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父皇,我决定了,今天只能有一个太子! 雒阳皇宫,南宫,清凉殿 刘宏安逸地侧卧在一张软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欣赏着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美景。 他的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泳池,是他夏日避暑之地。 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花草树木的缝隙,洒下点点金光,在水面上闪烁着。 水波荡漾间,一群仅仅穿着一件肚兜的粉艳佳人在水中,莺莺燕燕,让这本就本就宛若仙境的避暑胜地更是令人陶醉其中。 而那四周环绕的高墙,挡住了不仅仅是部分炽热的阳光,也仿佛将一切烦恼都隔绝在了这座清凉殿之外。 刘宏目光流转间瞟见一名容貌美艳的美人,那傲然的身材即便是肚兜都有些兜不住,湿透了的肚兜紧紧地贴合在那完美的身体曲线上,顺着那浑圆的形状勾勒出了勾人心魄的弧度,俨然一副即将呼之欲出的模样。 扑通! 刘宏跃入水中,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引起好一阵娇吟。 就在刘宏甩开那一只只缠向他的藕臂,瞄向先前看中的那名美人准备来一出下水擒凤的戏码好好快活一番的时候,些许厮闹声悄然钻入了他的耳中。 “殿下,殿下不可入内啊,天子在里面乘凉,殿下岂可……啊!” “殿下岂可……啊!” 接连两声惨叫声令刘宏顿时一惊,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曾几何时已经被抛之脑后的恐惧,回忆起了昔日被窦氏掌控时提心吊胆的日子。 莫非士人打进宫来诛杀宦官了? 何进还是袁隗? 不对,他们喊的是“殿下”? 不多时,一阵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刘宏下意识躲在了一众美人的身后,就像是想用这足以令任何男人停下脚步的人肉屏障来保护自己似的。 然而映入刘宏眼帘的既不是士人也不是何进那个屠户,而是一道身着紧身劲服的稚嫩身影。 “辩儿?” 刘宏愣了一下,然而很快便注意到了刘辩脸上沾着的血滴,旋即目光便落在了右手那柄还在滴着鲜血的八面汉剑,以及左手提着的同样在滴血的球状物。 “父皇。” 刘辩咧着嘴笑了,就像一个找父亲的儿子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那般,但那张沾着鲜血的稚嫩脸庞上露出的笑容在刘宏的眼中却是如此的邪魅和瘆人,令他竟有些畏惧与这个今年仅仅十二岁的稚子对视。 “父皇,我决定了。”说着,刘辩将左手的球状物掷向刘宏,眼神中带着一抹凶戾,嘶吼着道,“今天只能有一个太子!” 只是,刘辩的准头有些差。 或者说在那颗滴着血的球状物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的那一刻,泳池中的众多美人便作鸟兽散,后面的人推了一把前面的,便恰好用那肉壁替刘宏挡住了那颗球状物,染红了胸前的肚兜和池子里的清水。 尖叫声吵得刘辩有些烦躁,第一次杀人带来的恶心感还在冲击着他的大脑,令他处于杀红眼和恐惧的交界处。 而漂浮在水面上的头颅也许是被泳池水清洗了一番后,露出了一张令刘宏极为熟悉的脸庞。 那同样是一张稚嫩的脸,比十二岁的刘辩还要稚嫩。 “啊!” 刘宏惊恐地叫出声来,颤抖着捧起了那颗头颅,悲痛道:“协儿!” 看着刘宏如此悲伤,刘辩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和愧疚,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作为父亲,刘宏在刘辩出生前就有好几个儿子,但全部夭折。 因此甚至不敢为刘辩正名,以“史侯”称之,将他送出皇宫交给一名自称法力高深的史道人来养,并且一个月只允许他和母亲何氏见一面。 听上去似乎倒也没什么,那些皇子的夭折未必只有天灾,为了防止他在后宫被暗害而送出宫似乎也极其合理。 但对于同样担心夭折和被后宫迫害的刘协呢? 刘宏的选择是,交给母亲董太后抚养,并且时常探望。 简而言之,刘协出生后的生活是充满了父爱的,但就在刘宏逗弄刘协的时候,刘辩却在道观里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 他出生后的十二年里,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出现。 就连他能回宫,也都是因为何皇后与何进再三与刘宏进行了妥协才换来的。 但即便如此,在群臣提议立他这位嫡长子为太子的时候,刘宏竟然直白地在大朝会表示“皇子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 这一句话,若非他是嫡长子,恐怕能彻底断了他立太子的路。 尽管他明白,刘宏之所以不愿意立他为太子,有何皇后杀王美人后的恨屋及乌的原因,也有忌惮何进和那些士人的联合的原因,但在大朝会上如此贬低一位他从未养育过的儿子,说出如此难听的贬低之语。 作为当事人,刘辩无法接受。 所以他极尽伪装,装出一副懦弱模样,甚至主动提出自己德不配位,不配立为太子,愿意支持刘协当太子,每日早晚向刘宏和董太后请安,时间久了倒也是获取了一定的信任,才以锻炼身体为由,与刘协一同练习射术。 时间久了,又是盛夏,董太后这种老人家自然吃不消,返回了殿内歇息,而年仅六岁的刘协却在他每天的pua里认为要坚持锻炼才能学有所成,才能成为一位明君,也给了他与刘协近乎独处的机会。 尽管只是五斗力的寻常猎弓,但近在咫尺的距离,即便是他这样的少年也能一击毙命,箭矢贯喉而入! “逆子!” “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刘宏一次又一次反复观察着那颗头颅,似乎想找出些破绽,幻想着这颗头颅的主人只是与他心爱的协儿模样相似罢了,希望一切都只是刘辩给他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可一次又一次的确认让他终于认命,这就是他的协儿。 这让刘宏又惧又怒。 畏惧的是刘辩敢杀他的协儿,背后必然有着什么倚仗。 何进率军逼宫了吗? 而怒的是,这是他最爱的王美人给他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念想了,是他希望将来立为太子成为未来的大汉皇帝的儿子,却就这么死在了这个逆子的手里! 何氏杀了王美人,如今这个逆子又杀了他但协儿! 当真是亲生母子,一样的歹毒心肠,一样的狼心狗肺! 第二章:我要……节制北军五校兵马! “父皇,你究竟为什么偏袒协弟?” 刘辩用稚嫩的嗓音呢喃着,嗓音有些沙哑。 第一次杀人对大脑带来的冲击感太强了,以至于他刚才恍然间又回想起了当时疯狂地用剑劈砍在刘协还没发育完全的脆软颈骨上时,那骨头发出阵阵碎裂的咔咔脆响,以及被他砍下的头颅上还挂着的错愕神情。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杀协儿!” 也许是从刘辩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疲惫和懦弱,刘宏找回了从前如何与这个懦弱儿子的相处方式,嘶吼着,逼迫着刘辩回答。 “杀他是为了自救,自救必然冒犯根源!” “你忘了当年母亲帮你摆脱宋氏掣肘,帮你废了宋氏时的许诺!” “你想立刘协取代我为太子!” “太后恨我母子甚矣,而母亲又是刘协的杀母仇人!” “若由太后抚养长大的刘协在你百年后登基,我和母后安有活路耶!” 刘辩冷笑着。 他也曾想过放弃,他知道这个皇帝不好当,宦官、士族、外军,每一方都虎视眈眈,更何况还有四方异族与各地贼寇叛乱。 可何皇后骂醒了他,放弃的结果就是死! 除去刘协的威胁,还有未来的董卓,没有人希望一个如此合法且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落在其他人手里。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这是你想看到的,还是你真的不知道!” “若陛下要立刘协为太子,朝野沸腾,究竟是我的错,或是刘协的错,还是陛下的错!” 刘辩双目赤红地看向刘宏,口称“陛下”,彻底抛下了那个“父皇”的称谓,提着剑走向泳池的岸边,滴着血的剑刃不断靠近着这位皇帝陛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惊怒的劲头过了,刘宏也忽然意识到此刻的局势,恐惧瞬间从心中蔓延开来,逐渐占据了他的内心。 “请陛下下旨册立我为太子,交出玺绶兵符,我要……节制北军五校兵马!” 刘辩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只是这鲜血并非衣袖能抹干净的,这一抹反倒是将鲜血糊了满面,显得这张稚嫩的脸庞愈发狰狞可怖,带着冷冽的微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泳池中的刘宏。 而此刻的刘宏,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披着,凌乱的发丝紧紧贴合在额头上,一副狼狈的落汤鸡模样。 “若是朕不给呢?你敢杀了朕这个天子吗?” 刘宏深吸一口气,强行给自己鼓了鼓劲,他终归是大汉天子,是刘辩的亲生父亲,他赌刘辩不敢杀他,否则刘辩将是千古无二的弑君弑父的奸贼,别说嗣位,就是保住性命都不可能。 “我自然不敢弑君的,然而陛下当知齐桓与赵武灵旧事。” 刘宏心中一凛,眼中布满惧色,指向刘辩的食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可以对外宣称陛下病了需要将养。”刘辩的左手竖起三根手指,声音中不带半分感情,“再将池子里的水放干,将清凉殿里的吃喝全部带走。没有吃喝,只要三天,不……以陛下被掏空的身体应该要不了三天。” “相信这区区数日功夫,以母后的皇后身份还是可以拖延住的。” “当然,陛下也可以选择鱼死网破,让皇位怎么从我们家来的就怎么流入别人家手中,也别指望生个新的小崽子便能取代我,主少国疑,大汉必亡。” “反正后世史书上记载的大汉亡国之君是陛下,而不是我这个皇子。” “若是陛下主动配合,我会继续让陛下过安逸享乐的生活,反正陛下本就无心朝政。” …… 两刻之后,清凉殿外 一身凤袍的何皇后急匆匆地赶到此处,一身华丽的火红色凤袍此刻却是如此的凌乱,头上的凤冠也是歪斜的,丝毫不顾皇后礼仪跳下马车踏过一级级阶梯来到清凉殿的门口,看着同样等候在紧闭的殿门外的数十名侍卫。 就在这时,嘎吱的声响从殿门处传来,沉重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一道在何皇后眼中极为瘦小的身影缓缓从宫内走出。 刘辩的目光掠过殿外手持兵器的二十六人,左手紧握着一卷玉轴帛书,压抑着心头的火热,向着众人高高举起。 是的,二十六人! 其中二十人是何皇后嫁入皇宫时所带的侍卫,全部是何氏的家生子,都是能为他豁出去性命的死士! 而另外六人则是女子,是皇后专属的出行仪仗,一支由女子组成的骑士。 这就是他的全部班底! 若是刘宏多拖延几个时辰让蹇硕反应过来,他还真就没法名正言顺册立太子。 刘宏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在于他将刘辩和何进视为一体,认为刘辩有恃无恐的原因是有了何进的臂助。 但如今,圣旨、兵符皆在他手中,刘宏即便意识到问题也晚了。 刘辩穿过这二十六人的簇拥,目光落在了何皇后的身上,凌厉的目光一滞,散作了满目的温柔。 “母亲,儿不孝,让您担忧了。” 刘辩没有多解释什么,双膝跪地向何皇后结结实实地叩首三下。 汉朝不兴跪拜礼,只有重要的节日和庆典上,臣子才需要行跪拜礼,除此以外唯有祭天祭祖才需跪拜。 瞧见刘辩额头上磕出的伤口,何皇后心疼坏了,心中那本就不多的幽怨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再也顾不得皇后的礼仪,趋步至刘辩身旁用帕巾轻柔地为刘辩擦拭着伤口。 为了博得刘宏、董太后与刘协的信任,刘辩在没有事先与何皇后沟通的情况下屡次顶撞她,又在今日寻得时机准备动手时方才遣人告知何皇后自己所有的谋划,而这位深爱着他的母亲义无反顾将自己的人全部交给了他。 “儿还需劳烦母后再陪儿奔走一趟,先凭借圣旨和兵符,调动长秋宫卫士,再请张让、赵忠、郭胜三人助我接管北军五校!” 何皇后红唇微张,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她本想说,有你舅父替你执掌兵马就好,你我母子将来当个太平天子和太平太后不就好了吗? 但即便她不理解刘辩的做法,就像她认为刘辩明明可以借助何进联络士人让天子妥协立他为太子,为何要行此险招。 不过她却也明白,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从今日之事便可看出,自己的儿子很出色,很成熟,根本不需要她这个母亲瞎操心。 我的儿,一定会是个远比他爹贤明的皇帝! 第三章:大汉的天,变了! 翌日清晨,当刘宏决定册立刘辩为太子的诏书传入尚书台后,从尚书令刘陶到一众尚书们顿时懵了,连忙派人去请河南尹和三公,而收到传信后急忙赶来的何进、司空张济、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四人也是十分困惑。 怎么突然就册立太子了? 袁隗作为何进的政治盟友,当初合作之时谈成的条件中便有一条是支持刘辩上位。 司空张济虽是宦官派系的士人,但比起刘协,他也更乐意见得一个与宦官派系亲近的皇子上位。 虽然何进这屠户上位后为了刘辩的太子位过河拆桥转而与士族合作,但改变不了何皇后依旧亲近宦官的态度,更何况何皇后都将妹妹嫁给了张让的养子张奉,刘辩又将十常侍之一的高望引为心腹,怎么着也比刘协亲近吧? 再者,有些事情也不单单是明面上的利益关系这么简单,宗法制的核心就是嫡长子继承制,如今有嫡长子不立却要立个庶次子,岂不是鼓励士族豪门家中的庶子也出来争抢? 这是动摇他们这些各家家主的正统和利益啊! 国可以乱,但他们的小家不可以乱! 你们死的不过是一群贱民,我们损失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利益啊! 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们分属不同派系,却也都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但四人还是不解这件困扰了他们多时的麻烦事究竟是如何办成的,袁隗与张济和杨赐对视一眼,却见二人摇头。 “这是河南尹的手段?” 袁隗忽然猛地偏过头看向何进,虽然他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屠户出身的家伙,但既然自己和对面两位宦官集团的家伙都不知道情况,那就只可能是何进的手段。 “次阳公莫要如此看着我,我也是一头雾水。”何进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抹笑意,“稍后我去入宫拜见皇后,看看皇后是否知情。” 至于册立太子的流程有些不正常? 毕竟按照礼制,应该在月初的大朝会上,由一名德高望重的三公提议册立皇子辩为太子,然后皇帝向百官询问意见,百官齐声称赞“皇子辩恭良仁厚,有圣主之风,当立太子”,再接着刘辩三辞三让,最后走完册立流程正式立刘辩为大汉太子。 反正无论如何,刘辩被刘宏下旨册立为太子就是好事。 只要符合士人们的核心价值观和利益的事情,那都不叫流程错误,最多叫事急从权,无伤大雅。 反正事“急”不“急”,定义权在士人手中。 但就在众人都在为刘宏终于干了件人事而感慨的时候,刘宏以太子刘辩监国,并掌北军五校兵权旨意也传达到了尚书台,令刚刚散去的河南尹、三公和尚书令、尚书们又聚了回去。 如果说方才他们还是满心欢喜,此刻的内心却是如同狂风暴雨般不宁静了。 天子疯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之所以大汉烂到这个地步还能勉强维持体面,都是依靠北军五校这支四千余人的脱产劲旅。 当下所有人都不平静了,按照不同的势力分别散去,并请求入宫觐见刘宏,却纷纷被拒,只能发动力量探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无论是动用了多少力量,所有人都只打探到一件事,那就是皇子辩似乎与刘宏于清凉殿“相谈甚欢”,而后皇子辩带着玺绶和兵符出了清凉殿,又在皇后、张让、赵忠和郭胜三位中常侍的帮助下,以天子诏书、玺绶、兵符为信,拿下蹇硕掌控了北军五校。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自昨日之后,再无内侍和宫女见过天子! 究竟是见过天子的都被杀了,还是天子被…… 霎时间,几方势力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莫非皇子辩是效仿昔日的“楚穆王”弑杀君父夺权? 但旋即,众人便将目光纷纷落在了何进的身上。 皇子辩才十二岁,哪有这般谋划和胆魄? 定然是何进这个屠户的谋划! 也只有这个屠户才能做出掀桌子这等不体面的蠢事! 就连袁隗都愤怒地上门质问何进,刘宏究竟是死是活,并表示就算天子有万般不是,又岂可弑君! 何进哪怕和袁隗是政治同盟,心里也忍不住暗骂。 啊呸! 这时候你标榜天子忠臣了?演戏都演到我头上来了? 可何进还是耐心地抖着脸上的肥肉,反复解释这件事与他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否则他先人不宁,断子绝孙! 发了这样一个惨烈的毒誓,众人倒也暂时相信了何进。 反正再过半月便是初一的大朝会了,若是皇帝当真殡天,也瞒不了众人。 雒阳皇宫,永安宫中 永安宫是独立于北宫和南宫东侧的宫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东宫,太子居所。 刘辩暂时不想和刘宏一同待在北宫之中,更不想去那个沾染了刘协鲜血的南宫,也不方便住在俗称西宫的“长秋宫”这座皇后的宫殿,索性就提前住进了永安宫中,无非就是把一切都从这个宫搬到那个宫罢了。 至于在正式册封前就住进永安宫? 更过分的事情都做了,不过是先上车后补票的事情。 对于自己的脑中涌出如此想法,刘辩的心中也是一惊,旋即也是有些明白为何那么多人会在十常侍之乱后渐生野心。 皇宫他们都带兵冲杀过了,皇帝老子又有什么他们值得敬畏的? 更何况皇位上坐着的还是个黄口小儿! 而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夏日的骄阳透过窗户的缝隙撒入寝殿内。 刘辩昏昏沉沉地从榻上醒来,因为头痛而发出的轻微呢喃声惊动了睡在殿中角落处的宫女,和衣而睡的宫女立刻来到刘辩的身旁,低声道:“殿下身子可是不适?需要奴婢去请太医吗?” “我无碍,给我来一盏温水便好。” “诺!” 不多时,一盏早已准备好的温水被宫女端至刘辩的榻旁,宫女轻柔地捧着杯盏喂刘辩喝了几口。 这是他在前世便养成的习惯,醒来后喝一杯温水,这是他在原身四岁时取代了他时便养成的习惯。 而由何皇后精心培养的宫女也悉心照顾着他的起居,自然也随时准备着一壶温水以备刘辩能随时饮用。 这只是宫女们最基本的服务。 若是刘辩有需要,她们还掌握了一项项令人忍不住如同刘宏那般沉醉其中的服务,但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思。 这个大汉,已经快要烂透了! 黄巾起义、十常侍之乱、董卓之乱……这一场场动乱就是最后踢开汉室掩盖腐朽根基遮羞布的三脚。 他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不说三兴大汉,至少他不能让大汉就这么亡了! 他的死和大汉的灭亡基本上是绑定的,所以谁要亡大汉,就是要他死! 刘辩自问是个怕死的人。 所以谁要他死,他就先弄死谁! 第四章: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为了能活着,也为了不亡国,刘辩现在的刚需是掌握一支精锐劲旅!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无论是巩固朝局,还是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场场叛乱,如果没有一支战斗力强悍且忠心耿耿的军队,他此前所做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哪怕将来他还是无法稳定住朝局,大不了就掀桌子大家都别办了,刀枪底下出真章吧。 北军五校就是这样一支能让他倚仗的军队! 可仅仅北军五校不够,作为脱产的正规军,北军五校的士卒的确算得上精锐,但兵强将弱。 尽管这些校尉都是世代效忠皇室未曾与那些士族同流合污,可在领兵才能上实在是不够看,真丢到战场上也发挥不出几成战力。 因此他必须即可招募一批有才干又可以为他所用的心腹。 “阿望。” 刘辩向着一旁唤了一声,一名中年宦官立马上前。 他是常侍中最年轻的人,也是刘辩身边的小黄门兼任尚药监,颇受刘辩信任。 “草拟诏书,以天子的名义下诏为太子府征辟属官。” “诺。” 高望从袖中取出一副绢帛,心中不免有些想法。 太子连三公九卿尚且认不全,如何知道天下名士呢?若是太子向他问询,他是不是可以趁机推荐些自己的人呢? 但就在高望犹豫的时候,刘辩却早已胸有腹稿。 “豫州颍川长社人钟繇钟元常,豫州沛国谯县人许褚许仲康,兖州东郡东阿人程昱程仲德,兖州陈留己吾人典韦,兖州陈留圉县人高顺高孝父,兖州济阴定陶人董昭董公仁,幽州涿郡人刘备字玄德,扬州吴郡富春人孙坚孙文台,徐州广陵射阳人陈琳陈孔璋,荆州南阳宛城人黄忠黄汉升。” 刘辩靠在床头,一口气说了九个名字,甚至具体到了籍贯的县以及表字,几乎不可能有找错人的可能。 高望的手微微一顿,心中一惊,但手中的狼毫笔却未曾停下。 太子是如何得知这些人? 自从太子回宫以来他都陪伴在太子身旁,太子也从未避着他接见过什么外人,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人的? 而且高望平日里倒也算对地方士族的名录有所了解,除了钟繇和陈琳名声在外,其余人他都未曾听说过。 刘辩注意到了高望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错愕,也猜得出他心中所想。 宦官无后,又是残缺之身,所求者,一为尊严,二为财富。 而为了得到这两者,又衍生出了求权力和求地位。 如今为了自保,自然又想要在朝堂上多安插几个自己人。 他也没有点破高望的小心思,更没有对他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些人,任由高望去猜想。 况且刘辩也无法解释,还不如让高望觉得他还有什么秘密的渠道可以了解宫外之事,给自己披上一层高深莫测的外衣,也让宦官们心中对他多一分畏惧。 但说完这九人的名字后,刘辩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两个名字。 前面这九人的征辟应当是没问题的,虽然其中有几人正在地方为官,但最高的不过一县之长,岂能与入太子府这种一步登天的地方相比? 刘辩犹豫的是他方才想到的两人的籍贯问题,这两个地方有些太特殊了。 大汉名义上有十三州部,但凉州、并州这两个州的士人是便站在大汉官场中食物链底端的阶层。 每个州都有举孝廉的名额,可这个名额是按照人口基数的,人多的地方名额自然多,而凉州、并州这种人口稀薄的地方名额自然也少。 就这一条儿,直接从体制上卡死了凉州人,因为拼人口,凉州根本没法儿跟内陆冀州、豫州这些发达地区比。 举孝廉上位的人,势必提拔故交旧吏和乡党,一代代举孝廉下来,朝堂上哪还有凉州人吃饭的席位? 如今朝堂上凉州籍的高官别说凤毛麟角了,说没有都行。好不容易冒出个凉州三明,结果呢? 晚景凄凉,死于朝堂上的争斗,甚至就连凉州三明内部都为了得到宦官或是士人的认可而相互倾轧,到了如今朝堂上几乎见不到几个凉州籍的官员了。 并州还好些,毕竟还有太原王氏等士族,加之并州的绝大部分土地早在战国时期就归属华夏了,大汉士人们对并州的接纳度尚可。但对于凉州人,歧视严重者都不将凉州人认作汉人,光是东汉时期就有光武帝和安帝时期两次百官议弃凉州。 正值此刻他初掌权力,若是他此时征辟凉州人与并州边郡人,他担心引起士人的抵触甚至抗议。 说到底,他掌权的手段并不光彩,就如同曹丕称帝必须以九品官人法收揽士族之心。 捻着被角,将被角搓来搓去,刘辩权衡着其中利弊。 “罢了,这二人值得孤赌上一把!” 犹豫再三,刘辩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继续念道:“征辟凉州武威姑臧人贾诩贾文和与并州五原九原人吕布吕奉先!” 高望将刘辩的命令整理后略加措辞后书写在帛书上,刘辩也毫不客气地盖上了象征天子的玉玺大印,差人送其到尚书台后明旨下发。 也幸亏如今的尚书台还不是那个士族可以随意操控的时代,天子的旨意完全可以通过尚书台越过三公九卿实行,否则刘宏也没法干出这么多的破事。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否都会接受征辟了。 那几名武人以及刘备、孙坚两人他倒是都不担心,哪怕不是宋朝,武人出头都不容易,而如今的刘辩可以给武人们提供的,就是一个很好的晋升平台,而且武人的心思也都单纯些。 真正令他觉得捉摸不定的是那些文士。 别看是以天子名义征辟,又是前往太子府担任属官,但保不齐其中有些人会为了不卷入朝堂上的争斗而选择明哲保身称病拒绝,钟繇、程昱、董昭、陈琳,也都是智谋之士,未必会选择卷进这场争斗,尤其是还有贾诩那个事情还没办先思考退路的家伙。 叹了口气,刘辩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处理昨日宫变的后续事宜。 宫变是成功了,但必须在大朝会前尽可能多消化一些胜利果实来巩固自身地位,如此他才能算是初步掌握了权力。 第五章:孤的钱! “阿望,去传他们来吧。”刘辩对着高望喊道。 “诺。” 高望当即便亲自去将刘辩传唤的人带来。 而不多时,张让、赵忠和郭胜三人便赶到了永安宫中,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是一路奔跑而来。 刘辩瞥了一眼,心中暗暗点头。 无论其中是否有表演的成分,但这表面工作做得的确到位,也难怪自己这位父皇会如此宠信他们。 “老奴拜见太子殿下。”三人俯身拜道。 刘辩没起身,甚至都没伸手虚扶一下,只顾埋头干饭。 “且先坐下吧。”刘辩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汤饼,昨日从北军大营回来以后他就吐得稀里哗啦,晚膳也没用,这会儿早就是饥肠辘辘了,“昨日亲手杀了人见了血,晚间又梦魇了,故而起得晚了些,且待孤用完早膳。” “太子殿下且慢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当多食肉,奴婢那里有下面进贡的上等鹿肉,回头给殿下送些。”郭胜看着刘辩狼吞虎咽的模样,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三人之中,若论亲近和信任程度,郭胜为首。 原因无他,乡党尔! 郭胜是南阳郡人,何皇后也是南阳郡人,当何皇后入宫就是被郭胜选中的,又为其制造刘宏宠幸的机会, 而后何皇后能荣登皇后之位,何进能升任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都是郭胜在刘宏和十常侍中斡旋美言的功劳。 就连刘辩明确不被刘宏所喜爱,郭胜都未曾改变对他的态度,自然与刘辩之间关系也较为亲近些,说话也没有太多拘束,反倒是关心起了刘辩的身体。 张让和赵忠对视一眼,旋即说道。 “奴婢那里也有几株底下人孝敬来的朝鲜参王,回头也给殿下送来。” “老奴这里也有些来自西域的强身健体的草药。” 三人笑呵呵地分别送上了礼品,心里反而是美滋滋的。 人情世故这东西,无论古往今来,越是随意越是自己人,越是一本正经的那才是外人。 毕竟只有被当自己人的时候,才会如此不客气不做作,他们这些家奴,若是不被主人家当作自家人,又何谈家奴呢? 没了天家家奴的身份,他们还算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你们啊。”刘辩握着筷子的手挥了挥,却也没拒绝三人的赠礼,“说说昨日的成果吧,都处理干净了?” 张让、赵忠和郭胜三人俱是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昨日的宫变看似只有刘协一个人丧命,外加蹇硕和他在北军之中的十余名心腹被擒,实际上在刘辩睡着的时候,一场更加血腥的宫变发生了,白绫勒死的人多达四五百人。 如今那被士人们喊打喊杀的“十常侍”中,除去作为刘辩的心腹高望以外,仅剩下张让、赵忠和郭胜三人幸免,余者都已经被他们三人拿下了。 什么义子、义孙、心腹的,一个都没有放过,全部缢死。 这是刘辩给他们的回报,同时也是他们的投名状。 这场夜间的宫变,也是刘辩许给他们三人的回报之一。 虽说刘辩在先前的谋划中并没有与三人同谋,但三人都间接地配合了他的行动。 宦官固然忠诚于皇帝的,但那是建立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 何进这个过河拆桥的南阳屠户背信弃义,士族宦官之间又是血海深仇,他们自然只能忠于刘宏这个皇帝,否则便是死无葬生之地。 可刘宏的身体太差了,许多细节,就连何皇后和刘辩都不知晓,但朝夕相处的张让等人又如何不知刘宏的身体有多差呢? 在高望的提议下,年轻的刘辩成为了他们的新选择。 高望是刘辩的心腹,想来刘辩自然也不会对宦官喊打喊杀。 其母何皇后也是亲近宦官集团的,包括何皇后的母亲舞阳君以及同母弟何苗也同样如此。 因此在刘辩势若雷霆地将刘协的脑袋砍下时,张让就立刻做出了决断。 无论如何,刘辩是目下唯一的皇子了。 何况他的养子张奉与何家结亲,娶了何皇后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终归有着一层亲缘关系,那还有什么犹豫的? 因此张让也在第一时间抑制了刘协之死这个消息的传播,甚至胆大包天地将董太后软禁,为刘辩拖延了更多的时间。 他赌刘辩不是何进那般忘恩负义之徒,更何况作为整个皇宫的大管家,宦官集团的领袖,刘辩要完全掌控雒阳皇宫也必须依靠他的帮助。 至于赵忠,他的职位是大长秋,负责宣达皇后旨意,管理皇后所居长秋宫中事宜,为皇后近侍官首领,与何皇后关系也颇为密切,帮助善妒的何皇后处理了不少试图爬上龙床的女人。 不过刘辩虽然愿意接纳宦官集团,却不希望有十二个中常侍存在。 对此,负责和刘辩沟通的张让、赵忠和郭胜三人也是提出过异议的,他们之所以屹立不倒,就是因为根基稳固,十常侍内部也大体算是团结,可刘辩除了高望以外只愿意接纳三个中常侍! 既然劝说不动刘辩,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难不成他们还能和刘辩闹翻? 死道友不死贫道,在偷袭拿下剩余的七名中常侍以后,张让等人便一鼓作气处理了他们在宫中的党羽。 而这也是刘辩希望看到的结果。 只有一名“十常侍”才最明白怎么彻底根除另一位“十常侍”的势力,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其余几名中常侍的势力灰飞烟灭。 当然,作为回报便是动手的张让、赵忠和郭胜三人的命保住了,家产也可以保住一半。 听上去,刘辩的回报不如说是恩将仇报更合适,但就这,张让他们还得对他感激涕零。 从十死无生变成了交出一半家产和召回宗族亲戚子弟便可活,并且继续担任中常侍,从十二个人掌权变成四个人掌权,又有什么好不情愿的? 一半家产啊! 说实话早知道张让他们能答应得那么爽快,他就只允许张让他们保留三分之一的家产了。 别看一半家产好像是让张让他们伤筋动骨了,光是张让亲口承认的家产,就有足足八亿钱! 赵忠承认的家产总数为六亿八千万钱左右,郭胜则是六亿两千万钱,高望四亿九千万! 交出一半家产,他们照样活得滋润。 “殿下,臣等昨夜连夜审问孙璋、栗嵩、段珪等人,并从其家中搜查出账簿,若只算钱币,当有三十七亿钱。” “其余死宅、田地以及金银玉石等物恐怕还需费时日才能算清。” 刘辩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他有钱了! 三十七亿钱,加上从张让四人那里没收的一半家产,约莫是五十亿钱! 而去岁八月之时收缴上来的朝廷一年赋税,也不过五十多亿钱! 几乎就是多收了一年赋税! 坏消息是,连这群积累了二十年的宦官都能贪墨五十亿钱,那些个公卿士族几代人究竟贪墨了多少? 孤的钱! 这都是孤的钱! 第六章:张让多病,汝当勉励之 看着刘辩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张让、赵忠和郭胜也有些战战兢兢. 自从昨日刘辩威逼天子交权,他身上也渐渐生了些上位者的气势,这般沉默实在是让三人有些不好受。 少顷,刘辩也觉察到眼前这三人内心的不安,转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其实孤也并不是太在意你们贪腐的这些钱。” 对于这句话,就连一旁的心腹高望都暗戳戳翻了个白眼,方才听见三十七亿钱的时候太子都两眼放光了。 但这是太子的话,你就得信! 他说那是鸭脖,那就是鸭脖,你还得拍着手一脸感恩地忍着恶心吃下去说真好吃,再三跪九叩谢太子赐鸭脖宴! “孤只是在替你们打抱不平。”刘辩将最后一块汤饼咽下,又喝了一口碗里的汤水,放下筷子一脸严肃道。 闻言,几人都愣住了,但见刘辩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在说笑。 刘辩放下筷子,食指交叉:“天下士人皆言尔等贪婪祸国殃民,可他们自己就干净吗?” “整整二十年,算上当今陛下的赏赐,尔等十二人的家产才是这个数,但那些士人呢?” “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呢?朝堂上如此多的百官公卿他们又捞了多少钱?” “卖官鬻爵固然非良政,可他们居然当真缴纳得起如此多的钱财,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可笑满朝诸公全都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刘辩的情绪越说越激动,一张稚嫩的脸也变得赤红,仿佛是真的在为张让等人叫屈。 “太子殿下知我!” 被刘辩这几句话一煽,张让拂袖泪如雨下,赵忠、郭胜乃至一旁侍立的高望也是眼眶红红的。 卖官鬻爵,说是他们这些宦官贪婪无度,实际上还不是替刘宏收钱? 他们只不过是当个中介赚一笔中介费,而士人也不好直接骂皇帝昏庸,于是将矛头指向了他们这群宦官。 可说到底,哪怕没有他们卖官鬻爵,这些士人想做官还不是得给上面人送钱? 当然,名目自然不是什么贿赂,那叫“用你的钱办你的事”。 否则那四世三公的袁家和杨家又哪来那么多的门生故吏桃李满天下? 只不过他们将送给三公九卿的钱截流,转而流入了天子的内孥,士人便开始怨声载道。 “既然他们弹劾你们贪腐,那你们也可以弹劾他们贪腐!” “孤给你们一个反击的机会,不仅仅是贪腐,还有其他违法乱纪之事,只要查有实据皆可!” “要知道,对于这些士人来说,死不是最令他们恐惧的事情,甚至还能以此夸耀荫及宗族后代,但如果名声臭了,那才是生不如死!” 刘辩的话也让张让几人眼前一亮,从前他们倒是真没想到这块,要收拾谁也都是随便罗织一个罪名。 “老奴明白殿下之意,这就去查!” 三人咬牙切齿,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刘辩大感欣慰,特令高望送送张让、赵忠和郭胜。 而出了宫的几人伸出右手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哪里还有方才的悲伤、感动和群情激愤。 “太子当真是好手段啊。” 张让忍不住感慨了一声,一旁赵忠和郭胜也齐齐点头,高望则是看着三人沉默不语。 在皇宫这么个吃人的地方待了几十年,他们也不是刘辩几句话一激就会热血上头的小年轻,只不过是左手衣袖上抹了“胡葱”(洋葱)汁水罢了,以袖拂眼自然泪如雨下。 “珍惜吧,太子殿下对我们这等人已经不错了,给了活命的机会,给了体面和尊重,还给了当刀的机会。” 高望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话虽然不大中听,却也道尽了事实。 “我们本就是宫里的家奴,是天子推出来和士人对抗的刀剑,若是刀剑钝了或者不听话了,换一把就是了。”赵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也看得也很明白。 郭胜自认为与太子相熟,又是何皇后乡党,还是替刘辩说了句话。 “要我说,太子殿下给的这份差事倒是让我安心了不少。” “正是因为我们还能发挥作用,所以太子定然不会背约将我们处置了不是吗?” 其余三人沉默着,嘴上没说,但今日之前心里都是对太子能否将保他们全家性命的承诺兑现下去都是有持过怀疑态度的。 哪怕是真把他们都杀了,这宫里想凑上来给太子当刀的宦官也多得是。 “没说的,努力办差吧,也正好出口鸟气。”张让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沧桑随着这口气的吐出也渐渐化作冰冷的寒芒,“他们不想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太子殿下那句话说的在理,士人不怕死,怕的是名声臭了以后生不如死!” “老哥几个已经没退路了,倒不如和他们狠狠斗上一场。” “嘿,咱们不得好死,他们也休想好过!” 张让的眼中掠过一抹嗜血的神色,反正已经断子绝孙了,他们几个要是死了,宗族也得跟着下去。 “尤其是那汝南袁氏,不也是靠着宦官发家!哼,不当人子!吃人饭砸人釜的东西!” 赵忠冷哼一声,汝南袁氏如今是士族领袖,整日对宦官集团喊打喊杀,好像忘记了他们族中那位名叫袁赦的中常侍扶持着他们汝南袁氏,才有了如今四世三公的威名。 过了片刻,当高望回到永安宫的偏殿中向刘辩汇报张让三人已经离去的消息,刘辩批阅着手中的奏疏,头也没抬,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他们看破了?” “禀殿下,他们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若是没有这本事,殿下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高望俯身一拜,笑着继续道,“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谁给他们活路,他们就效忠谁。” “殿下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哪怕士人许诺他们活路,条件也不可能比殿下开的更好,即便是比殿下开的条件还好,他们也不敢信。” “奴婢恭喜殿下收得三柄利刃。” 刘辩点了点头,旋即踢了踢桌案下的一个木箱子,里面是一卷卷竹简,都是百官上呈的奏疏。 “拿去中厨,让太官令劈了当柴禾烧吧。” 刘辩揉了揉眉心,这一个个上奏的都是吃饱了撑的,有关实务的奏疏没几卷,其余全是百官请求刘辩诛杀宦官和问询天子身体的。 看着高望弯下腰搬起木箱的身影,刘辩用笔杆子点了点他的肩头,低声道:“阿望,别脏了自己的手,脏活就多交给他们去干。” “你还年轻,又是孤的心腹,你和孤一样是新时代的人,他们不同。” “他们是刀,而你……” 高望回头的一刹那与刘辩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刘辩眼中的真诚。 “你是人!” “孤希望百年后,孤的陵寝旁有你一席之地。” “殿下!”高望的眼圈是真有些红了。 陪葬帝陵! 这是何等荣耀和恩赐! 哪怕太子只是说些漂亮话给他听,也许未来太子会反悔,或是公卿百官坚决反对作罢,但此刻太子话语中蕴含的这份尊重却是实打实的。 而尊重,也是他们这些身体残缺之人最欠缺的。 说到底,宦官贪恋钱、权,不都是为了拿这些换得旁人的尊重吗? 刘辩摆了摆手,颇有些嫌弃地示意高望退下。 “你我君臣就别来这一套了,堂堂男儿落什么眼泪。” 然而就在高望走到殿门口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张让多病,汝当勉励之。” 高望的动作顿了顿,旋即眼中精光大盛。 张让多病吗? 事实上张让的身体还算硬朗,没怎么生病,那太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张让是阳嘉二年(公元133年)生人,如今也是过了天命之年的人了。 在这个三十岁便自称老夫的短寿年纪,张让没准真的没几年活头了。 太子这是当真看重我! 殿下的恩情,奴婢此生此世也无法报答啊! 第七章:刁难曹孟德 永安宫中 刘辩花了一整个上午来处理奏疏,他是真觉得有些地方郡守是吃饱了撑着的。 大老远的送一卷奏疏过来,结果你猜内容是什么? “陛下无恙否?” “陛下圣人天子,臣今日见祥瑞麒麟现于……” 反正不是莫名其妙问刘宏身体情况的,就是自称看见了祥瑞,然后阿谀奉承刘宏一波。 这他阿母的还圣人天子? 虽说不少也是先人埋的雷,刘宏也的确曾试图挽救一切,但如今的刘宏算哪门子圣人天子? 说实话,从前他以为皇帝批阅奏疏,应当是哪里受灾,哪里有兵乱,哪里收成好这些,无非是听外放臣子们述说各地发生的好事坏事,可你他母的在这没事就问安是想干什么? 刚翻开第一本奏疏的时候,刘辩还寻思问安是不是类似于见面问“吃了么”的打招呼用语,然后再述说正事,结果他们是真敢用文言文写个几百字的长篇废话来感慨天子的圣明并希望天子保重身体啊! 而且这些都是外放的郡守们的奏疏,他们还不知道雒阳发生了何等惊变,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是来打探天子近况,而是平日里就如此上奏。 一群犬入的东西! “殿下,您昨日曾派人去传议郎曹操入宫,此刻其人已在永安宫外等候一个时辰了。” 刘辩微微愣了愣,他都有些忘记了昨天接管北军兵权后曾令人传曹操今日入宫的事情,结果竟然让曹操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旋即瞪向了高望。 高望一脸无辜:“奴婢不敢打搅殿下批阅奏疏。” 不用说,高望肯定是故意使坏的。 曹操的来历,后世也解释不清。 考古学家曾挖掘曹操长辈的墓,提取其骸骨DNA与曹参的直系孙子墓中骸骨的DNA进行比对,竟然得出是直系后代的结果,但不少史书都将曹操的父亲曹嵩记录成夏侯氏过继到曹氏的孩子,但争议不断成了千古谜团。 可无论曹操是曹家内部过继,还是夏侯氏过继到曹家,这不妨碍曹操名义上的祖父曹腾是位宦官的事实,因此曹操幼年之时不被同龄人所认可。 青年时期的曹操为了融入士人圈子,也举起了声讨宦官的大旗,在担任雒阳北部尉的时候,以五色棒执法,直接打死了蹇硕犯禁夜行的叔叔。 原本这样的行为绝对会得到士人的认可,可曹操忘了自己的一视同仁处置的不光是宦官,还有士族。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只是百姓美好且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连士大夫都不可能与庶民同罪,你曹操怎敢如此处置犯法的士人? 也就是他爹曹嵩是大司农,位列九卿,手中握着钱袋子,他岳父丁宫是光禄大夫,比二千石。 因此无论是宦官集团还是士族集团再怎么不忿也得给曹操的两位爹几分薄面,只能明升暗降将他外放为顿丘令,后来还是因为被堂妹夫濦强侯宋奇牵连罢官免职。 虽说还是借着曹嵩和丁宫的光起复为议郎,但这时候的曹操可以说是个人厌狗弃的存在,就连亲爹都嫌弃他胡闹,也就袁绍、袁术、张邈等几人还能与他继续交往,但那种交往……与其说是朋友之间的来往,不如说是把他当作小弟,是居高临下的友情。 而刘辩,看中的也是这样一个已经被现实教育过的曹操。 至于高望故意刁难曹操,他也理解。 站在高望的角度就是你曹孟德吃人饭不拉人屎,本应该是宦官一系的自己人,结果不帮着自己人就算了,还拿自己人的命来当你讨好士人的献礼。 “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刘辩伸手指向高望,起身走向正殿,“去传曹孟德入殿,再令中厨多送一份午膳来,以太牢宴的规格吧,孤要与曹孟德一同用午膳。” 对于高望,刘辩还是选择了小惩大诫,等一个时辰其实也算是正常情况,曹操又不是什么三公九卿两千石大官,只是个小小议郎。 不过通常等候召见的官员会在一间偏殿内等候,还有茶水和吃食,可高望故意使坏没带着曹操去,曹操担心高望接着使坏也也不好直接自己去。 因此高望的所作所为也是在规矩内行事,倒也不算过分。 至于他赐午膳也临时想起。 刘辩自穿越来以后为了身体健壮都是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肠胃空空了,平素里一日两餐的旁人这时候怕不是要站在烈日下饿得昏厥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看着他吃吧,索性也就赐曹操一顿午膳了。 既然赐了午膳,不如索性将礼数俱全,毕竟……他也打算刁难曹孟德。 “奴婢领罚,谢殿下隆恩。”高望俯身下拜。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对于他们这些家奴来说,刘辩的惩罚也是恩赐,就算是赐他三尺白绫他都得拜谢。 出了殿门,高望看着在烈日底下早已汗流浃背的曹操,冷淡地传达了刘辩的口谕。 “奉太子口谕,传议郎曹操觐见。” 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曹操拍了拍大腿。 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也幸亏曹操尚游侠风,自幼习武,否则这一个时辰还真未必站得住。 饶是如此在他迈开腿的时候也不由一阵腿软,此时一只瘦弱的臂膀搀住了他,才没有使曹操在殿门前出洋相。 “曹阿瞒,我不喜欢你这人,明明是曹腾的孙子,却要与士人为伍。”高望扶着曹操,在曹操身旁用着几乎只有二人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但太子殿下说你有安天下之才,为了太子殿下我不会再对你出手,也不会让其他中常侍对你出手。” “站一个时辰是我使了坏没有禀报太子,但也为你挣来与太子共用午膳的机遇,且好好把握吧。” 曹操诧异地看向高望,神色有些莫名,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见高望松开了搀扶自己的手臂,一脸厌弃地挥了挥手。 “瞧这一身的臭汗味,还不得熏着殿下?”高望指向一旁的小宦官道,“你去领曹议郎沐浴,再去令人去曹大司农府上取一套干净衣物来。” 大司农府距离皇宫距离很近,从小官宦出发到取了干净衣物回来也就一刻多钟,曹操的沐浴也就是粗略地过个水然后熏上些熏香去去味,干净的衣服刚取来便即刻更衣入殿觐见。 踏入殿门前,曹操紧张地在殿门前搓着手,捋平了身上官服的褶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压下,一脸肃穆地跟随在高望的身后踏入殿门。 “臣议郎曹操,拜见太子殿下。” 曹操看见坐在御榻上的那道红衣身影,俯身下拜。 “起身吧。” 刘辩虚扶了曹操一把,示意曹操入座。 曹操直起了腰身,忍不住看向了御榻上的太子,却发现太子此刻也正在打量着他。 第八章:事实就该说吗! 对于曹操,刘辩的心中还是颇多好感的。 前世,年少时因为《三国演义》,他也曾厌恶过这个奸雄,但史书上的曹操却又有些不同。 尽管他还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至少“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这句话,刘辩还是深深认可的。 他阿母的,难不成要把江东杰瑞也算进去? 刘辩前世也是江东子弟,但他对某些江东杰瑞也是打心底里瞧不起! 而此刻这位“英雄”便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刘辩如何能不好奇呢? 史书上的曹操是个皮肤黝黑的小矮子,在刘辩看来曹操也不算多黑,只是相对于娇生惯养的士族子弟是黑了点,不过这个子嘛……似乎还不到七尺。 人们常说七尺男儿,实际上七尺是这个时代正常摄入足够营养后的男子平均身高。 史书上常常会在记载一些名士身高“八尺”、“七尺有余”之类的描述,就像后世说“谈恋爱吗,我180八块腹肌”一样,高于平均身高的身高才是一种特色,若是低于这个数字可能就会为尊者讳了。 而曹操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刘辩这位太子殿下。 也不怪他不好奇,这两日整个雒阳都因为天子突然下发诏书至尚书台册立刘辩为太子并授监国之权而沸腾了,但偏偏这一次宫中传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三公九卿,朝堂两千石级别官员几乎都上书请求觐见刘宏都被拒绝,连皇宫都进不去。 能出入宫禁的,唯有高望和一群不知实情的小宦官。 但这种情况下,刘辩偏偏传唤他入宫,一时之间曹操也不知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政治信号。 “孟德且坐,孤特令中厨为孟德加了几道菜。” 刘辩伸手示意曹操落座,脸上一副亲和的笑颜。 对于二十八岁的曹操来说,十二岁的刘辩可以说是子侄辈了,但他却丝毫不敢大意。 别说这位是太子殿下了,光是这两日的传闻,就令曹操分毫不敢小觑这样一位十二岁的年轻人。 不多时,一名名内侍宫女便呈上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 慈禧能不能吃上一百零八道菜刘辩不知道,但他这一顿九道菜已经算是一顿相对奢侈的午膳了。 刘辩和曹操的食案上各摆了九道菜,其实这个数量在豪族里都算不得什么,但曹操却是双目瞪大身子也站起了大半。 “太……太牢宴!” 曹操喃喃着,目光中满是震惊。 如果单纯论菜肴的珍贵奢华与否,这顿饭在豪族里也就是稀松平常的一顿,可九道菜全部是由牛、羊、豕所烹饪的。 无论其本身价值几何,单就礼法而言,这是招待贵客的最高规格! “臣何德何能享用太牢宴!” 曹操立马起身走到堂前下跪推辞,无论他是否想要享用这顿太牢宴,但就礼法而言他必须先推辞。 “孟德不必推辞,卿何德何能?” “卿若无德无能,何人算得上有德有能?”刘辩握着象牙箸,箸头轻轻敲击着瓷盘,发出清脆而又有节奏的声响,伴随着刘辩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钟声在曹操耳旁敲响,“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吾见士多矣,未有若君者!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对上刘辩似笑非笑的表情,曹操心中早已惊骇莫名。 二十八岁的他还不是那个能在遭遇如此境况下能够镇定自若的英雄,甚至是有些双股战战,有一种今日会命丧于此的预感。 “许邵、桥玄,皆是一代名士,被其点评者无不成为了名士。” 刘辩夹了一块水煮牛肉送入口中,清脆的咀嚼声在这针落可闻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但曹操却愈发战栗,仿佛刘辩咀嚼的不是牛肉而是他的骨头。 “天下将乱,这句话孤倒也不否认。不论士与宦,还有西边羌胡,北边匈奴、鲜卑,凉州近些时日也不太平。” “说到太平,还有太平道信徒遍布大汉各个洲部。” 刘辩以象牙箸指向曹操,微笑道:“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孟德啊,能为孤解释解释,什么叫‘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殿下!”曹操以头抢地,内心的防线如同拦截在洪水前的沙堤般彻底崩溃,前所未有的惶恐包围了他。 光是这句话,刘辩将他和何颙两族都族诛了都不为过,百官和士人也挑不出什么借口反对。 “你解释解释,什么他阿母的叫‘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这句话的重点不在后半句,而是前半句。 汉家将亡? 哪怕这句话是所有人心里都心照不宣认同的观点,但你不能放在明面上讲! 事实就该说吗! 有些事情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到处说! “殿下!” 曹操五内俱焚,但还是觉得太子将他传唤来不至于是要诛他全族,可刘辩却依旧不依不饶,一字一句道。 “什么他阿母的叫‘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曹操无法解释,或者说他无从解释,只能伏在地上,如鸵鸟般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 一旁的内侍宫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殃及池鱼。 高望也是茫然不解,太子数次在他面前提起曹操此人有济世之才,还要赐宴,可这般刁难又是为何? “孟德这是做什么,孤可未曾怪罪孟德,都是何颙奸贼口出狂言,无君无父,禽兽不如!” “此事与孟德何干?” 曹操惊愕地抬起头与刘辩的目光对上,却见他眼中的冰冷和残酷不知何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却是温和的笑意。 这是在敲打他吗? 曹操终归非常人,内心虽然还未完全平复下来,但也不像方才那般方寸大乱。 “不过,虽然何顒此人乃逆贼狂徒,但这识人的本事倒是不差,孤也甚是看好孟德,欲拜孟德为虎贲中郎将。” “但恐此等言论日后被人搬出来指责孟德……”刘辩让高望取一份空白绢帛递给曹操,“孟德便将何顒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曾与孟德偶遇,又是如何说出此等悖逆之语,再在帛书中上表忠心,叱骂几句何顒便好。” “届时若是来日有人上书弹劾孟德,孤便以此帛书上呈父皇。有此帛书,想来孟德定然会安然无恙。” 曹操接过帛书的双手有些颤抖,刘辩话中的意思他听出来了。 有此帛书,他定然会安然无恙,那若是他不写这封帛书,是不是就会有杀生之祸? 而且太子欲拜他为虎贲中郎将? 虎贲中郎将秩比二千石,统领虎贲禁兵一千五百人,主宿卫。 “孟德快些写吧,今日的午膳可是孤特地嘱咐中厨置办的,孤平日虽不敢说节俭,但若非孟德,今日孤可不会享用如此珍馐。” 见曹操还有些犹豫,刘辩在曹操颤抖的双肩上身上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菜凉了,人说不准也就凉了。” 刘辩指了指曹操食案上那柄用来切肉的小刀。 “孤可不愿大汉失去卿这位安天下的辅弼良臣啊!” 持刀行刺太子,曹孟德,你猜廷尉信孤,还是信你这个里外不是人的家伙? 第九章:唯愿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刘辩的话已经十分露骨了,他今天和曹操聊天的内容虽不多,似乎也是在刁难曹操,但许多细节都已经明示他这位太子对于士人并不满意,甚至对何顒这样的名士都表现出了如此厌恶的态度。 但无论如何,眼下他不能与士人决裂。 所以,曹孟德,你知道的太多了! 曹操额头汗如雨下,心中做着挣扎的抉择。 他清楚,太子这封绢帛压根不是简单地要他概述这件事,这完全就是一封首告的检举信! 若是这封书信流入外界,那他曹孟德绝对无法容身于士族。 不……哪怕太子放他安然出宫,他也会因为被太子召见而为人厌弃。 三公九卿的求见都被拒绝了,你曹操是什么货色,居然被太子传唤成了这几日入宫的唯一一人? 但太子给的回报也不可谓不丰厚,虎贲中郎将啊! 虎贲中郎将,秩比二千石! 一下子从比六百石的议郎提升至比两千石! 而且这也绝非简单的官秩等级能判断高下之分的,议郎说白了就是个闲职,“掌顾问应对,无常事”,皇帝不召见你问策你就什么都不是。 虎贲中郎将呢? 主宿卫! 简简单单三个字便高下立判! 值此时局,太子拜他为虎贲中郎将,其重用和信任自不必多言了。 说到底,若非真心看重,太子千金之躯何必亲自算计他这样一位籍籍无名之辈? 想着想着,也不知是不是曹操长时间夹在宦官和士人之间里外不是人,因此对于刘辩这般深厚的信任,竟是在心中替刘辩今日的刁难和算计做起了辩解。 而太子这般举动,倒是也有几分太祖高皇帝的风范,虽然偶尔会折辱臣下,但该给的赏赐却绝不含糊。 久旱逢甘霖,自然无比感激赐予甘露之人的活命之恩,哪怕他事先给了你一巴掌。 试想你灰头土脸被老东家开除又身负竞业协议,却被巨头公司副董事长看中,骂你像个乞丐再扇你一巴掌说你一身灰迷了他的眼,然后掏出一张黑卡扔在你脸上,给你总公司安保部长的职位,配豪车别墅,你是恨他不尊重你吗? 此刻的曹操就是这般心态。 再者即便他心中还念着些士族,全族性命和士族的好感孰重孰轻,他还是有数的。 权衡了利弊之下,曹操也就不再犹豫了。 而且既然决定了,他也就索性将事情做得爽利些,也免得再一次里外不是人。 曹操奋笔疾书,直接按照检举信的叙述方式书写,事无巨细。甚至一封绢帛还写不下又问高望要了一份,并且清楚地写下了书写这份检举信的时间,落下款,还咬破手指画上了押。 “好!好!”刘辩抚掌大笑,对曹操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走到曹操的身份握住曹操的手,用一块帕巾包裹住那根咬破的手指,“孤得孟德,如高祖得平阳懿侯也!” 闻言,曹操脸上的喜色也是愈发浓厚。 平阳懿侯指的是大汉开国名臣,也是曹操的先祖曹参! 太子这是在向他许诺,他的身份将来会由刘辩来洗白,不会让人说他是中常侍曹腾的孙子,而是平阳懿侯曹参后人! “臣定会如先祖那般忠于汉室,不负殿下厚恩!” 曹操的话可以概述为两个字——忠诚! 而这也是刘辩想要的! 这顿拖延了许久的午膳也被二人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刘辩。 这是他收服的第一个历史名人,自然内心无比激动,向来不怎么饮酒的刘辩都饮了几盏金浆(甘蔗酿制的酒,色黄,故称金浆),稚嫩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酡红。 “孤不因册立太子而喜,更不因监国而喜,唯因孟德而喜!” “孤今日即兴赋诗,以赠孟德!” 金浆的度数不算高,尽管汉朝早就有了“煮馏”技术,能将酒的度数纯化至二十五度以上,但这杯金浆也就在二十度左右。 不过他这具身体似乎对酒精的抗性并没有多强,七八盏下肚已然有些微醉了,。 “置酒高殿上,孟德从我游。” “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 “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 “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也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刘辩将前段时间心中的负面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按照旋律放声高歌又将这首诗唱了出来,甚至手舞足蹈了起来,尽管舞姿有些不雅,却是十足的“高祖之风”。 而微醺的曹操也渐渐放下了一些规矩和礼法,一手一根象牙箸,附和着刘辩的歌声敲击着碗碟,和歌而奏,甚至随着刘辩一同唱了起来。 本就是爱好诗词歌赋之人,而刘辩又在最后一句诗里鼓励他将来建功立业。 曹操打了个酒嗝,随后借着酒劲,神色肃穆却又心潮澎湃地看向刘辩。 “臣意遂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哈哈哈,征西将军何以容纳孟德之才,孤更希望上面刻着的是‘汉丞相平阳侯曹孟德之墓’!” 刘辩拍着食案笑着,但还不待错愕的曹操回话,酒劲上头的刘辩顿觉脑袋越发晕眩沉重,软趴趴地倒在了食案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看着醉倒在食案上的刘辩,曹操久久不曾言语,直到高望上前扶起刘辩,将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大汉储君背在背上向着寝殿走去的时候,曹操才反应过来。 望着那与他家中长子年岁差不多却要背负起如此一个庞大帝国的少年,曹操缓缓起身,对着那一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俯身行了一礼,长久未曾起身。 有此贤太子! 天佑大汉! 第十章:黑锅侠·刘宏 曹操被太子传唤之事本就是整个雒阳城都瞩目的大事件,又是差人回府取衣,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回府,尚书台还收到了曹操被拜为虎贲中郎将的旨意。 这种种消息结合在一起,完全坐实了曹操成为了太子之臣这件事。 但曹操拒绝了一切外客的拜访,而大司农曹嵩即便是面对亲近的故交旧吏来问,也只推托不知,而后也推托身体不适闭门谢客,令人不得而知当日宫中发生的事宜。 原任虎贲中郎将为河北名士,廷尉崔烈之子崔均,曹操要上任虎贲中郎将,自然要将崔均调职。 崔均迁陈国相,秩二千石,比起先前的比二千石算是升迁了。 尚书台遣人向宫里问询,按制崔均升任秩二千石的陈国相前需入宫谢恩,但如今宫中这情况……不知太子是否要接见崔均。 刘辩倒是没有拒绝召见了崔均,这几日宫中内侍宫女都换了不少,又节制了北军五校,并以曹操为虎贲中郎将掌控了虎贲军这支皇宫中重要的武装力量,他也不再如此担心接见外臣泄露消息会造成怎样的麻烦了。 也就是他动手的早,等到太平道叛乱,北军、虎贲军、羽林军以及执金吾卫士和城门校尉所属卫戍军就都要被何进和士族所掌控了,那他就不可能有任何话语权了。 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得学高贵乡公曹髦了。 不过以这个时代汉室的威望,他若是当真披上太祖高皇帝的甲胄手执赤霄剑驾车亲自上阵,哪怕败了也没人敢杀他。 “殿下,陈国相崔均入宫谢恩。” 刘辩整了整衣袍,点头示意高望传唤崔均。 “臣崔均,拜见太子殿下!” 一袭黑色官服的崔均头戴二梁进贤冠,下衬介帻,一举一动都颇合礼法,远比曹操的礼仪要周到得体。 尽管刘辩不喜士人,但见崔均这般举止也不禁暗暗点头,倒是的确有名士之风。 “起身吧。” 刘辩赐高望坐席后,一脸殷切地对崔均道:“崔卿,可知此番孤为何拜你为陈国相否?” 崔均目不斜视,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臣不知。” 嘴上如此说道,但心中却是觉得太子明知故问。 如今雒阳城谁人不知曹操是太子新贵,一朝登天,把他外放到陈国担任国相还不是给曹操腾位置? 不过对于虎贲中郎将的兵权,百官士人倒是没有太多关注。 虽说虎贲中郎将掌虎贲禁卫一千五百人,但如今的虎贲禁卫早就糜烂了,根本不堪大任。 原因无他,概因虎贲禁卫中,虎贲中郎将、虎贲左、右仆射和左、右陛长等比六百石以上官职全部被刘宏拿来公开售卖了! 多少石的官爵,刘宏便在这个数字后加个百万为价公开售卖! 原本虎贲郎是父死子继,继任者从最末节的从虎贲(秩比二百石)开始做,凭才能和年限资历升职,某方面来说也算是种铁饭碗了,让虎贲郎们不用担心身后之事。 可中高层军职都被士人占据作为一份镀金的履历了,虎贲郎们也早就颓废了,甚至训练也都只是摆个样子。 说句难听的,让一千五百虎贲郎与一千士族家仆交战,谁胜谁负都未可知。 而对崔均来说,从比二千石的虎贲中郎将升迁为二千石的陈国相的的确确是跨过了一个阶级,所以他倒也没有不满。 反正等积累几年的外任资历就可以调到三辅或是三河担任地方长官,不到五旬便可回朝担任九卿,不到六旬便能担任三公,这就是廷尉崔烈为儿子规划的人生,而不出意外这些规划都会成为现实。 “呵呵,如今雒阳应该都在传那曹孟德是幸进之臣,骂孤是为一阉宦之后而枉顾人才吧?” 看着崔均这副模样,刘辩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崔卿且先阅此奏表。” 刘辩让高望将自己桌案上的一封奏表递给崔均,示意崔均先阅览再说。 崔均一脸厌恶地看着高望递来的奏表,伸出衣袖拍了拍奏表上被高望接触过的位置后才翻开奏表。 这是陈国傅的奏表,言说陈王刘宠蓄养私兵,又积强弩数千张,其志恐不在小,让朝廷提防。 汉朝是不禁弩的,刀枪剑戟弓弩除了商贾以外都可以持有,也没有数量规定,允许买卖,只是不允许私藏甲胄,但不允许任何兵器流入异族。 因此陈王刘宠也并没有触犯律法,可这蓄弩数千张是什么概念! 孝武皇帝时期的丞相公孙弘曾说,“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 而这绝非夸张之语! 见崔均面色数变,又将奏表重新看了两遍才将其放下,刘辩也就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天下人皆知廷尉崔公乃忠直之人,孤又闻崔卿有乃父之风,故欲委卿以陈国之事,望卿替孤看好这刘宠。” “曹孟德此人,虽有几分薄才,却远不及崔卿。但若是突然将崔卿升任陈国相,恐刘宠警觉,故而借曹孟德‘幸进’之骂名为卿作掩,崔卿可明白孤之苦心?” 崔均顿时恍然大悟,对于刘辩的话他倒是觉得可信度很高。 太子都直呼刘宠姓名了,这得是多厌恶这位陈王? 这个时代,称呼旁人通常是以表字称呼,若是长辈加以“公”字,同辈或是小辈便直呼表字了,直呼姓名那纯粹是羞辱。 宦官和士人如何争斗,天子依旧是天子,太子也还是太子,都不及刘宠这般有雄才却心怀异志的刘氏诸侯来的威胁大。 尤其是对于士人,刘宠这种有一定实力谋反的诸侯王都是他们忌惮和厌恶的对象。 尽管天子不喜士人,但总归是在棋盘上斗的,但若是来了个强势又颇具武力的新皇帝,直接掀了棋盘怎么办? 原以为太子是为了一碟醋包的饺子,没想到太子竟有此奇智? 而且太子如此重用他这个士人,想来是与当今陛下大不同! “孤再私下给崔卿透个消息,如今的中常侍,只剩下不及一半了,只可惜父皇那边坚持,否则别说剩下一半的中常侍,孤定然连党锢也……” 刘辩眼神中掠过一抹杀意,而这股杀意也令崔均身躯一颤。 他很确定太子的杀意做不得假! “太子甚贤矣!” 崔均俯身下拜,他也是经历过党锢之祸的人,对于宦官自然是深恶痛绝。 而百官们其实也在打算在月初的大朝会上向这位监国太子集体进谏,劝说太子诛杀宦官,解除党锢,没想到太子竟然已经把事情做了大半! 看来他得先通过父亲崔烈之口劝告三公九卿暂缓劝谏,不要对这样一位贤明的太子逼迫太甚。 “太祖高皇帝保佑,天降贤君于大汉,此大汉之幸也!” “行了行了,崔卿可莫要落个‘阿谀’的名头,否则来日又有人诽谤崔卿也是幸进佞臣了。”刘辩执崔均手,这位差一岁便及而立的年轻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快冒出精光了。 崔均此人倒是与寻常士人不同,或者说大部分的士人其实骨子里还是念着汉室的。 只不过由于二元君主制的影响,他们对汉室的忠心远不及对老师和举主的忠心,但对于博陵崔氏可无需什么举主,只是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和大汉士人的政治正确就是诛杀宦官,而且已经深入骨髓。 而当刘辩施行的是大汉士人眼中正确的政治,那么尚且年轻又心怀热血的崔均便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也许这位殿下将是一位中兴汉室的贤君明主。 也许还不止是崔均,还会有大量士人会来吃下他投下的饵料。 不过饵料可不能一次喂饱。 无论宦官与士人,喂不饱饵料会把他们逼反,但喂饱了,也同样会把他们逼反。 也幸好,他有一位可以替他背下这口大黑锅的父皇! 第十一章: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永安宫中,今日对于刘辩而言又是疲惫且无趣的一天。 已经连续十日了,刘辩除了接见曹操和崔均以外,每日都是按时起床洗漱用早膳,然后去何皇后宫中请安,再去看一眼刘宏的状态,然后大半天都耗在政务上,着实枯燥乏味。 好在今日不同了,他征辟的人已经悉数到齐了。 换马不换人,尚书台将刘辩以刘宏名义下达的征辟令以紧急军报的传递渠道发布,哪怕是最偏远的五原郡和武威郡都在短时间内收到了尚书台传来的征辟诏书。 其实大部分人早就到了雒阳,比如就在渭河畔的阳陵县担任县令的钟繇便是到得最早的,但刘辩没有单独召见任何人,而是让曹操在城外给他们找了间院子居住,避免和外界来往。 直到离雒阳最远贾诩和吕布都到了,刘辩才统一召见众人。 “孤盼诸卿如大旱盼甘霖也!” 看着面前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的众人,刘辩的心情从未如此美妙过,连忙呼喊高望摆宴庆贺,一人二十四道菜,不仅是具备三牲的太牢宴,还有诸多鱼虾等珍馐佳肴,宫中御酒更是一坛接着一坛的取来。 汉人善饮,莫说习武的几人,就是钟繇、程昱、贾诩等人在气氛渐佳后也是一盏接着一盏地豪饮。 刘辩离席走到台下一一敬酒,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同时也是再一次与众人相熟一番。 人群中最为高挑雄壮者,莫过于出身五原郡的吕布! 光是见此体态,再愚笨的人也知其有万夫莫敌之勇! 虽然正史不像演义那般描绘过吕布的武勇,但被赞为“飞将”,还在有辕门射戟之勇,单论勇武吕布便能在华夏武将中名列前茅。 而吕布的身侧则是刘备,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也是人群中最同样令人忍不住频频侧目的一位。 尤其是刘备的身后还有两名虎背熊腰之人,一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另一人“身长八尺,燕颔虎须”,却不是豹头环眼的黑莽汉,而是相貌堂堂,颇具威严。 “此备结义兄弟,河东解良人关羽关云长,幽州涿郡张飞张益德,二人颇有勇力。” “皆壮士也!”刘辩抚掌大笑,指向吕布道,“此吾之灌婴也!” 吕布闻言喜不自胜,他本是在五原郡担任骑屯将,骤闻太子征辟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太子居然知他勇武,酒宴上又以灌婴喻之。 其实刘辩本想以英布来夸赞吕布的,但英布有反叛的污点……他是有些担心吕布学习榜样,如同史书上那般两次“灭爸”,因此就换了在楚汉战争中同样起了定海神针效果,骑战无双将项羽追杀到无颜过江东的灌婴为喻。 “云长、益德,吾之周勃、彭越也!” “典壮士真古之恶来!” “哈哈,我遇仲康,如高祖遇樊哙!” “文和乃孤之子房!” “仲德孤之陈平也!” “孤得元常如高祖得萧何也!” “汉升乃天赐李广之于孤乎?” …… 酒宴上刘辩一个个执手夸赞,以古之英杰作比,还不带重复的,给足了众人情绪价值。 就是曹操看着刘辩这夸人的方式,总觉得脑袋有些沉沉的,好像有什么被刘辩抢走了似的。 但曹操也只是觉得有些怪异罢了,并没有多想,更没有嫉妒谁。 刘辩考虑得很周到,除了典韦以外都被以大汉开国元勋以及汉武时期的文臣猛将赞誉,既然是同僚自然当同心协力,曹参难道要和周勃、樊哙争斗而不是共定天下? 士者,求名乎?求权乎?求财乎? 如今的刘辩有这个底气更有这份诚意来同时满足他们的三个需求。 求名? 孤直接以古喻今给足你们名望,再令人大肆宣扬,以太子之尊亲自为你们买名! 求权? 北军五校和太子府属官作为过渡够不够? 求财? 孤愿倾尽府库以犒之! 酒过三巡,刘辩向着众人俯身行了一礼,惊得众人连连离席躲开这一礼,并且同样弯下了腰恭恭敬敬回礼。 然而刘辩却不理会众人的惊惶,稚嫩的脸庞红扑扑的,自顾自道:“汉室不宁,父皇昏庸,诸卿可愿与孤一同中兴汉室否?” 子不言父之过! 刘辩此等言行若是传到了外头,即便是他当朝监国太子也少不得一个“不孝”的名头, 但面对这群自己的家臣,刘辩也不遮掩自己的想法。 虽然没有直言,但却已经是将他囚禁天子揽权摄政的事情坐实。 家臣者,私家之臣属也! 在二元君主制的影响下,家臣将是除了父母妻儿以外最值得信任的人,若是都不信任家臣了,又有谁能信任? 而且刘宏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得人心了! 刘辩不否认刘宏自从即位以来就是在和外戚、权宦以及士人争权,早年刘宏做得很好,卖官鬻爵也能解释为直接掠夺士人财富。 但就像大怂一样,若是在缴纳岁币换来的停战期修缮武备,那后人只会说大怂是忍辱负重。 可大怂没有。 刘宏也是如此,他还未能履行多少皇帝的责任,便已然被珠玉美人所腐化,彻底堕落。 从士族那里掠夺来的财富并没有全用在治理地方和修缮武备上,而是开始频繁修造宫室,还玩裸泳野战,骄奢淫逸之下,自然是有些臭名昭著了,种种因素之下倒也没有人不识时务地蹦出来指责刘辩。 况且随着御酒一坛一坛下肚,腹中的火辣辣的灼热感早就点燃了众人心头那股忠君爱国的心头火焰。 有些粗野习气的吕布一拍桌案,第一个将陶制的羽觞杯狠狠摔碎在地,发出惊诧众人的清脆爆响声。 吕布走出席位,俯身行礼,神情肃穆。 “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殿下若不弃,布愿……” “永世效忠!” 闻言,刘辩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不由松了口气。 方才刘辩在吕布说出前几个字的时候背后一阵发凉,此刻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你个吕奉先,认主就认主吧,整得跟认义父一样,给孤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这可是吕·人间叫父·灭爸·父愁者·布啊! 第十二章:刘辩: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不过也怪不得吕布,实在是刘辩给得太多了! 虽说还未给予实打实的好处,但作为嫡长子,又是大汉监国太子,还是举主,兼具了正统性和举荐之恩! 其实有着多重身份加持的他根本无需做到“三顾茅庐”那般的举动,甚至今日的举止,以他太子的身份论之都算做得太过头了。 如此折节征辟此刻尚于微末之中的众人,此间诚意与厚恩,远胜国士之遇。 他们这些人里,除了出身颍川钟氏的钟繇历任尚书郎、阳陵县令但因病致仕,在原本的历史上过段时间就会被司徒袁隗征辟担任廷尉正可以说的上是前途光明以外,其余人早年的仕途岂止一片黑暗足以言说? 年过不惑的贾诩本在武威沉沦隐居不知何为,三十六岁还只是东阿县吏的程昱更谈不上未来可期。 董昭是二十七岁的柏人县令,陈琳是二十四岁的盐渎令,孙坚是二十八岁的下邳县令,黄忠是三十六岁的县尉,二十七岁的吕布还只是个领五十骑的骑屯长,二十九岁的高顺更只是个什长。 不说是混得极差,也可以说是仕途黯淡了。 还有四个白身的家伙,刘备只是个二十二岁麾下有双花红棍关羽、张飞以及上百游侠的混混头子,二十四岁的典韦是父母双亡的大游侠,二十二岁的许褚为小豪族嫡次子。 此刻若是有人再犹豫的,那就不仅仅是不知恩义那么简单了,而是不识时务! 因此在这火热的气氛下烘托下,其余众人在愣神后也是纷纷自表忠心,随后将羽觞杯于地,相互对视一眼后大笑起来。 不过也有个倒霉的,瞧,酒量最差的陈琳仅仅是打了个酒嗝,表忠心的话慢了一拍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吕布、关张、典韦、许褚等人怒目而视。 就连敦厚朴实且沉默寡言的高顺都面带怒色,那一道道宛如阎王爷投来的死亡凝视惊得陈琳跌坐在地,坛中御酒撒了一身,好不狼狈。 不过这番动静倒是惊得殿外的北军护卫一个个拔刀冲入殿内,那一阵阵杯盏破碎的声响令他们误以为有人行刺太子,引得满堂大笑。 而也就在酒宴上,刘辩趁兴将众人的官职也定了下来。 首先是刘辩最为在意的北军五校,掌握了兵权的他才是大汉的实权太子。 “拜孙坚为屯骑校尉,秩比二千石,督员吏百二十八人,领士七百。” “拜吕布为越骑校尉,秩比二千石,督员吏百二十七人,领士七百。” “拜高顺为步兵校尉,秩比二千石,督吏七十三人,领士七百。” “拜刘备为长水校尉,秩比二千石,督员吏百五十七人,领乌桓胡骑七百三十六人,并以关羽、张飞为胡骑司马,秩千石。” “拜黄忠为射声校尉,秩比二千石,督员吏百二十九人,领士七百。” “望众将操练卒伍,为孤训练出一支强军!若有所需,皆从内孥及太子府库出,但有所求孤无不允之!” 刘辩当场令高望草诏,顺手就拿玉玺盖了大印,而后将诏书亲手交付到几人手中。 这份诏书如今只差经过尚书台就能正式生效,这便是他们不远千里赶来接受太子征辟的缘由之一。 国士待之,国士报之。 刘辩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将北军五校托付给这几人,再算上被曹操掌控的虎贲禁卫,近六千劲旅掌控在手中的刘辩也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地睡一个踏实的安稳觉了。 随后,刘辩又将拜了一众太子府属官。 “拜贾诩为太子家令,秩千石,主仓谷饮食。” “拜程昱为太子率更令,秩千石,主太子庶子、舍人值宿事。” “拜董昭为太子仆,秩千石,主太子车马。” “拜钟繇为太子中庶子,秩六百石,为太子侍从官。” “拜陈琳为太子洗马,秩比六百石,为太子出行前导。” “拜典韦为太子中盾,秩四百石,掌太子宫周围徼巡之事。” “拜许褚为太子卫率,秩四百石,主门卫。” 别看太子府属官的俸禄和等级比不上北军五校的校尉,可在太子监国的情况下,这份实权可远不止明面上的那般,可谓位卑而权重。 再一次亲手将一封封诏书交付到这些将来的太子府属官手中,刘辩再次俯身一拜。 “自此以后,望诸卿与孤同心协力,中兴大汉!”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翌日的刘辩已经记不起昨天怎么回到的寝殿,更是难得地赖了个床。 打了个哈欠后刘辩换了一边侧着,重新进入了梦乡,甚至一觉睡到了午后。 他也能够真正享受一回一觉睡到下午醒了! 如今雒阳城绝大多数兵马都落入了刘辩的手中,他未设置北军中候及员吏的八人,因此北军五校将吏四千一百四十九人,再算上虎贲中郎将曹操的虎贲禁卫一千五百人。 卫尉一职自从光和四年(公元181年)之时,卫尉许彧取代刘宽担任太尉后就一直掌握在刘宏手中未曾任命。 而卫尉手中也握有一支兵马,卫尉麾下卫士六十人,南宫卫士五百三十七人,北宫卫士四百七十人,左右都候卫士共七百九十九人,七宫门司马卫士共六百三十九人,共计二千五百零六人。 加之赵忠的亲弟弟赵延所担任的城门校尉,掌雒阳城门十二所共计兵力三千余众。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这位大汉太子掌控的雒阳兵马人数已达一万一千余众,而且超三成为脱产的劲卒! 尚未直接掌控的,仅剩下羽林中郎将麾下的一百二十八名羽林郎和羽林左右监领的羽林左右骑一千八百人,以及负责缉盗和维护治安的执金吾缇骑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 有此雄军,即便是全雒阳的士族都拿出城内私兵和他翻脸,刘辩都有一战而克之的必胜信心。 若非还有一场席卷天下的叛乱,刘辩都想对士族来一句“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了。 第十三章:许褚:主忧臣辱,主辱则臣死! 长秋宫外,刘辩坐着太子车驾从永安宫驶来。 太子洗马陈琳先一步策马来到长秋宫门前为刘辩通传,防止有人不开眼拦下刘辩的车驾。 太子洗马一职,名义上说是为太子在前导威仪,实质上更类似于谒者,还附带侍中的问策职责。 当然了,以如今刘辩在皇宫中的威势和权力,又怎会有人敢拦他的车驾呢? 不多时陈琳便回到了太子车驾的队伍中,与掀开车帘的刘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刘辩了然,放下了车帘,车驾缓缓驶过长秋宫门,经过俯身行礼的宫门司马身旁。 陈琳这个太子洗马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作为他的斥候为他探路。若是宫中设伏,那他就要第一时间提醒刘辩,二人也约定过一些手势和暗语。 无奈,宫中这些设伏的把戏在后汉用得太多了,几位外戚大将军都是死于此。 即便大长秋赵忠是他的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不想步了那些人的后尘,也不想像后世易溶于水的明朝皇帝那样,所以必须加强警惕心。 同时,刘辩给各宫的内侍、宫女的福利也不可谓不厚。 包括少府那边,只要别做得过火,刘辩也对他们的贪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前看历史,刘辩只觉得古代的封建帝王何其愚蠢,连一个鸡蛋都能被负责买办的官员贪污那么多钱,可如今当了监国太子,却也明白了背后的门道。 作为一名下属,你月薪两千没五险一金,还得抛下尊严,那你肯定恨不得老板赶紧出门被车撞死。可如果你月薪几十万,那你绝对给他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祈祷他长命百岁,谁想害他就是断自己的财路! 内侍、宫女是如此,少府也是如此。 否则为何历史上的郭胜和潘隐二人会去给何进透露消息帮他躲过了第一次宦官伏杀? 真就是一句“有旧交”或是乡党之情能够让他们冒着背叛阶级如此大的风险去搭救何进? 行至长秋宫中,下了马车,刘辩刚入殿便瞧见一名头戴二梁进贤冠,下衬介帻的中年人与何皇后相谈甚欢,笑声不断。 “太子殿下至!” 陈琳在刘辩踏入殿门前一刻便出声为刘辩的到来唱声,却不见那中年人起身相迎,不由面色一冷。 刘辩向陈琳暗暗摇头,心中虽恼,却没有立即发作。 “我儿来了。” 何皇后笑意盈盈地起身,还不等刘辩行礼便已经近了身。 “儿拜见母后。” 刘辩连忙行礼问安,何皇后宠爱他,但他不能失了为人子之礼。 恃宠而骄,时日久了即便是母子之间也是会出现嫌隙的。 “今日又没有外人,辩儿何需在意这虚礼。” 何皇后言语上似乎不喜刘辩的虚礼,但目光却是瞥向身后的中年人,柳眉微挑,朱唇也弯起一抹俏丽的弧度,好像在说你瞧瞧我的儿子多孝顺,哪怕当了监国太子依旧对我这个母亲毕恭毕敬。 “辩儿,来见过你大舅父。”何皇后拉着刘辩的手,为他介绍起了这名身穿文官袍服的中年人,“他如今兼着河南尹、将作大匠和侍中的职位,以后啊你大舅父定然会好好辅佐你当稳这个太子,你们甥舅俩可一定要团结一心。” 刘辩没有说话,而是偏过头看向了何进。 如今的何进尽管是一身文官袍服,但体态雄壮魁梧,毕竟是出身屠户之家,从小食肉无数,这体魄也非常人能及。 只是何遂高,孤在等你向我这位太子行礼,你在等什么? 母后都主动上前相迎,你坐在那里想干什么? 而且孤站着,你还敢坐着,怎么,等着孤向你行礼不成? 刘辩双目微眯,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这位大舅父的印象非常不好。 然而刘辩没有说什么,可他身后的许褚是无法容忍何进如此失礼,怒目圆睁瞪向何进,断喝道:“匹夫,安敢不向太子见礼耶!” 许褚声若惊雷,将何皇后吓得花容失色,自幼习武弓马娴熟的何进也在这一声断喝之下有些失神。 “放肆,许仲康安敢如此无礼,都吓到孤的母后了!” 刘辩狠狠瞪了许褚一眼,出言叱责,却也只是说许褚错在不该吓到何皇后,而后安抚起了自家母后。 不过何皇后虽然有些恼怒许褚如此举动,但眼中却更多还是欣赏。 一个忠心且悍勇的护卫对于刘辩的人身安全实在是太重要了,此人虎背熊腰定然是一员猛将,眼中也只有太子没有旁人,如此忠勇之人她反倒是不舍得斥责。 但也就是许褚是刘辩的太子卫率了,若换作旁人的护卫,哪怕是她自己或者何进的护卫,她也会让人将这无礼之人拖出去杖杀,可谁让这是保护他儿子的护卫呢? “皇后恕罪,是臣失礼。”许褚认认真真地向何皇后行了一礼,语气真诚,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再次瞪向何进,神色凶戾,“臣接受太子的训斥,也愿意领罚,但臣还是要说!” “太子是君,何河南是臣,太子与何河南是甥舅更是君臣,臣安敢不向君行礼!” “主忧臣辱,主辱……则臣死!” 许褚按着腰间佩剑看向何进,突然向前走了两步,大有拔剑欲斩,让何进明白何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架势。 刘辩心中大喜,许仲康这家伙难怪能被曹操如此信任,历经曹操、曹丕和曹叡三代而荣宠不衰,始终担任武卫将军执掌宫中宿卫。 光是忠心可无法深受曹魏三代君王信任和荣宠的。 看似是个无知莽夫,实际上的许褚心眼子可未必比那些文人儒士少,直接充当嘴替说出了他不方便说的话。 而且那一句“主忧臣辱,主辱则臣死”也堵死了何皇后和何进的发难机会,哪怕再不满也得认同许褚是忠心太子才如此无状。 事做了,还能不留人话柄,这许仲康着实是个妙人! 不过刘辩心中虽对许褚的言行大加赞赏,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 “放肆!此处安有你一个小小的太子卫率开口的资格!给孤滚出去领十军棍!” “滚!” 刘辩“大怒”,怒斥许褚将他赶了出去,同时对着陈琳暗暗比了个手势。 陈琳会意,跟着“愤愤不平”的许褚走了出去。 何皇后身旁的刘辩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怒气犹未尽似的,猛地回头看向何进道:“大舅父勿怪,此人不喜读书不识礼数,若非看在此人有几分勇武的份上……” “孤已经惩处了他,大舅父可莫要因为一个小小卫率和孤计较啊。” “这莽夫,纵然不喜读书也当知,即便是黔首家中,外甥也当主动向舅父主动行礼,居然离间我甥舅之情,当真愚蠢!” 刚开始,何进被许褚如此当众怒吼是十分愤怒的,又见刘辩如此果断地惩处下属,还对他如此解释,也觉得这个外甥是明事理辨亲疏的。 可说着说着,总觉得刘辩话里有话。 而何皇后却是早就听明白了,能在后宫中角逐成为皇后的女人,她只是不想和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耍心计,而不是没有心计。 自家儿子说的哪里是那个名叫许褚的太子卫率,分明是在点何进啊。 不喜读书,有几分武力才被任用,这不都是何进的特点吗? 至于最后那句,什么叫即便是黔首家中,黔首家中情形又如何能与皇家相提并论? 虽然那个许仲康举止冒失无状,但说得话却不无道理。 太子是君,你是臣,你个臣子不主动拜见太子是什么道理? 慢慢的,何进也逐渐回过味来了,面色难看地看了刘辩一眼,随后缓缓行礼道:“臣何进拜见太子。” “诶!”刘辩连忙扶着何进,仿佛是在阻止何进继续行礼,但手中却没有发半分力来阻止何进的动作,“大舅父莫要如此多礼。” 第十四章:相看两厌的何进与何苗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法如何可违,大哥总不能像方才那不读书的莽夫一般无礼吧?” 就在刘辩刚扶起何进之时,另一道突兀中带着几分讥讽之意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伴随而来的一道大步流星的身影。 “臣何苗,拜见皇后,拜见太子。” 刘辩定睛看去,却见来人身穿绯色袍服,头戴戴虎贲冠,两根白色鶡尾高高立起,顿时了然。 “二舅父,奉车都尉一职可清闲乎?” “自然是清闲,这还得感谢太子殿下,臣这几日悠然自得,还新纳了位美人呢!” 刘辩笑着与何苗打起了招呼,甥舅关系显然要比与何进的关系要融洽多了。 虽然二人初次谋面,但何苗的奉车都尉官职却是刘辩任命的。 自从何皇后被封为皇后,何家自然也鸡犬升天,何进担任河南尹、将作大匠领侍中,何苗也当上了比二千石的越骑校尉。 然而何苗这人没什么野心,不想进取,就连军中事务都是丢给越骑校尉丞操办,自己倒是当了个悠闲的甩手掌柜。 不过何苗也并非什么事都不管,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也明白天子封他为越骑校尉便是为天子牢牢抓住兵权的。 因此平日里潇洒自在之时也会带上军中将校,逢年过节哪怕是底层的小卒也都能得到几袋粮食。 这也是刘辩当初要掌控北军五校之时带上了何皇后的重要原因。 而为了彻底执掌北军五校并提升其战力,刘辩自然也不会容许何苗继续在这个位置上混下去了。 但调整自家舅舅的职位,自然还是要和何皇后打声招呼的,何皇后也索性遣人去问何苗是想要武职还是文职,是清闲还是有实权。 何苗对于职位调整全无半分异议,并表示他早有意主动请辞,至于新岗位也无所谓文武职,只要清闲便好。 何苗如此懂事,刘辩也投桃报李,何况还是自家舅父,于是拜其为奉车都尉,比二千石,掌御乘舆车,不可谓不清闲,却又不失尊贵。 说起来,何家四兄妹的关系其实也是略有些复杂的。 何苗与何进、何皇后以及嫁给张让养子张奉的何小妹三人并非同一个爹,而是何皇后母亲舞阳君和第一任丈夫朱氏的儿子,本名朱苗。 朱氏病逝后,舞阳君改嫁何进之父何真,生下了何皇后与何小妹。 也就是说,何进与何苗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何进与何皇后、何小妹是同父不同母的兄妹,何苗与何皇后、何小妹是同母不同父的兄妹。 朱苗是随着舞阳君的改嫁一同进入了何家,看在舞阳君的面子上,何真也接纳了这个继子,朱苗也很识相地主动改朱姓为何姓。 但何进却始终瞧不上何苗,打小便与他不睦,时常借着身份欺侮他,哪怕如今双方都已经不惑之年了,何进还是时常在公开场合羞辱何苗,以至于两人的矛盾愈演愈烈,一见面就掐了起来。 “你这个假子!” 何进面对何苗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直接以“假子”唤之。 假子是指夫的前妻之子或妻的前夫之子,但这个词不会在口头语中使用,即便真的是假子,不愿称兄道弟,也往往以表字唤之,除非是羞辱他人。 如今当着何皇后和与他的面,这两位都直接开撕了,可见他们关系究竟有多么恶劣。 “好了,在本宫和太子面前尔等也要如此争吵?再吵就滚回南阳老家去!” 何皇后柳眉微蹙,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愠怒的红色,直接摆出了皇后的身份训斥二人。 就情理上而言,何皇后与何小妹都是偏向何苗这个同母兄长的。 在何皇后入宫前,何进对何皇后与何小妹的态度也只能说一般,而母亲舞阳君向来知晓何苗在何府的艰难,因此希望兄妹三人相互帮衬,何皇后自然就在感情上偏向了何苗。 而且明明是得到了宦官的帮助才有了今日何家盛况,连已故多年的父亲何真都被刘宏追封为车骑将军、舞阳宣德侯,结果何进过河拆桥去和士人结盟了,完全背弃了刘宏重用他来制衡士人的安排。 以至于何皇后一度在宫中颇为尴尬,对此无论是何苗、何小妹,哪怕是舞阳君都颇有微词。 但情感上再偏向何苗,毕竟这一次的矛盾还是何苗挑事。 哪怕何苗说的有理,是在为他的辩儿巩固权威。 而眼见何皇后都自称本宫了,何进与何苗自然也不好再继续争斗下去了,纷纷向何皇后与刘辩告罪。 见二人熄火,何皇后也重新以何家人的身份调和二人的矛盾:“二兄,不要老是顶撞大兄,大兄你也是,都是一家人,长兄为父你也当包容一下二兄,何必与他计较呢?” 何皇后向来都是如此,知道何进好面子,所以把过错在名义上推给何苗,给足了台阶,但何进往往都只是口头答应罢了。 “行了,今日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一是让辩儿与你们这两位舅父相认,希望你们日后好好帮衬自家外甥,二来……”何皇后偏过头看向刘辩,握住刘辩的手柔声道,“我儿也当重用你两位舅父啊。” 刘辩一愣,旋即明白了何皇后的意思 给何进与何苗加官进爵呗。 而且按照两汉的外戚官爵,何进当为大将军! 呵,不考核才能,不依据功绩,就因为他是外戚所以他就能一飞冲天当上那个位在丞相、三公之上的大将军! 不过,外戚的权力来源于皇帝,实际上宦官和外戚没什么区别,都是皇帝的掌中刀,无非是挨一刀和挨千刀的区别。 两汉外戚的结局,往往都是新皇令他的新外戚踩着先皇的旧外戚的尸体上位。 从前汉开国的吕氏一直到如今的何氏,两汉多少外戚最终却几乎没有能平稳落地的,尤其是在那些个非正常继位的皇帝手里,旧外戚根本别想落个好。 何进也不是蠢人,他知道要想摆脱这样的命运,就必须让南阳何氏从外戚豪族逐渐转变为士族,因此试图从皇帝的掌中刀转变为执刀人,向汝南袁氏为首的今文学派士族靠拢。 刘宏对何皇后的厌恶,也由此加剧,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但何进也不是太在意,反正他外甥是嫡长子,又有今文学派士族在背后撑腰。 古文学派士族即便与他们敌对也不可能去反对嫡长子继承制,因此刘宏除了立刘辩为太子以外别无选择,无非就是他们要几次请立太子才能使刘宏册立刘辩为他太子的区别。 结果你何遂高瞅见孤自个儿就成事了,不仅被册立为太子,还掌握了监国大权软禁了天子,没出力,也不纳投名状,就连态度都没有摆端正,如此还想来分一杯羹? 这犬入的南阳屠户! 刘辩没有反驳何皇后,只是低垂着眸子晃动着羽觞杯中的蒲桃酒,看着杯中旋转的如鲜血般妖艳诡异的红色酒液。 “儿知晓,血浓于水,想来两位舅父都明白该帮谁,儿也明白该重用谁的。” 见刘辩如此言语,何皇后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脸上的笑容愈盛。 第十五章:秦之锐士,不可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当汤武之仁义? 北宫校场上,今日北军五校将士的训练热情十分高涨。 战鼓声隆隆作响,北军这五校兵马的校尉们厉声呵斥,各部士卒喊声如雷。 即便在刘辩印象中应该是仁厚宽弘的刘备都披着一身甲胄,手持一根一丈长的木枪时不时抽打在动作不够标准或是偷奸耍滑没使劲的士卒身上。 “跑起来!战马不跑起来如何有冲击力!” “混账东西这也能刺歪!” “你阿母的,晚上和婆娘睡觉时怎么不捅歪了?” 作为长水司马的关羽与刘备差不多,也不知是酷暑难挡还是对麾下士卒不满意,本就通红的脸庞愈发红了。 张飞更是暴戾,手持马鞭当众鞭挞士卒。 不过刘辩并没有阻止二人。 长水校尉之名由来是归附后驻扎于长水乡、宣曲乡的两个匈奴部族,原本长水校尉麾下是有长水胡骑与宣曲胡骑二部,如今却是徒有其名。 如今的长水校尉部全都是归附后的乌桓部族中征召的乌桓胡骑,但即便是归附了,草原上崇拜强者的心理却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若将校一味施恩,那乌桓胡骑也未必会听从约束,但若是展示自身力量后以力服人,他们反而会如臂指使。 听说刘关张三兄弟四日前刚赴任之时,这些个乌桓胡骑见三人年轻,除了关羽面赤以外,刘备与张飞都让这些乌桓人以为是白面书生,压根瞧不上这所谓的校尉和司马。 然后关羽和张飞就分别展示了自己的肌肉,关羽挑了乌桓胡骑中最骁勇的六人,以木枪骑战,一对一连挑六人,而且每个人都撑不到三合。 张飞就更简单了,直接随机选了一什,以一敌十正面将所有人挑落马下。 当关张展示勇武后,大部分人都心服口服了,但还是有少数刺头不服,试图挑战刘备。 然后就被袍泽点醒。 咋滴,活腻歪了? 人家二弟、三弟都这么猛了,你是活腻歪了去挑战能折服这俩狠人的大哥? 不过刘备也不是纯粹以武力来执掌军队,只要不是训练的时候,刘备还是表现得颇为仁善的,时常进入军帐来探望训练中受伤的士卒,因此整支长水校尉部便彻底对刘关张三兄弟心服口服。 至于其他几部也大差不差,恩威并施方能领兵。 唯一不同的训练内容,黄忠所领射声校尉部的训练科目以射术为主,而作为北军五校中唯一一支重甲步兵,步兵校尉部的训练就显得有些残酷了。 甲士们身披重甲,手持木刀、木枪,依据两名步兵司马的指挥厮杀,两支人流撞在了一起,最前排的甲士顿时人仰马翻。 不过这些士卒们却没有什么怨言。 北军五校的士卒不是来自六郡良家子,就是三河良家子。 何谓良家子? 良家子在大汉是一种特殊阶层,是指不在七科谪内者或非医、巫、商贾、百工之子女,且从事正当职业并拥有一定资产遵循伦理纲常的人。 而朝堂募兵,首选六郡良家子。 六郡者,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 这六郡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时常面对袭扰劫掠的异族,故而百姓尚武民风好战,而良家子吃喝不愁自幼皆习武,善骑射,因此成为了大汉选兵择将的重要来源。 朝堂会给予六郡良家子优待,如减免税福登,优先纳六郡良家女子选秀等,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世家豪门选择以钱雇佣六郡良家子代替自己服役。 其次则是三河良家子。 三河者,河南、河东、河内。 三河地靠京畿,农业发达,经济繁荣,三河良家子的家境远比六郡良家子要优渥,弓马娴熟,大汉闻名于世的三河骑兵也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 而且北军五校的士卒是募兵制之下有日常薪俸的职业士兵,家中免徭役,立功有赏赐,而非那些被征召待服役期满就可回家的农兵。 征兵制征召的农兵想的都是早点熬过服役期,然后返乡继续种田,有几人会愿意在战场上受伤甚至丢掉自己的性命? 而募兵制之下的职业士兵则不同,他们想的却是靠手中的刀剑立下战功,杀出个前程功名。 如果没有进取心,那就只能在小卒的位置上战死或是干到再也拿不动兵器,归家养老。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又一次看见了太子的青色伞盖! 今日太子亲临校场检阅北军操练! 作为想要出人头地的全职士兵,没有人不希望像他们的校尉那样被太子看重而后一飞冲天! 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汗臭味,听着回荡在校场上的士卒喊杀声,养尊处优的刘辩丝毫没有觉得不适,反而久久不愿离去,甚至接见了在军中操演比武时脱颖而出的一些士卒,并夸赞了几句。 “都是大汉的好儿郎啊!” “今日孤很欣慰,大汉有二三子,是大汉之幸!” 刘辩丝毫没有吝啬褒美之辞,哪怕身后的太子中庶子钟繇都小声提醒他夸得有些过火了,但刘辩看着台下欢呼沸腾的北军五校士卒,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刘辩大手一挥,赏! “孤意,赐五百万钱以犒北军军士!” 钟繇看了看四周,见士卒们并没有听清刘辩的话,连忙低声道:“殿下不可!士卒骁勇固然可喜,但募兵制之下,他们本就该努力操练,而后报效朝廷。” 钟繇的思维是大汉典型士人的思维,士兵既然拿了皇帝给的工钱,家里人也免了劳役,那就应该努力操练报效天子,这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罢了。 而且北军五校既然是朝廷的兵,如今太子监国,太子又何必来此笼络北军士卒之心? 将来若有战事,自当是太子有令,北军义无反顾从之。 甚至他还觉得,不该在无功的情况下便赏赐北军。 那是暴秦的做法! 暴秦以利益驱使士卒而不以仁义驱使士卒,最终还不是闹了个狼烟遍地分崩离析的下场? 相反我大汉是仁义之师,故而能剪灭暴秦,还天下以朗朗乾坤! 甚至钟繇还搬出了荀子的话来劝谏刘辩。 “荀卿曾言‘故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敌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当汤武之仁义’。若太子兴仁义之师,则天下无敌,何须赏赐?” 刘辩忍不住捂着脑袋叹了口气,后汉士人的教育太过扭曲了,以至于还未经战乱的钟繇都产生了如此扭曲的思想。 整个后汉的士人观念就是,士兵都是无知之人,若是以利益驱驰,则会变成贪婪无度且不知恩义之人,谁有钱就会听谁的,所以为了避免士卒思想和信念不够不坚定,赏赐就不发了,只要行仁义,士卒就能无往不利! 因此钱财就不要赏赐给他们这些臭丘八了,通通赏赐给我们士人就好! 换一种更为的通俗的说法就是董事长您别把奖金发给那群牛马社畜啊,给我们这些每天给他们布置任务的领导层就好,那群牛马社畜只需要你的鸡汤和PUA就能很听话。 如果有人不听话,那一定是他心术不正,你把他们开了找一群更听话的尤其是刚毕业的牛马就好。 第十六章:太子万年! 后汉的士人将这个观点也灌输给了后汉的皇帝们,也因此整个后汉皇帝们几乎没几个去检阅过自己的禁军,以至于北军沦落为外戚、士人和宦官争夺政权的武器。 况且封建时代的军队,哪有能靠行仁义便天下无敌的军队? 若是桓文的军队当真碰上秦锐士试试? 即便是齐桓公,也是延续了祖父齐庄公“为勇爵”的国策,为作战勇猛的士卒封爵,斩首一级可获八金之赏赐,晋文公更是强调“军伐有赏”,将军功赏赐范围扩散至了下层的农兵甚至是奴隶身上。 在这些片面且极度扭曲的错误思想引导下,后汉的皇帝和士人们愈发轻视了这个问题,使得后汉的北军战斗力愈发低下。 而北军士卒也逐渐明白了自己无出头之日的事实。 既然老子拼了命厮杀都得不到赏赐,那就吃他娘,喝他娘,董卓来了不纳粮! 董卓入雒阳后靠着赏赐轻而易举地将由北军改编而来的西园八校收入囊中,依靠赏赐将之转变为效忠自己的军队。 所以靠仁义驱使的军队天下无敌了吗,忠心朝廷了吗? 并没有! 而优厚的待遇难道和以仁义驱使军士冲突吗? 非要让人吃不饱,穿不暖,在艰苦的条件下作战才能让军队百战百胜? 这叫没苦硬吃! 不过犹豫再三后,刘辩只能转过身对钟繇道:“元常言之有理!” “孤决定多赏赐北军一百万钱。” “另外,改善北军饮食,提高对因年老和伤病而退伍以及战死的士卒抚恤待遇。” 刘辩深知,自己肚子里这几斤墨水要和钟繇这等饱学之士辨经,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前世那点墨水,在几个朋友喝了酒以后吹吹牛皮妄谈国家大事还行,真跟专业人士辩论,且不说占不占理,就这一世刘辩仅仅通过几本启蒙读物识字的文化水平去和随口便是引经据典的钟繇辩论纯属是自讨没趣。 若非刘辩是太子,他估摸着钟繇能把他怼哭! 可他是太子,他既是选手,又是裁判,哪怕他一步不动,胜利的标准也是他说了算。 即便他错了,也自有大儒为他辨经! “元常,孤的要求不高,不奢求天下无敌的仁义之师,只要能战胜‘武卒’的锐士便心满意足了。” “若是仁义之师当真是天下无敌,何来昔日‘白登山之围’?” “元常岂不闻‘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此事到此为止,孤意已决。” 刘辩直接利用他的强权通过了对北军士卒赏赐的决定,反正钱从太子府库出,也不需要经过尚书台。 六百万钱的赏赐少吗? 如今的北军五校共计四千一百四十九人,六百万钱也就意味着至少底层士兵手里能分到一千钱左右,绝对算得上重赏了。 如今的粟米大约是一百二十五钱一石,也就是说这钱能买八石的粟米。 如果是战时,一个士兵为了保持战斗力,一个月就要吃掉将近一石粟米。 可放在一个寻常的三口之家,一家一个月也就吃一石粟米。 一千钱能让一个寻常三口之家吃八个月! 但六百万钱真的多吗? 曹嵩给曹操买了个小小的议郎官职,就缴纳了六百万钱进入刘宏的内帑。 真是讽刺啊,这些满嘴仁义的士人什么时候也来体验体验被仁义驱使而无需利益驱使的待遇,怎么道理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变了? 到了汉末天下大乱诸侯割据的时候,这些昔日的士人自己成为了一方割据诸侯之时,又表示要厚待军士方能克成一统。 钟繇无奈,虽说太子颇为贤明,但也继承了天子的执拗性格。 如此情形下,劝谏只会适得其反。 钟繇有自己的坚持,但这不意味着会去触这个霉头。 触这个眉头的,不是蠢货,就是脏心烂肺之人,妄图拿刘辩这个太子作为垫脚石为自己的“忠直”买名。 因此钟繇也就任由刘辩遣人宣布了赏赐的事情,不再劝阻。 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有些动摇,只是从小接受的教育观念让他一时半会还无法让他的思想立即转过这个弯来。 “文和,这些事交给你落实了,孤可是把太子府的府库全部都交到你这个家令手上了,务必保证将每一份赏赐都毫无克扣地送到每个人的手中,否则孤拿你是问!” “改善北军士卒待遇的事宜,你负责和五部校尉讨论后拿出个章程给孤。” “唯!” 贾诩欣然领命,相比于传统大汉士人,贾诩这个凉州士人就显得“叛逆”多了,也远比钟繇这等传统士人要更加重视军队问题。 随后,贾诩便将这个消息通过孙坚、吕布、高顺、刘备和黄忠告知全军。 财帛动人心,白得的赏赐自然也令人激动。 君无戏言,太子也是君。 因此尽管赏赐还未下发,待遇也还在商榷之中,但北军的军士们纷纷欢呼雀跃了起来。 而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声“太子万年”即便是在校场上欢呼雀跃的声响中格外显眼。 长水校尉部中,刘备瞪了一眼身后的张飞,张飞缩了缩脑袋悻悻地看着自家大哥。 作为北军的一份子,得了太子赏赐和改善待遇的许诺,他就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却忘记了台上的那位只是太子,还不是天子。 可喊都喊了,覆水难收,只能希望太子没听见吧。 但随着张飞的那一声“太子万年”,渐渐的,加入呼喊的军士数量越来越多。 孙坚、吕布、高顺、黄忠四人也是诧异不已,相处多日他们如何听不出张飞的大嗓门,还以为是张飞刻意为之,心里还暗暗怪罪“这刘玄德也忒不仗义了,有这种机会竟然吃独食不叫上自己”,于是也纷纷带头呼喊起了“万年”。 “太子万年!” “太子万年!” “太子万年!” 最终,这四千余众的北军将士纷纷齐呼万年,声如惊涛拍岸,又似晴空霹雳,呼号声传遍了整座皇宫,甚至是传出宫去,尚书台震动,三公府震动,雒阳士人悉闻之,莫不惊骇。 第十七章:大汉的朝堂自此翻开了新的篇章! 仲夏,五月初一 经过十余日的等待,终于到了百官期盼的初一大朝会之时。 前汉之时,精力旺盛的孝武皇帝五日一朝,第六日留给官员休沐。 而到了后汉之初,由于尚书台等内朝官员巩固了皇权,三公也成了摆设无法制约皇帝的权力,故而大朝会便被改为了一个月一次,到了和帝之时甚至一个月一次的大朝会都被取消。 刘宏即位后,恢复了大朝会一月一次的制度,在每月的初一举行。 而作为刘辩被册立为太子后的首次大朝会,刘辩也是穿上了太子的衮服在百官前露个脸。 九旒冕,九章衮衣,玄衣纁裳。 其青而黑者即玄也,天之色。 其黄而赤者即纁也,地之色。 何皇后贴心地为儿子整理着服饰,不放过一丝褶皱,而后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生出来的崽,眉眼弯弯,本就艳丽的娇颜上尽是柔和的笑意。 “我儿俊美,哪怕不是太子,求亲的官宦人家恐怕也要从长秋宫的殿门排到宫门外了。” 刘辩在样貌上没怎么继承刘宏的基因,反倒是更多继承了何皇后的基因,尤其是那双凌厉的丹凤眼。 而与之相反的是刘协那与刘宏极为相似的面容,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也许这也是其中一个刘宏更偏爱刘协而不喜他的缘故吧。 但何皇后却很高兴儿子长得像她,否则难道要像这个瞎了眼的狗男人? 何皇后斜睨了她心里暗骂的“狗男人”一眼,连连打着哈欠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若非服饰不同,这气质、这相貌,他的儿子倒是比这昏君更像是位皇帝。 刘宏也注意到了何皇后那嫌弃的眼神,但也无所谓了。 也不知该说他心态好呢,还是没心没肺。 刚被软禁的时候还愤愤不满,整日的竖子、孽子,甚至连“犬入的”这些腌臜话都骂了出来,也在语言上与何皇后行了不知多少次周公之礼。 但刘辩不和这昏君计较,继续锦衣玉食地伺候着。 反正刘宏的内孥、董太后的私库以及那位傅母程夫人的府库都被他一锅端了,从其中拿出一部分来承担这些开销有什么舍不得的? 而刘宏彻底闲下来以后也是完全放飞自我了,别说白日宣银了,动不动就是野战、水战的,险些当了海陆空三军大元帅了。 以至于刘辩不得不请出自家的专业后宫清理大师何皇后来收拾那些可能诞下子嗣的女人。 如今的何皇后心中也不再嫉妒那些女人了,她的儿子虽然是太子,但已经和皇帝没什么区别了。 她也没有前后两汉的太后们爱揽权的恶习,只是单纯替自家的崽巩固“皇独子”的地位,将一切的危险都掐灭在娘胎里。 她唯一的私心,也就是希望刘辩能帮衬着何家。 …… 与此同时,嘉德殿外,礼官引导文武百官按次序进入殿门。 先前刘宏一直居住在北宫,故而举行大朝会的宫殿也是北宫的崇德殿,但刘辩为了防止刘宏整什么幺蛾子,索性将大朝会的位置搬到了南宫的嘉德殿。 礼官们引导着文武百官按照官秩进入殿门,并按东西两侧分班排列。 在一阵钟鼓礼乐声中,天子刘宏和监国太子刘辩临朝。 在百官奏禀之前,刘宏先认了个错,表示自己不该如此随意地册立太子,隐晦地表达了不走正经流程的错误,而百官也心知肚明其中缘由。 那日何进入宫时,在刘辩因政务繁忙提前离去后,何皇后也告知了何进前些时日发生的真相。 何进对于自己的大外甥小小年纪有如此坚韧心性和血腥手段感到惊讶无比,其实心底也不免有些后悔那日对刘辩的不敬,表示一定会好好辅佐刘辩,让何皇后满心欢喜。 虽然刘辩提醒过何皇后,大汉历史上对皇帝外甥不敬的外戚可太多了,但何皇后始终还是相信那份兄妹之情,认为何进不会如此。 而何进出宫后,也将这一切都和自己的盟友袁隗等士人交换了情报。 尽管有些忌惮刘辩的这份心性,不过刘辩的年纪和对借着崔均之口向士族示好的行为和态度,还是让他们都对刘辩降低了警惕心。 “父爱子是人之常情,陛下无需如此。” 身为司徒的袁隗首先站了出来。 司徒,掌人民事。凡教民孝悌、逊顺、谦俭,养生送死之事,则议其制,建其度。凡四方民事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凡郊祀之事,掌省牲视濯,大丧则掌奉安梓宫。 这件事在名义上是与身为司徒的袁隗是有密切关系的,若要将刘辩的太子身份彻底合法化,他必须站出来将不符合流程的错误小事化了。 而随着袁隗的开口,袁氏的门生故吏与一众士人也纷纷站了出来替刘宏的错误作出了“合理”的解释来开脱。 是啊,父亲爱儿子,一时忘记了流程,又算得了什么大错呢? 刘辩脸上不免露出一抹讥笑,若是今天册立太子的是刘协,百官还会是这个态度? 那还不一个个进谏甚至拒绝执行这样的诏书,不闹他个天翻地覆的,百官和士人绝不会罢休。 其实刘辩从来就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是嫡长子,刘宏再溺爱刘协,在这个时代也绝对不可能绕开他去册立刘协为太子。 他若是不去冒险逼宫,最坏的结局无非也是等到刘宏六年后驾崩,靠着何进和百官士人扶持上位。 但那样的结果就是,他被架空权力,不得不依靠何进和百官士人。 而现在,主动权在他的手里,他也可以借着太子的身份开府收拢人才作为心腹,搭建自己的班底。 历来上位者选拔人才,就像是没有保底的抽卡,你不知道会抽出个垃圾小兵还是抽出一张SSR,但对刘辩来说,这就像是让他在牌库里直接选卡一样。 在一番虚伪做作的扯皮后,百官士人“大度”地“原谅”了刘宏,随后刘宏便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黑着脸借口身体不适离开,让刘辩以太子身份监国理政。 “臣等,恭送陛下!” 随着刘宏的起身,百官俯身行礼礼送刘宏的离去。 尽管刘宏还活着,但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大汉的朝堂自此翻开新的篇章! 第十八章:太子太傅卢植,今古文之争! 送走了刘宏,刘辩没有立刻坐下。 当然,他也不可能去坐刘宏的龙椅。 监国太子有监国太子的位置,在龙椅的东侧有一个属于他的席位。 刘辩向百官行了一礼:“孤年少德薄,还需百官辅弼,众卿辛劳了。” 面对刘辩的彬彬有礼,百官虽然口称“不敢”,但面上的笑容却无法掩盖,显然十分受用,甚至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当场涕泪纵横。 唉,人哪,受了刘宏那么多年的荒唐气,突然来个如此彬彬有礼又亲近士人的太子,不免有些否极泰来之感,哪怕刘辩的上位途径略有些“叛逆”,他们也都不在意了。 “孤有意选一位太子太傅平日为孤答疑解难……” 当刘辩刚说出前半句的时候,百官的眼睛都亮了。 太子太傅啊,负责教导辅弼太子,虽无实权,但只要刘辩将来登基,少不了一个“帝师”之名,至少一个三公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一时之间,但凡平日里有些名气的人都在期待自己能被刘辩看中,唯有袁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按理说,太子太傅应该由天子来定,或是向百官求贤,怎么主动权掌握在了太子手中? 当然,这也是袁隗清楚自己不可能担任太子太傅才能有如此清醒的意识。 毕竟司徒本就有教化之责,当这个太子太傅多少有些重叠了,而且也不符合袁家的利益。 对于袁家来说,刘辩上位是与何进结盟的代价,但不代表他们会倾力支持刘辩,更不会真的去与刘辩结成什么亲密的师生关系。 “孤曾听闻,卢侍中尝学于扶风伯门下,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不知卢侍中可愿费心否?” 扶风伯指的是大儒马融,死后追封扶风伯,因此许多人称呼马融都会以扶风伯唤之。 而卢植作为马融的弟子,还是大儒郑玄的同门师兄,无论是学问还是名望,都足以胜任太子太傅之职。 只不过袁隗却是眉头一皱,有些厌恶地看向了卢植。 同为士人,也同样反对宦官干政,但士人之间也有利益冲突。 比如今古学派之争! 始皇帝焚书之时,使得许多以六国文字记载的儒家经典被付之一炬,儒家的儒生们只得将那些典籍背诵下来,准备着口口相传传承下去,却不想始皇帝这么快就殡天了,而胡亥这个二世祖居然灭了嬴政都灭不了的第七国! 等到刘邦一统天下,儒生们便将典籍以背诵的形式重新记录在竹简上,使得儒学重新回到了历史的舞台上。 这些典籍便被称为今文经,他们所留下的学问也被称为今文文学。 但到了孝景帝时期,河间献王刘德表示,始皇焚书期间,民间许多儒生冒着杀头的风险将一些古文经书埋藏了起来,于是出重金在民间征集所得古文经书,加之孝武帝时期鲁恭王刘余表示从孔子故宅壁间所发现的古文经籍,诸王于是等先后献给朝廷,藏于秘府。 而这些经籍便被称为古文经,这一派的学问也被称之为古文经学。 因为这些经籍都是以战国时期的其余六国文字书写,故而被人传出了儒生们为了文化传承宁死不愿交出典籍的英勇传说。 但是前汉至后汉这么多年,由于大多数古文经籍都被藏于秘府,加之今文学派成为了官方正统学派,因此古文学派的儒生数量也不算太多。 直到王莽大搞复古运动,因此古文学派骤然兴盛,并公开质疑今文经的正统性,认为今文经不过是来历不明的伪经,古文经才是儒学正统。 而后光武帝将古文学派的《左氏春秋》立为官学,但汉章帝时期的白虎观会议又将《左氏春秋》的官学地位罢黜,于是没了官学地位的古文学派索性在民间广收门徒巩固传承,走中下层路线,反倒是逐渐兴旺了起来,与之相对的今文学派扫帚自珍,地位开始摇摇欲坠。 直到桓帝和刘宏时期,双方的斗争也到达了巅峰。 而今文学派的既得利益者便包含了汝南袁氏,汝南袁氏的家学《孟氏易》便是今文学派的典籍之一。 但卢植却是师承马融的《费氏易》与《左氏春秋》,妥妥的古文学派士人! 太子太傅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太子的政治倾向和经学倾向,若是卢植这厮撺掇太子将古文学派立为官学…… 想到这里,袁隗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举荐一位今文学派的士人来担任太子太傅,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有谁合适教导太子。 这些年,今文学派虽是官学,但人才逐渐凋敝,党锢之祸也贬谪了一大群今文学派的学者,反倒是走中下层路线的古文学派逐渐占据了庙堂和民间。 比如眼前的卢植,还有蔡邕、服虔、马日磾、郑玄,后面这些人都被他借着党锢收拾了,可没想到郑玄这个背叛了今文学派的二五仔竟然在家里都能给他整出那么多活,他的学问竟然发展到了开宗立派的级别,称之为“郑学”! 今文学派最优秀的学者何休则是去年刚刚病逝,眼下合适的人选也唯有他的亲家杨赐了,让他来当这个太子太傅,传授太子《欧阳尚书》。 可不待袁隗跳出来反对,他就看见卢植这个狗贼居然不推辞,直接应下了! 三辞三让呢! 礼节呢! 礼崩乐坏啊! 卢子干你个浓眉大眼的狗贼竟然如此奸诈! 袁隗面上不显,心里已经骂开了。 而刘辩也是一愣,显然也是没想到卢植竟然如此激动以至于没有去三辞三让,一时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咳,既然卢侍中不以孤愚钝,那孤此后便以卢侍中为师。” “太傅,请受寡人一拜!” 卢植微微一怔,太子的称呼…… 太傅和太子太傅,二字之差,却是相隔千里。 在丞相一度不被任命的情况下,太傅可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 光武中兴以来,后汉不置丞相,通常是以太傅录尚书事来执掌朝政,成为有实无名的丞相。 而太傅的职责虽然也有教导太子,但他的教导范围却是囊括了整个国家,自然也包括皇帝,那是真正的“帝师”,甚至可以冠以“国师”之名! 还有刘辩的自称。 “寡人”通常是天子的自称,但按礼制,诸侯王也可自称“寡人”,只是往往为了避嫌,通常以“孤”自称。 太子难道不不如诸侯王吗? 太子自然是比诸侯王尊贵的! 若是平时太子以“寡人”自称,也许倒也没什么,不至于引人深思。 但先是称呼错了卢植的新职务,再以“寡人”自称…… 太子这是在向古文学派许诺未来的官学地位? 刚从射声校尉被平调为光禄大夫的马日磾悄悄踢了好友卢植一脚,卢植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方才没有三辞三让已经失礼了,再认了这两个称呼多少有点不知廉耻了。 马日磾都快急疯了,太子的示好相当于什么不言而喻。 这是古文学派将今文学派击垮占据官学地位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他都想替卢植应声了。 但卢植这人吧,他倒不是死要面子,他的心中还偏偏就是有着一杆秤,有时候哪怕是不利于古文学派但却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他也会去做。 这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心迹合一的君子。 也因此即便是敌对的今文学派儒者也有许多真心敬佩卢植的,郑玄当年便是被卢植这位好友感化,从好奇古文学派究竟如何能教育出这样一位儒者到逐渐陷入其中成了卢植的师弟。 不过,君子可欺之以方。 同为古文学派的博士服虔忽然灵机一动,看着俯身下拜的刘辩想出了一个令卢植不得不应下的法子。 “子干,让太子就这么拜着难道合乎礼法吗!” 卢植看着依旧维持着姿态的刘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归是化作了一道叹息,回以一礼。 “臣定倾尽所学,以报太子礼遇之恩。” 第十九章:处置“十常侍” 拜卢植为太子太傅只是这场大朝会中的一个插曲。 虽说只是太子监国,还不是新朝,但终归得给人一种新气象的感觉。 “前些时日孤封闭宫门,想来百官都不解其意,今日孤为卿等解惑。” “带上来!” 刘辩断喝一声,只见虎背熊腰的典韦率领东宫护卫将一群披头散发身形消瘦的囚徒押解上殿。 尽管这些囚徒身上尽是伤痕,又披头散发,可百官见到这些囚徒的刹那间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赫然是夏恽、孙璋、栗嵩、段珪、张恭、韩悝、宋典与毕岚八名中常侍。 “阉狗,可记得元礼公血仇乎!” “还有杜令君!” 百官的喝骂声不绝于耳,无非是替李膺、杜密等第二次党锢之祸中被害士人鸣不平,刘辩对着几名礼官暗暗摇头,示意他们先等上一等。 士人心头的怒火,还是要发泄一下的,老憋在心里,吃不准哪天就对他这个太子发泄出来了。 只是没人注意到刘辩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发寒,若是贾诩、程昱这两位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在也许能觉察到,但很可惜,他们都是连两千石都没达到的“小官”,还没有资格参与大朝会。 而令刘辩脸色阴沉的原因,则是有人居然在趁机为陈蕃喊冤。 对于陈蕃这位后汉的顶流名士,刘辩是极其厌恶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典故就是出自他的身上,只不过他是那个反面教材,陈蕃的原话是“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陈蕃外放任官期间,还没去见等候迎接的下属,就迫不及待去拜访当地的士人,为政也只会夸夸其谈要施行仁政,却提不出具体的定乱安国的举措。 而最令刘辩感到厌恶的一点是,这老贼居然公然带领属吏及太学生共七十余人攻打皇宫承明门。 什么时候冲击宫门的恶徒也配称名士了? 大逆不道之恶贼罢了! 但刘辩也明白,眼下他还不能和士人公然撕破脸皮。 而这也是刘辩要扶持古文学派的一个原因,一句话形容古文学派的主张,那就是他们像极了高祖时的大儒叔孙通。 高祖觉得开国群臣太没规矩,上朝时大吼大叫,拔刀砍柱子,一言不合就开打甚至打群架。 有时候刘辩都怀疑高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给萧何剑履上殿的特权,莫不是打群架时让萧何给沛县的老伙计们提供剑与剑鞘外加两只臭鞋当打群架时的武器? 此时叔孙通上书建议实行儒家的礼制,以礼制在大朝会上约束群臣。 说简单点就是高祖觉得怎么样合适,叔孙通就怎么制定礼法,完全合乎高祖的心意,而且还总能从古籍中找到合理的解释以堵天下儒生悠悠之口。 因此,古文学派学习了叔孙通的方法,向天子靠拢,推出了所谓由周公制定的《周官礼》来对抗今文学派的《仪礼》。 天子们也十分喜悦,毕竟今文学派一本《仪礼》几乎是将他们拉下了凡尘。 通过“推士人礼以至天子”的方式,今文士人将失去记载的天子专用礼仪变成了一个“大士人”的礼,仅仅是在士人礼的基础上做了些点缀,将天子的神圣地位取缔。 相比起《仪礼》对天子的种种约束,《周官礼》更像是古文学派开给天子的一本厚厚的空白支票,上面只有数字一栏是空白的,随意天子填写自己想要的数字,想填多少,想填几张,完全取决于天子的自制力。 古文学派士人就差跟天子说,陛下您想要什么姿势,臣都可以的。 这也是古文学派在新莽和东汉时期迅速崛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等到众人都骂累了,几名御史和礼官才在刘辩的示意下走出席位维持秩序,百官也虚伪地向刘辩认错表示不该不顾场合如此失礼。 刘辩作为百官口中的贤太子,自然也是要大度地原谅百官,然后宣布了将十余名中常侍将于后日在菜市口腰斩,其余一众义子、心腹,也都会在菜市口一同斩首示众! 后汉士人痛骂“十常侍”,但中常侍并非只有十人。 光是所谓的“十常侍”便有足足十二人,而后汉的皇帝们为了防止宦官权力过大,中常侍的数量也远不止十二人,孝桓皇帝时期中常侍的数量一度曾超过二十人。 至于“十常侍”中的张让、赵忠、郭胜以及刘辩身边的心腹高望没有被列入斩首名单这件事,刘辩事先也通过崔均之口告知了士人,也没有人不开眼跳出来谏言太子除恶务尽。 刘辩的理由也很无解,刘宏力保,表示“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除非刘辩与刘宏公开撕破脸皮,否则他无法处置了张让、赵忠。 离间天下父子之情的罪过,士人还是背不起的。 郭胜是皇后心腹,也同样不能轻易处置。 至于高望,刚刚而立之年的他又没参与党锢之祸,还是太子的心腹,自然就被士人选择性地忽视了。 这看似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大朝会,刘辩彻底确立了他的太子位的由来的正统性与合法性,得到了他想要的,士人也得到了应有的宽慰,处置了大部分党锢之祸中戕害士人的恶宦,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只是,大司农曹嵩微微抬头看向刘辩,眼中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精光,暗道太子似乎没有提及这些宦官的家产。 百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似乎也忘记了这一笔巨款。 当然,他不会去提醒百官。 太子很明显是不打算将这样一笔庞大的收入充入国库,他的儿子又死心塌地要跟着太子,难不成不帮着太子帮着那群士人? “臣等恭送太子!” 曹嵩低下了头,随着高望的一声“散朝”与百官一同向太子行礼,仿佛彻底将这件事忘却了。 散朝后,刘辩回到永安宫后便疲惫地躺在卧榻上。 他得承认,这开朝会真是个累人的事情。 他演了两个时辰的戏,脸都僵硬了,这帮士人居然一个个神态自若,可真令人感到恶心。 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暂时不用再恶心一回了,但不待他休息片刻,前几日被刘辩拜为太子门大夫的简雍便在通禀内侍后进入偏殿。 “殿下,太尉、尚书杨赐、尚书令领侍御史刘陶与光禄勋刘宽至。” 太子门大夫并非是如同太子卫率那般掌握东宫门户宿卫,而是负责接待来访的宾客,为其通禀。 只是简雍这通禀的话语,未免有些太过书面化了,正常生活中无人会如此传话。 演义里那“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字玄德”的说法其实是不合理的,唯有完全陌生的不速之客才会如此让门仆通禀。 通常非公务的私人拜访,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会先遣家中家令手持名刺登门,与主人家约定会面日期,才会让客人登门拜访。 未加通禀约定会面日期便上门,那便是恶客,那刘备就不是礼贤下士而是目中无人的狂悖之徒了。 最合理的解释应当是诸葛亮两次谦辞刘备的征辟,第三次才接受。 而简雍向刘辩通禀时,只需要以最显赫的官职或是目前对于刘辩而言最紧要和熟悉的官职即可。 例如尚书令领侍御史刘陶,若是刘辩在尚书台处理政务,那简雍要以“刘令君”称呼刘陶,若是在兰台(御史台),则要又要以“侍御史刘陶”称呼。 但什么时候该称呼什么,哪些官职实权低却更显赫,这些是书本上没法彻底学明白的。 “宪和,通禀之事,可向阿望请教一番。” 初次任职的简雍只在书本上了解过相关知识,而后汉都没几个开府太子,但这些事情必须要学。 “唯!” 简雍也有些尴尬,连忙退下去将杨赐、刘陶和刘宽引入正殿。 第二十章:太平道欲反! 不多时,简雍便将杨赐、刘陶和刘宽带入了正殿内。 “臣等拜见殿下。” “几位快快请起。” 刘辩连忙亲自扶起三人,举止得体不敢有分毫不敬之处。 三人都是长者,后两者还是宗室长者,并且他们的职位不是三公便是九卿,或是执掌尚书台的尚书令,都是朝廷重臣。 最关键的是,史官就在旁边记录着他的一言一行,但凡他有哪里做的不好,他都不知道史官怎么写他的! 刚逼宫夺权的时候还好,刘辩作为一位皇子,还不至于有史官单独在旁记录,而刘宏在玩裸泳和水战的时候也不可能允许史官在旁,否则刘辩那杀弟逼父的“壮举”恐怕也彻底洗不掉了。 但在大朝会后,刘辩正式确立了自己监国太子的合法性后,正式从臣的身份转变为了君,身边自然也跟了几位轮值的史官。 嘿,他刚刚去偏殿换了件常服,这犬入的史官都跟着,拿着本小册子时不时就记两笔,可他偏偏不能好奇,更不能生气或者赶走他,否则就等着在史家记载中落下个跟某位太宗皇帝一样“篡改史书”的污名吧。 而且最让刘辩担忧的是,他如今尚未婚娶,将来成婚,负责起居注的史官不会还要趴墙根听房吧? 甩了甩脑袋,暂时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刘辩敏锐地觉察到匆匆来访的杨赐、刘陶和刘宽的共通点,不禁心中暗自发笑。 “三位爱卿刚下朝便入宫,想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杨赐所在的弘农杨氏世代研习《欧阳尚书》。 刘陶则是前汉济北贞王刘勃的后人,迁居齐地,精研《公羊春秋》与三家《尚书》,即《欧阳尚书》、《大夏侯尚书》、《小夏侯尚书》,并审定、校正文字七百余处,名曰《中文尚书》。 刘宽是汉高祖刘邦十五世孙、司徒刘崎之子,居于弘农,自少研习《欧阳尚书》与《京氏易》。 这三人基本上就是如今今文学派的半壁江山了,刘辩也没想到这么快今文学派的人就坐不住了,大朝会刚散半个时辰,这三人便齐至东宫。 看来以卢植为太傅这件事,对今文学派的刺激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殿下,臣等的确是有要紧事!” 杨赐、刘陶和刘宽三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神色肃穆,看着三位重臣如此,一时之间刘辩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殿下可曾听闻太平道?” 刘辩神色一怔,微微点头:“孤在宫外生活之时,抚养孤的道人史子眇便是太平道信徒,母后以及宫中内侍、宫女也信奉太平道。” “岂止宫中?”刘陶摇了摇头,感慨道,“就连京师朝堂二千石以上官员都有大半与太平道有所来往,地方二千石大员更是不计其数。” “然孤听闻,太平道乃黄老教派,符水呪说以疗病,病者甚愈,又以善道教化百姓,倒是不必忧虑。” 刘辩没有想到杨赐三人提出的竟然是太平道的事情,前些时日他刚令张让、赵忠、郭胜等人打探太平道之事,却没想到杨赐等人居然有如此先见之明觉察到了太平道这个隐患。 “无论太平道究竟是否教人向善,但殿下可知太平道的信徒人数?” “十余年间,太平道连结郡国,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遂置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立渠帅,估其信徒约有四十余万之数!” “臣知殿下仁善,但是殿下,无论太平道是否想过要谋反,但他们已经具备了谋反的实力,不可不防啊!” 刘宽的口才倒是比杨赐和刘陶要好得多,而且一针见血地找到了要害之处,说出了诛心之言。 刘辩双目微眯,与刘宽对视着,那双凌厉威严的丹凤眼中流露一抹杀意。 就如同当年的淮阴侯韩信,他真的想过要谋反吗?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否准备谋反,但他拥有谋反的实力,这就是他最大的罪。 所以,他就必须死。 太平道,亦是如此。 当任何一个非官方且不受控的组织拥有四十万狂热成员,那么它就必须被取缔。 刘辩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杀意压制:“此事,暂且搁置,卿等不可明文上疏,孤已有……” “可是殿下,太平道势大,当早做防备!” 刘宽不等刘辩说完便将他的话打断,也许是这些年见惯了刘宏的不作为,因此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无非也是要说“孤已有决断”这等敷衍了事的话语。 他实在是不明白刘辩的想法,三人都从刘辩的眼神中觉察出了刘辩对太平道的忌惮和杀意,可却又什么都不做,着实有些令他们失望。 尽管他们三人都是抱着借太平道叛乱这件事来中断接下来的今古文之争,可心底也未尝没有为了这片汉室江山思虑。 尤其是刘陶和刘宽,二人都是刘氏宗亲,自然也不希望山河跌宕。 刘辩斜睨了刘宽一眼,没有说话。 孤当你是宗室长者你们才是宗室长者,你刘陶是高祖十四世孙,刘宽是高祖十五世孙,而孤是高祖十三世孙! 也就是说若是当真按照宗法礼制,哪怕刘辩不是太子,刘陶也得喊他叔父,刘宽更是得喊叔祖父! 他刚打算解释就大呼小叫地打断他,这般举止岂是为人臣之礼,又岂是谏言之道? 倒是杨赐年岁最长,更善于察言观色,也注意到刘辩话语未完。少年太子,自然也有几分脾性,于是扯了扯刘宽的衣袖:“文饶,先让殿下说完再谏言不迟,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孤早已察觉此事,堂堂皇宫竟遍布太平道信徒,如此孤岂能安睡?” 其实后汉的朝堂早就注意到了张角的太平道,如此规模庞大的一个宗教组织自然早就引起了中央和地方各郡县的重视,但出于对局势的考虑,刘宏当初选择了退让。 数年前张角便因鼓动百姓,“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塡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被朝堂以“诳耀百姓”的罪名抓捕。 然而光和四年(公元181年)闰九月,刘宏大赦天下,将张角及一众弟子教众纳入了大赦范围内,但要求张角立刻解散教众,结果张角却没有悔改。 也就是说,如今的太平道势大,纯粹是刘宏放任的。 “此次张让、赵忠、郭胜、高望等四人,为孤清除了宫中上百名太平道信徒,张让、赵忠也向孤坦言,其与太平道来往密切,但不知太平道有无反意,只是信道。” “而后中常侍吕强觉察宫中有中常侍封谞、徐奉二人勾连太平道嵩洛大方马元义为内应。” 刘辩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掠过一抹庆幸,他只记得历史上张让、赵忠与太平道来往密切,但二人应是没有反意,为了确保宫中安全,还是让一众中常侍清查宫中太平道信徒,却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惊喜。 不,应该是惊吓。 中常侍吕强在审查过程中发现同为中常侍的封谞、徐奉二人似乎对太平道了解过甚,还有刻意放过一些太平道信徒内侍、宫女的行为。 原以为这不过二人是袒护些义子、义女、义孙之流,却没想到吕强细查之下竟发现二人与一名为唐周的太平道高层来往频繁。 而后有人向吕强检举封谞、徐奉二人是太平道内应,欲在宫中作乱。 吕强便立即请示刘辩,刘辩调步兵校尉高顺领人随吕强捉拿封谞、徐奉二人及其心腹等逆党,但未曾抓捕唐周。 而从封谞、徐奉口中,刘辩也审问出了那惊骇汉室的十六字箴言。 从刘辩口中得知太平道竟真的有反意,并且将手伸入了宫中,三人惊骇莫名。 “敢问殿下,哪十六个字?” 刘辩轻哼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双手撑地身躯向着三人微微前倾,就像是生怕他们听不清似地一字一句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二十一章:谋同孝文,霸类世宗 “张角该杀!” “逆贼当千刀万剐!” “太平道当斩尽杀绝!” 杨赐、刘陶和刘宽三人一个比一个愤怒,一个比一个极端,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张角一般。 说前两句话的是刘陶和刘宽,他们都是大汉宗亲,虽亲近士人,却也是忠心爱国之人。 而杨赐这等三世三公的大汉顶级士族对太平道反倒是比这两位大汉宗亲还要深恶痛绝! 如此遍及八州的叛乱势必引起大汉的崩颓,届时鲜卑、乌桓、匈奴、西羌、武陵蛮以及山越等诸多蛮夷自然也不会老实,势必造成天下动荡,或者说一场天下势力的大洗牌! 作为大汉顶级士族,他自然是不希望迎来这样一场大洗牌的。 大洗牌对他有什么好处,一旦造反那弘农杨氏世代累积的清名便要败坏在他这一代了,而除此以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现状,他自然不愿意大洗牌。 而且大洗牌也意味着利益的重新分配! 谁要动他家的蛋糕,那比刨了他弘农杨氏的祖坟还要令他无法接受。 因为没人敢刨他弘农杨氏的祖坟,可一旦弘农杨氏衰败,那是真的有人敢动他家的蛋糕! 不好,那群贱民叛乱,若是打进弘农,闹不好真有可能把他弘农杨氏的祖坟给刨了! “老臣既为太尉,此军国大事涉及我大汉四百年之江山基业,老臣不得不慎重,敢问殿下将如何应对此等叛乱?” 按照历史原本应当身体日渐消瘦,最多再活两年的杨赐,竟如返老还童般头脑清明,原本弯着的腰也直了起来。 刘辩也不由侧目,嚯,这小老头目光都清澈了许多,颇有几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觉。 “贼子招供,将于明年,也就是甲子年三月初五叛乱。” “届时究竟是何等情况孤也不知,但太平道若欲成事,必克雒阳!” “太平道信徒众多,这是贼人的长处,却也是短处。” 刘辩从袖中取出一块饴糖放在案几上,这是为了防止早朝时腹中饥饿以备充饥的,不仅是刘辩有,百官其实都备了些没有气味、吃起来无声但又能充饥的吃食。 指着这块饴糖,刘辩的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此物便是贼子的软肋!” 杨赐作为太尉,虽不善兵事,却也不是一无所知,立刻反应过来刘辩指的是什么,低呼出声:“粮草!” “孤欲置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huán)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 “只要三河与三辅不乱,大汉就能屹立不倒。” “四五十万信徒,青壮者又有几人?坚持几个月便足以动摇其军心,一旦遭逢大败,便四散溃败。” “孤所忧虑者,不在破贼,在治乱也。” 刘辩叹了口气,他说谎了。 击败黄巾绝非易事。 虽说历史上击败黄巾的攻略就在他脑子里,可前提是放权给士族豪强,令他们自行征召私兵帮助朝廷剿贼,自此中央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权被削弱到了极点,这才酿成了汉末群雄割据的场面。 他自然是不能再重蹈覆辙的,但这也就意味着平定黄巾的难度会大大加剧。 这之后才是该头疼战后恢复各地治安的事情。 这些黄巾贼寇,黄头巾一摘便成了百姓,但又没有户籍,便成了流民。 流民一旦多了,又会生乱。 这也是为什么张角三兄弟都被斩杀,各地黄巾却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更是诞生了青州黄巾和黑山黄巾这两支一度令汉廷疲于应对的黄巾余孽。 历史上各地的黄巾余孽和盗匪作乱全靠各路诸侯以及世家大族的私兵剿灭,然而刘辩要剿灭他们不知又要投入多少钱粮,可目下的确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暂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听完太子的话,杨赐默默不语,但他和刘陶、刘宽也都认同了太子的战略部署。 战略部署也不是越详细就越好的,越详细便越容易超脱预期计划,刘辩已经构筑了战略框架,分析了太平道逆贼的优劣之处,如何具体平叛,那就该文武百官为太子出谋划策,出兵讨逆了。 “殿下深思远谋,大汉之幸也。” 达成了目的又确保了自身利益的的杨赐自然是不吝赞美之言的,刘陶与刘宽亦然,但刘辩的心情可就没有他们这么好了。 刘辩愈发不善的目光落在了先前打断他说话的刘宽的身上:“光禄勋,孤知卿操心国事,故而失了为臣之礼。” “但礼法便是礼法,若是臣不臣,那孤也可以君不君了?” “殿下,臣……臣万死不敢!” 刘宽吓坏了,刘辩这一句话就将刘宽失礼给定性了,甚至以“臣不臣”来形容刘宽的举止,若是真的将这三个字坐实了那还了得? 没看见旁边的史官眼睛都亮了,那握笔的手都快挥出残影了! 不光天子和太子怕史官,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也怕啊! 刘辩见刘宽如此畏惧,摆了摆手:“光禄勋不必忧虑,孤知卿忠心为国,只是一时激愤。” 刘宽闻言,心道莫非太子只是打算敲打敲打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刘辩也注意到了刘宽脸上的疑惑。 高高拿起是真的,轻轻放下也是真的,但却不可能不罚! 光禄勋掌宫中宿卫,虎贲中郎将和羽林中郎将都是光禄勋的属官。 他要彻底收回羽林郎和羽林左右骑的兵权! 而刘宽,呵,借口都送上门了,岂有放过的理由? “暂降为光禄大夫以观后效,可有异议?” 刘辩似笑非笑地看向刘宽,这句“可有异议”问的,刘宽送了他一句诛心之语,他也送还刘宽一句诛心之语。 要是刘宽真敢回答有异议,犯了错冲撞太子还不认错,那可就真是臣不臣了,史官的狼毫笔已经蠢蠢欲动了。 刘宽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俯首道:“臣言语冒犯太子,自当领罚。” 他本就不会领兵,担任光禄勋也只是因为他刘氏宗亲的身份,宿卫之事也只是监管,并不会直接参与,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职位。 虽然是被降职为光禄大夫,但职位清闲些他倒也能抽出时间精研一番今文经学。 然而杨赐却是人老成精,目光落在刘辩人畜无害的笑容上。 朝堂上许多人还未注意到,但他这个太尉反倒是觉察到了这一点。 如今的雒阳城中,还有几支太子无法掌控的兵马? 杨赐是太尉,至少这些事情他脑中还是有概念的,似乎只有执金吾袁滂手里的那一支兵马了吧。 可出身陈郡袁氏的执金吾袁滂虽与汝南袁氏同祖,但袁滂此人却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宦官亲眷违法,他便处置宦官亲眷,士人亲眷违法,他便处置士人亲眷,从不留情,永远保持中立。 但偏偏宦官、士人都想要笼络这样一位能人,即便袁滂从来不站队,也都不会去得罪此人。 杨赐看着刘辩如沐春风的笑意,高高抬起却又轻轻放下的宽宥,但话里话外却又带着些不容置喙的意味。 再加上大朝会上以一个太子太傅的职位便几乎将今古文之争彻底引爆的手段…… 莫名的,杨赐从刘辩的身上看到了两位大汉先帝的身影,八个字也浮现在他的心头上。 才同孝文,霸类世宗! 第二十二章:陈琳:君问贤,非问臣之乡党也! 谋同孝文,霸类世宗,这样的评价对于一位太子而言不可谓不高。 但对于士人来说,这样一位皇帝也是最令他们畏惧的。 孝文帝在史书上似乎是一位宽仁的皇帝,轻徭薄赋,是贤君明主的典范,可在史书的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看出这位宽仁的孝文帝的腹黑与城府。 在孝文还是代王刚入长安还未登基之时,代王后所生的四个具有吕氏血统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惠帝刘盈的儿子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不疑及后少帝刘弘的死又是因为什么? 那位淮南王刘长的死又何尝不是另类的“郑伯克段于鄢”呢? 至于霸类世宗,世宗指的是孝武帝,自从亲政掌权以来,行事不可谓不独断专权,文武百官尽数变成了鹰犬和爪牙,不从者死,如何会坐视士族如此跳脸和皇帝夺权? 杨赐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若是再来一位如同孝武皇帝那般独断专权的皇帝,他们这些士人又将会是何等境况? 但旋即,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的杨赐又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难不成还能废了太子吗? 且不说太子如今已掌权,还手握万余兵马,就算太子昏庸无能无权,谁又敢提废黜太子的事? 虽然还未公开,但那位“董侯”的死已经在刘辩的默许下开始小范围传播出去了。 大汉怕是从来没有一位如此正统的太子了,集嫡子、长子、独子三个身份于一身的皇子,怕是千秋万世之后都找不出这样一位正统的太子了。 而杨赐心中所思,刘辩自然是不知晓的,他如今要办的事情太多了,可手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士族……士族…… 刘辩心中默默感慨,这个文化传承被垄断的时代,想要人才几乎不可能绕开士族。 “孤还是欠缺人手,诸位可能为孤解烦?” 看着身旁一众太子府属官,刘辩终于还是放弃了独自思考,向家臣们问策。 一众太子府属官闻言都不禁身躯一颤,坐直了身子。 这是太子第一次面向所有人的问策,若是谁的策论被太子采纳了,定然会被太子重用,就连贾诩抚摸着长髯的手都停了下来。 但太子对那些士族门阀的态度,自接受征辟以来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因此一时半会儿众人都没有什么好主意。 见众人都没有什么好主意,刘辩也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过渡一下了。 “众卿若是有相熟的士人才子,也可为孤举荐一二,就如玄德举荐宪和这般,只要有才,孤定用之。” 然而刘辩的话却如同石沉大海,说白了大家伙基本上都是些缺少关系网并不是那么广泛,才会导致这把年纪不是白身就是小官。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几个能举荐的有才之人,可都担心会有结党之嫌。 “殿下,琳愿为太子举贤!”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太子洗马陈琳站了出来。 “哦?孔璋乃饱学之士,孤倒是好奇孔璋口中的‘贤’是何人。” “一人名为张昭,字子布,徐州彭城人,少好学,善隶书,从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另一人名为张纮,字子纲,与琳同乡,曾入太学事博士韩宗,治《京氏易》、《欧阳尚书》,又于外黄从濮阳闿受《韩诗》及《礼记》、《左氏春秋》,博览众书。” 陈琳洋洋洒洒地介绍起了二人,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语气也愈发激动,甚至在见到刘辩脸上流露出的惊讶时沾沾自喜,而这不免让刘辩看向陈琳的目光愈发怪异了起来。 二张嘛,他也是知道这两人的,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多年了,一时也没想起这两位。 但让他如此的并不是二人的身份,只是对陈琳的态度觉得有些怪异。 有一种粉丝介绍崇拜的偶像的感觉,当其他人说你的偶像可真棒的时候还会与有荣焉般露出喜悦的表情。 陈琳的性子,向来朴实本分,妥妥的老实人,骤然见到陈琳这副样子,刘辩倒是起了几分玩闹的心思,指着陈琳正色道:“卿举荐同乡,是欲结党乎?” 却不料陈琳也正襟危坐,甚至对自己被太子质疑用心有些愤怒,向刘辩行了一礼道,声音洪亮道:“君问贤,非问臣之乡党也!” 刘辩一怔,见陈琳神情严肃全然不似看穿了自己的玩笑话那般,也不禁起身向陈琳回了一礼,而后上前紧握陈琳之手笑道:“君言正合我心,适才相戏尔。” “文和,赐孔璋襄邑锦二十匹。” 刘辩很高兴,不说陈琳举荐了张昭、张纮二人,单单是这份忠直,便让他欢喜。 如果是贾诩这么说,董昭这么说,他都不会那么高兴,但陈琳这种老实人不去演这样一出戏。 而提到二十匹襄邑锦的时候,堂下众人也都有些动容。 在这个时代,蜀锦在襄邑锦面前算什么东西? 从春秋战国至两汉三国时期,襄邑锦才是为世家豪门集体认可的最顶级的织锦。 权贵豪门皆以着襄邑锦为荣,汉廷甚至在襄邑设置了“服官”,专门负责织造宫廷服饰,以襄邑锦为皇室后宫华服和公卿百官朝服的原材料。 若非汉末魏晋时期进入小冰河期,加之战乱频发破坏了襄邑锦的生产体系,安稳的蜀中以及蜀锦为蜀地历代割据军阀提供的军资使得蜀锦的生产被官方扶持,才最终让蜀锦异军突起,但地位却远不及襄邑锦。 直至五胡乱华,在异族的铁蹄下才将襄邑锦彻底淹没在历史的潮流之中。 如今的襄邑锦,下品一匹五千钱,中品一匹万钱,上品一匹两万钱,而这只是市面上的价格。 进贡皇室的襄邑锦做工比之公开的上品还要高上一个品级,但品级不是关键,而是你根本没有购买的渠道。 即便是三公九卿都无处购买,只能依靠天子赏赐获得。 有市无价,这才能让获赐襄邑锦成为一种殊荣。 获得太子赏赐的陈琳还有些没从被太子质疑的状态下转变过来,还是在太子率更令程昱的提醒下才赶忙行礼谢恩。 看着陈琳依旧有些木讷的模样,刘辩指向陈琳笑谓众人道:“此孤之祁黄羊是也!” 第二十三章:“清流”名士 “既然孔璋举荐了张昭与张纮二人,那此二人便由卿为孤征辟。” 对于张昭和张纮的踪迹他是全然不知的,只知道这两位屡次拒绝了包括三公、地方刺史的征辟,后来因为战乱又躲去了江东。 听完陈琳的介绍,这二人他也是真的看上了。 不光是其人本身的才干,更是因为他们的文化立场。 张昭师从古文学派士人学习《左氏春秋》,而张纮先学今文学派《京氏易》、《欧阳尚书》和《韩诗》,又学古文学派的《礼记》和《左氏春秋》,倒是颇有几分郑玄的影子。 为了君权,刘辩自然是推崇古文经学的,因此也会更加对古文学派的士人感兴趣。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在历史上屡次拒绝征辟是看不上征辟他们的举主,还是按照套路拿拒绝征辟当养料来养望。 后汉士人特别爱养望,为长辈服丧,为举主服丧,为老上司服丧,为州郡长官服丧,反正只要是能和士人本身扯上半点关系的名人他就能替他服丧,换取美名。 拒绝征辟也是同理,甚至以拒绝征辟为荣,用拒绝的行为来衬托他们不慕富贵、无惧权贵的“清名”。 刘辩不知道张昭和张纮有没有这臭毛病,他也可以为二人的名望添上一把火,就像他对待初次征辟的众人一般,但如果这两人敢拿拒绝他这个帝国太子的征辟来养望,他也不介意辣手摧贤。 “还有人欲为孤举贤否,若是当真有才,孤同样不吝赏赐。”刘辩环顾四周,众人心中的忌惮他心知肚明,所以厚赏陈琳不仅是为他的忠直而赞许,也是在鼓励其他人踊跃举荐。 “有孔璋珠玉在前,那昱也斗胆忝为太子举荐一名东郡乡党。”轻抚着长髯,程昱起身道。 “仲德试言之。” 程昱俯身行礼,缓缓道:“昱荐东郡人陈宫!” “陈宫,字公台,东郡东武阳人,此人不好经学,然腹有谋略,通晓兵法,殿下可辟之。” 只是,刘辩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摩挲着拇指和食指。 陈宫,是个在演义和正史中评价几乎是两极分化的人物。 演义中的陈宫未逢明主,刚烈忠直。 正史中的陈宫,比三姓家奴还三姓家奴。 曹操重用他,他说服张邈叛乱迎接吕布,吕布信任他,他说服郝萌叛乱围杀吕布。 若非高顺、曹性忠勇,吕布说不准也死在叛乱之中。 因为自己不愿降曹,怒而引弓射向劝降的曹操破坏吕布最后的投降机会。 如此小人,也难怪张辽、高顺以及一众吕布旧部都与陈宫不睦,也正是因此吕才不敢率兵出城和城池成犄角之势。 谁敢将身家性命赌在一个有过多次背叛前科还背叛过自己的小人身上呢? 呵! 刘辩忽然轻笑了一声,堂下众人也不知太子是何意。 刘辩也不是在笑旁人,而是他在笑自己,笑自己还是未能摆脱曾经那份所谓的是非观。 人生哪有对错,只有选择罢了。 即便是大奸大恶之人,也有大奸大恶之人的用法,只看如何用罢了。 瞧,就连张让也能当一柄对付士人的利刃不是吗? “既是仲德所荐,必有过人之处。” 随后,一众人等见陈琳和程昱接连举荐乡党也没有被刘辩怪罪,也纷纷举荐起了各自的乡党和友人。 却见许褚也扭扭捏捏地站了出来,刘辩见许褚如此作态,反而生出好奇心来。 “仲康堂堂七尺男儿,何故作此女儿态?” 对于许褚,刘辩是真的喜爱不已。 一个忠心的保镖,还能在关键时候充当嘴替为主君分忧,平日里又安分守己,这样的人谁不喜爱呢? 上回长秋宫外,所谓的领十军棍,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且不说负责行刑的是许褚的下属,他暗示陈琳出去盯着,也是免得有愣头青犯轴真动手。 “殿下,臣……臣想向殿下求个恩典。” 刘辩愈发好奇了,许褚竟然向他求恩典? “家兄许定,素有勇武。弟先兄举,臣恐为人笑柄,故臣想求个恩典,让他来雒阳看看能否有帮得上殿下的地方,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尽管许褚的话语中有着些许的小毛病,但显然许褚说出这样一番话前也是请教过他人的。 而且这算恩典吗? 就给许定赏个官而言也确实能算是恩典,可许褚只娶了个小妾没有正妻,与其他将妻儿或是父母也安置在雒阳的同僚不同,故而让许定来雒阳,与其说是求恩典,不如说是在表忠心。 谯县许氏一门两嫡子全都在太子门下效力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就是许褚的态度,更是谯县许氏的态度。 尽管刘辩由于对历史的了解,对许褚的忠心从未有过任何怀疑,但许褚的这番态度却让他十分受用。 “孤闻谯县许氏善武者甚多,既是仲康求恩典,那孤索性就赐你个恩典,许你谯县许氏子弟五十人入太子府卫率之中,另赐汝父母襄邑锦各十匹,感念他二人为孤养育出如此忠勇的虎将军。” 典韦瞥了许褚一眼,不由在心中暗骂,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如此懂得讨好太子。 而后刘备举荐了有刎颈之交的友人,冀州安平国人牵招牵子经。 前些时日刘备与关张二人休沐,三人一同在雒阳集市闲逛,偶遇牵招,这才得知牵招正从学于同乡名士乐隐,乐隐又与何苗交好,于是受何苗之邀来雒阳,如今牵招正随乐隐居于何苗的奉车都尉府上。 吕布也同样举荐了一名五原郡乡党,名为李肃,另有昔日于并州任骑屯长旧部数人名曰宋宪、侯成、成廉等数人。 刘辩对这些举荐自无不允,牵招之名他也曾听闻过,也是一员能文能武的名将,至于李肃、宋宪等人,麻雀虽小也是块肉,但他真正关注的一直是钟繇的举动。 颍川四姓,陈、钟、荀、韩,他不信钟繇这位颍川钟氏的嫡脉居然没有一位颍川乡党。 被太子注视良久,钟繇自然也是坐立不安,叹了口气后无奈起身。 他必须做出解释了,上一次与太子在士兵待遇上的分歧,即便太子不会记在心里,难免也会影响太子对他的评价,若是这一次让太子心生误会,那他的仕途可就要断了。 “殿下,臣亦想为殿下举贤,奈何……”钟繇犹犹豫豫,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颍川名士之中,不少人曾受党锢牵连,多隐居家中。” 刘辩恍然大悟,他明白了钟繇话里暗含的意思。 太子啊,你家皇帝老子之前的党锢之祸把颍川士人搞得可惨了,人家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满,且不说党锢尚未解除,即便解除了也还要消弭与颍川士人的矛盾。 刘辩也叹了口气,党锢之祸中受牵连最广,被宦官报复力度最深的,便是汝颍名士。 汝南袁氏的袁隗虽不知与张让、赵忠等人达成了什么样的条件成功和解的,但宦官集团在注意到公开救助党人的袁绍后,只是让赵忠再度发出警告“袁本初坐作声价,好養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并没有对汝南袁氏再度下手,而袁隗也最终狠狠训斥了袁绍。 颍川荀氏的荀爽险些被宦官集团弄死,不得不连夜向宦官集团求和,让荀彧的父亲荀绲逼着荀彧娶了汝南名士傅公明死也不愿娶的中常侍唐衡之女,让荀彧成为了宦官集团的一份子,来为颍川荀氏避祸。 颍川陈氏的陈寔也不得不妥协,“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寔乃独吊焉”,尽管手段不同,但都是豁出脸面来向宦官求和,换来了“及后复诛党人,让感寔,故多所全宥”的回报。 就连钟繇的父亲钟迪也同样受到了牵连,只不过这位生性豁达,索性就此躺平,每日在家读书,闲时游历山水做做诗词歌赋迷恋上了隐士生活。 唉,如此看来若要消弭颍川士人对朝堂的不满,可不是处置了几个中常侍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得请场外援助了。 不过他对士人的态度不会变,你受党锢牵连,孤可以补偿你,甚至可以哄着你,你入仕不入仕也是你的自由,孤可以成全你的名声三顾其家求贤,但你如果敢拿孤来邀名养望,孤也不介意帮你数数三族的人数。 第二十四章:君臣相信亦相知! “卢师助我!” 卢植看着向他行了一个大礼的刘辩,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头疼。 他算是看出来这位太子殿下的为人了。 腹黑,霸道,有求于人的时候说尽好话,但是绝不会轻易为他人的话语所改变心意。 按照某位赵姓政·委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属狗脸的。 卢植提起全面解除党锢的事情,刘辩便百般推脱,但刘辩向他求助的时候,却又不免显得有些……谄媚? 杨赐私下里对太子的八字评价已经流传出来了,即便是敌对学派的士人,卢植也不得不感慨杨赐的识人之术。 不过太子终归还是愿意去亲近士人的,请求他帮忙疏通与颍川士人的关系,这一点倒是不难。 号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荀爽与他也是好友,这位治《费氏易》与《左氏春秋》,又极力推崇《周官》的慈明公是古文学派的领袖,甚至可以说是天下士人的领袖,被士人冠以“硕儒”之名。 “孤也不瞒着卢师,孤有意扶持古文经学。” 进门时说说笑笑无妨,但聊起正事,刘辩又恢复了太子的身份,重新将“孤”这个字搬了出来。 进门时,他是向老师求助,此刻他是向古文学派提出要求。 你们想上位,成为大汉的官学,就得为孤提供支持。 “殿下,古文经学已经推出了《周官礼》。” 卢植也将自己的身份从太子太傅转变为了古文经学的大佬,与眼前的太子进行着谈判。 “卢师,孤能扶持古文学派,在合适的时机将古文学派立为官学,却也能保住今文学派的一亩三分地,届时《仪礼》自会修订。” 卢植闻言,不由叹了口气。 刘辩的意思也很明确,你们古文学派给的不够多! 孤能扶持你们当官学,同样也能帮今文学派把你们摁下去永远当不了官学,而今文学派想必也会很乐意修改《仪礼》中那些对天子不利的内容。 卢植知道太子说的没错,区区修改经义内容与整个学派被踢下官学地位跌入深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脸面? 不会有人天真的以为这只是简单的学术之争吧? 若是古文学派成为了官学,那么今文学派士族之中为首的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等士族便会瞬间衰败,沦落为古文学派士族案板上的肥肉,被一点点分食殆尽,最终今文学派士族免不了破家灭门的终局。 尽管按照士族间的规矩,都会给对方留个血脉,再凭借着学识的传承,几代以后未必不能复起。 可若是官学变成了古文学派,今文学派士族又如何复起? 是抛弃家学还是沉沦民间? 反正身为古文学派士人的卢植很明白,若是易地而处,他们古文学派肯定会答应太子的条件,哪怕代价是更改经义。 良久,卢植缓缓开口道:“殿下想要什么?” “慈明公入仕,出任太子少傅。” 卢植一怔,“不可能”三个字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 荀爽靠拒绝三公九卿征辟花大半辈子养出来的名望,才能成为如今的士人领袖。 后汉士人以拒绝做官为荣,以成为隐士为荣,即便想当官,也要三辞三让,若是直接接受就会为人不耻和诟病。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莫名其妙的规矩,比如弟弟不能在兄长之前做官,袁隗当年曾在新婚之夜跟妻子调侃老丈人马融“弟先兄举,世以为笑”。 甚至汝南名士封观因为自己兄长没有做官,在接到征辟令后直接假装中风使得他口不能言,就连家里着火了都强忍着不说,只是慢慢地走出屋子避火。 而荀爽则是以自身养望成为士人领袖,直接为整个颍川荀氏在朝堂和地方打开了门路,若是年近耳顺之年的荀爽接受刘辩征辟,定会为士人耻笑,讥讽他“晚节不保”。 “孤闻慈明公有一幼女,聪敏有才艺。”刘辩的话点到为止。 卢植身躯微颤,瞪大了眼睛看向刘辩。 有汉一朝,外戚的出身普遍不高。 若非出身低微,谁会成为皇帝的那把刀来制衡士人? 另一方面,也是提防又一位女主干政。 以士人之女为外戚,太子难道不担心外戚势大吗? 卢植的神情异常严肃,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殿下慎重!” 他是古文学派的大佬,但前提更是大汉的臣子,是太子的老师,他可以为古文学派争取利益,但不能接受以江山动荡为代价。 卢植担心太子虽然与天子不同,是贤明之君,却终归是少年心性容易走上邪路,做出饮鸩止渴的决定。 “卢师真君子也!” 见卢植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刘辩也忍不住对卢植的人品发出了感慨。 若换古文学派的其他人来,恐怕早就替荀爽答应下来了,哪管什么外戚坐大,只要涿郡卢氏兴旺就行。 “卢师,即便外戚出身低贱,就当真能避免外戚干政吗?” 刘辩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抉择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两汉外戚即便出身低微,却也难以避免他们妄图干政甚至试图谋权篡位的情况。 事实上封建王朝时代,因为太后和皇后“君”的身份,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干政的情况,只能看即位皇帝的年龄和手段罢了。 而且刘辩既然敢向颍川荀氏求亲,自然也早有预防之策。 “孤若即位,史书当录‘帝诏禁妇人干政,令群臣勿奏事太后、皇后,后族不得辅政及滥受封爵,此诏永传后世,违者共诛’,卢师可安否?” 卢植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将浊气吐出。 “若如此,大汉幸甚,太子贤甚!”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 “若是慈明公知晓太子如此谋划,殿下许诺给慈明公的这份厚礼可就一文不值了,殿下就不担心吗?” 卢植手抚须髯轻笑着看向刘辩,而刘辩同样也笑着看向他。 二人不语,只是对视而笑。 只是渐渐的,卢植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都笑出了几滴泪水。 他笑自己蹉跎半生,更笑自己年近天命却得遇一位相信相知的贤君。 唯愿苍天假年二十载,让我卢子干看看二十年后的盛世明君! 第二十五章:旱魃将至 光和六年,五月十二日夜,大暑。 今年的烈日似乎格外无情,却又公平地炙烤着所有人。 即便是乡野的黔首百姓们向来习惯早睡以便翌日早起务农,却也是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当然,即便无情的高温平等地煎熬着每个准备入睡的人,但却不影响刘辩这位大汉太子的安眠。 值夜的两名宫女们搬来了两座冰鉴放在刘辩的床头和床尾,用蒲扇轻扇在冰鉴上,冰鉴中的冰块溢散出的寒气被蒲扇扇向床榻,驱散了那令人难以入睡的暑气。 清凉的舒爽感伴随着他直至清晨,值夜的宫女也轮换了几批,冰鉴里的冰块也重新添加过几回,却从未有任何动静将刘辩吵醒,让他美美地睡到了清晨。 起床后,刘辩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了一套劲服,从典韦的手中接过一柄木剑,在他的剑术教习王越的辅导下开始练习剑术。 王越,幽州蓟县人,居于燕山,曾于燕山手刃盗匪三十七人而不伤片缕,被江湖游侠冠以“燕山剑圣”之名,后入虎贲军中担任虎贲中郎。 听闻太子欲习剑,曹操就举荐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燕山剑圣”。 刘辩听闻王越的时候,也颇为好奇王越究竟有多勇猛。 后世人常说王越步战绝伦,吕布骑战无双,如果吕布步战遇上王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过很可惜,如今的王越已然四十五岁了,身体状态已经过了巅峰期,哪怕状态维持得再好,气力方面也不可能是吕布的对手。 再者,正所谓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便是说擅杀搏杀的游侠儿敌不过训练有素的甲士。 哪怕是正值巅峰的王越若是在沙场上遇到吕布,恐怕也是这个结果,因此刘辩甚至生不出半分唤来二十多岁的吕布来和四十五岁的王越一战的念头。 咚! 刘辩手中的木剑精妙地挡住了王越的劈砍,而后二人迅速分开,刘辩回味着方才那一式笑道:“安睿(王越表字),孤方才这一式如何,可算是学会了?” 王越自然也不会扫了刘辩的兴致,恭维道:“殿下天资聪颖,臣的弟子们要是有殿下的天赋恐怕早就青出于蓝了,但殿下也还需多加练习方能融会贯通。” 刘辩点了点头,虽然喜悦却并没有将王越的褒美之词放在心里。 别看王越曾是个仗剑天涯的游侠儿,但他可是个官迷,满脑子都是摆脱游侠的阶级,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王越有些过于谄媚了。 况且他也并非真想成为什么剑术大师,学剑不过百人敌尔,再者以他的身份恐怕此生都没有拔剑砍杀的机会。 而若是有人能杀穿典韦、许褚以及一众精锐卫士的护卫径至他的面前,那即便他的剑术再精湛也无济于事。 他练习剑术,不过是作为晨练强身健体,避免像后汉的先帝们一样早逝。 王越教授刘辩的也不是成套的剑招,而是些许锻体之法和零散却又极为精妙的护身剑招,都是王越数十年拼杀之中感悟出的精粹,若当真到了危险关头也能护持一二。 练了一身汗的刘辩看着手臂上渐渐有了弧度的肌肉,也知晓这些时日王越的确是尽心了。加之近些时日他的班底也愈发完善,二张、牵招、李肃、宋宪等人纷纷入仕太子府,心情大好之下笑谓王越道:“安睿,听闻你有个传承了衣钵的弟子唤作史阿,孤许你个恩典,召他入东宫暂且当个卫士吧。” “臣谢殿下隆恩。” 王越心头一喜,看来他在太子心中也还是有些位置的。 先前随口提过一嘴,说麾下弟子众多,却只有史阿一人传承了他的衣钵,没想到太子竟然记在了心里。 然而,二人各自的喜悦未曾持续多久,简雍便急匆匆前来通传。 “启禀殿下,太常卿有要事奏报。” 刘辩眉头微蹙,现任太常卿是刘焉,历史上提出了“废史立牧”的那位,不过目前为止汉室尚未倾颓,他也未有野心。 一时之间刘辩没想明白刘焉这个太常卿能有什么要事,以至于绕过尚书台直接向他禀陈? “且先让太常卿在偏殿等候,这个时辰恐怕太常卿还未用朝食,让中厨为太常卿也送一份朝食去,孤先去沐浴更衣。” 待刘辩沐浴更衣后,这才见到已经用完朝食的刘焉,刘焉也顾不上太子还没用膳,起身行礼后将一份竹简呈上:“臣请殿下阅览此疏。” 高望接过竹简递给刘辩,一封毫不起眼的竹简中竟书写了令刘辩顿时色变的内容。 中原各郡入夏之时还下了两场雨,但到今日已经有二十余日没有下雨了。 “太史令那边怎么说?” “灵台这些时日观察风云天象,太史令谓旱魃将至。” 魃,旱神也。 也就是说旱灾将至。 刘辩忍不住叹了口气,天灾难挡啊。 汉末是小冰河期,小冰河期本身对降雨量的直接影响并不明显,但其导致的气候降温会对降雨模式产生影响。 气温的下降会导致蒸发减少,进而影响水循环和降雨分布,所导致的结果便是某些地区原本气候湿润地区降雨量减少出现旱灾,而在原本气候干燥的地区则是降雨增加出现洪灾。 “今年……恐怕不得安生了。” 尽管还没有看到这场旱灾的破坏力,可刘辩几乎已经看到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惨烈了。 这些时日卢植没有教授刘辩多少古文经,而是教授他许多辅以处理庶务的学识。 比如农桑! “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这是卢植希望刘辩能时刻铭记于心的一点。 卢植本是不晓农桑之事的,然而他有一位好友名为崔寔。 崔寔是农学大家,有《四民月令》存世,又在《政论》中谈论当世便利之事数十条,指切时要,言辩而确,当世称之。 而他曾听崔寔提起过一点,为何先秦和汉初之时同样是旱灾,却也没有后汉的旱灾这般惊人的破坏力,难道真是一句当权者失德能解释的吗? 崔寔经过多方考证,发现了一个被天下官吏都忽视了的根本原因——那竟农作物本身! 两汉时期农作物品种变迁,冬小麦的种植面积大大增加,在后汉已经彻底取代了粟类作物的主粮地位。 尤其是冬小麦秋播夏收的习性,使得许多干旱地区可以通过种植冬小麦增加收成。 而且冬小麦的收获要远胜粟类作物,石磨的普及和制面技术成为了冬小麦彻底取代粟类作物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冬小麦也有一项致命弱点,不耐旱。 尽管比起春小麦而言冬小麦的耐旱性已经大大增强,但相比粟类作物却是差之千里。 而旱灾的来临往往都是在夏季的四月,冬小麦却正好是夏季播种,此时此刻恰是冬小麦的抽穗期,因此旱灾产生了对冬小麦堪称致命的打击,其结果往往不是减产而是绝收! “明日举行朝议,比二千石以上官员无病不得缺席!” 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旱灾,刘辩无力阻止,也来不及做防灾措施,那么剩下的便是提前准好赈灾事宜,以及利用这场旱灾做些文章。 第二十六章:朕即国家! 翌日,嘉德殿中 京师雒阳中比二千石以上官员全部聚集于此,相比以往的大朝会而言,这样的参会人数算是少有的。 不过作为“德高望重”的三公,司空张济、太尉杨赐、司徒袁隗显然都是见惯了类似场景的。 袁隗与杨赐对视一眼,却见对方都摇了摇头,于是将目光一致投向了张济。 朝堂内但凡是担任过三公的老臣,基本上都大致猜到了太子临时召开如此规模的大朝会的缘由,尤其是瞅见刘焉这般老神在在的模样,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灾异免三公! 自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问世,将君权与神权合二为一,巩固了天子的统治却也为后世的天子们带来了许多隐患。 其中之一便是将天灾人祸归咎于君王无德。 若是天降灾异,那天子就必须下罪己诏,乞求上天不要降罪于民而是降罪于他一人,也就是所谓的“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不过到了孝哀帝时期,这位由藩王继承皇位的天子对下罪己诏一事格外不爽。 老子当定陶王的时候要向王太傅认错,老子当了天子还要向天下人认错,那老子这皇帝不是白当了? 于是在今文学派的配合下,孝哀帝以《尚书大传》“百姓不亲,五品不训,则责之司徒;蛮夷猾夏,寇贼奸宄,则责之司马;沟渎壅遏,水为民害,田广不垦,则责之司空”为由,将天灾的罪责归咎于三公的身上。 但直到后汉的和熹皇后邓绥以“女君”之名临朝摄政,才终于正式将“灾异免三公”制度化,成为后汉的一大亮点。 而刘焉是太常卿,作为九卿之首有着优先进位为三公的资格。 不过其实朝堂上的老臣们对于这些其实也都不是很在意,尤其是现任的三公,杨赐担任过一次司空,两次司徒,现在又是太尉,谁还没当过几次三公呢? 当过一次有过这份殊荣就够了,在当上三公之时他们就想到了这一天。 虽说真的面临这一日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感慨,但倒也没有太过患得患失。 而袁隗看着这场面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去岁六月他便是在大朝会上,以太常卿的身份取代了在四月时因大旱被罢免的司徒陈耽成为了三公。 是的,几乎所有人在意的是这一次被罢免的会是哪一位三公,而非地方出现了何等灾异,后续又该如何救灾赈灾。 灾情再严重,不就是歉收或是绝收吗? 我家还蛮大的……咳,我家的粮食和田地还蛮多的,只要你们这群贱民抛弃户籍、售卖土地依附于我家成为奴仆就好。 这分明是天大的好事! “太史令于灵台观察风云天象,谓旱魆将至。” 群臣闻言不禁窃窃私语,果然是灾异之事,接下来按照流程就该罢免三公了。 从前罢免三公的流程是由天子下诏表示有灾异降世,因此罢免某位三公,而从孝桓帝开始,也许是出于对党锢之祸的亏补,三公的罢免改为了三公在大朝会上承认德不配位致使天降灾异主动请辞,天子不许,三辞之后天子依依不舍准许三公的辞呈,变相地为这位辞职的三公邀名买直。 当然,由谁来主动请辞其实也是天子事先与他要罢免的那位三公私下“商议”过的,而非真的有某位三公愿意主动离任。 杨赐和袁隗眉头紧蹙看向张济,他们二人方才已经对过眼神了,都没有被太子私下召见过,那么要主动请辞的定然是身为司空的张济。 杨赐和袁隗不仅是亲家,更同为今文学派大佬,自然不会相互隐瞒这些信息。 张济则不然,尽管他曾是杨赐的友人,又是杨赐举荐才一同成为了刘宏的侍讲,在华光殿中为刘宏讲学,但后来张济与许彧一同投效了宦官集团,迫害了诸多清流士人和贤良官吏,二人便也断绝了交情。 所以在杨赐与袁隗确认彼此都没有受到太子召见以后,便都一致认定太子要罢免的三公是张济这位司空了。 可张济虽然为了仕途投靠了宦官,却绝不是那种愚蠢到死赖着不愿意挪位置的家伙,如此看来似乎太子并未召见任何一位三公? 而眼见三公无一人离席主动请辞,台下群臣也不禁感到疑惑,莫非太子不知晓流程? 一众朝臣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太常卿刘焉的身上,按制太常卿有为太子解惑的责任,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刘焉都不可能会没有跟太子确认过罢免三公之事。 感受到群臣目光的刘焉也很茫然很无辜,他那日奏报之时曾隐晦地暗示过太子灾异免三公之事,太子也表示明白这些流程。 可既然太子什么都懂,这又是何种情况? “呵。” 刘辩轻笑了一声,将百官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暗自冷笑。 “议一议吧,如何减小旱灾带来的损失,又该如何赈济灾民,朝堂究竟该拿出个怎样的章程。” 刘辩暂时也将百官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将话题引至救灾一事。 昨日他翻阅了宫中国史以及其他留档的奏表、记录等,想看看朝廷以往是如何应对旱灾的。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自孝桓以来至今,几乎每年的春夏秋冬到处都有灾异! 地震、蝗灾、瘟疫、旱灾、洪涝几乎没完没了,而且灾异规模无不庞大,还往往会出现一场灾异引起新灾异的情况。 而这些年国库、内孥也不知有多少支出都是用在救灾上,一时之间刘辩不免也有些理解了,难怪刘宏这些年从一位有志中兴大汉的君王堕落成了如今的模样。 只是随着刘辩的提问,朝堂百官却不是很理解,庙堂应对灾异都有固定的章程,又有什么需要百官商议的呢? 令刘辩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进谏的竟然是太中大夫盖升。 盖升是前任屯骑校尉,也是刘宏还是藩王时的故旧,因此才被委以屯骑校尉一职,后来被迁为太中大夫。 “殿下,朝廷救灾章程自有旧例,当务之急应是省刑、赐爵、选士,以平上苍之怒,不可延误啊!” 盖升的意思也是嘉德殿内绝大多数朝臣的想法,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出现过旱灾,萧规曹随就行,届时朝廷和地方救济一部分灾民,剩余的我们这些士族豪门替朝廷消化了便是。 太子这个时候应该做的,就是赶紧罢免一位三公以平息上苍之怨,再进行大赦,并赐予有德贤士官爵以换取上苍的原谅。 但这些事情在刘辩看来实在是太过荒谬了,难道出现一次灾异就要释放一批触犯法律的罪犯,还要赐予被士人们称为所谓的“有德贤士”爵位? 仿佛受灾的主体并非百姓而是他们这群士人,还要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上天而非通过人力和技术来救灾? 刘辩想要利用这次旱灾做的文章,就是斩断灾异与上位者德行之间的关联,因此他的第一步就是不打算再遵循“灾异免三公”的制度。 或者再直白点的原因就是,他要将君权临驾于一切之上,就连神权也要匍匐于他的君权之下! 朕即国家! 第二十七章:桥玄:挥棍有力度,抬手有准度! “盖升所言荒谬!” “岂有将救灾之事尽数寄托于上天乎?” “如此尸位素餐之徒,当斩之!” 忽然,一道苍老的身影起身离席,皓首白髯,但身子骨却格外精壮,声音洪亮,直视着盖升的双目中蕴含着肉眼可见的怒火,手执板笏照着盖升的脑袋抡了下去。 盖升听得耳旁的破空声,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竹席上。 待他看清那名老者的脸后,旋即勃然大怒,同样手握板笏仿佛随时准备与那位老者互殴似的。 “桥公祖,尔敢在太子和百官面前行凶乎!” 刘辩瞧见是这两位斗了起来,倒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两位可算是老冤家了。 盖升所喊的桥公祖便是那位声名卓著的桥公桥玄。 二人的旧怨可以追溯至十二年前的建宁四年,盖升担任南阳太守期间竟丧心病狂地贪污了四亿钱,当时担任尚书令的桥玄上书天子要将他关进大狱并没收所得全部赃款,但天子不仅不许,还升盖升为侍中,气得桥玄托病请辞。 而盖升敢如此丧心病狂的原因,便是因为他的后台是天子。 在刘宏还是解渎亭侯的时候,盖升便与彼时的刘宏结为好友,天子自然护着这位故旧,何况那四亿钱有一多半都进了天子的内孥,真落到盖升手中的最多也就三成。 换作旁人明知天子与盖升有旧,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天子干的荒唐事不止这一件,还不如在别的方面下手。 但桥玄这人还真就不是为了邀直买名,他就是眼中容不得沙子,当年的梁冀权势滔天,他也丝毫不肯退让,查办了梁冀的心腹羊昌,更何况是盖升? 也是因为这刚烈忠直的性子,桥玄也才看重在洛阳北部尉任上法外无情的曹操。 但莫要以为这位桥公的刚烈仅仅表现在政治上,要知道桥玄在孝桓时期曾是武将! 孝桓末年,这位桥公担任了度辽将军,假黄钺,恰逢鲜卑、南匈奴以及高句丽国王伯固等一同叛乱,桥玄督诸将先守后攻一举击溃叛军,在职三年边境异族不敢越境半步。 如此看来也难怪盖升被这一板笏气成这样,乍一看不就是个七十三岁的老头儿嘛,再一看这是个年轻时手执刀兵亲自上阵砍杀过胡虏的狠人,那一板笏若是抡实了,盖升就算不死,以后恐怕也都要戴着个头盔才敢上朝了。 眼见桥玄和盖升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恐怕再闹下去真有公然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架势,刘辩也明白自己这位裁判必须下场了。 “朝堂议事,意见不合是正常的。不过桥公起身的动作是大了些,谅在卿年岁已高便不予追究了,然桥公需顾着些身旁的同僚。” 刘辩将二人的矛盾定性为了政见不合,至于殴打同僚? 谁看见了,何况也没有打中,你凭什么说那是殴打同僚? 桥玄一愣,他虽然刚直却并不傻,拄着顶端饰鸠鸟的九尺王杖弯下了腰:“殿下仁善宽宥,老臣日后定当注意。” 这位老人家的的确确是诚心悔改的。 桥玄斜睨了盖升一眼,目测了一下左手的板笏和右手的王杖的长度。 板笏这玩意太短了,太容易落空,他手里那根庙堂赐予七旬老人的九尺王杖下一次定然会让这厮明白什么叫做“挥棍有力度,抬手有准度”! 与桥玄相反,盖升则是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太子,这厮都拿板笏要砸我脑袋了,太子却公然偏帮这老贼?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如今的天子可是被软禁了,没有天子的帮衬,朝中也不会有人帮他这个过气的宠臣说话。 再者,一个是贪污腐败声名狼藉的傀儡天子故旧,一个是天下闻名的刚烈忠直之士,还有太子下场拉偏架,百官不瞎都知道该帮谁。 眼见盖升这副神情,刘辩也是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蠢货。 严格来说他也不算是偏帮谁,别说桥玄没打中你,他真给你一板笏你也拿他没办法,最多就是口头批评和罚俸。 桥玄已经七十三岁了! 依照《汉律》,除非他把你打死了,否则你还手都是犯罪! 而且盖升对桥玄这位七十三岁的老人大吼大叫是无礼之举,按律最轻也是个贬谪,闹不好百官集体上疏严惩,那就是贬谪加杖刑。 也就盖升这蠢货脑子没转过弯来。 三公九卿这些身居高位者甚至都忍不住讥笑出声,窃窃私语嘲讽盖升。 不仅仅是盖升占了便宜还自觉委屈的表现,更是认为这厮何其愚蠢,竟然还跳出来谏言。 杨赐对太子“谋同孝文,霸类世宗”如今已是传遍了雒阳城了,既然明知这位少年太子行事霸道,你非要蹦跶出来跟太子对着干做什么? 满朝诸公都不如你一人聪明吗? 尤其是几位三公,哪怕司空张济也算是与盖升同为宦官、天子这一党的,看向盖升的目光也格外冰冷。 担任三公之初他们便做好了被罢免的心理准备,真的到了被罢免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患得患失的心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对三公的位置不留恋。 眼见太子并未提及罢免三公之事,杨赐、袁隗和张济都选择了默不作声,没见着三公属官还有他妈的门生故吏都选择了闭嘴吗? 这一句话便得罪了当朝三公以及那些三公府属官和门生故吏,这盖升难道还算不上愚蠢吗? “众卿,孤可是无德之人?”刘辩缓缓起身,没有再搭理盖升,面向群臣百官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但他也没给群臣回答的机会便跳到了第二个问题,“太尉杨公、司徒袁公、司空张公,哪位是无德之人?” 如果只有第一个问题,搞不好就有哪个清流名士站出来指责刘辩没有把十常侍清除干净,表示他这个太子不算有德之人,但当第二个问题也一同被抛出,这些士人就不好指责刘辩的“烂尾工程”了。 当太子和三公被放在一起品评有无德行,那么即便太子或某位三公无德,士人也不能说实话。 太子是百官认同过的,也曾百官劝立,三公更是百官的标榜,如果太子和三公都是无德之人,那百官士人,甚至整个大汉全部都是无德之人? “孙卿(荀子,避讳汉宣帝刘询,两汉称其孙卿)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既然孤与太尉杨公、司徒袁公、司空张公皆非无德之人,若上苍有知,何故降灾?” 面对这样的问题,百官无人能答,若要反驳,那自然是支持天人感应论之人,但上天肯定没错,错的一定是太子和三公,回答又回到了太子和三公是否有德的问题,陷入了死循环。 刘辩见自己的话镇住了满朝公卿,趁势进击。 “即便孤与三公皆为无德之人,若上苍有知,当降罪于予一人,何故牵连万民?” “若孤有罪,万民何辜何罪,上天竟令万民承担孤之罪孽?” “孔子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孤与卿等既享民脂民膏,自当竭力救灾,安能寄怀于不仁之天地?” 刘辩扫视群臣百官,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仁义道德他占全了,来吧,反驳他! 第二十八章: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卢植看着连反驳资格都不给对手留的辨经方式,若非场合不合适,他都想抚掌大笑。 一旁的马日磾推了推卢植,心说你个老东西收敛一下,好歹现在的议题是因为灾情,你这太子太傅要是真笑了出来算怎么回事? 但易地而处,马日磾自问他可能比卢植还不堪。 人生在世,得一贤弟子足矣。 而有太子这样一位天资卓绝的弟子,简直是全天下儒者梦寐以求之事。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等辨经手段,实在是高明啊,不以驳倒对方为目的,直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太子把“仁义道德”占全了,反驳太子就是反驳“仁义道德”,甚至是一口气要和支持孔老荀三家之说的士人打擂台,这样的大战哪怕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这两个大汉如今最顶级的士族绑一块都不敢轻易参与,瞧,甚至都没人敢站出来反驳太子。 孔子和老子在两汉的人气自不必说,而令后世之人忽视的反倒是荀子在两汉的恐怖人气。 而荀子的恐怖人气则有赖于荀子的几位杰出弟子。 与韩非、李斯、张苍关系不大,令荀子在两汉有着居高不下人气的弟子是浮丘伯与毛亨。 浮丘伯的弟子申培公作《鲁诗》,毛亨作《毛诗》,分别是今文经与古文经的代表,荀子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们遍布今古学派,荀子的名气自然在两汉时期居高不下。 后世咸知孟子为“亚圣”,却不知那是元朝加封,而荀子却早在后汉便有了“亚圣”之谓。 “天人感应论”始于前汉,但两汉期间“天人感应论”反倒在士人之间的认可程度反倒不高。 尤其是在后汉将“灾异免三公”制度化以后,“天人感应论”损害的就是士人的利益,就连同为今文学派内部都容不下“天人感应论”了。 如果说只有一件事能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团结一致对外的,那一定是怼“天人感应论”的支持者。 而刘辩的辨经技巧,说白了就是把实打实的利益放在桌案上,借着三公和三公属官、门生故吏的庞大关系网,堵住了大部分人的嘴。 谁不想在三公上直接干到死? 作为与杨赐、袁隗和张济三人的利益绑定在一块的士人,谁又会去反对? 九卿也不会反对,能当上三公的基本上都没多少年的活头,熬死这帮老头就是他们上位了,早晚他们也是受益者。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辨经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各家利益罢了。 但这场戏不能只是刘辩一个人唱独角戏,回到席位上坐下的刘辩将目光投向了三公。 孤承认了你们是天下士人的道德标榜,也保住了你们的三公之位,还在这儿装聋作哑不表态? 孤请你们吃了两碗的粉,只收你们一碗的钱,怎么,连一碗的钱都不愿意给? “太子所言甚是!” 作为三公却地位最不稳固的张济第一个认同了太子的观点,他本就利益至上之人,否则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宦官靠拢。 再者,如今张济在士人圈子里的狼藉声名,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盖升? 太子当权,若不投向太子,他别说三公了,将来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都犹未可知。 而在张济的表态下,司空府属官以及张济的门生故吏也纷纷附和。 杨赐与袁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再犹豫。 “太子所言甚是!” 开玩笑,拿了太子的好处却不办事,以这位“霸类世宗”的太子殿下的脾性,你猜猜这位“谋同孝文”的太子会不会哪天也让你明白什么叫“狱吏之贵”? “太子所言甚是!” 而随着三公表态,九卿顺势附议,其余二千石官员也纷纷附和,被孝武帝尊崇的“天人感应论”竟真被刘辩一脚踢下了高台。 这之后的具体救灾事宜自然无需刘辩去操心了,如果事事都要他操心,还要文武百官作甚? 自有尚书台在散朝后去与大司农曹嵩以及少府田芬商议,拿出一个具体的救灾章程。 随着朝会的解散,百官也各自散去。 三公与尚书台的一众官员穿上各自的鞋履,准备直奔尚书台商议救灾事宜,这时一名身穿中常侍服饰的中年人径至卢植身旁。 “卢尚书,殿下有请。” 卢植回头看去,尽管他也素来厌恶宦官,但面对来人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和几分尊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其余百官脸上也少有对这名中常侍流露出鄙薄等带有恶意的目光,因为这是中常侍中少有的一位贤宦——吕强! 吕强字汉盛,为人谦逊守法,天子封其都乡侯,吕强坚决推辞,还曾为党锢之事发声,上书劝谏刘宏任忠良,薄赋敛,厚农桑,开言路,即便是那些士人也没法睁眼说瞎话地将吕强视为恶阉。 当然,绝大多数士人对吕强的态度最多也只是不厌恶,如卢植这般笑脸相对的士人少之又少。 “既是太子召见,子干且先去,稍后再至尚书台便可。” 刘陶看向卢植的眼中带着些许羡慕甚至掺杂了些许嫉妒,虽然他是今文学派的人,但却是汉室宗亲,太子为何单独留下卢植这位尚书而非他这位尚书令呢? “如此值便去了。” 卢植点了点头,向三公与尚书台的一众同僚一拱手,便在吕强的引导下向着偏殿而去。 看着卢植的背影,尽管刘辩还不是皇帝,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百官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四个大字。 简在帝心! 待卢植行至偏殿之时,刘辩已然跪坐在竹席之上,左手靠在凭几上撑着脑袋,神态慵懒。 “卢师坐吧,莫要行礼了,且吃杯茶再说。” 今日几乎将大朝会变成了嘉德殿中的独角戏的刘辩此刻不禁感觉疲惫不已,而卢植也没有指责刘辩举止轻佻,固执地俯身行了一礼后方才坐下。 向太子行礼是出于心中的君臣礼法,不指正太子是出于老师对弟子的疼爱。 他当年就读于太学之时,也曾与人辨经,在太学中大杀四方一度声名鹊起,但每当辨经之时的激昂消退后便顿觉心神疲惫,太子这般年少,想来今日的朝议已然耗尽了太子的心力。 况且太子与他相处时如此随性,反倒说明太子是真正将他这位老师放在心中了,而非碍于所谓的师生情谊所装出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想到这里,卢植看向太子的目光也不由愈发温和。 想不到他卢植,也有成为幸进之臣的一天。 第二十九章:假节钺! 卢植也只是感慨太子对他的青睐罢了。 幸进之臣虽然有包括一时得到君王青睐而倍受恩宠的臣子,但前提是资历不足。 这年头,资历不足即便再有能力,也难免会为人诟病,被冠以“幸进”之名。 卢植这把年纪,又是何等资历和名望,除了受到太子青睐这一点外,与幸进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良久,刘辩终于吃完了碗中的茶水,从高望手中接过一块帕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在明朝之前的茶可不是什么炒茶,而是一道解馋的点心,茶叶就着蔬菜、肉条,再撒些盐粒,便是一碗可口的茶煮菜,这也是为何在明以前,喝茶往往被称作“吃茶”。 感受着腹中充实的感觉,刘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坐直了身子。 “卢师,此事还不算完。” 刘辩的话没头没尾的,但卢植却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对太子的评价再一次提升。 原本还担心太子年少,以为在朝堂上成功推动了对“天人感应论”的否定,便会沾沾自喜以为大事可定,正打算劝谏太子,没想到太子已然想到了这一步。 “殿下所言甚是,朝中如盖升之流,只是碍于殿下以及三公的威势而不敢言语,即便庙堂无人反对,各地还有诸多研习董孟之学的士人。” 董孟之学,便是指董仲舒和孟子一派的学问。 董仲舒与孟子对于天人关系的观点十分相近,在后汉常被士人归于一派。 相信只要等今日朝会上的消息传播出去,各地还是会涌现出不少信奉董孟之学的士人的。 不过他们的对面站着的是掌握了至高无上权力的太子以及掌握着舆论圈的三公九卿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那些董孟之学的士人再怎么样也是斗不过当权者的。 但若是救灾之事出了纰漏,受灾之地依旧饿殍遍地,那些董孟之学的士人就会以此批驳庙堂不敬上天招致天怒。 “卢师,尚能奔波否?”刘辩看向卢植,目光灼灼。 救灾之事,难不在庙堂。 以三公和尚书台官员的能力,拿出个妥当的救灾章程绝对不是问题。大汉四百年不知道面对过多少次天灾人祸,哪怕是萧规曹随都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但一如历朝历代的变法,制定新法不难,难在地方上的执行。 尚书台发布的政令也是如此。 若是庙堂如何想,地方就能不打折扣地执行,那世间早就是一片净土了,何来如此多的纷扰,何来如此多的饿殍流民。 而如今的地方郡守们,贪腐成风,上缴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少,把钱全部充入了各自的腰包。 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他家的皇帝老子,卖官鬻爵让许多原本还能收敛一二的官员也不得不为了这笔买官钱而贪腐。 刘宏的卖官鬻爵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卖官鬻爵,过往的卖官鬻爵多是以高价将无实权官职以及最低级的爵位出售给低贱的商贾。 但在刘宏制定的规则下买官要给钱,正常的升职、调度也要给钱! 甚至刘宏会故意将官员的职位提升,或是将朝中官员外放,逼迫臣子缴纳新官职的买官钱。 素有清名的司马直被刘宏强行安了个钜鹿太守的职位,司马直表示没钱,刘宏表示你可以上任以后慢慢还钱。 但这笔钱从何来,唯有贪腐。 司马直不愿贪腐,便在孟津服药自杀来死谏刘宏。 不得不说做皇帝做到这个地步,刘辩为自己能正常排泄感到庆幸。 其实刘辩也不是不能理解贪官污吏们的想法,有几人做官是为了万民? 绝大多数人做官就是为了权钱,只是由于对“名”的看重程度不同而有着不同的底线。 一文钱不沾的清官千古难觅,贪墨公款的贪官比比皆是,刘辩也不可能只用清官而不用贪官。 所以刘辩允许官员们在规则内适当捞一些,但他也有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一个是贪墨军资,另一个便是贪墨救灾粮。 谁敢动军资和救灾粮,就是挖大汉的根基。 谁敢挖大汉根基的人,刘辩就敢拔了他的脑袋! “呵。” “廉颇虽老,尚食斗米肉十斤。”卢植自然明白太子想要做什么,于是笑谓刘辩道,“臣尚壮,饮酒至一石而不乱!” 刘辩抚掌大笑:“卢师壮甚,廉颇何能及君也!” “阿望。” 刘辩轻唤一声,高望当即令人内侍取来刘辩早已准备好的几样物件,而当卢植目光接触到那几样物件之时,眼中尽是震撼之色。 八尺竹木,上系牦尾,为节! 其状如斧,以金饰之,为钺! “节……节钺!” 饶是以卢植的心性也不由感到了震撼,他想过太子会令他持节来震慑四方,却未曾想过太子竟将黄钺也赐予了他。 “节”代表皇帝亲临,“钺”则是生杀大权。 假节钺,意味着皇帝赐予了臣子代表皇帝巡视四方的权力,战时也不必请示汇报,二千石以下皆可先斩后奏。 在汉朝,假节钺与假节其实并无权力上的差异,甚至假节偶有制约假节钺之事,但这份荣宠和恩赐却是实打实的。 “拜尚书、侍中领太子太傅卢植,为北中郎将领冀州刺史,将长水校尉部,假节钺,二千石之下可先斩后奏!” 听着一旁由钟繇代替太子宣读的诏书,卢植眼圈红红的,四十四岁的他不是什么年轻人了,心中那一腔热血早就不复年轻时那般滚烫了。 可当他听完诏书的内容时,卢植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冀州刺史,真二千石官爵,银印青绶,却能监察同为真二千石之郡守,可决狱,可治民,还有举茂才的权力。 北中郎将一职此前从未设立,但中郎将皆为比二千石官职,而且从其字面含义上,应当是与征北将军之意大类,只是官秩和权力有所不如。 此外,太子还将长水校尉部借调给了他。 而长水校尉,正是与他有师生情谊的刘备。 如此信任,卢植如何能不热血沸腾? 即便是当年燕昭王的黄金台与太子殿下这份沉甸甸的信任相比,也不过尔尔! 千金难买简在帝心! “臣定不负殿下厚望,若不效,请斩此头!” 第三十章:颍川荀氏,入孤彀中矣! 雒阳城外,两队车马同时驶至西门外。 城门外车马相会是常有的事,往往都是根据对方的身份而决定谁先入城。 而身份的依据则是车马上挂的旗号,观察车驾的规格等级,但奇怪的是这两队车马都未曾悬挂旗号,而就车驾的规格等级而言似乎也都极为相近,都是普通士人的级别。 其中一队车马中,一名老者掀开马车的车帘,眉头微蹙看向城门处的城门吏,虽然他这一次是低调入京,但家仆应当会手持颍川荀氏一族的名刺向城门吏昭示身份,以城门吏的精明不应当会被一辆普通士人的车马堵在这里。 莫非还有其他人低调入京? 那些传说中什么士族豪门子弟在京师雒阳嚣张狂妄招惹到了惹不起的存在被反转打脸的故事几乎是不存在的,但凡士族豪门子弟入京,都会被千叮咛万嘱咐莫要招惹是非。 可以犯法,因为家族可以疏通关系搭救。 但要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搞不好整个家族都得跟着破灭。 而另一队车马中同样有一名老者与一名未戴冠帽的少年相对而坐,那名年轻人掀开车帘看向城门吏处,也是有些不解。 “虽然未立旗号,也是用的我吴郡顾氏的士人车驾,但名刺却是老师的,这城门吏居然未曾让我等先行入城?” 老者睨了少年一眼,轻轻拍在他的脑袋上。 “元叹,不过是入城先后罢了,老夫已经蛰伏吴郡六载,还差这一时半刻吗,让让他又何妨?” 少年一愣,顿时了然。 心说老师是在教导他为人当宽宏持重,不可恣意骄纵,但老者瞥见少年脸上神情,没好气地又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你啊,真就是和为师年轻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变通,好生无趣。” 老者的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对弟子的嫌弃之色,但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弧度却出卖了他心头的真实想法。 谁不喜欢一个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的弟子呢? “京师宗亲外戚遍地走,千石不如狗,也许那队车马中坐着的,便是三公九卿的眷属呢?还未入雒阳便得罪一位两千石高官,甚至可能是三公,就为了先一步入城,值得吗?” 老者叹了口气,感慨道:“当年老夫也是有些恃才傲物了,否则又何至于沦落至流亡吴郡呢?若非太子贤明,老夫也许就要老死在吴郡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明白老师一边教导他要刚正不阿,不可为权贵所慑,却又教导他莫要得罪权贵,这岂不是前后矛盾吗? 老者摇了摇头,他明白,以少年的经历还不足以让他懂得他话语中的道理,一如他年轻时一般,谁劝都听不进去。 如果少年没有随他从吴郡来到京师雒阳的话,倒也无妨,可在这雒阳城,少年可不像他当年那样有一位卫尉叔父护持。 那是真会破家灭族的! 只可惜,这个道理直到他天命之年才明白。 就在老者感慨之时,这队车马也遵从他的命令准备行至道旁让路,却不想城门内却却驶出一辆极具奢华的车驾,旌旗对对,甲仗森森,仪仗威严。 两队车马中的老者同时掀开车帘看向喧闹的城门,眼见那车驾六马拉车,玉辇金鞍,登时大惊之色。 天子驾六,玉辇金鞍亦是天子之礼,此非车驾,乃乘舆也。 不过这座乘舆的尺寸似乎比之天子的乘舆要小上一些,却没有女骑为仪仗,那么这座乘舆中坐着的人便不难猜测了。 竟是太子殿下! 就在两名老者愣神之际,刘辩在太子仆董昭的搀扶下下了乘舆,一旁的城门吏、卫戍士卒以及一众路过的士人和百姓纷纷向太子行礼,两队车驾里的所有人也纷纷下车行礼。 刘辩摆了摆手,高望代太子高呼:“起!” 百姓们也不知礼法,但见士人纷纷起身,也纷纷效仿。 城门校尉赵延匆匆赶来觐见太子,看着刘辩随行之人,不禁瞪大了眼睛。 太子府的属官他虽不敢说全部认识,但基本上都照过面。 乖乖! 太子家令贾诩,太子率更令程昱,太子仆董昭,太子中庶子钟繇、张昭、张纮,太子洗马陈琳、牵招,太子中盾典韦,太子卫率许褚,太子门大夫简雍、许定,太子厩长李肃尽皆随行,太子府有名有姓之人几乎倾巢而出! 如此阵仗,究竟是为了谁? 赵延虽不知太子欲要迎接哪位名士,但作为赵忠的弟弟,如何讨好太子他却是知晓的,主动为太子捧哏。 “臣城门校尉赵延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所来是为巡视城防乎?” 刘辩看了一眼前方的两队车马,他虽不识那两位的面相,但大致应该是在这两队车马之中,赵延的捧哏倒是适时,正好给他开口的机会。 “孤今日来,是为迎接贤士入京!” “颍川荀氏慈明公受孤征辟,拜太子少傅,孤日夜遣人探慈明公消息,知其今日入城,故亲至城门相迎。” “老朽何德何能,竟得太子如此礼遇。” 就在刘辩话音方落之时,一名老者趋步走向城门处,眼眶赤红向着刘辩俯身行礼,仿佛是为太子的礼遇而涕泪纵横。 “慈明公乃是当世硕儒,不必多礼,日后孤与慈明公还是一家人呢。” 刘辩声音洪亮,生怕城门附近的士绅百姓听不清似的。 而荀爽也听见了一旁有不少士人在窃窃私语,也不知是他心中过于敏感还是实情如此,他总觉得这些士人在讥讽他晚节不保。 饶是以荀爽的养气功夫,也不由心中暗道太子奸猾! 他都还没三辞三让,太子便将他要担任太子少傅一事公诸于众,分明是彻底败了他的名声,断了他的退路。 那所谓的“一家人”更是如此,尽管没有明说,但却不难猜测其中含义,届时颍川荀氏再无退路! 可他偏偏无法辩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亲至城门相迎已是国士之遇,他难道要当众拂了太子的颜面吗? 若是如此,他拒绝太子征辟换来的可就不是清名而是恃才傲物的恶名,以及太子的厌恶了,颍川荀氏都将因此堕入深渊。 “果然是‘谋同孝文,霸类世宗’,只要老夫到了雒阳便不会再给任何选择的余地!” “恐怕就算是老夫未至雒阳,太子也有其他招数逼迫老夫就范。” 荀爽心中感慨着,终归还是无奈地选择了顺从。 至少他要辅弼的不是什么昏君、暴君,而是一位有着极大可能中兴汉室又对他礼遇有加的雄主! “老臣,太子少傅荀爽,定不负太子厚恩!” 得到了荀爽的当众效忠,刘辩自然喜不自胜。 颍川荀氏,入孤彀中矣! 而后连忙扶起荀爽,又是一派随行史官狼毫笔之下的君臣相得之景。 第三十一章:雒水在此,孤不食言! “慈明公稍待,孤还有一位贤士相迎。” 刘辩笑眯眯地看向另一队车马处,尽管不认识那一位,但那种饱经风霜中又带着几分儒雅气质,他应当是不会认错的。 荀爽暗暗蹙眉,虽不知道太子口中另一位贤士是何人,却莫名对那人生出了几分不喜,就像是有人分走了太子对他的宠信,连带着这份国士之遇都分走了一半。 “伯喈公辗转千里,辛劳了。” 刘辩向着蔡邕远远地行了一礼,蔡邕连忙趋步小跑而来,将腰深深地弯了下去。 “邕一介流亡罪徒,安敢劳太子大驾!” 不同于一直身为古文学派士人领袖又有“硕儒”之名号的荀爽,蔡邕这些年来却是过得不怎么样,也见惯了人情冷暖。 他因上书劝谏天子禁绝宦官干政而被中常侍曹节、程璜怀恨在心,被流放至朔方郡,途中还屡次遭遇暗杀,好不容易得到天子赦免又因不愿附会中常侍王甫的弟弟五原太守王智,再一次被宦官们构陷,被逼得不得不逃命江海,远走吴会。 被贬谪与流亡之时,中常侍吕强为他求情,桥玄也曾令皖城桥氏的族弟屡次为他送来衣食救助,还有他的挚友,受党锢赋闲在家的羊续,以及他在吴郡栖身时为他提供庇护的吴郡顾氏,除了这些人以外再无任何人襄助。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蔡邕也格外感激这些昔日为他提供过帮助的人,面对太子这位直接改写了他的命运,将他从逃犯身份赦免并且召回雒阳委以重任的人,蔡邕已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与感动。 而且太子竟然用国士之遇来迎接他! 他原以为太子迎接之人唯有身为古文学派士人领袖的荀爽,却不想他竟也是太子亲至城门相迎之人。 相比于荀爽那比鳄鱼真诚不了几分的眼泪,蔡邕的泪水中凝聚着的悲苦和感动是刘辩能切身觉察到的。 “伯喈公,一切都过去了。”看着蔡邕如此痛哭流涕,刘辩也不由有些感慨,出言宽慰。 荀爽本来是对另一位太子口中的“贤士”有些不喜的,没想到竟然是同为古文学派的大儒蔡邕,也一同出言宽慰这位昔日的好友。 然而蔡邕心中也是有着一笔账的,荀爽这位“好友”,在他落难后可未曾为他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未曾派人来问候过他一声。 “来,上车,随孤回东宫,孤还有许多事要向慈明公和伯喈公请教。” 刘辩一手推着一人,将两人推向他的太子乘舆,无论二人如何推辞,他都不肯罢休。 最终在刘辩的强力要求下,荀爽和蔡邕方才上了乘舆,与他同坐一车。 由太子仆董昭赶车,太子洗马陈琳、牵招与太子府卫士高声呼喊,告知全城太子亲至城门迎荀爽与蔡邕乘太子乘舆入城之事,还特地在雒阳城内兜了个大圈,颇有些像是钓鱼佬钓到大鱼时的场景,整整一个半时辰才晃晃悠悠地将乘舆驶入了东宫。 而后刘辩正式拜荀爽为太子少傅和尚书,拜蔡邕为徐州刺史,假节,监察徐州大小官吏,又赐了两座府邸给荀爽和蔡邕,并在两座府邸中早已安排好仆从、侍女,衣食起居无所遗漏,蔡邕更是惊喜地发现羊续帮自己抚养的两个女儿也早已在太子安排的府邸中等候。 安顿好这两位海内名士之后,刘辩这才疲惫地回到了永安宫。 “文和,此次差事做得不错,有何想要的赏赐尽管提。” 刘辩的心情很好,不仅仅是收获了这两位海内名士的效忠,更是因为这番对荀爽和蔡邕的礼遇,使得他仁厚贤德的名声进一步得到了传颂。 而其中便有贾诩的功劳。 绣衣使者是孝武帝所设,身穿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四处巡视督察,发现不法问题可代天子行事。 在孝武帝时期,绣衣使者的权力不可谓不滔天,有“讨奸”、“治狱”、“捕盗”之权,督察官员、亲贵奢侈、逾制、不法之事,甚至就连戾太子刘据都被绣衣使者逼得不得不造反。 到了光武帝时期,绣衣使者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只剩下了“捕盗”之权,到了刘宏手中,由于十常侍的存在,绣衣使者直接被废除了。 当然,也并非当真是废除了。 应该说刘宏将绣衣使者在名义上全部废除,却交给了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和赵忠手中,令他们监察地方。 这批人手在张让和赵忠投效刘辩后,自然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否则贾诩就算是再天纵之才,两个月的功夫要拉起一支足以在监察地方时提前觉察悄然入京的荀爽和以吴郡顾氏名义低调入京的蔡邕的人马根本不可能。 贾诩这位绣衣御史在收到底下的绣衣使者汇报后,便向刘辩进献了亲至城门迎接荀爽、蔡邕并昭告全城的计策。 “臣别无所求,唯乞请太子免去臣绣衣御史的职位。” 贾诩跪伏在地,将头埋在臂弯之中,就像一头胆怯的鸵鸟。 若是旁人,也许当真会这么认为。 但刘辩清楚,贾诩是一条毒蛇。 前世许多人都将贾诩与陈平归为同一类人,但在刘辩看来这两人截然不同。 看着依旧跪伏着,没有听见刘辩的命令不敢起身的贾诩,看着他弯曲的腰背,刘辩默不作声。 陈平与贾诩都是毒蛇,但陈平是一条更渴望权力、会用毒牙清除仕途上的拦路者的毒蛇。 而贾诩却是一条隐藏着毒牙,也不吐出蛇信,巴不得一年四季全都安然盘踞在洞穴中冬眠的毒蛇。 然而一旦有人打搅到他的安眠,这条毒蛇就吐出见血封喉的毒液。 “孤知道你怕什么,怕不得好死是吗?” 刘辩的话很直白,他明白面对贾诩这种聪明人,顾左右而言他或是敷衍根本行不通,不如坦诚相对。 “臣不敢。” 贾诩嘴上说着不敢,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历代的绣衣御史的结局,两汉时期,绣衣御史和酷吏都是天子与士族争权的工具,有几个能落得个好下场的? 而且他明白,如此雄才大略的太子不可能只是将绣衣使者当成了寻常的监察机构,而是可以为太子罗织罪名处置政敌的黑手套。 事实上刘辩也的的确确是打算这么做的,否则他又何必要阴狠的贾诩来出任这个绣衣御史? 如今他麾下的太子府家臣,也唯有贾诩才能掌控住 “功臣不能全身而退,刘辩何颜立于天下?” “孤若为天子,文和当得三公之位!” 刘辩一把拉起贾诩走出殿门,遥指南方道:“雒水在此,孤不食言!” 第三十二章:非如此,无以嘉奖卿之忠直! 翌日,也许是昨夜得到了太子指雒水为誓的三公以及功成身退的许诺,贾诩的脚步似乎较之以往也轻快了些。 其实将绣衣使者交给贾诩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隐秘行事。 特务机构,无论是在哪个封建王朝几乎都为士人所诟病的,谁想要一把刀整天悬在自己脑袋上,屁股不干净的担心被查办,屁股干净的会担心被诬陷,可天底下屁股干净的又有几个? 如今的绣衣使者在明面上是被废除了的,而贾诩收拢旧时的绣衣使者是从太子府的府库中支出,就连太子府属官之中也只有贾诩一人知晓。 不过绣衣使者重建的事情,早晚会公之于众。 刘辩急着重建绣衣使者,一是为了监察官吏,打击恶性贪腐事件,二则是为了监察地方,清查太平道逆贼。 “民不堪命,起为盗贼,关东纷扰,道路不通。绣衣直指之使,奋斧钺而并出。” 当初若无绣衣使者,即便是汉武帝也难以轻松平定地方盗贼叛乱。 当然,刘辩也不指望绣衣使者替他将太平道叛乱掐死在襁褓之中,但他要清楚各地官吏究竟谁与太平道逆贼勾连。 前世之时,他记得甚至有汉室的诸侯王参与了太平道叛乱,起兵呼应,太平道的影响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所以刘辩为了提前应对太平道叛乱,也必须做出诸多布置了。 地方郡守是不可能进行大规模调动的,否则定然会惊动张角,逼得他提前叛乱。 那么便只能为各州以监督救灾事宜为名,为各州安排新的刺史。 历史上徐州黄巾叛乱较弱,因此刘辩将蔡邕任命为徐州刺史,并且给了假节的权力,让没有参与兵事权力的刺史通过假节的方式得到了关键时刻可以接管兵权的权力。 不过尽管这个时期的假节和假节钺没有权力上的区别,但身为冀州刺史、假节钺的卢植还是要比蔡邕的权力大得多。刘辩索性对自己的老师明言,二千石以下皆可斩之,他不会过问罪由。 也就是说哪怕没有罪名借口,卢植也可以直接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 但蔡邕要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必须有依照《汉律》足以判处死刑的罪行为依据方可先斩后奏。 但这二人还远远不够。 太平道闹腾得最厉害的除了冀州以外便是豫州、兖州、青州三地,这三州他必须遴选三位能打的刺史,而且不仅要能打,还要足够刚正,盯死了地方的贪腐行动,不让那群虫豸对赈灾粮动手脚。 刘辩在桌案上摆了一副绢帛,上书“豫州刺史、兖州刺史、青州刺史以及荆州刺史”,但刺史后的名字却是空白。 他无人可用了。 别看他的东宫已经囊括了一众开国级别的人才,可年龄、资历却是无法弥补的缺憾,他不可能去让一名二十几岁、连千石官职都没有担任过的人去担任真二千石级别的州刺史,哪怕勉强年过三旬的钟繇也不会乐意去自污清名去跳阶担任州刺史。 他只能全部从非太子府官员中挑选出有资格晋升或是不在意越阶晋升,且能力不俗,还敢于监察地方贪腐的官员担任刺史,但这样的人着实凤毛麟角。 能武的不能文,能文的不善武,能文能武的却不够刚正。 不善清查贪腐或是治理地方倒也还好,他可以辅以张昭、钟繇这些人才。武将们多是愿意将不擅长的治民之事丢给文士处理的,正好也能为他们积攒一份千石官秩的履历,也能充当刘辩的耳目。 但文官不善武,却没有几个愿意将手中兵权托付给麾下武将的。 能文能武却不够刚正的更是令他头疼,可又实在是缺乏可用之人。 “罢了,阿望,传执金吾袁滂,侍御史王允,谏议大夫朱儁入宫!” 想了许久,刘辩都无法做出抉择,索性直接召见这些人,当面问询后再做出抉择。 这几人本就在朝,而且无论是谏议大夫、侍御史还是执金吾,实际上都是闲职,来得十分迅速。 “臣等拜见太子!” 刘辩看向面前的三人,暗暗点头。 无论是袁滂、王允还是朱儁,三人在相貌上都给刘辩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分。 作为士人的袁滂穿上武将的袍服也给人一种儒将之感,王允虽为文士却也体魄健壮,朱儁威武雄壮。 “卿等且先阅览这几封帛书。” 刘辩没有再去费口舌与几人讲述太平道之事,而是将绣衣使者收集到的太平道相关情报放在几人面前,观察着三人的神色变化。 袁滂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仅担任过三宫之一的司徒,也曾平定过西北的羌乱,面色仅仅是微变便恢复了镇定。 王允则是面露忿色,下意识就将手按在腰间佩剑处,这才惊觉佩剑在入宫时已然上缴面露尬色。 朱儁在看到这些情报之初,神色惊异,但旋即便流露出一分喜色,而后变得面色凝重。 三人各有各的神态,也有着不同的想法,这很正常。 袁滂见识深远,明白太平道之乱看上去骇人,实际上却不难平定。而王允似乎是一位忠直之士,朱儁的表现则是传统武将的心态。 初闻叛乱惊异,再因有了立功之机而喜,最后则是分析敌我军力感到棘手。 “执金吾,还可征战否?” 刘辩看向袁滂,这位的年龄可不小了,五十五岁了,也不知他的气力是否能支撑得起如此重担。 “殿下但有所命,臣必不辱之!” 袁滂声音洪亮,听起来中气十足,这也是刘辩欲任用他的原因之一。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长的时代,年过三旬者皆可自称“老夫”,而今年五十五岁的袁滂却格外倔强,从不自称“老臣”。 但他的身体也的确保持着不错的状态,否则若是他的身体当真支撑不起作战的劳累,他绝不会接受刘辩的任命。 “孤欲拜卿为兖州刺史,左中郎将,假节钺,二千石以下皆可先斩后奏,望卿为孤坐镇兖州!” 正当刘辩等着袁滂领命的话音,却不料袁滂眉头紧皱。 “殿下,蔡伯喈已为徐州刺史,臣乃蔡伯喈舅父,还请殿下慎重!” 王允脸上不禁对流露对袁滂出敬佩之色,如此大公无私之人实在是世所罕见。 而朱儁则是觉得袁滂此人过于刻板,太子拜你为兖州刺史前自然是知晓你和蔡邕的甥舅关系的,自然是对你放心的,又何必因此而拒绝如此有前途的重任呢? 然而刘辩却是一怔,他还真不知道袁滂竟是蔡邕的舅父,这二人好像也没差几岁吧? 而事实上尽管袁滂只比蔡邕大五岁,却是蔡邕实打实的亲舅舅,袁滂是请刘辩三思安排他们甥舅同时担任真二千石级别的州刺史之事。 “朝廷何曾有律法令甥舅不可同为州刺史?” 刘辩对此则是全然不在意,袁滂此人是真正的忠直之士,不仅仅是不偏袒任何一方,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因私废公。 反倒是蔡邕在这一点上不如袁滂甚矣,昔日还曾因将作大匠阳球屡次拒绝自己叔父卫尉蔡质请托之私事而对其怀恨在心。 刘辩越看这位老臣越是喜爱:“卿忠直如此,若朝中尽是袁公这般的臣子,孤何忧那太平道?” “文和,取五十匹极品襄邑锦来赠予袁公!”刘辩离席来到袁滂身前,紧握着袁滂之手,见袁滂蹙眉似乎有拒绝之意,开口道,“非如此,无以嘉奖卿之忠直。” “袁公岂不闻‘子贡赎人’之事乎?” 闻言,袁滂方才愿意收下太子的赏赐,行礼谢恩。 看着如此忠直且文武兼备的袁滂,刘辩心中暗道只可惜。 根据孝桓时期颁布的《三互法》,一州长官不可为本州之人,否则刘辩真想把豫州这个除了冀州以外太平道力量最为强盛的地方交给袁滂。 更是对这位将大半生蹉跎在自家那个昏君身上的老臣,生出有一种君生我未生的遗憾。 第三十三章:王允与吕布的组合 在将袁滂亲自送出永安宫大门后,刘辩借着送行的机会,也在乘舆上向袁滂询问了对王允和朱儁二人的看法。 袁滂沉吟片刻,缓缓道:“王子师其人,外方内圆,素有清名,殿下可诱之以名利。” 刘辩没有说话,脑中回想起方才王允看到有关太平道的情报之时那副义愤填膺的神情以及“下意识”按剑的动作,初见之时只觉此人忠直,现在听了袁滂所言便顿觉做作。 不过刘辩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原因便对王允产生厌恶,这种行为无非是在向他表忠心,不算什么。 只是想起历史上的王允也的确是格外重视名声,而且踊跃扛起了与宦官斗争的先锋大旗,得到了何进与袁隗的青睐和力保。 而王允此人也绝对是个工于心计之人,对掌权的董卓虚与委蛇骗取信任后抓住机会勾结吕布将其斩杀。 若是光是如此,也许只会给世人留下王允舍身为国的忠义形象,但其掌权后便暴露本性,开始居功自傲、盛气凌人,再也听不进任何忠言,甚至蔡邕都其被监禁而死。 说起来,王允要处死蔡邕的理由也是令人瞠目结舌,最初只是因为蔡邕对董卓这个曾将他从逃犯身份赦免的人心怀感激,故而在董卓死后露出了几分哀悼之色,如此便被王允记恨,将其交付廷尉处置。 原本以蔡邕的罪责绝不至死,但蔡邕在上书认错并希望能够继续修编史书之时,王允却反而大发雷霆要处死他。 不免让人猜测,难不成受董卓敬重和青睐的蔡邕对于当初王允讨好董卓之时所行诸事知晓颇多,王允担心蔡邕将之记录在史书上,这才要处死他? 不过这些事情也都是猜测,刘辩也不至于拿来全盘否定王允这个人。 一如袁滂所言,王允可用,诱之以名利便能成为他的手中刀。 “王子师,敢担当大任否?愿为国而舍清名否?”刘辩目视王允,看着他眼中的“忠直愤懑”之色淡笑道。 名利嘛,刘辩绝不吝啬。 为官者,谁不求名利? 而王允此人重利之时还格外在乎清名,此等人反倒是比许多士人要好用的多。 他不会做出有碍清名之事,而这也是刘辩轻松拿捏王允的命脉之处! 至于利,有才者居之! 王允内心激动,多年养望之成果,就要在今日兑现了,激动之下脱口而出:“殿下但有所命,臣无不从之!” 相比于袁滂的“定不辱之”,王允的话有些过于谄媚了,而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补充道:“臣愿为大汉粉身碎骨,何惜区区俗名!” “孤欲将豫州之事托付于卿,然豫州毗邻三河,太平道逆党盘根错节,一旦有失,则京师危矣。” 王允听闻太子所言心中愈发激动,太子莫非欲以他为豫州刺史? 诚如太子所言,豫州的重要性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起冀州还重要,而太子现在却要将豫州托付给他,莫非太子是当真赏识他! 想到这里,王允心潮澎湃。 他太原王氏可不光只有经文传世,他王允少时也是一边习经传一边练骑射的,纵马驰骋射猎可未必比逊色于骑将。 “臣少善弓马,愿马革裹尸以报太子厚恩!” 刘辩抚掌大笑,似乎为王允的豪言而喜,道:“善,孤为卿壮之!” “然卿乃国家栋梁之才,不可轻言马革裹尸。” 刘辩正襟危坐,神色肃然,令王允颇为感动。 “也罢,为了子师的安全……”刘辩看向高望道,“阿望,去传越骑校尉来。” 不多时,高大威猛的吕布收到高望的传唤来到永安宫正殿,而王允在看到吕布的一刹那便不由赞叹道:“好一员猛将!” 不知为何,王允在看见吕布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颇合眼缘。 “此乃孤的越骑校尉吕布吕奉先,其人颇为英勇,曾以五十骑大破鲜卑五百骑!”刘辩紧握王允之手,面露担忧之色,“孤欲拜子师为豫州刺史,假节,然子师若要上任,且带上越骑校尉部,暂任武猛从事,否则孤实在担忧子师安危。” “殿下厚恩,臣万死无以为报!” 王允伏地而泣,与刘辩君臣相得,不知为一旁的史官贡献了多少笔墨。 刘辩又一次送走了王允,注意到了眼巴巴望向他的朱儁,脑海中回想起了袁滂在乘舆中对朱儁的评价。 “这朱公伟……为人过于圆滑,对朝廷律法缺乏敬畏之心,臣实言之,臣对此人颇为不喜。” 以袁滂的为人,若非此刻只有他与太子二人,又是帮助自己这个太子选士,他委实是不愿意在背后这般品评他人。 回味着袁滂对朱儁的评价,刘辩也在犹豫究竟该如何安排朱儁此人。 他先前犹豫不决,认为能文能武的却不够刚正之人,正是朱儁。 朱儁无论是治理地方还是领兵征战,都有不俗的功绩。 光和元年,朱儁因治理兰陵有功被拜为交州刺史,时交州多有叛乱,朱儁招募家乡子弟兵二千人,再领州郡兵共三千人合计五千,大破叛贼梁龙所率数万大军,一举荡平交州叛乱,封都亭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其文治武功皆足以让刘辩委以重任,然而正如袁滂所言,朱儁对律法缺乏敬畏之心。 熹平二年(173年),尹端征剿许昭失利被州刺史举奏,其罪应当弃市。朱儁穿着破旧的衣服悄悄离开,带着数百金来到京师买通主持章奏的官员,把刺史的奏章加以改动,于是尹端才得以保全性命。 继尹端之后担任会稽太守的徐珪后来被州刺史诬陷,朱儁直接带着轻骑数十人连夜疾马兼追,抢得州刺史派人送往雒阳的奏疏,保全了徐珪。 以贿赂保全本就有罪的上司,又以抢夺文书的举动来保全新上司,这样的行为难道值得称赞吗? 当然值得“称赞”! 在如今的大汉,抢夺文书的事屡见不鲜,已经成为了一种广为人知的养望手段。 名声越大,做官也越容易,哪怕越阶升官,也只会被传颂是君子豹变,而非幸进之臣和贪慕权势之人。 可如此目无法度之人,刘辩实在难以相信朱儁这种偏向士人的臣子会秉公执法处置地方贪官污吏。 第三十四章:我就是要一步一步追到最高,我要做太尉! 思虑良久,刘辩还是无法完全信任朱儁。 刘辩翻阅过朱儁在交州刺史任上的履历,除了蛮夷叛乱和少数交州百姓勾结蛮夷被处死以外,朱儁在交州刺史任上的履历堪称完美。 但这样的履历却引起了刘辩的怀疑。 交州是什么地方? 距雒阳两千里,路途遥远,人丁稀薄,蛮夷作乱,瘴气丛生,这样一块“荒芜之地”便成了天然的流放地,也可借流放充实当地人口。 但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何况构成成分如此复杂的交州? 被流放的犯官家属,交州土著百姓,不服王化的交州蛮,内地迁来的百姓,这四方势力构成了交州的基本人口架构。 而其中位于食物链顶点的,则是被流放的犯官家属。 能被判流放交州的家族,至少都是一个足以被称为宗族的族群。 文化和人口都不是本地土著能相提并论的,再加上历任交州刺史与各郡太守的偏帮,哪怕是秦朝乃至战国之时的楚国时便扎根于此地的族群也不是这一方势力的对手。 其次则是不服王化的交州蛮。 但说是交州蛮,实际上就是交州土著百姓。 “民如禽兽,长幼无别,绾发于上,赤脚于下,头上扎带,衣襟左敞”,这是交州土著百姓的真实写照,时而为交州蛮,时而为土著百姓。 而他们的叛乱,则是取决于当地的豪绅士族,也就是那些被流放的宗族。 终归是一个个宗族,再不堪也不是交州归化的汉民以及山林中的蛮夷能比的,时日渐久便成为了交州本地的豪绅士族。 可这些人都是昔日被天子流放的,心中多少对汉廷是有些旧怨的,仗着天高皇帝远,一旦朝廷任命的当地州郡官员的施政方略与他们的一切都取决于于时局,稍有不满便煽动百姓举起叛旗,杀戮官吏,将土著百姓变为交州蛮。 等到朝廷的平叛大军来了,再争相归附,为朝廷大军平定叛乱,享受到更多的利好,侵占那些死去叛党的土地。 然而在朱儁担任交州刺史期间,交州竟没有什么大型叛乱,其余诸多小叛乱,往往都不用朱儁出手,当地的豪绅士族便轻松将叛乱的火苗掐灭,为朱儁提供了一份光鲜的履历。 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勾连,刘辩是决计不信的。 尽管一切都是猜测,但依照朱儁一贯行事作风,刘辩却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公伟,你让孤很为难啊。” 刘辩与朱儁对视着,看着他眼中的热切,缓缓叹了口气。 “孤本欲以公伟为青州刺史,然朝中众人皆言不可,就连三公……” “唉,这出身当真有如此重要吗?就连公伟这等已然展露才华之人,孤也不得用。” 刘辩连连叹气,一副替朱儁感到惋惜的模样。 朱儁闻言也是瞬间神色黯淡,他都不用去找人验证太子的话是否真实。 太子的贤名早就传遍三河与三辅了,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四方传播。 中原士人口中传颂的是太子对荀爽、蔡邕这等海内大儒的礼遇,而在不受待见的边郡以及寒门子弟间传颂的,则是太子征辟太子府属官以及北军五校校尉之事。 中原士人渴望得到太子的国士之遇,边郡士人和寒门子弟渴望如同吕奉先、贾文和等人一般朝为田舍郎,暮登太子堂。 因此朱儁也曾幻想过和同样出身扬州的孙文台那般得到太子垂青,却不想今日当真得到了太子的召见! 可这群蠹虫,居然又要像以往那般以出身为借口打压他! 凉州和交州都大汉士人圈子里的食物链底层,扬州也就比这两州好些罢了,依旧是倍受打压。 因此朱儁也不得不剑走偏锋,去贿赂、去抢夺文书来为自己养望。 但即便有了个仗义疏财、急公好义的头衔,他却依旧没有被中原士人接纳。 旁人都道他被天子看重拜为交州刺史,又立下大功封了一千五百户的食邑,谁又知当时尚书台不过是觉得扬州与交州毗邻,水土气候相差不大,而朝廷能打的将军们都是北方人。 这个时代,水土不服可是要死人的。 因此天子和尚书台才决定给朱儁一个机会,带着两千家兵去赌一把,赌赢了分润他一笔功劳,赌输了罪责全归他一人。 但即便他成功平叛,他的交州刺史也没当多久就被朝廷拿下,回到朝中当了个无实权的谏议大夫,官秩六百石! 如今太子殿下监国理政,排除地域门第之见想要重用他,又被这群虫豸所阻! 欺人太甚! 朱儁的手在颤抖,双目赤红,典韦趋步挡在太子身前按剑而立。 刘辩却向着典韦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典韦粗壮的手臂,笑着对朱儁道:“怎么,你朱公伟就这么认命了?” “殿下!” 朱儁抬起头看向刘辩,因愤懑而赤红的眼眶却给刘辩一种朱儁委屈得快哭出来的奇怪错觉。 “公伟为何把孤想得如此懦弱呢?” “孤只是同意不拜卿为青州刺史,可还有一地,孤需要一员忠勇悍将为孤坐镇。” 刘辩轻拉朱儁右手,向来作风与士人同的朱儁被太子拉着走,却露出些小女儿态般的扭捏和紧张。 刘辩却没有觉察到朱儁的反应,只是拉着他走到偏殿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舆图下,指向西陲。 “凉州?” “不错!正是凉州!” 刘辩思来想去,不用朱儁太过可惜,但用又担心他包庇贪官污吏,不如送到凉州担任刺史! “护羌校尉泠征与汉阳太守盖勋两度上书,言湟中义与先零羌、枹罕羌两部,恐有谋逆之心。”刘辩目光冰冷,点在舆图上的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 历史上正是羌人在大汉倾力对付太平道的时候突然背刺,一度攻入三辅之地威胁长安的宗庙陵寝,以至于叛乱虽平却重创了大汉对凉州的掌控力,致使董卓之流坐大。 所以他必须提前安排一名足以应对凉州羌乱的大将。 凉州地贫民穷,此番凉州反倒是没怎么受到旱灾影响,因此也不用朱儁整顿凉州的贪腐问题。 而且作为大汉食物链的底层,别看凉州和扬州一样不受中原士人待见,可若是当一个扬州人来到凉州的土地,反而瞧不起同样被中原士人排斥的凉州士人。 人性便是如此,受了上层的鄙视却不妨碍他们鄙视自己下层的人。 “孤欲拜卿为凉州刺史领右中郎将,假节,卿可能为孤力保后方无忧?” “凉州有失,臣提头来见!” 朱儁没有半点犹豫应下了这份差事。 凉州虽是苦寒之地,却也是立功之地,未必就不如太平道作乱的中原诸州。 而他朱儁便要趁着这次机会,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追到武将的最高! 他要做太尉! 第三十五章:何皇后训子 送走朱儁之际,只见他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对太子厚恩的深切感念。刘辩望着朱儁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愉悦。 仅仅动一动念头,便能决定他人的命运,即便对这人并非全然信任,可对方依旧感恩戴德,这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就在刘辩沉醉于权力带来的美妙滋味时,一名小黄门在许定的带领下,神色慌张地匆匆步入殿内。 刘辩目光如炬,落在小黄门身上,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黄门急忙俯身行礼,动作慌乱而急促,几乎是扑跪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回道:“奴婢乃大长秋的义子赵卓。义父命我前来向太子禀报,皇后凤驾此刻已在前往永安宫的路上。” 刘辩微微蹙眉,心中暗自思忖,这个时候何皇后前来所为何事?即便真有要事,按常理也该传召他这个儿子前去,哪有母亲亲自前来东宫见儿子的道理? “你且仔细说来,母后为何突然前来东宫?”刘辩目光紧紧锁住小黄门,追问道。 小黄门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皇后今晨召见了太子太傅和徐州刺史的妻室,徐州刺史妻室恭贺殿下与太子少傅之女已定下婚约。” 刘辩顿时了然,皇后本就有为天子召见百官妻妾慰问安抚的职责,何皇后这是想替他慰问卢植和蔡邕这两位刚刚出任一州刺史朝廷重臣的家室。 “而后如何?”刘辩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就在小黄门正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入殿内,身着赤色凤袍的何皇后缓缓步入宫中,那绣着金凤的凤袍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摆动,凤冠上装饰的几颗明珠也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珠玉碰撞声,何皇后凌厉的丹凤眼斜睨着那名小黄门,说道:“是啊,而后如何?” 小黄门顿时惊恐万分,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额头紧贴着地面,声音带着哭腔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后恕罪。” 何皇后却对他的求饶置若罔闻,轻轻挥了挥手,自有人上前,将瑟瑟发抖的小黄门拖出去杖毙。 随后,何皇后又屏退了一众内侍、宫女,只留下他们母子二人在殿内独处。 见殿内再无旁人,何皇后美艳的娇颜上露出一抹冷冽之色:“太子殿下好威风,连婚约都能不请示亲生母亲,便私自与人缔结了。” 刘辩闻言,心中一紧,心虚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直视何皇后的面容。 直到为他通风报信的小黄门来之前,他都未曾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此刻才如梦初醒。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即便何皇后向来宠溺他,他也不能私自做决定,这可是大不孝的行为。 “母后,我错了。”刘辩上前伸手紧紧抱住了何皇后纤细的玉臂,声音中带着几分哀求。 何皇后没好气地甩着藕臂,想要挣脱,但刘辩却抱得更紧,还左右晃悠起来,脑袋也跟着一歪,扯着嗓子拉长调儿喊着“母后”,那模样活脱脱就像在撒娇。 “母亲,儿真的不是不尊重母亲,只是这些时日委实是太忙了,这几日就连就寝都不得不推迟了一个时辰,结果一来二去就忘记与母亲商议了。”刘辩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何皇后的脸色。 何皇后闻言,凤眸中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她看着短短掌权月余就比平日里消瘦了些许的儿子,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凤眸中流露出一丝心疼。 觉察到何皇后的反应,刘辩继续道:“母亲就原谅儿吧,日后绝不会再有此事发生了。” “哼。”何皇后娇哼一声,甩了甩手却没有甩开刘辩,朱唇微努,佯作严厉道,“这次便暂且饶过你,日后再有此事,定不轻饶。” 虽然嘴上这般说,但何皇后眼中的慈爱与心疼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其实她又怎会与自己的儿子计较这些事情呢,如今的刘辩就是她的一切,她宠溺还来不及呢。 只是近来,她莫名有些缺乏安全感。 这个儿子终归是从小在道观中生活,由道人抚养长大,而非她这个母亲亲手照料,因此她才更加宠溺刘辩,想要补偿这些年缺失的陪伴,却也更担心儿子心中不与她亲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何皇后已经数次梦见她的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思来想去反倒是有些理解为何当年董太后会如此厌恶她了,换作是她,也会厌恶一个如此美艳又得宠的皇后占据了自己儿子的心,担心儿子心中只有皇后而没有了她这个太后,担心自己老年孤苦清冷无人问津。 说到底其实她在意的,只是她在这个儿子心里的地位罢了。 若是刘辩与她争吵,或是冷战,她会伤心,会无助,会哭泣,却绝不会去和儿子对着干,逼他收回对荀爽的许诺。 他不是没有被何进这个兄长暗示过,可以学习窦家,太后与大将军掌控皇权,但她没有这样的野心,更不忍夺取儿子好不容易挣来的权力。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是她倾注了一切爱意的儿子。 她会失望,会感伤,却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 而方才,见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生气而方寸大乱,眼中又是愧疚又是哀求的,她便明白无论将来刘辩有多少美人,都不会忘记她这个母亲,一切不过是自己在这里杞人忧天罢了。 “母后这几日会召太子少傅的女儿入宫慰问,顺便为你把把关。”何皇后爱怜地抚摸着这个没有让自己失望的儿子的脑袋,纤柔的玉葱指轻轻划过乌黑的发丝,温柔地说道,“其实娶了慈明公的嫡长女也好,也能进一步为我儿稳固地位。” “不过在这之前,我儿还是要考虑考虑你两位舅父的官职的。” 刘辩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一次何皇后不再是站在何家女的角度上劝他,而是站在皇后的角度上真心为他这个太子考虑。 太子掌权月余,却不封外戚,固然会让人觉得太子大公无私,却又不免会让一部分想要投效之人望而却步。 成为太子的心腹班底,就是为了得到太子的偏爱升迁更为顺利,但连外戚都无法升迁,那么他们这些外人呢? 就像一个连父母都不孝顺的人,你又如何指望他能对上官忠诚,对妻子有情,对朋友有义呢? “儿以有了决断,明日尚书台便会通告百官。” 刘辩已然有了决断,母子之间也愈发和睦,谁也不曾记得那个因为替赵忠给刘辩通风报信被杖毙的小黄门。 宫里有数千内侍和宫女,死个小黄门罢了,连个水花都蹦不起。 第三十六章:屠几上肉 “我等恭贺车骑将军!” “是啊,恭贺将军高升!” 何进站在府邸正堂大门口,身姿挺拔,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那笑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胸膛也微微挺起,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此刻,他心中满是感慨,自己这些年费尽心机向士族靠拢,付出的无数精力与心血,如今终于开花结果。 何进在府邸正殿大门口迎接着一位位前来道喜的士人,心里不由感慨他这些年向士族靠拢的精力没白花。 尤其是司徒袁隗,不愧是他的盟友,果真是给足了他的面子。在朝的属吏及门生故吏今日全部来了他的府上庆贺,甚至还为他献上了一件“宝物”! 袁隗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向前一步,抬起右手,轻轻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车骑将军,老夫为你举荐一位年轻人,你可莫要嫌弃。” 说着,他侧身微微转头,看向身后的袁绍。 何进听闻,顿时两眼放光,目光紧紧盯着袁隗身旁的袁绍,脸上满是热切与期待,急切道:“次阳公口中的年轻人,莫非是袁本初乎?” 袁隗笑容愈发温和,轻轻点了点头,抬起左手摆了摆,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正是吾侄袁本初。” 何进连忙应下,脸上堆满了笑容,生怕袁隗反悔,嘴里还念叨着:“能得本初相助,实乃吾之幸事!” 这可是袁本初啊! “本初你放心,你既入了车骑将军府,日后本将军绝不会亏待于你!” 何进激动不已,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拍着俯身向他行礼的袁绍的肩膀,那拍打的动作带着十足的豪迈与热情,眼神中满是热切。 袁绍亦配合地回应道:“那绍日后便仰仗车骑将军关照了。” “好说好说,哈哈哈!” 何进仰头大笑,笑声爽朗而洪亮,在府邸的庭院中久久回荡,那笑声里满是对自己如今地位的得意与满足。 他是真的很高兴,太子还算是没有忘记他这个舅父,给他封了车骑将军的官职并且赐予仪同三司的礼遇。 车骑将军,金印紫绶,位仅次于大将军及骠骑将军,而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将军之上,位次上卿,或比三公,典京师兵卫,掌宫卫,并掌管征伐背叛。 至于仪同三司,则是和熹太后邓绥遂以“女君”之名亲政时所开创,意谓赐非三公官员予三公同等待遇。 而和熹太后便是为其兄邓陟封车骑将军,赐仪同三司,这么说来自己的太子外甥还是看重自己的,这是希望他能效仿邓陟那般为他安定天下。 当然,其实最令何进在意的,还是开府之权。 后汉制,唯太子、太傅、三公与八名重号将军可开府,并征辟、任命属官,朝廷会承认这些属官为朝廷官员,由朝廷发放俸禄。 有了开府之权,他便可将昔日结交的士人征辟入他的车骑将军府,比如眼前的袁绍便被他征辟为车骑将军府掾,比三百石官秩。 袁绍如今也是大汉年轻一辈士人中的顶流人物,入仕他的车骑将军府后哪怕日后升迁也在身上烙下了他何进故吏的烙印,如此他也与汝南袁氏进一步加强了利益绑定,定然不会重蹈梁冀等人的结局。 而一想到日后自己的车骑将军府人才济济的景象,南阳何氏也被士族接纳从豪族转变为士族,何进便忍不住抚掌大笑,脸上的得意劲儿愈发明显,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威风场面。 车骑将军长史王谦看着有些过于张扬的何进,虽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进谏搅了何进的兴致。 但有一点,他还是需要出言提醒的。 “车骑将军,是否应该遣人去宫中邀请太子及皇后送封请柬呢?” 何进皱着眉看向王谦,心道若是将太子和皇后都请来了,今日谁才是宴会的主角? 士人们拜见的究竟是他这个车骑将军,还是太子和皇后? 简直荒谬! 不过这毕竟是他的长史,何进还是挤出一抹笑容道:“太子操劳政务,恐怕无暇来此,就不必叨扰太子了。” 而后何进便转身去招待其他宾客,拱手示意,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语,脚步都变得轻快而张扬,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与得意之中。 然而看着何进与其他宾客谈笑晏晏的背影,袁绍眼中方才对何进的感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何遂高,我屮汝母! 袁绍的目光又转向了他的叔父袁隗,心中暗自咒骂,你这老匹夫,活该三个儿子全部早夭,活该你断子绝孙! 他是已故“特进车骑将军”袁逢的庶长子,是袁逢酒醉后与婢女所生。而袁逢还有两个正妻所生的儿子,长子名为袁基,字士季,现任太仆;次子名为袁术,字公路。 袁逢和正妻都不待见他这个婢女的儿子,于是索性将他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兄长袁成名下作为嗣子,来个眼不见为净。 袁绍不甘心,这些年来努力养望。 他本就相貌俊美,举止威仪,平日里不吝降低身份倾心与人结交,而且不论身份贵贱,他都以与自己平等的礼仪相待那些士人,因此他府上来访宾客的车驾曾一度挤满了雒阳的大街小巷,名望甚至超过了汝南袁氏的嫡子袁基。 于是他的好叔父袁隗果断出手破坏了他的养望计划,直接将他送入了何进的车骑将军府中。 这是断了他的仕途啊! 以袁绍平日里养望为自己打下的坚实基础,按照历代前辈士人的经验,他的起点至少应是尚书台里任一曹的尚书。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袁隗的命令他反抗不了,再不心甘情愿也得屈从。 不过这何进也当真是无知匹夫,真以为太子封他车骑将军赐仪同三司是因为信重他? 嘿,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这个官职可一点都不尊贵,这些年来封过的车骑将军数不胜数。 比如中常侍曹节,党人黄琬祖父黄琼,他的父亲袁逢还有何进的父亲何真,这两朝天子封过的车骑将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而且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是死人! 这可不是废话文学,而是说这些人封车骑将军的那个“封”字,全称是“追封”。 也就是说这两朝的车骑将军,全是死后追封,用于表达朝廷恩遇的荣官。 何遂高啊何遂高,你自以为太子信重,却不知自己已是屠几上肉了! 第三十七章:何遂高,太子非在醉梦中,君乃在醉梦中尔! 与此同时,在离何进那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的车骑将军府不远处,一座府邸悄然易名。 原本高悬的“奉车都尉府”牌匾,不知何时已被换成了崭新的“卫将军府”。 那牌匾上的漆色鲜亮,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光,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府门前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几乎无人为这门匾的更换而登门恭贺。 然而,这座略显冷清的府邸内,哪怕仅迎来一位客人,其尊贵程度也远超车骑将军府内所有宾客的总和。 这位贵客,正是太子刘辩。 “殿下,您看臣这儿都没有什么准备,也就备了几道小菜,打算与三五好友自饮自酌。”何苗满脸局促,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搓动,微微弓着身子,眼神中满是紧张与不安。 他的确给太子送了邀请,但太子并未事先差人告知他会前来,他也就默认太子不会出席他的宴会了。 当然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是无礼的不速之客呢? 太子殿下只是想念他这个二舅父了,一时因亲情而忽视了小小的礼节,忘记回信,但这都是因为太子爱他啊,太子怎么可能会是失礼之人呢! 刘辩扫了一眼自己面前食案上摆着的那碗水煮牛肉,里面还撒了不少茱萸碎子,右手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似笑非笑,眼眸微微眯起细细地品着,随后饶有兴致地看向何苗以及他的一众好友们:“如此鲜嫩的可口的牛肉,二舅父这可不是什么小菜啊。” “这怕是刚出生没多久的牛犊吧?” 刘辩指了指何苗,却没有继续纠结菜肴的问题。 何苗听闻此言,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慌乱,眼神下意识地四处闪躲,根本不敢直视刘辩的目光,双手更是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衣角。 《汉律》不禁食用牛肉,然而却“不得屠杀少齿”,也就是不允许宰杀幼小的牛犊食用。 所以这些小牛犊都是“病死”或“摔死”的,为了不浪费粮食,何苗才“不得不”流着不争气的口水令庖厨将之烹饪成佳肴享用。 不过刘辩自然不会去与何苗计较这些,律法是为地位低下的百姓准备的,士族豪门谁人不钟情于这一口鲜嫩的牛犊肉呢? 何苗平日里从不倚仗身份胡作非为,也不强占百姓田地,与之相比吃些牛犊肉真算不上什么事儿。 “行了二舅父,也别这么绷着了,今日我就是你不告而访的外甥,来蹭你庆贺加封卫将军的宴席罢了。”刘辩说着,随意地挥了挥手中的象牙箸,顺势将衣领又扯开了些,头发肆意地散落着,毫无顾忌地盘着腿坐于席位上,丝毫没有一国太子的风范,活脱脱像个地痞流氓。 咳,不对,是太子殿下有太祖高皇帝之风! “不过,殿下不去车骑将军府上庆贺吗?” 喝得微醺之时,何苗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晕,眼睛半眯着,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吧,因此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同时眼角余光悄然观察着刘辩的反应,右手还轻轻晃着手中的酒盏。 “他府上门庭若市,哪里差我一人呢?”刘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身体微微后仰,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沿上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再说了,他可没邀请我,而且我倒是愿意日后多与二舅父亲近亲近,就是不知道二舅父是否会嫌我这个外甥动不动就来打秋风。” 何苗仰头哈哈大笑着,笑声爽朗,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左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那殿下可要付些餐费了,不然臣可要被殿下吃穷了。” 刘辩没有开口,目光紧紧盯着何苗,等着何苗说出自己想要的“餐费”。 却见何苗举起一盏酒,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瞬间泛起一片酡红,摇晃着身子,脚步踉跄地站起身来道,“要臣说啊,殿下不如就像上次那般,让臣清闲清闲,臣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听歌赏舞了,府中的姬妾们都寂寞了。” 看着公然对他这个太子开黄腔的何苗,刘辩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脸上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懂得都懂”的笑容,右手伸出食指,指着何苗边笑边道:“当真是羡慕二舅父,不像外甥我,天生劳碌命。” 何苗受封的是卫将军,金印紫绶,与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同级,但略逊于车骑将军,掌握禁兵,预闻政务。 “既如此,那这北军五校和虎贲禁卫、羽林左右骑便由各校尉、中郎将自领,也好多给二舅父些时间添丁进口,否则二舅父府上人丁稀薄,母亲可要责怪我苛待二舅父了。”刘辩说完,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饶有深意地看着何苗。 甥舅二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和睦,酒过三巡,刘辩见天色已晚,便伸手撑着桌案,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回宫。 临行前,刘辩掀开车帘,面色酡红,有些醉醺醺地看向何苗:“孤今日来得突然,也没有带什么礼物。” 何苗亲送至府门前,搀扶着刘辩上了乘舆。刘辩掀开车帘,有些醉醺醺地看向何苗:“孤今日来得突然,也没有带什么礼物。” “孤记得二舅父本姓乃‘朱’,孤便赐个恩典,今后二舅父可恢复本姓,以‘朱氏’子自居吧。” “再追赠‘朱氏’卫将军,舞阴侯,明日尚书台明旨下发。” 何苗闻言,身躯猛地一颤,俯首跪地,重重地朝着乘舆磕了个头。 “臣叩谢太子殿下!” 刘辩没有说话,脑袋微微后仰,仿佛是喝醉了似的靠在车厢上。 行驶在街道上,驾车的太子仆董昭回过头,眼睛透过车厢的缝隙,看了一眼车厢内正在打鼾的太子,却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太子醉了吗? 也许吧,但是真正醉了的,恐怕另有其人。 太子来不来是太子的事,但你不请就是你无礼了。 何遂高,太子非在醉梦中,君乃在醉梦中尔! 第三十八章:太平道内乱! 光和六年,七月初七,正值乞巧佳节。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地覆盖着大地,月光如水洒在每一处角落,给世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辉。 穿着彩衣的姑娘们相约聚集于一处,笑语嫣然,手持五色丝线与七孔针穿针引线做着女红,乞求织女能够赐予她们更加精妙的女工技艺。 这本是个美好的节日,然而即便月光再明亮,也难免有阴影丛生。 雒阳城中,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邸内,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哀鸣。 厅堂内气氛凝重压抑,齐聚着太平道雒阳方的所有高层。 而他们之所以聚集于此,则是为了审判一名张角亲传弟子。 “师兄,事到如今,你最好给大家一个交代,众兄弟都在等你的解释。”马元义目光如利刃般直直地刺向唐周,语气冰冷而强硬。 他这些时日辗转于荆、扬二州,帮助那里的一众渠帅发展了七万余人的信徒,还要为师尊盯紧邺城那边的起义筹备事宜,便将发展雒阳城内信徒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师弟唐周,甚至将连师尊都未曾见过的内应名单也交给了他。 但这两个月来,他昔日发展的一众内应一个个没了踪影。 先是中常侍封谞和徐奉被杀,但马元义也从雒阳达官显贵之中的太平道信徒口中探听到了宫中的剧变,将二人之死定义为受宫变牵连被清洗,并没有往起义事宜暴露上联想。 但紧接着,雒阳城内的太平道内应一个个断了联系,就像是被人为清理了似的,这不由令马元义对唐周产生了怀疑。 除了他,这份内应名单只有唐周拥有,而且消失的几乎都是唐周接触过的内应,他不信这是什么巧合。 而若不是巧合,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师弟,我向黄天起誓,此事当真与我无关。”唐周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一边说着,一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周围的人,试图寻找一丝理解。 他虽不服马元义,认为师尊不该越过他这个师兄,将雒阳方交给后来的师弟马元义,但他也不至于因此出卖自己人。可面对质疑,他实在不知如何解释,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患了离魂症,在睡梦中向官府举报了这些太平道内应。 马元义闻言,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的神情,双手负于身后,踱步向前:“师兄,你我相识多年,只要你如实交代,我还能念及往日情分,向师尊他老人家求个情,留你条生路。” 这些年他辗转八个州,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唐周这般被发现出卖太平道利益却死不认账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但他还是愿意再最后给唐周这个师兄一次机会。 “我也不明白事情为何如此凑巧!”唐周情绪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向着马元义的方向跨了一步,双手握拳,大声吼道,“但我真的没有出卖兄弟们,更不会出卖师尊!” 他好歹是张角第一批弟子,也是雒阳方的副渠帅,被如此咄咄逼人地质问,心中自然愤懑。 马元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周,微眯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有惋惜,有不忍,但很快,这些情绪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按着腰间刀柄的手缓缓握紧,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农民,“心慈手软”这个词,早已与他绝缘。 宁杀错,不放过,这便是他的行事宗旨。 否则,害死的就不只是他一人,而是整个雒阳方,乃至整个太平道的所有人。 “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莫怪师弟无情了。”马元义的声音低沉而决绝,他猛地一挥手,大声喝道:“来人!” 随着马元义一声令下,屋内一众雒阳方的太平道信徒迅速拔刀而出,指向了唐周这位雒阳方副渠帅。 “呵呵,马元义,你当真要杀我?” 唐周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他迅速侧身向后躲避,身后一众护卫也顿时将他护在中间。 他好歹也是个副渠帅,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心腹呢? 他早就知道今日会无好会,毕竟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叛变了,更何况是其他人,因此他早早就穿了一件内甲,外罩长衫,还带着一众心腹赴会,就是防备马元义突然发难。 “不是我要杀你,而是教规不容你!” 马元义见唐周和他身后的一众护卫拔刀,眼神瞬间变得锐如鹰隼,心中最后的一丝师兄弟之情也彻底消散。 现在已经无关乎唐周是否出卖了太平道情报了,而是唐周竟然率众与他拔刀相向。 唐周必须死! “诛杀叛教罪徒!” 马元义大喝一声,与一众护卫持刀杀向唐周。 而唐周也毫不示弱,率护卫们上前拼杀。 双方的护卫也迅速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宅邸内喊杀声四起,刀光剑影闪烁,人影交错,鲜血迅速在地面蔓延,洇红了冰冷的石板。 尽管唐周的护卫人数不如马元义,但马元义这一方一时也拿不下唐周,而且唐周的护卫中有二人颇有勇力。 其中一人持刀连杀六人,另一人一手手戟一手短剑护持在唐周身旁,数次从刀剑下保住了唐周的性命。 “公道,放响箭!” 持刀者名为鲍出,是三辅有名的游侠,而被他唤作“公道”之人则是雒阳闻名的游侠祝公道。 “好!” 祝公道扯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臂弩,对准天上射出早已填装在臂弩上的鸣镝箭。 不过多时,从街道中冲出上百名身穿绣衣者,手持斧钺冲向了这座府邸。 “文才,去接应外面的兄弟!” 祝公道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突然发难将护持了许久的唐周挟持住,抓住唐周的后衣领,用剑抵在他的脖颈处,又以手戟格开一柄劈向他的利剑对着鲍出呼喊道。 然而还不待鲍出腾出手打开府门,便见府门传来一声巨响,一柄大斧硬生生破开了这道大门,一旁还有一众绣衣使者架着软梯翻过墙头跃入庭院迅速加入了战斗。 “绣衣直指祝公道!” “绣衣直指鲍出!” “太平道贼人欲反,戴黄头巾者便是太平道雒阳方渠帅马元义!”祝公道和鲍出自报身份后指向马元义的方向对着前来支援的绣衣使者们说道。 他们没有去贪功,而是呼唤了几名袍泽一同守住被擒下的唐周。 功劳他们已经拿了大头了,虽说马元义的重要性远胜唐周,但他们是破获此事之人,首功定然是他们的,剩余的功劳总要分润给这群危难之时来救援的袍泽吧,难不成还要让人白跑一趟。 “多谢!” 为首的史阿一愣,向着二人一抱拳,随后丢下了手中的巨斧换上了一柄长剑,身形如电,杀向了正在向着后门逃窜的马元义。 “该死,唐周这个叛徒,我早晚要杀了他!”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渠帅!” 马元义赤红着双目,他的一条腿被刀劈伤,只能由一众护卫搀扶着逃向后门,但负责断后的太平道信徒却被史阿轻松砍翻在地。 史阿的剑法凌厉刁钻,有名家之风却又不失狠辣,招招直奔要害而去,护卫着马元义的人一个个减少,但马元义也不断拉近着与后门的距离。 但当马元义打开后门时,看见的不是生路,而是一支举着火把的骑军,人人身着橘红色甲胄,好不威风。 为首一人手持长戟上前,戟锋直指马元义断喝道:“执金吾缇骑司马夏侯惇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第三十九章:封禁雒阳城,搜捕太平道! 夜幕深沉,永安宫仿若被一层墨色的帷幔所笼罩,静谧得有些压抑。 寝殿之中,烛火早已熄灭,忽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骤然打破了这份死寂,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殿外传来高望那尖锐又急切的呼喊:“殿下,殿下!贾家令有要事启禀殿下” 熟睡中的刘辩被这呼喊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缓缓睁开双眼,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未散尽的困意与茫然。 高望的呼喊依旧在持续,一声比一声急切,刘辩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烦躁,声音里满是被搅扰美梦的不悦,开口问道:“何事?” 听到刘辩的回应,高望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寝殿大门,快步走进殿内。呈上一份奏疏道:“贾家令求见,言此事事关太平道。” “太平道?” 刘辩听到这三个字瞬间清醒,困意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目光落在奏疏上,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皱起,隐隐有几分忧虑浮现在脸上。 此时贾诩也被高望引入殿内,但刘辩还在全神贯注地研读着那份奏疏,神色愈发凝重。 贾诩的奏疏详尽地描述了今夜太平道雒阳方内斗的前因后果,但在刘辩看来,通篇内容实则可用四字概括——为之奈何! 自处死封谞、徐奉等与太平道勾结之人起,绣衣使者便对唐周的一举一动密切监视。 正因如此,但凡唐周与太平道的内应有所接触,那些人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绣衣使者迅速逮捕,而后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在雒阳城内与太平道有染的,大多只是普通小吏,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屈指可数,否则,雒阳城恐怕早已陷入一片恐慌,人心惶惶。 只是,绣衣使者一向擅长对内探查监视,对外则经验欠缺。此番抓捕了太多人,终于引起了马元义的怀疑,进而引发了太平道雒阳方的内部动乱。 因此潜伏在唐周身边的绣衣直指鲍出、祝公道不得不暴露身份求援。 而执金吾卫这边,夏侯惇恰好今夜轮值夜巡街道,注意到祝公道求援的鸣镝箭后赶来探查情况,顺势将马元义一举擒获。 “文和,事已至此那便动起来吧。”刘辩看向贾诩,神色镇定道:“雒阳城内与太平道勾连者,无须上奏皆可抓捕!”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去纠结绣衣使者在这件事上的疏漏已然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解决此事可能带来的后患。 然而,贾诩却并未立刻领命离去,而是静静地看向刘辩,问道:“殿下,倘若有人负隅顽抗,该当如何?” 刘辩沉默了一瞬,旋即在高望耳边低语了几句,高望心领神会转身快步离去。再回来时已着人将一柄六尺长的斩马剑和一柄象征权力的节杖取来。 刘辩托着斩马剑,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厉色,森然道:“孤赐你尚方斩马剑,但凡负隅顽抗者,即便是三公也可先斩后奏!” “文和且去,稍后孤会下旨封锁洛阳十二门,城门校尉屯兵,执金吾卫,步兵校尉部,屯骑校尉部、射声校尉部以及左右羽林骑全部配合你的行动,有不从者,亦可以尚方斩马剑斩之!” 刘辩只留下虎贲禁卫、羽林郎以及太子府卫士留守皇宫,几乎将手头大部分兵马都放心地交给了贾诩调度。感受到刘辩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贾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数十载蹉跎,他都一度打算就此隐世,却不想还能遇到一位信之任之的君王。 “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贾诩俯身行了一礼,而后手持尚方斩马剑与节杖转身离去。 而随着贾诩的行动,整个雒阳城都乱了起来。 “仲德,你去节制雒阳六部尉,敢有犯禁夜行者,皆棒杀之!” “子布,你带一百二十八名羽林郎进驻武库,若非孤亲至,不许任何人出入!” “公仁,你领五十名太子府卫士控制御马苑!” “仲康,雒阳十二门你来节制!” “典韦,皇宫各门归你统属!” 刘辩手握长剑坐在床榻上,披着一件单衣召见了太子府一众属官,按照早有在心中思量过的预案做着部署。 雒阳有变,必然人心动荡,这时候必须立刻控制全城,接管城防,防止有人勾结太平道刻意引发骚乱,同时也是防止有人趁乱劫掠。 而后便是控制武库和御马苑,防止武库中的兵器甲胄和御马苑中的马匹被贼人取出。 呵,这也是司马老贼给他的启发。 靠着三千兵马便可暂时掌控全城,而他手中有万余精锐劲卒,他堂堂监国太子参照造反的流程部署,难道对雒阳城的掌控力还能弱于司马老贼? 一夜之间,雒阳城中的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紧闭的门窗后是百姓们惊恐颤抖的身躯,他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招来无端的灾祸,城中百官、士人也惶恐不已,即便是没有听见雒阳六部尉和巡视的执金吾缇骑禁止任何人出门的呼喊声,也不敢出门。 后汉的这些年,雒阳城内发生过的动乱也不在少数,两次党锢之祸就足以给雒阳全城士民留下深刻印象。 百官、士人都明白此刻绝不可擅自出门,百姓更是不敢出门,甚至还担心有人上门劫掠,封闭窗户,将房门死死抵住,甚至以土石堵死大门。 当然,也不是没有蠢货自以为有家中长辈为依靠的,大摇大摆地走上街道甚至训斥巡街士卒引发动乱,随即便被雒阳六部尉所属巡吏当街棒杀,那溅起的鲜血在昏黄的月色下格外刺眼,并将事情上报程昱。 程昱也毫不手软,这个时候敢让家人出门的,不是蠢货就是勾结贼人,直接派人联系贾诩,不多时便有一队北军兵士带着雒阳六部尉巡吏如凶神恶煞般破门而入,伴随着屋内传出的哭喊声,阖府上下尽皆抓捕入狱,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屋和在冷风中摇曳的残烛。 直至午后,雒阳城内的封禁才被解除,刘辩派内侍传召各府,凡在京朝官六百石以上者,皆入嘉德殿议事。 第四十章:叛贼,任何时候都是要剿灭的!(祝大家除夕快乐!) 这次的大朝会,名义上算作朝议,实际上却是刘辩的一言堂。 太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百官和士人也很生气,一群泥腿子,臭要饭的来到我们京师雒阳,居然还敢造反? 泥腿子造反,那不就是要割了他们这些世家豪门的脑袋,抢走他们的家产,睡他们的妻女? 这怎么能行! 向来只有我们世家豪门可以割泥腿子的脑袋,抢泥腿子的田产,睡泥腿子的妻女!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叛贼,任何时候都是要剿灭的! 百官们不分派系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了一起,主动向刘老爷捐粮捐钱希望刘老爷出兵剿贼! 而刘辩也宣布了对唐周和马元义的处置。 唐周被祝公道和鲍出擒下后,都未曾用刑便选择了向贾诩招供了所知晓的一切信息,包括各方渠帅名录以及起事的诸多事宜,甚至包括了张角的大致行踪。 由于唐周的配合,并且的确交代出了诸多重要的情报,刘辩不仅暂且免了他的死罪,更是给唐周安了个首告之人的身份,将唐周树立成受太子仁德感化主动检举太平道谋逆之事的“忠义之徒”。 倒不是刘辩有多仁慈,而是因为唐周的身份让他有资格活着。 作为张角的首批弟子,雒阳方副渠帅,却选择了向汉廷投诚招供。 刘辩就是要让唐周这样的小人活着,他要恶心恶心张角,也让世人看看太平道究竟是有多么“团结”。 至于马元义,呵,冥顽不灵之辈,刘辩下令将他押赴菜市口。 几名狱卒粗暴地将马元义架上囚车,囚车缓缓前行,车轮驶过路面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每一声都似在宣告他的命运。 一路上,敲锣声震耳欲聋,狱卒们扯着嗓子高喊:“太平道逆贼马元义,意图谋逆,罪无可恕!” 街边的百姓纷纷涌来,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面露惊恐,有人满脸好奇,还有些平日受过太平道恩惠的百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在周围愤怒的目光下,也只能将同情深埋心底。 尽管雒阳城中信奉太平道的百姓颇多,但能在雒阳安居的百姓也多是些生活安定不需要担心衣食起居的富农。 他们信奉太平道不过是求个心安,就像过年时祈求老天和先祖保佑他们合家兴旺、来年丰收那般。 但你要是让他们不过这安稳日子去陪着太平道造反,那这些信徒倒是要反过来声讨太平道了。 老子就祈求你们的黄天大神保佑罢了,又不是没供奉香火祭品,咋滴,还要老子倾家荡产去陪你们玩命? 而对于打破他们平静生活的逆徒暴匪,自然是人人喊打。 随着囚车绕了全城一圈抵达菜市口,这里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填满,喝骂声不绝于耳,不断地有人朝着囚车投掷石子。 马元义被从囚车上拖下,摁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那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模样好不狼狈。 他环视着四周围观的百姓,马元义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平日里如此崇敬他并称赞他为“贤师”的百姓会用那种义愤填膺的目光看向他。 “为什么?” 马元义很想开口质问四周围观的百姓,但很可惜,贾诩早就下令拔了他的舌头,免得马元义临死之际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他只能无助地看着狱卒们上前,将他的四肢和脖颈分别套进结实的绳圈之中,而绳圈的另一端则系在五匹健硕的骏马身上。 车裂! 或者更形象的说法便是,五马分尸! 毫无疑问,这种残酷的死刑会让受刑者在死前感到受巨大的痛苦。 而这种行刑方式也让受尽了刑罚却始终未曾开口供出同党的马元义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名为恐惧的情绪,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拼命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绳圈,却终归只是徒劳。 被太子委以监斩重任的贾诩身着一袭文官袍服,面沉如水,冷冷地注视着马元义。 如今的他也算是意气风发了,雒阳全城谁认不知他贾文和? 当然,这其中多半是凶名。 贾诩一夜之间抓捕了上千人,抓捕时因反抗被打杀者也不下二三百人,也算是凶名在外了,足以治小儿夜啼。 在朝会上,太子又以“车骑将军监察不利,竟使太平道逆党藏于肘腋之下”为由,罢免了何进的河南尹,并以贾诩破获太平道谋逆而拜为河南尹,官秩二千石! 如今的他算是真正的一飞冲天了! 而且太子并没有收回那柄尚方斩马剑,这意味着太子并没有将赐予他的生杀大权收回,在河南尹他依旧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对于太子的信重,贾诩心中感念,手中紧紧握着行刑令箭,目光在马元义身上停留片刻,见时辰已到,手臂一挥将令箭抛出。 令箭落地的瞬间,五名骑卒同时举起马鞭,狠狠抽在了马臀上。 骏马吃痛,发出高亢的嘶鸣声,前蹄高高扬起,随后向着五个不同方向疯狂奔驰。 巨大的力量瞬间将马元义的身体扯起,惨叫声尖锐而凄厉,传入了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 紧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传来。 鲜血飞舞,溅洒四处。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片刻间就只剩下几条残肢断臂被拖在马后,随着马匹的奔驰在地面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残忍的场面震慑住,即便是见惯了菜市口行刑的人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从心底里对此感到了畏惧。 一些背着家人偷偷前来围观的孩童,此刻更是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哇哇大哭,转身拼命往人群外挤去。这副连成年人见了都要惶恐的血腥场面,对这些孩子来说恐怕是会成为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噩梦。 而后,刘辩正式下诏,宣布太平道为“左道”,以太平道祭祀为淫祀,并宣布太平道教主张角为反贼,对太平道高层及各方渠帅发布海捕文书,重金悬赏,但若有包庇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第四十一章:还有王法吗!(祝大家除夕快乐!) 南宫,嘉德殿内,气氛略显压抑。 刘辩手持黄色绢帛,目光在绢帛上缓缓游移,看着看着竟笑出了声。然而,这笑声中却透着彻骨的冷漠与森然,令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好一个张角,真是好极了!” 刘辩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猛地将手中的黄色绢帛重重拍在桌案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令朝堂上的众朝臣皆是一惊,心中暗自揣测,究竟是何等消息竟让太子殿下如此大动肝火。 刘辩原本以为自己事先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即便面对太平道的谋逆之举也能泰然处之。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又或者说,是低估了张角的胆量。 绢帛之上依旧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八字谶语。但张角公然举起“黄天”大旗造反的时候行径张狂,竟还令人撰写了一篇檄文昭告天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逆子刘辩,囚禁君父,背弃人伦,罪孽滔天!吾太平道奉天承运,代天行罚,誓诛此不忠不孝之徒!天下苦汉久矣,民不聊生,今刘辩逆行,更添国难。吾教众弟子,当奋起神威,诛妖孽,复天道!凡我同道,速速响应,共举义旗,还天下太平,救苍生于水火!檄文到日,即刻起兵,共讨逆贼,以顺天意!” 这短短一百余字的檄文,大半篇幅竟是在痛骂他这个监国太子,字字如刀,直指他囚禁君父、篡夺皇权。 宫变那日,因某位荒唐天子在清凉殿裸泳水战,史官并未随行记录,故而刘辩的宫变过程大致未被史官记录下来。 然而张角这一封檄文昭告天下之后,即便史官有心为尊者讳也难以做到了。 刘辩看着手中的另一份绢帛,这是冀州刺史卢植的战报。 太平道的大本营在钜鹿郡,但张角却是决定在邺城起事,意图直接拿下冀州州治,而后一举拿下整个冀州。 想法是好的,但可惜卢植对太平道的提防不可谓不深,遴选精锐驻守着城中的武库、粮仓,绝不给太平道半点可趁之机。 而且刘辩的公文发布得很及时,邮卒两日间疾驰七百里将文书送至卢植手中,而后卢植不待太平道起事便抢先封锁城门,在邺城绣衣使者的协助下,将城中勾结太平道逆党的内应共七百人尽数诛灭,挫败了张角在邺城的布置。 刘辩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问道:“孤欲解除党锢,赦免两次党锢之祸中所有被禁锢的党人,众卿可有异议?” 异议? 自然是不可能是有异议的! 若非太子解除党锢是在太平道作乱之时,他们都想抚掌大笑了。 当真是圣明太子啊! 这么圣明的太子,就因为软禁了一个昏君,就被你们骂成这样!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与百官的心思不同,太子府一众属官首次参与大朝会,也各有各的心思,但唯独没有认可张角檄文所言之人。 纵然是大汉以孝治天下,但被太子征辟的这些人多是对刘宏不太满意的,或是如贾诩这等压根不在乎这一点的人,否则他们压根不会接受太子的征辟。 一众太子家臣多是为太子鸣不平,或是思索着该如何剿灭蛾贼,但所有人都时不时瞥向坐在两千石官员座次下的贾诩。 “太子率更令程昱,此番抓捕黄巾乱党,维持京师治安有功,拜河东太守!” “原河东太守董卓,骁勇善战,封东中郎将,孤欲托付定乱安国之任!” “太子仆董昭,拜河内太守!” “太子中庶子钟繇,拜雒阳令!” “原雒阳令周异品行高洁,多年来竭诚奉公,升光禄大夫。” “太子中庶子张昭,拜执金吾丞!” “太子中庶子张纮,拜将作大匠丞!” 作为解除党锢的回报,刘辩一口气为自己的家臣拿下了几个重要的职位,尤其是三河之地的主官。 这不仅仅是为了与百官士人争权,刘辩实在是无法放心将三河之地交给他人。 雒阳作为帝都是没有外城墙的,唯有宫城才有城墙,因此刘辩必须将三河之地握在手中,绝不允许他人染手。 当然,刘辩这位贤太子也照顾到了所有被顶替了职位的官员的心理,尽管升任的都是无甚权力的虚职,但也将官秩从千石级别升至二千石级别。 而除三河之地外,最重要的便是守御雒阳之门户——八关 八关者,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huán)辕、旋门、孟津、小平津也。 只要三河之地尽在手中,八关都尉的人选反倒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八关都是易守难攻的雄关,凭区区黄巾蛾贼,要攻下八关中的任何一关,不丢下万余尸守绝无可能。 自马元义被擒拿,嵩洛河南之地太平道逆党被尽数诛灭,张角的反叛计划便已然可以宣告失败了。 “拜车骑将军掾、侍御史袁绍为函谷都尉,拜车骑将军掾王匡为太谷都尉,拜张让之子,公车司马令张奉为广成都尉,拜卫将军掾、议郎张承为伊阙都尉,拜为太子厩长李肃轘辕都尉,拜荀爽之子,议郎荀棐为旋门都尉,拜折冲校尉袁术为孟津都尉,拜司徒掾、侍御史桓典为小平津都尉,此为八关都尉!” 车骑将军府属官、宦官集团、卫将军府属官、太子府属官、将来的新外戚势力,司徒府属官,刘辩将八关都尉分给了各个派系,如此一来既不会让某一家独大,又能使各方都都满意。 而袁隗无疑是众人之中最满意的那一位,因为他昔日举荐过的故吏董卓被太子加封东中郎将。 看似一个小小中郎将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如今的几位中郎将都拥有何等职权? 北中郎将乃冀州刺史、尚书台尚书卢植,左中郎将乃兖州刺史、执金吾袁滂,右中郎将乃凉州刺史朱儁,若是董卓成为东中郎将,那也就意味着他终于摸到了兵权! 兵权是个好东西,有了兵权能做许多的事情。 袁隗认为太子既然加封董卓为东中郎将,必然是要将讨逆之任交托于董卓。 董卓这些年来屡立战功,也算是一员悍将了,平定黄巾之乱应当不难,届时董卓还会继续在武职上攀升,接触更多的兵权。 却不想太子又拜北地太守皇甫嵩为讨逆中郎将,位在东中郎将之上,与东中郎将董卓一同辅弼讨贼事宜。 “辅弼讨贼事宜?” 太尉杨赐眉头微蹙,身为太尉他对这几个字有着格外的敏感度。 也就是说皇甫嵩和董卓都不会是大军主帅,那还能是谁呢? 朝中能有如此资历、威望以及能力者,杨赐身为太尉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还有何人选。 却不想太子突然站起身,双手猛地撑在桌案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双目圆睁,直直地扫视着朝堂上的众人,随后忿然举起那份檄文:“孤决意,亲自担任主帅,征讨蛾贼!” 第四十二章:太子亲征,北宫之患 “太子万万不可!” 刘辩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百官皆惊。 太尉杨赐原本沉稳的面容此刻骤然变色,手中的朝笏微微一颤,紧接着“噌”地一下站起身,袍袖随着动作猛地扬起,急切地快步朝着太子方向迈了两步,口中高呼:“殿下不可啊!” 开什么玩笑,太子年仅十二岁,亲征? 且不说太子年少之躯能否承受领兵作战的艰辛与劳累,单论太子一旦离开雒阳,北宫之中那位若趁机复出,又当如何应对? 太子之位乃是百官共同承认的,数月以来,亦齐心协力辅佐太子处理朝政,对于太子的贤明亦是认可的。 然而若北宫那位骤然复出,指控太子谋逆,那百官岂不是都要被视为同党受到牵连?届时朝堂上怕是会掀起一阵比党锢之祸还要酷烈的腥风血雨! “臣附议,太子乃大汉国本,不可轻出!” 司徒袁隗也是惊诧莫名,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摆,随后缓缓起身。 他这位司徒是最不希望北宫那位复起的。 身为司徒,掌人民事。凡教民孝悌、逊顺、谦俭,养生送死之事,则议其制,建其度。 连太子都没有教成“孝悌”模样,将父亲软禁北宫,还当什么司徒? 届时北宫那位的第一刀还不砍向他这个司徒,甚至砍向他们汝南袁氏? 司空张济也是身子猛地一震,迅速起身,几步跨出身子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地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啊!” 张济心中的担忧未必比袁隗少,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北宫那位再怎么也要忌惮一下影响,可他是亲宦官派系的,在朝堂的背后靠山就是天子和张让、赵忠两位中常侍。 后来他的靠山转变为了太子,成为太子安插在三公之中的自己人,在朝议上的许多决策都会事先征求他的支持。 若是北宫那位复起,他的家族恐怕都要覆灭了。 即便是一众太子家臣此刻也都面面相觑,有的眉头紧锁,有的轻轻摇头,眼中满是疑惑与不安,显然太子此番决定并未与任何人商议过。 刚被任命为执金吾丞的张昭也忍不住离席,手持板笏神情严肃,谏言道:“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今殿下欲亲征叛贼,若身有损,殿下纵自轻,奈高庙、皇后何!” “尔欲为袁盎乎?” 刘辩闻言狠狠地瞪了张昭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右手用力地摆了摆,示意他退下。 但张昭却不甘示弱,怒目圆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脚稳稳地站在原地,坚决不肯屈服。 于公,监国太子治国有方,乃是后汉少有的明君贤主,一旦有失,则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于私,他是太子家臣,前程与全家性命都系于太子一人。 所以张昭绝不能同意太子亲征一事,甚至将这件事上纲上线到了对不起列祖列宗和皇后的高度。 “孤意已决,尚书台发布诏令,征募六郡良家子及三河良家子入军,再令各地方州郡刺史、太守征召兵马抵御黄巾叛军。” “散朝!” 刘辩气得真想将张昭叉出去,但终归还是忍下了心中的怒火,将这件事确定下来不容变更,旋即拂袖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无奈地摇头,有的轻轻叹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缓缓散去。 嘉德殿外,袁隗、杨赐和张济这三位三公将太常刘焉与太子少傅荀爽拦下,希望二人能再去劝谏一下太子。 袁隗看向刘焉道:“年少之君轻出征伐,非国之幸事,君郎乃宗室长者,可再去向殿下进谏。” 刘焉也是苦笑着道:“太子殿下决心已定,怎会容人置喙?” 杨赐看向荀爽,荀爽作为太子少傅,有教导太子的责任,素来受太子敬重,又是太子未来的丈人,听闻皇后也见过了他的嫡长女,对其颇为喜爱,有着这层关系难道荀爽的话太子也听不进去? 荀爽也觉察到了杨赐的目光,摇了摇头道:“伯献曾为太子批言‘谋同孝文,霸类世宗’,难道还不知太子脾性?” “别说老夫了,恐怕就是皇后阻拦,太子也会执意亲征。”说着,荀爽看了一眼身旁的三公九卿,提醒道,“诸位心忧太子老夫理解,但莫要去惊扰皇后。太子本就因那篇檄文而盛怒不已,若是再惊扰皇后,太子未必不会以鞭杖谏者。” “须知年少轻狂,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谏言,未必不会激起太子的少年性情,反而弄巧成拙。” 鞭杖者,以刑大臣也。 鞭杖也就是后世的廷杖,只不过未成制度,是孝明皇帝对付臣子的一大利器。 有了孝明皇帝开头,以太子的脾性未必不会将这件利器搬出来收拾与他意见相左的臣子。 张济目光微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想法按了下去。 他本打算在散朝后去见见张让、赵忠,让他们将这件事上禀皇后,他认为以皇后与太子之间的感情,太子也许会被皇后阻拦下来。 但荀爽也提醒了他,连忙熄了自己的小心思。 荀爽也觉察到了张济的神情,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这些时日与太子相处他也算摸清了这位少年太子的性情。 这并非是位骄纵自满或是盛怒之下便要亲自征伐的年轻人,而是更擅长谋定后动。 太子既然会在朝议上提出亲征黄巾,那他定然是早就已经考虑过了,否则那北地太守皇甫嵩缘何忽然就成了讨逆中郎将? 谋同孝文,若无先谋,这位太子也不会有霸类世宗之举。 而且,他隐约觉得太子似乎还别有所图? 只是他也没想明白太子能借着亲征这件事图谋什么。 “与其再纠结此事,不如想想如何辅弼殿下早破贼军班师回朝。”荀爽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警惕“另外……便是北宫。” 荀爽口中的“北宫”,众人也都明白是何意。 对于“天子”,后汉常以“国家”唤之,而如今这情况,众人也担心再称呼“国家”犯太子的忌讳,便以“北宫”指代。 对于荀爽提出的问题,众人也都深深认可, 袁隗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卫将军掌握宫城卫戍,各宫门司马皆受你调度,切不可大意!” 杨赐和张济以及其余九卿也是如此目光郑重地看向何苗,顿时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而何进则是默默不语,他明白何苗在这件事中的重要性,但看到何苗被三公九卿如此对待还是有些不舒服。 而何苗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是刘宏的妻兄,但重用他的是太子这个外甥。 况且刘宏一旦复起,定然要弄死皇后和太子,他难道就能逃过一劫? 何苗目光深邃地望向了北宫的方向,没有再言语。 第四十三章:扩军,度田 永安宫中,刘辩换了一身常服坐在软垫上吃着茶,脸上的怒火也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无论如何,他征募六郡良家子和三河良家子为军的目的达成了。 他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因为那封檄文和百官乃至张昭这个家臣的劝谏而愤怒,但大部分的愤怒情绪都是刻意表演出来的,用来让百官将注意力转移至他这个监国太子准备亲征黄巾这件事上。 扩军,这是他必须做而群臣很可能反对的事情。 他在朝堂所言,乃是“征募”,而并非“征召”。 征召意味着这些六郡良家子和三河良家子在战后就会被解散回民间,只有立下一定军功之人才会被留下。 但征募却是他玩的文字游戏,他说是“征”那就是“征”,他说是“募”那就是“募”,战后他会留下青壮精锐编入北军。 届时百官想反对都没有机会了,刚刚得胜而归的大军屯驻京师郊外,还未受赏,百官就议论裁撤太子许诺要编入北军的大军? 北军乃是禁军,说得直白点那就是一个编制岗位! 你要夺了这些刚刚从战场上下来、杀人如麻的士兵的编制岗位,看看他们会不会答应。 但募兵也就意味着要投入海量的钱财! 接手朝政之后,刘辩便去翻阅了大汉历年来的赋税收入情况。 简直是烂透了! 前汉与后汉由于时代认识的局限性,对土地兼并的问题认识不足,承认土地私有制,以至于一个县的土地可能几乎全是属于某几个家族的。 例如前汉末年的新野小县,邓氏和阴氏两个家族竟然联手占据了新野县的绝大多数土地,也是这两个家族支持了光武帝的崛起。 原本土地兼并的问题在西汉末已经十分严重了,因此王莽试图改革政治抑制土地兼并等诸多问题,后果就是天下世家豪门全部站出来反对王莽。 但得益于王莽篡汉带来的战火,许多地方的世家豪门都受到了波及,大量土地重新变为无主的荒地,因此大大缓解了土地兼并的问题。 但底层出身的光武帝却有着先见卓识觉察到了这个问题,试图通过“度田”来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光武帝的度田却不够彻底,或者说因为大量无主的田地被朝廷重新分派给了天下百姓使得这个问题达成了一定的平衡。 因此光武帝选择一步一步地去解决问题,首先便是退勋贵、复太学,而后建立尚书台、扶持古文学派并废除郡国兵来加强中央集权。 而巩固了皇权之后,光武帝才开始执行度田之策,连续诛杀了十几名不作为的郡守,发起了一场与世家豪门旷日持久的战争。 可后汉的复立终归是由河北、南阳的世家豪门支持方才成功的,天下刚刚一统就要刘秀对功勋们大肆屠戮吗? 就连光武帝的故乡南阳都选择了偏向世家豪门一方,以至于出现了“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的荒唐事。 因此光武帝只得选择以缓解土地兼并问题而进行的度田,通过政治和军事双重手段连消带打地进行了改革,的确让问题的爆发得到了延缓。 但这个问题,在孝桓皇帝时期愈发明显,到了如今刘辩更是能通过赋税逐年减少的数字看到这些地方的世家豪门对于人口和土地的隐瞒。 “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 汉代财政收入分为国家财政与天子私库,前者由大司农管辖,主要为算赋、田租、更赋,后者藏于水衡与少府,正所谓“水衡与少府皆天子私藏耳”。 所谓的“都内钱”便是国库的算赋、田租、更赋收入。 水衡钱是指国家铸造钱币后流入天子内帑的那部分;少府钱则是少府经营皇家园林所产出的收入,这部分收入则是收归天子内帑不与国库相连通。 两百年前的孝元帝时期,天下人口是五千九百万,而如今的人口是五千五百万,国家一年赋税在五十亿钱左右。 看似人口比孝元帝时期少赋税却更高,而且如今耕地的面积是六亿亩,而孝元帝时期也是六亿亩,可如今的亩产量也并非两百年前的数字,更是推行了冬小麦这种较之粟更为高产的作物。 而且后汉建立之初,孝平皇帝时期,经过光武帝的度田令,大汉的耕地面积足足有八亿二千万亩! 一百多年过去,大汉不断开垦荒地,国家竟反倒少了十分之三的耕地? 而历史上,待到黄巾之乱后,大汉帝国连续经历黄巾与羌乱已经来到了最虚弱的时刻,世家豪门连演都不演了,官方统计的耕地面积竟只剩下了四亿亩! 这是刘辩绝不能容忍的事情,也是他必须扩充北军的原因。 冀州、徐州、豫州、兖州打击了不少贪官污吏,其家产自然充入国库。 如今国库尚有三十四亿钱,八月地方州郡的赋税恐怕难以抵达朝堂,岁末百官俸禄还有二十亿钱的支出,不过所幸刘辩的太子府府库中还有着远比国库充盈的钱财。 来自董太后府库的十二亿钱,来自刘宏傅母程夫人府库的八亿钱,还有处置十常侍后得来的五十亿钱。 再加上天子内帑中多年卖官鬻爵积攒下来三十亿钱,他的太子府府库中当有一百亿钱。 不过刘辩也知道,这些钱其实还是不够。 国库和他的太子府府库共计约有一百三十四亿钱,但又能经得起多久的消耗? 段颎讨羌之时曾言“今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可见军队究竟是一头多么庞大的吞金兽。 而这也是他必须亲自领兵征伐的一个原因。 刘辩不是盲目自信打算步某位叫门天子“前尘”,而是他必须通过战争获得足够的威望。 就连光武帝的威望,度田令都未竟全功,若是他没有足够的军事威望便试图推行度田令,恐怕原本支持他、担心北宫复起的百官会立即毫不犹豫地选择主动成为带路党,甚至重新从宗室之中选一位新皇帝。 还有一点,这是他先前未曾想过的。 历史上的黄巾之乱成为了世家豪门大肆兼并无主土地的机会,那若是他亲自率军征伐呢? 换句话说,若是孤来当这个兼并土地的世家豪门呢? 每收复一地,被黄巾屠戮后成为无主之地的田地为何不能直接收归国有呢? 甚至隐隐的,他竟有些期待黄巾对世家豪门能下狠手! 说到底,皇室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世家豪门! 第四十四章:虎狼入彀,仲颖起誓(加更加更!) (这一章是四千字大章,晚些时候还有一个两千字的小章,就当是给读者老爷们加更了,烦请读者老爷们不吝赏赐多投点月票,作者拜谢!) 仲夏的雒阳皇宫笼罩在浮金般的光晕里,青砖宫道两侧的琉璃瓦折射着细碎光芒。 一袭绯色官袍的武将在引路小黄门身后缓缓前行,虎贲冠上两根白色鶡尾随着步伐轻轻颤动。经过一处殿宇外时,檐角铜铃忽然叮当作响,惊得几名洒扫宫女慌忙退至宫墙根,却又忍不住偷眼打量这尊行走的“人形巨鼎”。 这名武将抬手扶了扶被汗水浸湿的冠带,特意加宽三寸的腰封早已被浑圆腰腹撑得褶皱横生。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的体态虽有些丰满,却并非虚胖而是那种常年食肉和征战中锻炼出的健硕。 肩宽背厚,臂壮如柱,肌肉在衣料下隐隐隆起,仿佛随时能撑破那华贵的布料,步履间也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威压,仿佛每一步都能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严格来说,这般体态的武将才更符合这个时代对于猛将的感官。 行至永安宫门前,忽地一阵大风席卷而来,将一枚红色的圆球从树上吹落,砸在了头顶的虎贲冠上,顺势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竟是一枚蜜桃。 武将抬头望去,见他头顶的青枝间缀满裹着细绒的果实,有些熟透的已透出胭脂般的红晕。 不过他并惊动小黄门,只是悄然将蜜桃收入袖中,只余一缕淡淡的果香萦绕在手中。 宫门处,身为虎贲中郎将的曹操虽不知殿下今日为何要他在永安宫殿门外值守,却也不会有何异议。 只是眼见着那名健硕的武将将蜜桃藏于袖中,不由眉头紧蹙,扶着剑柄的指节骤然绷紧。 愣神间,那名体态健硕的武将已然行至殿门外,与负责值守的曹操擦肩而过,进入了偏殿之中。 而在正殿之中,蝉鸣声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钻入殿内,却盖不住殿中那柄八面汉剑缓缓划过青砖的刺耳声响。 刘辩端坐于玄色漆案后,指尖在剑柄上轻轻叩击,旋即将剑收入鞘中,置于身后的剑架上,对着一旁的高望点了点头。 “宣东中郎将董卓入殿!” 高望尖细的嗓音刺破沉闷的空气,那道曾在刘辩幼年之时成为他夜晚梦魇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虽然细节略有差异,但现实中的董卓与他梦中相差无几。 “臣东中郎将董卓,拜见太子殿下!“ 董卓声若洪钟,一股彪悍的凉州人气息扑面而来。 刘辩倒也没有和董卓计较嗓门的事情,虚扶了董卓一把,让高望赐了坐席。 “孤曾闻,永康元年,凉州羌人作乱,东中郎将以护匈奴中郎将张然明军司马身份,率部击敌,杀其首领,斩首三千级,俘虏万余人?” 刘辩看向董卓,细细打量着这张脸。 浓密的虬髯如铁刷般肆意生长,鼻翼微张,眼白泛黄,瞳孔如鹰隼般锐利,透着野兽般的警觉与狠厉。 尽管身着一袭华贵的官袍,却也依旧无法掩盖董卓从骨子里透着的野性与暴戾,宛如一头刚从凉州山林中走出的猛虎。 只是,这头猛虎就像是从山林中走出却进了虎笼似的。 听到刘辩的询问,董卓先是挺直了腰杆,似乎是想要夸耀当年的战功,但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局促地在身前交握,手指不安地微微扭动,像是不知该放在何处。 董卓僵硬地行了一礼,压低了嗓门道:“回殿下,是有此事,然彼时还有同为军司马的尹端尹伯行与臣一同击贼。” 说话间,董卓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瞧着太子的神色,见太子面色平缓,才暗暗松了口气。 董卓这头猛虎在刘辩面前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乖巧,语气之中甚至带着些许谄媚,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嗓门外,举止虽然有些生硬,但却颇合礼法,回答着刘辩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而眼见董卓如此,刘辩却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轻笑出声。 也许未来的董大魔王的确是位令人心生畏惧的枭雄,然而此刻的董卓却像是个刚从故乡的贫穷山区调入了京城的“乡巴佬”,举止之间多局促不安。 “孤的骁勇将军何必故作此儒雅之态?” 刘辩打趣着董卓,令人赐了一碗蜜水和一碟果子给董卓。 董卓见太子如此言语,却依旧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拱手道:“臣乃凉州粗鄙武夫,不识礼法,恐举止不当冲撞太子。” 刘辩摇了摇头,相比曾经对董卓的忌惮,他反倒是对眼前呈现出反差感的董卓产生了些许喜爱之情。 乱世就是一团火焰,他会悄然点燃每个人心中如柴薪般的野心,随着第一捆柴薪被点燃,这团名为“野心”的火焰便会越烧越旺。 曹操是如此,董卓也是如此。 但至少在大汉大厦将倾之前,这些人的心中何尝没有过成为一位辅弼天子中兴大汉的忠臣的梦想? “无妨,仲颖且宽心。” 也不知是否是为了让董卓放松下来,刘辩斜倚在鎏金凭几上,从桌案上的果盘中取出一枚蜜桃,咬了一大口,甜蜜的汁水溅落在他的衣袖上。 但刘辩却毫不在意,反而随着那一口甜蜜的桃肉而眼中微亮,笑道:“仲颖且尝尝,这蜜桃颇甜。” 眼见这位大汉实际的掌权者如此姿态,董卓也明白即便这并非这位太子的真性情,也是出于让他放松下来的目的而为。 别的且不论,单这份态度,太子殿下便远胜那司徒袁隗。 入宫前,他在袁隗府上临时突击了一番礼仪举止,这才有了方才的守礼,然而该如何与这位少年太子相处,袁隗却没有提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只是一口一个“不违臣礼”。 在与女婿李儒商议过后,他还是接纳了李儒“礼多不怪”的建议。 无非就是放低姿态嘛,他面对袁隗那个臭酸儒都不介意放低姿态,听他倚老卖老,仗着那点举荐之恩絮絮叨叨,更何况是这位大汉如今的掌权人呢? 而且他对这位监国太子可是颇有好感的。 初闻太子要亲征之时,他便和朝中官员们的反应不同。 身为凉州人的董卓自然是崇尚武力的,因此他反倒是觉得太子胆识非凡颇有血勇。 若是那种被人张贴檄文辱骂都不敢带兵亲征的胆怯孺子,又如何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呢? 而太子又如此礼遇,丝毫没有因为他凉州人的出身而有所鄙薄。 听闻太子麾下的太子家令就是凉州人,如今那位家令还担任了河南尹,可见太子心胸非凡,不以籍贯取士。 想到这里,董卓原本心中对自己并州刺史和河东太守两个职位被太子拿了的些许怨念也荡然无存了。 说到底,并州刺史他只是遥领,只是个以表荣宠的加官罢了,并无权力干涉并州内政,真正的实权职位还是河东太守。 可整日在河东面对那群只会说不会做的空谈文士,以及一群明明侵占了百姓土地他却抓不得甚至查不得的世家豪门,他也实在是觉得憋屈,远不如昔日担任西域戊己校尉之时自在。 如今倒是好了,领个东中郎将职位征战沙场,又得太子如此礼遇,反倒让他更为心满意足。 就在董卓感慨之时,一旁侍立的高望忽然出言道:“东宫外的桃树可是殿下令人从西园移植来的,还曾细心照料过,受拂君恩,此桃自然甜蜜可口。” “这桃树,自随着五月初那场旱灾之后,孤便无暇照料了,哪能与孤扯上关系?”刘辩摆了摆手道。 “桃树茁壮成长为殿下遮阴,自然也当结甜果。” 董卓闻言微微一愣,他虽是粗鄙武夫,却也不是没脑子,似乎听出了高望话中暗指之意。 受拂君恩,其果自甜? 见高望似笑非笑的神色,董卓的左手忽然一颤。 从袖中取出了方才掉入他手中的蜜桃,双手捧着桃子高高举起,身躯却跪伏在地,惶恐道:“殿下恕罪,臣方才途经宫门,有一蜜桃从树上落入臣之手,臣贪图口腹之欲故而私藏。” 刘辩拿起董卓双手捧着的蜜桃,盯着跪伏于地的董卓,数息之后笑道:“呵呵,无碍。” 刘辩起身拍了拍董卓的肩膀,见董卓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随即亲手扶起董卓道:“区区口腹之欲罢了,况且此果随风自落,说明此果与仲颖有缘。” “阿望,既然东中郎将好这口腹之欲,待其出宫之时令人送十盒蜜桃随同至东中郎将府。” 董卓见刘辩如此大度,不由顿感君恩浩荡。 他私藏蜜桃之事看似不大,可若是依据汉律,却是偷盗宫中物件的罪责,他的前程也就毁了。 “对了,孤遣人问询过,仲颖家中尚有老母,不知是否随同入京?”刘辩握着董卓的手,嘘寒问暖道,“母有养育之恩,仲颖日后富贵无忧,可莫要忘了老母。” 董卓一怔,连忙道:“臣老母已在来京路上,只是老母体弱多病,每日行不过二十里。” 刘辩轻笑着点了点头,陇西郡的绣衣使者早就探明,至少在两日前,董卓老母并未有入京的意思。 但他也无意捅破,董卓是个聪明人,应当是知道分寸的。 他可以因为对董卓的感官而决定重用他,信任他,但也会留下足以制衡董卓的手段。 而董卓的老母便是这制衡他的手段。 即便是那个残忍暴虐的董大魔王,却也依旧是个孝顺母亲的好儿子。 当然,他也不会白白让董卓懂事,因此他对董卓言“日后富贵无忧”。 “善,仲颖真孝子也。”刘辩拍了拍董卓的手,随后再一次看向高望,“阿望,取二十匹极品襄邑锦为仲颖老母作衣。” “殿下厚恩,臣无以为报,日后殿下但有所命,臣无所不从!” 看着董卓再一次匍匐在自己面前,刘辩对他不由愈发满意。 真是个聪明人,明白受拂他“富贵无忧”的君恩,所以日后只能为他遮阴,而非袁隗这位举主。 否则那十个食盒之中便不会有果子了。 “孤今日奏疏还未处置,改日孤再召见仲颖与讨逆中郎将一同为孤讲解兵事,仲颖且先归府歇息吧。” 董卓见状,捏着手中的蜜桃谢恩告退。 殿外烈日灼人,董卓行至宫门处,正撞见曹操按剑而立。 “虎贲中郎将曹操,见过东中郎将。” 董卓看着眼前之人虽姿貌短小,却也颇具气魄,回以一礼道:“不知曹虎贲有何指教?” 曹操指尖掠过剑穗上的赤绶,见董卓手握蜜桃,淡然一笑:“指教不敢当,然某有一良言相告。” “请曹虎贲直言!” “东宫的果,结得再多也是殿下的。”曹操一手指向头顶垂于枝条上的蜜桃,另一手按剑道,“私自摘取,是要掉脑袋的。” “殿下赐,汝可取。” “殿下不赐,汝不可强取之!” 董卓一怔,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仰天大笑。 有如此忠勇之能臣,殿下定然是当真爱才惜才之人。 笑罢,董卓转过身面向东宫殿门,声若惊雷高呼道:“某董仲颖,若有违臣道,异日不得善终,死于刀箭之下!” 不多时,高望从殿内趋步而出,看向董卓的眼神有些莫名,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言‘让董仲颖滚出皇宫去,尚未出阵便轻言生死,实在聒噪’。” 董卓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臣一时心血来潮,这……害,臣这粗鄙惯了,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殿下知东中郎将,奴婢亦知东中郎将。” 高望看着董卓这貌似忠厚的模样,心里却是嘀咕着,幸好这厮应当是下不了给自己来一刀的狠心的,否则就这厮的本事,他这个太子头号心腹宦官位置恐怕都得拱手相让了。 曹操在旁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余光瞥见站在台阶上奋笔疾书的史官,心中不由暗自恼怒。 我还指望着借你私藏蜜桃这事在殿下面前露露脸呢,合着反倒是成了你的垫脚石了? 董卓余光瞥见曹操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大笑着向着宫外走去。 看着董卓离去的健硕背影,曹操不由暗骂了声“老贼”。 第四十五章:父子话别,前嫌微释 (不小心发晚了几分钟,说好的加更会补上) 光和六年,八月初一 不到一月功夫,朝廷便从六郡三河征募了六万良家子入伍。 而刘辩也有幸在上战场前便领略了一番皇甫嵩这位边塞宿将的风采,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军队进行了整编,以曾入伍过的老卒带新卒的方式率先整编出两万人交予董卓。 不过这支由六万良家子组成的大军,实际上大多都是老卒,绝大多数人都曾参与过西北羌乱的平定,早已不是第一次被朝廷征募入伍。 因此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和对军规的熟悉程度并不弱,由董卓作为大军先锋,受太子令先行北上支援黄巾重灾区冀州,助冀州刺史卢植讨伐张角。 而后剩余四万余战卒也被迅速整编,由刘辩作为主帅,皇甫嵩为副帅,准备经由河内怀县而后南下入颍川郡。 在皇甫嵩整编军队期间,刘辩也在旁认真观摩,学习皇甫嵩的领兵之法。 这个时期,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不会是曹操、刘备、关羽、孙坚之流,他们甚至连与皇甫嵩相比的资格都没有,光是这一手大兵团作战的军备调度就不是寻常将领能处置的。 进军路线,后勤路线,粮草调度,兵器调度,军法处置等等,若只有皇甫嵩一人,即便耗尽精力也难以处理妥当。 因此一名将帅的身后必然有着一支完备的幕僚团,负责辅佐将校制定进军路线、后勤路线等,一如由尚书台和太子中庶子辅佐他处理政务一般。 但即便将帅只需要拍板,但能够指挥的兵士数量也与自身能力相挂钩,也难怪某位孙十万屡屡把自己玩崩,屡屡因能力不足却带兵过多,导致无法有效指挥,反而成了累赘。 而刘辩自己,虽说制定行军路线他未必识兵法,但后勤之事以及军法处置,如今对朝中政务的处理愈发得心应手的他倒是当真能大略处置妥当。 因此刘辩将孙坚、高顺和黄忠三人也硬生生摁在皇甫嵩的军帐中学习,他自己倒是润回了宫中。 何皇后听闻刘辩要出征,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神色憔悴得厉害。 她快步走到刘辩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刘辩的手,声音带着颤抖说道:“我儿何必要亲身犯险呢?若是你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活?” 她依旧无法理解,明明朝中有良将,各地有能吏,为何偏偏要以千金之躯弄险。 不过何皇后对刘辩的问询也只是作为母亲对儿子口头上的责备,并非当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也知道,自己除了后宫的勾心斗角以外对于政务并不擅长,军务就更不必说了。 而且就算她什么都不懂,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 若非有天大的好处,刘辩又岂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率兵亲征。 然而作为母亲有时候就是可以不讲道理的,何皇后一把将刘辩揽入怀中,泪水夺眶而出,不断地落下,打湿了刘辩的肩头。 身为母亲,她只关心自己的儿子要犯险,而不是她的儿子犯险后能让朝廷获得多少好处。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她的儿子是要去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叛贼呢? “典中盾,许卫率,本宫别无所求,唯愿你二人保护好太子,切莫要让太子受半点伤害。” 何皇后这般骄傲的女人,又是大汉皇后,竟屈尊对着典韦、许褚二人微微欠身行礼,眼中满是恳切,惊得二人连忙避开后回礼。 典韦单膝跪地道:“太子拔臣于微末,臣岂敢不以死报之!” 许褚也跟着单膝跪地,大声道:“若无太子,岂有臣之今日,若有贼人伤及太子,则臣必死矣!” 典韦、许褚二人连忙向何皇后表忠心,实际上他们对何皇后也都心有感激之情。 典韦、许褚都尚未娶妻,但二人的老母皆在雒阳,时常被何皇后召见,也不以其母乃乡野粗鄙妇人,反而时有召见问候,并赐衣食补药,这些看似小恩小惠的恩情却也被二人记在了心里。 “我儿,虽然你与你父皇的关系……但他终归是你的父皇。”何皇后抱着刘辩,轻抚着他的后背,忽然有意无意地提起刘宏,“临行前,去看看他吧。” 刘辩抬头看向何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点了点头。 刘宏终归是何皇后的丈夫,也是他的父亲,临行前这一面还是要见的。 但当刘辩当真来到北宫之时,看见这个没心没肺的昏君竟然蒙着眼与美人嬉戏之时,他突然觉着这个爹不见也罢。 一旁的何皇后也是心生无名怒火,但还是推着刘辩进入了北宫。 然而,三人见面后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彼此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前,刘辩以为自己会在刘宏面前得意地炫耀自己如何得人心,如何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但真正接手大汉这个国家后,他才知道刘宏究竟有多难。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刘辩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衣角,最终还是他先开口:“父皇,四日后,我将率军出征。” 刘宏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淡地问道:“吉日?” “八月初五乃是恰逢白露。”刘辩点了点头,道,“太史令言,白露者,除日也,乃除旧生新之象,宜讨贼戡乱!”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刘宏轻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看着刘辩缓缓说道,“自白露节气开始,季风交替,暑气将自此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将是寒气。” 刘宏撇过头去,眼神中闪过一丝关切,声音微低:“莫忘了叮嘱尚书台和大司农准备将士们过冬的冬衣。” 刘辩也转过头去,撇了撇嘴道:“儿自晓得,无需父皇嘱咐,早已令尚书令刘陶和大司农曹嵩准备好了冬衣。” “倒是父皇,整日放荡不羁,当心酒色掏空了身子。” “哼,朕被掏空了身子不是成全了你,让你顺利即位?”宏不屑地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朕会活很久,会活得比你都久,让你在太子位上坐到死!” 看着这对别扭的父子,何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分明是当爹的提醒儿子天气转凉注意保暖,却偏偏要借着关切军队冬衣的借口,而当儿子的明知父亲是在关切他却不好意思言谢,傲娇地表示自己早已知晓无需他提醒。 然后又互相关切身体,可关切的话语却又偏偏充满了火药味。 这对父子啊,当真是别扭。 不过何皇后还是轻掩红唇,微微而笑,至少他们父子俩还能相互关心不至于闹得兵戎相见。 就在刘辩搀扶着何皇后准备离开北宫之时,看着刘辩瘦弱的背影,一想到这个孩子此番也算是替他背负了那千钧重担,刘宏的目光也不由软了下来,轻声道:“我儿且安心出征,朕虽不是什么明君,但值此时刻,却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刘辩的脚步顿了顿,眼圈微红,却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与频频回头的何皇后前行着,直至彻底消失在了刘宏的视线中。 第四十六章:太子誓师,出兵讨贼! “张角者,本江湖妖佞,伪托天道,妄称太平,假符水惑黔首,窃玄黄乱纲常。裹素巾为帜,挟流民为兵;毁社稷之基,裂山河之序。黄天未立而白骨盈野,大贤方号而赤地千里。 汉祚承天,四百余祀。今上仁德广被,海内清平。尔等逆竖以妖术诳世,聚乌合而犯天威,驱愚氓以抗王师。岂不知螳臂当车,终成齑粉?虻蚊撼树,徒惹雷霆! 今奉天子节钺,统虎贲十万。旌旗指处,妖氛必散;金鼓震时,宵小当诛。檄至之日,速解甲归田者可宥其罪,执迷拒战者必戮其族。勠力同心者封侯拜将,倒戈来降者赐帛赏金。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不得不说,陈琳的确是文采斐然,檄文内容也是大气磅礴。 王者之师出征,自然不能如乡野泼妇那般骂街的。 这篇檄文中的气魄,与张角这种小豪强造反时那种盯着刘辩进行人身攻击的小家子气作派相比,高下立判。 随着讨伐黄巾的檄文昭告天下,光和六年八月初五,刘辩登上雒阳郊外早已经建造好的帅台,亲自斩三牲血溅那面玄墨镶边的赤色大汉龙旗,而后誓师出征。 没有以往大汉帝国出兵时那长篇大论的大义之言,刘辩只是对着校场上的士卒说了六个字——赏必行,罚必信! 这些时日,刘辩也在军中也接手了许多军务,尤其是军中的赏罚之事,有军官肆意凌虐士卒的,都被刘辩按照军规处罚。 而对于军中操练积极者,表现优于他人者,也都厚加赏赐。 未战先受赏,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待遇。 哪怕刘辩只是做到了罚必信,这些军士都足以对这位太子殿下产生足够的信任,更何况太子还做到了赏必行。 这些良家子组成的军士都不傻,不仅军中待遇较之往日要提升不少,太子又实打实地整改了军中的风气问题,那太子的“赏必行,罚必信”便有了极大的可信度。 士兵们其实并不需要为帅者去与他们同甘共苦,他们要的只是“赏必行,罚必信”这六个字。 短短六个字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而后,刘辩也正式开启了平叛之路,以四万八千余众,并董卓已向冀州进军的两万人,号称大军十万,沿雒水东出,经河内怀县南下,渡过卞水后经筦城、新郑。 刘辩随军前行也并不觉得枯燥乏味,反而每扎营一处,便向皇甫嵩请教扎营此处的缘由以及军中事务,如同海绵般吸收着皇甫嵩传授的知识。 一路上,刘辩这位主帅将权力尽数下放至皇甫嵩手中,任由皇甫嵩调度,只会出于学习的目的问询几句。 不过刘辩也对皇甫嵩留下了制衡的手段。 驻扎在他的帅帐周围的,是曹操率领的两千虎贲禁卫,以及暂时由曹操族弟曹仁以及夏侯惇族弟夏侯渊二人所督的羽林左右骑各九百人。 而后则是高顺的步兵校尉部、孙坚的屯骑校尉部以及黄忠的射声校尉部,将刘辩保护得严严实实,同时随时可以轻松拿下皇甫嵩。 此外,大军的后勤调度也掌握在刘辩的手中。 从雒阳转运来的物资无论从哪个方向行来,都绕不开贾诩、董昭、程昱三人,以及钟繇这个雒阳令。 而军中的军资器械调度,刘辩虽然没有贸然将自己的人安插入辎重营中,但却给陈琳、李肃临时创立了军粮御史和军械御史两个职位,赋予二人监察辎重营军资器械贪腐的职责。 如此一番安排,不仅他的心腹班底们能得到实践历练,也能很好地防范于未然。 当然,他的确是完全信任皇甫嵩的,无论是他的为人品行还是后世史书为据,可为人主者可以信任臣子,却不能没有制约臣子的手段。 大军每日行三十里路,每行军六日便休息一日,一路上这支近五万人的大军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三河之地百姓生活尚好,鲜少有黄巾叛军作祟,多是些游侠、盗匪为患。 河南尹贾诩,河东太守董昭和河内太守程昱三人调动从州郡中征召的青壮便足以平定这些小规模的匪患。 大汉的州郡本是有郡国兵的,光武帝时期为了中央集权而下诏废除郡国兵,将负责军事职能的骑士、材官等经过正经军事训练的战卒悉数罢除,只留下少数负责后勤杂务的辅兵。 而这些辅兵少有训练,其战力不言而喻。 但这终归是地方郡国合法拥有的可以行使武力职能的军队,总算是聊胜于无,也算是具备后汉特色的郡国兵了。 通常内地诸郡的郡国兵数量在一千人左右,而边郡的郡国兵则在三千人左右,若是如武陵、扬州诸郡那等有蛮夷之患的郡国,兵力通常在两千人左右。 但无论他们如何缺乏训练,要清缴一群趁乱劫掠的盗匪还是轻而易举的,更何况贾诩、董昭和程昱三人都对兵法略有研习。 直到第十八日之时,大军终于行至颍川郡内,才遇到了一支成建制的黄巾军。 这支黄巾军人数不多,仅有三千余人,立着一杆“黄”字大旗,衣着破旧少有着甲者。 士卒三三两两成行,不少人都敞着衣衫,腰间随意地别着武器,边走边大声说笑,还有的甚至将抢来的财物挂在身上,晃晃荡荡,丝毫没有行军的样子。 队伍中还带着三十余辆大车,并有不少妇人,显然是刚刚劫掠完。 斥候汇报后,皇甫嵩并未开口,只是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刘辩,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期许。 刘辩明白,皇甫嵩这是打算让他这位太子下令指挥第一战。 区区三千之众,皇甫嵩自然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说到底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贼寇罢了。 这种轻视黄巾军的思想在汉军中普遍存在,众人常以“蛾贼”唤之以示轻蔑。 但刘辩却知道黄巾军并非如此好对付,也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式,派出北军的职业士兵! “文台、子孝、妙才,你三人各率本部骑军,分别从两翼和敌后突袭凿阵,而后由孝父和汉升率本部掩杀。” 刘辩话音落下,帐中众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皆愣。 孙坚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曹仁和夏侯渊也是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两千六百多骑兵冲击三千不成阵型的蛾贼散兵游勇? 就这情况下你还要再派八百重甲步卒和八百弓弩手掩杀收割? 就连皇甫嵩都被刘辩的话噎住了,他本意是想让太子考虑一下派出一部的军士来立功,也就是派个八、九百人去对阵那三千人,哪想到太子殿下派出了四千多久经训练的职业士兵,竟如此……嗯,谨慎持重! “臣孙坚领命!” 短暂的愣神后,孙坚没有犹豫,戴上虎头兜鍪便出了营帐。 曹仁、夏侯渊、高顺和黄忠四人也立即领命出帐,各自纠集本部兵马准备出阵。 第四十七章:文台凿阵,首战告捷! 秋日的晴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悠悠飘荡,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大地上。原野上,枯黄的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片片泛红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 孙坚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禁有些感慨,若非黄巾叛乱,此刻他也许会告假带着妻儿来此游玩几日。 “咴!” 小土坡上,孙坚胯下那匹太子御赐的汗血宝马嘶鸣一声,正兴奋地踩着蹄子,竟将脚下的黄土踏出个碗口大的土坑。 孙坚垂目望着马蹄上毫不起眼的黝黑铁片,掌心摩挲过缰绳上新缠的熟牛皮,心中满是对太子殿下奇思妙想的感叹。 誓师前夜,太子殿下送来这小小的铁块钉在马蹄之下,行军途中战马如履平地,往日需要避开的碎石,如今随意一蹄便能踩碎,还不会伤了马腿。 有了这名为“马蹄铁”之物,战马折损率起码能减少三成。 而那名为“双马镫”之物则更是奇妙。 早在前汉孝武帝出兵征讨匈奴之时,汉军骑兵便发明了以布条为蹬的工具,但作用却并非是在马上稳定身躯,而是方便骑兵上马。 太子巧思之下,竟以双马镫帮助骑兵在马上稳固身躯,简直是巧夺天工。 孙坚心想,有此二者,破这贼军他屯骑校尉部的八百骑兵足矣! 不过太子既然派出几部兵马,必然有其考量,即便太子是首次指挥作战而紧张,错判敌我实力,又有何妨? 孙坚身后,名为程普的屯骑司马低呼了一声:“文台,该动了。” 抬眼望去,粗麻染就的“黄“字被风扯得狰狞,孙坚虎目微眯:“屯骑儿郎!“ 孙坚单手持缰,虎头兜鍪下的双目死死盯着远处飘扬的黄巾大旗,轻踢马腹,胯下骏马嘶鸣着扬起前蹄,纵马从土坡上飞驰而下。 “屯骑儿郎!” 八百屯骑应声而动,马蹄叩地声似惊雷碾过荒原。 黄巾阵前,为首一员黄巾将领身穿皮甲骑在马上,他乃是黄巾渠帅黄邵的亲弟弟黄平,攥着缰绳的指节已然发白。 他分明看见一道流星自高坡坠下,待看清时,那流星已化作一支凶神恶煞的骑军。 就在他准备下令结阵抵抗之时,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已然冲入了黄巾军军阵中。 不,那并非闪电,而是一员身披赤色披风,胯下一匹赤色骏马的汉军,马槊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寒光。 “儿郎们,随某凿穿!” 孙坚喉间迸出的战吼惊散流云,目光如炬,挥舞马槊接连挑翻四人却不减其速,一马当先向着“黄”字大旗杀来,那气势当真威猛如虎。 其身后亦有名为程普、韩当、黄盖、祖茂的四名骁将随行,而后便是那八百屯骑,齐声怒吼,手中长枪闪烁着寒光,整齐地刺向黄巾军,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见汉军势大,不少人直接向后逃窜,扔下抢来的绸缎往向后逃窜,也有人试图反抗,举着柴刀胡乱挥砍,却被一匹战马撞飞出去,落地之时镶着铜钉的皮甲叮当作响。 蓦然间,孙坚看着眼前再无一名黄巾贼寇,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突击竟然如此轻易就凿穿了敌阵,高高举起尚在滴着鲜血的马槊振臂高呼道:“凿穿!” “凿穿!” 应和声如潮涌起,身后屯骑齐齐欢呼以应。 不过孙坚并没有进行二次突击,只是率部游离在战场外围追杀着逃窜的溃兵,余光瞥向战场中央哀嚎遍野的黄巾军,将机会留给了其他袍泽。 眼见孙坚如此轻易凿穿,绕至左翼的曹仁和右翼的夏侯渊纷纷急了眼,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人群之中。 一千八百羽林骑如黄龙腾空般卷起阵阵烟尘,如镰刀般掠过战场,铁蹄踏碎了试图逃窜的溃兵。 待烟尘散去后根本找不到成建制反抗的黄巾贼寇,唯有黄平站在马上嘶吼着,额角青筋暴起,左手挥舞着令旗,右手拔剑斩杀一名逃兵试图阻止士卒的溃逃。 一道空气被锐物划破的声音忽地传入了黄平的耳中,不禁转过头看向前方。 不远处,步兵校尉部的重甲步卒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上前,给了重伤在地的黄巾贼寇一人一刀解脱,而后将负隅顽抗的散兵游勇一一斩杀。 黄忠看着试图力挽狂澜的黄平,笑谓高顺道:“看我射那厮执旗左手!” 待黄平反应过来之时,只见一支雁翎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将他执旗的左手洞穿。 黄忠收起手中的三石强弓,取出另一柄一石弓,射声校尉部的弓弩手向着黄巾贼寇集中处齐射,形成一阵短暂的阴翳。 然而收效甚微。 “唉。” 黄忠叹了口气,要不是他麾下尽是弓弩手,他都懒得放箭了。 孙文台那厮凿穿蛾贼的那一阵,他们就彻底溃败了,压根没有其他人参战的必要。 一旁的高顺却是毫不在乎,砍杀着在他们前进路径上能看见的每一名黄巾贼寇。 眼见实在无事可做,黄忠索性率部来到那一辆辆大车旁,看着数十名灰头土脸正在哭泣的妇人,不由心生怜悯,同时也对这些劫掠百姓的黄巾贼寇愈发厌恶。 黄忠随手抬起弓箭,弯弓搭箭连取三名正在逃窜的黄巾军士卒性命,而后令人将这些大车和妇人送至军中等候太子安置。 不多时,战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三千余众黄巾贼寇早已化作遍地尸骸,无论是谁都没有手下留情或是接纳投降。 也是当真讽刺,那自号“太贤良师”的逆贼张角倡人行善,自谓解救世人,其部下却在此地劫掠民众、淫乱妇女。 而且这是太子殿下指挥的第一战,又是面对如此劫掠百姓的贼寇,自当全力以赴毫不留情。 至于那杆“黄”字大旗,早已残破不堪又被鲜血染作赭红,浸泡在马溺中泛起诡异青紫。 孙坚驻马收槊,太子所铸马蹄铁正映着斜阳,在尸山血海中折射出冷冽寒光。 说来此物不过方寸,但钉在马蹄上,却好似也在汉室的苍穹下,楔入了一枚承天接地的铁块。 第四十八章:文若,孤之子房也! 在颍川郡治阳翟的郡守府中,刘辩稳稳安坐于原本颍川太守之位,静听孙坚麾下屯骑司马韩当禀报战果,面色平静,未露过多喜悦之色,仅淡然颔首示意。 来阳翟的这七、八里路上,皇甫嵩已大致向刘辩阐述了汉军与黄巾军在战斗力上的悬殊差距,尤其着重提及作为职业士兵的北军与黄巾军这些出身草莽的“泥腿子”之间宛如天壤之别的差异。 同时,皇甫嵩还为刘辩详细科普了“盈论”这一制度。 盈论是汉承秦制而来的论功制度,其通过综合计算参战双方人数、斩获敌军首级数量以及己方伤亡数字,以此来论处功过。 每一级爵位的晋升都必须满足盈论所规定的晋升标准。这也正是当年秦国在军功爵制之下,封君、封侯之人极为稀少的原因,亦是李广最终难以封侯的关键所在。 最基础的计算方式便是己方队伍需斩杀己方人数三成的敌军士卒,如此方可进入论功名单,否则即便大胜而归也是有过无功。 而盈论的最低要求也是己方队伍需斩杀相当于己方人数三成的敌军士卒,如此方可进入论功名单。否则即便大胜而归,将军、校尉乃至司马一级的军官都只能记过,不能论功。 好在刘辩并未将北军五校、左右羽林骑以及太子府卫率这近万兵力全部派出,否则即便此战己方零伤亡,参战的将校、司马也免不了每人记过一次。 当然,自孝武帝之后,最终盈论无论是否符合晋升爵位或罚过的标准,皆在天子一念之间罢了 “善,诸将骁勇,待战后孤会一并赏赐,元基可为孤麾下健儿备些肉食以作庆贺?” 右侧下首位被太子唤为“元基”之人,正是颍川太守阴修,乃是光武帝的阴皇后族人。 刘辩方才察看了郡守府中的册录,并就颍川郡诸多事务问询,阴修对答如流,其施政方略中不乏独到见解,不失为一名干练之臣。 然而阴修在武事方面则是一窍不通,郡中亦多短于武事的文士,疲于应对黄巾之扰,加之郡中不过一千郡国兵,即便是征召颍川各世家豪门私兵合力围剿,却仍屡遭挫折。 但刘辩并未因此问罪于阴修,能在士族林立的颍川郡当家,令郡中大治,百姓几无冻馁,其能力亦颇为难得。 阴修听闻太子如此言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激动地俯身行礼道:“殿下亲率健儿讨逆,此我等臣民幸事,臣自当竭力保证将士们的吃食。” 起初阴修听闻太子率兵至颍川,心中既喜又惧。 喜于颍川黄巾将平,惧于太子问罪。 颍川郡本地是没有多少黄巾贼寇的,然而架不住从隔壁汝南郡跑来个名为波才的狠人。 隔壁汝南太守赵谦率郡国兵一千、青壮三千,并各世家豪门私兵四千,合计八千人马,却被波才率领的六千人轻松击败。 郡功曹封观、议生袁秘、主簿陈端、门下督范仲礼、贼曹刘伟德、主记史丁子嗣、记室史张仲然七人力战至死方才掩护赵谦突围而去。 此后,赵谦只能严令各县封门固守不得出战,只能任由波才在汝南郡肆虐。 幸好波才虽在野战中展现出一定军事才能,但缺乏攻城器械,面对一座座有城墙保护的县城就像是面对一群刺猬,根本下不了口。 于是,波才在攻下部分世家豪门的坞堡劫掠一番后,索性带兵转战颍川郡,与豫州的几方小渠帅彭脱、吴霸、刘辟、何仪、黄邵、何曼合兵一处。 如此一来,颍川郡的动乱彻底失控,阴修也只能紧闭城门死守不出,任由黄巾军在城外劫掠。 但无论是何缘由,颍川遭遇如此动荡,他这个太守便难辞其咎,少不了一个渎职之罪。 可太子令他为得胜的北军、羽林军士准备些肉食,想来应当没有追究之意,最多是年末尚书台三公曹考核之时诘问几句。 但天下有几个郡县没有遭逢黄巾劫掠的,这时候就是比烂了。 阴修不知道有谁能做好,但他确信他肯定不会是最烂的那批,好歹颍川郡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县城被攻下。 想到这里,心情大好的阴修便主动退下去为得胜将士安排吃食。 当然,作为颍川太守,他自然无需亲自处理这些事情,可谁让他的郡主簿名为荀彧呢? 颍川荀氏的荀,也就是与太子定下婚约的荀氏。 荀彧虽然并非荀爽之子,但亦是荀氏族中青年俊杰。两汉以来,外戚历来是受重用和信任的,面对这样一名“王佐之才”,素来以“敬贤爱士”闻名的太子殿下又岂能放过呢? 想到这里,阴修不免有些羡慕荀彧了,他的这个郡主簿估计马上就会被太子调入太子府了。 刘辩没有关注阴修的想法,而是转头看向了荀彧。 面如冠玉,唇若抹朱,举手投足间天生般自带着一种儒雅气质。 “文若气度非凡,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荀彧微微一怔,太子这评价似乎有些过了,虽不似“王佐之才”那般评价他的才干,可这句评价的效果,恐怕会远超已然被世家豪门用滥的“王佐之才”。 一旁的荀爽见荀彧还在发愣,虽然有些嫉妒太子将如此评价给了荀彧这个旁支,但还是替荀彧开口道:“文若还不谢殿下赐言?” 身为古文学派的士人领袖,荀爽太清楚太子殿下这一句评价对荀彧究竟有着怎样的好处。 以貌取人之事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就连孔子都免不了“失之子羽”,又何况是他们? 凡为官者,不说相貌堂堂,但绝不能相貌丑陋,而若是有貌美之人入仕,也会被优先提拔。 况且如此佳句,将荀彧的外貌和品性都上升到了“世无双”的高度,即便荀彧才干平平,凭此一言也足以令荀彧名留青史,颍川荀氏也是与有荣焉。 被荀爽轻轻推了推的荀彧这才回过神来,不过今年方才加冠的荀彧还没有日后那位“荀令君”的心性,被太子如此褒赞不免心中激动。 说到底,如今的他只是个声名不佳的小人物,本身并非颍川荀氏中受重视之人,“王佐之才”也是世家豪门养望时惯用的评价词,再加上他娶了中常侍唐衡之女,若非颍川荀氏的出身,他就要自绝于士林了。 正是少年多愁且没落之时,太子的褒美之词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如此厚恩,怎能不令人发自肺腑地感激呢? 不过,太子为他养望,难道就是让他感激一下的吗? “臣多谢太子!” 荀彧离席来到堂中央,余光瞥了荀爽一眼,旋即跪伏于地,向太子行了一个大礼。 荀爽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因为荀彧所行之礼并非是寻常的臣子拜见君主的礼节,而是表示臣服之礼。 这让荀爽很不高兴。 他是支持太子的,也是希望颍川荀氏向太子靠拢为太子效力的,但不应该是荀彧自己主动向太子投效。 荀爽本来不打算随军的,但想到太子要途径颍川郡,便也一同来到了此地,打算令族中子弟在他这位荀氏家主的号召下,值此“国难”之时投效太子。 是的,一切都要建立在他这位荀氏家主的号召下,而荀彧这般自作主张的举动,分明是在挑战他在荀氏一族的主权! 这是在记恨自己当年逼迫他娶了宦官之女来保全家族? “诶,文若这是作甚?” 刘辩注意到了他和荀爽之间隐晦的眼神沟通,旋即愈发对荀彧的态度感到满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得到了你需要的东西,自然也要回报孤。 很显然,荀彧这样的聪明人是懂得这个道理的,那刘辩也不介意继续为荀彧洗白因为娶了宦官之女而狼藉的声名。 至于他和荀爽之间的龃龉,刘辩不仅不介意,反而要拍手叫好。 世家豪门嘛,那么团结作甚? 哪怕荀爽将来会是他的老丈人,他依旧会很乐于见到颍川荀氏分裂成几块,内部为了争夺主家之名而斗得头破血流。 到时候,他就可以作为裁判下场了。 刘辩离席亲自扶起荀彧,亲热拉着荀彧与他同席而坐,与荀彧谈论如何于战后安定民生清剿盗匪。 荀彧侃侃而言,丝毫没有因为被首次被刘辩这位大汉帝国如今的掌权者问策的紧张。 良久,刘辩轻抚荀彧手,感慨道:“文若,孤之子房也!” 第四十九章:他们拿两百万,孤分一百万,还要孤感谢他们吗! 颍川郡人才济济,作为郡治的阳翟,有世代研习刑名的颍川郭氏。 颍川郭氏世传《小杜律》,以断案修律声名远扬,仅仅是后汉建立的这不到两百年的光景中,颍川郭氏七代人便出了四名廷尉,在整个后汉的司法体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今日,刘辩趁着大军在阳翟休整的闲暇,决定亲自前往拜访。 太子的乘舆缓缓行驶至城中一处宅邸,府门外早已站满了颍川郭氏当代家主郭鸿的妻小以及族中一众才俊。 望着太子的乘舆徐徐驶来,郭鸿的内心愈发紧张。 别看颍川郭氏在他之前的六代人里出了四名廷尉,汉律的多次整合修订也都有他们郭氏参与,然而担任了廷尉这等职位,总是免不了得罪人。 郭鸿原本踏上仕途,也是遵循前几任郭氏家主的路径,先在郡县中掌刑律,而后担任二千石郡守,再迈入中央成为廷尉。 这几乎是颍川郭氏雷打不动的晋升路线,然而郭鸿运气不好,因为父辈得罪过人,因此被仇人诬陷与党人来往密切,从五原郡守一职被罢官夺职在家禁锢。 直至上月,他才收到来自帝都的诏令,解除了禁锢。却因黄巾贼肆虐,无暇寻找重新入仕的途径,没想到太子竟然亲自登门拜访。 “草民郭鸿,见过太子殿下!” 刘辩很热情地扶起了郭鸿,他对这样一个既不是今文学派也不是今文学派,纯粹以刑名闻世的家族感到了由衷的喜爱。 如此方能不偏颇,方能为他所用。 “无须多礼,今日是草民,岂不知有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乎?” 郭鸿闻言,微微有些错愕,但他领会了太子话中的深意,不禁面露喜色,热情地向太子介绍自己的家眷,而后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郭氏年轻才俊。 “惭愧啊,我教养无方,家中二子虽通刑名,却不过尔尔,倒是我侄郭图郭公则,传承了历代先祖的刑名之学。” 刘辩惊讶了一声,看向郭鸿口中的郭图。 在他的印象中,历史上郭图除了力劝袁绍迎天子入邺是一处亮点外,似乎就一直是在与袁绍的其他谋士们勾心斗角,以至于这位在历史上的评价无出“奸佞之臣”四个字。 但依郭鸿所言,郭图竟是整个颍川郭氏中唯一称得上传承了郭氏刑名之学的天才,这不免让刘辩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刘辩虽然不通刑名之学,却也不认为作为刑名之学代表的颍川郭氏需要靠胡诌来为族中子弟扬名,至少郭图在刑名之学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的。 “如此,来日郭氏一门又多一廷尉矣。” 就在刘辩想要随郭鸿一同入府之时,余光瞥见人群中一名少年,除了比旁人俊俏白嫩些并无什么亮眼之处。 但刘辩也说不来为什么人群之中他就偏偏一眼看到了这名少年,而且总觉得此人有些奇异之处,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有何奇异。 换一种说法,刘辩觉得这名少年很有眼缘。 同行的虎贲中郎将曹操不知为何,也是在余光瞥见少年的那一刹那就觉得此人与自己有缘,吓得他怀疑起了自己的取向问题。 他虽然好色,可他不好男色啊! “那少年,你叫什么?” 刘辩的笑容如沐春风,温和地看向那名少年。 “草民郭嘉,见过太子殿下。” 看着与他年岁相仿的郭嘉,刘辩忽然有些心血来潮。 一旁的郭鸿眼见太子似乎对郭嘉颇多关注,虽不解,却也为刘辩介绍起了郭嘉的身份。 “郭嘉亦是颍川郭氏子弟,然其父母病逝,自小孤苦,家中贫困,我便将其接至府中养育。只是……”说着,郭鸿忽然揉了揉脑袋,“这孺子的确是个天资聪颖的,但却不好刑名之学,反倒是自幼喜爱孙吴之术,酷爱兵法韬略,倒是让臣颇感无奈。” “不知为何,孤觉得与你有缘。”刘辩点了点头,看向郭嘉,从袖中取出一块名刺,“太学只教授五经,既然你酷爱兵法韬略,持孤名刺,可入鸿都门学研习兵法,但五经和《小杜律》也不可不学。” 郭嘉瞪大了眼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这样的高贵之人会突然对他起了关注之心,还给了他学习更多更深奥兵法的渠道,不免有些小心翼翼道:“殿下为何要如此照顾小民?” 刘辩笑而不语,摆了摆手道:“不知为何,孤总觉得你将来会是个惊艳世人的大才。” 言罢,无视旁人那不解的目光,刘辩与郭鸿一同进入了郭氏的宅邸之中。 “公远,孤近日于汉律上有一问,颍川郭氏以刑名闻世,不知可否为孤解惑?” 对于当今大汉掌权者的提问,郭鸿自然是要积极且欢喜地作答的。 瞧见没,监国太子都要向他们颍川郭氏问询刑名之事,别以为我这一代运气差遇上党锢没当廷尉,你们这些阿猫阿狗就能把我们颍川郭氏踩在脚下了。 “请殿下言说,在下自当竭力。” 郭鸿没有把话说满,受党锢之祸牵连后,他的性子在禁锢期间愈发沉稳,不过他还是以“竭力”二字来回应太子。 毕竟太子在府门前如此对颍川郭氏示好,他自然也是要投桃报李的,否则太子口中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会成为一句不能实现的空话。 “孤遍阅汉律,但汉律之中并无论处侵占无主之地一事。” 郭鸿看着神情严肃的太子,一时间竟没有理解太子口中之意。 “荒地?” 郭鸿一时有些不解,大汉是鼓励百姓自主开垦荒地的,所开垦荒地不仅有数年的免税福利,官府还会派小吏在丈量土地后下发田契文书以作凭证。 但紧接着,郭鸿想到了颍川郡诸多被黄巾贼屠戮殆尽的世家豪门以及众多百姓,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殿下所言,乃丧主之地否?” 刘辩点了点头,而眼见刘辩点头,郭鸿不由苦笑。 这“暮登天子堂”的代价果然不小。 丧主之地,按照律令当归属国有,然而地方主官与世家豪门勾结,官府上报这块地已成荒地,而后将名义上变为了荒地的丧主之地卖予本地世家豪门,如此一来这块地就成了郡县府衙册录上不存在的“黑地”。 “黑地”自然是不用缴纳田赋的,而此等手段竟早已成了地方郡县与世家豪门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了。 先前刘辩便从汝南郡的绣衣使者奏报中得知,汝南袁氏买走当地一忽然暴病而亡的富商土地三十顷,所得三百万钱,郡守赵谦得一百万钱,县府自留一百万钱,再上缴国库一百万钱,此事便算过去了,再无人问津。 但在刘辩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 孤的钱! 他们拿两百万,孤分一百万,还要孤感谢他们吗! 第五十章:郭图: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面对太子的问题,郭鸿陷入了沉默 田律中并非没有相关律例,处置方式实际上也并不复杂。 对于寻常的侵占土地行为,处罚手段无非是罚款、劳役或是流放,若是侵占十顷田,那罪行足以使全族籍贯改迁到交州。 然而世家大族与勾结的地方主官所犯之罪,准确来说应该算是贪墨公田。 依照田律,无人继承的土地应收归国有,隐瞒实情私自售卖土地,等同于贩卖国家土地,最轻的处罚也是全家没籍,罚为官奴。 但此刻,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刑名问题,而是关乎颍川郭氏今后百年兴衰的关键抉择。 刘辩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说道:“公远不必着急,这个问题困扰了大汉历代先帝,自然是难解的,不妨考虑清楚再回答孤。” 这看似温暖的话语,却让郭鸿感到脊背发凉,他深知太子这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在警告他,需慎重做出选择。 以太子的年纪,再活四、五十载应当不成问题。 若是自己回答不知,那么颍川郭氏在太子这一代,怕是再无出头之日。 士族虽以学识传家,即便几代人不出仕,学识也不会断绝。然而要入朝或外放为官,凭借的便不仅仅是学识,更是家族人脉网的支撑。 在官场之中,今日我得势,便与你结亲交友,照拂你和你的后辈;来日你得势,我的后辈便劳你照顾一二,如此代代传承,便形成了稳固的人脉网络。 但若是整整五十年家族中无人出仕,再牢固的人脉网也会逐渐消散,颍川郭氏最少要再付出百年的努力才能重建关系网络。 可若是回答了太子,就意味着颍川郭氏要成为太子惩治那些侵占国家耕田的世家豪门的鹰犬。 自百家争鸣以来,法家为君王鹰犬者还少吗? 远有商鞅、吴起,近有张汤、主父偃,他们又有谁落得了好下场? 堂中众人目睹太子与郭鸿之间的沉默,都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纷纷放下碗筷,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郭图和郭嘉亦是如此,只是郭嘉年幼,尚不明白其中的诸多复杂关系,而郭图却再清楚不过。 身为颍川郡计吏,郭图负责郡中官员考课评价。 为了获取上佳的评价,郡中诸多官吏都会来贿赂他,也就是说他也是那“一百万”的受益者之一,不乏有人向他透露这些贿赂是通过贩卖那些耕田所得,因此郡中的这些丑恶之事,他了如指掌。 就在郭鸿额角发汗犹豫不决之时,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当族诛!”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竟是郭图。郭鸿惊愕不已,正欲开口训斥,刘辩却伸手拦住了他,示意郭图继续说下去。 “彼辈贪墨的耕地少者百顷多则万顷,轻者也当没籍为奴,而彼辈定然不服王命,当重演光武故事。” “而彼时,殿下自当将其族诛!” 郭图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狠厉,那双眼眸中流露出的杀意令刘辩也是一惊。 他明白,作为颍川郭氏的家主,族叔郭鸿自然要为全族上下考虑,不能轻易做出决断,但他自己不同。 他,太想进步了! 且不论死后青史留名的商君、吴起,即便是当酷吏又如何? 张汤如何,主父偃又如何? 这三人生前受孝武器重,令举世皆惧,那是何等的威风? 声名狼藉又如何? 身死族灭又如何? 大丈夫当学主父偃! 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刘辩从郭图的眼中看到了对权势的极度渴望,为了权势,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家族绑上战车。 这种人固然可怕,但却极为好用。 君子有君子的任用之道,小人也有小人的使用之法,许多事情往往需要这种为了获得君王器重而不惜一切的人来操办。 刘辩看向郭图,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而这抹笑意恰好被郭图的眼睛捕捉到。 谋同孝文,霸类世宗。 可无论是孝文还是孝武,都需要有他这样的人的辅佐! 所以他笑了,他知道他赌对了。 然而刘辩却突然挥了挥手,怒道:“此人胡言乱语,左右速将其投入军中监牢,若无孤的诏令,任何人不得与其相见!” 郭鸿连忙求情:“殿下,且饶恕小侄,他年少轻狂,疯言疯语,求殿下宽恕。” 尽管郭鸿也是对郭图的发言头疼不已,深知这番言辞一旦传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世家豪门派出刺客刺杀他,颍川郭氏也会跟着遭殃。 然而刘辩却并未理会郭鸿的求情,只是令许褚拿人。 颍川郭氏一众族人看着郭图被两名凶神恶煞的士卒架了下去,不由惊恐万分。 而作为家主的郭鸿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的犹疑瞬间消散,徒留无奈。 他心里明白,家里并非密不透风,郭图今天的话恐怕到了晚上就能传遍颍川大小士族家中,届时颍川郭氏也会被针对。 若是没有太子殿下的庇护,颍川郭氏恐怕难逃覆灭的结局。 郭鸿并不傻,方才心中惶恐时,他还以为郭图是年轻气盛,可细想之下,便觉察到了郭图这位族侄的用心良“苦”。 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之上耶! 可他又能如何? 即便将郭图开除族谱,天下世家豪门又怎会相信此事与他无关? 而且太子恐怕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想来太子执意将郭图送至军中关押,也是出于对他的保护。 果然是谋同孝文,霸类世宗。 恐怕今天就算没有郭图跳出来,这位太子殿下也会有其他手段逼他站队,当真是霸道。 “臣愿为殿下爪牙,任殿下驱驰。” 既然事已至此,那他也只能认栽,起码这位太子殿下也是颇有心计和手段之人,未必不能成事。 “孤得公远,如孝文得‘苍鹰’也。” 刘辩喜笑颜开,握着郭鸿的手大笑着,习惯性地为郭鸿作比来扬名。 “孤欲拜公远为司隶校尉,寄卿以‘苍鹰’厚望,卿可莫要辜负。” 虽然郭鸿起初犹豫不决未能表态,但被郭图的言语绑上了他的战车,主动权就把握在他手中了,又岂敢辜负? 想到这里,刘辩心中不由感慨此次来颍川当真是不虚此行。 荀彧、郭图,将入鸿都门学学习兵法的郭嘉,还有个今年刚被阴修举孝廉因黄巾叛乱而未能启程进京的荀攸,颍川当真多才俊。 其中荀彧、荀攸和郭嘉三人自不必说,此次的意外之喜倒是那郭图。 但郭图这种人,只要有一个能慑服他的君王,他的危害便只是针对世家豪门的,而无法伤及君王。 若是郭图敢噬主,他便要让郭图尝尝五鼎烹的滋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