一脸看穿了事情的本质。 “北境没粮了,平城给不了,他们也没有胆子真的去沃野镇,所以南下来抢了。” 部落长老一脸无奈。 “这叫什么事情,朝廷难道不管么?” “朝廷若是能管,元深还要缩在平城里么?” 红袄少女对于这位位高权重的广阳王,没有一丝敬意,反而语带不屑,有着几分讥讽之意。 “那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他们不动手,就这么耗着吧!” 阿如其实不想要打仗。和这些南下的部落打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在白白损耗自己部落之中儿郎的性命。 可事实并不如她所想,外围的骑兵聚得越来越多了。 也不知道什么人将她部落富有的消息传了出去,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她。 “真以为我是个女人就能任人揉捏么?” 眼看着对方就要冲进来,红袄少女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当即抬起了手,挥舞着手中的马鞭。 部落之中的妇女都是粗妇,彪悍的跟男人一样,当即个个拉开了弩弦,瞄准好准备射击。 便在此时,一声粗壮的号角声响起。 包围少女部落的骑兵一时间乱了。 底下的人弄不清楚状况,可少女看的清楚。 有一名具装骑兵拎着一杆大旗,就这么冲进了这群马匪之中,造成了相当大的混乱。 刚刚还如虎如狼般想要洗劫少女部落的那群马匪见到这人,乖得跟个兔子一样。 这名扛着大旗的武士冲准了这群马匪之中的头头,还没有说几句,就将对方绑在了自己的马上,转身离开了这里。 万人从中,如入无人之境。 少女站在高处,只看见那面大旗上,镌刻着两个字。 “大野!” 苍穹之下,乱世之中,终究还是有些人,有些事,能够让少女有所动容。 ----------------- “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 马邑城中,偌大的广场之上,正趴着一排被抓来的胡人首领,被人拿着棍子打着屁股。 李爽站在门前,大吼着。 “我的人坐着马车唱着歌,快快乐乐的运着货,突然就被你们劫了!” “劫了也就劫了,你们到是识点货啊,人参当萝卜啃了,海东青当烧鸡烤了,貂皮做成裤衩了。” “军主,你消消气!” 刘贵上前劝着,李爽的气却还是不顺。 “打,给我往死里打!” 广场之上,满是哀嚎之声。 高昂骑着马,扛着旗,从城外直接飞奔到了广场,将马背之上刚刚抓来的胡人首领给抛了下来。 “主公,人抓来了。” “就你小子杀了我的马?” 这个被高昂抓了的男子非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求饶,反而很是硬气。 “是!” “为什么要杀我的马?” “因为饿!” 男子站了起来,理直气壮的说着,又看了一眼高昂,很是不服气。 “要不是老子两天没有吃饭了,你以为他能抓住我?” 李爽拍了拍手,府中的仆人从一旁端来了一大盘羊肉和几块胡饼。 “尽管吃!” 男子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大口朵颐起来。 不一会儿,短桌之上的胡饼和羊肉就被他消灭光了。 吃完了,李爽又给他端了一碗羊肉汤。 对方接过了,一口就喝了下去。 “我厍狄干从来不白吃人的,你给我吃的,我就给你办事。说吧,你想要做什么?除了广阳王元深,这北境草原上没有我不敢杀的人!” 眼前的汉子颇有些一根筋,横的不要不要的。 李爽笑着。 “你好歹也是朝廷封的将军,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连口饭都没有吃了?” “我们的将军职都是虚的,手下的兵都是自己部落中的子弟,需要自己养,朝廷给的那几个子有什么用?每年还要去洛阳宿卫,又是一大笔花费。说句丧气话,朝廷给柔然人的,都比给我们的要多。” “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跟我干吧?” 厍狄干询问道。 “那你能够让我部落之中的人都吃饱么?” “可以!” “行,只要能让我们吃饱,刀山火海,我也给你趟过去!” 李爽就将厍狄干拉了起来,笑着。 “没那么多的事,咱们动的是脑子,不用拼命!” ----------------- “首领,不好了。” 斛律金面沉似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听着自己手下诉说着: “平城那边的事情闹大了,元深不好交代,抓了几个人,他们都供认是首领指使他们闹的!” 斛律光愤怒道: “胡说,我父不但没有跟着他们一起闹,还帮着朝廷安抚众人。他们凭什么污蔑我们?” “首领名气大,能顶锅呗!” 斛律金听着这话,双拳紧握。 “广阳王如何说?” “元深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口供都存档了。” “既然什么都没有说,那就还有一丝余地。” 斛律金缓缓开口,大帐之外,一身红袄的少女走了进来。 “斛律将军还对平城那边抱有幻想么?” 斛律金对于少女的到来没有一丝意外,只是淡淡的开口。 “你是来为破六韩部说我么?” “不,只是告诉将军,元深后面会做什么!” 少女在这男人堆的帐篷之中,丝毫没有一丝怯意,身上带着一股威势,压得众人不敢抬头。 “如今李爽掌控了马邑这个聚宝盆,把控了商道,背后还有着肆州的粮草。半个恒州已经不听从平城那边的命令了,说不定就会大乱。元深不是不把将军怎么样,而是在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将军交出去,好对朝廷有所交代。” 年幼的斛律光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他看向了斛律金,问道: “朝廷真的会这么对我们么?” 斛律金没有回答。 久之,他叹了口气。 “忠义之人,奈何天意不容!” 第24章 牧转农二三事 并州。 自尔朱荣南下讨伐素和婆崘嶮以来,战事进行得很顺利。 并州乃是大州,晋阳更是洛阳以北少有的大城。 尔朱荣南下之旅,没有什么悬念。相比于尽在眼前的战事,尔朱荣还是更加担忧恒州的事情。 大帐之内,尔朱荣将从远方送来的书信交到了元天穆的手中。 “兄长,如何?” “三弟还真是有本事啊,只不过,这么早与元深翻脸,是不是与我等不利?” 对于元天穆的担忧,尔朱荣却是不屑。 “洛阳城中的虱子都比他这一号要少。” 对于李爽在马邑所作所为,尔朱荣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暗中感到解气。 自北魏孝文帝改革以后,整个洛阳朝廷便被鲜卑八姓和汉家四姓把持着,他尔朱氏虽然对外号称是皇亲国戚,可在这这些人眼中,不过是个跑腿的。 为此,尔朱荣没少在洛阳遭受白眼。 李爽所为,正是尔朱荣心中一直想要做的。 “天下将变,洛阳城中的王公们还沉醉在往日的荣耀之中,可谓迂腐。当此之时,谁能克定一方,谁便能抢先占据优势。素和婆崘嶮与我等具是一个心思,要较量的,便是手段了。” 或许是大帐之中有些沉闷,尔朱荣站了起来,掀开了帐门。 帐外,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座偌大的晋阳城。 自当年三家分晋,晋阳城便矗立在这里,耸立近千年。 千年以来,这座城池非但没有衰落,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的雄伟。 尔朱荣看着这座城池,心想着总有一天,要将这座城池纳入自己的手中。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兄长,再等等吧,眼前的这座城池,迟早是我们的!” 元天穆跟在身后,听尔朱荣这么说,心里没有一丝的不适,反而有着一丝激动。 鲜卑宗室与宗室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这也是元天穆一心站在尔朱荣一边的原因。 “天宝在等什么?” “等元深掌控不了恒州,朝廷不得不用上最后一块筹码!” 听了尔朱荣的话,元天穆轻声一笑。 “李崇么?” 这头卧虎,乃是北魏朝廷手中最后一张能够震慑所有人的王牌。 只不过,这张王牌真实的效用还有几分,便是见仁见智了。 尔朱荣看着远方的晋阳城,悠悠而叹,似是诘问,只不过他心中也没有答案。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平城。 “李崇不过是一老朽,洛阳那边还真指望他能够平定北境的乱局?” 听闻洛阳城那边的消息,元深感到了危机。 若是洛阳朝廷真的决定让李崇北上,掌控平城的局势,那么他不得不退居二线。 尝试了大权独揽的滋味,元深又怎么甘心将自己手中的权力再交给旁人。 “大王说的是,奈何陛下年幼,耳根子浅,又不了解北境的局势,还不是左右之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元深面前,站着一位须发皆白却是童颜的男子,乃是这北境有名的大巫。 “刘灵助,那本王该如何?” “大王乃王室贵胄,身份尊贵,奈何身边没有得力的干将,以至于被一稚子所欺。当务之急,乃是招揽四方勇士,方能镇得住局面。” 刘灵助的话,元深深以为然。 如今恒州的局面,平城传出去的话,已经不像是过往那样好用了。 左右部落,更愿意听马邑城中那个叫李爽的小儿的。 元深一直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刘灵助的话让他茅塞顿开。 “没有错,在这北境,仁义是没有用的,最终还是要看拳头。” 元深在屋中来回踱步,良久,问道: “我看中一人,乃是敕勒部有名的首领,名曰斛律金,你以为如何?” 刘灵助还没有开口,屋外便传来了一声紧急的禀告声。 “大王,斛律金反了!” “你说什么?” 元深面色大变,却听得手下继续禀告着: “一日前,斛律金杀朝廷所置守吏,率部向西而去,定然是投了破六韩拔陵!” “胡酋,太让本王失望了!” 元深的面色变得很差,看向了屋外的传令的亲卫,质问着: “于谨呢,钱粮他没有要到,为什么还没回来!” “听探子说,参军还在马邑,终日沉迷女色,人皆言他乐不思蜀。” “混账!” 刘灵助看着恼羞成怒的元深,心中暗道: 此人之心胸,难以成就大事。 当下,刘灵助已经决定,该物色下一个值得辅佐的人了。 ----------------- “军主何往?” 连日来,李爽都将于谨安排在了红浪漫之中,让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相比于那些野蛮、没文化、不讲卫生的胡人首领,于谨这个汉化过后的鲜卑贵族,实在是太帅了。 姑娘都愿意围着他转,而且不用钱! 非是我近女色,实乃女色近我啊! 抓住了个机会,于谨终于离开了红浪漫,跟随在了李爽身边。 “斛律金反了!” 李爽的话让于谨有些震惊。 他此刻,颇有些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斛律金素来忠义,为何会反?” 于谨的话,让李爽一笑。 “忠义又不能当饭吃,眼下这北境,人人皆想反,他又能如何?” 两人骑在马上,并肩而行。 于谨听了这话,沉思道: “军主如今麾下也聚集了大量的人口,久之,必然粮乏,到时候,军主又能如何?” 李爽听了,大笑: “参军乃是绝顶聪明之人,难道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么?” 众所周知,单位面积的土地上,农耕要比放牧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口。 “人多了牛羊不够吃怎么办,种田呗!” 于谨慢了一拍,看着李爽的背影,心中有了几分感触。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当然都明白。 可是这么明白的道理,却是没有人能够做到。 便是那平城之中的广阳王也是一样。 无他,恒州的这些部落都是当年跟随拓跋氏南征北战的鲜卑勇士,极重武勋。 让他们种田,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于谨心思转动,暗道: 你若是能够做到的话,我倒是真的想为你效力了! 第25章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斛律金率部西遁,想要去投奔破六韩拔陵。 行至善无,却被人挡了下来。 一支纯黑的骑兵,挡在了斛律金的面前。 “厍狄干,你这是为何?” 厍狄部与尔朱氏一样,先祖都是跟随拓跋珪起家,以军功被封善无腊汙山百里之地。 自孝文帝南迁洛阳之后,北境这些武勋家族没有南下的,都跟着没落了。 到了厍狄干这一辈,名望虽重,可是与尔朱荣拉开了差距。 斛律金很了解厍狄干,他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不相信他会为了北魏朝廷与他开战。 “我受人之托,在这里拦住你!” “谁?” 话音刚落,远方一阵马蹄昂扬声。 “斛律将军,且慢!” 一支骑兵飞速驰来,为首的便是于谨。 斛律金本以为是元深派来的,心中还是有些踌躇,可等这支骑兵离得近了,他才发现,不是平城的兵马,而是马邑的。 “于参军,此来何为?” “将军素来忠义,为何要去投奔逆贼破六韩拔陵?” “部落之中,岁岁饥寒,不忍老幼冻饿,故此西去。” 斛律金没有说元深将那几分口供存档的事情,只是说出了一个北境很常见的理由。 于谨自然不相信,可也不想要深究。 “投奔了破六韩拔陵,就有粮了么?沃野镇周围的土地虽然肥沃,可也供养不了如此多的大军。” 其实在于谨看来,斛律金还有另一个选择。 投奔马邑! 至少,这样一来,朝廷并没有损失。 不过,斛律金显然不想要做这个选择。 斛律金内心深处有着自己的骄傲,不容许他向一个汉人低头。 所以,放弃了元深之后,他宁愿选择破六韩拔陵。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斛律金并不想要把事情做绝,看向了厍狄干。 “人已经来了,放我走吧!” 厍狄干一动都没有动。 “托付我的人并不是他!” “那是谁?” “马邑守大野爽!” 斛律金心中涌动出了一股怒气。 “你厍狄部也是名门,为何要听一个汉人的?” 厍狄干一脸懵弄,看了看左右。 他身边的亲卫在厍狄干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厍狄干反应了过来! “原来他是汉人啊!” “……” “我也不知道啊,他鲜卑话说得贼溜!” 斛律金本是心有怒气,可看着厍狄干这幅样子,也无处发泄。 “现在可以让我过了吧!” 厍狄干摇了摇头。 “管他是汉人还是什么人,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他,就得遵守信诺。“ 斛律金看着厍狄干,没有办法,又看向了于谨。 “李爽找我做什么?” 于谨摊了摊手,也是一脸无知。 “他只是让我先来劝住斛律将军,至于具体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斛律金变得越来越急躁。 无他,他部落中的存粮不多,不想要在路上耽误时间。若是不能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接应的地点,缺少粮食,部落中恐怕得死一大批人。 “厍狄干,他来不了了,快让我过去!” “不行!” 斛律金有些恼火。 “若如此,别怪我无情了!” “来啊!” 厍狄干丝毫不慌,摆开了架子。他所部的战马都是黑色的,这些日子也都吃饱了,厍狄干正闲的没有事情做。 “斛律金,听闻你乃是名将,我早就想要讨教讨教了!” 斛律金气急,骂道: “你这个浑人!” 就在双方就要动手的时候,号角声响起。 李爽带着数百骑兵和二十几辆车,终于赶了过来。 “这位便是斛律将军吧!” 行至近前,李爽满脸笑意,拱手道。 被拖了这么久,斛律金心中很是不爽,可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见其气度不凡,还是应了声。 “正是!” “听闻将军要去投奔真王,这一路上山高路远,我特意备了二十几车的粮草、草药和一些常用的物什,故而晚来些,还望将军恕罪!” 于谨一脸震惊,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爽。 这位爷要做什么? 于谨本以为李爽是要剿匪,可现在看着也不像啊! 怎么,他也要投奔破六韩拔陵么? 很快,于谨就驱散了心中这个荒谬的想法,再抬起头来,看向了斛律金,对方有些动容。 这年头,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真要真金白银的往外拿东西,却是少之又少。 便是广阳王元深,想着的也是一些下作的手段来控制人。 斛律金忠义,可不是憨人,又怎么会看不清楚。 可这个素未蒙面的汉人,却在冰天雪地之中,冒险送来了这么多的物资,让斛律金心中感动。 “马邑守为何如此?” “将军一代英杰,今欲西去投真王,我不知其中是非,不好评判。略备薄仪,无有他心,只望将军一路风顺。” 这一刻,斛律金心中的情绪涌动,千言万语,憋在心头,最终只是简单的化为了两个字。 “多谢!” 说罢,斛律金引马而去。 李爽在后挥了挥手。 “将军慢走,替我向真王问个好啊!” 斛律部的人马远去,只是走了半途,斛律金带着一个少年忽然折返了回来。 “军主,此乃吾儿斛律光。此去路途遥远,他年岁尚幼,军主肯否照顾吾儿?” 今后赫赫有名的北齐三杰之一的斛律光,此刻还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可骑在马上,却是一点也不输他人。 “将军放心,我必定不会让斛律光受人欺凌。” 斛律金点了点头。 “斛律光!” “父亲!” “今后对待军主,就要向对待我一般!” “是的,父亲!” “以后你就做我身边的护卫吧!” 斛律光看了一眼李爽,拱手道: “诺!” 动静之间,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孩童,礼仪周到。 “告辞!” 这一次,斛律金真的远去了。 就在李爽带人也要离开的时候,厍狄干悄悄的凑了过来。 “马邑守,听说你是个汉人?” 李爽一脸奇怪。 “你现在才知道?” 厍狄干摸了摸头,一脸尴尬。 “我也是刚知道的,你要是个汉人的话,有些事情就要另说了。” “怎么,不想跟我干了?” “那倒不是!” 厍狄干淳朴的脸上抹着一层红晕,羞羞答答的,良久才吞出了几个字。 “得加钱!” 对此,李爽一笑,简单的回复了两个字。 “滚蛋!” 李爽拍马而去,厍狄干急了,在后追道: “马邑守,有些事情好商量。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不加钱也可以,但吃的喝的你总得多给些吧!” …… 第26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前方是军主大野爽的部队么?” 辞别了斛律金,李爽带着人正要返回马邑。 中途,却被一支匈奴骑兵拦了下来。 “尔等何人?” “我等主人欲邀军主前往部落稍歇,以表军主收留之情。” 对方说着一口流利的鲜卑话,不过看穿着打扮,却是匈奴人。 听了这话,李爽想起了高昂所说那三千匈奴精骑的事情,今日一看,他还真没有说谎。 眼前的匈奴骑兵,无论是士兵的素质还是装备的质量,都要远远超过这草原之上一众没落的北境的武勋部落。 甚至可以说,比洛阳城中禁军都要强上许多。 “厍狄干,你部是大部落,你也是能够去洛阳城宿卫的人物,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么?” 厍狄干在旁,轻声道: “我只知道他们是依附在破六韩部下的一个小部落,其首领是草原之上有名的大巫,灵验无比,名叫独孤如。” “大巫?” 李爽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对着那几名匈奴骑士,拱手道: “那就叨扰了!” ----------------- 平城。 烟雾缭绕的暗室之中,元深跪在地上。 他的对面,坐着大巫刘灵助。 此刻,刘灵助正一脸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进行着某种祈祷的仪式。 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广阳王,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焦急与惶恐,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等待受罚的孩子。 刘灵助手里握着一根沾了露水的柳条,在空中不断挥舞着。 元深参加过太多次这种祈祷仪式了,熟悉每一个细节,几乎就在刘灵助放下手中柳条的那一刻,他便慌张的开口道: “天神如何说?” 刘灵助松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天神说,只要大王诚心悔过,将自己所犯下的过错诚实的写下来,放入这个盒子中,然后再烧给天神,天神确定你没有有所隐瞒,便会宽恕你!” “好!” 刘灵助闭上了眼睛,元深拿了一张帛书,写下了许多行字,一边写时,还不时看了看刘灵助,确保他没有偷看。 写完之后,元深快速将帛书放进了面前的盒子里,刘灵助才缓缓张开眼睛。 “如此,我就开始了。” 元深看着眼前这个盒子投入火盆,直到这个盒子在他面前被烧成了灰烬,才缓缓开口: “这样一来,神就会宽恕我了吧!” 刘灵助点了点头。 “只要大王没有对神有所隐瞒,那么便会得到宽恕。” 元深拿出了一锭金子,交到了刘灵助的手上,而后迅速走出了暗室,身体也轻松了几分。 看着元深的背影,刘灵助带着几分戏谑,手伸到了刚刚放盒子的桌下,轻轻一扭。 机关转动,本应该随着盒子一同烧毁的帛书,此刻出现在了刘灵助的手上。 刘灵助看着帛书上的文字,微微一笑: “原来这元深还和城阳王元徽的王妃有私情啊!” ----------------- “天神说,只要军主诚心悔过,将自己所犯下的过错诚实的写下来,放入这个盒子中,然后再烧给天神,天神确定你没有有所隐瞒,便会宽恕你!” 大帐之内,没有像往日一样穿着红袄,换上了巫师服的独孤如,身上充满着一股神圣感! 她手握柳条,看着面前的李爽,缓缓开口。 “真的么?” “是的!” “那我就写了?” “你写吧,这些文字都是军主与神沟通的桥梁,我是不会看的。” “可是……” 看着还有些犹豫的李爽,独孤如问道: “军主还有什么顾虑么?” “你给的纸有些不够!” “……” 一套流程结束后,李爽松了一口气,看向了独孤如。 “圣女的方法果然有用,这么一来我轻松多了。” “能为军主解惑,乃是鄙人的荣幸。” “那我就继续叨扰了。” 李爽站了起来,走了出去,独孤如的手放在桌子下,转动着机关。 可纸张放多了,机关好像卡住了。 独孤如有些火气,骂咧咧的。 “我倒是要看看你小子究竟做了多少缺德的事情,十张纸居然都不够写!” “圣女……” 一声呼喝,李爽又折返了回来。 独孤如慌张的又坐回了原位,整理着身上有些凌乱的发丝,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圣女,你这是怎么了?” “刚与天神沟通完,消耗了太多的灵力。军主,你这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就想要问问,部落长老说的我参加完仪式之后,会给我和我的手下免费提供伙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独孤如脸上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错!” “那我就放心了!” ----------------- 夜晚。 独孤如捂着头,正一脸难受。 她的身旁,部落长老看着李爽写下的十来页忏悔的纸。年纪大了,他一边看,一边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我自幼家贫,却立志匡扶天下,造福百姓。” “三岁,我帮助邻居家的大婶洗枣……” “五岁,我带着家里没有粮食的孤儿们去田里抓青蛙……” “十岁,因为我优良的品行,被太平寨以及周围数十个寨子一致推举为晋地第一好人……” “十二岁,我开始了创业,通过四年时间,将太平寨打造为了整个山西第一小康之村……” “回顾我风云激荡的十几年人生,虽然取得了小小的成绩,但还有许多的不足。我个人的一小步带来的微不足道的进步,远远没有引领天下苍生向前走上一大步。对此,我深感懊悔。” “我对天下苍生做得还不够啊!” “希望神能原谅我,并让我接下来的人生里,能继续为天下苍生谋发展,求幸福。” 部落长老看完,脸上不知不觉流下了一滴泪水。 “想不到如今这个世道,还有军主这样的大好人!” 独孤如抬起了头,看着陷入感动之中的部落长老,忍不住吐槽道: “你脑袋进水了吧!” “阿如,你此话何意?” “这个大野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 独孤如此刻,有些感慨,她为什么要浪费这人生之中大好的时光陪这小混蛋耍一天? 更重要的是,她十分痛心被李爽和他麾下白吃白喝的那些粮食。 “该给他上上强度了!” 第27章 圣女,你也不想你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 “圣女今日唤我来何事吩咐?” 在孤独部一连吃了几日的白食之后,李爽和独孤如又见了一面。 只是这一次,帐篷之中,香风暖暖。 与上一次穿着巫师服不同,今日的少女穿起了一身精致的汉服。 一身淡紫色镶边的百褶长裙,上绘着吉祥如意山鸟纹,短襦环绕腰间,将身材衬得更加苗条。青带巧系,云佩镶金,层层叠叠,一举一动,尽显优雅与飘逸。 “吩咐不敢当,只是有劳军主在梁郡公面前美言,才让我等能在此地栖身。今日特备酒水,感谢军主!” 帐中早已经摆好了酒水,独孤如大袖轻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就却之不恭了!” 李爽的身旁,摆放着一只铜鹤香炉,此刻正冒着袅袅香烟。 “这香料味道不错!” “北境多虫鼠,我等常备的驱虫的香料,自是粗陋,倒是让军主见笑了。” 独孤如自小便成为了大巫,在为人处世上,很有自己的一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孤独如却始终把控着节奏,既没有让两人之间变得过度暧昧,也没有让气氛冷下来。 酒过三巡,李爽渐渐的变得有神态呆滞。 独孤如见此,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轻轻推了推。 “军主?” 见李爽没有任何的回应,独孤如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就不信撑得过我的迷魂香!” 独孤如捂着口鼻,打开了铜鹤香炉,熄灭了其中的迷魂香,而后再度回到了李爽身边,询问道: “尔朱荣让你来北境是为了对付元深么?” “我……” “什么?” 李爽的声音有些小,独孤如凑近了,想要听清楚,他的口中却忽然吐出了一股白烟。 “你……你怎么……” 受到这股白烟的影响,独孤如的神情变得有些迷糊。再看向李爽时,对方的脸上哪还有半分的呆滞之情。 “怎么没有昏迷是吧?” 李爽嘿嘿一笑。 “圣女啊,你用的迷魂香是我两年前已经不用的过时货。这个,是上个月才炼制的新货。” 李爽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琉璃瓶,欣赏着其中淡淡的光泽,悠悠而道: “无色无味,不易察觉,易用易收,品质严选。——没得因太平庄,正光四年冬!” 刚说完,独孤如已经彻底失去了意志,变得呆滞。 李爽走到了她的面前,询问着: “你是谁?” “独孤如!” “你觉得大野爽怎么样?” “一个彻头彻尾的小混蛋!” 李爽咬着牙,有些不甘心。 “那他有什么优点?” “除了长得不错,没有其他优点。” 李爽看着无表情却又莫名诚实的独孤如,很想给她一个脑瓜崩。 想想还是算了,把她弄醒了就划不来了。 “为何来此?” “自从浊鹿城被毁后,我部就迁往了河套。六镇起义后,时局动荡,河套大乱。我带着一部前往了恒州,躲避战乱,依附在尔朱荣的麾下。” “浊鹿城,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曹丕逆贼篡汉之后,将汉室之遗民迁往了山阳国。浊鹿城便是山阳国的国都。” “这么说你和你部落之中的人都是汉人?” “两百载时光,胡汉之间的界限早已经模糊不清。我部因善巧工,被匈奴人收留,这么多年来,五胡杂夷将我们当成了匈奴人,便连我部之中的许多子民,也认为自己是匈奴人!” “你在恒州种种作为,是为了什么?” “我姐姐尚在破六韩孔雀的手中,他要我策反斛律金,打击北魏官军的士气。他答应只要我做成此事后,便放我的姐姐和她麾下部众离去。” “可你在这里做的事情,好像超出了破六韩孔雀的交代?” “破六韩拔陵虽强,可根基浅薄。我与姐姐察觉他必败,不想要为其所累,于是分了家,各自行事,以免部落全军覆没。我为了让部落在恒州扎根,想要寻找一个靠谱的盟友,建立一个情报网络。可来了之后,才发现恒州还有一个人与我在做同样的事情。” “谁?” “广阳王身边的巫师刘灵助!” “他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这个人很危险!” 便在此时,犹如傀儡的独孤如的体内,有着一股强烈的意志,试图冲破枷锁。 李爽见此,感叹了一声。 “意志还真强啊,这么点时间就醒了!” 李爽拿了一盆水,倒在了独孤如的脸上。 醒来的独孤如一脸惊慌,下意识就开始检查自己的衣裙。 接着,她看向李爽,本能的吼了出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爽撑着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了一股微妙的笑容。 “圣女啊,你也不想要你汉室遗民的身份被胡人知道吧!” “……” “既然这样,我对你建立一个情报网络的计划还是很有兴趣的。” 独孤如看着李爽,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她意识到,自己的底细已经被这个小混蛋都知道了。 “我部历二百载,能在这乱世之中谋存,军主以为会受人威胁么?” “这怎么能是威胁呢?” 李爽拿着一块布,递给了独孤如,让她擦一擦脸上的水渍。 对方很硬气。 “不用!” “随你吧,反正也是你帐篷里的水。” 独孤如一听,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大吼了一声。 “给我!” 接过了布后,独孤如迅速的擦了擦,直到没有一点水渍后,才看向了李爽,带着十分的不爽。 “那你想要做什么?” “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大家都想要在这乱世之中谋存。如此,为何不联手呢?” “真的?” “汉人不骗汉人!” 独孤如想了想,靠在了桌子上,询问道: “你可有具体的合作策略?” “周围的这些胡人部落,不能用钱收买的,就靠你的巫术去骗……” 看着独孤如不善的目光,李爽换了个词。 “感化!” 顿了顿,李爽接着说道: “以后呢,你建立你的情报网络,我经营我的商路,我们暗中互通有无。只要你能够将手伸到平城,将探子放到元深身边,整个恒州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独孤如想了想,有些迟疑。 “可元深身边的刘灵助不是好相与的。他万一从中作梗,我也没有办法。” “我来解决他!” 第28章 大野爽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冬去春来,正光五年的春日,并没有为北境带来多少生机。 寒风依旧萧瑟,河套地区的战事,也还在僵持着。 破六韩拔陵带领的六镇军并没有如北魏朝廷的预期那样,在缺粮少食的环境下,自我崩溃,反而越战越勇。 武川与怀朔两镇,一直顶在了战乱的第一线,苦苦坚守,可却始终看不到援兵。 “大王!” 于谨从马邑回到了平城,见到元深的时候,对方正拿着几张纸,在火炭盆前取暖。 “终于舍得回来了?” 分别后的第一面,于谨发现,元深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变得有些疏离。 “属下在马邑其间,为李爽所扣,中途又遇斛律金叛乱,所以耽搁了时日。” “不重要了!” 元深将手中的纸张放进了炭火盆中。 纸张遇火,迅速燃烧了起来。 “大王,这是?” “斛律金的‘罪证’!” 元深看了一眼于谨,脸上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本以为拿着这些‘罪证’,将来可以挟制斛律部,没有想到斛律金直接反了,本王倒是失算了。” 于谨的心中,莫名的感到一寒,不敢说一句话。 “你在李爽那边,如何?” 于谨拿不准元深的心思,有些忐忑。 “属下回来之前,李爽正在将马邑周围的部落中人编制成民户,授予土地,安排农垦。” 元深面色一变,心中的惊异远超表面的平静。 “那些人没有闹么?” 于谨摇了摇头。 元深忍不住讥讽道: “本王平日里多番劝慰,想要让这些人在平城周围屯田,可他们从来不听。如今,在一个汉人手下却干的欢实。” 平城作为北魏的前都,拓跋氏经营了近百年。 平城分内外城,设十二门,城内建有大量的民宅、市场和寺院。 全盛时期,平城周围有数十万汉人垦田。畿内田、细作署和草原商路,维持了平城的繁盛,也让北魏饮马黄河,控制了整个北朝。 南迁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曾经的畿内田失去了汉人垦种,变得荒芜,大多数田地又重新变回了牧场。 恒州不是六镇,州内人口是可以迁移的。 随着田地减少,粮食长期供应不足,人口大量逃亡,平城的经济一落千丈。相应的,那些曾经在平城时代风光无限的武勋部落也变得贫困。 北境胡人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汉化改革,因此对于与汉人有关的一切,都持排斥态度。 元深自然不这么认为,可要将北境这些武勋部落安置成民户,去垦荒种田,恢复平城的经济,自然是千难万难的。 于谨拱手道: “大王,属下以为李爽在马邑的一些作为,未尝不可效仿。如今北境……” 于谨还没有说完,就被元深不耐烦的打断了。 “少跟我提他,若不是元乂和尔朱荣在他背后撑腰,他能有什么作为?” “可大王……” “够了!” 元深怒喝一声,两人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或许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或者是对于自己好友的某些愧疚,元深袖手一挥,离开了屋中。 只剩下了于谨一个人在屋中,站直了身体,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深离开内城的城楼后,一直站在屋外的刘灵助跟了上去。 在内城的城墙上走了一段路,元深登高而望,只见不远处的集市中来了一队人马。 “那是哪个部落的人马?” 元深是识马的行家,在军事上也颇有些造诣,自然识得良马勇士。 刘灵助悄然走前一步,在元深身边,轻声道: “那是最近归降的破六韩部的一支,被尔朱荣安置在了马邑附近。这个部落的首领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名叫独孤如,也是有名的大巫。据传,不仅是恒州,便是朔州、燕州等地的部落首领,也时常出入其部落,请求占卜。” 说完,刘灵助提醒道: “这个女子与尔朱荣、李爽的关系,不可不防。” 元深却没有理会刘灵助,此刻和他也不在一个频道上。 “如此雄壮的骑兵,北境也是少见,孤独如麾下有多少这样的勇士?”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说其部有三千匈奴骑。” 元深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欣喜,喃喃而道: “三千匈奴骑,若是能纳于麾下……” 刘灵助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反对。可话到嘴边,瞥了一眼元深脸上那一丝贪婪之色,却惊醒了。 “听闻独孤如貌美聪慧,且十分富有,大王若是能娶到她,那她部落之中的三千匈奴骑和财富,自然也归了大王。” 元深听了,哈哈一笑。 “先生说笑了,本王乃恒州刺史,坐镇平城,统辖周围一众部落,又怎能做这种以公肥私之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 “不行不行,不过六镇作乱,朝廷苦求智谋之士,本王也不可因其为女子之身便有所轻视,还是得见上一见。” “大王高风亮节!” 刘灵助拱手一礼,心中却暗道: 呸! ----------------- 夜晚,独居于暗室之中的刘灵助,坐卧不安。 他十分清楚,独孤如的部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匈奴骑士? 身为同行,刘灵助钦佩对方业务水平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 独孤如若是真的来了,又被元深纳进了后宅,那刘灵助还能在元深身边立足么? 便在此时,暗室之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刘灵助打开了房门,屋外,他的童子拿了一份最新的情报,正等待着。 “先生,这是并州那边传来的最新的军情。” 与独孤如还要养自己部落中的人马不同,刘灵助将这些年当巫师的巨额收入,都编织成了一个大型的情报网络。 在这北境,有些事情,元深都不知道的时候,刘灵助便已经知道了。 刘灵助打开了这份情报,看了一眼,眼睛便眯了起来。 “这个尔朱荣,还真是有些本事,竟然这么快就击败了素和婆崘嶮!” 刘灵助心知元深并非明主,他心胸狭窄,无法成就大事,可一直也无法下定决心离开。 原因就是他还没有找到下一个主公! 不过看了这份军情后,他的心思活动了起来。 “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大野爽了!” 第29章 让鲜卑再次伟大 马邑,以秦将蒙恬曾在此地养马筑城而闻名。 拓跋氏兴起后,马邑便成了北魏在边境的重镇。 无论是北上讨伐柔然,还是南下与各路诸侯作战,马邑都是重要的后勤基地。 不过北魏迁都之后,这里也遇到了与平城同样的困境! 边缘化! 鲜卑为军户,汉人为农户,兼以匈奴、敕勒等族从军牧马,曾经北境的秩序到现在已经开始崩溃。 “种田,种田,那是咱们爷们该干的事情么?” 厍狄干带着一众胡人部落的首领,聚集在了马邑守的大门之前,嚷嚷了起来。 李爽在马邑附近推行了牧转农的政策,开始的时候还很顺利,可随着时间变长,很多部落的胡人都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他们即使聚集起来,也不敢真的冲进去。 整个马邑的军队结构,如今分为三个部分: 李爽带来的汉人部曲, 马邑城中的镇戍兵, 以及这些鲜卑、敕勒等胡人军户。 李爽的部曲自然最为忠诚,马邑城中的镇戍兵也在李爽前期的攻势中被收为了麾下,剩下的那些军户,则是最为麻烦的。 这些军户人数最多,装备最差,是要军改农的重点扶持对象。 看着马邑城守府外装备精良的守卫,一众胡人首领畏畏缩缩的,最终还是厍狄干站了出来。 “我们要见马邑守!” “等等,主公正在见贵客!” “我们去平城见元深都不用等,这贵客能有多贵?” 厍狄干很是不屑,正欲上前,却被高昂一把长枪抵住了喉咙。 “让你等等!” 这时,一个胡人首领凑到了厍狄干耳边。 “千秋大哥,他一个汉人敢这么对你,是我我就忍不了了!” 厍狄干与高昂对峙着,很是无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了一声。 “等就等!” ----------------- 屋中,李爽的面前,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男子。 一番仪式结束后,李爽站了起来,询问道: “先生,天神原谅我了么?” 刘灵助点了点头。 “只要军主对天神没有欺骗,天神便会原谅你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说完,李爽便离开了,刘灵助赶紧将手伸到桌子下的机关,找到了那张帛书,只见上面写着—— 我收了独孤如一百两金子,——她要我杀了刘灵助。 天神今日原谅我了,那我今晚就杀了他。 若天神今日没有原谅,那我过了今晚才杀他! 刘灵助心头一颤,手一松,帛书掉在了地上。 缓过了神,他第一时间想要收拾东西,准备连夜逃出去。 刘灵助边收拾,边咒骂着: “好歹毒的独孤如,若能逃得此难,看我怎么收拾你!” ----------------- 等了一个时辰后,厍狄干等人终于见到了李爽。 北魏实行均田制。 以往,北魏的朝廷给这些军户分田的时候,他们总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便是田地发了下来,他们宁愿荒着,也不会去种。 部落之中没有了粮食,他们便去平城要。 若是不给,他们就闹。 这些军户祖上都是跟随拓跋氏起家的,立有战功。平城的官员也不敢真的怠慢,三瓜两枣的总是会给些。 可现在,这些部落首领发现,他们对北魏朝廷的三板斧到了李爽这里,根本没有用。 “马邑守,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们啊,我们祖上可是跟太武帝南征北讨,流过血,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关我屁事,又不是为我流血流汗的。” “你这样讲,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了么,你就不怕我们告上朝廷,说你苛待功臣之后?” “告,尽管去告,你们的状书要是能过得了马邑,我白给你们十车粮食。”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见过无赖的,没见过比他们更无赖的。 终于,有人恶狠狠的说了出来。 “马邑守,你就不怕我们投奔真王,朝廷治你的罪么?” 李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知道怎么造反么?” 一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看你们这群没造过反的样!” 这时候,有人很是不满,对着李爽,呛了一句。 “你造过反啊?” “我造反的时候,你tm还在放羊呢!” 李爽很是鄙夷,招呼了众人都坐了下来。 众人席地而坐,将李爽围在了中央,只听得少年说道: “造反啊分很多种,像你们这种去投奔破六韩拔陵的,就属于最低级的那一种。” “那你说个厉害点的?” “要想持续性的造反,就必须先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比如说平城。然后呢,暗中囤积粮草,准备军械,趁着元深不备,一举拿下。等拿下了平城,再以此为根基,向北结好柔然,向东拿下燕、幽等州。到时候,尔等振臂一呼,六镇义士云集,天下百姓景从,便可让鲜卑再次伟大。” 李爽说完,众人一脸憧憬的模样。 “好了,你们现在说说我教给你们的造反的要点?” “拿下平城,北结柔然,东取幽燕,让鲜卑再次伟大!” 李爽一个脑瓜崩弹了上去。 “错,是囤积粮草,准备军械!没有这些,你拿头去撞开平城的城门!” “可我们也没有粮草军械?” “所以,你们得先在我这里种田,等有了粮,卖了钱,买了军械,你们才能攻下平城,让鲜卑再次伟大!” 众人点了点头,李爽招了招手,将厍狄干带到了一旁的耳房。 “你小子拿了我的钱,还给我捣乱是吧!” “怎么会呢,如果不是我给军主你当内应,他们就不会只来这么点人了。我都打听清楚了,是一个叫刘灵助的巫师暗中在使坏,撺掇他们来你这闹。” “刘灵助么?” 李爽冷冷一笑,却听得厍狄干在一旁,问道: “不过你刚才说要造反的事,是真的么?” “外面那些都是蠢人,所以你只能用‘让鲜卑再次伟大’来忽悠他们。像你这种聪明人,我就可以实话实话。什么‘让鲜卑再次伟大’,都是借口,捞钱和要女人才是真的。我们为什么要造反,就是因为洛阳朝廷的那些人只顾自己享受,不给我们钱和女人……” 厍狄干点了点头,满脸都是认同。 “行,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多说了,以后我就跟你干了,拓跋焘活过来了也不好使。” 第30章 996是一个巫师的自我修养 夜深人静,一队披甲的士兵包围了马邑守府邸左客院。 大门打开,刘灵助正盘腿坐在屋中央,紧闭双目,正在打坐。 “先生真是好定力啊!” “军主不想让我走,我走得了么?” 李爽一笑。 “既然如此,先生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在下并不畏死,只是遗恨,身怀绝密,而不为人知。不知军主可否屏退左右,在下将此秘密托付于军主。” 李爽挥了挥手。 “你们下去吧!” 房屋之中,一众甲士退了下去,只剩下了羊侃、高昂两人。 刘灵助见李爽身边两位身材高大身着明光铠的将领一动也不动,便不再等下去。 “军主可知金刀谶?” 这一语而出,无论是高昂还是羊侃,都是面色大异,纷纷看向了站在中间的李爽。 刘灵助见此机会,从袖中一抓,挥洒了出去。 房屋之中,满是粉末,模糊了视线。 “小子,中了我这西域幻香,纵然你武艺绝顶,气力盖世,也不过是我阶下之囚。” 等到粉末散尽,刘灵助见到眼前的三个人,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了。 羊侃与高昂两人脸上被撒满了白色的粉末,可并不如刘灵助所说,成为了阶下之囚,反而一脸怒气的盯着他。 至于李爽,早有准备,慢慢将伞收了起来。 “西域幻香,果然了得,不过你没有察觉,你带着的西域幻香早就被换成面粉了么?” 刘灵助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心道: 什么时候换的? 如此危急的情势,刘灵助已然知道再没有动作,自己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不过刘灵助到底不是凡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 “军主饶命,小的愿意奉上全部身家,来换小的这条命。” 刘灵助双膝跪地,屁股朝天,看着姿势,似乎是从小就练出来的。 屋中沉默了很久,刘灵助以头触地,紧闭双眼。如果这最后这一招还是不奏效,他怕是难逃一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刘灵助瘠背上渗出了绵密的汗水。 终于,李爽的声音还是出来了。在那一瞬间,刘灵助感到大脑空白了,根本就没有听清。 “……” “军主说什么?” “我说你早说嘛!” 李爽嘿嘿一笑,丝毫不介意再说一遍,将刘灵助搀扶了起来。 “快快,准备垫子,地上凉,别让先生冻着了!” 刘灵助脸上汗都流出来,被搀扶起来的时候,腿还有些打颤。 “不用不用,我喜欢凉一点。” 羊侃和高昂看着这情势的转变,一时间没有适应过来。只见李爽将刘灵助搀扶上了卧榻,然后笑嘻嘻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知道先生身家几何?” 刘灵助想了想,咬了咬牙。 “三百两黄金!” “近来我听说北地有许多神棍,惯以方术欺人,诈取钱财。本军主要上奏朝廷,将此等败类明正典刑。” 刘灵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嘴唇颤抖着。 “老了老了,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军主,我记起来了,我应是有五百两黄金。” “这帮神棍不只骗取钱财,还常常引诱女信徒,败坏人伦,实乃最大恶极。若是被本军主抓到了,一定要将其剥皮揎草!” 高昂适时的在旁开腔道: “主公,何谓剥皮揎草?” “就是将这些专门蛊惑人心的神棍的皮剥了,往里面塞进稻草,做成稻草人,立在城门口,用以警惕世人!” 啪嗒一下,刘灵助一屁股没有坐稳,摔了下来。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不小心?” “没事没事!军主,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两千多两黄金藏在燕郡的老家里,此外还有大量的珠宝、古董和铜钱散落在各处的田宅地窖之中,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了。” “近来听闻军主为了国家大事,忧心忡忡,在下愿意将这些家财都奉献给军主,让军主完成‘以农兼赈,两难自解’的大政。” 李爽点了点头。 “先生果然是公忠体国,我佩服之至。” “军主过奖了!” “先生这样的人才,处于江湖之远,实在是太可惜了!” 刘灵助面色一变,心中有些庆幸。 如果李爽真的要收下他,那他即使没了这些家财,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至少,他想要通过李爽靠拢尔朱荣的想法还能够实现。 “先生可听说过同心盟?” 刘灵助点了点头,言道: “听说是军主创立的一个组织?” 谁知道话一开口,李爽却是急忙否认。 “可不能瞎说啊!” 这整个恒州谁不知道这件事情,你装什么装? 刘灵助心中骂了一声,可搞不清楚李爽的意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那是在下弄错了!” “先生啊,你不知道,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在这北境中有这么一个秘密组织,成员全部都是北境的部落首领,他们打着‘让鲜卑再次伟大’的幌子,暗行谋逆之实。近来更是胆大妄为,意图暗中囤积粮草,准备军械,打算攻打平城。” 说着,李爽很是义愤填膺。 “我大野爽乃是大魏忠臣,一生只知道精忠报国。听闻此等谋逆之事,恨不得拔剑将这些大逆之辈杀个干净。然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马邑守,能力有限,又如何能够与这些黑暗势力相对抗呢?” 刘灵助眼皮一跳,看向了李爽。 “那军主的意思是?” “先生才华盖世,智略无双,不知道可否为朝廷潜入这个同心盟,将这些乱国的逆贼一网打尽。” 刘灵助脸都白了。 这哪里是要我效命,这是要我的命啊! 万一这帮颟顸的胡人首领闹出了什么事情,朝廷查下来,可怎么了得? “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巫师,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杀只鸡都费劲,便是潜入这个同心盟,又能做什么?” 李爽想了想,开口道: “也是,让你打打杀杀确实不合适。” “军主明鉴!” “既然如此,你就直接当盟主吧!” “……” 在这个深沉的夜晚里,刘灵助缩在了角落里,看着李爽手里提着那份盟书,像是见了鬼一样,无助的像是个小孩子。 李爽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循循善诱。 “签了这份盟书,你就是同心盟的盟主了!” “军主,我不行。” “你可以的!” “我真的不行!” “你真的可以的!” …… 第31章 想学么,我教你 天蓝云白,绿水之畔。 独孤如气呼呼的走进了大帐之中。 “这个刘灵助最近跟个疯狗似的,一直在咬我,你知道为什么?” 李爽早已经在大帐之内等候,听了独孤如的话,摊了摊手。 “谁知道呢,可能是年纪大了吧!所谓同行是冤家,他感到了威胁?” “不至于啊,我也没对他做什么啊!” 独孤如感到疑惑,坐在了李爽的对面,责问道: “你不是说帮我解决他么?” “这个刘灵助比我想象的要狡猾。这不察觉到风声不对,又跑回到了元深的身边么?” 李爽抄起了桌上一块奶酪,便吃了起来,随口问道: “元深那边怎么样了?” “元深表面上温文儒雅,可我感觉他城府很深。” 独孤如以女子之身,能在这草原之上纵横来去,掌控着三千匈奴精骑,自然不是柔弱的女子。 她对于恶意与危险的感知相当的敏锐。 “他时常问我部落之中的细况,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 李爽听完,笑了出来。 “元深也不容易,六镇吃紧,恒州短粮,他手下也没有勇将悍卒,身边还有那么多不听话的鲜卑军户,估计是盯上你部落之中的骑兵了!” 独孤如愤怒的拍了桌子,脸上露出了恼怒的神情。 “痴心妄想!” 李爽的脸上有些玩味之色,揶揄道: “怎么,当广阳王妃还委屈你了?” “我才不稀罕!” 独孤如哼了一声,看向了李爽,回过了味。 “说吧,该怎么对付元深?” 李爽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连夜写出来的,你拿回去好好参详,对付元深足够了。” 独孤如拿起了这本书,皱着眉头。 “《绿茶宝鉴》?” “元深是喜欢喝茶,不过就算我看了这些,也变不出西湖龙井,峨眉雪芽啊?” 李爽凑近了,嘿嘿一笑。 “这本书是记载男女之间的事情的。” 独孤如听完,面色大变,很是嫌弃的将这书扔到了李爽的身上,骂道: “龌龊,下流,卑鄙,无耻!” 李爽有些懵。 “你骂我做什么?” 独孤如有些气急的模样,脸气得鼓鼓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画了什么,小时候我偷看我姐姐的医书,里面就有记载房中术的,用不着你教!” “你误会了,书上面的内容不是……” 独孤如如临大敌似的推开了李爽递过来的书,根本不看一眼,大吼道: “告诉你,想让我色诱元深,不可能!” 李爽一把握住了独孤如的双肩,将其控制住了。 少女此时的脸变得跟个红苹果一样,羞恼十足,一双漂亮的眸子勉强睁开了,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脸上认真的表情,有些愣住了。 “听着,绿茶是一种味道!” ??? ----------------- 平城。 元深身为宗室,袭爵广阳王,自身的才华与容貌都是不错的,和被元乂在政变中杀死的有名的美男子清河王元怿有的一拼。 不然,也不会风流韵事无数,还勾引了城阳王元徽的王妃。 对付一个草原上的少女,元深心里有着很大的把握。 见了几次面之后,元深便把独孤如约到了平城内皇家花囿之中。 湖边风景宜人,开满了美丽的花朵,偌大的花囿之中,宫人与仆从都被驱赶了,此刻就剩下了元深和独孤如两人。 “阿如,你年纪轻轻,便继承了乃父遗志,掌管一个部落,让我着实佩服。”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美好的笑容,同时也有些怯意。 “我也没有大王说的那么好,有时候,晚上我一个人在帐篷中的时候,常常想要哭!” “为什么?” “我害怕会辜负父亲的嘱托,也怕自己的决定会让整个部落走向灭亡。” 元深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是时候找个人为你分担了。” “大王说笑了,谁会看上我呢?我是一个巫女,许多人看见我都害怕。” 元深见气氛烘托到了这里,终于开口。 “阿如,自从第一面见到你,本王的心里便有了你。” 少女没有拒绝,迟疑了几秒,怯生生的开口道: “真的么?” 看着少女犹如桃花般娇艳的面容,元深的心忽然一动,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真的!” “可大王是盖世的英雄,就算大王喜欢我,我又怎么配得上大王呢?” “配的上,你当然配的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就让媒人准备聘书和彩礼。说吧,你想要什么,无论是这个世上最精美的衣服,还是贵重的珠宝,我都会给你找来!” 少女摇了摇头。 “大王为朝廷日夜操劳,已经够辛苦了,我又怎么能够那么不懂事,还想要从大王手里要东西呢?只要大王每日福寿安康,对于小女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元深这一刻,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想要将一切都交给她。 可正待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名哨骑快速飞奔了过来,打扰了他的兴致。 “何事!” “大王,武川镇,陷落了!” 元深整个人如遭霹雳,一时间,这花囿中的花朵,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娇艳了。 ----------------- “这么多礼物,他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李爽看着这满帐篷的珠宝、首饰、衣裙、金银器具,啧啧称奇。 独孤如在帐篷中,对着一块铜镜试着衣裙,一点也不避讳李爽,得意道: “这算什么,要不是元深这些日子忙于军情,我还能要得更多!说好的,折了钱,分你一半。” 李爽见独孤如这么豪气,感觉十分欣慰。 “不枉我手把手面对面教你这么长时间,看来你已经出师了!” 独孤如拿起了一对翡翠的耳坠,摆弄着,对着李爽一笑。 “怎么样,好看么?” 望着少女绝美的容颜,李爽心中一动,可随即反应了过来。 “过分了啊,我教你怎么当一个绿茶,你反过来拿这一套对付我?” 独孤如愣了一下,忽然嘿嘿一笑。 “我这不是让你看看我这位徒弟的本事么?” “别说这么多了,武川镇破了,北境的形势要变了,你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 “还来?” “算了,放过你!” 李爽离去后,在这摆满了礼物却又让独孤如感觉到空寂的大帐之中,她放下了手中那对珍贵的翡翠耳坠,有些失神。 “小心眼,我也没想对付你啊!” …… 第32章 怎么又被劫了 武川镇被攻破,意味着北境僵持了大半年的战局,终于到了拐点。 当此之时,从并州征讨素和婆崘嶮回来的尔朱荣也坐不住了,将李爽从马邑召唤了回来,商讨机要。 秀容的郡城,如今已经是尔朱氏的大本营了,相比于去岁,这座立于遽沱河旁的城池经过了整修,焕然一新。 赶了几天路,李爽到达城门的时候,正见尔朱氏的女儿尔朱英娥带着人外出打猎。 “小侄女!” 面对李爽,尔朱英娥没有一点好脸色。 “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 哼了一声,尔朱英娥便抽了一下马鞭,带着扈从,扬尘而去。 倒是她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缓了几步,对着李爽行了一礼。 守卫城门的契胡士兵见李爽来了,很是恭敬的半跪行礼。 “见过军主!” 李爽抛了一小块的银子过去。 “兄弟们守城辛苦了,拿去喝酒吧!” “多谢军主!” 一众契胡士兵喜笑颜开,李爽见此,顺口问道: “刚才和大尔朱一起的那个男子是谁?” “回军主的话,那是慕容绍宗,刚刚来投靠族长的。” “慕容绍宗?” “对的,他出身慕容氏,是慕容恪的后代,与族长有亲。” 李爽与一众契胡士兵闲聊几句,没有耽搁多久,便进了城,前往了尔朱荣的府邸。 城中的房屋经过修整后,再难以见到受到战火影响的痕迹。 并不算宽阔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胡人士兵,他们嘈杂喧嚣,但没有影响街道商贾的经营秩序。 进了尔朱荣的府邸,李爽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尔朱荣,是尔朱荣的正室北乡公主接待了他。 “三弟来了!” 北乡公主元氏是南安惠王拓跋桢之女,家世显赫。 不过当年拓跋桢对于恒州刺史穆泰谋反之事知情不报,追罪废国,北乡公主自小的境遇并不算好。 元氏温和,善解人意,知道李爽赶了几天路,一边命人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酒菜端来,一边招呼着李爽入座。 “二嫂,二哥呢?” “别说了,在训尔朱兆他们呢!” “他们犯了什么事了?” “你二哥不是给他这些子侄兄弟都发了土地,给了田么?谁知道这群不争气的,也不会经营,整日里只知道玩乐,欺压百姓。都这个时节了,他们领地里大片的田地都荒芜着,你二哥巡视了一圈后,气坏了!” 肆州本来就是北魏重要的农业基地,仅次于并州,如今大部分土地都归了尔朱氏,可尔朱氏中能打仗的人有许多,会经营的却几乎没有。 对于尔朱氏的一众子弟,元氏也是看不惯。 “这些不省心的,要是有慕容绍宗一半才华,那就好了。” 看得出来,元氏对于慕容绍宗这个表亲,很有好感。 刚好,尔朱荣和元天穆来了。 “妇人家家的,又在胡说什么呢?” 元氏赶忙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笑意。 “我这不是和三弟唠家常么?你们聊,我去后厨盯着。” 尔朱荣与元天穆联袂而来,各自安坐。 “大哥,二哥!” 尔朱荣一坐下,便是大笑,听起来很是畅快。 “三弟啊,你可在马邑做下来好大的事情,我听说元深那小子,可是背地里恨得牙痒痒的,连杀你的心都有?” “还不都是靠着两位兄长提携,不然元深哪会将我放在眼里。” 元天穆提醒道: “三弟还是要小心,这元深城府很深,不容小觑。” “多谢兄长关切!” 尔朱荣挥了挥手,见侍女端着酒水上来了,开口道: “今日你我兄弟相聚,不说这些了,当畅饮。” 三人畅饮,正酣时,聊起了并州的战事。 这次南下平叛,战事进行得很顺利。不过平叛之后,朝廷的赏赐却是很少,甚至连尔朱荣和元天穆大军南下的粮草都不愿赔付。 要他们自己付钱剿匪! 到了最后,平叛成功后,连晋阳城的城门都不让尔朱荣进,便让他打道回府。 讲到这里,尔朱荣便是一股恼怒之色。 “这帮竖子,欺人太甚。” 元天穆倒是十分冷静。 “我们在肆州的动作太大了,朝廷这是在提防我们,听说朝廷已经定了新的肆州刺史,来者不善啊!” 肆州经过去岁的战乱,县城空虚,城池败坏,当地的豪强、胡酋也是逃的逃,战败得战败。 尔朱荣南下之后,战败了万子乞真,收拢了败兵、流民,而后自行分封。 这在洛阳朝廷看来,是大忌! 不过洛阳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万子乞真、素和婆崘嶮相继战败,可并州等地并不安稳,反而更乱了,山头林立,不听从朝廷号令。 朝廷对尔朱氏是既用也防。 “兄长不必如此忧虑,眼下武川镇已被攻破,怀朔镇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料怀朔镇被攻破之后,元彧必然会率兵北上,与破六韩拔陵决战!” 尔朱荣听了,目光凝重,问道: “三弟以为,此战是胜是负?” “必败无疑!” “为何?” “武川、怀朔两镇被围已久,元彧却是一直按兵不动,其心昭然,不过就是想要让六镇之间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元天穆听了,很是不耻,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朝廷如此,也不怕寒了天下人心。” “兄长说的是,可朝廷的心思,瞒得过天下人么,尤其是近在咫尺的六镇?等到怀朔镇也被攻破,元彧北上之时,他所要面对的可不只是一个沃野镇了!” 六镇内部的关系,错综复杂,别看镇与镇之间相隔千里,今日为敌,打生打死,明日也许就坐下来一起喝酒,论亲戚了。 尔朱荣听完,哈哈大笑,心中积郁的不爽被一扫而空。 “三弟此话有理,当尽饮此杯!” 三人尽饮,大门打开,元氏却忽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面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 “跟着英娥的扈从回来禀告,英娥被人抓了!” 元氏这话刚一出口,尔朱荣与元天穆下意识看向了李爽。 关我屁事! 李爽开口问道: “小侄女被谁抓了?” 尔朱荣和元天穆也反应了过来,这可是在秀容郡,又不是在山沟沟里,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说是新来的肆州刺史尉庆宾!” …… 第33章 立威 夜晚,尔朱府。 尔朱兆、尔朱度律等尔朱氏子弟着甲罩着兜鍪,手持长刀,举着火把,聚集在了庭院之中。 “叔父,你说一声,我这就带人攻进九原城,打杀了尉庆宾那个老贼,救回英娥!” 此时走廊屋檐下,尔朱荣站在中央,元天穆与李爽分列左右。 尔朱荣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没有拿定主意。 元天穆却是大声斥责道。 “住口!” 尔朱兆被元天穆这一斥责,很是不服气,正要说什么,却被元天穆抢先了。 “尉庆宾名望极重,乃是渔阳王之后,今又任肆州刺史,坐镇九原。若是攻打,形如谋逆。天宝万不可以一时之辱,取此不智之策。” 尔朱荣脸色阴沉,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尉庆宾是为什么来的,不会做傻事的!天穆、天霸,你们各自回领地,好生防备,尉庆宾不会只对我出手的。” 此时酒意正浓,两人却不敢耽搁,告辞离开。 尔朱荣南下之后,攻占肆州,所获得领土,自己占了大头,除此之外,最大的两个获益者便是元天穆和李爽了。 两人离开后,尔朱荣看着底下一众看起来威风赫赫的尔朱氏子弟,心中憋火,骂道: “一群蠢材,还不把甲胄都脱了,丢人现眼!” ----------------- 肆州,九原。 北魏太平真君七年置肆州,州治便在九原城。 数年之前,肆州城曾经进行过一轮扩建,不过因为万子乞真之乱,肆州城也遭受到了波及,城中景象大不如前。 尔朱荣南下之后,将重心都放在了经营秀容郡,因此不怎么在意这座城池。 尉庆宾趁着尔朱荣不备,带着僚属疾驰进入城中,迅速掌控了这座州城。 刺史府内。 尉庆宾端坐着,他的别驾姚和拿着一本册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尔朱荣南下后的举动,让朝廷很是忌惮,因此派遣尉庆宾前来制衡他! 尉庆宾也不是善茬,趁着尔朱荣、元天穆南下征讨素和婆崘嶮时,先行一步派遣探子侦查肆州的状况。 等一切准备妥当,本人才现身,打了尔朱荣一个措手不及。 姚和手中的册子里,记载着的便是尔朱氏子弟的罪行。 “如何了?” “尔朱氏兼并土地,欺压百姓等等罪状,人证物证,具以详实。” 尉庆宾接过了册子,看了看,见尔朱氏子弟种种罪行,很是鄙视。 “元天穆那边呢?” “元天穆并不如尔朱氏子弟那般肆意妄为,不过还是有十几起门客侵占田地,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我也一并将证人找来了。” 姚和冷面,如一台机器般诉说着。 尉庆宾听完,却是冷笑一声。 “这小子从小就不学好,名望、品性具是中下之类,我还以为他从军北上,能有所改观,谁知道却和尔朱荣称兄道弟,真是丢了宗室的脸面。” 尉庆宾继续翻着册子,匆匆过了一眼,翻到最后,有些奇怪。 “那小贼李爽呢?” 姚和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拱手道: “后将军恕罪,我查访多日,始终都未能找到那小贼的罪证!” 尉庆宾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 “他不过是一山匪,强占土地,打家劫舍,难道就没有人有怨言?” “禀后将军,太平庄周围十数万亩田地,此时尽皆春耕完毕。不但如此,他们修建了数座水车,建立水阀,引澽沱河水进入水库,以水渠通入田地灌溉。属下所见之处,尽是良田沃野,民生安乐。” “竟有此等奇事!” 尉庆宾诧异之时,屋外的亲卫前来禀告。 “后将军,尔朱荣来了!” “就他一个人来了么?” “他还带了尔朱氏的子弟。” “让他们等等,把尔朱英娥先带上来!” 尔朱英娥并没有遭多大的罪,不过也绝对算不上好。 慕容绍宗陪在她的身边,刚一进屋,尔朱英娥压抑的情绪便爆发了。 “我犯了什么错,你凭什么抓我?” 尉庆宾冷笑一声: “你私入皇家牧场,驰马打猎,难道不是错么?” “那不过就是一片荒地,早就没有人了。” “法度便是法度,难道因为你搬了新家,老家的房子空了出来,许久没人住了,别人住了进去,占为己有,就是对的么?” “你这是强词夺理!” 慕容绍宗一把抓住了要炸毛的尔朱英娥,姿态放得极低。 “后将军说的是,我等知错了!” 可慕容绍宗的低姿态非但没有让尉庆宾消气,反而招了他一顿说落。 “你慕容氏也是大族,当年慕容恪、慕容垂是何等的英雄,他们的后辈居然沦落到要依附尔朱氏了。” 慕容绍宗纵然平日沉默寡言,与人和善,可是听了尉庆宾的话,还是忍不住心有怒意。 说着,尉庆宾又看向了尔朱英娥。 “你母亲元氏家道中落,不得已下嫁给了尔朱荣。可你身上也有着皇室的血脉,不要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学了尔朱荣那蛮夷之气。”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爹?” 尔朱英娥从小长在尔朱川,听到的都是周围人对于自己父亲的赞颂,心里也将尔朱荣当为了榜样。 可在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尔朱荣,在如今这位后将军口中,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不过是一个养马的杂胡!” 孝文帝汉化改革,将鲜卑八姓与汉人四姓列为第一等的门第。 尉庆宾则是这汉化改革最为坚定的拥护者。 无他,他这尉姓便是鲜卑八姓之一,原为尉迟。 尉庆宾的祖父尉眷早年跟随明元帝拓跋嗣,后来在太武帝拓跋焘时期,更是位列八座,掌管机要。 他们家可谓是根正苗红的老鲜卑,正经的北魏天龙人,与尔朱氏这种外围的部落有着天壤之别。 此时,尔朱荣走了进来,看见屋中的氛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过后将军!” “你来此何事?” “末将近来查知,我尔朱氏子弟依仗战功,多有不法之事,特将他们绑了过来,听凭后将军发落。” 尉庆宾看着低声下气的尔朱荣,冷冷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此时尔朱英娥见自己的父亲像个下人一般被尉庆宾随意打发,站了出来,很是不平。 “爹,干嘛这么低声下气,你知道这老头刚才是怎么说你的?” “住口,不可对后将军无礼!” 尔朱荣大喝一声。 从来没有见过尔朱荣这么凶自己的尔朱英娥,一下子眼眶红了。 “小女顽劣,私闯皇家牧场,犯下了大错,还请后将军惩戒!” “我没错!” 尉庆宾面色一变,下令道: “冥顽不灵,将她关入府牢,好生看管!” 尔朱荣听了这话,咬着牙,胸中怒气喷发,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阴沉着脸,吞下了这口气。 “多谢后将军!” 尔朱荣不再多言,带着慕容绍宗离去。 姚和凑上来,小声道: “元天穆呈上了拜帖,想要拜见您!” “不见,丢人现眼的玩意!” 拿尔朱荣立了威,尉庆宾将手中的册子随手丢了一边,开口道: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李爽究竟是何等人物?” 第34章 长得帅是我的错么 肆州城,刺史府。 尔朱兆被尉庆宾左右押送,跪在了大堂上。 “尔朱兆,你知罪么?” 这些日子以来,尉庆宾将尔朱氏的子弟一一审验,定罪的定罪,处罚的处罚。 尔朱兆,便是最后一个。 “我不就是杀了几个人,抢了几个娘们,占了几亩田,烧了几间房子,都是一群贱民,有什么,大不了罚点钱!” 尔朱兆不以为意。 北境尚武,各个胡人部落都保留着当年南下之时的野蛮传统。 可这种传统,却是尉庆宾这样汉化的鲜卑人最讨厌的。 “嗟尔蛮夷,不可救药。我懒得跟这小畜生说了,姚和,你来审案!” 别驾姚和依旧是一副冷着脸的模样,接过了差事,拿着册子,翻到了尔朱兆的那一页。 而后,又向后翻了十几页,看得有些头疼。 “军主,你犯的可不只有罚钱了事的小事!” 尔朱兆一脸警惕,盯着姚和。 “你什么意思,打算冤枉我么?” 姚和没有回答,只是公事公办,手指着册子上的罪证,一条条诉述着,不带一丝感情。 “军主,你暗中扣留朝廷钱粮,私自拆毁戍城,销毁簿籍,隐匿人口,私购禁弩,暗驱流民劫掠……” 姚和还没有说完,尔朱兆便打断道: “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干了这些事情?” “桩桩件件,查有实据。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狡辩。” 尔朱兆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肆意,斗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这些罪证,光一件都是要杀头的,更何况还有这么多。 尔朱兆终于慌了,向着尉庆宾求饶道: “后将军,我冤枉啊,我真没有做过这些大逆之事!” “不是你做的,难道还有他人?” 尔朱兆听了这话,脑袋飞快转动着。 “我知道了,一定是李爽。他干的这些大逆之事,都把屎扣在了我的脑门上。” 听到了李爽这个名字,尉庆宾动容了。 这么多天了,他终于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了。 “你可有证据?” “我就是人证啊,我可以当面和他对质。” “既如此,你先退往一边。” ----------------- 刺史府外,此时人流涌动。 肆州城中的百姓都在看着门口一众被治罪的尔朱氏子弟。 有的被披枷的,有的绑柱子上,有的还在挨板子…… 李爽从马车上下来,老远就看见了尔朱天光这个小胖子捂着屁股走了出来。 “呦,天光,你也犯事了?” 尔朱天光脸上露出了憨厚的表情,先是打了个招呼,而后解释道: “倒没有!” “那你怎么挨了板子?” “后将军跟我说少跟我的这些叔伯兄弟子侄混,好人也给他们带坏了。这五大板子先打了,让我记着以后要从善弃恶。” “这尉老头可真是不讲道理啊!” 尔朱天光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提醒道: “三叔,你可得小心说话,这后将军脾气可大的很!” 便在此时,府中走出来了一名亲卫。 “李爽来了么?” “我就是!” “后将军叫你!” 尔朱天光在后面小声提醒道: “三叔,你小心一点,不要惹怒了他。” ----------------- 大堂之中,尔朱兆在一旁,脸上满是怨恨之色。 听到了李爽来了,他心中一动,可看了一眼尉庆宾,又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 李爽,你给我等着! 只是,让尔朱兆有些奇怪的是,李爽刚刚进大堂,尉庆宾看清楚他的容貌后,忽然站了起来。 要知道,便是尔朱荣来了,尉庆宾也是不假辞色。元天穆更是干脆见也不见。 李爽也有些奇怪,这老头从他进屋子开始就用一种淫荡的目光看着他。 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你祖父是何人?” 尉庆宾质问道。 “不知道!” “家住何方,师从何人,可有兄弟姐妹,有没有婚配?” 李爽有些被问得不耐烦了,开口道: “你这是问案子,还是在找女婿?” “大胆,怎么跟后将军说话。”尔朱兆跳了出来,“后将军,这种冥顽不灵之人,不打是不会招的。” 尉庆宾却是一点也不搭理尔朱兆,只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啧啧称奇。 “不会错,你就是陇西李氏之后!” 李爽一脸问号,不知道这老头怎么忽然拐到这个上面了。 尉庆宾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就说,若不是凉王之后,如何能打败卧虎,如何能将这荒僻的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又如何能让渤海高氏与泰山羊氏的子弟信服,甘为差使?” 像是尉庆宾这种天龙人,内部有着一套自己的逻辑:王侯将相必有种乎! 当年太原王氏王愉一脉被刘裕灭门,子孙十余人皆被杀,只有一个十四岁的王慧龙逃了出来。 清河崔氏出身的司徒崔浩一见王慧龙,便说他是太原王氏,称其为贵种,还让侄女嫁给了他。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王慧龙的身份虽众说纷纭,可他的确是个大才,让南朝恐惧。 崔浩并没有看错! 姚和面色一变,在旁边提醒道: “后将军,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毕竟这牵扯到陇西李氏,无论真假,都是麻烦事,尉庆宾这么大大咧咧的,也太遭人口实了。 尉庆宾却是依旧在感叹: “我自幼便仰慕敦煌公,长大了跟随清渊县侯营造洛阳城,如此气度容貌,就该是李家人!” 敦煌公李宝与清渊县侯李冲父子都是陇西李氏之中代表人物,后者也是北魏汉化改制中的重要人物,他们将陇西李氏抬到了与崔卢郑王这四大关东高门并齐的高度,合为五姓。 “天生贵种,便是落于草莽,也非蛮夷可比。” “后将军,这小子可是干下了这么多大逆之事,你不管了么?” 尔朱兆的话惹得尉庆宾很是生气。 “大胆,你自己干下的龌龊事,还要赖到别人身上,拉出去打一百大板!” ----------------- 李爽被刺史府的人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听着尔朱兆惨烈的叫喊声,李爽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李爽招了招手,唤来了一旁的侍从。 “告诉侯景,新来的肆州刺史半个月后可以先不用因公殉职了。” …… 第35章 你永远欠我的 秀容郡城。 尔朱兆被人抬着进入了尔朱府,此时,尔朱荣正站在屋外走廊之上。 “叔父,你要给我做主啊!” 一众被尉庆宾整治的尔朱氏子弟,此刻已经都跪在了庭院之中,没有往日的神气。 尔朱荣没有理会尔朱兆,而是看着一众如丧考妣的尔朱氏子弟,问道: “觉得委屈么?” 以尔朱度律为首的一众人纷纷点了点头。 “委屈也给我憋着!” 尔朱荣心中积郁已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喷发了。 “我平日多番告诫你们,这里不是北秀容,收收你们身上的胡气,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众人听了,纷纷低下了头。 “平日里不知检点,被人抓住了把柄,给我丢这么大的人。用不了多久,整个洛阳都会知道我尔朱氏的子弟都是什么货色!” “族长,我们知错了!” “都给我禁足在家中,这段日子,少给我到外面去惹事!” 一众尔朱氏子弟应声离去,独留尔朱兆。 尔朱荣走下长廊,穿着木屐,到了尔朱兆身边,看着他泛着血色的屁股,问道: “疼么?” 尔朱荣这番询问,尔朱兆心中苦水都倒了出来。 “叔父,李爽那个混蛋,他干得那些事情全部诬赖到我的头上,尉庆宾那个老匹夫还包庇他。我看他们就是勾连在了一起,想要对付我们尔朱氏。” 尔朱荣听完,目光渐渐变冷。 “看来还不够疼!” 尔朱兆一愣,却听到尔朱荣下达了命令。 “再打二十军棍!” 尔朱荣身边的契胡武士想要将尔朱兆抬走,却被尔朱荣喝住了! “就在这边打!” 若是抬走,不在尔朱荣眼皮底下,契胡武士们随意打几棍就算了,可在这里,却是做不得假! “军主,对不住了!” “等等!”尔朱兆看向了尔朱荣,“叔父,这是为什么啊?” 尔朱荣鹰隼般的目光看向了尔朱兆,质问道: “我且问你,在肆州城的刺史府中,你是否想要作为证人,构陷你三叔?” “是,可是……” 尔朱荣没有让尔朱兆说完,语带深意的说道: “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便是叛徒!” ----------------- 府牢之中。 尔朱英娥神情寥落,面容憔悴。 这几日的遭遇,让她恍若隔世。 纵然尔朱英娥是女眷,受到了照顾,单独住一间,饮食特别供应,可这府牢之中关押的犯人多是作奸犯科之辈。 每每半夜,便是呼嚎不止,犹如地狱一般,让尔朱英娥心中恐惧。 父亲,哥哥,你们倒是来救我啊! 尔朱英娥在心中默默祈求着,只是没有想到,最先出现的那个人却是尔朱英娥最不想要看到的那张脸。 “大侄女,想我了没?” 看见李爽的那一刻,尔朱英娥本是充满了希望的眼眸暗淡了下来。 “怎么是你?” “怎么,见到我你不高兴,我可是特别来捞你出去的!” 尔朱英娥别过了头,抱着自己的腿,像是一个遭了欺负的小女孩,委屈巴巴。 “哼,不用你救!” 李爽拍了拍手,牢中的狱卒凑了过来,脸上满是讨好之意。 “军主,您吩咐!” “把牢门打开!” 尔朱英娥只见这几日像是噩梦一般困住她的牢门轻易的打开了,李爽走了进来。 “随你,你想出去随时可以出去,这门反正随时开着。” 说着,李爽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里面有两个白面馍馍,还热乎着,先吃了吧!” 尔朱英娥十分抗拒,别过了头。对于李爽,当初劫了她的山匪,心里一点没有好感。 “我就是死在这里,一头撞在墙上,也不会……” 随着油纸包打开,一股香气逸散,尔朱英娥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脸一红,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没有好好吃饭,身心俱疲。 “我就吃你一个!” 尔朱英娥拿起了白面馍馍,一口咬下去,面香味散于齿颊之间。纵然北秀容偏远,可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海味虽少,山珍却是很多。 那些美食,却根本比不了手中这个白面馍馍。 一时间,这些时日积攒的委屈,一下子就释放出来。 尔朱英娥流着泪水,将手中的白面馍馍三下五除二的吃了下去,又拿过了李爽手中第二个。 “真香!” 李爽一笑。 “那我们以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尔朱英娥擦了擦眼泪,看着面前的李爽,忽然发现以前这个让自己感觉面目可憎的男人,变得帅气了起来。 “你想得美!” “要不是你,我现在早在洛阳城中当皇妃了!” “你欠我的,以为两个白面馍馍就打发了么?” 尔朱英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一刻,狼狈尽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北秀容最耀眼的明珠,尔朱川的小公主。 “可你不是不想去洛阳当皇妃么?” “我不要的东西也是我的。”尔朱英娥向前走一步,盯着李爽,“记住,你永远欠我的!” 说完,尔朱英娥风风火火的走出了牢房,一刻也不想要待在这里了。 李爽看着尔朱英娥靓丽的背影,有些无奈。 “这是讹上我了么?” ----------------- 肆州城,刺史府。 “尔朱英娥放了么?” “刚刚被李爽接走了!” 屋中,尉庆宾看着从远方急递而来的军情文书,情绪低沉。 姚和看着尉庆宾这幅模样,不解的问道: “后将军既然打算要放尔朱氏的子弟,又为何先前还要过于折辱,这样,不是徒惹尔朱氏的怨恨么?” 尉庆宾摸了摸胡子,叹息道: “不是老夫要放,而是形势让老夫不得不放。” 尉庆宾将手中的军情文书递给了姚和,对方一看,眼睛徒然睁大了。 “怀朔镇也被攻破了?” “元彧这个蠢材,还打算坐收渔翁之利,我看他才是那条鱼!” 尉庆宾的心中,充满了懊悔与愤怒。 “若是当初陛下听了老夫的话,不让郁久闾阿那瓌这个狼崽子北归,今日的北境又如何能有这般乱局!” 一股狂风吹来,屋中纸页翻飞,尉庆宾看着天际那卷曲的乌云,感受着丝丝的春寒,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 风暴要来了! …… 第36章 没有什么问题是打太原解决不了的 尔朱府。 尔朱兆先挨了尉庆宾一百板子,而后又遭了尔朱荣二十军棍,纵然体壮如牛,也是难以招架,躺在屋中,一连许多日,都只能趴着睡觉。 尔朱英娥走进了屋子,看着尔朱兆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将手中的药递了过去。 “拿去敷!” 尔朱兆看见尔朱英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是英娥疼哥,给哥送药来了!你可不知道,哥为了救你,受了多少罪。” “活该!” 尔朱英娥一点也不心疼,手掌心倒着药,就往尔朱兆身上抹。 “你轻点。” 面对外敌时凶狠异常的尔朱兆面对自己这个妹妹时,哪怕对方在嘲讽自己,却是生不了一点气。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谁让你当叛徒的!” “我怎么就当叛徒了,还不是李爽那小子不地道,什么脏事都往我身上抹!你怎么不去说他?” 尔朱英娥哼了一声。 “你有证据么?” “我……”尔朱兆提高了嗓子,只是激昂的语调骤起便泄了,“没有!” “没有证据还污蔑别人,活该你挨这么多的打!” 若是别人这么说,尔朱兆早就把他打个半死了,可现在,他心中却更多的是疑惑。 “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么,还撺掇我去找他麻烦,怎么现在变了,反倒是替他说话了?” 尔朱英娥听了,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我年岁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我懂……懂……你轻点!” 尔朱英娥敷好了药,站了起来,警告道: “要是以后再让我听到你找李爽麻烦,别怪我下手重!” “不找不找,以后只要他不惹我,我也不惹他,总行了吧!” “哼!” 听着尔朱英娥远去的脚步声,尔朱兆哀叹道: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啊!” ----------------- 偏院之中。 春寒料峭,傍晚的房屋之中弥散着一股寒气,被屋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炉驱散。 “来晚了来晚了!” 庭院之中,传来了李爽的声音。 他走了进来,只见围着一个火炉,尔朱荣与元天穆坐着,此外,还空着一个位置。 屋角落,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慕容绍宗,另一个李爽并不认识。 只听得尔朱荣介绍着: “三弟,这位乃是侯莫陈悦,出身名门,眼见河西动乱,近日特来投我,乃是难得的猛将。” 侯莫陈悦体格健壮,比尔朱兆都要壮一圈,站在角落里,便像是屋子里的灰犀牛,谁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猛将兄!” 侯莫陈悦行了一礼,以示回应,便没有再多言了。 “三弟,坐!” 李爽坐到了屋中最后一个座位上,问道: “二哥将我等唤来何事,是不是要打太原了?” 尔朱荣面色严肃,没有理会李爽的调笑。 “北境乱了,元彧怕是必败。” 尔朱荣说完,看向了侯莫陈悦。 “你说说吧!” 侯莫陈悦乃是名门,居住在河西。他刚从北境来,对于那里的情况有着第一手的资料。 让他和慕容绍宗参加这个会议,便意味着尔朱荣完全信任了他们。与此同时,尔朱氏的子弟一个也没来。 “东道大行台手下的兵只知道欺压我们的牧民,抢夺我们的牛羊,戏弄我们的女人,遇到六镇的乱贼,就一哄而散,根本打不了仗。” 六镇的人敢玩命,但是元彧手下的官军当兵是为了吃皇粮,不会出死力。 侯莫陈悦的话说的很朴实,但尔朱荣并不怀疑对方的军事素养和军事判断。 “元彧一败,关中怕是都会乱。我们周围的叛军也会越来越多,朝廷又要我去征剿,实在麻烦!” 尔朱荣担心的并不是北境的战局,而是担忧自身的处境。 破六韩拔陵当然轮不到他去对付,可并州、肆州附近的叛军却是实实在在需要他去处理的。 关键是,朝廷让他去平叛,但不给钱。 尔朱氏的契胡军队精锐,可数量少,如何能够经得起这么耗? “不久前稽胡又叛乱了,朝廷要我前去平叛,答应平叛成功之后升我为冠军将军。我部钱粮短缺,三弟,你看是不是借点钱粮给为兄?” 李爽听着,看向了尔朱荣,只见一向威严的他,此刻脸上还有些腼腆,怪不好意思的。 “大家都是兄弟,什么借不借的,不差这点钱粮。只是,朝廷此招真是恶毒啊!” 尔朱荣一愣。 “三弟何意?” “二哥试想,那稽胡本就是匈奴后裔,居于汾州山谷之中,连马都没有,能有多少油水?” 本来没有钱粮,通过战争以战养战也是个好办法。 但奈何,整个北境造反的人,哪个家里是富裕的? “如此一来,二哥剿的越多,亏得就越多。朝廷只给官职爵位,却是一点实利都不吐,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尔朱荣听了,点了点头。 “那三弟,依你之见该如何?” “匪不可不剿,但不可全剿!” 此时屋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李爽。 尤其是慕容绍宗,一向沉默寡言的他,此刻目有精光。 “二哥借着剿匪的名义,向朝廷要钱粮。朝廷必然不给,但一定会安抚二哥。二哥便可借着这个机会,收拢各地的人马,编练精兵,然后……” 众人听着,身体向前凑了凑,想要听清楚。 接下来干什么? “打太原!” “怎么又打太原?” 尔朱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听着有些上火,急忙喝了一口茶。 一直没有说话的元天穆却是开口了。 “三弟,你的意思我们借着剿匪的名义,将手伸进晋阳城?” “大哥说的是,晋阳是西北第一大城,朝廷断然不会轻易放手,强夺不可取,那便只有慢慢蚕食。晋阳若在手中,钱粮、兵员不复为兄长所忧矣!” “好!”尔朱荣拍板道,“就按三弟的意思办!” “如此,事便定下了。大哥、二哥,我不在的时日,元深一直在搞小动作,马邑那边厍狄干有些掌控不住局势了,我也该回去了!” 李爽告辞离去,尔朱荣也是很兴奋,喝了几杯茶,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老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办?” 反应过来,看着李爽健步如飞的身影,想要追也来不及了。 “嘿,这小子,到最后也是一个铜板都没给我!” …… 第37章 真乃奇书矣 平城。 “先生,独孤如近来在广阳王身边,很是得意。广阳王日渐疏远我等,该如何?” 刘灵助听着自己身边的童子的话,脸上却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独孤如和他都是同样的生态位,一个受到信任,另一个自然会被冷落。 唯一的方法,就是解决掉另一个人。 “每次独孤如来平城,你都派人盯着她,可知她与广阳王可曾有过逾越的关系?” 童子摇了摇头。 “说来也奇怪,广阳王连她的手都没有拉过,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不知是何缘故?” “哼!” 刘灵助不屑一笑,从一旁的书匣中拿出了一本书。 “我近日花费重金从一高人手中购得此奇书,名曰《绿茶宝鉴》!孤独如是如何欺骗广阳王的,观此奇书后,我了若指掌。” 童子不解。 “难道是下了蛊术?” “蠢材!” 刘灵助叱喝道: “整日里就只知道这些下作法子。” 童子有些委屈。 “若不是下了蛊,如何能让广阳王如此。先生不知,那广阳王一日不得闻独孤如音讯,却是失了魂般,上赶着给独孤如送东西。有时候得到独孤如一封书信,就乐了许久。” “那书信上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来来回回就几个字‘安、好、珍重’!” “广阳王是如何回的?” “回了很多,弟子也记不得了。” “此事在《绿茶宝鉴》之中亦有记载!” 刘灵助冷冷一笑,翻了翻书,找到了那一页,开口道: “《绿茶宝鉴》中记载,此症名曰‘舔狗症’!” 刘灵助摇了摇头,感叹道: “按照你刚才所述,广阳王应该已经是舔狗症晚期了!” “那该如何是好,要请大夫么?” “蠢材!” 童子又挨了骂,心里委屈的要命。刘灵助看着他,摇头叹息。 “此症无药可救,无药可救啊!” “若是无药可救,我们岂不是会被广阳王扫地出门?” “蠢材!” “先生,我又怎么了?” 刘灵助心中没有一丝感伤,反而满是兴奋。 “有此奇书在,还管他什么广阳王,他爱死不死。你立刻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搜罗天下绝色,我要亲自调教,让她们学尽此书之精要,为我所用。” “可我们近来钱粮短缺,连薪俸都发不出了。” “把我名下房产、良田还有家具都卖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连落脚的地都没有了!” “不要吝惜那些坛坛罐罐,全卖了,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借钱!” 此刻,刘灵助整个人的状态只用五个字就可以形容: 我要干事业! “大业之基,尽在此矣!” ----------------- “大王!” 于谨一进屋,就见失魂落魄的元深站了起来。 “可是如妹妹有书信来了?” 于谨眼皮一抬,有些没有消化这话语之中的含义。 如妹妹? 不过,于谨很快恢复了冷静。 “乃是军情!” 肉眼可见的,元深的精气神消弭了下去。 “东道大行台已经开始整军,准备与破六韩拔陵一战。可看情形,有些微妙。” 元深以往听见军情,都很上心,便是半夜了,也会爬起床来,处理军务。 可这些时日以来,他整个人都变了。 “我等只需运送粮草就好,其余之事,无需多问。” “大王,此战关系着北境安危,若是战败,恐怕关中不宁啊!” 元深听见于谨的话,反问道: “元彧也是一方帅才,如何就能败了?” “劳师已久,兵无战意,将无斗心,都只想着能领钱粮便好,如何能与六镇虎狼之师相争?破六韩拔陵甚至没有出面,只派了大将卫可孤出任前方大将。” “如此战事,破六韩拔陵去哪了?” “听闻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最近率领王庭南下,可能与此事有关。” 说到这里,于谨心中充满了忧虑。 “若是柔然与六镇勾结,立时天下大乱,恐江山社稷,亦将倾覆。” 此时,屋外铃铛声响了起来,又有信送来了。 元深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可是独孤部的信?” “正是!” 元深不管其他,三下五除二的走了过去,将信拆了开来。 “近来春寒,如妹妹说部落之中牛羊冻死了许多,新出生的孩子也缺衣少食,盐和铁都不够了,实在是太可怜了。来人,开府库……” “大王!” 元深被于谨喝住了。 “平城府库,乃是朝廷公器,岂可私相授受?” 元深听了,大笑着。 “你动那么大气做什么,我又没说要动平城府库,动的是我王府中私库。” 于谨见到如此的元深,心里实在搞不明白。 “大王,你也是一时之俊杰,自小长在洛阳,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为何会被独孤如夺了魂魄?” 元深听见于谨的肺腑之言,没有反驳,只道: “我等少读屈子之《九歌》、宋玉之《高唐赋》,对神女之玉姿,心向往之。” “可那只是传说啊!” “对于你来说只是传说,可对于我来说,神女便活生生的在眼前,那便是我的如妹妹。” 说着,元深面容痴傻,不觉得吟诵起来,抒发着自己心中的情意。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你真是……” 于谨还没有说完,元深又想到了什么。 “快去准备粮草辎重,尽快给独孤部送去。” 元深的亲卫见于谨在此,有些尴尬,没有说话。 “巨弥不是外人,有什么尽管说!” “大王每隔几日便赏赐独孤部,如今府库已空,甚至倒欠着城中富户的钱!” “那就再向城中大户去借!” …… 于谨从阁楼之中走了出来,看着远方的景色,不觉摇头。 “这个独孤如,怕不是妹喜在世,妲己重生,褒姒附体啊!” 长此以往,可如何了得。 感叹完,于谨招来了身边的近从。 “你去马邑,帮我给李爽带一封信,问他上次说的他那边永远给我留着位置的事情还算不算数?” “主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于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楼,感觉随时都会塌一样。 “别的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要快!” 第38章 我对他很重要 明月当空,普照世间。 斛律光侍卫在李爽身旁,屋子里,聚集着一众胡人部落首领。 与濒临叛军第一线的云中城中的愁云满布不同,与时刻提放敕勒、柔然的平城中的小心谨慎不同,这里氛围只能用愉快来形容。 “是时候造反了!” 一众胡人首领呼啸着,有一种立刻南下洛阳睡皇帝老婆的壮志豪情。 看着一众人发泄的差不多了,厍狄干站了出来,为此次会议定下了基调。 “造反,还不是时候了!” 众人不以为意,有人质问道: “就元彧手下的那些废物,能是破六韩拔陵的对手么?” 厍狄干摇了摇头。 “恐怕不是!” 不论是六镇中人还是这里的鲜卑首领,军事素养都没得说。 “那为何还不造反,难道是怕洛阳城中禁军?” 此话一出,屋中充满了愉快的氛围。 众人都笑了出来! 洛阳禁军,在这一众胡人首领心中就是一个笑话。 孝文帝汉化改革时,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如今这种情境,也是做过万全的准备的。 北魏迁都之时,带走了北境大量精锐的军事力量和工匠,同时限制北境的军事物资,并且给六镇设立了严格的供给制度。 六镇便是反了,凭借洛阳城中强大的中央禁卫军,也足以轻松平定。 可十数年前的钟离之战,却改变了形势。 南梁军大胜,北魏数十万军队全军覆没。自此,洛阳的禁军便一蹶不振。 一年前,柔然南侵,李崇带着十数万大军追击,号称北上追了三千里,却是什么也没有追到。 北境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 自此,北境所有人都看出了洛阳朝廷的虚弱,同时心中也生出了造反的底气。 “朝廷兵马虽弱,可甲胄犹在。别忘了,平城之中,尚有三千具装甲骑!” 与南梁不同,北境的战马资源相当充裕,但甲胄,尤其是马甲,却是相当稀缺。 一众轻骑,又怎么会是具装甲骑的对手? “洛阳城中,依旧有万余具装,不可轻视。” 装备的差距,不是光有勇气就可以填平的。 更何况,在场的胡人首领有没有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充满了勇气,依旧未知。 厍狄干的话,让在场的胡人首领都冷静了下来。 众人看向了李爽,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光喝茶的马邑守,他们名义上的上司。 只见他放下了茶杯,说出了此次会议的精髓。 “散会!” 众人无奈,一一离去,唯有厍狄干留了下来。 “武川、怀朔相继被攻破,这帮人这么不安分,说不定已经私下里和破六韩拔陵勾结了!” 厍狄干坐在了李爽身边,听了这话,一拍大腿。 “还真让你说对了,此刻东西敕勒、匈奴等族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到了卫可孤和破六韩孔雀的手书,相约共同起事。他们还想要让我带头,我哪有这么傻啊!这不,他们找你来了。” “这帮胡人,不足与谋!” 李爽叹息着,却见厍狄干附和着。 “马邑守,我们要早做准备啊,可不要让这帮胡人给害了!” 李爽看向了厍狄干,问道: “你现在有多少兵马?” “一千精骑!” “有多少家当?” “一百副具装,二百副甲胄。此外,刀兵、弓箭充足。” “牲畜呢?” 见李爽问的如此详细,厍狄干有些心慌,以为李爽要打他的秋风。 “你知道的,我们厍狄部没有尔朱部富有,在这北境只是一个小部落。” “具体数量呢?” “尔朱氏有六个山谷的马匹,我们穷,只有一个山谷。” 李爽看了一眼穿着朴素的厍狄干,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看着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这么富有。 还tm一直跟他装穷! “哦!” 厍狄干本以为李爽这么问,是想要问他借马匹,心里已经有了拖词。可李爽这幅平淡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慌了。 “马邑守,你有什么就说啊!” “我只是感叹,你的家业怕是要落在别人手里了!” 厍狄干一听便急了。 “什么意思?” “你部落的封地善无地处何方?” “地处平城与云中之间的要冲啊!” “你既然不愿意带头,那别人不抢你抢谁的?” 厍狄干反应了过来,脸上变成了猪肝色。 连告辞都来不及说了,急匆匆的便跑了出去。 厍狄干刚离开不久,李爽府中的亲卫便走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番话。 “刘灵助和独孤如都来了,还要见我?” 对方点了点头。 “主公要不要见?” “见,另外,将他们安排在隔壁间!” ----------------- “先生,我们这么贸然前来借钱,是不是有些冒昧?” 面对童子的发问,刘灵助老神在在,根本不慌。 “若是平日里,自然冒昧,现在却是不同。” “有何不同?” “那独孤如实在猖狂,除了广阳王之外,私下里还和几十个名门子弟勾勾搭搭,骗取了大量的钱财。眼看就要事发了,她这一倒,北境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名巫了,身价倍增!” 说着,刘灵助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区区钱财,想必马邑守不会吝啬的。” ----------------- 此时隔壁屋。 独孤部的长老看着自家的圣女,满是皱纹的面容上充满了忧虑。 “圣女,我们这么贸然前来想让马邑守平事,是不是有些冒昧?” 独孤如摇了摇头,坐得四平八稳,一点也不慌。 “若是平日里,自然冒昧,现在却是不同。” “有何不同?” “那刘灵助实在猖狂,除了广阳王外,私下里还借了百十来个富商巨贾的钱财,如今正被放贷的满世界追杀。眼看就要事发了,他这一倒,北境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名巫了,身价倍增!” 说着,独孤如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是让他平事,想必马邑守不会拒绝的!” 说完,独孤如忽然皱起了眉头。 “圣女,怎么了?” “我感到有些恶心。” “是不是长途跋涉,吃坏了肚子?” 独孤如摇了摇头,如实道: “每次只要刘灵助这坏种出现在我身边十丈以内,我就感到有些恶心。” “不会吧,这可是马邑守府,他怎么会在这里?” 独孤如想想也不可能。 “大概真的是吃坏了肚子吧!” ----------------- 与此同时,隔壁屋。 “先生,你怎么了?” 刘灵助皱着眉头。 “每次独孤如这个贱人出现在我十丈以内,我就会感到不适!” “可这是马邑守府啊!” “大概是我太高兴了,一想到这个贱人就要玩完了,我就忍不住的感到畅快。” …… 第39章 你们不要再打啦 本是宁静的夜晚,却因为一场意外的邂逅,变得喧嚷了起来。 “刘灵助,你怎么在这里?” “独孤如,我才要问你!” …… “主公,刘灵助和独孤如打起来了!” “真的么?” 前来报信的羊侃只见李爽的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般,嘴角压都压不住! “恩?” “那你还不去劝架!” “遵命!” “等等!” 李爽想了想,吩咐道: “让我们的人将那个偏院围了,不要让旁人靠近。” 眼见羊侃下去执行命令,李爽看向了身旁的斛律光。 “阿光,我今天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斛律光一脸天真的回答道: “没有了!” “一件都没有?” “一件都没有!” “你再想想?” 斛律光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件件说着: “西边费也头部欠的五万钱,拿两百匹马抵债,已经收回来了;南边步落坚胡没有粮草,问我们借一千石粮,拿了他们部落里的五千头牲畜和十车毛皮作抵押,事情也成了;东面的敕勒诸部说我们借给他们的钱利息太高了,打算闹事,被幢主高昂收拾了。” 说到这里,斛律光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还真有!” “什么?” “北面的那群胡人不识抬举,竟然敢不向您借钱借粮,说什么要自力更生,打算自己抢,实在是胆大妄为!马邑城中上下将士为此愤愤不已,都准备请命打这群狗日的胡人,您看要不要答应?” 李爽眉毛一挑,循循善诱着。 “阿光啊,记住,未经查证的事情不要乱说。” 斛律光有些心虚。 “主公,我说错什么了么?” “咱们是官军,是王师,是要心系百姓。让他们自己去抢怎么行,外面这么乱,多危险啊,他们抢得明白么?” “那该怎么办?” “先将这些部落的首领找来,让他们在我这里免费办一张吊民罚罪证。” “然后呢?” “有了这张证书之后,他们就是马邑城官办协防军了。” “这样就行了么?” “当然不行,就算有了身份,可以吊民罚罪,可他们没兵没甲,马瘦毛长的,如何能在这恶劣的北境生存下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那怎么办呢?” “我们可以提供他们兵器、甲胄和马匹,不过要他们自己花钱去买!” “可他们哪有钱啊?” 李爽一笑。 “问题到这里不就解决了么,他们可以问我借啊!” 斛律光恍然大悟。 “主公,我明白了!” “阿光,记住,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搞得我们跟个土匪山贼一样!” 斛律光眼睛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恩!” 李爽点了点头,问道: “其他的正经事情还有没有,比如军务,政务什么的?” “那就实在没有了。” 李爽有些无奈,长叹了一口气。 “都怪我这该死的勤勉,让我在这漫漫长夜无所寄托。” “那主公,我们接下去做什么?” “实在不行,洗个澡吧!” “可府中没准备!” “现在准备也来得及!” 斛律光一愣。 “现烧火啊!” ----------------- 等李爽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后,偏院之中的大战已经到了尾声。 李爽本以为,一个是河套第一绿茶,一个是河北第一神棍,他们碰撞在一起,怎么也要打个三百回合。 可局势却是一边倒! 小院之中,独孤如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笤帚,抄起来就追在刘灵助身后。 那架势,好家伙,真的是—— 身似闪电步似风,敢下海来能擒龙。若问英雌何处去,打得老头直骂娘! 老刘头毕竟不年轻了,折腾了几个时辰了,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被独孤如抓住了个机会,一脚踹翻在地。 独孤如抓住机会,啪啪就是两个巴掌。 再看那刘灵助,虽然处于劣势,也是好样的。 那身段,那姿态,真的是—— 英雄何必问出身,虽处泥中亦有神。笤帚扫来拂尘挡,铁骨铮铮不弱人! 一旁羊侃正在看戏,见李爽走来,他行了一礼。 “祖忻,你怎么不去劝劝啊?” “这一个老头,一个女人,打了起来,谁敢劝啊!” “也是,万一被这两个大赖子赖上了就不好了,不过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李爽觉得不能在这么下去了,于是决定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穷尽自己可以用的所有手段后,大喊了一声: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此时大战已然终局,刘灵助纵然铁骨铮铮,也支撑不住了。便在此时,刘灵助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目光之中露出了希望之光。 分心的刘灵助没有防御好,先是被独孤如一扫帚掀翻了拂尘,然后屁股上又挨了一脚,来了个野狗扑食式! 只不过,趴在地上的刘灵助一刻也没有犹豫,如有神助般一跃而起,朝着李爽奔来,一把抓住了李爽的大腿,哭诉着: “马邑守,你可要为在下做主啊!你瞧那个泼妇把我给打的!” 刘灵助一抬头,还真是把李爽吓了一跳,这鼻青脸肿的,哪里还有往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 便在此时,院外亲卫来报。 “主公,厍狄干回来了,一直吵着要见你!” “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善无离马邑也不近,这点功夫也来不及跑一个来回。 “让他进来吧!” 却见厍狄干冲了进来,见到李爽,一把就扑了上来,抓住了李爽的另一条大腿,哭了起来。 “马邑守,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你又怎么了?” “听了你的话,我立马奔回了腊汙山,谁知道还没有走多远,中途就遇见了过来给我报信的族人。他么说……” 说到这里,厍狄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都有些泣不成声了。 “那帮狗日的胡人,把我给劫了啊!我那一个山谷的马匹啊!” 李爽摊了摊手,有些无奈。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厍狄干抬起了头,义愤填膺! “这帮天杀的哪里是在劫我,他们是在挑战马邑守治理下和谐稳定的北境秩序啊!” “马邑守,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 第40章 团结就是力量 经历了一夜的喧嚣,马邑太守府又复归于平静。 独孤如、刘灵助和厍狄干坐在屋中,看着李爽将一碗带着葱花的满满油脂的羊肉汤蘸着胡饼吃了下去,却是一言不发。 “你们来点?” 独孤如不搭腔,刘灵助拂手,厍狄干则是巴巴的看着李爽,像是李爽欠了他钱一样。 吃完,李爽抹了抹嘴,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你们先别急!” 独孤如一拍桌子,大声道: “你就说吧,要我还是要他!” 听了独孤如的话,刘灵助也是一副与她势不两立的模样。 “我也正有此意!” 李爽还未开口,独孤如便是先叫起了价。 “我部三千精骑,能工巧匠成百上千,刚刚又花费了大钱,换了三百甲胄与具装。在这北境,也是大部落。” 刘灵助却是冷笑着: “钱怎么来的,骗来的吧?” 刘灵助不说还好,一说独孤如却是又怒了: “我说他们怎么知道了,肯定是你搞得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刘灵助颇有些正气凌然的样子,开口道: “军主,我虽没有三千精骑,可我的耳目多啊!在这乱世之中,兵马只能解一时之困,唯有灵通的耳目,才能计在长远。” 独孤如讥讽道: “还计在长远,你都快被人追债追得要跳崖了。” 刘灵助听此,勃然大怒。 “我说这些巨商复贾怎么忽然都向我来要债,一定是你干的。” “自己做下的亏心事,不要诬赖他人!” 这两个人争锋相对,李爽看向了厍狄干。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厍狄干脸上露出了忠厚的笑容。 李爽看了,还别说,这副忠厚的笑容,挺有迷惑性的。 “我没有独孤如那么多的兵马,也没有刘灵助那灵通的耳目,可我有着一颗忠于您的心啊!” 就是想要白嫖呗? 李爽翻了一个白眼,准备让他走人,却见厍狄干站了起来,解释道: “别啊,我也是这北境的老鲜卑了,谁家富谁家兵马多谁家牛羊在哪,我最为清楚不过了。再说了,我虽然被抢了,可还有小半个山谷的马匹,凑一下,还是能凑出两千精骑和两百具装甲骑。” 见厍狄干终于将自己的家底报了出来,李爽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们都是我的挚爱亲朋啊!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和睦相处呢?” 李爽说完,看向了独孤如,埋怨道: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草原上的圣女,多少男子梦中情人,怎么还挥着扫帚打老头呢,好在我事先让人封锁了偏院,不然传出去,多不好!” 独孤如听着,也不说话。 李爽又看向了刘灵助。 “你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不要每天就想着练你那房中术,把身子练空了吧,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追得打成这个样子。” 刘灵助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我……我……” “好了,大家都静一静,都想想,当务之急是什么?” “平事!” “躲债!” “报仇!” 三人各自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却见李爽摇了摇头。 “错,是缺钱!” 李爽看向了独孤如,道: “你这大好的年华,本应该纵情草原,驰马游猎。若是不缺钱,你每天还用待在帐篷里,写几十封书信,熬干了自己的心血,去应对那些舔狗么?有时候我替你想想,都觉得委屈。” 独孤如看向了李爽,忽然有些哽咽。 又看向了刘灵助,道: “你这个年纪,本应该含饴弄孙,自在快活了。若是不缺钱,每天还要奔走于权贵之间,装神弄鬼?就算你一心都扑在事业上,可也要珍惜自己的身体。” 刘灵助泪眼汪汪的。 最后,李爽看向了厍狄干。 “你也是,总是防着我,有多少家底也不跟我说,现在被人劫了吧!你要是早早将腊汙山那一山谷马匹转移到这里来,现在还会是这个样子么?” 厍狄干声音低沉。 “我错了!” 李爽点了点头。 “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那么就该解决了。你们说,如今整个恒州,谁是最有钱的人?” 三双眼睛,忽然齐刷刷的看向了李爽。 “你们用这无良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李爽摊了摊手。 “我没钱!” “我不喜欢钱!” “我对钱不感兴趣!” 素质三连之后,李爽方才说道: “你们现在的遇到的麻烦,都可以通过赚足够的钱来解决。” 三人拂了拂袖子,十分有素质。 “废话!” “你他妈!” “还用你说!” 李爽感受到了对方的素质,却一点都生气,反而笑嘻嘻的。 “大家都有共识了吧,那么现在的关键就是,我们携手,该从谁那边赚钱?” 三人看向了李爽,陷入了沉思之中。 ----------------- “如妹妹终于答应嫁我了!” 平城之中,元深看着书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于谨在一旁,对此,只是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巨弥,你立刻带人去独孤部,替我求亲。” 于谨摇了摇头,道: “可独孤如问你要了一大笔的聘礼,你现在的府库都是空的,我怎么去下聘?” 元深冷静了下来。 “你说得有道理,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自己老友这般模样,纵然已经转投阵营,于谨还是忍不住劝道: “就算你花大价钱将她娶回来了,又能如何?” 元深却不在意。 “巨弥,你怎么糊涂了。我若是娶回了独孤如,那么我以前送她的东西不又回来了么,还能平添三千精骑,多划算的买卖!” 便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大王,刘灵助求见。” “让他进来!” 刘灵助刚一进来,元深吓了一大跳。 “先生,几日不见,你怎如此?” “我在周游途中遇见了歹徒,奋力搏杀,才侥幸脱难。” 元深劝慰道: “外面是越来越乱了,先生回来就好!” 刘灵助叹了口气。 “是啊,不过跟我同行的柔然商人就不好了,他们死了不少人,勉强保住了货款,还不知道回去该如何交待呢?” 元深一听,精神了。 “柔然商人,他们想要买什么?” “也就是草原上常用的物资,盐、铁,还有……” 刘灵助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于谨,元深会意。 “巨弥,你先出去吧!” 于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走了出去。 “——还有甲胄、兵器!” 元深面色一变。 “竟然如此大胆!” “大王,前些日子郁久闾阿那瓌和破六韩拔陵谈判破裂了,柔然可汗正准备对叛军用兵呢!” “此事当真?” “是真的!” 元深点了点头。 “如此,本王若是卖些甲胄、具装给柔然,也是在为朝廷平叛啊!” “大王说的是!” …… 第41章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平城之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帐篷。 “马邑守,元深已经见过了假扮的柔然商人,同意贩卖军资了。” 刘灵助匆匆走了进来,帐篷之内,李爽正在玩着一块从西域传来的玉石。 他身旁的独孤如与厍狄干,则完全没有他那么有闲情逸致。 厍狄干很是焦躁,而独孤如则冷静了多了。 “我还是没有明白,你的计划。” 李爽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玉石,回应了独孤如。 “首先,你同意元深的求婚,等到他将此事昭告了北境,那么那些世家子弟还敢找你麻烦么?” 独孤如咬着牙,似乎在思考着其中的得失。 接着,李爽又看向了刘灵助。 “我们给元深的礼单之中,要了大量的五铢钱,元深一时间凑不出,就只能向城里大户借。趁此机会,你就像借钱的富商坦白,让他们将借给你的债转到元深的名下。这样一来,他们的本钱至少保住了。” 说完,李爽又看向了厍狄干。 “劫你部落的罪魁祸首北列步若如今已经投靠了元深。元深知道你与我的关系,因此对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和他的兵马纳入了麾下。等到北列步若带着元深凑集的聘礼前往独孤部时,你从中途杀出,劫回聘礼。这样,你的仇也报了。” 厍狄干有些懵懂。 “马邑守,不是我挑你理。你的计划单分开来看都没有问题,可是连起来我怎么看不懂呢?” 厍狄干的话,让本是寂静的帐篷之中热闹了起来,众人仿佛都打开了话匣子。 独孤如最先开口: “你让人假扮柔然商人没有问题,可是用什么交易呢?这么多的物资,用五铢钱的话麻烦费力且会惹人怀疑,用金子的话,是不是柔然金山产出的平城的老金匠一眼就能看出来,破绽太多了。” 刘灵助也说道: “那些富商巨贾哪一个不是视财如命,怎么会只想要保本钱呢?” 厍狄干也是问道: “你怎么知道元深会派北列步若去送聘礼呢?” 面对三人的疑问,李爽呵呵一笑。 “你看,又急!” 李爽拍了拍手,道: “那就让我们计划里的第五个人来解答吧!” 李爽刚说完,厍狄干一下子跳了起来,躲在了李爽的背后,疑神疑鬼的。 “这个帐篷里就我们四个,哪里有第五个人?” 帐门打开,于谨走了进来。 在看到于谨的那一刻,帐中其余三人表情各异。 厍狄干不解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戒备,独孤如恍然大悟,刘灵助则唰的一下看向了李爽,神色莫名。 于谨拱手一礼。 他虽是鲜卑人,可浑身上下无论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像是一个汉人士大夫。 “诸位的问题,都可以由我来解决!” 刘灵助哈哈大笑了起来,打破了帐中略有些尴尬的氛围。 “如此,大事已定。唯有一事,那些买军资的钱,该怎么办?” 众人齐齐看向了李爽,这一次,他却没有了往日的推脱,很是干脆。 “我出!” 刘灵助舔着笑脸,试探问道: “您出八百金?” “不,我出一千八百金。” 众人惊讶间,只听李爽悠悠而道: “出得越多,挣得越多!” ----------------- 阁楼之中,急着等待消息的元深见到刘灵助,焦急的询问道: “先生,事情办得如何?” “货物已经交割,三千金货款已经带了回来。” 元深听完之后,语带兴奋之意。 “太好了,我立刻就派人去城中采买聘礼,本王要昭告恒、朔诸州,本王要纳妃了!” “恭喜大王!” 刘灵助拱手一礼,祝贺着,元深却是大笑。 “到时候,你可要早早来,本王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 “多谢大王!” 刘灵助退了出去,元深脸上的笑意却是依旧止不住。 “此事一成,不但可得美娇娥,还可将独孤部尽纳麾下。前方战事一旦不利,元彧罪责难逃,恒、朔两州便是我的了。” ----------------- 朔州。 “他妈的,发喜帖发到我这里来了?” 正在云中组织军队对抗六镇军队的东道大行台元彧接到了从恒州来的信,怒不可遏。 纵然元彧名声很好,气性也不大,可听到这件事情,还是忍不住骂娘。 “老子在这里对抗六镇叛军,他躲在平城乐得清闲,还tm有空纳王妃。信不信老子在这里开个口子,让卫可孤去恒州霍霍去!” 元彧麾下大将李叔仁听了这话,有些难绷。 “大王,切莫意气。” 纵然知道元彧只是气话,可李叔仁还是有些心惊。 元彧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也是南征北讨的宗室重臣,见惯了大风大浪。 如今这幅样子,只有一个原因: 破六韩拔陵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破六韩拔陵起事以来,他的主力一直没有露面,与北魏官军对峙的也一直都是他麾下两员大将卫可孤和破六韩孔雀带领的大军。 可便是这样,元彧也有些应付不来了。 平城是北魏的旧都,祖宗坟茔之地,断然不能让叛军靠近。 北魏官军严防死守,不让叛军接近,可平城那边的部落,却是三天两头的往叛军那边跑。 不管平城那边跑来了多少人,元深都不用被治罪,相反,元彧却是难逃罪责。 “从平城那边跑过去多少人,尤其是那个斛律金,都封王了,老子这里漏过一支军队,朝廷就要重罚,老子上哪说理去!” 李叔仁也有些无奈,可也只能劝慰道: “从草原上传来的消息,破六韩拔陵与郁久闾阿那瓌谈判破裂。如此一来,破六韩拔陵还要将他的主力布置在沃野镇,防范柔然。我们趁此机会,主动出击,收复武川和怀朔两镇。” 元彧对于李叔仁的提议,并没有意见。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洛阳那边是催的越来越紧了,趁此良机,你我分道进军,先断了破六韩拔陵的左右臂膀。” “诺!” 李叔仁退了下去,元彧坐了下来,又看到了那张喜帖,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咒骂道: “什么玩意,还娶老婆,迟早跟人跑了!” …… 第42章 世间第一等 “你说什么?” 元深盯着眼前的近侍,一双眼睛就像是野兽的瞳眸一般,满布血丝。 顶着巨大的压力,近侍还是禀告道: “北列步若护送聘礼前往独孤部的时候,被一伙劫匪中道劫杀,丢了聘礼。” 元深听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猜测这伙劫匪是谁派来的,而是: “你确定北列步若是被人劫了,而不是他见财起意,演了这场戏?” “应该不是,北列步若带去的都是他部落中的精锐世兵,他被杀得仅以身免,差点就没有跑得了!” “他人呢,我要询问他当时的情况。” 近侍低着头,在元深目光的压迫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北列步若逃出来之后,害怕大王追责,没有回平城,直接返回了沃阳。” “这个胡酋!” 元深上气不接下气,恨得牙痒痒的。若是北列步若在此,他此刻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独孤部那边怎么说?” “独孤部只是说在等大王的聘礼!” “什么意思?” 元深并不是蠢蛋,可是关心则乱,这么明显的事情也一时想不清楚。 没有聘礼,就没有完成订婚的的步骤,婚约就不算数。 近侍看了一眼元深,心里知道答案,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反应了过来的元深却像是一个输了一切的赌徒,可犹自不甘心。 “去找刘灵助,问他还能不能联系柔然商人,上次他们想要买的,本王答应卖了。” ----------------- 马邑。 “具装都愿意卖了,还二十万钱一套,元深这是疯了吧!” 李爽看着眼前的刘灵助,听着他从平城带来的消息,十分诧异。 刚刚赚了一大笔的刘灵助,此刻脸上都是贪婪之意。 “我们要不要再做上一票?” 李爽摇了摇头,刘灵助看着有着着急。 “元深自蹈死地,军主又何必为其惋惜?” “不是为他惋惜,而是不需要。” 如今李爽麾下,独孤部有三百具装,厍狄部有两百具装,加上他本部五百具装,已经能凑出一千具装甲骑。 在北境,不缺马,但也缺马。 任何一个大部落随意都能拉出几千骑兵。 可这些骑兵大多都是轻骑,基本上一人一马一弓,再配上两袋箭,便能完成配装。 若是更进一步,配上好的战刀和皮甲,便算是精骑。 具装甲骑则完全不同,需要的是能够驮负人铠和马甲进行短距离高速冲锋的战马。 这样的战马需要用精饲料喂养,且需要牧马人长时间的专业训练,价格高昂。与寻常在山谷草原放养的马匹不同,便是在这偌大的北境,战马也相当稀缺。 李爽便是能够将平城之中的具装都弄来,也没有这么多的战马进行适配。 刘灵助犹自有些不甘,进一步劝着。 “我们不需要,也可以卖给别人啊!” 李爽听了,轻声一笑。 “你想要卖给谁,破六韩拔陵还是郁久闾阿那瓌?” 刘灵助听了,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这两个人就算想买,他也不敢去卖啊!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有能力买这些东西的不敢买,想买这些东西的没有这个能力。 刘灵助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有些后怕。 “元深不会是狗急跳墙了吧?” 李爽冷笑一声: “现在还不至于,不过也快了!” ----------------- 平城。 于府。 “主公,广阳王忽然前来拜访。” 于谨对此,却似早已经料到了。 “让他进来吧!” 元深匆匆走了进来,面色不善。 他见于谨正在府中池塘钓鱼,走近了,冷嘲热讽道: “思敬是在学姜太公,想要钓上一个周文王么?” 元深与于谨自小相识,喊他从来喊得都是小名巨弥,现在却喊了于谨的字思敬,疏远之意可知。 “我不敢自比太公望,大王却有当周文王的心!” 元深听了,一股怒意骤然爆发,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不要再东拉西扯了!” 元深这一吼,池塘里的鱼都被吓走了。 他看着于谨,眼神之中有些不可置信。 “为什么要背叛我?” “良禽择木而栖,本是世间常理。” 此刻早已经发觉不对的元深,怒声质问道: “刘灵助跑了,北列步若被吓得反了,这些粗鄙之人我不意外,可你不同,居然甘愿听一个汉人的话,不觉得羞耻么?” 于谨听完,不觉得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当年国史案爆发,东郡公惨死,可你扪心自问,东郡公写的拓跋氏起家之时那些秽暴之事,是假的么?” 于谨放下了手中的鱼竿,站了起来,与元深对峙。 “是真的,我等先辈才会怒不可遏,太武帝才会杀了东郡公。” “你翻这些老账做什么?” 于谨看着元深,忽然感觉他有些可怜。 “鲜卑八姓,自诩为天潢贵胄,世间高门,难道真的就是天生的么?” 不知为何,元深看着此刻的于谨,忽然有些心慌,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从小便熟悉的人。 于谨散发着气势,犹如一柄利剑,锋锐无比。 “便是真的是天生的,可这天也要变了!” 于谨说完,却是不再理会元深,拱手一礼。 “我已辞官,大王所赐财物屋宅婢女,尽皆留下,自此来去明白。” 望着于谨的背影,元深却是想不明白他的话中深意。 刘灵助、北列步若这些人元深都可以随意处置,生杀予夺,全凭己心。 可于谨不同。 元深无法随意处置。 “来人,备马!” “大王,你要去哪?” “本王要亲去独孤部,亲陈利害,想必独孤如会理解本王的。” 便是没有聘礼,元深也要完成这桩婚事,纳独孤如为王妃,收了独孤部为爪牙。 “大王,不好了!” 一骑亲卫,找了一圈,终于在于府找到了元深。 “发生何事了,如此慌张?” “前方军情,临淮王元彧于五原被破六韩拔陵击败,将军李叔仁亦于白道战败。云中已成孤城,六镇叛军,已近恒州。” 元深只感觉胸腔之中,血气剧烈的涌动着。他想要向前走两步,腿却失去了知觉般,不听使唤,整个身躯无力的倒落了下来。 荷塘美景,那堪凭览? 这天,仿似真的要塌了! …… 第43章 身为大魏忠臣的我见不得这些 马邑。 “思敬,你可终于来了,可把我想得好苦!” 李爽拉着于谨的手,走入了屋中。 热切之意,便是于谨都有些意外,心中不免感动。 屋中,此时正有三个人在等待。 其中两个仪表堂堂,形貌雄伟,还有一个嘛,于谨下意识过滤掉了。 李爽招来了三人,介绍道: “这位是羊侃,字祖忻,乃我帐下幢主。” 眼前这位身高八尺的大汉,长的魁梧英俊,一举一动,温文有礼,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 “泰山羊氏,世两千石,清廉有德之誉闻于天下。当年太傅羊祜带病入朝,面陈伐吴之计,忠义之心,每每读史,让人感佩莫名。晋武帝以其遗策灭吴,成就一统之业。今观祖忻文才武略,亦不下乃祖。” “过奖了!” 李爽接着介绍道: “这位是高昂,字敖曹,乃是我帐下另一位幢主。” 高昂不如羊侃那么温文有礼,看起来有些桀骜,却也生得龙眉豹颈,气概不凡。 “渤海高氏,海表之巨,人才辈出。上追姜孔,衍于陈齐。听闻敖曹以一己之力,力压北地胡杰,这番勇武,不下项羽,闻之让人不甚敬佩。” 高昂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见如此,于谨也不恼,看向了第三个人。 “这位乃是侯景,字万景,刚刚从肆州过来的,为我帐下主簿。” 于谨刚刚之所以下意识忽略他,便是因为这位太没有存在感了。 侯景长得也不如羊侃、高昂两人,甚至看起来有些猥琐。 于谨沉默了几秒,随拱手道: “久仰久仰!” 侯景自小在怀朔当兵,也没多少文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羊侃、高昂那里于谨说了一堆,怎么到他这里就只有久仰了呢? “我也久仰了!” 高昂听了这话,差点笑了出来。 见气氛有些尴尬,李爽随开口道: “既然都认识了,大家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如今六镇之叛军已近恒州,思敬,你说说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李爽带着于谨见了自己的核心班底,便算是让他入伙了。 作为新来的成员,总要立下些功劳,才能站得住脚。 于谨知道此意,随说出来自己第一条建议。 “接下来,我们要小心提防元深!” 高昂袖手一挥,讥讽道: “他现在不过是一只死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于谨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警惕,道: “敖曹说错了,元深还没有彻底咽气,而临死之前的野兽,才是最凶猛的。” 李爽听了,点了点头。高昂等人,也陷入了思虑之中。 于谨见此,继续说道: “元深穷奢极欲,落下了巨额的亏空,私下又贩卖军资,犯下了弥天大罪。如今六镇叛军已近恒州,一旦朝廷追查,元深便是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住。罪行若被揭开,他便是不死,也在这恒州待不住了。” 这位元深曾经的好友,自己人,对他才是最了解的。话语之中,于谨轻描淡写的略过了元深为什么会落下巨额的亏空以及私自贩卖军资,直接说出了结论。 “为了遮掩罪行,元深会走三步棋。” “哪三步?” “第一步,派军出战,击叛贼北列步若。此战必败,如此,平城之中丢失的军资自会不了了之。” “第二步,便是强娶独孤如。收了独孤部三千精骑,得了独孤部的牛羊马匹以及财物,他落下的亏空才好解释。” 羊侃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那第三步呢?” 于谨看向了李爽,道: “北境局势糜烂至此,身为恒州刺史的元深,责无旁贷。他为了推卸责任,就必须找一个顶锅的人,马邑守则是最为合适的人。” 众人看向了李爽,却见他直接骂了出来。 “岂有此理,这个大贪污犯,还tm想要三步走?纵容此等贪蠹为非作歹,岂是我等忠臣所为!” “主公英明!” ----------------- “大王,北列步若已据城池,我等仓促进军,器械未备,恐没无法战胜敌军。” 营帐之中,无论麾下之人如何劝阻,元深始终冷着脸,没有一丝撤回决定的意思。 “叛军已围云中,逼近恒州,北列步若又在此时反叛朝廷,进军平城,若是两者勾连,实乃大患。若不速速平定,如何对朝廷交待?” “便是如此,也可等筹备稳妥才行进军。至少,可以约马邑守共同进兵,马邑守军加上他带来的部曲,麾下共有五千兵马,他又甚得周围部落之心,可以招世兵为助。” 提到了李爽,元深散发的寒意让人感觉像是落入了冰窟。 “没有李爽,本王就成不了事了么?” 说话的将军见此,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话。 “诸位都是朝廷虎将,麾下亦是勇悍之卒,北列步若不过一叛贼,能有多少本事,有何可惧?” 帐中寂静,兵马发了出去,元深则在等待着结果。 “大王!” 传令兵带着前方的军情回转,此刻本是冷脸的元深,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 “败了!” 听到了这两个字,元深的脸上终于舒缓了起来。 帐中众人,见元深面色变化,心中纷纷打着鼓,觉得奇怪。 只是,这传令兵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补了一句。 “然后又胜了!” 元深质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 “我方进军之时,被北列步若所部伏击,本已溃散,可厍狄干率部忽然加入了战场,又扭转了局势,击败了北列步若。” 元深听了这话,身体有些站不稳。 “大王!” 众人想要上前搀扶,却见元深挥了挥手。 “本王没事,只是有些高兴!” 众人见此,越加怪异。 高兴得站不稳了? 帐外传来了厍狄干的笑声,却见他大大咧咧走进了大帐之中。 “大王啊,你平日里总说我们这些北境的首领心里想自己太多,想朝廷太少,如今怎么样?” 厍狄干站在大帐中央,脸上洋溢着笑容。 “叛贼北列步若已被我击败,退回了沃阳,我看他呀是不敢再出城晃荡了。大王,我对朝廷的忠心怎么样?” 元深听了这话,一双眸子里泛着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 “忠……忠不可言!” …… 第44章 你的反应很不对啊 北境风云变化,数百载匆匆,埋了多少无涯过客。 马邑城头,极目望远,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行道旁,老树下,马头琴扬,一曲长歌诉别离,男儿离乡去何方? 曾记否,秦皇筑塞驱匈奴,汉武设谋荡胡寇。 今朝登临,复追往昔,却不见汉家故人,满目胡衣,腥膻遍野。 “主公,此情此景,当作诗一首,以缅怀古人。” 羊侃、高昂、于谨都是世家出身,文化素养还是有的,侯景却是不一样,自小长在怀朔,不修文,只学武艺兵法。 连日来,侯景跟在李爽身边,与于谨等人相处,很不自在。 李爽看了一眼侯景,被他这么一说,随作诗一首。 “一斤二斤三四斤,五六七八九十斤。千斤万斤无数斤,收进口袋都不见。” “好,好,好!”城墙上,侯景鼓着掌,“主公这一句‘收进口袋都不见’极有气势,极有气势啊!” 宇宙大将军尽管文化低,但是觉悟高。 不管听没有听懂,但是鼓掌从不落人后。 “主公啊,这恒州一州皆穷,所富者唯有平城一地。我们何时将平城之中的千金万金都收入口袋之中?” “住口!” 李爽面色严肃。 “如今贼寇猖獗,我等身为朝廷之臣,理应匡君辅国,安魏兴元,如何能只想着口袋里的那点东西?” 侯景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又想了想,元深这个家伙不过是个刘阿斗,迟早守不住平城。与其便宜了破六韩拔陵和郁久闾阿那瓌,不如我们先收进口袋里。放在主公的口袋里,总比便宜了那些叛贼蠕蠕要好。” “这也正是我忧虑的地方。元深身边,尽是虫豸,我们和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守护好大魏江山呢?” 侯景眼睛一亮,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那就还像过去一样,三步走?” 李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这里不是并州深山,我们也不再是义军了,得换换路数了。” “主公的意思是?” “首先,破六韩拔陵和郁久闾阿那瓌都想要平城,但又各自防范着对方,怕自己与魏军决战后,便宜了对方。所以,他们最好的方法是先扶持恒州境内的叛军,让他和官军耗。据我所知,北列步若已经和柔然还有六镇的使者接触上了。” 侯景鄙夷道: “就那个废物?” “没错,他确实是个废物,但我们要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废。我手中正好有一批军资,你去与他联络,暗中卖给他。” “那第二步呢?” “北列步若得此军备,实力大增。我再让厍狄干等人率军后退,退守马邑,将平城暴露给他。北列步若先败后胜,凭白得到那么多的土地,兵临平城,威望大涨。元深已失人心,见贼寇势大,必定不敢出城,只敢闭门自守。” “主公,这是何意?” “六镇与柔然的财力拮据,可为了扶持北列步若,必然加大支援力度。此乃耗敌之计!” 侯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明悟。 “那第三步呢?” “等到双方疲敝,恒州可用之兵,唯有马邑,倒时自然身价倍增。” “好,好,好!” 城墙之侧,忽然传来了一阵掌声。 一个衣衫朴素的须发洁白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不远处,此时正一脸和蔼的看着李爽两人。 “这老头怎么会在这?” 侯景也是一脸迷茫。 “我也不知道,明明让人看住了,他是怎么上来的?” 这老头缓缓走近,脸上带着笑容,质问道: “只是马邑守这三步走,换个说法,是不是就叫养寇自重呢?” 侯景一听,很是不满。 “老头,你谁啊?” “老夫为侍中、使持节、北讨大都督、都督恒、朔两州诸军事、征北将军李崇!” 李爽与侯景互相看了一眼,侯景默默的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却被李爽拦住了。 李崇看在眼里,却是一点也不惧,依旧是笑呵呵的。 “当年并州一战,你这小子趁我不备,夺了我三千多副甲胄,老夫深以为恨。如今相见,却不想是这幅情形,如何?” 李崇看着李爽,这个要远比自己年轻的马邑守,面上尽是得意之情。 城墙之下,侯景的人马都被李崇的亲卫控制住了。 不远处的敌楼之上,神射手已然就位。 李崇已经下达了命令, 城墙之上两人若是敢反抗,就地格杀。 名正言顺,倒是省的麻烦了! 卧虎虽老,可是杀意犹炙。 只是,让李崇没有想到的是,李爽没有反抗。 他唰的一下跪了下来,屁股翘得老高,语带哭腔。 “征北将军啊,您不知道,小的我年轻时候不懂事,抢了您老人家的东西。自此之后,小的心中愧疚,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心里是那个后悔啊,就盼着有一日,见到您老人家,将那些东西还给您,好弥补心中的愧疚与自责。” 说着,李爽转过了身,将屁股翘到了李崇面前。 “您老要是还不解气,就打小的一顿,不用客气,这是小的该受着的。” 李爽这幅模样,不仅让李崇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是一旁的侯景也愣了。 他后知后觉,也跟着跪了下来。 卧虎李崇年近七十,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南征北战,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 可这样的,还真是没有见过。 李崇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在跳动着。 无他,被眼前这小子气的。 “带走!” ----------------- “这城中发生了何事?” 羊侃与高昂两人带着兵马正欲回城,却被堵在了城外。只见马邑城头,依旧飘扬着大旗,却是城门紧闭。把守城门和城墙之上的人,也都是陌生面孔。 于谨从城墙上被吊了下来,面色很不好看。 “李崇奉命接替元深,主持北境讨贼之任。趁着我们兵马在外,他带着一支轻兵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了马邑城。” 羊侃与高昂互相看了看,皆是面色凝重。 “主公如何了?” 这是于谨最不懂的地方。 “马邑守非但不慌,反而很配合,还让你们将兵马都留在城外,跟着我进城。” 羊侃与高昂本有疑,可于谨却是说出了李爽与他们约定的密语。 他们看着眼前这经历沧桑的马邑古城,一时陷入了深深的迷思之中。 主公,你在搞什么? …… 第45章 他给的太多了 平城。 刺史府。 北魏皇室自小精研礼仪,举止务必得体。 可今日的元深一大早醒来,却是顾不得其他,衣冠不整,便匆匆跑进了大堂——一个老头正在等他! “征北将军,你来了,也不提早通报我一声,我好出城去迎接啊!” 此时的李崇与那日在马邑城头的李崇截然不同。 那时的李崇像是一个终于抓到了猎物的猎人,而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长辈。 李崇的先祖本是南朝的官员。 元嘉草草,赢得仓皇北顾。 拓跋焘南征时,占下了南朝大片的土地。李崇的姑姑李氏因姿容美丽,先是被永昌王拓跋仁所掳。后来拓跋仁谋反被杀,家人被送到了皇宫,李氏又受到了文成帝拓跋濬的临幸,生下了献文帝拓跋弘。 李崇是实实在在的外戚,与元氏宗亲的关系不俗。 对待元深这个后辈,李崇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赏。 “老夫奉皇命,前来北境,主持讨贼之事。前些日子带兵入驻马邑,擒住了马邑守李爽。” 元深一听,大喜过望。 “那后来呢?” “老夫又把他放了!” 元深一愣,脱口而出。 “既然已经擒住,为何不直接杀了?” 这是元深一直想要做但却没有做到的事情,可他的直接却引得李崇不满。 “你是在教老夫做事么?” 元深自知失态,连道不敢。 李崇却是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沓账本。 “智远,你糊涂啊!” 元深没有想到,李崇变得那么快。刚才还是春风细雨,现在便是疾风骤雨。 “你未到不惑之年,便深受朝廷信任,出镇北境,主理一州大政。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被美色蒙蔽双眼,贪污军饷,私卖军资。” 元深看着账本上的一笔一笔记录,就像是一把一把刀一样。倏然间,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软在地。 “你还想要杀李爽?人家都把你的罪证放在了我的公案上,难道你想要让老夫徇私枉法么?” 元深爬到了李崇的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哭道: “征北将军,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你得救我啊!” 李崇拍了拍元深的肩膀,缓缓道: “事情不是没有余地。” 元深听到了这话,停止了哭泣,抬起了头。 “还请将军指教!” 李崇将元深搀扶了起来,缓缓而道: “临淮王于五原大败,贼势大涨,豳、凉盗寇蜂起,关中不宁。陛下命我旬月破敌,击退贼虏,以解平城之危。” 平城是北魏前都,政治意义不是其他地方可比。 如果破六韩拔陵打进了平城,那么北魏的社稷动荡,便不再是一句空话。 “将军的意思是?” “恒州之兵,不在平城,便在马邑,除此之外,各路鲜卑、敕勒世兵,游移不定。北境情势犹如乱麻,当此之时,你若能稳住外面的各路世兵,老夫方才可以为你说项。他日,击破北列步若,平定了恒州之乱,那便是一俊遮百丑了!” 元深点了点头,平日里有于谨在他身旁参谋,他都会习惯性的问计。如今,则是脱口问出。 “那该如何稳住外面的各路世兵?” 李崇不是于谨。 若是于谨,肯定心中已经有了几个方案,为元深定计。 可李崇只是冷哼了一声,斥道: “怎么稳住那些胡人还要老夫教你么?” “不敢不敢!” 元深谢罪,很快退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他招来了近侍,心中一横。 “来人,派使者前往各个部落。” “大王,做什么?” “发钱!” ----------------- 卧虎李崇的到来,给整个恒州打了一剂强心针。 一时间,恒州所有的部落,不管此前心中是如何打算的,现在都暂时安稳了下来。 李崇暂居刺史府中,坐在高楼之上,正在研究棋谱。 李崇的儿子李神轨很兴奋,小跑了上来。 “各路胡部的首领,听闻了父亲的召唤,都来了平城,此刻已经聚集在了府外。”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是家里,在外面不要总是父亲父亲的。” 李神轨听着自己的父亲的训斥,低着头,不敢有异议。 “将军!” 李崇听着自己这个不省心儿子别扭的说出了这两个字,一时间也没有心思研究棋谱了。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可以尽观刺史府外的情势。 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胡人部落首领,李崇忽然问道: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让你和我一起出征,还给了你一个平北将军的职位?” “是陛下信重我们李氏!” 听着自己儿子回答,李崇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忍不住骂道: “蠢货!” 李神轨很是委屈。 “将军,我又怎么了?” ----------------- 等到一众胡人部落的首领都来了,元深才堪堪走了出来。 看着自己花费了万千银钱攒的这场局,元深心中既有些心疼,但同时也很高兴。 “诸位首领,值此之时,不辞劳苦,来到平城,小王感佩诸位的忠义之心。” 元深犹如开会的领导,率先坐了下来,然后望着各路首领,招了招手。 “不用客气,都坐吧!” 只是,这一声招呼下去,没有一个人坐下来。 元深眉目一皱,却见厍狄干走了出来,拱手道: “值此家国危难之时,大王便是不招,我等也想要来此。在下想问一句,叛军逼近北都,大王可有退敌之策?” “这不是正要与诸位商议么?” 厍狄干冷哼了一声。 “这就是没有了!” 元深已经察觉到不对,厍狄干却是拍了拍手,他的亲卫抬拿过来了一个小箱子。 “我等世受拓跋氏恩典,镇守北境。当此危难之时,理当匡君辅国,大王无需用此银钱,污我等忠义之名。今日,还请大王收回!” 这时,厍狄干身后的胡人首领齐声道: “还请大王收回!” 正在此时,一阵笑声传来。 却见李爽带着于谨,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羊侃、高昂两人,悄然间到达了会场。 “大王今日招我等讨敌,都站着做什么,坐吧!” 以厍狄干为首的一众胡人首领,听此话后,齐刷刷的都坐了下来。 元深的脸色涨红,感觉被人打了百十来个巴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李爽,心中深恨。 高楼之上,李崇看着这一慕,目露精光。 “霸气外露!” …… 第46章 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嘛 汾州,左国城。 看着眼前的军报,尔朱荣面色难看。 “这帮稽胡,就是山沟里的老鼠!” 尔朱荣用兵,从来大鸣大放。可河西这群躲在山谷里的稽胡,却第一次让他感觉有些无力。 这帮匈奴后裔,失去了先辈在草原上驰骋的粗勇,躲在这山谷中百多年,却多了几分狡黠。 哪怕是尔朱荣攻下了左国城,这座刘渊曾经定都的都城,可那些叛乱的稽胡非但没有投降,反而隐藏进了山林之中,时不时的跳出来袭击尔朱荣的后勤补给,搞得他烦不胜烦。 偏偏,尔朱荣还没有好办法。 生活在这河西山谷之中稽胡有数十万,战力弱,可数量多,如此战术,正好打在了尔朱荣的软肋上。 他麾下都是精锐,可数量少,在这山林之中与那些稽胡慢慢耗,无疑是慢性自杀。 元天穆走了进来,看样子比尔朱荣还要忧虑。 “天穆,你来的正好,这地方不能再待了,该退兵了。” 元天穆没有回应,而是将手中的情报递给了尔朱荣。 对方接过一看,大惊失色。 “李崇是怎么到平城的?” “他没有从并州进军,而是带着人马绕道河北,经过上谷到达恒州,完全避过了我们的眼线。听说三弟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差点丢了性命。” “这老东西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狡猾。”尔朱荣心中积郁的怒气,这一刻爆发出来,“如此,我们就更不能在这里久待了。” 尔朱荣想要早点离开河西山谷,元天穆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左国城已经收复,朝廷那边也足够交差了。近来朝中也是不宁啊!” “朝中?” 元天穆点了点头,道: “刘腾死后,胡后渐渐收回了后宫的大权。陛下年岁渐长,也对元乂专擅朝政表露了不满。洛阳城的天怕是要变。” 尔朱荣皱眉。元乂是他在朝中的后台,他如果倒了,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元乂是怎么想的?” “他似乎想退了!” “你说什么?” 当年元乂联合内宦刘腾发动宫变,杀死了清河王元怿,囚禁了胡后,才掌控了洛阳朝政。 尔朱荣不敢置信,居然有人如此幼稚。 “他觉得自己有退路么?” 元天穆也是叹了口气,对此,有些无奈。 “元乂可能觉得他是胡后的妹夫,尚有余地。” “如此,我们得加快步骤,尽早拿下晋阳。无论洛阳朝局变换,我们都能稳坐钓鱼台。” “就是不知三弟那边,能不能过关了!” ----------------- “马邑守少年英雄,器宇不凡,老夫佩服之至!” “征北将军年近七十,亦是领军出战,豪气盖世,这份武勇,不下廉颇啊!” 李神轨站在一旁,并不明白,不久之前还要分生死的两个人,如今怎么热络成这个样子了。 “请!” “请!” 李崇刚刚坐下,就套起了近乎。 “听肆州刺史尉庆宾说,马邑守乃是出身陇西李氏?” “不瞒大将军,在下自幼失怙,流落山野,不知是何出身!” 李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沉吟许久,忽然开口道: “不会有错,你就是陇西李氏!” 李爽被李崇这忽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却听他继续说道: “我也是陇西李氏,自家人,不会认错的。” 李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那日在马邑城头我觉得您老如此亲切,忍不住就给您老磕头,原来这就是血脉中的呼唤啊!” 李爽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刘贵忽然出现在了酒宴上,手里捧着个盒子,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头一次参加这么高端的酒局,刘贵很是紧张。 李爽从刘贵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盒子,放到了李崇面前。 “听闻您老信道,我特意命人准备的,乃是晚辈给您老的孝敬。” 李崇用手指轻轻一勾,但见盒子里面是一座金像。 “如此客气作甚,老夫痴长你几岁,也算是你的长辈,怎么能收你这个小辈的礼?” 说着,李崇便把这个盒子交到了一旁侍奉的李神轨手中。 “再说了,让外人知道了,会说老夫收受贿赂的!” 李爽面色一变,摇了摇头。 “您老这话说的,在下可得挑一下您的理了。” “哦?” “当年王翦奉命伐楚,始皇问之,王翦多求田宅、美妾。以秦皇之雄才,王翦亦当自污以避嫌。何况当今天子年幼,身边多奸臣,您老率大军在外,更当如此了。” 李爽这话说完,会场寂静了许久。久之,李崇大笑了起来。 “你小子这话,真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可笑那些清流,每每议论,便言什么‘贪财好货,贩肆聚敛,营求不息’!” 李爽应声附和着。 “您老说的是,那帮坐谈之辈懂什么?大将在外,若是不自污,如何能安天子之心?有时候我们多拿点,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江山社稷嘛!” 李崇眸光一亮,看着李爽,充满了欣赏之意。 “我真是越看你小子越顺眼。” 李神轨在一旁,看得出来,刚才如果还有演戏的成分,现在的李崇,情绪完全是由内而发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着,李爽便跪了下来。 “公若不弃,爽愿拜公为义父!” 李崇搀扶起了李爽,大笑道: “没有想到,老夫这把年纪了,还能得此麟儿!” ----------------- 将喝得半醉的李崇扶回了房间,李神轨抱怨着: “父亲你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收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义子呢?” 李崇躺在床上,面色犹红,可目光之中却是清澈无比。 “说你是蠢货,你还真是蠢,你要是能有李爽那小子半分,我李家就不愁了。” “父亲,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么?” “记得!” 听了李神轨的话,李崇犹有恨意。 “那鲜卑小儿让你当这平北将军,是信重李氏么?” “不然呢?” “他的意思明明是平不了恒州之乱,我们父子就不用回去,直接埋在这里吧!” 李神轨面色大变,忍不住冷汗直流。 “那和李爽有什么关系?” 李崇冷哼了一声。 “老夫年近七十,对付六镇那些如狼似虎的叛军,是我亲自上啊,还是让你这个不中用的平北将军上?” 李神轨明白了过来。 “可元深那边,该如何?” 李崇带着几分狠辣,言道: “老夫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既然元深无能,把控不住这恒州的局势,就不能怪老夫心狠了!” …… 第47章 不要怕花钱 “大王!” “如妹!” 平城之外,相顾泪两行。 “多日不见,大王怎得如此消瘦了?” “我遭奸人陷害,此番戴罪,前往洛阳,前途未卜。”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独孤如眼眶红了,拿出手绢,轻轻的抹了抹泪。 元深见此,大加怜惜。 “如妹,今番一别,他日不知何时相见。你还是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吧!” “不,贱妾要等大王回来!” “如妹!” “大王!” …… 平城城墙之上,李爽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腹诽道: 这个死绿茶,演技都能拿奥斯卡了! 身后,站着羊侃、高昂两人。 “值此乱世之中,武勇方是立身之本。尔等要引以为戒,切记不要贪恋女色,如广阳王般,贻笑大方!” 李爽的话,真是说到了羊侃、高昂的心里。 女人哪有练武好玩啊? “主公放心,我等日日打熬筋骨,精研武艺。我等麾下兵马,亦是如此。” “那就好!” ----------------- 刺史府! 李崇正在下棋,听到了脚步声,没有抬头,便知道了是自己的儿子李神轨。 “元深走了?” “走了,儿子亲自去送的。临走之时,差点成了广阳王妃的那个女子还来送他了。这北境中人,都说这女子乃红颜祸水,我看未必。这女子情志之坚,真是让人感动啊!” 李崇被李神轨的话说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可真是……” “父亲,我又怎么了?” 李神轨追问着,李崇无奈道: “——快和元深一样了。” 广阳王素有名望,李神轨听了,以为李崇在夸他,心里还有些小激动。 “多谢将军夸赞!” “我……你妈……算了!” 李崇发现,不管怎么骂最终都会骂道自己头上。 李崇本以为李神轨要离开了,可是在棋盘上走了几步棋后,身边依旧没有动静。 他抬起头,只见李神轨和平常着装不一样,穿着一身甲胄。 李崇皱着眉头。 “你这是?” 李神轨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自傲。 “前几日父亲对儿说的那些话,我回去想了想,有所得。” 李崇来了兴趣,问道: “悟出什么来了么?” “我在想我这个平北将军也未必无用,我亦可建功立业。他日讨平破六韩拔陵,灭掉郁久闾阿那瓌,回到了洛阳,殿陛之间,天子赐赏,可名垂竹帛也!” 李崇越听,脸拉得越长。等到李神轨得意洋洋说完,李崇沉默了许久。 最终,开口道: “儿啊,你与其他人不同,不用费心思在这些上面。” 面对老父亲的循循善诱,李神轨很是不服气。 “父亲莫要小看人,我也是自幼饱读兵书,哪里不如那个土匪了?” 看着这个莫名自信的儿子,李崇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出了实话。 “老父我这一辈子贪……啊,不是,奋斗所得,够你花个几辈子了。拿着钱,去玩,去花,去养女人,尽情的败家,哪怕去嫖,做些正经事情不好么!” “哼!” 李神轨却是不愿了。 “还未上过沙场,父亲怎知,我没有世间良将的潜质?” 李崇听了这话,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气闷。 李神轨赶紧上去查看,面上尽是担忧。 “父亲,你怎么了,要我叫医师么?” “没事,只要你别想着建功立业,我缓缓就好了!” ----------------- “平城这地方,老子在这都淡出鸟了,怪不得当年孝文皇帝要迁都。” 李神轨带着一群小弟,坐在墙根旁,看着过往的人群。 平城与洛阳不同,没有那么严格的禁止胡服与北语。 因此,这里的服饰各异,甚至有从西域来的人。 可终究受限于地理位置,这座城池没有洛阳那么繁荣。 因此,娱乐业不是很发达。 起码,在洛阳城中见过大世面的李神轨和跟着李神轨的一群功勋子弟都是这样认为的。 “大哥,我们在这做什么?” “守城门!” “眼下就要打北列步若了,多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征北将军为什么要让你守城门?”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我们在这北地建功立业了,回去了多有面啊!那些元氏公主、世家贵女平日里看都不看我们,那时还不得赶着凑过来!” “就是!” 李神轨越想越气,忍不住埋怨道: “我爹他自己奋斗了一辈子了,凭什么剥夺我奋斗的权利。” “就是!” “义兄,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慷慨陈词的李神轨听了这话,转过身来,见李爽正在他身后,笑嘻嘻的。 “是你小子啊!” 李神轨整了整衣装,呼唤自己的小弟都站了起来。 “我奉征北将军之命,守卫平城!” “义兄恪尽职守,实在让小弟佩服,只是也要注重劳逸结合,怎么不去这平城中的歌舞坊逛逛?” 李神轨一脸严肃,正要回答,却听得他身后的小弟抱怨着: “都是些庸脂俗粉,没什么意思!” 李爽一笑。 “兄长可听说过一个叫‘红浪漫’的地方?” “红浪漫,什么鬼名字!” “听说这家歌舞坊乃是北境第一的歌舞坊,不下洛阳城中的。” 李神轨看着李爽,带着几分怜悯。 “你小子一看就是没有吃过好的,什么时候去了洛阳,为兄带你去见见世面。这地方,还能有比洛阳城好的?” ----------------- 早晨。 李崇起床洗漱,见围绕着自己的下人,问道: “怎么几天都不见李神轨这小子了,他又去哪了,不会又想着建功立业了吧?” 周围的人不敢说,李崇有些上火。 “怎么了?” “二公子带着洛阳城来的那群勋贵子弟去了马邑城中一个叫红浪漫的歌舞坊,听说日日饮宴,花费了大量的银钱,没钱付账,被人扣住了!” 李崇一听,眼睛一亮,面上一喜。 “那不赶快去送钱!告诉青肫,不要怕花钱,他想玩多久都行。” “诺!” 管家走了两步,又被李崇叫住了。 “另外,再准备些人参、鹿茸、枸杞之类的进补药,给青肫送去!” “诺!” 李崇摸了摸胡须,老怀安慰,叹道: “我儿如此,我无忧也!” 第48章 虎父焉有犬子 平城是北魏旧都,外城郭长达三十二里,规模宏大。 迁都之后,这座城池依旧是北魏的北都,不过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气象。 城中的建筑该拆的拆,该改的改,失去了作为北魏政治中心的功能后,城池不可避免的衰落了。 唯一的还保留的,便是军事作用。 背靠山西与河北,有着经济依托,平城驻守着一支常备军,用以护卫北都。 同时,平城周围还建有南北长城,保护着畿内田和各地的兽栏牧场。 城中大都督府。 众将聚集,商讨着应敌之策。 “大都督,我听闻北列步若近来已经与柔然和六镇叛军搭上了线,得了他们的支持,这叛贼越发的嚣张了。” 破六韩拔陵与郁久闾阿那瓌愿意支持北列步若,自然不是因为看好北列步若,而是因为北列步若驻守的沃阳城处在北长城的关键位置上。 有了这个缺口,无论是柔然军还是六镇军,可以顺利进入恒州。 破六韩拔陵与郁久闾阿那瓌军事才能都不俗,可相似的,都很穷。 破六韩拔陵的大本营沃野镇周围都是良田沃野,可规模太小,不足以作为根据地,长时间发展。六镇军得了武川和怀朔两镇后,情况有所缓解,可依旧无法解决六镇军长久维持的问题。 郁久闾阿那瓌便更不用说了,他本是被柔然部众迎立的,没有自己的班底,靠着北魏的支持和背刺北魏南下抢了一把,才坐稳了位置。 平城的畿内田逐渐荒废,可对于六镇和柔然来说,却是至宝。 占据了平城,才能长远。 北列步若一搅,恒州若是因此大乱,他们才好浑水摸鱼。 李崇坐在那张大都督的九头官帽椅上,老神在在。 “如何嚣张了?” “那叛贼打出了一个口号,说是‘先攻平城,再占马邑。唯我敕勒,北境称王’!” 李崇一笑,看向了李爽。 “马邑守,你觉得如何?” “末将觉得这北列步若锋芒正盛,且平城之中,军资短缺,不可正面与之交锋。” 李爽的话,随引得在场一众将领的笑音。 “汉儿多怯,谅那北列步若能有多少本事?” 说着,一个个洛阳城中来的鲜卑将领请求出战。 见如此,李崇也不好强拂了众人之意。 当下,排兵布阵,安排出战。 等到众将走后,李崇只留下李爽一个人在这里,招近了,问道: “你小子打得什么坏主意?” “义父说得什么话,我能有什么坏主意,孩儿的一颗心不向着朝廷和您老么?” 李崇听了这话,胡子一冲。 “你小子跟我装什么,就这群洛阳来的酒囊饭袋,能够顶什么用?” “那您老还派他们去?” “洛阳胡兵不堪用,但仗着禁军的身份,妄自尊大。不吃几次败仗,他们会听话么?” 李崇南征北战,和南梁军、柔然军,甚至巴蜀之地的蛮夷都交过手,什么样的军队能打仗他再清楚不过。 如今恒州善战的,没有反叛的,除了厍狄干等胡人首领掌控的世兵外,就只剩下了马邑城中的汉军部曲。 碰巧,他们都听李爽的。 “说吧,你小子想要什么,才肯出手?” “为朝廷平叛乃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怎么能提要求呢?但贼势甚大,当缓不当急,当骄兵数月而后图之。” 骄你个粑粑! 李崇有些上火了。 “你知不知道皇帝让我一个月内平定恒州之乱?” 李爽毫不带感情的念道: “竟然还有此事,是我鲁莽了呀!但也怪义父您,为什么不早说呢?” 李崇看着眼前这小子,不觉得眉毛挑了挑,心中火气不断往外冒。 “你小子记仇是吧!老夫不就当初在马邑城阴了你一回么?” 李爽缓缓而道: “义父莫急,缓有缓的打法,急有急的打法,但有些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价钱不一样!” “……” ----------------- 红浪漫。 “二公子,我听说洛阳城的禁军在沃阳城下吃了个大败仗。” 李神轨搂着两个舞姬,一个是西域来的金毛胡姬,一个是新罗来的柔嫩女婢,听着刘贵的话,很是不屑。 “就那帮洛阳城来的饭桶,能打什么仗,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输。” 刘贵愣了。 倒不是因为洛阳禁军的无能,而是洛阳禁军已经无能到眼前的李神轨都能看出来了。 刘贵脸上带着笑意,给李神轨倒了一杯酒。 “二公子也是自幼饱读兵书,通晓兵法,值此家国危难之际,为何不出征沃阳呢?” 李神轨听了,带着几分酒意,吐着苦水。 “我也想啊,但是我父亲不让。” “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大都督未免太看轻二公子了!我敢说,若是二公子出马,拿下沃阳叛军必定手到擒来。” 被刘贵这么一捧,酒意上头的李神轨膨胀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奈何我身边没有兵马。” 刘贵一笑。 “二公子也是平北将军,凭着这方将军大印,难道还召集不了这马邑城内外的兵马么?” 便在此时,这一左一右的红浪漫头牌也跟着起哄起来。 “将军威武!” 李神轨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好,我这就去召集兵马。” 刘贵在李神轨耳边小声道: “将军不用急,听说将军准备打沃阳,他们都已经自发集结好了?” 李神轨此时醉意上头,已经有些迷糊了,大声道。 “那就出发!” 说完,就醉醺醺的坐了下来,陷入了沉睡之中。 ----------------- 再醒来的时候,李神轨已经躺在了马车之中。 马车之中,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垫,躺上去很是舒服。 李神轨迷迷惑惑之中,喊道: “水,我要喝水!” 不过等了很久,都没有见下人递过来水,李神轨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烦躁的坐了起来,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吓得赶紧打开了车厢门。 “这是要去哪啊?” 一旁,骑在马上护卫在马车旁的厍狄干回答道: “马上到沃阳了。” 李神轨一惊。 “我们去沃阳做什么?” “不是平北将军用你那将军大印召集了我等,说是要去攻打沃阳,擒拿北列步若!” 李神轨心里一颤,脱口而出: “什么,我打北列步若?” …… 第49章 没有枪头就打不死人么 “我儿如何了?我儿如何了?” 一听说李神轨带兵去打北列步若了,李崇急急忙忙找到了李爽,连鞋子都忘记穿了。 刺史府中,李爽正在荷塘旁悠哉悠哉喝茶。 李崇找打了李爽,见这小子这一副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你小子,钱也捞了,粮草也拿了,兵器甲胄战马也没少挑,该到你出力的时候,你把我儿子推前面去了!” “义兄也是自幼熟读兵法,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有平北将军大印在身,他要带兵去打北列步若,哪个敢不听?” 李崇年迈,又有病在身,可此时却是生龙活虎,不断绕着李爽在转。 “你蒙谁呢,马邑城的戍兵还有厍狄干的世兵,没有你的命令,就凭他,能使唤得动么?” 此刻的李崇,完全没有北讨大都督的那份气概,活像是一个被人骗了钱的老人家,懊悔不已。 “可怜我那青肫,他还是个三十多岁的孩子啊!他自小就没有离过洛阳,哪里知道这北境的险恶?” “义父这话说的,我和青肫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能害他么?” 事已至此,李崇干着急也没用,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李爽,一直盯着他。 “义父,看嘛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欠了你很多钱似的!” “老夫不管,人是你拐走的,你想办法给我弄回来!” “现在整个平城都知道了平北将军挂帅征讨北列步若,就这么召回来,军心还要不要了?” 李崇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纵然爱子心切,可他也知道军令如山。更何况,他头上还竖着一方宝剑——洛阳那边限令他一个月内解决北列步若,平定这恒州之乱。 若是完不成,这柄宝剑随时会掉下来! “你小子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义父也是久经沙场,这种事情还不明白么?义兄只是个挂帅而已,真正干事的是厍狄干。我终究不过是个军主,外加马邑守,让我去平了北列步若,这合适么?” 李崇想了想,这话也的确在理。 平城不如洛阳,可也是北都,日常需要一位元氏宗亲镇守。 元深走了,可他麾下的那些将领没有走。 李崇信不得这些人,不过也不敢怠慢,毕竟能在这担任一官半职的,多少都和洛阳城那边有点关系。 李爽不想要树大招风,的确在情理之中。 李崇想到这里,狐疑得看向了李爽。 “就只有这些?” 李爽哈哈一笑! “义父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喜欢低调!” ----------------- 北魏乃是鲜卑拓跋氏建立的。 鲜卑起于东胡,在匈奴衰落之后,占领了草原,顶替了原本匈奴的生态位。 又在五胡乱华的大潮之中,顺势崛起,占据了北朝这半壁江山。 鲜卑与草原上那些兄弟部落的关系十分亲密,也十分熟悉这些草原部落的运作。 所以他们南下之后的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修长城。 受到后世儒家的影响,有人可能会觉得修长城是件天怒人怨的事情。 但事实上,秦朝之后,历代中原王朝大多都修长城,包括鲜卑人。 当然,也有不需要修的,比如大宋。 修长城是防御北方游牧部落最经济的也是最实惠的手段。 在长城之外的鲜卑人看着那道长长的土墙,他们会恨得牙痒痒的。 可在长城之内的鲜卑人再看着那道长长的土墙,他们会充满了安全感。 因为鲜卑人淋过雨,所以看向那些还在草原上淋雨的柔然人,他们才会将对方的伞也折了。 沃阳城处在平城北部长城的关键入口,整座城池的城墙都由土夯成,防守严密。 望着那前来征讨的北魏官军,城头之上的北列步若忍不住放声大笑。 周围人看着奇怪,问道: “首领,你在笑什么?” 北列步若开怀道: “我笑那卧虎无谋,大野少智!” “此话何解?” “前几日卧虎派遣来的洛阳禁军,都是些废物,没打几下都散了。没有想到才过了几日,又来了一批送死的!” 说着,北列步若指向了平北将军大纛之下的那个统帅。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连马都不会骑,还敢当统帅?再看看这些兵,连攻城器具都不带,就敢来攻城?我现在十分后悔啊!” “首领后悔什么?” “后悔造反造晚了!” 周围是一阵大笑声。 北列步若叹息道: “早知道朝廷的兵马都是如此无用,我也不用投元深了,直接抢了平城多好!” “首领,现在也不晚啊!” 这个时候,一个长相猥琐,还有些长短腿的小子走了出来。 “咱们先攻平城,再占了马邑,到时候,您就是能够与真王和柔然可汗并列的大人物了!” 北列步若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 “你小子总是能给我玩出些新花样来。” “‘先攻平城,再占马邑;唯我敕勒,北境称王’,起得甚合我心啊!” 说完,北列步若给众人打气道: “如今真王与可汗的援助都已经到了,等打退了这些官军,我便可以用他们给钱粮,征召恒州的世兵,唯我所用。到时拿下平城、马邑,我与众兄弟共富贵!” 便在这沃阳城城头上的气氛到达高潮的时候,城外的大军终于动了。 北列步若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些官军疯了么,骑兵往城墙上撞?” 一声紧急的通报声,却打碎了在场众人的美梦。 “首领,城门开了,官军冲进来了!” “怎么回事?” 碰的一声,北列步若只感觉脑袋一懵,摸了摸脑袋,满手鲜血。 回过身来,正见那个长短腿的家伙拿着一根狼牙棒,看着他,脸上带着一抹狡黠之色。 “首领,怎么打仗不带头盔呢?”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纷纷拔出佩刀,侯景怡然不惧,大喝一声。 “官军已然入城,是死是活,诸位早定!” 一语落下,众人清醒了过来,放下了佩刀,跟侯景拉起了关系。 “侯骨,你是知道我的,我们家是世代良家子,都是北列步若这个逆贼逼迫的。” “侯骨,你是怀朔镇出身的,和我家还有亲戚呢,你可得为我说情啊,我真的不是自愿的。” …… 人未亡,茶已凉。 失血过多,无人理会的北列步若意识渐渐迷糊,心中一抹苍凉,将亡之际,一声悲叹。 早知道不造反了! …… 第50章 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月明星稀,长城之外,十几个人坐在土丘上。 关口的大门缓缓打开,侯景带着人牵着二十匹马缓缓而出,移动到了土丘旁。 “侯景,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然而声音却相当的熟悉。 “我侯景答应兄弟事情,什么时候食言过。” 侯景让人将马匹交给了这十几个人,另外,还有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你们真的不跟我回马邑了么?” “不了,马邑虽好,可我等家人俱在怀朔,去不了!” “也罢!不过,你们知道回去后该怎么说么?” “征北将军李神轨攻破了沃阳城,率先进入府中,官军势众,真王让我们带给北列步若的金子没有抢回来!” “你们可小心,不要露了跟脚,破六韩孔雀不是善茬。” “放心,我们又不傻!” 侯景一笑,听着这熟悉的乡音,有些感怀。 “真怀念在怀朔的时候,尤其是那里的人,对了,贺六浑那小子怎么样,还在守城墙么?” 众人一笑。 侯景有些疑惑。 “怎么了?” “你走后不久,这小子就娶了娄家的女儿,现在儿子都四岁了。” “娄家哪个女儿,娄黑女?” “娄昭君!” 卧槽! 那可是有名的大美人啊! 侯景不禁质问道: “这小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凭什么?” “谁让人家长得好呢,娄家的女儿看了一眼便相中了他,还倒贴了嫁妆。” 这小子真的是发达了! 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此刻的侯景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对于故人的思念,忍不住骂道: “这个王八蛋!” “骂得好!” 笑音尽,寒风中,已至分别时刻。 侯景抱拳,道: “一路保重!” “保重!” ----------------- 平城。 荷塘旁,李爽喝着茶。 李崇走了过来,道: “老夫真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连破六韩拔陵和郁久闾阿那瓌的钱都敢昧?” “义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少给老夫装,就算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也瞒不过老夫的眼!” 李崇这一刻,终于展现出了卧虎的威严。 “操控世兵,勾结叛逆,欺骗朝廷的钱粮,养寇自重,杀你十回头也是轻的!” 说到这里,李崇反应了过来,道: “你这是一鱼三吃啊!” “义父,什么鱼不鱼的,咱们恒州多山远海,哪来的这么多的鱼。” “少跟老夫我套近乎,法不容情,便是我的义子,也没得商量。” “那你想怎么样?” 李崇一笑,凑了过来,在李爽耳边小声道: “你小子把青肫拖到前面给你挡箭,这钱怎么说也有老夫的一份吧?” 李爽嘿嘿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真挚。 “这钱我不已经给了么?” 李崇疑惑道: “什么时候给的?” “兄长凭此战功,足以调回洛阳,在禁军中谋个不错的职位。” 李崇的脸一拉,道: “这就算给了?” “世间良将哪是一朝一夕练成的,不都是要靠钱来铺就么?” 看着这小子不要脸的劲,李崇是越看越欣赏,在加上心中高兴,难得的大方了一回。 “算你小子说得对,晚上的庆功宴,你早点来。” ----------------- 恒州之乱平定,宴会上的主角,自然是李神轨了。 李崇很高兴。 哪有父亲不希望看见自己儿子功成名就的? 哪怕是在水里掺着军功,又有着风险,可那也是军功啊! 李崇的大儿子李世哲年少从军,颇富将略,可惜如今已是病弱膏肓。这也是元诩让他出征,李崇不愿意的原因。 一来他自己年纪大了,二来,李崇害怕,他这一走,连李世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无奈圣明难违! 李崇还是来了。 搅进了这北境的一团乱麻之中。 看着在人群之中风光无限的李神轨,李崇老怀安慰,多喝了几杯。 感觉自己体力有些不支,李崇向众人告了个罪,招了招手,让李爽扶他进了一旁的屋室之中。 进了屋子之后,李崇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义父,你没事吧!” “一点酒,不妨事。” 说着,李崇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份圣旨,交给了李爽。 “爽儿,你看看。” 李爽打开一看,皱着眉头。 “两个月内平破六韩拔陵,陛下这有些不体恤朝臣了吧?” “不可对陛下无礼!” 李崇招呼着李爽坐了下来,拿出了酒壶,开启了第二轮小酌。 “爽儿,依你看,如何平北境之乱?” “六镇本是穷途之虎,越逼迫,斗心越重。且柔然在侧,与之关系暧昧。六镇本非一心,柔然又貌合神离,与其围剿,不如剿抚并用,暗中离间,各个击破。” 李崇听着这话,心中大喜,连续喝了三杯,可放下杯子时,目光之中却有些暗淡。 “好方略,与老夫想的一样,可惜不能行之!” “为何?” “朝廷担心六镇祸延,关中和北境的东西敕勒都叛了,不得不花费更多的财力人力。” “可若是在北境急于求成,稍有闪失,不是乱得更快么?” 李崇听到了之类,愁绪上涌,忍不住又喝了几杯。 “是啊,可惜元诩那小子一意孤行!” 李爽赶忙看了看周围,小声提醒道: “不可对陛下无礼!” 此时的李崇喝多了,挥了挥衣袖,将愁绪发泄出来。 “什么陛下,不过一鲜卑小儿。” “老夫让他该镇为州,他不听。” “老夫让他不要轻信阿那瓌,准其北归,他也不听。” “老夫跟他说不要跟她母亲一样,大肆挥霍朝廷赋税,他还是不听。” “六镇乱了,柔然叛了,关中不稳了,他反倒把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让我来替他擦屁股!” 平日里的李崇便像是个老狐狸,滴水不漏。 可现在,他却是一个上了年纪满脸愁容的老大爷。 “这是他元氏的江山,还是我李崇的江山,让我给他把着!” 李爽听了,很是兴奋。 “既然朝廷担心不尽早平定破六韩拔陵,会引起更多的叛乱,那只要先引起更多的叛乱,不就不急着讨平破六韩拔陵了?” “嗯?” 李崇看了一眼李爽,愁容满面的脸上忽然显现了一丝笑容。 “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