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气真能轻身 傅源是在六岁那年的夏天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一样的。 在此之前,傅源秉持着一个转生者的素养,除了特别的乖巧外,并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事。 一直到六岁那年的夏天,天气格外炎热,傅源跟村子里的几个小孩一起,在河边玩水。 河岸上就是村子里的砂石厂。 砂石厂的岸口自然算不上码头,更没什么起重器械之类的,只是上下坡修整过,货船运来的黄沙石子也都是靠人力挑上岸。 挑担子走跳板,自然避免不了时不时会有一些沙子之类撒漏进河里,次数多了,时间长了,这处河底便不再是淤泥,也没有水草之类的,取而代之的是河底铺上的一层黄沙。 于是这里变成了村里孩子最喜欢的玩水地点。 一来河底不是淤泥,也没有水草,不用担心陷在河底,二来岸上就是水泥厂,喊一嗓子大人们就能听到。 大人们也放心孩子在这里玩水。 对于孩子而言,单纯的玩水没意思,所以会有小孩偷偷把家里的脚盆澡盆之类的带过来。 各自踩着各自的盘,踩着沉入水底是最开心的时光。 傅源四五十岁的心理年龄,混在一群孩子里,居然很融洽,所以说,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闹着闹着,也不知谁先提议的,大家比试起来,趴在最小的脸盆上,看谁沉的最慢。 傅源心里自然清楚,一个小小的脸盆,哪有多大浮力?根本承载不住在场任何一个孩子。 但孩子嘛,哪会想这些?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趴上去,果不其然,脸盆几乎在孩子们把体重压上去的瞬间,便下沉,入水后沉的更快。 一直轮到傅源,他也照葫芦画瓢,把上半身压在脸盆上,然后抬起腿,同时把重量压上去…… 无论是物理学定律,还是刚才的例子,傅源心里都清楚,不需要等下半身抬出水面,脸盆就会因为承载不住而没入水下。 所以傅源早就做好了准备,屏住了呼吸,就等着沉入水下。 同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下意识的提了口气……并不是真的深吸一口气! 而是……怎么说呢?就好像人踩上某些看似脆弱的支撑时,都会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把心提起来,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变轻一些似的。 武侠中有个词叫“提气轻身”,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提气,并不是真的深吸一口气,而是感觉上,让自己重心提起来……或者说,把自己“提”起来。 提气,也并不能让身体的重量发生任何变化,归根结底只是心理上的作用而已。 物体的质量,怎么可能就这样发生变化? 傅源就是在心理作用上“提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翘起脚,一直到脚掌抬出水面。 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一直到他的下半身都抬出水面。 脸盆下沉了许多,但盆沿始终保持在水面之上! 一个根本承载不了体重的脸盆,居然稳稳的载着傅源所有的体重,漂浮在水面上! 这一刻,傅源的三观都被摧毁了,整个人傻愣愣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不科学! 脸盆的浮力变了吗?肯定没有! 那是自己的体重变了吗? 提气,真能“轻身”? 那自己失去的体重跑哪去了? 或者说,这个世界真的是正常的吗? 傅源脑子里翻江倒海,身体却还保持着下半身翘着,所有体重压在脸盆上,飘在水面,慢慢地随着水面波动起伏着,转动着…… 一秒…… 两秒…… 一直到一个孩子尖叫起来:“傅二小飘起来了!” “真的真的,真的飘起来了!” “好厉害,我也来,我也来!” “轮到我了……” 一群吵闹中,傅源再坚持不住,心头的那口气“提”不动,落下去了。 随着这口“气”的落下,整个人也顺势压着脸盆,沉入了水下。 水面淹没了他的口眼鼻,也淹没了他的三观! 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这,怎么可能? …… 一直以来,傅源都以为自己只是换了个身份重活了一遍,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身份不同了而已。 但现实却告诉他,世界不一样了! 只是心理上“提了口气”,居然让现实的自己体重发生了变化,这算什么? 意识干涉现实? 真要如此,那“科学”算什么?还存在吗? 可无论是村子里的广播,还是东子家买的黑白电视,都清楚地告诉他,科学在发展,而且发展进程跟前世这个年代相差不多。 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遗漏什么器官,体重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小孩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但傅源表面上是个孩子,实际内里却有着四五十岁的心里阅历。 他无法不去想,不去思考。 然而他一直偷偷引以为傲的前世思维,跟今天这一幕,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前世科学思维告诉他,一个物体的质量绝不会随着状态和位置发生变化。 这个世界的现实却告诉他,前世思维是错的,意识能引起现实物体的质量变化! …… 又试了几次后,傅源顾不上其他孩子的招呼,直接坐在岸边思考起来。 越想,就越害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么。 有点像前世看过的科幻小说《三体》里,那些发现物理学不存在的科学家们一个接一个的自杀…… 傅源脸色也开始发白,他倒不至于信仰破灭,但前世基于科学建立起的世界观,此时也是摇摇欲坠。 孩子们没有意识到傅源的反常,反倒是在砂石厂干活的傅国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岸边发呆的孙子。 以往乖巧的孙子,此时就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神直愣愣的,好像傻了一样,小脸蛋也有些发白,这让傅国进心里一突,赶忙下来,凑到孙子身边问道:“二小,你怎么了?” 傅源直愣愣的扭头,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爷爷……” 傅国进有些慌了,连忙一把抱起傅源,仔细检查了一下全身,光溜溜的身体上没什么伤口,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对还在河里玩闹的孩子们骂道:“一个个还不家去,等水猴子把你们都拖走吗?赶紧滚回家!” 孩子们面面相觑,心不甘情不愿的抓着自己的盆,赤条条的上了岸,套上自己的裤头,各自归家。 傅国进这才抱起傅源,上了岸后,轻声问道:“二小,告诉爷爷,是不是谁欺负你了?爷爷找他家去!” 傅源摇摇头,环住傅国进的脖子,低声道:“爷爷,我就是被吓到了。” “被什么吓到了?” 傅源却说不出来。 傅国进也不再追问,从地上捻了一些泥土,按在傅源眉心,轻声道:“不怕不怕,二小不怕……” 好一会后,见傅源脸色还是不太好,傅国进想了想,干脆抱起他,离开砂石厂,一路朝村尾走去。 …… 整个村子的人家,都是一家挨着一家,沿河而建,唯独有一家例外。 那就是村尾的刘家。 说是刘家,其实家里就剩一个老人了。 这年头年轻人一个个的都跑出去打工去了,村子里留下的青壮年没几个,都是些老头老太太,带着一群屁大点的孩子。 就连村子里的两个自建厂,砂石厂跟造纸厂,里面干活的也都是老头老太,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规模。 砂石厂就造些农村自建房需要的水泥楼板,连混凝土拌浆都是靠人力,黄沙堆个堆,挖个坑,倒点水,掺上石子水泥,拿铁锹拌一拌。 造纸厂更是如此,将收来的废纸,打碎成纸浆烘干,造出来的草纸,再过几年城里人擦屁股都嫌糙。 傅源的爷爷在砂石厂干活,奶奶在造纸厂烧锅炉,这样的双职工放在十几年前,绝对是人人羡慕的存在。 但是在如今这个不上不下的年代,却被不少人偷偷说闲话。 家里的老人留在村里侍弄土地,顺便带带孩子,青壮年则外出打工赚钱,除了农忙跟春节外,几乎一整年都不回家,但钱却会往家寄。 傅家老两口除了种田外,一把年纪了还要找活干,只能说明一点,出去打工的两口子,没赚到什么钱,以至没有往家寄钱,或者说寄的钱很少。 自然会被人背地里说闲话。 但刘家却相反,刘老头只有一个人留在村子里,家里却是村子第一个起楼房的,而且刘老头连地都不种了,成天闲在家。 可见刘家外出打工的晚辈,是赚了大钱了。 不过刘老头挺孤僻的,就算成天闲着,也不去别家串门,房子更是建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也不知道当初建房用地,村里是怎么肯批的。 傅国进就抱着傅源,一路急走,来到了老刘家,还没进门,就急吼吼的喊道:“刘先生,刘先生……” 二层小楼阳台的窗户打开,一个老头探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到傅源身上时,“咦”了一声后道:“稍等!” 片刻后,大门打开,一个干瘦的老头背着手走了出来。 说是老头,但给人的感觉却比所有老头都……“硬朗”,这是傅源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没有一点驼背,反而腰背比任何人都直,上半身挺直,脚下步伐很“轻盈”,再加上身形消瘦,迎面走来,倒像是一把劈波斩浪的利刃…… “刘先生,您快看看这孩子,被吓着了……”傅国进急忙道。 刘老头却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傅源,眼神落在身上,有点扎人! 眼神怎么会扎人? 傅源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心里却一阵古怪,他确认自己的感觉没错,刘老头的眼神真的有些扎人,好像扎进了自己的皮肤,扎入了自己的身体。 傅国进安抚的拍了拍傅源,将他放到地上,道:“这是你刘爷爷,别怕,让你刘爷爷看看。” 傅源压制着心头的异样,乖巧的喊了一声“刘爷爷”,抬头跟刘老头对视着。 片刻后,刘老头突然笑了,道:“我跟着孩子单独说说话。” 傅国进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傅源的头,道:“好好听刘爷爷的话,知道吗?” 傅源点点头,道:“爷爷,我会好好听话的。” 傅国进这才松开手。 刘老头转身招手,道:“来,孩子,跟我进屋。” 傅源转头看了一眼傅国进,等爷爷点头后,这才跟着刘老头进屋。 一进屋,刘老头就道:“是不是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你这是得炁了!” 得炁? 傅源愣了一下,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好一会后摇摇头,道:“刘爷爷,我没感受到身体有什么异常啊?” 刘老头眉头一挑,诧异的看着傅源,道:“可你身上明显有行炁的痕迹……难道是偶然?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让你被吓着了?” 傅源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将河边玩水的一幕说了出来,然后道:“脸盆还是那个脸盆,可我却能趴在上面不沉下去,说明我变轻了,可是我身上又没缺少什么,怎么会变轻了呢?我就是想不通……” 刘老头听完,脸上明显流露出失望之色,道:“你这是偶然之间行炁……” 傅源不解道:“刘爷爷是说我没有“得炁”,只是偶然行炁……可是没有得到“炁”,又怎么能行炁呢?” “你这个年龄就能理解我说的话,倒是比你姐姐有悟性的多!如果你真的能在这个年纪无师自通的得炁,我倒是愿意收下你。” 刘老头惋惜的摇摇头,道:“其实得炁跟行炁不冲突,炁这东西,每个人天生就有,感知到“炁”叫得炁,运行并使用炁,叫“行炁”。 当然,也偶尔有人明明没有感知到炁,却能在某种极端状态下行炁,具体描述起来,就好像灵光一现……潜力爆发……之类的,本人却毫无感觉,只觉得发挥超常。 这只是极端偶然情况,不具有可控性,只有感知到炁,得炁,才能行炁,将这种偶然性化作常态……” 说着说着,刘老头突然说不下去了,目光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傅源。 此时傅源又提起了心头那口“气”,张开双手,一条腿蜷起,另一条腿踮着,只靠脚尖着地,支撑着身体,却稳当当的立在那里,不动不摇。 片刻后放下,心头那口气也落下,这才道:“可是刘爷爷,我后来又试了几次,这种状态不是什么偶然性,我可以控制的,只要我……只要我……” 说着,傅源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自己的状态,想了好一会才勉强道:“只要我心里想着把自己提起来……” 刘老头上下打量这傅源,好一会后嘿嘿笑了起来,道:“没有得炁,却能稳定行炁……呵呵,你这算什么?半个异人?” 傅源心头一动,好奇道:“异人?” 刘老头不在意的道:“感知到自身体内的炁,并能运行使用炁的人,被称作异人……你这种情况,有点意思…… 你真的感知不到体内的炁?” 傅源只觉得“异人”这个词异常熟悉,但眼下却没有去思考,而是再次认真的感受起自己的身体。 再三确认后,傅源抬头,摇头道:“刘爷爷,我真的感知不到什么炁。” 刘老头啧了一声,道:“感知不到就算了,情况就是这样,你不是身体变轻了,用你自己的话来说,你把自己提起来了,用自己的炁……行了,回去吧。” 傅源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刘爷爷,我能跟你学那个炁吗?” 刘老头嘿嘿一笑,道:“想的挺美,我这一门,有个徒弟欠了你爸的人情,已经收了你姐姐做徒弟了,哪能再收你……何况既然没有得炁,那你的资质也没有好到让我心动破例的程度。” 傅源倒没有失望,点头道:“那刘爷爷再见,我跟爷爷回去了。” 说着转身,心里却想着回头让姐姐教不就成了? “等等!” 刘老头喊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傅源,道:“你小子打什么主意,真当我看不出来?这要放在以前,你姐姐敢吐露一个字,非得被废了逐出门墙不可! 也就是现在这时代……罢了,你明天过来,我教你点入门的东西,练个七天,要是七天还练不出什么头绪,那说明你就没这个资质!” 傅源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脆声道:“好的刘爷爷……不对,我是不是该喊师傅?” 刘老头冷笑一声,道:“等你练出来再说吧!” 傅源好奇道:“就算我资质差,七天练不出来,可是七十天,七个月,七年,我总有能练出来的一天,东西是你教的,我怎么不能喊师傅?” 刘老头斜眯着,道:“既然七天练不出头绪,那你练再久也是白搭,勤能补拙,却补不了这个,没资质就是没资质,天注定的,没得选!” 傅源抿抿嘴,心头有点沉重,点点头,道:“好的刘爷爷,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滚吧。” 第二章 观念的冲突 见孙子出门时脸色好多了,傅国进心里也彻底放松下来,对着刘老头再三感谢,直到刘老头不耐烦了,这才带着傅源离开。 天色也不早了,傅国进便没有再去砂石厂干活,而是直接领着傅源朝家走去。 一路上,见傅源话不多,小脸沉思的模样,傅国进问道:“二小,在想什么?” 傅源抬头,眨眨眼,问道:“爷爷,我姐姐叫啥?” 傅国进愣了一下,顿时失笑,道:“傅蓉呗,你连你姐姐的名字都忘了?你这孩子……” 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脸上露出心疼之色,摸了摸傅源的头,默默的叹了口气。 那两口子进城打工,原本应该是傅蓉,傅源两姐弟一起留在村子里的。 只是三年前,那两口子跟着一个中年人一起回了村,中年人是来看望刘老头的,中间也不知道儿子说了些什么,总之中年人考察了傅蓉一天,然后便收了徒弟,说是要带走教本事。 这一走就是三年,中间都没回过一次家。 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年代,收徒这种事,还是有大部分人遵循古礼,徒弟吃住都在师傅家,离得近的偶尔回家看看,离得远的,那真是好几年都见不到一面。 傅国进也只能从儿子儿媳口中得知孙女的状况,说是在城里上学,还要一边学本事,过年也要跟着师傅到处拜访,不得空回。 城里上学贵,两口子好不容易赚点钱,都给孙女交学费了,傅国进能理解,也很支持,但现在却搞得孙子连亲姐姐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这就有些作孽了! 无论如何,今年一定要让那两口子把小蓉带回来过年! …… 另一边,傅源却没有在意爷爷的心理活动,他也不是真的忘了姐姐的名字,而是不敢确信而已。 如今确认了,傅源心里顿时一阵恍然:“……原来如此!” 炁,得炁,行炁…… 异人,傅蓉…… 一人之下啊! 不过知道这些信息,对傅源没什么用,那是异人的世界,不是普通人的。 如果傅源无法成为异人,知道再多也没用,更何况就算成了异人,也没必要去凑这份热闹。 所以傅源当前最关注的,还是明天跟刘老头学的入门功夫。 自己有没有这份资质呢?能不能成为异人? 异人的炁,真的能颠覆科学认知吗? 还是说科学只是一套对世界认知的体系,炁是另一套不一样的体系? …… 一直到吃完晚饭,傅源都在思索这些问题。 奶奶担心的朝傅国进使了个眼色,傅国进微微摇摇头,等傅源吃完饭回房间后,才低声道:“二小怕是想他爸妈跟姐姐了。” 奶奶田义才叹了口气,道:“宝贵两口子也是,自己一年才回来一次,小蓉更是三年都没回家了……小蓉今年十岁了吧?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老的,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亲弟弟……” 傅国进点了根烟,深吸一口,道:“明天我就去打电话,让宝贵今年过年无论如何也要带小蓉回来一趟!” “也好。” …… 另一边,傅源回到房间,点上煤油灯,随手抽了本旧书,摊开在面前。 奶奶在造纸厂烧锅炉,造纸厂有一间专门囤放收来的旧书旧报废旧纸箱的仓库,塞满了等着被浸泡打碎成纸浆的废纸,但是对孩子而言,却是一座宝库。 很多孩子都喜欢在里面翻找宝藏,偶尔找到一本好看的连环画册,能开心一整天,就算找到一本空白的田字本或记事本,也能乐呵呵的收起来。 傅源也不例外,他喜欢找书。 家里没电视,这些书就成了他打发无聊时光的唯一途径,捡来的一本《新华字典》便很好的解释了他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么识字的。 好在傅国进老两口当了一辈子农民,年轻时只上了几天扫盲班,以为六岁的孩子自己抱着本《新华字典》识字,挺正常的,只对外吹嘘说孙子乖巧聪明……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傅源对“气”这个字格外的敏感。 看到“骨气”这个词,他就忍不住想,这个跟“炁”有没有关系? 刘老头说每个人天生就有炁,“骨气”算不算其中的一种? 傲气呢? 气节?神气?霸气? 喜气洋洋,“喜气”又是什么样的炁? 英雄气短,这个气,难道是“心气”?心气也是一种炁么? 灰心丧气,是炁的丧失?一个人“灰心丧气”的话,确实能从外表看出这种状态,那这算不算炁的流失?算不算行炁的一种? 每看到一个带“气”的词语,傅源都忍不住去跟炁联想到一起,去思考词语跟炁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他却还是感知不到,自己体内有什么炁……“灰心丧气”他倒是感觉到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傅源干脆合上书,吹了油灯,捂着额头一头栽倒在床上。 如果说“空气”,傅源第一时间呈现在脑子里的,这是大气的混合体,主要成分是氦气,氧气,二氧化氮跟稀有气体,还有水蒸气等。 此外,类似天然气,煤气等等,傅源脑子里都能有具现化的印象,就算不知道成分,却也清楚这些气是真实存在,可观测,可检验的。 可是轮到“气焰”,“气势”,“神气”,“喜气”,“气壮山河”等词,傅源能清楚明白的理解意思,却无法再脑子里形成直观的印象……这些玩意根本描述不出来! 比如“喜气”是个什么气?是什么构成的?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其分子结构是怎么样的?是什么味道? 如果不存在,可“喜气洋洋”是每个国人都知道的词,每个能理解这个词的人都清楚的一种状态…… 这就是冲突所在! 前世傅源从未去思考过这类问题,可如今细细思索,却发现很多带“气”的古词都是这种无法具体描述的东西。 相反,科学兴起后舶来的翻译词,带“气”的都能描述出具体的分子组成结构…… 所以古代文化中对世界的理解,其实是区别于科学的另一套体系? 抛开其他问题,世界是有什么组成的? 从科学角度将,世界是由各种物质构成,而构成物质的最小单位是分子和原子……未来还会再提出中子,质子,夸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但是从古文化来说,“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或者“万物之生,皆禀元气”…… 相对于没有尽头的科学,“元气说”反倒是更能解释的清。 傅源摊开手,躺在凉席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屋顶,他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感知不到炁的存在了! 这一切都源自观念的冲突。 在傅源的观念里,只要是物质,就可以不断的分割,哪怕分割到原子层面,依然可以继续分割! 物质分割出来的,依然是物质,无论多小,哪怕是夸克,依然是物质,依然可以继续分割…… 只要存在,就是物质,如氧气就是由氧原子构成,这是科学的观念。 可是“元气”真的存在么?无法观测,无法验证…… 说白了,就是傅源无法相信! 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玩意不是嘴上说信就能有的,而是从小到大接收到的观念跟现实,一次次证明,一点点培养起来的世界观。 自己真能扭转前世四五十年的固定观念? 叹了口气,傅源有预感,自己接下来的七天,怕是真的练不出什么头绪来。 就算是练上七年,也别想扭转自己的固有观念……这不是犟,不是固执,而是对傅君源的观念而言,事实就是如此! 除非让自己切身感受到“炁”的存在……可偏偏因为固有观念,让自己无法相信炁,无法感知炁…… 得,死循环! 傅源长吐一口气,哀叹一声闭上眼。 无论如何,明天练了就知道了。 大不了,等以后进炉子! 第三章 无法入门 第二天一早,傅源吃了早饭就来到了刘老头家。 刘老头正在院子里闲逛,见到傅源后,直接从墙角拿了两根桑条,递给傅源,道:“拿着它,跟我练,注意呼吸!” 说着,握着桑条一端,摆开架势,这干脆利落的做派,让傅源连打招呼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只能跟着有样学样。 刘老头教的是一套剑法,桑条就是手上的剑,他的动作很慢,慢悠悠的,口中还在说着:“呼……停,舌头顶住上颚,吸……停,舌头摊平,呼……注意,是从肺里呼吸,肺部发力……” 呼吸配合着动作,很有节奏感。 等一套剑法完成后,刘老头站在一旁,盯着傅源道:“你自己练一遍,看记住了多少,我在旁边提点你。” 傅源也不多说,配合着呼吸,拉开架势练了起来。 等一套剑法练完,傅源看向刘老头,这才发现他满脸惊讶,道:“一遍就记下了?” 傅源点头,道:“嗯,记下了。” “悟性不错。”刘老头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问道:“感受到什么了没?” 语气似乎有些迫切。 傅源仔细感受了一下,道:“身体好像有些发热……” 刘老头脸颊抽了抽,没好气的道:“你随便跑两步,不仅发热,还会出汗呢……我是问你感知到体内的炁没有?” 傅源摇摇头,他真不知道炁是个什么感觉。 “唉……” 刘老头叹了口气,丢下桑条走到一旁坐下,道:“东西教你了,自己回去练吧,七天内要是能练出点名堂,感知到炁,到时候再过来。” 傅源没有急着走,而是又练了两遍,巩固后,才凑近刘老头,问道:“刘爷爷,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啊?” “入门的东西,哪有什么名字。” 刘老头语气不复急迫,反而有种失望,道:“这算什么剑法?有的门派打铁时配合呼吸,难不成打铁的动作还是什么锤法不成?有的门派静坐配合呼吸,难道静坐还要起个名字不成?? 无论是动作还是呼吸法,目的都是为了让周身的炁流转起来,比起静止的炁,人们更容易感知流动的炁。 只不过我教你的这套动作,配合这套呼吸法,算是我门内让炁流转效率最高的。如果这你都感知不到炁的存在,那是真的没有半点资质了!” 傅源好奇的问道:“刘爷爷,您这是什么门啊?” 刘老头不客气的道:“不入门,你没资格知道!你姐姐虽然用了一天时间才学会这套动作跟呼吸法,但也同时也在一天内感知到了自己的炁。 你虽然一遍就学会了,比你姐姐聪明,但感知不到炁,终究是白搭,我门里的东西,你练不成。” 傅源哪怕心里年龄再大,昨晚也早有预测,此时也不免流露出失落之色。 看到傅源脸上的失落,刘老头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直接挥手驱赶,语气也恶劣了许多:“赶紧滚,别在这烦我。” 傅源深吸一口气,对刘老头弯腰行了个礼,默不作声的离开。 等他走后,刘老头脸上才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可惜!可惜!能自主行炁,还有这么好的悟性……怎么就感知不到炁呢? 到底是哪出问题了?按理说,能主动行炁,就应该能感知炁才对……难道这小子骗我,他其实能感知到炁? 不对,他的炁是散的,这一点瞒不过我的眼睛,他是真的感知不到炁…… 不应该啊……再看看吧,如果七天内能入门,说明还有得救……” …… 回到家时,奶奶已经去造纸厂了,爷爷正在等他。 这么热的夏天,还要在造纸厂烧锅炉,简直是遭罪,奶奶自然舍不得傅源跟着一起,所以夏天的时候傅源都是由爷爷傅国进带着去砂石厂的。 见傅源回来,傅国进笑眯眯的道:“走了二小,跟爷爷去厂里。” 傅源想了下,摇头道:“爷爷,我今天不去了,就待在家里,行不行?” 傅国进一愣:“你一个人留家里?不行!” 傅源恳切道:“我不乱跑,就呆在家里……我昨天被吓到了,不想再去河边了。” 傅国进为难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不仅再三叮嘱,还去隔壁拜托了一下邻居的山奶奶,这才放心的出门。 等人一走,傅源就在家里找了根合适的棍子,练了起来。 练这套动作时,眼睛要紧盯着棍尖,或者说剑尖,所以没办法空手比划。 …… 日头渐渐爬起来,温度也随之攀升。 傅源已经不知道练了多少遍了,大汗淋漓的坐在门口休息。 这套动作慢吞吞的,一点也不算剧烈运动,身体吃的消,可傅源精神上却异常的疲惫。 不仅要注意呼吸,而且还要时刻感受自己的体内,精神高度集中,这才是疲惫所在。 “傅二小,下河耍去?”有人喊道。 傅源摆摆手,随口道:“不去了,我要看家。” 人走了。 傅源休息了片刻,起身拿起棍子,又练了起来。 一遍不行就十遍,一百遍,一千遍…… 这七天里只要练不死,就往死了练! 至于七天内感知不到炁怎么办?那是七天后的事。 …… 一天,两天,三天……一直到第七天。 傅源几乎已经把这套动作练成了本能,甚至连呼吸法也保持在日常的呼吸中,从未中断过。 可偏偏他就是感知不到炁的存在! 或者说他的炁一直在体内流转,可傅源就是不相信炁的存在……因为内心不相信,所以炁不存在,所以感知不到。 哪怕他再三告诉自己,炁真实存在,而且就在自己体内流转,可是感知不到就是感知不到。 前世几十年现实证明形成的观念,根本不是他能摆脱掉的。 第七天傍晚,傅源停下了手中的木棍,心知这条路断了,自己必须换条路走了。 本打算去刘老头家的,可是刚迈开步,自己就停下来了。 先不说刘老头那里有没有别的手段……人家凭什么教给自己? 而且刘老头也说了,如果连这套动作都感知不到炁,那自己真的是半点资质也没有。 再多的手段,感知不到终究是感知不到。 要放弃吗? 人终究是要懂得接受现实,这个道理傅源自然清楚,可心底终究有所不甘。 这股子不甘憋在胸口,直冲脑门,让他忍不住鼻子发酸…… 不甘之气,也是炁? 可自己只能感受到不甘的情绪,感知不到炁! “二小……” 身旁传来奶奶小心翼翼的呼唤,深怕打扰到他:“先吃饭吧?” 疑问句,是询问,也是恳求! 傅源红着眼眶转头,就看到奶奶一脸的担忧,门后,爷爷坐在桌边,同样担忧的看过来。 这七天,傅源魔怔一样的练习,怎么劝也劝不动,真正担惊受怕的,却是他们老两口。 迎着爷爷奶奶的眼神,傅君源一阵茫然: 我在强求什么? 难道成为不了异人,就活不下去了? 这世间有无数种活法,异人只是其中一种,自己重活一世,就是为了这点魔怔一般的念头? 胸口的不甘慢慢散去。 傅源一抹眼睛,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道:“来了,奶奶,晚上吃的啥?” 奶奶脸上的担忧慢慢散去,同样笑这道:“下的面条,奶奶给你拿猪油伴着吃……” 屋子里,爷爷也乐呵呵的喊道:“快来吃吧,面条要糊了……” 第四章 换条路走 七天之期到了,傅源没能感知到炁,也就没有再去刘老头家。 可在隔了两天后的早上,刘老头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傅源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家,不过却没有再魔怔一样练那套动作,而是捧着本旧书,在门口坐着看书。 看的入神,连刘老头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刘老头站在傅源身边,注意到他的呼吸,过了好一会,才语气满是遗憾的道:“终究……还是没能感知到炁吗?” 傅源恍然回过神,放下书,起身笑着道:“刘爷爷来了,我给您搬个凳子,您坐!” 刘老头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走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却没有拒绝。 等傅源从屋里搬来凳子,坐下后,刘老头才叹了口气,道:“终究是心有不甘才过来看你一眼的,其实你没去我那,我大体就猜到结果了。” 傅源露出一个笑容,道:“让刘爷爷失望了。” “不是对你失望,而是遗憾……”刘老头摇着头,惋惜道:“你这孩子聪明,早熟,有韧性,悟性极好,只是一套入门功法,就让你练成这般境界,行走坐卧,周身炁脉流转不断……有些人练了一辈子都到不了你这个境界。 怎么偏偏就感知不到炁呢?” 傅源诧异道:“只是把那套呼吸法融入了日常而已,没有刘爷爷您说的这么玄乎吧?” 刘老头正色道:“不玄乎,你感知不到自己的炁,所以不知道你的炁里,已经有了一丝剑的韵味! 而且看你现在的心态,说明没有强求,心态平和,你这心性……怎么就入不了门呢? 要是能入门多好啊,我这一门绝对能在你手上发扬光大……不说了,越说我这心里就越憋屈!” 傅源笑了笑,道:“没办法,感知不到就是感知不到,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啊,我现在一提气,能跳很高的。 而且我不光会“提气”,还学会了“沉气”,刘爷爷,您看!” 说着,傅源身体下蹲,扎了个马步,稳稳当当,给人一种无法撼动的感觉,甚至于两只小脚掌微不可察的往泥土里陷了一点。 刘老头忍不住赞道:“好,好,炁息下沉,扎地生根,好啊!可你这越好,我心里就越不甘心……小子,刘爷爷再教你一门入门手段,你学不学?” 傅源摇摇头,笑着道:“刘爷爷,您也说了,我是半点资质都没有,感知不到就是感知不到,入门手段再多也没用。” 刘老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满脸的惋惜遗憾:“我知道,只是不甘心,想着再试试……哈哈,你个小娃娃都懂得适时收手,不再强求,我这个老头子还在不甘些什么呢? 罢了罢了,放弃了也好,往后的年代啊,普通人比异人安全,普通人才能安稳的过一生!” 傅源笑了笑,道:“刘爷爷,不强求,不代表放弃啊。” 刘老头一愣,满脸不解。 傅源将收手的旧书碰到他面前,道:“您看。” 刘老头扫了一眼,道:“《孟子》?这可不是我看的书,我们这种人啊,放在以前就是跑江湖混帮派的,跟这种圣贤书不搭。” 傅源指着书页,道:“您看这里,这上面有这么一句:“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应该也是一种炁吧?” 刘老头愣住了,迟疑道:“浩然之气……应该是炁吧?” 傅源奇怪道:“怎么是“应该”?您也不知道吗?” 刘老头摇头,道:“我们这一门……或者说大部分异人,讲的都是“先天一炁”,诸般神通,都是先天一炁演化而来的变化。 这浩然之气……经常听人说,但没见过啊。” 傅源换了本书,摊开道:“您看,文天祥的《正气歌》里说,他用自己的浩然正气,对抗水气,土气,日气,火气,秽气,米气等…… 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 万物始于元气,那这些水气,土气,秽气之类的,也都是来自元气,您说的“先天一炁”想来也是,那浩然正气自然也不例外。 这么看来,这个“浩然正气”应该挺厉害的。” 刘老头有些茫然:“所以你想修炼这个“浩然正气”?法门呢?书上有说吗?” 傅源摇头,道:“孟子说的云里雾里的,只说是“集义”所生,通篇《孟子》却又没能说清楚,“义”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怎么修炼?” 傅源放下书,道:“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一点,浩然正气不是修炼来的,而是养出来的。” 刘老头脱口道:“怎么养?” “不知道。” 傅源想了想,道:“不过《孟子》归属于儒家,而儒学是教人为人处世的,那我就严格按照书上说的去做,看能不能养出这个所谓的“浩然正气”。” 刘老头忍不住哂笑,道:“就这?没有半点法门,就靠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就想养出浩然正气?做白日梦呢?” 傅源轻轻笑着,道:“刘爷爷,我不强求,就算养一辈子都养不出来浩然正气,至少我还是学到了道理,这些道理够我受用终生,怎么算都不亏的。” 刘老头面色微正,道:“你打算花一辈子去践行书上的道理?哪怕所谓的浩然正气只是你的猜测?” “对啊!” 傅源笑的很自信,道:“而且我相信自己,只要践行着,养在胸口的浩然正气,早晚有喷薄而出的一天! 当这口浩然气被吐出的那一天,我自然便能感知到炁了。” “你这……”刘老头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小孩,内心大受震撼。 眼前这个六岁的小娃娃,这一刻露出来的东西,比他展现出来的资质悟性,更令人震撼。 上天不公,怎么就不能让他入门了呢? 傅源坦然以对,表情自信无比。 既然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他就坚信浩然正气的存在,不断地韵养着,只要按照书上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不断践行,让浩然正气在胸口不断壮大,迟早有吐出来的一天。 同时这也相当于他在重塑自己的世界观。 既然前世的阅历阻碍着他去感知“先天一炁”的存在,那就换个方向,将前世的阅历,化作自己养浩然正气的资粮! 反正重活一世,这一生怎么过,全由自己决定! 按部就班的上学,毕业,找工作,赚钱养家,娶妻生子,这种生活已经过过一遍了,哪怕这一世赚再多的钱,也只是将上一世的生活重复一遍罢了。 甚是无趣! 重来一世,不如换一种生活方式。 第五章 修身仪态 都说年轻人向前“看”,老年人向后“看”。 一方面,说的是年轻人更愿意去思考未来,而老年人比较喜欢回忆过往。 但也可以解释成年轻人喜欢新潮的东西,老年人喜欢古老的东西……前世网上老说什么人到了一定年纪后“血脉觉醒”,开始喜欢古风,戏曲之类的。 何尝不是人一老,心就容易静下来,心一静,那些浮躁的东西也就不甚入耳了。 傅源表面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但心理年龄却足够让心静下来。 所以他能够静下心去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 可惜,有些事不是有心就能做到的……很多古文他读不懂。 一句话中每个字都认识,但句子的意思却理解不了,归根结度,是字的意思不理解。 或者说,傅源对每个字的意思理解完全对应不上古文。 又是前世阅历阻碍的一天! 那就从识字开始,重新学习。 …… 这一天吃饭时,傅源对爷爷道:“爷爷,我想买本书。” 傅国进乐了,道:“行,正好爷爷明天发工资,你要什么书,爷爷去给你买。” 傅源琢磨着,道:“我想要一本《说文解字》,就是用来识字的书。” 傅国进愣了一下:“你不是有一本《新华字典》吗?” 傅源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奶奶就在一旁道:“问那么多干嘛,二小想识字是好事,你不买,我买。” 傅国进苦笑道:“行行行,明天我去镇子上的新华书店看看。” 傅源咧嘴一笑:“谢谢爷爷,谢谢奶奶。” “乖……” …… 傅源很清楚,民国时期,西学涌入,正统儒学大受冲击,特别是特殊时期的“批林批孔”,更是把儒学正统打入了深渊,彻底断了传承。 别看后世一堆什么国学大师,却没有一个接受过儒学的正统教育,最多就是对古文深入理解罢了。 理解是一回事,身体力行是另一回事。 傅源现在连理解都做不到,更别提身体力行了,所以想要学儒,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训诂”! 把每一个方块字,理解它在不同时代的不同含义,以及不同时代的流变。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根本就无法解读古代经典,更别提去身体力行了。 所以傅源迫切需要一本《说文解字》,哪怕他心里清楚,这书不便宜。 事实上,价格还是出乎了傅源的预料。 第二天下午,爷爷傅国进拎回来了一套书,临进门前,才掩去了面上的心疼之色。 全套四册,每册标价四十七块八,总计近两百。 这个价格,让傅源再无法开口索要其他书,只能抱着爷爷的大腿,用愉快的笑容去抚慰爷爷的心疼。 “谢谢爷爷,爷爷你真好……” 傅国进心里的那点心疼顿时烟消云散,笑的满脸褶子:“没事,爷爷有钱!” …… “以后要什么书,跟我说就行,你爷爷那点钱,能买几本?还要给你留学费呢。” 刘老头将一捆书“砸”在傅源面前,表情不以为然的道:“再说,这个小镇,能买什么书?” “《礼记》?” 傅源看着书面,张大嘴巴:“刘爷爷,您这……” 刘老头淡定的道:“我托人买的,其他的我也安排人去收集了,放心,不要你的钱,我就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是不是真的能养出这个浩然正气。” 傅源抚摸着面前的这套《礼记》,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小脸满是纠结。 刘老头哼了一声,道:“你既然有养浩然之气的豪气,又干嘛做这幅扭捏之态?跟我说说,你打算从哪开始?” 傅源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那就谢谢刘爷爷了。” 说着,一边拆开《礼记》,一边道:“儒家的处事,无非“正心诚意”的去做每件事,要正心,先正身……刘爷爷您的这套《礼记》来的正是时候呢!” “正身……正心……”刘老头思索着,道:“说的有点道理,那如何正身?” 傅源翻开《礼记》中的《曲礼》,一边看,一边道:“当然是“礼”啊,用“礼”来束缚自己的身,进而束缚自己的心。” 刘老头摇头,道:“束缚……这个词不太好,道家都讲究抛开束缚,你这反而给自己增添束缚,心又怎么能清净?心不清净,就更难感知炁了。” 傅源嘿嘿一笑,道:“为什么有了束缚心就不得清净?难道不是心不清净,才感觉到束缚的吗? 心清不清净,没有一个标准,但是通过“礼”却能判断……当觉得礼仪太繁琐时,正是心不清净之时,正是修心之时! 所谓“克己修身”,不正是为了修心吗?” 刘老头不说话了,而是皱着眉沉思着。 傅源也不再开口,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书,一边看,一边对照一旁的《说文解字》。 安静的院子里只有时不时的翻书声。 好一会后,刘老头才回过神,看傅源坐在那里扭来扭去,不禁问道:“怎么了?” 傅源指着书,道:“不太懂《曲礼》中“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的意思……坐如尸,是怎么个坐法?” 刘老头哑然,失笑道:“这还不简单,像尸体一样板板正正不就好了?” 傅源摇头,思索着道:“这样硬邦邦的坐着,不仅别扭,而且很累,《说文解字》中,尸,陈也,象臥之形……“尸体”的意思是后来才衍生出来的。” 刘老头张张嘴,无语道:“那你觉得呢?” 傅源苦恼道:“象卧之形……我没见过大象卧着,刘爷爷您见过吗?” 刘老头摇头,他也没见过。 “只能靠猜了……大象卧着,后背,脖子,脑袋,还有长鼻子,应该是一条平滑的线吧?” 傅源抬手按住自己的后脖颈,想了想,道:“后脑,颈椎,脊柱,在一条直线上……嗯,这样身体端正了,此外,身体再松弛一些……” 不断调整,最后傅源“咦”了一声,道:“这样坐,呼吸好像轻快了一些。” 刘老头也跟着试了试,道:“确实,炁的运行微微流畅了一些……看来儒家的礼,还真有点东西。那“立如齐”呢?站的整齐?” 傅源摇头起身,为了保持身体的端正,所以动作慢吞吞的,道:“齐,禾麦吐穗上平也,徐鍇曰:生而齊者莫若禾麦,二,地也。两傍在低处也。 所以重点在“齊”字下面的“二”,这里需要沉气……” 随着傅源不断调整站姿,渐渐地,小小的身子,好像扎根在大地一般,似乎无论上半身怎么摇晃,只要双脚踩在地上,最终都会重新站的整齐…… “好!”刘老头脱口道:“扎根大地站如松,你这站姿跟以前习武之人站了多年桩功一般,稳而重……虽然我不懂什么是“立如齐”,但看你这站姿,我现在算是理解了!” 说着,起身在院子里走了几步,道:“你看我行走的姿态,跟你有什么区别?” 傅源想了想,道:“刘爷爷您走的很轻,似乎随时都要飘起来一样,但又感觉很沉稳……” 刘老头笑了,道:“大部分异人,都讲究一个“形沉气轻”,你这形沉气沉,跟我们已经不是一个路子了。” 傅源纳闷道:“我应该没做错吧?” 刘老头也拿不定主意,思索着,道:“我也不知道对错,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能脚踏实地,应该错不到哪去。” “那就这样!” 傅源一锤定音,保持着姿态,在院子里慢悠悠的走着,时时刻刻调整着自己的姿态。 不得不说,仪态这东西对人的感官影响太大了。 没有仪态,两百斤的胖子只能是油腻,有了仪态,再多一百斤也是帅哥! 曲礼曰: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形象不能吊儿郎当的,要恭敬,表情要严肃,说话要有条理,抑扬顿挫,节奏分明。 心定则其言安稳而舒畅,容态恭严而语辞安定。 这就是仪态,君子的形象! 所谓“修身”,就是从这些行走坐卧的小细节方面,修正自己的仪态动作。 仪态正了,心才能正! 第六章 儒家的野望 人的本性好逸恶劳,坏习惯一不注意就会上身,为了保持姿态,所以时时刻刻的“修身”的必不可少的。 傅源就在时时刻刻的保持着姿态,稍有偏差就立刻调整,直到这些姿态成为身体的本能。 在此之前,他没有去急着向内求。 一旦心急躁了,便会忍不住去想“这些礼有什么用?这些动作除了好看还有啥?时时刻刻保持着也太累了……”诸如此类的杂念。 这许多杂念涌上心头,心又如何能“正”? 克己是为了修身。 …… 时间从夏天进入秋天,天气一点点冷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冬天。 傅国进老两口跟孙子朝夕相处,还感觉不到潜移默化的变化,但对村子里的其他人而言,傅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在孩子们眼里,傅源这个小玩伴,好像突然变成了大人,变得有威严了。 在大人眼中,傅源这小孩好像变傻了,变得慢吞吞的。 于是,便不怎么有人来打扰他了。 傅源也乐得如此,天冷了,傅源跟着奶奶去了一趟造纸厂后,就不去了。 奶奶在造纸厂烧锅炉,冬天里待在锅炉旁,身体是暖和的,可是一想到夏天奶奶也是如此,而且一把年纪了还要铲煤,傅源的心就凉了。 明年傅源要开始上学,家里需要钱,老两口就是在攒学费,所以傅源很清楚,劝是肯定劝不动的。 村子里的条件在这,要真有什么轻松又能赚钱的活,村子里的青年们也不至于要外出打工了。 剩下能赚点零碎小钱的活,也早就被村里人包揽了,包括捡垃圾……这年头村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垃圾。 反正傅源是想不出来,也没自信自己一个人的智慧能胜过整个村子,何况他才六岁。 傅源能做的就是接过家里的厨房,每天做好饭,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添乱,晚上嘴甜哄哄老两口,提供些情绪价值,其他的,无能为力。 只能眼不见为净。 他理解了孟子说的那句“君子远庖厨”,因为恻隐之心,看不得杀生,但又清楚吃肉是必不可少的事,所以干脆躲着点。 这就跟村里杀猪时,对着猪脖子捅下去的那一刀,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扭头不去看,是一个道理。 无所谓“虚伪”,也不妨碍吃肉,完全是恻隐之心作祟。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乱发善心,也是孟子的主张。 有恻隐之心,不忍看杀鸡宰羊,所以避开,这是圣母,因为恻隐之心,阻止别人杀牲吃肉,这是圣母婊…… …… 临近过年,爷爷奶奶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许多,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吃饭时也在不停地跟傅源说,爸爸妈妈快要回来了。 而且还会带着姐姐傅蓉一起回来。 这是爷爷傅国进连续数次去镇上打电话后,争取来的结果,傅爸傅妈也应下了。 傅源也挺期待见到自己这个姐姐的。 姐姐傅蓉离家时,傅源才三岁,虽然心里早熟,但也只当傅蓉是自己姐姐,如今知道傅蓉原来是剧情里那个被男人骗财,躲债躲到大山里去的剑气大师,心情挺复杂的。 踩着凳子做完午饭,傅源拿旧棉袄包着,给爷爷奶奶送饭,送完后自己才吃。 吃完后拿着木棍练了两趟剑法,然后搬来凳子坐在门口读书。 刘老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语气不满的道:“以前教你的入门功夫,你连练七天,片刻不闲,那种苦练的劲头哪去了?现在每天随便练两趟就完了?” 傅源愣了下,道:“刘爷爷,我感觉练两趟就够了啊!苦练又什么用?又感知不到炁……何况我已经练出感觉来了,您看不出来?” 刘老头闷闷的道:“什么感觉?我可看不出来。” 傅源放下书,道:“之前您不是说我练完后,炁有了剑的韵味了吗?” 刘老头瞪大眼睛,表情很震惊,片刻后吐出气,哼哼道:“剑意么……我已经看不到你的炁了!” 傅源好奇道:“这是什么说法?难道炁还消失了不成?” 刘老头摇头,道:“年龄小的小孩子会给人一种灵气十足的感觉,这你知道吧?” 傅源想了想,点头道:“嗯,很多人都说小孩有灵气,却没什么人说大人有灵气的……顶多说有灵性。” 刘老头点头道:“这就是“先天一炁”散露在外所致,随着小孩子慢慢成长,变得多思多虑,“先天一炁”被各种浊气隐藏,也就看不到炁了,长大后还有灵性的,也就一些无忧无虑,或者说没心没肺的人了。” 傅源思索着道:“多思多虑?我没有啊!” 刘老头咧咧嘴,道:“还有一种情况,小孩子从小感知并按照法门运行“先天一炁”,随着练炁,将先天一炁聚拢,深入体内,或者演化神通,外人也是看不到的。 所以啊,一个人是不是异人,有没有行过炁,只有在小孩子阶段才能看出来的,当初我就是一眼看出你行过炁。 但是随着小孩长大,这“先天一炁”就被遮掩了,无论是被浊气遮掩,还是自己主动练炁聚拢,旁人都是看不出来的。” 傅源恍然,道:“那我是哪种?” 刘老头没好气的道:“我教你的入门呼吸法,你都练的融入日常生活中了,你现在自然而然的呼吸,就是用的那套呼吸法吧?你自己说呢?” 傅源点头,道:“看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把炁聚拢,隐藏在体内了……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你这情况,倒有点特殊……” 刘老头琢磨着,道:“你知道吗?有的人身居高位,时间长了,气质就跟普通人不一样,这种气质,也是所处环境引发的炁的对外表现。 是不是异人看不出来,但这种气质,应该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吧?” 傅源所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这就是孟子说的:居移体,养移气。《说文解字》中,居者,足也。移,禾相倚也。苗其弱也欲孤,其長也欲相與俱…… 所处的地位,供养着气,彼此相倚……那我有什么气质?” 刘老头含糊道:“比较端正稳重吧……反正已经没人能看得出你是异人……不对,你这小子压根就不是异人,连炁都感知不到,算什么异人……” 说着说着,刘老头又气愤了起来。 傅源笑了笑,也不管他,自己继续看书。 没一会,刘老头自己就把自己捋顺了,道:“今天看的什么?用不用我我教你?” 说是教,其实刘老头自己也清楚,在这些古文方面,他自己跟个文盲没区别,反倒是从傅源这里学到了不少知识。 傅源也不说破,道:“在看孔子的天下大同思想,孔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 刘老头乐道:“这句话简单,不就是治理国家,不能有私心,要选择贤能吗?” 傅源摇摇头,道:“公者,平分也,背私也,古代那些被人称颂的清廉如水的官员,都当官了,家里却穷的没米下锅,这算是“平分”吗?他们这么做求的是什么?身后名还是……这算背私吗?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选贤与能”这句……” 刘老头纳闷道:“选择贤能,这有什么问题?” 傅源道:“《说文解字》里,与,賜予也,一勺爲与,此与與同。并没有“和”“跟”的意思,这个意思是后来才有的。所以这句话应该不是说选择“贤和能”的人。 何况既要有能力,又要有品德,这样的人,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也太少了。 如果按字面意思,这句话应该是:选择品德高尚的人,赐予或者分润能力,或者说权利……虽然能说得通,可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刘老头自然说不出个头绪,只得问道:“那你想了这许久,有头绪吗?” 傅源点头,道:“孔子的这个思想,是说给他的弟子子游听,由子游记录的……《说文解字》里,与,音同“舆”,同音“舆”的,有个“举”字。 如果是“选贤举能”,那就说得通了,品德高尚的人,不一定有能力,而有能力的,品德也不一定高尚。 “选贤”跟“举能”是两个并列的词语,既选择品德高尚的人,也举荐有能力的人。” 刘老头想了下,郑重其事的道:“既要有品德的人,也要有能力的人,“选贤举能”是对的!” 傅源有点想笑,憋着道:“可是《说文解字》里,贤,多才也,这个“才”,既可以解释成“才能”,也能解释成“钱财”……刘爷爷,您觉得哪个才是对的?” 刘老头懵了一瞬,道:“那书里怎么说?” 傅源道:“才,艸木之初也,上一,初生歧枝也。下一,地也。也就是从地下长出的新生树苗,引伸为凡始之称。” 刘老头茫然了:“那你的“选贤举能”也是错的,这不是重复了吗?那“能”的意思,该不会也是跟现在不一样吧?” 傅源笑了,乐道:“您说对了,《内经》里说,贤本训坚,能本训坚中,“能”是作为主导的药引子。 所以这句话还能解释成:选择众多拥有才能的人,在从中举荐一名领导者。 又或者,选择有钱人,让能做主的领导他们……您觉得呢?” 刘老头只觉得头大,不耐烦的道:“这么麻烦?只是四个字,就搞出这一堆解释……孔老头真是闲的慌得,就不能说清楚点? 还有,你扯这么多解释,有什么用?反正从我识事起,贤,就是品德高尚的人,能,就是有能力的人,其他的解释,一概作废!” 傅源笑着道:“虽然确实没什么用……但我觉得很有意思啊。这还只是“选贤与能”四个字而已,古文里类似的字词太多了,想要理解,总不能一直这么含糊着吧?” “那你说该怎么理解?” 傅源合上书,轻笑,道:“我之前说,严格按照儒家古文里的去遵循,如今看来,是错了。 我需要按照我自己理解的去遵循!我觉得哪种解释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刘老头不屑道:“你一个小屁孩,再怎么早熟,又怎么能知道对错?” 傅源笑而不语。 小孩子自然不能完全的分辨对错。 但他也不是真的小孩子啊……前世的阅历,这不就用上了! 同时傅源也明白了,为什么古代学有所成的人,都喜欢注书,注释经书,就是想把自己的理解推广出去。 如果世人都接受了自己的解释,算不算将自己的意志,加到所有人身上? 儒家的教化,是这么回事吗? 如果说,为生民立命,是希望百姓按照自己所安排的秩序生活,那么为天地立心,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天地……通过炁? 看来这烂大街的“横渠四句”,也带着点修行的意味在其中啊! 那么儒家的最终理想,也不是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实现自身抱负。 更自私的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天地,让亿万生民按照自己的秩序去活,往圣的学说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推广,自身的意志跟抱负得以万世传承! 大概这,才是儒家真正的野望吧! “咦?” 刘老头突然惊讶的后退一步,上下看着傅源,震道:“你的炁……” “我的炁怎么了?” “你的炁,感觉一下子沸腾起来了,似乎要冲上云霄一般……” “没感觉到……不过这大概就是“豪气冲云”吧!” 第七章 君子不器 腊月二十九,断舍离。 习俗里,这一天不仅要大扫除,还要把家里长期用不到的东西送掉,寓意送走不好的运气。 水泥厂停工了,不过造纸厂下午才结算工资。 爷爷傅国进一大早就去镇上了,之前电话里说过,傅爸傅妈会在二十九这天带着傅蓉回家,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到,但不妨碍爷爷一大早去等着的热情。 奶奶还在造纸厂等着结算工资,家里只有傅源一人在打扫卫生。 刘老头溜达过来时,就看到傅源举着比他还高的扫帚,踩在椅子背清扫屋檐下的蜘蛛网。 小小的人儿,举着扫帚,仅靠一只脚尖点在椅背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却始终保持着平衡,晃晃悠悠的同时,却又稳稳当当。 刘老头乐呵呵的道:“你在这玩杂技呢?怎么不等你奶奶……算了,等你妈回来再弄也不迟啊。” 说着,随手接过傅源手里的扫帚,帮他把屋檐下扫了一遍。 傅源也没客气,轻飘飘的从椅子背上“飘”下来,整了整衣服,掸掸灰尘,这才道:“奶奶一把年纪了,至于我妈……嗯,印象里,她好像不太喜欢做这些。” 刘老头随口道:“也就是现在,要在放在以前,连家里都不打扫的女人,谁愿意娶?” 傅源正色道:“那是女人没机会出门赚钱,只能留在家里闲着,才找点事做,倒也没规定说打扫卫生必须得是女人吧?” 刘老头嘿了一声,道:“男人女人都出门赚钱了,家里咋办?总得留一个负责家里吧?何况娶婆娘,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打理家务么!” 傅源将抹布打湿,开始擦门,口中道:“您这就有点重男轻女了。” 刘老头抖了抖扫帚,继续扫着墙角旮旯,道:“男尊女卑,自古如此。” 傅源乐了,道:“尊卑,又不是高低贵贱之分,《易经》有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尊卑,是主从关系。” 刘老头惊讶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傅源道:“有了“天”的四时变化,节气转换,雨雪风霜,这才有了“地”的万物滋长,生机勃发,所以天为主,地从之。 男女亦是如此,男为主,女从之……这就是个主导跟辅从的关系,跟高低贵贱扯不上。” 刘老头想了想,道:“主从关系……就算这样,也是男人才是主导,总不能乾坤颠倒吧?” 傅源笑着道:“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天下有道,物极必反……您看,世人只说“乾坤颠倒”,怎么没人说“天地颠倒”呢? 因为“乾坤颠倒”在卦象里很正常,但“天地颠倒”,世界可就完了!” 刘老头无言以对。 傅源接着道:“再说“主从”,嗯,您看,在古文上,您跟我之间一直都是相互探讨的,我说的对,您就听我的,您说得对,我就听您的。 但这么长之间,基本都是您听我的,那你我之间的“主从”关系,您怎么看?” 刘老头顿时老脸一黑,眼神不善的看向傅源。 傅源毫无察觉,一边擦着门,一边作死的继续道:“处事上也是如此,一群人中,谁说的对,谁有理,听谁的,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主导位置。 所以啊,“君子不器”,君子不排斥任何方面的本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只要本事在身,就有底气面对任何事件,轻松拿到主导地位。 三大显学“儒道法”,为什么以“儒”为主?三大教“儒释道”,为什么也是以“儒”为主?就是因为儒家好学,“君子不器”,什么适应时代就学什么……反过来,学什么能拿到主导地位就去学什么…… 就算是“八股文”这种糟粕玩意,也能皓首穷经的去学……哎呀!” 正说得兴起,扫帚突然拍到屁股上,傅源顿时叫了一声,捂着屁股后退一步,警惕的道:“您打我干什么?” 刘老头一抖手中的扫帚,黑着脸,道:“打一顿守岁!顺便我就想看看,面对我手里的扫帚,你怎么拿主导地位!” 说着,又是一扫帚打来。 傅源连忙“提气”,身形飘然后退。 然而那扫帚的目标好像预先设置了一样,后发先至,竟然在傅源后退的途中,再次拍在傅源屁股上…… 傅源后仰,扫帚贴地而起,打在屁股上…… 傅源腾跃,扫帚凌空弹射,打在屁股上…… 无论傅源如何辗转腾挪,扫帚次次不落空。 连打十几次后,刘老头才停手,面色愉悦,哼了一声,继续清扫墙角,口中道:“你这君子的“器”呢?藏哪了?怎么不待时而动了?” 傅源捂着屁股,小脸若有所思,片刻后才道:“这大概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所以儒家还是要佩剑挽弓才行…… 您这套剑法有什么名堂?叫什么名字?” 刘老头不动声色的道:“以后你要是能行炁催动,说明已经是个异人了,进入异人世界后,自然有机会知道。 但要是无法行炁催动,那最多算是一门发力打架的技巧,可千万别知道名字,免得落了我这手段的脸面。” 傅源乐道:“照您这么说,您老人家的门派,在异人世界里挺出名的?” 刘老头停顿了一瞬,继续道:“你说反了,正因为我这是小门派,知道的人没几个,所以才能传承下来。 以前门里出了叛徒,跟妖人搅在一起,闹了不小的动静,倒是让不少人知道了我这一门……” 傅源眼神微动,沉思片刻,道:“您这门里,还有恩怨存在?” 刘老头瞥了他一眼,道:“放心,你姐姐的师傅没学全……至于行炁的法门,无法感炁,教了你也用不了。” 傅源松了口气,道:“您这传艺,还带留一手的?” 刘老头不屑的道:“你懂什么?一家人还分个亲疏远近呢,何况就算同一门本事,有的人适合学浅的,有的人适合学深的,资质不同。 再说,学的浅的只要练深了,不比学的深的差。” 刘老头虽然说得拗口,但傅源却听懂了,好奇问道:“您这一门,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刘老头丢下扫帚,扫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关你什么事……异人的事,你这普通人少管闲事。 还有,这几天往我那去的,有异人,你不是异人,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知道了,刘爷爷。”傅源提高声音道:“提前祝您老新年快乐。” 说话间,刘老头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已经走没了影。 傅源这才走到墙角,捡起常用的木棍,凝神片刻后,慢吞吞的挥舞起来。 动作异常的缓慢,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傅源在不断的对身体各个部分进行细微的调整,所以看起来非常协调。 或许是入门那套剑法练得太过纯熟,这套新的剑法只练了两三遍,就抓到感觉了。 “熟能生巧”的那种感觉。 第八章 父母 下午,奶奶回来时,傅源已经把屋子清扫的差不多了。 乐的奶奶抱着直喊,乐呵呵的带着孙子大采购,逢人就“不经意”的说,家里已经被孙子打扫好了。 晚上的晚饭,虽然不是年夜饭,但却很丰盛。 傅源烧火,奶奶下厨,忙活了好一会,天都快黑了,闷在锅里等着。 这一等,一直等到七八点,外面才传来动静。 奶奶连忙起身走到门口。 傅源也合上书,跟着一起出门,就看到爷爷背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拎着几个袋子朝家走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爷爷的脸色不太好看,闷声走来,将袋子跟包放下后,摸了摸傅源的脑袋,勉强笑了笑。 “妈!”“妈!”一男一女笑着开口叫到。 “哎,金贵,桂花。”奶奶探头张望,道:“小蓉呢?” 傅金贵推了推妻子,吴桂花小心翼翼的摆着笑脸,道:“妈,小蓉她忙着呢,她师傅带她去跟同年龄的小朋友交流……” 奶奶的脸顿时拉下来了。 吴桂花说不下去了,连忙走到傅源面前,道:“二小,还记得妈妈吗?” 傅源打量着两口子,开口叫到:“爸爸,妈妈。” “嗯!”傅金贵点头,道:“在家没给爷爷奶奶添麻烦吧?” “说什么呢……妈妈给你买了新衣服,晚上给你穿上……” 傅源虽然配合的笑着,但心里却有些不得劲,他能感觉到,爸爸对他的态度,好像挺冷淡的。 至于妈妈,虽然表现得很热情,但又好像没那么热情,表演痕迹太重了。 都说“重男轻女”,怎么到这两口子这里,好像反过来了? 爷爷奶奶也察觉到了两口子态度的不对劲,对视了一眼,面上带着担忧。 爷爷打断道:“行了,先吃饭,别把二小饿着,等吃完再说!” 奶奶勉强提起笑容,道:“对,先吃饭,二小等到这会,早就饿了……” 这顿饭一开始吃的很沉闷。 傅源的感觉没错,这两口子几乎不怎么跟他说话,甚至眼神都没几个,太冷淡了。 爷爷奶奶对两口子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克制着没发脾气,开口问了问生活跟工作。 特别是提到姐姐傅蓉,傅金贵顿时来了谈兴,大谈特谈起来。 傅源这才知道,自己这爸爸妈妈,居然在城里开公司了。 啧!都开公司了,居然没个三瓜两枣的往回寄……这两口子啊。 傅源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大人们的谈话。 “小蓉有出息了,跟她同一辈里的,就数她本事学的最好,我也是借着小蓉学的本事,才发展了一些人脉……” “小蓉那个圈子里,跟我们不一样,全凭本事说话,本事越高,话语权越重……” “他们那个圈子是不能跟外人说得,我俩也只知道一点点,但就知道的这一点点,就把公司开起来了……” “她师傅也说了,小蓉本事学的越好,他就越开心……” “我们都指着小蓉呢,等她出息了,公司就能赚大钱……” “……” 等吃完晚饭,傅源正要跟爸妈亲近一番,却被傅金贵直接赶走了:“二小,你自己回屋去,我跟你爷爷有事说。” 傅源看看爸爸傅金贵,在看看妈妈,点点头,起身回屋,关上了房门,静静的坐着。 隔着一堵墙,传来压低的声音:“爸,问你个事……刘先生是不是见过二小?” 隔了一会,爷爷傅国进道:“夏天的时候,二小在河边玩水,魇着了,我带他去刘先生家走了一趟。” “之后呢?”傅金贵声音有些急切。 “第二天,二小自己又去了一趟,在之后就没再去过了。” 外面顿时沉默了。 屋子里的傅源不由得挑了挑眉,如今才想起来,刘爷爷每次来找他,都是爷爷奶奶不在家的时候,走的时候,也是在爷爷奶奶回来之前。 以前没在意,所以傅源也没跟爷爷奶奶说,现在看来,爷爷奶奶居然不知道,刘爷爷经常来家里。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傅源继续倾耳听着。 过了一会后,傅国进才呵斥道:“你两这是什么表情?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两口子对二小什么态度?那是你们俩的亲儿子!” 奶奶也道:“二小一年才见你们一回,今年连话都不愿意跟二小说了?要这样,干脆以后别回来了!还有,不是说好带小蓉回来的吗?怎么没带回来?” “爸,妈,你们不懂,小蓉现在出息了,正是发展的关键,本来还打算让二小也学好本事,一起进入小蓉那个圈子的。” 傅金贵的声音有些沉,道:“偏偏刘先生没看上二小,小蓉的师傅跟我说,二小没那个资质学他们的本事!” 傅国进低喝道:“什么有资质没资质的,看不上就看不上,二小又不是他孙子,不指着他活……小蓉才多大?十岁?发展什么?你们两口子到底把小蓉当什么了?” 傅金贵道:“爸!都说去城里打工能赚钱,但现在钱越来越难挣了,每个月辛辛苦苦能攒下个千把块钱就不错了,城里消费还高! 想挣大钱,还是要挤进小蓉她们那个圈子才行,他们那个圈子特别排外,偏偏人脉有特别广,而且政策上还有扶持…… 二小没那个资质,那咱家就得指望小蓉,只有小蓉出息了,我们家才能有发展,甚至成为那个圈子里的人!” 傅国进的声音压得越发低沉,但语气却更重了:“二小没资质就没出息?你就这样当老子的?你也没学本事,所以我就不能指着你有出息?什么狗屁道理!” “爸,你没懂我们的意思,二小是二小,让他普普通通的上学长大就成,但家里最终还是要指着小蓉出息……” “我就晓得一点,二小是你们儿子,我不求你们一碗水端平,但你们一年回来的这一次,必须把心放在二小身上,要不然……以后别回来了!” “爸,你知道那是什么圈子吗?你是没见过那种人……” “哪种人?长了四个眼睛两个鼻子?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两口子眼里只有钱,小蓉只是你们赚钱的工具!” “我跟你说不通,钱重要,但是还有比那更高的……这么说吧,神仙,你知道不?只要小蓉有了出息,咱家也能出神仙,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您懂不?” “我看你们两个是被糊了心了,说的什么屁话!” “反正我俩的重心必须放在小蓉身上!” “砰——” 一声敲桌子的声音后,外面彻底沉默下来。 片刻后,人声走动。 傅源默默的等了许久,也没人推门进来。 …… 有了那晚的争吵,家里至少表面上和气了一些。 傅金贵跟吴桂花也开始对傅源嘘寒问暖,虽然有点假。 傅源虽然很配合,但客套而疏远,他不信这两口子没有察觉,偏偏两人对此居然毫不在意。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摊上了这样一对父母,傅源也是乐了。 好在还有爷爷奶奶,傅源不缺亲情。 大年三十,两口子没在家里呆多久,就拎着一堆东西出门了,看方向,是去刘老头家,傍晚才回,两口子兴致勃勃的说着话,旁人插不上嘴。 大年初一,两口子跟前一天一样,几乎一整个白天都在刘老头家。 晚上,两口子兴奋的讨论着,给刘老头拜年的谁谁谁,对傅蓉的评价有多高,通过他能搭上什么关系……之类的。 这晚,傅源是被爷爷傅国进赶进屋的。 紧跟着外面爆发了今年第一场争吵,比腊月二十九那晚吵得还要厉害。 大年初二,傅金贵两口子丢下一句“小蓉还小,公司也忙,离不得人”,一大早拎着东西走人了。 奶奶抱着傅源,在房里哭了半天。 爷爷沉这一张脸,一整天都没有说话。 这个年,过得很不好! 傅源懂了,异人,还是不要被普通人知道的为好,不然太容易迷人心智了! 自己两世为人,当初不也被“异人”这种超凡迷了心,陷入魔怔。 第九章 修身实为修身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归根结底,就在于人心难定! 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 面临财物,无论多少,不要以苟且的方式以得到,是本分才要,不是自己应得的,无论多少都不能要,更不能以不光彩的手段去获取。 有危难临身,不要以牺牲他人为代价以求幸免。 与人辩论,是在求得道理,求得真实,不要为了单纯的输赢而求胜心切。 对于自己该得到的东西不应该期盼着多得,这样是在夺取他人份额,君子当守本分,不应贪多。 说到底,道理老祖宗早就说透了,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 …… 爷爷奶奶表面上看似恢复平静了,但傅源还是能感觉出来,老两口失了一股子精气神。 只是因为有傅源在,所以硬撑着罢了。 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傅源不算太在乎,但是看着老两口这样,傅源心里却真的有了怨气。 怨气不平,堵在胸口,膈应的人难受。 初八,工厂复工,老两口撑着身子去挣钱了,家里照旧只有傅源一个。 刘老头晃晃悠悠的过来,凑到傅源身边,乐道:“听说你那爸妈初二就走了,伤心了?” 傅源摇摇头,认真的道:“说我薄情也好,说我寡义也罢,但对他们两个,我真的没太在意,一年见一回,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我心里对他们有怨,却不是因为我,而是他们让爷爷奶奶伤心了…… 为人子女,孝敬老人是应该的,但他们是怎么做的呢?平常也没有钱寄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连演戏都不愿意…… 从法理上来说,我是他们的责任,不是爷爷奶奶的,但他们把自己的责任丢了……” 刘老头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渐渐地,傅源就说不下去了,重重的吐了口气,道:“礼不妄说人,不辞费。只有心浮气躁之人才话多,我心难定!” 刘老头这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傅源沉思着。 刘老头乐呵呵的道:“你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再有不是,也是你的父母,你还能对他们使手段不成? 这就是亲情的束缚,你不是说要给自己添加束缚的吗?如今束缚在身,你的心还能得清净吗?” 傅源长长的吐了口气,道:“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对所爱之人需看到其不足,对所恶之人需看到其长处。 能舍能得,能聚能散,方得始终!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也……我这“礼”,学的还不够透!” 刘老头点头道:“定亲疏,说得好啊,你自己也说了,他们对你跟陌生人差不多,你对陌生人抱什么期望?” “呼——” 心头的郁气散去,好似拨云见青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整个人一下子畅快了! 刘老头也看得出来傅源一下子轻松了,赞道:“好小子,想明白了就好!” 傅源想了想,道:“刘爷爷,问你个事,异人是不是赚钱很容易?” 刘老头一愣:“你不是想明白了吗?怎么还关心这个?” 傅源笑道:“不是,我只是听他们说,异人做生意,会有政策上的扶持,是不是真的?” 刘老头想了想,道:“我没做过生意,不过我认识的那些异人,不论是家族还是扶持的代理,没听说有谁生意失败的……问这干嘛?” “好奇啊。” 傅源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起来,道:“你看啊,猪圈里养了一群猪,其中一头特别凶,抢食抢的厉害,猪圈的主人会怎么做?” 刘老头想了一下,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傅源乐道:“当然是把这头猪隔离开来,多喂一些,喂饱了就不惹事了……猪圈的主人并不在乎猪之间的对错是非,公私正邪,只要猪圈安分就行!” 刘老头没好气的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傅源看着刘老头,问道:“为什么这头猪会特别凶,要闹事?” 刘老头愣了一下,思索道:“因为……有能力?” 傅源道:“学以致用,学了就想用,《论语》开篇就说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了东西,在恰当的使用践习出来,是件很快乐的事。 这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一个道理。 普通人不懂克己,“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但儒家不一样,无论是“时习”还是“待时而动”,都很讲究“时”,时机。 两者的区别在于心灵境界的修养层次不同……异人世界里,一定也有一群不看时机,“学了就想用”的人! 用道家的话来说,就是“有术无道”之人,对么?” 刘老头古怪的看了傅源许久,才道:“对,那群人叫“全性”,是一群无视规则,无法无天的妖人。” “全性?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 傅源诧异道:“这不是杨朱的“为我”学说么?孟子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为我”学说,不是应该避世的么?” 刘老头不屑的道:“现在哪还有全性,都是一群纵欲的混蛋罢了……你以后离他们远点!” 傅源乐道:“我连异人都不是,扯不上……我就是在想,我学了这半年的礼,却连心都定不下来,是不是哪里学错了?” 刘老头一愣,道:“才半年,你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是!” 傅源摇头,正色道:“我自然清楚,这是一个长期默默积蓄,等待一朝破土而出的漫长过程,急躁不得! 只是儒学早已没了真正的传承,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探索跟猜测,没有正统的教学,难免会出错……这就跟种庄稼一样,不是种子种下去就完事了的,还要用正确的方式培育才行。” 刘老头听明白了,道:“你是觉得你的“礼”学的不对?” “至少不全对!” 傅源思索道:“我是通过“礼”来束缚身,等到身被束缚了,再去束心……我在想,是不是身跟心,其实是一同束缚的,而不是先后顺序。” 说着,傅源翻开书,道:“您看,《曲礼》里,既有“坐如尸,立如齐”,“毋不敬,严若思”的外在仪态,也有“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富贵而知好礼,则不骄不淫。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的内在修养。 可见,身,心,是同时“从礼”的!” 刘老头沉思片刻,道:“儒家的修身,其实是修身心?” 傅源重重的点头,道:“对,我就是只修了身,没有同时修心,不然也不会被过年这件事给弄得心绪难平,说到底,还是我的心灵修养不够!” 刘老头问道:“那该怎么做?” 傅源自信的道:“《礼记.大学》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要能在任何情况下定住身心,便能得到心灵上的清静,清静所以安宁,安宁便能周虑,周虑便可得!” 刘老头:“得什么?” “得诚!” 傅源笑了笑,道:“儒家中,诚,便是身心灵之统一和纯粹,儒家的超脱之道! 《中庸》有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第十章 刘老头的剑 想要定住身,很容易,但要定心,就难了。 因为心中的杂念太多了,换句话说,容易想得太多,但又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 知止而后能定,问题在于“知止”是什么?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的“止”,在“止于至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所以想要把事情做好,事前的准备必须齐全。 普通人遇到危险,总是容易惊慌失措,毫无头绪,但如果有面对危险的底气呢?是不是就能沉着冷静的应对? 这就能定身心! 对于儒学来说,底气是什么?在于知识的积累! 懂得越多,就越有底气面对任何状况,就能在任何情况下定住身心。 就比如看古文,如果懂得每个字在不同时代的含义,就有底气读懂整篇文章,那么古文章就能读好,读懂,读善,“止于至善”。 就能全神贯注的投入进去,定住身心! …… 过完年后,生活一如既往,爷爷奶奶表面上也看不出失落之色,对傅源一如既往的疼爱……准确的说,是比以往更疼爱,似乎要弥补上什么似的。 傅源虽然不在乎父母之情,但对此却甘之如饴,对老两口越发的亲近。 八月份,傅源正式上学。 小学是附近几个村子联合建立的,几个村子的小孩都集中到这里来上学,没有幼儿园,直接从小学一年级开始。 学校离家的距离不近,傅源走路需要二十几分钟。 本来爷爷是要坚持每天送他上学的,但傅源坚决推辞,再加上这一年来傅源的表现,爷爷这才作罢,让傅源独自上学。 学校里,一群七岁的毛头小子聚在一起,吵的不可开交,一群小孩中,仪态沉稳,表情淡然的傅源,一下子便吸引了老师的注意。 于是傅源就成了小学一年级的班长……安抚一群小鬼,也是对身心的历练吧? 傅源没有拒绝,虽然被吵得头都大了。 第一节课什么都没教,只是老师引导孩子们:“大家长大后都想做什么呀?” 好具年代特色的教学! 这算不算是“立志”? 儒学里的立志,好像有两次,第一次是入学立志,为了什么样的志向而学习,主要目的是为了“劝学”。 “老师,我要做科学家,为老百姓做贡献!” “老师,我要做警察,为老百姓除暴安良!” “老师……” 第二次立志,就是学以致用,将所学应用,以达到自身抱负,也就是人生目标。 三十而立,三十岁学有所成,开始立志,为人生理想而奋斗。 终究是影响了两千年的儒学,就算断了传承,还是有很多东西被刻进骨子里,融入了血脉中。 “老师,我要做一名医生,为老百姓治病。” “老师……” 自己的志向是什么来着? 好像已经立过两次志了……为“养浩然之气”而进学,为“天地立心”而奋斗。 学习,是为了养出“浩然之气”。 养出浩然之气,让浩然正气充沛天地间,让天地随我意志而动,我心即天心! 说白了,学习的目标是养气,人生的目标是修行。 “傅源小朋友,到你了。” 傅源站起来,道:“老师,我要做老百姓。” 前世的梗落在如今,只有教室里一片茫然,小朋友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懂的。 “噗嗤——” 老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此时捂着嘴,努力憋着,却怎么也憋不住,笑的脸蛋通红…… 这个时代的老师,还不仅仅是一份职业,更是一个崇高的理想! …… 一年级,学习是从汉语拼音开始学习识字,这些东西傅源根本不用学。 准确的说,高中以前的知识,傅源都不需要学习。 这种俯视他人的感觉,让傅源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某种傲气……让傅源有底气面对老师的任何问题,应对课堂上的课堂测验,应对学校里的一切! 面对这种他觉得幼稚的教学,傅源甚至有一种拿出《礼记》来读的欲望,顺便也震撼一下讲台上的老师。 然而《礼记》有言: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 更何况《论语》也说了: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就算别人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底气,自己也犯不着生气,这才是君子,才是修养。 所以傅源没有特立独行,反而跟其他小朋友一样认真听讲,认真学习,没有傲气的将自己的底气时刻显露出来。 能耐住性子,静下心来听小学一年级的课程,也是一种对身心的磨练! 傲气或许是消失了,或许是深藏心底,取而代之的是淡然。 …… 九,十月份,准确的说,九月三十号,明天开始国庆放假。 傅源斜挎着书包,沉着气走回家,在家门口遇到了表情急切的刘老头,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匣子。 看到傅源,刘老头急忙道:“小子,我要出门几天,如果能回来,就教你一门通天彻地的本事,如果回不来,我那屋子,还有屋子里的东西,都交给你了。” 傅源诧异的看了刘老头一眼,正色道:“很危险?我们探讨了这么久的儒学,您应该清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刘老头吐了口气,沉默片刻,道:“我也是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走一趟。” 傅源顿了顿,道:“为了什么而去?” 刘老头不答。 傅源继续道:“还记得我们探讨《道德经》吗?道是路途,德是方法,用什么样的方法走这条道路,这才是道家思考的。 所以你要想清楚,你的目的到底在哪,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方法抵达……是为了过往的恩怨?还是为了你说的那门通天彻地的本事?” 刘老头沉默良久,道:“都有!” 傅源皱眉了,不满的道:“为了那门本事,你是要强取,还是豪夺?是你的贪念作祟,还是心中的不甘,觉得自己这一门的本事比不上人家?” 刘老头想了好一会,才道:“说到底,跟你学了这么久,那门本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已经不太在意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这一门出了个叛徒吗?那是我师哥,拉扯我长大,领我入门,教我功法,比亲哥哥还亲的师哥!” 傅源点点头,道:“所以,你是为了过往的恩怨,是为了报仇?” 刘老头认真的道:“对!不走一趟,我心难安!” 傅源仔细盯着刘老头,见他目光坦诚,这才点头,道:“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只有祝你武运昌隆,得大自在!” 刘老头似乎放下了什么,又拿起了什么,哈哈大笑一声,道:“小子,虽然你我没有师徒之缘,但你学了我的东西,我也跟你学了许多,你我算是道友了! 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异人,还有我这一门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出鞘!” 一声低喝,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长吟,刘老头背后的匣子炸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弹射而出,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后,悬浮在刘老头身侧。 刘老头纵身一跃,踩着长剑,御剑而起,激射而出,片刻间就消失在天边,只留下一句: “道友,我去矣!” 只留下傅源张大嘴巴,遥望天际。 好半晌后,傅源才合上嘴,脱口道:“真TM的,帅的一B!” 第十一章 冯宝宝 《孟子》曰: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在生活中,人们常常被各种欲望和外界干扰所影响,迷失了方向,所以要“持志”,坚守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不被外界所动摇。 意志是精气的统帅,精气则是充满全身的。简单来说,就是意志决定了人的精气神。 有了坚定的意志,精气自然会跟上来。所以要持守住自己的志向,不要轻易浪费自己的精力。 要专注于自己的志向,不要刻意地去追求快速的进步,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更不要焦躁不安地去强求。 当志向坚定时,气自然会变得强盛;但是,如果气太过于强盛,反而会影响到志向。 就像有些人,他们的气很足,看起来精神饱满,但是他们的行为却缺乏理智,这就是“暴其气”的表现。 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要保持理智,不要被一时的冲动所左右,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平衡自己的心态,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志向。 总结来说,浩然之气,就是要让志向和气息达到一种和谐的状态。既不能志大而气短,也不能气盛而志弱。 刘老头去找人报仇,所以傅源要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被贪念迷心导致一时的气盛。 等刘老头想清楚,理智的判断后,傅源便不在劝阻。 因为刘老头是“凭心而动”……他又不学儒,不讲究束缚身心,反而是要摆脱心灵枷锁,求个心中自在。 严格来说,刘老头甚至都不算是道家,顶多算个武夫,快意恩仇才是他的心之所愿。 不过那一手御剑飞行,真是帅呆了! …… 刘老头的离开并没有对傅源产生多大的影响,只是平时少了一个可交流的对象,一时间有些寂寞了。 至于刘老头的安危,还轮不到傅源去操心。 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刘老头内心自己的选择,求道路上,早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好事。 求心安,也就是在求道! 国庆假期后,傅源的生活一如既往,上学,放学,读书,修身…… 一直到这天傍晚,傅源做好晚饭,依旧坐在门口看书。 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有一个女人走进院子,什么话都没说,搬了个小板凳,在傅源对面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傅源抬头,打量着,一头黑色长发,有些凌乱邋遢,容貌清秀,但眼神却很清澈,能明显让人感受到她眼神中的好奇。 还记得刘老头说过,小孩子给人的感觉有灵气,是因为先天一炁显露在外,不受污染的缘故,而随着七情六欲,多思多虑,先天一炁逐渐被污染,掩埋,才导致孩子的灵气消失。 但眼前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却是灵气十足,甚至比婴儿更有灵气。 当然,因为是成年人,所以这份灵气让她看起来有些呆……其实是类似婴儿的懵懂,或者说无思无虑! 傅源忍不住笑道:“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姐姐你是谁啊?” “我叫冯宝宝,小娃子,你练得啥子?”冯宝宝一口四川口音,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怎么你的炁跟别的人不一样?” 原来是她! 傅源乐了,道:“姐姐,我不是异人,我不练炁的……咦,你还能看到我的炁?” 冯宝宝挠挠头,困惑道:“不是看,是感觉,我能感觉到,你的炁比其他人都大……” 说话间,一个精瘦的老头也走了过来,道:“阿无,在做啥子?” 冯宝宝回头,指着傅源道:“他的炁不一般……我们要找的人应该是他。” “这个小娃娃?”老头纳闷的看着傅源,道:“小娃娃,你几岁了?练炁多久了?” 不需要傅源回答,冯宝宝道:“他没有练过炁,也不是异人,但他的炁很大。” 老头愣了:“炁大?阿无你是说,他的炁量很多?” 冯宝宝摇头,道:“不是多,是大!是“大人”的大!” 说的老头一头雾水。 傅源却听明白了,笑着道:“《孟子》曰: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姐姐是说,我的炁,不仅充盈了全身,还在对外发散,开始影响到他人,古代人称“大人”的“大”,对么?” 老头顿时咋舌,一个七八岁的娃娃,开口就是《孟子》? 冯宝宝却面露困惑,想了想,道:“不晓得,反正你这个小娃娃,给我的感觉是个“大人”……你到底练得啥子,炁怎么这么大?” “我无法感知炁,自然没练过炁。” 傅源笑了笑,道:“既然你说我的炁大,我想,应该是因为我的志向大吧。” 冯宝宝疑惑道:“志向?炁跟志向有啥子关系吗?” 傅源想了想,道:“嗯,你们这些练炁的异人,遵循的是道家思想,老子说:“虚其志,实其腹”,吃饱饭就行,不要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志向,所以对于炁,你们是“练”,练的是炁。 但我不一样,我是立下了志向,对于炁,是“养”,养的是志。” 冯宝宝摇头,道:“不明白。” 傅源思索了一下,道:“志向是目标,炁是达成目标的动力,或者叫“心气”,主观能动性……不好解释啊。” 冯宝宝“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盯着傅源看。 老头用古怪的目光盯着傅源,道:“小娃子,你不是异人,却在养炁?” “对啊。”傅源坦然道:“我无法感知炁。” 老头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认识刘章平刘老先生吗?” “刘章平?” 傅源顿了一下,他这是第一次知道老头的名字,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如果你们说的是住在那边二层小楼的刘爷爷,那我认识。” 老头点头,道:“就是他,你是他的弟子吗?” 傅源摇摇头,道:“算不上弟子,刘爷爷曾教了我一点入门的功夫,但我无法感知炁,始终入不了门,所以没有收我……他死了?” 老头一窒,片刻后道:“对,刘章平老先生意外去世了。” 傅源沉默了,心中有些许的哀伤跟不舍。 老头还要再说,突然扭头朝外看了一眼,道:“我叫徐翔,小娃子,你叫啥子?” “傅源。” 徐翔点头,道:“我跟阿无要在村里住两天,之后可能要问你一些事情,今天先这样,阿无,走了。” 冯宝宝奇怪道:“东西不给他吗?” 徐翔无奈的道:“下次再说,走了。” “哦……小娃子,我们走了。” “嗯,姐姐再见。” 二人刚离开,爷爷傅国进就回来了,还一脸好奇的回头张望,对傅源道:“二小,听说村里来了辆小轿车,你怎么没去看啊?” 傅源情绪不高,勉强提神道:“我明天再去看。” 晚上吃饭时,傅源突然道:“爷爷,奶奶,村头的刘爷爷死了。” 傅国进愣了一下:“刘爷爷?你是说刘先生?” “嗯,今天进村的那辆小轿车,就是为这个来的。” 停顿了一下,傅源继续道:“其实刘爷爷教了我一些东西,我想为刘爷爷守个孝,行吗?” 老两口面面相觑,傅国进道:“你是说,刘先生教你东西了?他收你了?” 傅源道:“没收,但东西教了。” 奶奶迟疑着道:“没收徒弟,没这个名头啊?” 傅国进想了想,道:“既然教了东西,那就表个心意,无非逢年过节烧点纸钱,那就守吧。” 傅源道:“还有,刘爷爷走之前说了,他的屋子,还有屋子里的东西留给我,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真的?”爷爷奶奶这下惊住了,对视一眼,放下筷子,爷爷正色道:“说说,是怎么回事?” 傅源道:“就国庆前一天,刘爷爷过来找我,说有事出去几天,如果回不来,屋子跟里面的东西就留给我了。” 奶奶面露担忧,道:“刘先生这是惹上事了?二小,那他的东西,我们还是别沾了吧?” 爷爷道:“二小,你跟刘先生,关系很好?” 傅源点头,道:“嗯,平常我一个人在家,刘爷爷就经常过来跟我聊天。” 爷爷脸色有点古怪:“那你怎么不早说?刘先生的本事,你学了吗?” “只是聊天,我没在意……本事他教了,核心的我没学会。” 爷爷沉默许久后,道:“房子的事,我们都别主动提,免得惹来争端,咱不图别人的房子……如果刘先生早就做好了打算,房子给你,你就收下。” “好。” 第十二章 美,大,圣,神 《孟子》中有这样一段话:“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其中的“善”与“信”是在评价乐正子,但可以解释成浩然正气的六种境界。 比如说“礼”,主动喜欢上“礼”而不是被动行“礼”,这叫“善”,自己时时刻刻持“礼”,叫“信”。 礼正,所以身正心正,从而气正。 这股正气充斥全身,一举一动都充满正气仪态,就叫做“美”,当全身的正气如同光辉一般对外绽放,这叫“大”。 儒家不是“自得其乐”的东西,而是要通过仪态跟气质对外表现出来。 等到自己的正气大到足以充斥天地,教化天地众生,让众生也行“正”道,这叫“圣”,也就是儒家的圣人。 比如“天地有正气”,便是在“大”的基础上,正气充斥天地,育化更多的正气。 被圣人教化而不自知,便是“神”! 美,大,圣,神,四种境界。 傅源如今虽然才七岁,但行走坐卧,言行举止间都端正而充满仪态,给人的感觉特别协调,特别有韵律,自然特别的美。 如今这种“美”已经如光辉一般对外绽放,说的简单点,任何人一看到傅源,就会觉得这孩子特别正派! 第一印象在被影响着。 “大人”的称呼,最开始可不是用来称呼当官的,而是被用来称呼德行高尚的人。 《易·乾》:“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 傅源想为刘老头守孝,自然不可能像古代那样结庐而居。 当然,也不是傅国进口中的过节烧纸钱那么简单……傅源自己内心打定了主意,一年不吃肉。 只是不吃肉,不是不食荤腥,实在是现在的饮食习惯跟古代差距太大。 而且傅源还是个孩子,正在长身体,身体需要营养,不吃肉,可以用别的代替。 不吃肉,是为了馋肉的时候,还能够克己修身,这也是一种礼。 第二天,傅源放学回家时,徐翔跟冯宝宝已经在等着了。 一见面,徐翔就道:“刘老先生收集了很多古籍在家里,是为你准备的?” 傅源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徐翔好奇道:“那你跟刘老先生之间,算是个什么关系?” “嗯……”傅源想了想,道:“朋友吧?用刘爷爷的话来说,是道友。” “果然是你!” 徐翔点点头,道:“刘先生身上有封信,说是一旦有所不测,他的剑就留给小道友……说的就是你了。” “剑?” 傅源顿时就想起了刘老头离开那天的御剑而去。 徐翔道:“剑被放在了他的房子里,连同他的房子跟里面的东西,都留给你了……这是钥匙。” 说着,将一串钥匙递给傅源。 傅源接过来,想了想,问道:“刘爷爷这一门,到底是什么门派?怎么称呼的?” “流云剑!”徐翔道:“他这一门分御物,化物……真正的传承在于更进一步,将全部心神都寄托在一柄剑上,放在古代,被称为剑仙! 你姐姐傅蓉学的,便是化物衍生而出的一门分支,剑气。” 停顿了一下,徐翔又问道:“你学到真正的流云剑没有?” 傅源摇头,道:“我无法感知炁,自然无法行炁,化物,御物之类的都没法学习,更别提更进一步的流云剑了!” 徐翔看向冯宝宝,冯宝宝点头,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炁,没有复杂运行的痕迹,只是积蓄在身上而已。” 徐翔面露惋惜,道:“难道流云剑自此失传了?” 傅源摸着手上的钥匙,低头沉思不语。 片刻后,徐翔道:“房屋的相关手续,我已经为你办好了……接下来是你的问题,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傅源抬起头,道:“应该是管理异人的组织吧?” 徐翔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隶属于公司,关于异人的事都是由我们来监管,你觉得你是异人吗?” 傅源摇头,道:“刘爷爷说过,异人是感知先天一炁,从而使用炁的一类人,无论是感炁还是行炁,我都不符合。” “问题就在这里。”徐翔指了指傅源,道:“异人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异于常人,你这个小娃娃,很明显异于常人!” 傅源好奇道:“哪里异于常人?” 徐翔道:“至少一个正常的七岁小娃娃,不会手捧《礼记》,开口《孟子》,闭口《易经》……一个正常的七岁娃娃,也不会像我们这样流畅的沟通。” 傅源笑了,道:“我爱好学习,还错了?” 徐翔笑了笑,道:“所以我判断,你算半个异人,以后也要归公司管。” 傅源眯了眯眼,道:“怎么管?把我抓起来?” “你想多了。” 徐翔正色道:“你只需按部就班的上学,长大,只要不触犯律法,公司都不会打扰你,但是会收录你的信息,当你感知到炁的那一天,希望你能加入公司。” 傅源仰头目视徐翔,道:“我现在就感知到气了,怒气的气!” 目光看似淡然,但徐翔却诡异的从傅源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压力,一种“威严”所带来的的压力。 “当然,别人不会知道,你的资料只有我跟阿无知道。” 徐翔补充道,傅源的眼神这才收回。 微微吐气,缓解心头压力,徐翔换了个语气,道:“傅源小朋友,刘老先生的死,其中有隐情,我想你应该清楚。 这涉及到了异人之间的争端,你知道全性吗?” 傅源眼神微凝,点头道:“嗯,刘爷爷说过。” 徐翔正色道:“这次死的人里,不仅有如刘老先生这样的正派名宿,还有十几位全性的大佬……这次事件,公司会尽可能的隐藏,但一旦泄露出去,难保全性不会找上门来。 我们也是在保护你!” 傅源沉思,然后笑了,道:“我跟刘爷爷的接触,连村子里知道的也没几个,我不信,全性还有人像这位姐姐一样晶莹剔透,毫无杂质,何况我根本不是异人。” 徐翔看了一眼冯宝宝,道:“你虽然不是异人,但你这通身的气度,任谁看了都会发现你的不正常!” 傅源沉默了,好一会后才道:“我才七岁,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徐翔:“……” 冯宝宝在一旁道:“说那么多做啥子,小娃娃,你要什么?” 傅源不假思索的道:“村里的造纸厂跟砂石厂效益很差,大概很快就要破产关门,有没有一份轻松又能赚钱的工作?” 徐翔一愣:“你要工作?” 傅源看了他一眼,鄙夷之色显露无疑。 冯宝宝好奇道:“他一个小娃子也能干活?” 徐翔有些尴尬:“是你的爷爷奶奶……好吧,公司会安排好的。” “那就行。” 傅源点头,又补充了一点,道:“如果我永远感知不到炁,那也怪不得我吧?” 徐翔道:“自然!” 冯宝宝却道:“你的炁好大,再这样持续下去,肯定有爆发的一天,没得事,你肯定能感知到炁。” “借姐姐你吉言了!” 徐翔最后问道:“你练的……养的,到底是个啥子?” 傅源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第十三章 诚 《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什么叫“中和”?相对事务相互抵消,失去各自的性质。 用物理学的说法,正负电荷相互抵消,这就是电的中和。 中,是天下最大的根本,和,是天下最终的道。 任何事务都有其对立面的存在,儒家就是要守住根本,“守中”,不走极端,不偏一方,让对立事物相互抵消。 中庸之道,就是不偏不易,务本、固本、乐本的处世原则。 ……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刘老头把屋子跟屋子里的东西都留给傅源,就不怕流云门其他门人有意见?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觊觎刘老头的传承,偷偷跑过来翻他的屋子?到时候怨恨上傅源怎么办? 还不如等等看,反正刘老头的传承,傅源又学不会。 所以傅源决定等等看,等危险都过去了,再去刘老头的屋子。 在此之前,傅源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继续一如既往的生活着。 每天晚上临睡前,多了一个“反思”的静坐过程。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曾子是反思自己这一天的作为,而傅源则是反思自己的整个前世。 在前世的阅历中,遇事如果以儒学处事,应该怎么做,今生遇到类似的事,应该怎么做…… 于感炁中,前世的观念是阻碍,但于儒学处世中,前世的阅历却是资粮! 傅源无法感知炁,所以不知道自己养气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但是在为人处世上,回想着前世的经历,却越发的通透。 至少在学校里,一群小萝卜头,比起老师,更愿意听他的。 而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在很多时候,更仰仗傅源这个班长,来协助管理班级,某种程度,她已经不把傅源当成小孩,反而像同年人一样相处。 顺带说一句,女老师姓“史”,叫起来不好听,所以让学生们称呼她“吏”老师。 …… “咚咚咚!” 傅源抬头,就躲在窗户外,史老师神秘兮兮的冲他招手……好像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从窗户外偷窥教室。 等到初中高中时期,她这个行为,能吓得学生冷汗直流! 傅源起身离开教师,刚出门,史老师就一把搂住他脖子,凑在耳边道:“傅源,帮老师个忙,行不行?” 温香软玉中,傅源很淡定的道:“老师您说。”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吏老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这才道:“校长刚才开会,说要培养学生们的课外兴趣,你帮我想想,一年级应该培养什么?” 傅源想了想,道:“做游戏?丢沙包?踢毽子?跳皮筋?” 史老师羞恼的搓了搓傅源的脑袋,低声道:“不是这种……是需要学校集体订购的那种,你明白吗?” 傅源古怪的暼了她一眼,道:“懂了,老师您会什么?” 史老师得意的道:“我会吹口琴。” 傅源摇头,道:“老师,口琴太贵了,买得起但舍不得。” 史老师头疼,道:“我还会弹钢琴,学校连个电子琴都没有,那怎么办?” 傅源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那就笛子吧,再加个毛笔字,笛子跟字帖,大家都能买得起。” 史老师迟疑,道:“笛子……我不会啊,书法,我也不太懂……” 傅源道:“口琴跟笛子都是靠气口吹的,应该差不多……再说您随便研究一下,找人讨论讨论,难道还教不会哆来咪发?” 史老师想了想,一拍手,道:“行,那就毛笔字跟笛子!” 没过几天,一年级就开了兴趣课,毛笔字跟笛子,毛笔墨水字帖跟笛子由学校统一购买,每人缴六十七块。 学生都是附近村子的,算不上富有,但也不算贫困,第二天所有人都教上了,领了自己的毛笔,墨水,字帖跟笛子。 然后整个教室都是呼啦呼啦的破气声,回家的学生手上脸上全是墨水…… 甚至还有人领到的第一瓶墨水,当天就撒了一地…… 史老师拉着傅源开了个小灶,之后便把这两门课丢给傅源去带了,她自己倒跟在后面学的不亦乐乎。 因为傅源本身就会吹笛子,写毛笔字,虽然不算精通,但比史老师这个临时抱佛脚的要强。 对于小孩子而言,这只是两门兴趣课,但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是一笔生意……史老师是从城里来的,而且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大概率是没这个脸皮搞这些。 说到底,都是校长的锅! …… 儒家讲“修身养性”,跟道家的“性命双修”差不多意思,都是为了让身心达到完美境界,使本性不受损害。 道家的“性命双修”,是静功,动功,吐纳,心法,各方面的调和。 儒家的“修身养性”,则是修德养心,人们常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就是其中一方面。 只不过道家要求减少欲望,绝情、绝欲、绝性,没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没有贪嗔痴慢疑,没有对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的奢侈诉求。 而儒家则是控制这一切,不能过度,不能没有节制,不能被这些驱使,要“守中”,要“致中和”,要“中庸”! 傅源克己修身一年多,虽然不知道养气如何,但“定身心”却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能定住自己的身心,使身心不再浮躁,能够专注的去做某件事。 人一旦专注了,全身心的投入,就不容易受到外界干扰,就得到了“清静”。 于清静中,心得以安宁。 所以无论是吹笛子,还是写毛笔字,傅源不仅能全身心的专注投入,而且进步飞快。 有个词,叫“胸有成竹”,指画竹前竹子的完美形象已在胸中,比喻处理事情之前已有完整的谋划打算。 这就叫“周虑”! 写毛笔字时,这个字的笔画结构,横撇竖直都已经“成竹在胸”,思虑周全,下笔自然顺畅流利。 吹笛子也是一样,曲调转折,吐气呼吸都已经在心中周虑,吹出来自然一气呵成。 于是在短短一个月内,傅源不仅重拾了前世的技巧,还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大步,得了“诚”! 得了“诚”,学东西的速度,简直可以用“飞”来形容! 年底的时候,史老师已经计划着,明年开始拉着傅源去参加小学生的比赛了。 …… 学校放寒假了。 傅源在家,用毛笔字抄书,往往通篇数百上千字抄下来,一个错别字都没有,这就是得了“诚”。 别说小孩子了,就是成年人,又有几个能连写一千字,而没有错别字的?因为普通人的心思是散的,有各种杂念干扰! 傅源的心思全集中,没有杂念干扰,自然就不会出现“开小差”“粗心大意”的现象,更不会“一不小心”出错。 不过在临近过年的前几天,傅源却连续写错字,说明自己的心灵修养还不足。 是受了爷爷跟奶奶的影响。 因为越到过年,爷爷奶奶就越是坐立难安,就连吃饭的时候,都会吃到一半,突然起身到门口走几步,然后再回来继续吃。 傅源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却也没什么能劝慰的。 果然,到大年三十晚上,爷爷奶奶的担心化作了现实,重重的砸在老两口心头。 傅爸傅妈,没有通知,没有电话,也没有回来过年! 第十四章 传承惹纷争(上) 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 人生十岁名为幼年,是学习的年龄,二十岁是青年时期。 到了三十岁,学有所成,身心发育成长完备,有了家室,也能开始为人生理想奋斗了,也叫“三十而立”。 四十岁,是心志不惑之强立之时,可以入仕途,或者入世,“四十不惑”。 五十岁知事理,有怜悯心,能主宰自身,也能服官从政,六十岁就积累了足够的经验。 七十岁开始放下自己的事,将事情托付给后人,八十岁九十岁颐养天年。 …… 爷爷奶奶七十多岁了,却还在为那两人操心,说实在的,傅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们。 年三十的晚上,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但屋子里却一片沉寂。 爷爷抽着烟,久久不肯说话。 奶奶时不时叹息一声,劝慰傅源道:“可能你爸妈公司的事多……也可能没买上票……” 傅源看看爷爷,在看看奶奶,道:“爷爷奶奶,没事,我还在家呢,我陪你们,不去管他们!” 奶奶抱着傅源,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爷爷深吸一口气,掐灭烟头,道:“二小说的对,他们两个指望不上,家里还有二小呢!大过年的,为了那两个……不值得!” 傅源重重的点头,道:“爷爷说得对,不值得……爷爷,带我去放鞭炮吧!” “行,爷爷带你放鞭炮!” “……” …… 老两口嘴上说是放下了,但又哪有那么简单? 就算傅源再三劝说,极力抚慰,但老两口这个年,过的还是没什么精神。 不过傅源不会去怨恨那两个人,去年就已经定下了决心,那两个人只是陌生人,傅源不会为了他们去怨恨,去玷污自己的心灵,干扰自己的心灵修养。 好在过完年后,村子里来了一桩大生意,分走了爷爷奶奶的心思。 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富商,打算在村子里承包一片土地,用来种植中药,需要雇人看顾,最好是种地经验丰富的老人,定下的工资,比外出打工还要高。 而且药田有专家负责,雇的人只需要在旁打个下手,活轻松,拿钱还多。 村子里别的不多,就老人多,而且种了一辈子的地,谁不是个种地好手? 为了这个职业,村子里的人抢疯了。 爷爷奶奶也不例外,甚至放下了造纸厂跟砂石厂的活,成天往村书记家跑。 五月份的时候,药田建起来了,人选也定下了,不出意外,傅源的爷爷奶奶都在其中。 老两口久违的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后很干脆的辞掉了原本的工作,开始在药田干活。 为了干好这活,老两口还开始学着辨认草药,还拿着药田发的《中草药习性》,让傅源每天给他们讲解。 就冲老两口这笑容,傅源就对徐翔发自内心的感激。 …… 转过年来,史老师还真找到个路子,让傅源写了好几幅大字,然后不知道邮寄到哪里去参加比赛。 六月份的时候得了回信,说是得了小学生毛笔书法比赛一等奖,附带一张奖状。 学校特意用广播播报了一遍,然后村里也播报了,老两口捧着奖状,笑的合不拢嘴。 史老师的教学资历上也添了一笔,乐得不行。 所有人都得了好处,遗憾的是,没有奖金。 九月份的时候,傅源升到二年级,同月,因为污染严重,村子里的造纸厂被勒令关闭了。 年底的时候,砂石厂也因为实在接不到生意,悄无声息的被废弃了,连搅拌机都被拉走当废铁卖了。 这一年,傅爸傅妈依然没有回来过年。 不过傅源的毛笔字得了全国小学生一等奖,尽管傅源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颁的奖,邮到哪参加的比赛,但这份喜悦冲淡了老两口的忧愁。 年三十那天,村里有人拿着钱,请傅源写对联。 钱不多,就一块,红纸还是人家自带的,但爷爷奶奶还是老怀欣慰,自豪的不行。 那一块钱也被傅源揣进兜里了。 也就是从这一年起,傅源包揽了整个村子的对联。 …… 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 一眨眼,傅源就上初中了。 村子的小学师资力量不足,往往是一个老师跟班,从一年级跟到六年级,一直教。 史老师也是如此,从一年级一直教到六年级,因为有傅源各种拿奖,她带着满满的资历,被调走了。 临走前抱着傅源哭的稀里哗啦的,说她的同学在别的学校当老师,被学生们气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她自己运气好,遇到了傅源,有傅源压制着毛头小子们,她几乎没怎么费心,还得了这么好的资历,太幸运了。 临走前还把自己调去的地址留给了傅源,叮嘱傅源一定要给她写信。 初中要去镇子上上学,离家更远了。 以往爷爷去一趟镇子,上午出发,傍晚才能回,就算骑自行车,也要骑上一个多小时。 傅源只得住校,一个星期回家一趟。 然而,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还没上完,傅源就被急匆匆的叫回家了。 爷爷病倒了! …… 脚蹬子蹬得快冒火了,傅源才急匆匆的赶到家。 刚到家门口,就看到数年不见的傅爸傅妈两口子,正蹲在门口,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傅源骑着自信车停在家门口,两人连忙站起身,张了张口,却又没发出声。 大抵是不太认识,导致不敢确认了。 这几年,两口一次都没回来过,这次突然回来,爷爷却病倒了,跟他们两个没关系才有鬼了! 傅源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直接进屋。 准备凑上来的两口子,被傅源这一眼,看的直接愣在原地,不敢靠近了。 等傅源进屋后,两人才回过神来,表情复杂中带着震惊。 “是二小吗?” “应该是……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是啊,就跟上次跟着小蓉师傅去见的那个领导一样!” “怎么连人都不会叫了?爸妈是怎么教他的?” “快别说了,万一把爸气出个好歹来……” “他是我儿子,难道我还说不得了?” “快闭嘴吧!” “……” …… 屋子里,爷爷靠在床头,奶奶坐在床边,老两口沉默着,脸色很难看。 “爷爷,奶奶。” 傅源喊了一声,凑到爷爷身边,打量着他的脸色,道:“怎么没去医院?” 爷爷皱眉,道:“你回来干什么?我没什么事,你这刚开学,赶紧回去上学。” 傅源抓着爷爷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道:“我的成绩您还不知道吗?初中那点东西早就学完了……” 傅源不会把脉,但是能感受到爷爷的脉搏跳动有力,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的道:“能起身吗?我带您去医院看看。” “去什么医院,不去!” 爷爷强硬的道:“我就是被你爸气着了,缓缓就好。” 傅源微微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回来了?一回来还把爷爷气成这样?” 爷爷哼了一声,不肯说话。 奶奶在一旁道:“谁知道他们怎么回来了,一回来就追问,你刘爷爷除了屋子,还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你,你爷爷说没有,他们不相信…… 这就吵起来了,你爷爷气的晕过去了,这不,刚醒。” 傅源沉默了片刻,拍拍爷爷的手,道:“行了爷爷,您就别操心了,我去跟他们说。” 爷爷气道:“说什么说!几年都不回来,连个信都没有,还以为他们死在外面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却是为了图谋刘先生的遗产! 这样的人,我到宁愿死在外面,省的在村子里丢人!” 爷爷的声音很大,明显是说给外面两人听得。 傅源哭笑不得,道:“得了爷爷,您这哪是气他们,您是在气自己,您这倒下了,担惊受怕的却是我跟奶奶……行了,您就别气了,交给我来处理。” 第十五章 传承惹纷争(中) 傅源拿了钥匙出门,那两位正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别看刚才吵的凶,这会面对傅源,却又没勇气开口了。 实在是在面对傅源这个儿子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底发慌。 傅源心知肚明,也不废话,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钥匙,道:“跟我走吧。” 说着,直接带头出门。 那两位犹豫着,你退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跟了上去,只是看上去唯唯诺诺的。 …… 《礼记.大学》中有这么一句: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意思大致是小人在私底下作恶,什么恶心思都有,见到君子后便慌张,躲躲藏藏,甚至下意识的将自己不好的一面藏起来,试图装作善良恭顺。 说白了,这是心里有贼,心虚之人,见到堂堂正正之人的下意识反应。 按冯宝宝的说法,傅源的养气已经到“大”的程度,一身正气如同光辉般对外发散,影响外界,这两个是被他一身正气影响了。 就跟犯了法的人,在面对警察时会心虚,一个道理,这是歪风邪气在面对正气时,败退气馁。 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作恶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没错,但遇到心正意正,堂堂正正的君子,会下意识的躲避,慌张,可见对比之后,其实作恶之人潜意识的清楚,自己是错的。 《白鹿原》里面有一个黑娃,特别讨厌白嘉轩的一点是什么?白嘉轩的腰杆挺得特别直,挺在那儿,让他觉得碍眼,非要打折他那腰杆不可。 黑娃为什么觉得白嘉轩挺直的腰杆碍眼? 就是“见君子而后厌然”! 傅源比白嘉轩强,小说里的白嘉轩顶多是骨子里有那么一点正气,但傅源却养了一身正气。 面对这一身正气,这两位根本兴不起对抗的心思,哪怕他们是傅源的父母。 …… 傅源带着自己的奇葩父母,一路来到刘老头家。 领路的傅源走路堂堂正正,身形笔挺,脚步沉稳,相反,后面跟着的两位步伐犹豫,唯唯诺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大官带着两个混混出行呢。 刘老头家有院子,傅源打开院子的大门,就看到院子内一片乱糟糟的。 院子的一角,立了个坟墓,墓碑被推到了,土包也被挖开了,土坑里一个木头箱子,被打开了,里面的衣服散落了一地。 “这……”傅爸傅妈明显愣住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傅源却不动声色,安然自若的走过去,将墓碑扶起来,又把散落的衣服收拾进箱子,随口道:“这屋子我就来了一次,给刘爷爷立了个衣冠冢,之后再没来过。 如果刘爷爷真的留下什么东西的话,看这情形,也早就被人搜走了……其他的,你们自己去看吧。” 说着,就不再管他们,将坟墓重新盖上土,立好碑,祭拜了一番。 等他忙完,那两位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灰头土脸的,看样子屋子里的灰尘很大。 “搜过了?”傅源似笑非笑,道:“家里要不要在搜一下?我学校的宿舍要不要也搜一下?” 傅爸傅妈尴尬的笑了笑,正要开口。 傅源直接打断,道:“刘爷爷曾经教了我入门功法,正如你们所知,我没那个资质,学不会,所以他就算真的有什么东西留下,也不会留给我,我拿着也没用。 我不想知道你们是出于什么心思去参合异人界的事,但我希望你们惹的祸,别牵扯到爷爷奶奶!” 傅爸一愣:“你知道异人?” “呵!”傅源笑了笑,转身出门,等他们跟出来后,才锁上院门,道:“走吧,该找的你们也找了,如果死心了,就早些离开吧。” 说完不再理会他们,直接回家。 到家后,傅源跟爷爷奶奶说了一声,然后拎了点东西去了隔壁。 隔壁山奶奶家,家里只有山奶奶一个人带个小孙子,山奶奶的年纪跟奶奶差不多,但精神头比傅源奶奶好多了。 因为山奶奶不需要操劳,儿子虽然离家打工,但女儿嫁的不远,经常过来看望,儿女留下的钱更是让她吃穿用不愁,家里还拉上了电话。 这次也是山奶奶打电话通知,傅源才知道爷爷病倒的事。 好好感谢了山奶奶一番,陪她说了会话,又给她小孙子辅导了一会功课,傅源这才回家。 那两口没走,凑在爷爷床前扮演孝子孝媳呢。 爷爷虽然板着脸,但好歹愿意跟他们说话了,虽然语气很臭。 这样也好。 傅源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去做饭了。 没一会,奶奶过来帮他烧火。 盯着灶膛里的火,奶奶突然道:“二小,你爸妈想接你去城里上学,你看……” 傅源熟练地翻炒着,口中道:“得了吧奶奶,你也不看看过去几年他们是怎么做的,按他们这作风,我去城里还不定收到多少冷眼呢,说不定没得吃没得穿,每天睡天桥,成天挨打还要包揽家务……” 奶奶没好气的道:“瞎说什么?他们好歹是你爸妈,怎么可能这样?” 傅源笑道:“您看电视里,没人疼的孩子不都这样?他们能忽略我这多年,谁知道他们突然要接我去城里打的什么心思? 再说了,我走了,你跟爷爷在家,不寂寞吗?” 奶奶也笑了,道:“我跟你爷爷还有药田的事要忙,哪就寂寞了?” 傅源乐道:“反正我不去,我就乐意在家陪着你们,要不是学校离得太远,我都不想住宿……怎么?您老两口觉得我这个孙子碍眼,想把我赶走?” 奶奶呵斥道:“胡说!奶奶乐意你陪一辈子……不过听说城里的学校教学好……” 傅源笑着道:“我的奶奶啊,我从上学开始,所有考试全部满分,不是因为我只能考满分,而是因为卷子的分数只有那么多! 你看我拿的那些奖状,难不成城里每个孩子都能拿到?” 奶奶自豪的笑了,道:“行,奶奶说不过你,不去就不去吧,你自己决定。” “这就对了!” 吃晚饭时,爷爷奶奶的起色明显好了很多,爷爷甚至还把收藏的药酒给摸出来了。 傅源也配合的给他跟傅爸倒了一杯,这药酒是药田那边的福利,爷爷平常根本舍不得喝。 傅爸傅妈也装模作样的询问了傅源的生活跟学习,好像很关心的样子,傅源也配合着应答,说一些学习中的趣事。 虽然都是演的,但好歹终于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吃完饭后,又围着桌子聊了许多,直到爷爷酒劲上来,才被傅源跟奶奶搀扶着上床休息。 傅源从爷爷房间出来,那两口子已经不在客厅,反而傅源自己的房间传来了动静。 微微叹了口气,傅源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在客厅坐下,等待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傅源的房门才打开,傅爸傅妈从里面出来,看到傅源时也没怎么慌张,看样子是事先做好了准备,找好了借口。 傅妈一开口就道:“二小,我跟你爸看了一下你那一墙的奖状,还有你那些书,怎么都是古文?我跟你爸都看不懂……” 昏暗的灯光下,傅源看着他们,那双眼睛仿佛绽放着光辉,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身处昊阳之下,一切的阴影跟鬼祟都无所遮挡的暴露着,顿时让她说不下去了。 片刻后,傅源收敛目光,起身道:“夜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说着,穿过他们,朝房间走去。 傅爸傅妈本来要拦住他的,结果却在傅源走近时,两人下意识的躲开,让出了房门,任由傅源进了房间。 等房门关上,两人才面面相觑,自己这个儿子,太古怪了! 房间被翻过一遍了,特别是书桌上的书,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默默地将书整理好,傅源静坐在椅子上,片刻后微微叹息: 这事,还没完呢! 第十六章 传承惹纷争(下) 第二天一早,傅源便起身,跟爷爷奶奶说了一声后,骑着自行车回学校了。 等到第一个周末回家,那两人果然已经离开了。 生活看似一如既往,但傅源每次从学校回家,都能看到有陌生人在徘徊。 与其说是傅源看到,不如说是那些人专门来看傅源的,这些人给傅源的感觉就不是一般人,也许就是所谓的异人吧。 傅源坦坦荡荡的让他们看,那些人也从一开始的假装偶遇,到后来直接当着傅源的面仔细打量。 徐翔说过,异人界有一条铁律,或者说底线,那就是异人之间的争端,绝不涉及普通人! 所以才会有傅爸傅妈打头阵,用普通人来试探傅源这个普通人。 等到傅爸傅妈没有收获,异人就来了。 傅源不知道如何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异人,但来村子的那些人明显有手段判断,大部分在见过傅源后,就失望的摇头离开。 很明显,他们判断出傅源不是异人! …… 这个世上从不缺打破铁律的人,也不缺没有底线的人。 又一次周末,傅源骑车回到家,在家门的那一刻,就觉得哪里有古怪。 具体说不上来,好像是家里的环境,或者说氛围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家里是温暖,祥和的,但这次回来,家里却变得有种荒凉,阴冷的感觉…… 不过这一切,在傅源踏进屋子的瞬间,就消散了。 就好像冰雪遇到烈阳,顷刻间融化消散了一般,家里的环境重新变得温暖祥和起来。 傅源有些疑惑的四周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也就没放在心上。 …… 此时河边一处堤岸,有两人正在眺望傅源的家。 其中一老者突然面色剧变,脱口惊呼道:“怎么可能?” 他身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脆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老者咽了咽口水,语气艰难的道:“刚才在一瞬间,我布置的风水局,里面的所有气机,在一瞬间被冲的七零八落……” 女孩声音一凝:“傅源是异人?可很多人都判断他不是异人啊!” “不,不一样!” 老者死死盯着屋子上空的气机,干涩的道:“就算是异人,在我的风水局中也要受到影响,最多也就凭着自身的炁坚持的久一点而已。 但眼前的情况,却是完全摧毁了所有的风水布局……不,不是摧毁,而是改变……也不对,布局没改,但所有的气机都被取代了……” 女孩纳闷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老者苦苦回忆着,道:“这种情况,我在门内传承中见过……我们风水地师都是通过自然地形,来查看一个地方的风水气机是好是坏,再进一步便是改变布局,从而改变局内气机。 但所有的风水局,都是通过环境来变化气机,从而决定风水的好坏。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女孩问道:“什么情况?” 老者艰难的道:“在门内传承中,有一种人,可以无视环境,无视气机,只要自身所居,便是风水宝地。 你应该听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种人,被称为儒家圣人! 哪怕是风水局的绝地,死地,只要这样的人住在里面,那都是风水宝地!” 女孩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道:“现在还有儒家圣人?你在开什么玩笑!那个傅源哪怕从小习读儒学,现在才多大?” 老者缓缓吐了口气,转头看向女孩,道:“我布下的风水局,在他踏入门内的一瞬,就被冲垮了,这种人简直就是天克我们风水地师! 不论布下什么样的风水局,只要他踏入局内的那一刻,全部白搭……克制的太厉害了啊! 笑笑,我是无能为力了,这样的人,我惹不起,你还是另找他人吧,告辞!” 说完,任凭女孩如何呼唤,头也不回的离开。 …… 傅源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人布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中做过什么。 等爷爷奶奶从药田回来,他只是看二老神情有些疲惫,关心了几句,聊了一会后,二老的疲惫就一扫而空,傅源也就没放在心上。 周末结束,傅源按部就班的上学。 过年的时候,傅爸傅妈依旧没有回来,好像那次回来是假的一般,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坐桌前的场景,好像是幻觉一样。 爷爷奶奶对此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叹了口气,便过去了。 初二,傅源的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领跑全校。 初三还是如此,甚至有一些重点高中已经提前来接触傅源,希望傅源前去就读了。 就在初三下学期,傅源的平静生活被彻底打破了。 …… 周末回家,傅源打算这次回去,跟爷爷奶奶商议一下,到底去哪所高中读书。 结果骑车骑到半路上时,傅源突然捏了刹车停了下来。 很莫名其妙的感觉,傅源突然觉得自己心头蠢蠢欲动,欲望蒸腾…… 青春期? 傅源修身多年,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欲望都无法控制? 不仅是欲望,傅源还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在拨动着,愤怒,消沉,哀伤,恐惧……在心头反复切换着。 不是自己的心绪在动,是有人在拨弄自己的情绪! 傅源抬头张望,就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后消失在拐角。 想了想,傅源还是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躲了躲不开。 …… 一路来到一处无人处,矮个子才站定,笑呵呵的道:“傅源你好,我叫吕良,是个全性……你知道全性吧?” 傅源点点头,四处张望,道:“还有人呢?怎么不一起出来?总不至于一群异人,害怕我这个普通人吧?” “你可不是普通人!” 一个胖和尚站出来,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一样,道:“被我的十二劳情阵这般折腾,却还能保持情绪稳定,就算是异人也做不到!” 傅源面色平淡的道:“抱歉,我不是异人,不懂你们异人的手段……你是?” 胖和尚道:“全性,高宁。” 一个媚的入骨的声音传来:“还有我,全性夏禾,小弟弟,你这气息,至刚至大,真是让姐姐无法自拔呢……可是为什么你完全不受欲望的影响呢?” 一个浑身散发着妩媚诱惑的女子,光是站在那边,就在拨弄人的心弦,让人无法自拔。 美则美矣,但夏禾的容貌还没有美的祸国殃民,她魅惑人的,是浑身的气质,气息…… 就好像傅源浑身散发着正气,而夏禾浑身散发着魅惑的色欲,正是这色欲的气息,让一般人难以自制。 不过这色欲能影响傅源的身体,却影响不到他的心志,所以傅源也就多看了几眼,便不再在意。 胖和尚高宁道:“准确的说,他早就被影响了。你们知道,我的十二劳情阵就跟挝铁丝一样,要么挝断,要么挝不动。 但我在拨弄他的情绪时,感觉在弹一根皮筋,无论怎么挝,最终都会弹回原样……这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夏禾,吕良都不知如何作答。 傅源轻笑,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我只要“守中”,天地便各归其位! 俗话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修身多年,两位凭借对情绪跟色欲的操控,就想操控我的意志,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吕良惊讶道:“还真是儒家圣人呢!” “圣人不敢当。” 傅源客气的道:“儒家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儒家修身,只是对各种情绪控制得当罢了。 几位应该能看出我不是个异人,我曾经学过异人的入门手段,却资质太差,怎么也入不了门。 你们这些异人找我,无非是为了刘爷爷留下的传承,你们觉得,我连异人都入不了门,这传承就算在我手里,又有什么用?” 高宁眯着眼,不答话,但傅源的情绪依然被剧烈的拨弄着。 夏禾的眼睛就盯着傅源的下身看,傅源却很坦然的站的笔直,毫不避讳。 这就是儒家跟道家的区别。 道家寡欲,希望减少欲望,甚至没有欲望,而儒家克欲,克制欲望,达到控制欲望的程度。 吕良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但不确认一番,我们始终心有不甘……傅源兄弟,我能够直接问话人的灵魂,提取人的记忆,不如你让我问问你的灵魂,这样我们也甘心。” 傅源盯着吕良看了许久,看的吕良下意识的避开眼神,这才淡淡的道:“可以!我也想看看,你们异人的手段,如何撼动我的意志!” 三人顿时一愣,就连高宁眯着的眼睛也瞪大了。 傅源淡定的道:“不用怀疑,来吧!” 吕良看看夏禾,在看看高宁,最后迟疑着上前,五指张开在傅源脸前,虚虚一抓…… 什么反应都没有。 吕良不死心的再次一抓……还是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吕良傻眼了。 傅源哼了一声,道:“我有浩然气,充之塞乾坤!等你能撼动乾坤天地,再来撼动我的意志吧!” 说着,推着自行车转身就要离开。 夏禾突然开口,道:“小弟弟,我们虽然是全性,却不能代表全性所有人。我们直接找上你,但不代表别人没有更下作的手段!” 傅源身形一顿,转头深深看了夏禾一眼,点头,道:“多谢!” 说完,骑上自行车离开。 等人走后,高宁才叹了口气,道:“难怪在古代,无论异人如何厉害,占据朝堂高位的始终是儒家!” 吕良垂头丧气道:“我的明魂术居然对他无效?” 夏禾舔着嘴唇,魅惑道:“难怪志怪小说里,狐狸精都喜欢迷惑儒生……这气息,至大至刚,太诱人了! 这位小弟弟还不是异人,就算以后成了异人,这身正气,也远超很多异人的手段了,估计还真看不上那传承。 罢了,确认过了,走了!” 吕良打气精神,凑上前道:“姐姐,你怎么还专门提醒他啊?” 夏禾娇笑道:“姐姐喜欢他呀。” 高宁点头,道:“一身正气,确实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第十七章 意外 傅源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返回学校,找到老师,请假。 “请假?”班主任四十多岁,特别看中傅源这个省心的学生,闻言皱眉,道:“傅源啊,这都快中考了,你这个时候请假,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傅源认真的道:“老师,学校的课程我都已经掌握了,知识点就那么多,就算在强化也没什么用,我自己在家学习复习,心情还轻松点呢。” 班主任颇感为难,道:“可你在这个关头请假,不说影响你自己,说不定同学也会被影响……” 傅源又道:“每次考试我就回学校,只要分数掉一分,我就老老实实的回学校。 您也知道,我家里就爷爷奶奶在家,老两口一把年纪了,守着他们我才能安心……我也不瞒您,高中的东西我已经开始学了,没觉得有什么难的。 我上学,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爷爷奶奶,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学校,就是为了让老两口开心。我自己的话,也不指望挣大钱,随便怎么都能混口饭吃,饿不死的。” 班主任顿时苦笑了,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这假我不给,你就不上学了一样,可千万别有这样的心思……行了,假我允了,但考试必须来,成绩只要掉一点,你就给我滚回学校,知道吗?” 傅源点头,道:“谢谢老师,您就等着看吧!” 请完假后,傅源又收拾了一下课本跟住宿的被褥,这才回家。 …… 家里一如既往,村子里也没看到什么陌生人,傅源暗自松了口气。 傍晚爷爷奶奶回来时,看到了傅源自行车上的行李,爷爷纳闷道:“二小,你怎么把铺盖带回来了?” 傅源道:“这不是马上中考了吗?在学校住宿环境太吵了,我打算在家复习,考试的时候去一趟学校就好了。” 爷爷也没在意,点头道:“嗯,是安静点好,白天我跟你奶奶都在药田干活,你自己在家要好好复习啊。” 傅源点头,道:“放心吧爷爷,我肯定能考个好高中。” 奶奶乐呵呵的道:“二小的成绩一向不需要我们操心,今天吃点好的,杀几只鸡,给二小好好补补。” 傅源放下书,道:“行,多杀几只,我早就馋它们了!” 家里的养的鸡仔已经长得差不多了,要把其中的公鸡挑出来,只留母鸡下蛋,公鸡就只能杀了吃肉。 还没长成的公鸡,个头太小,单个只能塞个牙缝,上周回来时已经杀了六只小公鸡,余下的公鸡是特意留给傅源的。 爷爷乐呵呵的去挑鸡,傅源就在旁边打下手。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从这天起,傅源就留守在家里,偶尔去学校考个试,成绩一如既往的遥遥领先。 村子里的陌生人好像绝迹了一样,再没来过,傅源也渐渐地放下了警惕。 一直到中考。 考场上,傅源突然心中一揪,脸色唰一下白了,丢下笔,直接冲出考场,连监考老师的呼喊都没理会。 …… 《中庸》有言: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正常来说,应该是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根据已知的线索推测即将发生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有炁,玄之又玄,所以至诚之道,真的可以对未来的事有所感应。 傅源没有达到“至诚”,但已经得了“诚”,对自己息息相关的人跟事有了莫名的感应。 能被他感应到的,除了爷爷奶奶,也没别人了! 一路急赶,傅源赶到家时,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家门口。 这一刻,傅源甚至连定身心都做不到了,整个人都懵了,紧跟着胸口一股戾气,几乎要直冲云霄。 这股戾气之强烈,就连门口的普通人都察觉到了,一个个汗毛直立,面露惊慌的环顾四周。 “二小回来了,快去看看你爷爷奶奶!” 还是山奶奶一句话,才提醒了众人,也把傅源的理智拉了回来。 勉强重新定住身心,傅源踏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人群,走进家门,然后站在爷爷奶奶的房门口,再也迈不动步。 山奶奶走过来,拉住傅源的手,叹气道:“知道你在中考,你爷爷奶奶不肯通知你……进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吧。” 傅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房间。 就看到一个白大褂医生正俯身检查,爷爷奶奶并排躺在床上,身下的单子已经被染红,气息弥留。 “怎么不送医院?”傅源开口,声音嘶哑。 医生摇摇头,走过来拍了拍傅源的肩膀,然后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傅源缓步走上前,握住爷爷奶奶的手,心头一颤……爷爷的手已经冰凉,奶奶的手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奶奶的手用力的握了握,便无力的垂下。 傅源坐在床边,握着两只冰凉的手,垂着头,久久沉默着。 …… 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就剩村里的几个老人坐在堂上,低声说着话。 “咔——” 房门打开,傅源面无表情的走出来,看着村里的几位老人,嘶哑着问道:“几位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山奶奶说了出来。 这就是一场意外。 几个小孩在药田那边玩沙包,不小心丢到大棚上去了,爷爷用竹竿帮小孩挑沙包时,身体压在大棚的钢筋架子上,结果架子坍塌,一根钢筋穿胸而过。 奶奶当时正在大棚里干活,也被压倒了。 这事大棚那边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亲眼看到了,是意外不假。 听完后,傅源真不希望自己明事理,可以找药田闹,把罪怪到那几个小孩子身上…… 这一刻,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极其难受。 难受的让傅源不愿意相信真的是意外……或许是有异人插手,异人的手段,普通人又怎么能察觉到? 如果真的是异人所为…… 但理智又告诉他,不要靠猜测给人定罪,不能因为异人的存在,便将所有祸事都栽倒异人头上。 见傅源站在那里,阴沉着脸,村委犹豫了一下,道:“二小啊,药田那边肯定是有赔偿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爷奶的身后事,天气不凉快啊……” 傅源深吸一口气,道:“那就拜托几位爷爷了!” “你爸妈那边……” 傅源咬咬牙:“多少年不回来了,不用通知,也通知不到,我不知道电话。” “通知了也来不及赶回来……二小还是个孩子,我们几家搭把手吧。” “行。” 第十八章 悟道 有村里人帮忙,灵台搭起来了,几家拿出了白布细麻,撑起了幡,村里还帮忙联系了殡仪馆。 傅源穿上孝衣,跪在灵前守夜。 重来一世,按理说应该能看淡生死,而且傅源修身多年,对情绪的控制很拿手。 但正所谓压制的越狠,爆发就越猛烈,平常被控制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让傅源几乎要被自己的悲伤淹没。 勉强保持着一丝的理智,傅源跪在灵前,跟自己较劲。 在外人看来,傅源这孩子突遭打击,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的,好像痴傻了一样。 任由人摆弄。 让他跪就跪,让他扣头就扣头,让他烧纸就烧纸……跟个木头人似的。 …… 浑浑噩噩间,到第三天晚上,丧事都办完了,深夜,人群也都散去了。 爷爷奶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柜台上的两尊遗像,依稀音容还在眼前。 傅源三天没睡觉,精神困乏到极致,但心神却又异常的活跃,情绪更是如火山一般一轮接一轮的爆发着,似乎永无止境。 看着面前的遗像,傅源突然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是从哪发出来的悲伤? 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自己的情绪又是从哪里来的? 到底是自己控制情绪,还是情绪控制自己? 如果人没有情绪会如何?刚出生的婴儿有情绪吗?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的冯宝宝,有悲伤这种情绪吗?如果有,她能自抑吗? 儒家,真的是单纯的控制情绪吗? ……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让傅源心乱如麻。 就如同平时被控制的情绪一般,以往受束的心神也在此时散开,各种杂念涌上心头。 什么定,静,安,虑,在此刻都不管用了。 傅源放任着自己的各种念头,下意识的离开了家,走到了刘老头的屋子前。 刚刚学儒的那段时间,傅源便是在跟刘老头的彼此探讨中,慢慢入门的,如今下意识的想来找他探讨。 可走到刘老头家门口,看着紧闭的院门,傅源才想起来,刘老头早就死了。 对啊,为什么刘老头死的时候,自己没这么悲伤? 感情不够深?可感情有时从哪里诞生的?又是如何生发的? 站在刘老头院门前,傅源突然茫然了。 上前推了推,院门却在“嘎吱”声中,被推开了……傅源这才发现,院门的锁,早就坏了。 不知道又是哪个撬门进来,还弄坏了锁。 傅源也不在意,直接走到角落的墓碑前,盘腿坐下,对着墓碑沉默。 良久后,傅源突然轻笑,道:“刘老头,你知道自己的传承惹来这么多人觊觎吗?你说他们为什么会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贪婪?那贪婪又是从哪里诞生,如何滋长的?喜怒哀乐爱恶欲,这些情绪又是发自何处?” 傅源不指望能得到回答,只是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胳膊,独自沉思着。 ……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说是圣贤发愤所为,但总结来说,他们都是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有感而发。 或者说,他们处于“不可用”状态,一身抱负注定无从施展,愤而发。 《论语》有言: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老子洋洋洒洒五千言,都没讲明白“道”是个什东西。 孔子收了一堆弟子,传授了一生,到头来留下一句“莫我知也夫”,没人理解我啊,“知我者其天乎”,只有老天理解我。 庄子也在《齐物论》里说: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说了一堆寓言小故事,说“万世之后”才有人能理解他,但也像清晨跟黄昏一样转瞬即逝。 《易经》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无论是道家还是儒家,真正想阐述的思想,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只能靠自己去悟! 庄子也说了,有问道而应者,不知道也。 道无问,问无应,只能靠自己悟。 儒家好一些,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 但无论如何,形而上的道,是无法用语言文字去描述的,只能靠自己悟! 傅源就是想要抓到那一点灵光,悟透自己的道理! …… 傅源盘膝坐在刘老头的墓碑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再加上前面三天没睡,此时的精神真的快要到达极限了。 王阳明在龙场悟道,便是在极端困苦,又极为宁静的环境中得道成圣的。 浑浑噩噩间,陡然一点灵光乍现。 傅源豁然睁开眼睛,脱口道:“《心学》!” 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心之体,是本性。 由本性认知到悲伤,然后意动,才有了悲伤情绪的诞生! 本性的认知是“知”,意动是“行”,如好好色,恶恶臭,亦是本性认知到“好色”,“恶臭”,才有了意动的“好好色”,“恶恶臭”! 这才是知行合一! 儒家的“守中”,守得应该是“无善无恶”的心之体,本性,“节制”的也不是情绪,而是“有善有恶”的意动! 傅源真正应该做的是格心,格物即格心,深究自己的内心,直达心之体,本性! 守住了心之体,便能节制意之动,节制了意之动,才能有选择的付诸行动! 就好像傅源守住了“心之体”,心之体认知到“悲伤”,意之动才有了“悲伤”的情绪诞生,节制了“意”,才能让悲伤这种情绪有度,不至于太过,悲大伤身。 想明白这一点,傅源开始重新反思过往,不仅是前世,还包括了这一世。 一直梗在胸口的那团期,开始沸腾,勃发…… 眼耳鼻舌身意,所有感知到的外界的一切,都源自自身的“意动”,发自心之本体。 那这天地间的一切,岂有心外之物,岂有心外之理? 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 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 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 凡知觉处便是心! 一悟本体,即见功夫,物我内外,一齐尽透。 傅源知觉心头一切尘埃尽去,灵台清明,心中再无挂虑,身心通透,脱口道:“为天地立心,立得是我这颗本体之心! 我心即天地,我理即天理……天地尽在我心!” 体内浩然正气勃发,直冲云霄,充斥天地间。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此刻,傅源清清楚楚的感知到了,那由自己体内勃发,充斥于苍冥的浩然正气。 从六岁开始,以前世五十年阅历为资粮,傅源养气十年,终于在今天,感知到了体内那股炁! 这股炁,不再是虚无的概念,而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体内,散发至天地间。 有了实实在在的炁,傅源便相信了炁的存在,信则有,炁便真的存在了。 扭头冲向二楼,傅源开口道:“出来吧,你不会一直躲在里面吧?”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从二层阳台探出半张脸,表情慌张,脱口道:“你爷爷奶奶的事真是意外,没人动手脚!” 第十九章 袁师笑 道家的“悟道”,跟儒家的“悟道”是不一样的。 一为道,二为惑,三为业,道不可应,惑不可解,业不可援,于道家而言,天地间的道理就在那里,所有人都能看到,能悟的不用教,迟早能悟,不能悟的教了也没用。 道家更讲究“顿悟”,因为道在蝼蚁,道在稊稗,道在瓦甓,道在屎溺……道无处不在,所以修道之人悟道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说不定上个厕所就悟道了呢? 所以道家悟道,是被动的,无法自己掌控的。 反之,儒家更讲究“下学而上达”,靠不断学习积累,最后一发冲天,只要积累足够,就能主动“问道”……这个积累,不仅是知识的积累,更是人生阅历的积累。 所以儒家才有“不愤不发,不悱不启”的说法。 儒家的悟道,是主动的,是自己可以决定“时机”的。 …… 爷爷奶奶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傅源不知道…… 原著里好像有个山谷,只要走错路线,就会死于各种意外……所以就算是意外,也不能保证没有异人插手其中。 但傅源很清楚一点,如果不能感炁,他便没资格去深究! 孟子说“无暴其气”,就是不能冲动行事,要时刻保持理智在线……如果之前傅源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最终能有什么用? 如果真是意外,药田是村子里的政绩,是村民们赚钱的地方,药田对傅源自己也有恩,何况这事又不能完全怪罪药田,闹起来没道理,没道理的事,傅源做了,只会损害自己的浩然气,还要搞得全村不待见。 如果不是意外,真有异人插手其中,傅源这个无法感炁的普通人,在面对异人时,又能有什么作为? 针对“性”的异人手段,傅源还能用一身正气去对抗,但针对“命”的攻击,傅源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 所以傅源很清楚,只有感知到炁,学会一些行炁的手段,成为异人,傅源才有资格去深究。 所以傅源把自己逼到极致,梗着胸口的那口气,到了爆发的边缘,在极端困乏之中,寻得一丝宁静,抓住一点灵光,以前世五十年的人生阅历,今生十年学儒总结,主动的去“问道”,从而“悟道”! 不悱不发,不愤不启! 手中有剑不用,是“德”,手中没有剑,是“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 看着二楼阳台露出的半张脸,傅源神色不变,道:“你叫什么名字?” “袁师笑。” “师从何派……异人之间应该是这么问的吧?” “流云剑。” 傅源愣了一下,眼神一凝,紧盯着她:“流云剑?” “咕咚!” 袁师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连忙道:“真的,我真是流云剑,袁师笑。” 由不得袁师笑不惊慌。 她打傅源注意,已经好几年了,中间还请了风水地师布风水局,结果却被吓走了。 傅源一身正气,鬼祟手段对他根本没用,而且傅源的生活极其简单,就是学校跟家里两点一线……她总不可能冲到学校里去对付傅源。 到了最近,她已经不耐烦了,打算对傅源的爷爷奶奶下手……当然,不是下杀手,只是吓吓他们。 可不等她动手,意外就发生了。 公司铁律,异人的争端不得波及普通人! 如果只是通过一些小手段,让普通人受到一点惊吓,或者生个小病,公司也说不出什么。 但现在出人命了……而且是在她打算对普通人下手的情况下。 黄泥巴掉裤裆,情形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 袁师笑请来的人,二话不说就溜了,这口黑锅怎么可能背? 也就袁师笑自己还不死心,也是心有不甘,悄悄躲了起来……然后她就亲眼见证了傅源悟道的场景。 浩然正气本就至大至刚,充斥苍冥,再加上十年养气,一朝爆发……在充斥天地的正气下,袁师笑只能柔弱无助的缩在二楼,承受着浩然正气的压迫。 浩然正气,是一切不正之气的克星。 有个词叫“理直气壮”,理直,则气壮,理不直,则气馁。 心不正,则气不正,袁师笑自己本就心虚,更是无力抵抗。 所以被傅源叫破行迹,袁师笑惊慌之下,下意识的替自己辩解起来,面对傅源的问话,也老老实实的作答。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 一人在院子里,一人在二楼阳台,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片刻后,傅源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流云剑的传承,你找我也没用。” 袁师笑抿抿嘴,提气道:“我有传承,找你也不是为了传承,我要流云剑!” 傅源摇头,道:“我没有流云剑……哦,你是说刘爷爷那柄剑?” 袁师笑声音高了几分,道:“对,流云剑一门的门人,都会把自己的心神全部贯注于自己的剑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但有一柄剑是例外的,那就是流云剑,它是历代门主的传承之剑,我找你就是为了它!” 傅源思索着,没有开口。 袁师笑急了,道:“那把剑由老门主传给了下一任门主,也就是林子风,林子风死后,那把剑也失了踪迹。 直到刘章平死,才知道这把剑落在了他的手中,后来公司按照刘章平的遗愿,将那把剑留给你了! 我找遍了这间屋子,也偷偷找遍了你家,还在这个村子找了好几年,却始终找不到它……你把它藏起来了!” 傅源低头看了看刘章平的墓碑,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袁师笑撇嘴,道:“你既然把他藏起来,自然是不想被人发现,不想交给别人,问了你也不会说,还不如用手段逼你……” 傅源微微眯眼:“所以你就对我爷爷奶奶下手了?” 袁师笑吓得直接站起身,嚷道:“你别冤枉我!我说了,我只是打算,还没来得及动手……你爷爷奶奶的事,真的跟我无关!” 傅源打量着她,也没说信或不信,只是一手扶着墓碑,口中道:“流云剑,确实在我这里,你想要?” 说着,重重的推倒墓碑! “砰——” 墓碑砸地,裂开,露出被藏在里面的一柄被塑胶膜包裹着的剑! 袁师笑下意识的张大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傅源弯腰捡起剑,撕去塑胶膜,口中道:“村子里以前有砂石厂,现在荒废了,我爷爷之前就在砂石厂工作,我弄点水泥沙子,浇筑一个墓碑,很难吗?” 袁师笑此时只想敲碎自己的脑袋。 整个屋子都翻遍了,连那座衣冠冢都被她挖开找了一遍,怎么就没想到会藏在墓碑里呢? 傅源执剑,舞动了几下,仰头道:“流云剑就在这,你想要,自己凭本事来拿,顺便让我看看,流云剑在你手上,还剩几份光彩!” 第二十章 流云剑 “噹——” 锈铁片与利刃的碰撞,结果是利刃脱手弹飞。 锈铁片是袁师笑的武器,利刃是傅源手中的流云剑。 手臂震得发麻,手腕更是失去了知觉,流云剑脱手而出,傅源自己更是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 力量差距太大了,连一次简单的碰撞,傅源都坚持不住。 就这? 袁师笑则愣住了,傅源叫嚣着让她显露本事,再加上之前那骇人的正气,自然让袁师笑不敢大意。 结果这还不到一招,只是一次碰撞…… 出乎意料的场景,让袁师笑整个人愣住了,没有去追击。 直到傅源重新接住流云剑,摆开架势,袁师笑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道:“你一身正气,居然不会行炁?” 傅源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的道:“我之前不是异人,自然不会行炁,你不是亲眼看着我感炁的吗?” 难怪说,异人不仅是感炁,还要会行炁。 会行炁,行动间才能有炁的加持,这才是异人跟普通人最本质的区别! 有炁的加持,跟没有炁的加持,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反应,都是云泥之别。 等手腕跟手臂的酸麻消退,傅源一振流云剑,道:“再来!” 袁师笑迟疑着没有动手,不会行炁,不就是个普通人吗?这么打着有什么意思? 傅源却抢先动手,快步上前,一剑劈下,赫然是袁师笑之前从二楼跃下时所劈的一剑。 袁师笑提起铁片格挡。 “噹——” 感受着铁片上传来的力道,袁师笑眼睛瞪得老大,脱口道:“你……” 傅源再次被震得全身发麻,虎口几乎裂开,但这次流云剑却没有脱手。 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傅源又是一剑横扫,口中道:“你知道什么是德吗?” 袁师笑手中格挡,脑子却下意识的思考起来。 傅源行云流水的又是一剑,无视裂开的虎口,眼睛盯着对方,口中道:“儒家的德,跟道家的德,看似一样,但有着本质的区别! 儒家的德,是有所指的德行,是由礼而来的规范跟操守。 道家的德,却是万物其本身的性质!老子著《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老聃贵柔!老子执水德,因为水的性质为柔! 那你告诉我,流云剑,执什么德?” 袁师笑本能的格挡着进攻,没心思去反击,只是脑子里下意识的思考着,口中道:“流云剑,是观气象万千所悟的手段……” 观气象? 傅源若有所思,口中却继续道:“《礼记》有言,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道家也有言:太德弃德,是以尊德。大德丢德,是以贵德。上德无德,是以有德。下德持德,是以无德。 流云剑的真正核心是什么?剑?流云?气象?归根结底,流云剑的核心在于“德”!” 嘴里说着,傅源却趁着袁师笑只顾思考,没有反击的关头,将刘老头传授的剑法,一一施展开来,同时不断变化,引导了袁师笑去格挡,去行炁。 功与法,道与术,德与行,连起来才有了“功法”,“道术”,“德行”! 刘老头只教了剑法,却没教行炁之法,所以于流云剑而言,傅源只学了“功”,却没有学“法”! 但此刻,眼前却有了一个传法的。 当然,袁师笑不可能去教傅源流云剑的“行炁”之法,但傅源自己会学! 得了“诚”,傅源便能通过眼睛去观察,通过手中的剑去感受……去学习袁师笑的行炁之法! 作为流云剑的传人,袁师笑的“功法”已经成了本能,傅源行了“功”,她就会下意识的去行“法”。 再加上傅源不断用语言去干扰,让袁师笑的心思都用在思考上,根本顾不得去隐藏行炁之法。 …… “……正与奇,福与祸,刚与柔,强与弱,多与少,上与下,先与后,实与虚,荣与辱,智与拙,巧与愚……”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 “流云剑是观气象万千,但观的不是气象,而是德,是气象中的规律跟性质!” 长剑一甩! 一道白色的剑气被甩出,袁师笑陡然寒毛直竖,手中铁片下意识的斩出一道黑色的剑气。 黑白相交。 黑色剑气在顷刻间消散,只剩白色剑气划破地面,切开空气,笔直的划来,掠过袁师笑后,毫无阻滞的斩开小院围墙,消失在墙后。 地面上只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堑。 傅源横剑胸前,恍然道:“原来如此!” “你……” 袁师笑表情扭曲的快哭了,铁片指着傅源,气恼至极的道:“你居然偷学我的流云剑……你怎么能偷学……你……你……” 说到底,袁师笑现在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挂上了泪水。 傅源淡淡的道:“你的流云剑,斩出的剑气是变化之气,是气象变化。而我的流云剑,斩出的是德行,是气象变化的性质! 你的流云剑是气,我的流云剑是意,你我之间有本质的区别,谈不上谁偷学谁,再说道理我也给你说透了。” 嘴里说着,傅源心中却不由得赞叹,流云剑的剑气,是气象变化之气。 正因为是气象变化,所以流云剑能斩断风雨雷电,雨雪霜露……好像傅蓉的一手剑气,就能斩断风。 袁师笑的气,也能驱散变化万千的如意劲。 流云剑,颇有一种一剑破万法,一剑生万法的意境……不知道这是流云剑本身的威能,还是傅源自己领悟的。 袁师笑一抹眼眶,恨恨的道:“傅源,偷我传承,你在找死!” 傅源神色不变,抹着手中的剑刃,道:“当我学会行炁,你便不是我的对手了,何况……” 傅源突然拔剑向天,怒目而向,浩然正气勃发,充斥天地,喝道:“天地为我心,我心号令天地……风来!” 狂风乍起,呼啸在小院内,小院内的杂物随风而起,肆意飘散。 “雨来!” 伴随着狂风,头顶的天空快速汇聚了一片乌云,紧跟着哗啦啦的,雨点倾盆而下,范围不大,只有小院内下起了雨,以小院围墙为界,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片天地。 “雷来!” “咔嚓——”一声堂皇震雷,似乎在心头炸响,震得袁师笑大脑一片昏沉,一切的阴私鬼祟念头,都被这声惊雷驱散。 “电来!” 傅源手中剑落,一道闪电劈下,正中小院中心,炸的碎石飞溅,泥土四散,硬生生在小院中炸出一道深坑。 傅源脸色有些发白,喘了口气,收剑,敛炁。 雨停风息,头顶的乌云也在顷刻间散去,雾蒙蒙的月光重新洒落。 袁师笑浑身湿透,头发乱糟糟的搭在额头,目瞪口呆,表情茫然,似乎难以相信刚才的一切。 “我所悟,已然超越流云剑!” 傅源将剑抛出,流云剑在空中打着旋,最后插在袁师笑面前:“区区一柄剑,你若想要,给你便是。” 袁师笑看着面前的流云剑,直愣愣的伸出手,抓住剑柄,这把她谋求了多年的流云剑终于落到她手里了,但此刻袁师笑却感觉这把剑无比的沉重,重的她连拔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流云剑门人,会将全部心神倾注在一柄剑上,将其当做本命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袁师笑却心高气傲的选择了一根破铁片,因为她在学会流云剑后,就已经把本命剑的目标,定在了流云剑这柄剑上! 从她入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定了,流云剑才是她的本命剑! 但当流云剑真的入手,袁师笑却无力将它拔出来。 傅源淡淡的道:“儒家一以贯之,道家抱元守一,将心神锁定在一柄剑上,从而窥见万千变化,这才是流云剑的本质。 你只看到了剑,却没看到万千变化,心中没有这万千变化,拿着剑也没用!” 袁师笑触电一般收回手,一抹眼眶,不知道是抹掉雨水还是泪水,恨恨的道:“傅源,我不会输给你的! 把人拴在一个物件上,这种老黄历只有老古董才会去遵守!” 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 傅源喊住她,叹了口气,道:“看在刘爷爷的面子上,教你几句话,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恕”,做人的底线。 己欲达而达人,己欲立而立人,这是“仁”,做人的上限。 希望你好自为之!” 袁师笑头也不回的越墙而出。 …… 一切落定,傅源收起流云剑,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最后转身回家。 到家后大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也不急着起床,而是躺在床上思考着。 自己该何去何从? 学是肯定不上的,前世已经经历过高中,大学,工作,这些再来一遍毫无意义。 既然要“为天地立心”,那就去见见天地。 第二十一章 再遇徐翔 傅源花了一天时间,将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仔细打量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最后在爷爷奶奶的遗像前,重重的扣了几个头,锁上门,将钥匙塞到房檐下。 自行车停在院中,后架已经绑好了行礼,踩着脚蹬,傅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自己的家。 这一去,不是何时才回…… “二小,去哪?” “旅游。” “你不上学了?” “不上了。” “啥时候回来?” “玩累了就回……” “……” 一路打着招呼出了村,骑了三十多分钟后,终于上了国道。 到此时,傅源才有一种主动打破平淡生活的感觉,骑行所至,天宽地阔,自由如风。 走在路上,哪怕身边车来车往,却有一种远离尘嚣,拥抱自然的意境。 途中买了点食物,傅源也不着急,慢悠悠的骑着,享受着身心沉浸的轻松。 自在如风,随心而行,随遇而安。 晚上,就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摊开被褥睡上一觉,遇到有水的地方就清洗一番…… …… 这天,傅源就着河水洗漱完,将挂在树枝上晾干的衣服收起来,捆扎好行礼,继续出发。 骑了没多久,就有一辆车从身后开过来,跟他并列前进着。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老脸跟一张清秀的脸庞。 是多年不见的徐翔,还有那个冯宝宝。 傅源慢悠悠的骑着车,打量着两人,笑着道:“多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宝姐姐,好久不见,你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冯宝宝在副驾驶位置探着脑袋,打量着傅源,道:“你娃长大了,变得好厉害。” 徐翔一边开车,一边道:“知道你爷爷奶奶的事后,我专门放下手中的事赶过去,却发现你已经离家了……事情我调查过了,暂时可以判断,是意外。 当然,异人的手段神秘莫测,难以察觉,不过那段时间去过村子的异人,我都记录下来了,正在一一排查。” 傅源心里一暖,笑了笑,道:“谢了,徐叔叔。” 徐翔微微点头,道:“这本就是公司的事……倒是你,怎么连学都不上了?你这个年纪,正是上学的时候……” 傅源也不恼,笑着道:“徐叔,学校那点东西,我早就学完了,这学上不上都无所谓。” 徐翔沉默了片刻,道:“我以为你会考公当官……要不要来公司?一来方便你调查,二来也有机会上管理层。” 傅源纳闷道:“我说徐叔,你是从哪看出来我喜欢当官的?” 徐翔反问:“学儒的,不就是为了当官吗?” 傅源沉默,突然问道:“你知道横渠四句吗?” 徐翔脱口道:“这谁不知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说的太好了,就是有点空。” 傅源道:“为天地立心,这是修行的,为生民立命,这是当官的,为往圣继绝学,这是注经的,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打仗的。 此外还有田园的,旅游的,写书的,科研的……儒家出路这么多,你怎么就觉得只有“当官”呢?” 徐翔茫然:“横渠四句,是这么解释的?” 傅源乐道:“孔子学儒,学了个“仁”,孟子学儒,学了个“义”,荀子学儒,学了个“礼”……怎么理解的,全靠自己。 鲁迅不也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不重要,读出自己的理解才最重要!” 冯宝宝道:“这娃儿嘴巴利索,你说不过他的。” 徐翔好奇道:“那你学儒,学了个什么?” 傅源想了想,道:“我学了个“心”,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徐翔疑惑道:“详细说说?” 傅源道:“道可道,非常道,这要是能说清楚,老子也不用写《道德经》了,形而上的这些领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样吧,我举个例子,有甲乙两个学生,甲家里穷,每天带的午饭都是咸菜疙瘩窝窝头,乙家里富,每天都带着山珍海味,美味珍馐。 如果甲吃过了乙的盒饭,那他以后还能吃得下咸菜疙瘩吗?” 徐翔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傅源笑着道:“如果甲从未吃过乙的盒饭,那他还能继续吃自己的咸菜窝头,安于己……有知,才有行! 世人皆是如此,只有见识过了,有了“知”,才会意动,才会去逐利。” 徐翔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傅源示意了一下冯宝宝,道:“只有“知”多了,人们的“意”才会躁动,才会诞生各种欲望,去疯狂逐利……这就是所谓的“人心不古”。 不过宝姐姐却不属于这种,她的“意”一直保持清净而不躁动,用通俗的话来说,没什么欲望,这才是道家一直追寻的境界,可谓仙人之姿!” 徐翔一愣,眼神锐利起来:“你知道阿无的状态?” 傅源乐道:“这话说得,第一次见到宝姐姐,我不就说了,“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何况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黄帝内经》素问篇也说了,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人心不古是因为意太躁动,欲望太多。 现在养生学都讲究清心寡欲,上古的普通人没什么欲望,都能活过百岁,何况宝姐姐这个“意常清净”的练炁异人了!” 徐翔沉默了。 傅源笑了,道:“怎么这幅表现?你带着宝姐姐来找我,不就是故意让我看破的吗?” 徐翔瞅了冯宝宝一眼,道:“我带阿无来找你时,没想那么多……或许是我下意识的相信你,这有点不正常!” 傅源得意的道:“诚则形,形则著,著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有个词叫“心诚则灵”,我心至诚,我炁至正,天地都能为之化,尊我号令,何况是你?” 徐翔不说话了。 冯宝宝在一旁道:“没得事,我相信他。我能感觉到,他要是做了违背心意的事,他的炁就会萎掉。” 傅源赞道:“宝姐姐也是至诚之人!” 道家至诚,对内的感应神乎其神。 儒家至诚,对外的感应可以前知。 徐翔松了口气,道:“那你要加入公司吗?” 傅源摇头,道:“我现在就想见见天地,到处游历,增长我的“知”。” 徐翔反问:“你刚才不是说,“知”多了,意会躁动,欲望增多吗?” 傅源笑了笑,道:“儒家克己修身,克制的就是“意”,遵循我的良知,蕴养我的浩然气,有选择的“意动”,有节制的“意动”,这就是儒家的修行啊。 “知”越多,克“意”越难,修行越深厚……对应的,一旦克制不住“意”,导致欲望蒙蔽了本心,我的修行也将停滞不前,甚至退步。” 这也就是冯宝宝之所以说,傅源一旦做了违背心意的事,浩然气就会萎缩的原因。 徐翔点点头,道:“我懂了,你要游历,需要钱吧?” 傅源道:“赚钱对我而言,不难。” 毕竟前世本职工作就是干这个的,何况未来的社会发展进程都在他心中,什么行业能赚钱,他都一清二楚。 徐翔从身边拿起一部手机,丢向傅源,道:“公司经常会帮人解决一些异人带来的麻烦,如果是富人,也会收取不菲的酬劳。 这部手机你拿着,我会给你推荐一些遇到麻烦的有钱人,让你不至于为钱发愁。” 傅源接过手机,是个老古董的6310,当然,对于现在而言,是新鲜玩意,道:“这玩意能定位吧?” 徐翔避而不答,算是默认:“话费不用你操心,我的号码已经存进去了。” 傅源想了想,揣起手机,道:“行,那就谢谢徐叔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傅源坦坦荡荡,心里没有鬼,自然不怕被人调查跟踪,更何况只是定位。 坦荡的人,活的轻松。 心里有鬼的人,疑虑这个,疑虑那个的,活的太累。 “有事电话联系。” 徐翔丢下一句,拨转方向盘,汽车沿原路返回。 傅源则继续骑着自行车前进。 第二十二章 岳阳楼 三大教,儒道释,在漫长的发展中,都在一定程度上彼此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因为处世态度的不一样,却也有本质上的区别。 相同点在于,三教核心都要坚守本心,本性,本我……都是一个意思,无善无恶的心之体。 区别在于“意”,道家求个意“静”,佛家讲究意“空”,儒家则讲究意“中”。 …… 岳阳楼,说到底只是一栋建筑而已。 但提起“岳阳楼”,所有人都会想到范仲淹,想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想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就让岳阳楼不再只是单纯的建筑,而是认人为的赋予了其更深层次的含义。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为岳阳楼立心。 这座岳阳楼,让范仲淹的意志得以长存,儒家求的,不就是这个嘛。 傅源站在岳阳楼上,看到的是“晦明变化,风雨阴晴”,感受到的却是“迁客骚人”的“览物之情”。 读着《岳阳楼记》,也是在读范仲淹的意志。 范仲淹将自己的心,立在了岳阳楼上。 其实类似的名胜古迹,皆是如此,之所以有“名胜古迹”,便是有人为其立了心!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 “……” 说得好听点,范仲淹为岳阳楼立心,说的难听点,范仲淹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岳阳楼。 好在岳阳楼是个死物,只是被动地接受,简简单单的一栋建筑,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历史重量。 如果是活物,如果是人呢?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让人们按照他的意志而活,美其名曰叫“秩序”,叫儒家的“教化”……为生民立命。 《道德经》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刍狗是什么?祭祀所用。 祭祀的时候,被捧得高高在上,无比重要,但祭祀完后,直接丢到一旁不再理会。 所以对圣人而言,百姓在需要的时候,拿来捧起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开不理……妥妥的工具人。 傅源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跟刘老头说过的一个笑话,关于猪圈的。 猪圈的主人其实不在乎猪之间的对错,在乎的只是猪圈整体的安稳。 所以对于异人这头有能力闹事的猪,更高层不在乎异人的正邪,他们更在乎异人别把猪圈扰乱。 同样,对于天地而言,万物也只是工具,只需要万物按照天地的规律行事即可。 傅源想为天地立心,首先就要把目光放得更高,不要被人为添加的观念所影响……一切的判断发自良知即可。 因为浩然气由良知而发,浩然气充斥天地,那良知,即为天地所立之心。 狼吃羊,狼凶猛,羊温驯,有人喜爱羊,然后通过各种方式宣扬羊的善良,狼的邪恶,进而会让人对羊产生恻隐之心,这就是人为添加的观念。 但良知会告诉你,这其中不存在正邪对错,无善无恶! …… 接了个电话,傅源便离开了岳阳楼,有一辆轿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轿车边站这个女子,容貌妍秀,穿着一身制服,笔直白皙的小腿,高耸的胸部,扎着马尾,显得时尚干练。 傅源对她扬了扬手机,道:“你是来接我的?” 女子诧异的看着傅源,拨通了手上的手机,等傅源的手机铃声响起,这才挂断,精致的脸庞有些惊讶,道:“你好,我叫曾月义……你看起来很年轻。” 傅源气质沉稳,给人成熟稳重的感觉,感觉上不像年轻人。 “傅源,十七岁……不是看起来年轻,而是真年轻!”、 傅源也不在乎她的态度,道:“带我去看看情况吧,如果棘手,价格不会低。” 曾月义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下,咬着牙道:“请上车!” 上了车,曾月义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扫着副驾驶的傅源,道:“说实话,我家是做科技公司的,压根不相信什么异能,超能力……” 傅源靠在椅背上,眼睛落在驾驶台上的一包中药,还有一个装着人参的盒子,乐道:“那你还相信中医?” 看人参品相,价格不菲,看来这次能赚不少钱,傅源心情不错。 曾月义窒了一瞬,道:“中医怎么能跟超能力扯上关系?” 傅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拨弄着那包中药,随口问道:“你觉得中药为什么能起作用?” 曾月义理所当然的道:“因为中药含有治疗的成分!” 傅源古怪的瞥了她一眼,道:“中医中有一种药,叫做“浮小麦”,将小麦倒入水中,浮起来的就是浮小麦,从科学角度将,其成分跟面包,馒头,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 国医大师张灿甲当年用药的时候,觉得浮小麦没什么用,便将它去掉了,结果方子根本无效,后来加上了,方子又起效了……你觉得真的是成分在起作用?” 曾月义一愣:“这……” 傅源笑了笑,道:“于中医来讲,浮小麦,用的是它的“升服”之气!还有人参,为什么人参能补气,是人尽皆知的救命良药?” 曾月义语气没那么坚定了,道:“因为人参含有人参皂苷?” 傅源笑了,道:“人参的叶子中,人参皂苷的含量比根系多出数倍,怎么不直接啃人参叶子呢?” 曾月义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气馁的道:“我不知道。” 傅源拿起驾驶台上的人参盒子,打量着,道:“因为人参含有元气,春天的时候,人参会把它的元气散开来生长,等到秋天的时候再将元气收回到根部,这个过程叫做“返浆”。 顺便说一句,只有秋天挖出的人参才有效果,冬天次之……春夏出土的人参,毫无效果。 你这根人参品相极好,可惜挖的人不懂行,吃它,还不如吃萝卜。” 说完,随手丢回驾驶台。 曾月义对傅源的动作毫无反应,看样子这根人参所值的价格,还不被她放在心上。 有钱人啊! “看路!你看我干吗?” 曾月义收回目光,却还是时不时扫视一眼,道:“按你的说法,中药不属于科学?” “中药属于玄学。” 傅源笑着道:“玄学跟科学,是截然不同的体系,科学向下求,向细致求索,而玄学向上求,向笼统求索。 用科学的方法去解释玄学,用一套体系去解释另一套体系,根本解释不通!” 曾月义好奇道:“那所谓的异能,超能力,都是玄学?玄学到底是什么?” 傅源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是“玄”?” 曾月义思索着,道:“神神叨叨,深奥玄妙的?” 傅源咧咧嘴,道:“对于不懂的人而言,好像确实如此……其实说白了,玄,就是指万事万物的表象跟本质。 苹果掉地上,是表象,万有引力,是本质。” 曾月义诧异道:“不是说不能用科学体系来解释玄学的吗?” 傅源仰头后靠,道:“因为不这么说,你这个接受科学教育的人听不懂。苹果跟万有引力这对表里是“玄”,继续向深处求索,万有引力是表象,那本质是什么?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曾月义还要再说。 傅源直接抬手制止,道:“再说下去,就要探索世界本质了,话题太大,兜不住……还是说说你家遇到的麻烦吧。” 曾月义抿了抿红唇,有些不甘心,看向傅源,道:“如果玄学真的是一门类似科学的体系,是不是也能像学习科学那样,学习玄学,获得超能力?” 傅源直接道:“这个话题止住吧。” “好吧……” 第二十三章 春池嫣韵 千万不要把儒学捧高,跟岳阳楼一样,儒学就是个死物,被各个时代的人,强加了他们自身的意志! 有人说,历史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儒学也同样如此! 说白了,儒学,就是野心家实现自己野心的工具罢了! 孔子的野心在于推行周礼,天下大同,儒学就是他的工具,所以在孔子的儒学理念中,礼,恕,仁,被再三强调! 孟子的野心在于“平定天下,舍我其谁”,所以在孟子的儒学里,“义”就特别重要。 荀子秉持“人性本恶”,需要秩序来控制,他本人也教出了两个法家弟子,所以荀子的儒学里,“礼”就是“礼法”! 韩非子师从荀子学儒,却成了法家,为了推行自己的法,韩非子的儒学就变成了“君王执势,掌生杀大权”。 董仲舒属于儒家公羊派,这一派的其中有些观点在于“君臣以义和”,君臣之间是因为意气相投才成为君臣的,“天子一爵”,皇位只是一个爵位而已。 但董仲舒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独尊儒术,结果他的儒学成了什么?以维护皇权的绝对性为终极目标,强调王权的合理合法性,君权神授,最后来个“天人感应”这种含糊不清的东西限制皇权…… 归根结底,儒学并没有自己的目标,它只讲自身的处事态度,只是个工具,不同的人赋予了它不同的目标,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治国平天下,也不是儒学的目标,只是历朝历代学儒的,有人把它当目标,更多的只是喊喊口号罢了。 为儒学立心,错的不是儒学,是立心的那些人! 铁骨铮铮劝人忠,世修降表衍圣公,被人嘲讽了多少年?嘲讽的不全是“世修降表”,而是一边“劝人忠”,一边“世修降表”!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礼记》早就说了: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 从来只听说礼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没听说过用礼节评判约束别人。只听说礼用于学习,没听说过礼用来管教他人。 …… 曾月义开着车,带着傅源一路来到一片别墅区。 别墅门口有两人等着,一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一个花季古灵精怪的少女。 在看到下车的傅源时,贵妇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瞬间,她不信什么超能力,也不信自己的丈夫是中了邪,只觉得这些是装神弄鬼,故作玄虚。 但是装也要装的像一点啊,至少也要来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穿一身道袍,自带出尘气质…… 怎么就来了个小年轻? “这是我妈,还有我朋友杜小斋。” 曾月义带着傅源上前,介绍道:“这就是小斋推荐的那个地方,委派过来的人。” “你们好。”傅源点头招呼,目光在杜小斋身上停留了一瞬。 长发绾起,长袖衬衫,领口解开一个口子,白玉雕成的两节锁骨,完美的修正到脖颈,下面是九分裤,脚踝纤巧,踩着一双米色的休闲鞋。 正在盯着傅源,眼眸有些古灵精怪,透着一股子灵性,同时还给人一种舒缓慵懒的感觉。 她是个异人。 感炁行炁之后,傅源已经懂得如何观察一个人是不是异人了,他能感觉到一个人身上的先天一炁的状态。 被练过的先天一炁,跟普通人的先天一炁,感觉上是不一样的。 曾夫人不是什么暴发户,自有修养,所以哪怕心中再是不满跟怀疑,面上还是客套的微笑着道:“麻烦傅先生了!” 傅源笑着道:“不麻烦,劳驾带我去看看病人。” 曾夫人侧身引路,道:“傅先生请。” 说着,带着傅源进门。 杜小斋一直在打量着傅源,擦身而过时,还偷偷冲傅源眨了眨眼。 傅源微微点头。 …… 别墅里的装修,低调而奢华,处处彰显风雅,却难掩贵气。 在一个房间内,傅源见到了这次的目标。 资料上,应该是一个中年人,正处于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刻,但此时入眼的,却是一个死气沉沉,老态龙钟的老人! 躺在床上,浑身透着一股丧气,好像生无可恋一样,失去了精气神。 但是在来的路上,曾月义已经介绍过这位的情况了,城市改开后,第一批冲下海的公务员,奋斗了二十年,从无到有的创建起了如今的家业。 一年前产业改革,开始向科技领域发展,正发展的如火如荼时,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无以往的冲劲跟心气,变成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消极模样。 之后就在极短的时间内,从风华正茂,极具心气的中年人,成了如今这样死气沉沉的垂死老态。 “各处医院都检查过了,却查不出任何的毛病,只有一个老中医说,我爸这是心病,没了一股子心气……” 曾月义在一旁,道:“但我爸最近都在忙着公司转型的事,虽然很忙,但每天都干劲十足,怎么会突然得了心病? 还是小斋来看望我爸,说他中了邪……” 说到这里,曾月义看了杜小斋一眼,道:“也是小斋给了我一个电话,我打过去后,那头的人推荐了你。” 傅源诧异的看向杜小斋,杜小斋吐了吐小巧的舌头。 异人好像有自己的圈子,杜小斋能看出这是异人的手笔,怎么不自己解决? 就算自己解决不了,总有自己的朋友师门吧? 怎么就通知公司了? 不过傅源也没有深究,而是对曾月义道:“有笔墨纸砚吗?” 他看到屋里挂着不少书法,想来应该不缺。 曾月义眼睛一亮,道:“有……要画符吗?我这就去给你拿。” 说完,直接从房间一个柜子里,拿出了成套的笔墨纸,一边整理,还一边道:“画符是不是要黄纸?还有朱砂要不要?” “咳——没那么麻烦。” 傅源走过去,拿起笔,屏气凝神,片刻后着墨落笔,一气呵成四个大字。 “去……他……妈……的……” 曾月义一字一句的念着,等念完后,顿时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眼睛瞪着傅源。 曾夫人跟杜小斋也一脸吃惊的看着他。 傅源放下笔,无视其他人的眼神,一本正经的道:“这是“春池嫣韵”!” 曾月义眼神幽怨,道:“这屋子里的书法都是我写的……“春池嫣韵”跟……总之,这八个字,我还是能认识分辨的!” 傅源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咳”了一声,道:“写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想表达的意思……既然你爸是中了邪,那就要驱邪……驱赶嘛,有好声好气的,自然也有不那么客气的……” 说着,在众人怀疑的眼神中,将写有书法的纸,直接盖在病人的胸前。 肉眼可见的,病人的呼吸变得平缓,脸色也渐渐好转,片刻间,便睡着,打起了鼾声。 第二十四章 道是什么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让病人肉眼可见的好转,这一幕,着实震惊了一直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东西的曾夫人。 眼前的现实,跟从小到大的观念起了冲突,让曾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不停地呐呐道:“谢谢……谢谢……谢谢……” 看得出来,她跟床上的病人,感情很好。 傅源没有在意曾夫人的失态,道:“等他睡醒一觉后,再看看状态。” 说完,对杜小斋道:“我们别打扰了,先出去,顺便聊聊?” 曾月义狐疑的看着两人。 杜小斋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嗯,我也有很多事想跟你聊。” 说着,转身出了房门,傅源跟上。 曾月义看看自己的父母,在看看二人的背影,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 “会下棋吗?” 杜小斋带着傅源来到客厅的棋盘前,询问道,又对曾月义道:“月月,找点零食来呗。” 曾月义直接从茶几下掏出一袋子零食,然后一转身坐在杜小斋身边,一副打死不离开的模样。 傅源则在对面坐下,道:“我会下五子棋,围棋不会。” 杜小斋诧异道:“琴棋书画诗酒茶,不是儒家的雅趣吗?你居然不会?” 傅源“呵”了一声,道:“雅趣,那是生活没有压力的有钱人才玩得起的……你知道我?” 杜小斋扭头看向曾月义。 曾月义就当看不到她的眼神,自顾自的拆开零食,摆在两人面前,又倒茶递水的…… 杜小斋无奈,对傅源道:“圈子里都传遍了,重拾儒学的新一代儒修……哎,你是怎么想起修儒的?浩然正气的真的能万法不侵?听说流云剑失传了,你到底会不会流云剑? 还有还有,听说全性的夏禾跟高宁,也栽在你手里了?还有……” 此时的杜小斋,十足一个八卦女,那副“很好奇”的表情,让傅源一时间有些失语。 好一会后,才打断她,指了指病房,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小斋语气一顿,扭头对曾月义道:“对不起月月,对曾叔下手的人,我惹不起,只能让你去找公司。” 曾月义抿抿嘴,道:“没事,惹不起就惹不起……不过,你是不是该把具体情况跟我说清楚?” 杜小斋想了想,道:“这么说吧,这个世界有异人,异人也有好坏之分,异人也是人,也需要生活,也需要钱…… 坏的异人扶持的一家企业,业务跟曾叔的业务起了冲突,所以就对曾叔下手了……上面有专门管理异人的相关部门……” 曾月义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们两个是异人,傅源是相关部门的人?” 傅源随口道:“算不上,只是那边给我介绍委托,我完成拿钱,这钱还要被抽水一半,引起的麻烦也都自己担着。” 还有一点双方心知肚明,公司通过委托,也在测试傅源的能力。 曾月义难以接受,道:“只是因为业务上的冲突,他们就直接对我爸下手,把我爸弄成这样?就因为他们是异人?这也太不公平了!” 傅源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把异人跟普通人一视同仁,才是对异人的不公平!” 曾月义哑口,很简单的道理,在对待一个农民跟一个身价上亿的富豪时,难道真能平等对待? 傅源对杜小斋道:“你知道下手的人是谁?” 杜小斋点点头,道:“看曾叔的状态,应该是全性窦梅,绰号穿肠毒,跟雷烟炮高宁,祸根苗沈冲,还有最近大出风头的刮骨刀夏禾,并称全性四张狂。” 傅源古怪的看着杜小斋。 杜小斋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气急败坏,道:“嘴上说全性人人得而诛之,但真正敢惹全性的又有几个? 散人肯定不敢惹,小门小派也没几个惹得起,只有那些大门大派,四大家族才有底气喊这话……但也只是嘴上喊喊,又有哪个敢跟全性全面开战的?” 傅源想了想,恍然,惹得起全性的还真没多少,就算被称为“疯狗”的吕慈,在吕良加入全性后,也不敢跟全性开战。 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 全性里,所有人都属于全性,哪怕各有各的心思,但一旦有人针对全性,就是在针对全性所有人。 相反,正派里大大小小的分成了无数门派,心根本不齐……全性就算进攻龙虎山,其他门派家族的人也只会看着,而不会插手。 这其中还涉及到门派的脸面问题,就算公司要插手门派的事,也许征得该门派的同意。 傅源好奇问道:“那你是哪派的?” 杜小斋老老实实的道:“师从全真莲花山外门弟子,学了一点点内丹功夫……外门弟子的弟子,你说我哪惹得起全性?还是四张狂之一!” 傅源纳闷道:“全真派,也是大派吧?” “你对异人世界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呢!” 杜小斋吐槽道:“当今道教分正一,全真两派,其中正一派以龙虎山天师府为首,又分茅山,灵宝,清微,净明……等等。 全真派分南北二宗,北宗由重阳真人开创,传全真七子,南宗传五祖…… 北七真,南五祖,这一代代传下来,全真早就支离破碎了,也许随随便一座小山上的破败道馆,就是全真一派的传承…… 像我们莲花山,拜的是南五祖之一紫虚真人一脉,但同样自称紫虚一脉的,至少还有三四十座道观! 正一派好歹有个龙虎山在那钉着,全真派有啥?一团散沙!” 眼看杜小斋越说越丧气,傅源忍不住安慰道:“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遍地开花的全真,指不定在哪藏着高人呢!” 杜小斋还在忿忿不平,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顾虑重重不敢插手,憋屈是难免的。 曾月义也握住她的手,无声的安慰着,对傅源道:“所以这些异人,都是学习玄学的?” 傅源把玩着棋子,道:“我对异人世界不太了解,不过听说异人分先天异人跟后天异人,后天异人都要炼炁,应该都属于玄学吧……先天异人不知道。” 杜小斋也平复了心绪,好奇道:“玄学?这是什么说法?” 曾月义纳闷道:“你不知道?” 杜小斋摇头,两人都把目光看向傅源。 傅源想了想,抓起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上,道:“这个世界分为已知事物跟未知事务,这里是已知事物。” 又指了指棋盅,道:“那里面是未知事物。” 捡起一颗棋子,傅源道:“科学的角度,一般会研究单个事物的组成,成分,数量级,作用机制等。 组成么,随着科学进步,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小,分子,原子,中子,电子,质子,夸克……好像还有猜测的弦理论……再往下不好说,只有更小,没有最小。 成分么,科学能检测到的蛋白质,维生素,血小板,红细胞……等等,大约百余种,随着科学的进步,还会发现新的成分,因为还有无数未知事物,所以没有止境。 再一个数量级,拿长度举例,毫米,厘米,分米,米,往上还有光年,往下还有微米,纳米……随着科学进步,同样越分越细,没有止境。 作用机制也是一样,发现的越多,数量级越小,必然会发现新的作用机制,同样也是没有尽头的。” 傅源把手里的棋子放下,拨弄着一堆旗子,道:“所有的已知事物都是一样的研究方法,总之,科学越是发展,越是庞大……但对于未知事物,因为不知道,所以缺乏理解。 即便对于已知事物,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所以科学对于认知世界,有一定的局限性,更加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一切,科学不是万能的,不能解释所有事物,没有哪个科学家敢说能解释世上的一切!” 曾月义跟杜小斋仔细的听得,一边听一边点头认同。 等傅源说完,杜小斋迫不及待的道:“那玄学呢?” 傅源将一堆棋子分成四份,道:“玄学善于发现事物的表像跟本质,总结其规律,找到共性。 比如这一堆,代表着“向上生发,向外扩张”的特性,把这个特性取一个名字,叫做“木气”,用八卦表示,是震卦。 比如春天时天气暖和了,冰雪融化了,小草发芽了,动物有了繁殖行为……等等,都属于这一类。 事物虽然不同,但特性是共同的。 再比如这一堆,代表着“逐渐旺盛,壮大至极限”,把这一特性取个名字,叫“火气”,在八卦中是离卦。 比如说夏天的时候,植物特别旺盛,动物活动频繁,天气特别热,但都是有极限的。 再来这一堆,代表着“下降,收敛”的趋势,把这一特性起个名字,叫“金气”,在八卦中是兑卦。 比如秋天的时候,树叶落了,动物的活动减少了,天气渐渐凉了。 最后这一堆,代表着“不动,安静,封藏”,这一特性叫做“水气”,在八卦中是坎卦。 比如冬天,树叶都掉光了,动物也藏起来冬眠,天气也变冷了,当然,这个也是有极限的。” 傅源指着四堆棋子,道:“木,火,金,水,这四种特性,就是玄学中的“四象”。” 杜小斋若有所思。 曾月义一脸茫然:“那“土”呢?” 傅源笑了笑,道:“对这“四象”继续寻找共性,木,火的共性是向上的,开散的,就叫做“阳”,而金,水的特性是下降的,收藏的,叫做“阴”。 阴与阳,就是“两仪”。 “两仪”再继续寻找相同的特性,它们都是从虚无中来,一切都是从“无”开始,从“零”开始。 从“无”到“有”,肯定有一个过程,就把这个过程,起个名字,叫做“炁”! “炁”是怎么来的呢?必然有一种力量创造了炁,玄学就把这种力量叫做“道”! “道”产生了“炁”,叫做“一炁”,也叫“初始之炁”,对于人而言,叫做“先天一炁”。 从“一炁”到“两仪”,这中间有一个过程,叫做“中气”,因为这个过程代表着“孕育”,也叫“土气”。 道,产生了炁,炁孕育了两仪,孕育了四象,孕育了万物! 这个道理不仅能用来解释已知事物,同样能根据这个道理来解析未知事物。” 傅源将棋子收起,丢进棋盅,总结道:“总而言之,科学是向下求,向细化求,科学越进步,就越庞大,没有尽头,科学越是进步,就越是没有人能一个人掌握所有科学! 但玄学向上求,向笼统求,越是向上,越是简单,最后简单成“道”,所以玄学是可以被一个人掌握的。 当然了,我不是在否定科学,科学可以强国,可以利民,我本人也是提倡科学的。 我只是在否定“包装”科学,所谓的“科学至上”,“科学万能”,本身就是对科学的不尊重!” 曾月义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道:“所以我试图用科学解释一切,本身就不科学?” 傅源笑了笑,道:“神农尝百草,尝的是草药的成分吗?中医那么多药材,是怎么确定其药效的?如果把“气”这个概念引进去,是不是就更容易解释一些?” 杜小斋喃喃道:“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我还从没深入思考过呢。” 傅源诧异道:“你学内丹的,却不学玄学?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你是在“学技”,还是在“求道”?” 杜小斋吐了吐舌头,道:“大家都只是在学本事而已。” 傅源无语:“那还不如一人发一把手枪!” 第二十五章 问题的根源 儒学,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学问! 道家“与天地精神独往来”,但好歹还讲究个“天人相和”,规劝人们不要违背天道自然。 而儒家所有的学问,都是为了成就自己! 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况儒家:君子求在我! 很多人都喜欢把儒家美化,觉得儒家是关注社会,关注人伦……之类的。 但儒家的思想核心,就是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的理想抱负是什么…… 只有等成就自己后,才会去影响他人。 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连天地万物,都是“唯我心”的! 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 客厅里,傅源跟杜小斋彼此交流着,曾月义在一旁倾听,一双眼睛越听越亮。 主要是杜小斋再说异人圈里的事,傅源补充询问。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圈子,以往经常带着小辈们聚一聚,但近些年,年轻一辈倒是形成了自己的圈子……” “我们全真一脉年轻一辈也有自己的圈子,去年的时候我还见过全真龙门白云观的俗家弟子陆玲珑……那个女孩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不仅实力强悍,为人也很有担当,让人不得不敬佩她…… 不过敬佩归敬佩,我跟她的实力差距太大,融入不到她那个圈子里。” “说起陆玲珑,她不仅是白云观弟子,还是异人四大家之一陆家,十佬之一陆瑾的曾孙女……” “异人四大家族,分别是王家,家主是十佬之一的王霭,家传手段听说叫什么“神涂”,具体什么效果就不知道了。 吕家,家主是十佬之一的吕慈,家传手段如意劲跟明魂术,陆家家主刚才说了,就是十佬之一的陆瑾,没听说有什么家传手段。 还有一家是高家,不过高家家主高廉,最近好像退出了十佬,进入公司任职东北大区负责人……” “异人世界有“一绝顶,两豪杰”的说法,一绝顶指的是龙虎山天师府这一任老天师,张之维。 两豪杰分别是丁嶋安跟那如虎……去年的时候,听说丁嶋安公开声称,加入了全性……” “……” 杜小斋基本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没涉及什么秘密,基本都是些异人圈众所皆知的事。 傅源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而曾月义,却更是一幅“重新认识世界”的表情。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咔嚓”一声房门打开,杜小斋的声音戛然而止。 曾夫人搀扶着自己的丈夫,慢慢从房间走出来,走到沙发前,让曾先生坐下后,才对傅源弯腰躬身,诚恳的道:“这次真的多谢傅先生了!” 傅源起身回礼,然后端详了曾先生片刻后,道:“看样子,曾先生的毛病已经去了,但损耗的元气,终究影响了寿数,这就不是我能解决的了。” 曾月义急忙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曾夫人也道:“劳烦傅先生帮忙想想办法吧!” 傅源还没来得及说话,曾先生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你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说着,对傅源笑了笑,赞道:“好一个儒雅沉静的年轻人!你的字我看了,字写得好,字里面藏着一股子快要冲破纸张的精气神,字如其人,不简单啊!” 傅源笑道:“您过奖了。” 曾先生乐道:“就是人有点促狭,你那四个字,让我怎么挂出来见人呢?” 傅源笑了笑,道:“那就别挂出去。” 曾先生顿了顿,点头赞同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墨宝”,确实不能随意示人……无论如何,多谢了!” 傅源道:“找个老中医调理一番,生活上修身养性,清心寡欲,损耗的元气也不是不能补回来……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我就告辞了!” 曾夫人连忙道:“怎么不多留一段时间……至少让我们好好招待一番。” 傅源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眼下还是让曾先生养好身体为重。” 说着,朝其他人点点头,迈步离开。 曾月义急忙道:“等等……妈,你好好照顾爸,我去一下。” 杜小斋也起身道:“曾叔,曾姨,我也一起去吧。” “这……”曾夫人看向自己的丈夫。 曾先生沉默片刻,道:“好通透的小伙子啊,咱们的一些小心思人家看的明明白白,只是给我们留脸面,没点破罢了……算了吧!” 说着,握住曾夫人的手,道:“经过这一遭,我算是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争不抢才是福啊!” …… “傅源,等等……就这么解决了?” 曾月义追上傅源,似乎难以置信的道:“后续呢?麻烦的源头呢?” 傅源乐道:“怎么?还要我去杀了窦梅不成?杀了窦梅后,是不是还要剿灭全性?” 曾月义一窒,呐呐的道:“可是……那个窦梅再对我爸下手怎么办?” 傅源笑了笑,道:“所以,你觉得麻烦的源头是窦梅?” 曾月义茫然:“难道不是吗?” 傅源停顿了一下,道:“如果跟你家公司起冲突的,是另外一家实力远超你家的公司,难道你还想杀光那个公司的人? 再进一步,如果跟你家公司起冲突的,是国家层面的政策,难道你还打算违逆政策,反对国家?” 曾月义急忙道:“这怎么能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 傅源轻声道:“人贵自知!无论是异人的超能力,还是公司的技术资金,都是实力!实力不如人,该怎么做?” 曾月义愣住了,喃喃道:“认输……可是……” 傅源摇摇头,道:“这就跟打仗一样,打仗不仅仅是正面的兵力对抗,还包括了后勤,情报,暗杀……等等,一切的综合实力的对抗。 异人,也是人家的综合实力之一。 这一切麻烦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你家的综合实力,不如对手,如此而已!” 曾月义还是难以接受。 一直在旁边的杜小斋叹了口气,道:“月月,曾叔刚才想将傅源的墨宝挂出去示人,就是试探着,想借傅源的名头扯大旗。 曾姨想留住傅源,也是想利用傅源来抗衡窦梅……但你们都忽略了,傅源可不是你们家的人! 你们这么做,把傅源置于何地?” 曾月义惊愕的张大嘴巴,张口结舌:“我……我没有……” 杜小斋深深的看着她:“真的没有?傅源也说了,这次的麻烦根源,在于你们家的综合实力不如人,认清楚这一点,你还不肯放弃,不就是想着通过傅源来增加你们家的综合实力吗? 问题是,你花钱是委托傅源解决你爸的身体原因,而不是花钱请供奉!” 曾月义彻底不说话了。 杜小斋看向傅源,敬佩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写下那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去他妈的”这四个字,谁好意思挂出去示人? 就算挂出去示人,又有谁会认为,写出这四个字的人,跟主人是一伙的? 傅源不置可否,道:“哪有,随手写了几个字,顺手而已。” 杜小斋啧啧道:“原来在古代,向读书人求取墨宝,不是为了收藏等升值,而是为了镇宅,驱邪,除晦,荡涤不正……月月,傅源那副书法,可要藏好了! 有了它,除了直接攻击,大部分异人的手段,都不起作用的!” 曾月义重重的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 “记得付钱就行!” 傅源随意的摆摆手,道:“行了,我走了。” 曾月义连忙上前两步,走到车旁打开门,道:“我送你。” 傅源也没有拒绝,道:“把我送到岳阳楼那就行,我的自行车还停在那。” 二人上车,杜小斋也挤了上来,从后座凑到副驾驶,道:“你怎么骑自行车?你家在附近?” 傅源摇头,道:“没有,我就是骑着自行车出来游历的,途经这里。” 曾月义在一旁开车,道:“要不,我送你辆车……算在酬金里。” 傅源拒绝,道:“开车离不开加油,无形中注定无法远离城市,我这是游历修行,又不是真的旅游。” 曾月义不说话了。 杜小斋举过手机,道:“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头我发你两个网址,是异人圈子交流的网站。” “好。” “两个网站,创建人一个是流传下来的江湖小栈,另一个是最近几年兴起的耀星社……我们都是在这两个网站交流的……” 第二十六章 遇险 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 傅源前世曾看过一篇报道,好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做的一个科学实验。 实验以十名男女为对象,为把灼热的痛苦传给大脑,用小金属片给接受实验者的腿肚子施以热的刺激。 如果是15秒的间隔,开始信号之后用48℃热刺激,如果是30秒的间隔,开始信号之后用50℃的热刺激,如此反复多次,让接受实验者在大脑中记住刺激的类型。 然后,改变刺激类型,过15秒间隔让接受实验者接受50℃的热刺激,同时,用磁共振成像装置调查大脑活动的情况。 结果发现,和隔30秒时施以50℃的热刺激相比,大脑中的感情区域活动低下,研究人员询问接受实验者的痛苦感并量化分析之后,发现痛苦感约减少30%。 且不说48℃跟50℃的差距,人体能不能精准的体会,光是这个30%痛苦减少的量化,就让人觉得扯淡……太主观了! 其实只要接受一个观点,就能解释:人体的一切感觉,都是发自人体自身! 人能感觉到疼痛,外界刺激只是表象,本质是人的本心认知到这种行为会导致“疼痛”,而后“意”动,让身体感受到疼痛。 小孩子摸爬滚打,无所畏惧,但是长大后,连会导致摔倒的行为都有所畏惧,就是“认知”在作祟! 同样的道理,本心认知到“炎热”,但是“意”不躁动,身体自然就感觉不到炎热了。 …… 刚刚清晨,阳光已烈。 傅源一路骑行而来,已经换上了短袖,单裤,帆布鞋。 途经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脉,一时兴起,想要探幽,就直接把自行车锁在山脚,背上包,就开始登山。 走的深了,便发现这里还没有被旅游局开发,所以也没有专门的登山道。 沿着一条少为人知的野径深入,两侧林深静谧,尘光暗淡,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几声鸟啼,以及隐约的溪流潺动。 太阳被密林遮蔽,树荫笼罩之下,竟似一方神秘的小天地。 这条小径曲折蜿蜒,最初一段大概是被人走多了,尚且很好走,但是随着深入,就渐渐变得陡峭湿滑了,连落足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傅源能行气轻身,异人的行动在炁的加持下,方方面面都超越普通人,这才能一路深入。 在之后,连小径都消失了,傅源就清楚,他真的深入这片山脉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树丛越发的茂密,炙热的阳光虽然被树荫遮挡了,但四周密不透风的丛林,却又好像化作了蒸笼。 傅源心态平和,也没有急躁,不紧不慢的攀登着,欣赏着沿途完全没有人工干预的自然景象。 走到一片山腰处,脚下泥土埋着一块巨石,导致这里有片空地,能够眺望山脉。 傅源在这里眺望了一下,在郁郁葱葱的山顶,准确的找到了一片树木明显矮了一截的区域。 那是山峰上的一片谷地,如果这座山里有什么遗迹,必然位于那处谷地中! 深入这种渺无人迹的山林,最怕的就是漫无目的,如今有了目标就好了。 …… 傅源朝着那片谷地出发,沿途渐渐地又出现了小径,明显是人踩下的痕迹,不过看样子是很久以前的了。 这片大地上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乱,躲进深山里的人一茬接一茬,也不知道那片谷地是哪个年代的人留下的。 约莫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傅源才感觉到坡度下缓,地势愈沉,开始踏入谷地了。 在看看四周,高大的树木不知不觉变成了低矮灌木,另有荆棘丛生,杂乱密布。 荆棘刺的颜色发黑,透着一股阴森诡异。 “嗡嗡嗡……” 忽然一阵细响,有几只古怪的黑虫,朝傅源飞来。 傅源以棍作剑,信手挥动间,就将那几只黑虫打落,走上前蹲下观察,顿时惊奇,脱口道:“好大的蚊子!” 跟蜻蜓一般大小的蚊子,见过没?眼前就落了几只! 长长的口器,跟注射器的针头一样,看着就让人发寒。 傅源突然面色一变,起身就跑,不是沿原路跑,而是继续向前,直冲谷地深处。 “嗡嗡嗡……” “嗡嗡嗡……” 只见一片片黑雾从暗影中飞出,每一片黑雾都积压着上百只蚊子,跟被击落的蚊子一般大小,翅膀齐振,口器嚣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气。 成千上万只蜻蜓大小的蚊子,分分钟能把人吸成人皮! 傅源一路疾跑,提起轻身,在树木之间宛若一只灵巧的猴子一般纵跃着,每次腾空后身体伴随着清风,便落在十米开外,凌空一蹬树干,宛若御风而行,速度极快。 而蚊群好像有意识一般,翅膀振动的越发急促,像是许久没见过鲜活的血肉,密密麻麻的复眼中,竟带着强烈的饥渴跟吞噬欲。 深入谷地,地面全是腐败的叶子和烂藤,都化作了泥泞样的淤泥,稍不注意就会陷进去。 傅源定身定心,哪怕身后的蚊群已经追到不足十米,也没有任何的慌张,而是冷静的估算着眼前的状况。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 惊慌,心乱,就会失措,失去理智,这在面对任何情况,特别是遇到危险时,都是大忌。 时刻保持定身心,才能保持理智,才能心静,神安,才能思虑周全,得“诚”! 终于,前方幽暗的密林中,有光亮透入。 好死不死的,却正好有一小片蚊群围堵在前方……仿佛把唯一的生路给堵住了。 傅源“心诚”,“得灵”,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般深吸一口气,意志凝练,以点而发! 浩然正气脱口绽放,喝道:“滚!” 这一喝如同雷霆炸裂,声震乾坤,扫荡一切邪祟,震得整片丛林似乎都在颤抖一样。 紧跟着前方的蚊群,好像宕机了,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掉落了一地。 傅源趁此机会,猛然前窜,冲入光亮中,险之又险的冲出了这片密林,立刻回头看去。 后方密林中,蚊群汇聚成一片庞大的黑雾,弥漫在密林间,正不甘心的疯狂躁动,却不又敢在前进半分。 “呼——” 傅源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前方,顿时惊讶了一声。 原以为密林之后,是穷沼恶泽,毒虫漫布,谁想到眼前的景色,却是一片风光霁月,秀谷浅滩! 眼前的这个小山谷,分明是一处景秀清丽之地,四周群山环绕,脚下遍地青草,两条河流交叉而过,冲刷出中间的一片平地。 在平地上,分布着一座座石头建造的小屋,石屋几乎被草丛淹没,看样子许久没人清理了。 傅源朝石屋建筑群走去,在入口处看到了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好像被鲜血染红一般: “药仙会!” 第二十七章 水德 圣人之道,无非“见”,“学”,“行”三个字。 现代人懂得道理何其之多?但又有几个将这些道理应用到“行”,去执行这些道理的? 只有“德”而没有“行”,道理不执行,那就是空谈。 …… “药仙会?” 傅源想了想,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培养蛊身圣童的那个组织…… 整了整身后的背包,傅源抬脚,越过石碑,踏入了石屋群。 这里荒草野蛮生长,石屋缝隙中都长着杂草,好几间石屋内,都残留着褐色的痕迹,似乎是血,显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等检查过所有的石屋,傅源站在最中心,也就是最大的石屋前,有些感慨。 所有的石屋都空空如也,别说什么贵重资料,奇珍异宝了,就连最基本的生活所需,锅碗瓢盆都没有! 原剧情里,这里好像是被公司剿灭的吧? 收刮的真干净,不愧是公司! 看天色也不早了,傅源干脆来到河边打开背包,取出一样样物品,准备埋锅造饭。 寻了些树枝,捡了石头,砌了一个简单的火灶,用不锈钢饭盒装点水,架上去烧,等烧开了,丢一把挂面进去。 最后再撒上方便面调料,一顿饭就齐活了。 …… 等吃完饭,天还没有全黑,傅源直接坐在河边,盯着河水,开始沉思。 白天在面对险情时,傅源无意间凝练意志,调动浩然正气,以一个“滚”字,直接灭杀了成片的蚊子。 现在他需要反思,当时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做到这些时,他处于什么状态……以及还能衍生出什么样的能力!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使其必然,顺其自然。 知道怎么做,知道为什么能这么做,把这种偶然的灵光一现化作必然的本事,自然而然的使用出来。 面对着河水,傅源开始回忆那时候的状态…… 让心定下来,静心安神…… 将自己的意志凝练……化作语言…… 最后浩然正气喷薄而出…… 傅源猛地睁眼,对着河水,口中大喝:“艹!” “……” 果然毫无反应吗? 其实刚才出口的瞬间,傅源就意识到了,这个能力的重点,不在如何调用浩然正气,而是在于“统一”! 很多人说话是不经过大脑的,脱口而出,而恰恰,这种脱口而出的话语,才是自己内心的想法。 人们常说“心口不一”,有时候想得太多,说出去的话,其实跟自己本心的想法,早就南辕北辙了。 “脱口而出”缺了意志的凝练,“三思而后言”缺了本心的认知。 自己的本心,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语言,这三者高度统一协调,才能让浩然正气爆发而出。 本心的认知,意志凝练的想法,以及自己的语言,心,意,口,三合一,化作“势”,以“势”来驱动浩然正气! 想明白这一点,傅源重新深吸一口气,定住自己的身心。 让心智集中,自我凝视,心静神安,自然而然的得了“诚”,本心开始认知。 认知生出意识,凝练意识,开始升华念头…… 念头原原本本的化作语言…… 知,行,言,三者合一! “天理自然,唯礼框之!” 没有大喝,傅源只是平静的说出这句话,说的很慢,吐字清晰有力,语调抑扬顿挫——傅源最开始学礼时,便是这样“安定辞”! 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 随着话语出口,傅源每说一个字,河面就荡漾起一道涟漪,向四周扩散。 等这八个字说完,正好是八圈涟漪,最外圈的还没有消散,最内圈的刚刚泛起。 河面涟漪的正中心,慢慢地从水底浮出一个字:“礼”! 这个字不仅是浮上来,还凸出了水面,好似印刷雕版的“阳刻”一般,被刻在水面上。 看着这一幕,傅源没有什么吃惊的,因为这就是他本心的认知,意志的念头,想法的语言……但傅源却突然有了更深的领悟。 水处天地之间,或动或静。动则为涧、为溪、为江河,静则为池、为潭、为湖海。 水遇不同境地,显各异风采。经沙土则渗流,碰岩石则溅花,遭断崖则下垂为瀑,遇高山则绕道而行。 水,可由滴滴雨水雪水而成涓涓细流,而成滔滔江河,而成茫茫海洋。 傅源心中感悟颇深,看着水面上那个“礼”字,轻笑一声,道:“智者乐水!” 语落,水面上的“礼”字,突然上浮,晃晃悠悠的彻底脱离了水面,悬浮在半空中。 紧跟着如滴漏般,一滴一滴的落回水中,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山谷中回响着,宛若自然之水的精灵,在欢快的嬉戏着。 又好像是水本身在雀跃,欢喜它有了自己的形状,有了自己的心。 为水立心,古往今来,从不或缺! 水就是水,只是由人赋予了它含义跟精神。 道家说“上善若水”,儒家说“智者乐水”,佛家说“善心如水”,都用最简洁的语言,赋予了水的精神,同时又表达了自身的理念。 于是,水边有了自己的心。 当“礼”字彻底融入水中,最后一道涟漪散尽,傅源才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思索了一番,傅源自语道:“一语成谶?唇枪舌剑?还是叫“出口成宪”吧!” 天色也黑了,今晚就在这休息一晚。 …… 道家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江海之所以能为五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五谷王。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莫之能先,以其无次易之也。 “上善”的智慧当如“若水”之柔中有刚,刚柔一体。 水,貌似柔,实则强,水虽柔,但可克刚。滴水久之可穿石,流水载歌载舞可使角角棱棱的石头日臻完美成鹅卵石。柔软的水,加压能把巨岩击碎,能把成吨的钢材像揉面团般锻压。 “上善”的智慧当“若水”之随机应变。 水,常态为液体,降温至零度就凝固为固体,升温至百度则化为气体——聚于低空则为雾,升到高空则成云,凝结下落则或为雨、或为雪、或为雹、或为霰……借助日光月光,还呈现为霓虹华晕。水以不变呈万态,“大道似水”。 …… 佛家的水,水利万象万物,“善心”备焉。 水凭渗透性强而滋润生物,水靠浮力大而可行舟船,水凭流动不息而改善环境,让地球充满生机,水可降温,水可去污,水可驱动机器,水可以发电生能……水的作用无数,水之善心无边。 “善心”的智慧,亦当“如水”。 流水不腐,饮水思源,顺水推舟……“高山流水”是知音,“行云流水”为妙境。 水止则能照蓝天、草木、万物。 “水静柔而动刚”,水绝不怨天尤人,只怀一颗善心平常心。 人生处世当如水,善待一切,灵活、善变,不妄求环境适应自己,而善使自己适应环境。 人在世上不顺多,当学水之能潜、能涌、能流、能奔、能升能降,适境而生,适境而居,让心永远呈现如“宁静的森林池水”。 …… 最中心的石屋内,傅源在石屋内屋,将一块平台清扫出来,铺上被褥。 又在附近点燃一堆篝火,用一根木炭,在入口处的石墙上,写下了一个“礼”字。 都说“言为心声,书为心画”,书法之道,能将内心的意志想法灌注笔尖,落于纸上。 这个道理傅源很早就懂得了,所以才能凭一副书法,驱散不正之气。 书法的重点不在于“气”,而在“正”的浩然之意! 将内心的意志展现在书法上。 道家跟儒家的区别就在这,道家顺其自然,重点放在“炁”上,以自然变化为参照,引申出“炁”的各种变化。 而儒家的重点在“意”,“炁”只是“意”的载体,一个工具。 所以道家提倡自然,讲究返璞归真,而儒家则相反提倡以人为本,讲究人的意志超越一切! 有了这个“礼”字,至少白天那些蚊子是不敢进入的。 做好这一切准备,傅源躺在铺盖上,闭上眼睛,定心,静心安神…… 很快便睡了过去。 …… 当傅源进入深层次睡眠时,他突然“醒”了!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睡着了,但他的意识却清醒着。 非要形容的话,傅源的意识,取代了这个石屋内的天地意识……这种感觉很难描述。 就好像他梦到了什么,却又很难去回忆。 在傅源的意识里,原本荒芜的石屋内,突然变得焕然一新,杂草尽去,各种家具器材填满了石屋。 而且石屋内人来人往,变得嘈杂起来,就好像电影的快镜头一样,影像如流光幻影般在意识中掠过…… 有一个老者,常驻石屋内,其他来来往往的人,对这个老者异常的尊敬,一切行动都遵循老者的命令。 直到某一天,一群婴儿被抱进来,抱到老者的面前…… 傅源突然明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意识中的这一切,都是这间石屋曾经发生过的事! 第二十八章 黄粱一梦 这世界的一切,万事万物,都是由炁转化而来。 初始一炁,化作阴阳二炁,化作四象之气,育华万物,反之,万物也能返本为气……至少人是可以的! 这不是哲学,不是理论,在这个“一人之下”的世界,这就是现实! …… 这一批婴儿,有七个,但一起啼哭的声音,却是异常的吵闹。 老者明显被吵得心烦,皱起了眉头,一招手,一条散发着黑色雾气的毒蛇,突然从他身下的阴影中窜出,凑到婴儿身边,挨个的咬了一口。 婴儿们的啼哭声变小了,变得有气无力,白皙的脸蛋布满了青紫色…… 很快,就有一个婴儿彻底停止了啼哭。 傅源的意识笼罩着石屋内的一切,自然很清楚,这个婴儿死了……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意识这么“看”着! 老者没有急着检查,而是等待着。 又一个婴儿停止了啼哭……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等到这一批婴儿全部没了动静,面色青紫,老者才一一检查,最后叹了口气,招人进来,道:“都死了,丢林子里喂蛊虫……换下一批来。” 傅源想杀了老者,但他做不到…… 他想救一救婴儿,但是也做不到…… 他只是某种意志,除了“看”,他什么都做不了! 又一批婴儿被送过来,这次有一个婴儿存活了下来。 傅源原本以为这就够了,却没想到老者留下了这个婴儿,又吩咐人领来下一批…… 一批接一批……傅源仔细的数过,前前后后共计四十九个婴儿。 只活下来十三个! 而过下来的婴儿,每天都要被老者的毒蛇咬一遍,活下来的留着,死去的就被拖出去喂蛊虫。 春去秋来,等到孩子们六岁这年,十三个婴儿已经只剩七个了。 这些年,傅源想尽办法去干预,去插手,却始终无能为力。 …… 意识,无法干涉物质! 这是科学观下的铁律,因为一旦意识能够干涉物质,所有的科学体系构架都将是沙滩上的城堡,一冲即垮! 你能想象,一个物体的质量,会在人为意识的干涉下,忽轻忽重? 你能想象,两种物质之间的化学反应,会在人为干涉下,发生不可知的变化? 你能想象,当你基于1+1等于2的基础上,计算数学公式时,有人告诉你,其实1+1不等于二,而是我相等于几,就等于几? 有些事,是不能深入思考的! 六岁那年,傅源的意识干涉了现实,他于科学基础上建立的世界观摇摇欲坠。 直到后来,他在科学跟玄学之间,以“炁”这个概念,建立了联系,才终得感炁。 意识,无法干涉物质,但可以通过“炁”来链接! 因为无论意识,还是物质,都是来源于“炁”,“一炁”! 所以意识可以感知炁,炁,可以干涉物质。 如果没有“炁”,意识跟物质就是两条永无交界的平行线。 …… 某一天,活下来的七个孩子中,有一个小女孩,得炁了! 傅源顿时大喜,他无法干涉活人,因为活人说到底就是一团物质。 他也无法干涉他人的意志,因为他人的意志主观性太强了。 但是傅源却能够有限度的干涉“炁”,通过“炁”去接触女孩的意识……哪怕这种接触是极其微弱的。 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傅源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孩子死去,看着这群人这般作恶,早就让他的心之“四端”沸腾了!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一丝意识,强加于女孩的“炁”上,从而让女孩能感知到他的意识。 这本应是儒家的强项,但傅源却做得极其困难。 为天下至诚为能化!至诚之心能化育天地万物,自然也能化育他人的炁……但这毕竟是跨越时空的干涉。 这之间不仅有双方意识之间的阻隔,还有时空的阻隔! 傅源只能不断的尝试,再尝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不要怕……” “忍住……” “会有人来救你的……” “一定要坚持下去……” “……” 跨越时空,通过意识去干涉他人的炁,付出的代价异常庞大。 傅源每尝试一次,意识就会陷入黑暗,等再次苏醒时,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了。 但傅源却没有放弃,依旧不停地尝试着……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 孩子们陆陆续续都开始得炁了,但傅源却已经没有余力去干涉其他人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傅源的意识好像变得强大了,每次尝试,坚持的时间也更久了,苏醒的间隔也短了。 然而,孩子们的地狱生涯,这才是开始。 得炁后,老者不在仅仅是用毒蛇去撕咬,而是让毒蛇钻入他们体内……不仅是毒蛇,还有蚊子,蝎子……各种毒物层出不穷。 不仅如此,孩子们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是被泡在某种毒液中的。 在外,毒液腐蚀皮肤,在内,蛊虫啃食内脏…… 偏偏孩子们连动都不能动,因为一旦做出命令之外的任何动作,体内的蛊虫就变得活跃,痛苦就会加剧。 渐渐地,孩子们开始变得麻木,如同木偶一般,完全失去了所有的主观意识,只会被动行事。 意识与炁,是相生一体的。 无论是主动意识,还是被动意识,都与炁息息相关,有气,才有意识! 意识,从“先天一炁”而来。 孩子们的意识被压制,被抹去,体内的炁,也失去了意识,渐渐被蛊所取代……或者说,变成了蛊。 先天一炁,化作了蛊……听从命令的蛊! 这些孩子不是“用”蛊,也不是“操控”蛊,而是炁化作了蛊,他们自身就是蛊! 万物,始于元炁! …… 傅源不知道小女孩的意识是否被抹去,但她的炁,也开始渐渐转化成蛊。 这让傅源心中大痛,却还是不愿放弃,一直在将自己的意志转嫁给她的炁…… “守住本心……” “一切感官就是衣服……脱了衣服去……” “守住本心……意识放空……脱了衣服去……” “守住本心……” “守住本心……” “……” 哪怕傅源这般努力,小女孩的炁,还是一点点的转化成蛊,只余下极其微弱的炁,还保留了原本的意识。 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傅源能做的,也只是呵护着这极其微弱的炁,用自己的意识去不停地拖延…… 直到这一天,石屋外传来了剧烈的战斗声,惨叫声,喝骂声…… 老者也忍不住带着七个孩子,冲出了石屋。 “留下来……” “留下来……” “留下来……” 小女孩真的留下来了,站在原地没动,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 外面的战斗渐渐停止。 不久之后,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走进来,看到小女孩的那一刻,先是警惕,然后慢慢靠近打量着…… 小女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光彩。 最后防护服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停地发出哽咽的声音:“怎么能这样……她只是个孩子啊……只是个孩子啊……” 许久之后,防护服爬起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牵起小女孩的手,轻声道:“来,跟我走……” 没拉动! 毫无意识的女孩居然产生了抗拒的情绪。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防护服又道。 女孩眼中若有若无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波动,终于被防护服拉动,呆愣的跟着朝外走去,离开了石屋。 …… 石屋内的东西被搬空了,什么都没留下。 时光流转,石屋的墙缝里钻出草芽,开始生长,渐渐地覆盖了石壁…… 然后一个皮肤微黑,气质沉稳的少年背着背包走了进来,摊开被褥,点燃篝火,写下了一个“礼”字…… 傅源便醒了过来。 外面已经大亮。 黄粱一梦? 傅源坐起身,沉思了,许久之后笑了,低声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何为“逝者”? 即是“既”往,也是“即”往,一个在过去,一个在未来。 第二十九章 封个神 在《论语·雍也》中,樊迟问知(智),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说文解字》中,西周时候的“敬”,是“肃”,严肃,谨慎的意思。 春秋时期,鬼神崇拜和祭祀活动非常普遍,为了教化民众,使其德行合乎道义,要谨慎严肃对待祭拜的鬼神,而且不能过分依赖,这才是明智之举。 …… 收拾好行李,走出石屋,外天天色大亮,又是一个炎热的天气。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的领悟,还是因为那场“梦”强化的意志,傅源只感觉自己与天地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一些。 在以前,傅源将浩然气外放,充斥天地,能够小幅度的敕令天地,招来风雨雷电之类的,但归根结底,那是他浩然正气育华而来。 这是一种“命令”式的,以傅源自身主观意识为主的行为——在浩然正气填充范围内的天地,强行育华天地之力。 但现在,傅源却能让这片山谷来配合他! 甚至于只要傅源愿意,他可以为这片山谷立心——不一定是他自己的心,可以是另外某个意志。 封神? 傅源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随后摇摇头,不再去想。 子不语,怪力乱神。 紧了紧背包,傅源再次打量着一遍山谷,然后抬脚离开。 《夏书·禹贡》有言:“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大禹以足迹丈量天下,封定九州,足迹遍布高山大河……先不说环境的恶劣程度,以那个时代的交通,凭人力又怎能走遍当时的九州? 原因便是大禹是顺着山水地脉而走……也就有了传说中的“禹步”。 如今傅源的意识与这片天地有了更紧密的联系,自然也能感受到此山地脉所在。 于是傅源抬起脚,迈出去的瞬间,脚下的距离仿佛被压缩了,等他落下脚时,已经在数十米开外了! 一步数十米,傅源就这么施施然的离开了山谷,四周的密林,也不过是十来步的距离,林中的蛊虫还来不及反应,傅源已经从密林中穿过了。 一路借地脉而走,似乎这座山也在恭送他离开一般,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傅源已经抵达山腰处的那片巨石空地。 昨天登山时,傅源便是在此地眺望,看到了那片山谷。 再次眺望山谷,只看到一切如昨,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感官上却变得不一样了。 隐藏起来的恶,才是最大的恶……隐藏在人心中的恶,亦是如此! 傅源恢复正常步伐下山,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后,摸出手机。 犹豫了片刻,傅源最终还是没有打出这个电话。 他本想联系徐翔,问问关于药仙会那个小女孩的情况,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就是陈朵了。 但转念一想,他还要去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陈朵的,要是被公司知道他能跨越时空“看”到过去,又是一堆麻烦事。 想想还是算了,至于陈朵,总有再见的一天。 顺便也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从过去干涉到陈朵。 如果干涉到了,那他有没有从过去,改变陈朵的命运? 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 一路继续前行,中途又从徐翔那里完成了几个委托,等到冬天的时候,傅源已经进入东北地界了。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自行车也换了一辆,傅源一路骑行,来到了长白山附近。 经过一条河道时,傅源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冰面上,正在破冰钓鱼。 傅源从岸上经过时,无意间扫了一眼,顿时挑了挑眉。 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人,身上的棉袄湿透,沾着淤泥,面目浮肿,苍白中透着青紫的冻伤,鼻子下面还挂着淤泥跟血迹……这明显是在冰水中,溺水而亡的迹象。 紧跟着眼前画面一转,那人又变得正常了,正跟身边的人说笑着,手里拿着铁锥,敲击冰层。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原来不知不觉就,自己以达“至诚”之境。 傅源笑了笑,朝他们大喊道:“喂,小心点,掉下去可就完蛋了!” 其中一个人转头骂道:“干哈?哪来的兔崽子,喊啥呢?” “喊你们,咋地?” “你再喊试试?” “试试就试试……”傅源伸出手,食指勾了勾,大声道:“你,过来啊!” 东北人这暴脾气,一群人当即就冲了过来。 包括即将溺毙的那个,狠狠砸下冰锥,跟着一起冲了过来。 傅源哈哈大笑,等他们靠近了,立刻蹬着自行车逃窜。 余下那群人骂骂咧咧几句,又返回冰面上……还没等他们走到冰窟窿那里,冰窟窿附近的冰面就裂开了。 那根铁锥也直接滑进水里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后背猛然冒气一阵冷汗。 …… 傅源骑着车,心情愉快,哪怕积雪太厚导致骑行困难,傅源也没有在意。 等地面实在打滑,傅源才不得不下车,推着车,朝前面不远的镇子走去。 在进入镇子的入口路上,一个穿着白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弓腰驼背的站在路边。 一双黄豆大小的小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从远处推车而来的傅源,苍老的脸上堆起笑容,笑得跟老树皮一样。 傅源只当看不到,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就这么推着车,从老太太身边走过去。 老太太有些急了,连忙开口喊道:“后生……” 傅源头也不回,只是吐了三个字:“子不语!” 老太太顿时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傅源进入镇子。 一进入镇子,傅源第一时间找了家饭馆,停好自行车,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去。 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气开的很足。 饭馆只有六张桌子,已经坐了一位客人,再加上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 看到傅源进来,老板娘端着水,热情迎上来,问道:“快暖暖身子……吃点什么?” 傅源缓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找了个位置坐下,道:“麻烦来个铁锅炖大鹅,再来一碗米饭。” “好嘞,马上来!”说着,老板娘转身去了后厨。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傅源身上就热了起来,这才脱下羽绒服,转身挂在椅背上。 等转过身来时,店内的另一位客人已经起身,走到傅源对面的椅子坐下。 年级挺大的老奶奶,一头卷曲银白短发,精神矍铄,身材不高,微胖,耳朵上带着两个金色大耳环,笑着道:“是傅源老弟儿吧?” 傅源诧异道:“奶奶您是?” 老奶奶乐呵呵的道:“我叫关石花,是个异人,来求老弟儿点事。” 这老奶奶的脾气还真是耿直,说话也不掖着,直奔主题。 傅源恍然,起身行礼,道:“原来是十佬之一的关前辈!” 关石花连连摆手,道:“生分了,生分了,你刚才那句奶奶挺好的。” “那我叫您关奶奶吧。”傅源坐下,问道:“关奶奶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就是了。” 关石花停顿了下,神色慎重起来,道:“奶奶想求你帮忙,封个神!” 傅源皱了皱眉,道:“关奶奶,敬鬼神而远之,这种事情要谨慎对待,随便封神,祸害无穷啊!” 关石花直接道:“老弟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奶奶绝不推辞!” 傅源摇头,道:“不是我有什么要求,而是您想封的神,它需要“务民之义”,说的直白点,对老百姓有用才行啊……” 第三十章 论神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 儒家重“礼”重“祀”,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祀”就是祭祀,祭拜的就是天地鬼神。 殷人尊神,事鬼敬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其民之弊,荡而不敬,胜而无耻。 所以,到底是先有鬼神,然后人去祭祀,亦或是反过来,祭祀之后,才有了鬼神? 庄子提出的“有用”跟“无用”之论,说“无用之用”也是用,但对于普通人而言,没用的鬼神,祭祀了干嘛? 衍生到如今,鬼神要有用,才值得祭祀跪拜……亦或者,有用的神,才值得封。 问题是,现代社会,哪里还用的上“神”? 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 对于傅源说的,需要“务民之义”,关石花明显不太理解,道:“老弟,在我们这旮沓,家家户户供奉着保家仙,又怎么会没用呢?” 傅源苦笑,道:“关奶奶,家里供的保家仙,跟天地之间的神,又不是一回事……家家户户还供奉祖先呢! 话说回来,这仙家当的好好的,当什么“神”啊?” 关石花沉默了片刻,道:“说来惭愧,这旮沓的出马仙传承了上千年了,偏偏在我这个时代,出现了件怪事……听说过“八奇技”吗?” 不等傅源回答,关石花自顾自的道:“听说你成为异人后就在到处游历,不怎么掺和异人的事,大概是不知道的。 所谓“八奇技”,是在甲申之年,也就是44年凭空出现的八种匪夷所思的能力,这八种能力完全颠覆了所有异人的观念。 其中有一门叫做“拘灵遣将”……” 说到这个名字,关石花表情开始变幻,有畏惧,也有憎恶,有心惊,也有羡慕垂涎。 傅源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好一会后,关石花才平复了心绪,转了个话题,道:“老弟怕是对我们“出马仙”一脉不太了解,我给你介绍介绍吧。” 傅源点头,道:“那就劳烦关奶奶了。” 关石花停顿了一下,道:“在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精灵的,有一些拥有大机缘的动物在机遇中能够开启自己的心智,开启心智的动物可以得到炼炁修行的机会,逐渐变为灵体形态。 而在我们这旮沓,将那些炼到能够以灵体形态出现在动物称为“仙”。 出马仙的弟子祖祖辈辈不断地供奉这同一个仙家,得到了仙家的认可后便可以借用仙家的力量为自己而战,甚至可以直接将仙家请到自己身上,让仙家代替自己出战。 普通的巫师一般情况下只能驾驭一个灵,并且还需要与灵建立良好的关系才能操控灵为自己作战…… 但“拘灵遣将”不一样,它能找到了灵不为人知的弱点,利用这个弱点让灵无条件的服从自己! 不论巫师的修为有多高、灵体有多强,只要在它的面前放出了自己的灵体,“拘灵遣将”就可以强行把灵体从对方手里抢过来,无视灵的意志强行令其服从!” 傅源忍不住道:“这不是好事吗?” 关石花一愣:“好事?对修炼“拘灵遣将”的确实是好事,但对我们“出马仙”一脉,却是灭顶之灾啊! 老弟,你能想象,我们供奉了一辈子的仙,被人家一招手就摄走了……某些修炼了上千年的仙家,还抵不过人家勾一勾手指。 这还是好事?” 傅源笑了笑,道:“关奶奶,既然能被人找到弱点,那就想办法弥补弱点啊……“抱残守缺”可要不得!” 关石花盯着傅源,眼神突然变得幽怨起来,道:“老弟啊,你可别拿我寻开心!因为这个破能力,我作为十佬之一,却连异人界的事都不敢参与……这也太憋屈了!” 傅源忍不住笑了,道:“关奶奶,问你件事啊……你说大部分异人练了半辈子的炁,结果却被普通人一枪撂倒……憋屈不? 放您这,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穷则变,变得通,通则达”,您也说了,“出马仙”传承千年,如今遇到了克星,也到了该“变”的时机了。” 关石花吐了口气,道:“我这不就是来求老弟帮着“变”一下嘛!” 傅源乐了:“您的“变”,就是封神?以前是“请仙”,以后变成“请神”……我记得,“神打”好像也是一门异人传承?” 关石花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八奇技”这东西已经超越了异人的世界观,好在,家里的仙儿活得够久,想了好多年,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只要封了神,就有了跟脚,“拘灵遣将”也没法拘走。” 傅源好奇道:“您是说,你家的仙,见过儒家封神?具体是什么情况,怎么个流程,能说说么?” 关石花惊讶了,道:“你不知道?我刚才说封神,你没说自己做不到,我以为你学过呢。” 傅源摊手,道:“这玩意哪学去?我只是前段时间略有所悟,隐约感觉自己能做到这个,但具体的步骤不知道对不对。” 关石花恍然,道:“那我把仙家请来,你跟她聊?” 傅源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要是学了,就欠了人情,也就没办法拒绝你了……还是不了。” 关石花急了,道:“老弟,你到底啥意思啊?有什么顾忌的,你说说看。” 傅源揉揉额头,道:“关奶奶,封神,就意味着将一片地方上的天地,交给神来管理,放在古代,这叫“裂土分王”,放在现代,这叫“领土主权不完整”! 您说,我哪有那个权力啊!建国后,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您又不是不知道。” 关石花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方面的顾虑。 傅源摊手,道:““务民之义”,这种事,如果没有国家层面的命令,你觉得我能做?就算在古代,想要封个土地,城隍,也要官府的命令才行。 至于地方上的小毛神……现在可不是古代,国力可是渗透到了每一寸土地的!”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一口铁锅,吆喝道:“铁锅炖大鹅来咯……” 放到傅源面前,又转身去盛了一碗米饭,老板娘道:“米饭不够自己加啊。” 傅源抽了一双筷子,道:“关奶奶,一起吃点?” 关石花摇头,沉思着,突然开口道:“你说,要是让仙家当个村长……能不能封?” 说话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关石花身后,满头白发,弓腰驼背,一对小眼睛不善的盯着傅源。 傅源乐了,忍不住笑道:“关奶奶,您可真有趣,让一个异类当官……” 关石花介绍道:“这位是白老太太,是我请的家仙……异类就不能当官了?不是说,有教无类的吗?” 傅源只当看不到,端起碗,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说的现实点,“礼”就是给人用的! 不是人的东西,不能“务民之义”的,都属于“不合礼”!不听,不看,不说,不动!” 白老太太眼神不善,蠢蠢欲动。 关石花笑道:“那你跟我在这谈了这么久的“神”?儒家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么?” 傅源笑了笑,道:“应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不是不说“力”,而是不说“怪力”,也不是不谈“神”,而是不谈“乱神”! 等到“务民之义”,成了正神,那时候才“合礼”!” 第三十一章 偶遇 儒家是最排外的! 什么“有教无类”,听听也就罢了,千万别当真。 在儒家眼里,除了自己这块地上的人外,其他统称“蛮夷”——要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华夷之辩”了。 能说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的,真当它能“包容万类”? 人如此,异类更不必说了,否则,封神榜里的人教跟截教也打不起来。 儒家鄙视链:华——华异——蛮夷——蛮夷异类…… …… 关石花若有所思的走了。 不过傅源知道这事没完,她应该是去跟公司商谈了,至于公司会不会答应,那就跟傅源无关了。 一锅铁锅炖大鹅,傅源自然吃不下,吃了个八分饱后,便将剩余的打包。 穿好衣服从饭馆走出来,傅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东北这边的冬天,屋内跟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骑上车,继续出发。 …… 一路骑了几天,白天时,路上时不时会遇到一辆出租车从身边经过。 就算晚上,傅源在路边找个地方睡帐篷,也有出租车不停地呼啸而过。 一次两次还好,但次数多了,傅源就觉得有不乐意,干脆一转弯,直接脱离了公路,进入乡野小路。 学以致用,学了东西,目的就是为了“用”,而且一旦用上,内心就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满足,愉悦…… 这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试想一下,如果你有超凡的战斗力,但囿于安稳的社会秩序,导致你的能力无用武之地,那你内心会不会希望遇到点不好的事?比如有人主动找你麻烦?主动对你出手? 当这种事真的发生,你是会逃跑去报警?还是靠自己的战斗力去解决? 异人便是如此! 身怀超凡力量,不主动惹事,就已经算是德行不错了,但被事情惹到头上,又有几个能克制住不出手的?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君子的德行,可见一斑。 在管理异人的政策上,内在德行先不说,至少外在的物质条件,不能成为异人霍乱秩序的原因。 让异人无需为钱发愁,反而能让社会秩序更稳定。 所以异人无论是自己做生意,还是扶持他人做生意,都会有相应的政策倾斜,只要守法纳税,生意谁做不是做? 便是傅源,徐翔也主动送上了赚钱途径。 东北这边,以“出马仙”为主,成立了出租车公司——简单来说,这里的出租车行业,都有异人背景。 所以一辆接一辆的出租车出现在傅源身边,目的可想而知了。 …… 进入乡野小路后,果然再也见不到出租车了。 不过傅源自己骑了一阵后,就发现自己不知道到哪了。 天色渐暗,原以为今晚要在野外冰天雪地里露宿,结果却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村子。 村子看着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但好歹能混个遮风的地方。 傅源进入村口时,正好看到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杖,正朝村外走来。 傅源下了车,让开了路,在老大爷路过时,微微低头,示以敬意。 老大爷这一身杀气,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再加上这一身杀气显得特别的“坦然”,毫无任何“不正”之义,傅源敢肯定,这是个老革命战士。 有一种心理病,叫“战争综合征创伤后应激障碍”,得了这种病的,不妨多想想,自己是为何杀人! 为护民救国杀人,理直气壮,杀得心安理得! 就跟这个老大爷一样,明明老态龙钟,还需要拄着拐杖,但走路的姿势,腰杆子挺得比谁都直! 果然,游历的越多,见到的越多,“知”道的也越多。 老大爷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奇怪的看了傅源一眼,自顾自的走着,很快就淹没在夜色中。 等老大爷走过去,傅源才推着车进了村子。 刚进村子,便听到村中传来一阵哭喊声…… “爹啊……” “爹啊……你咋就去了呢……” “爹啊……爹啊……” “……” 傅源推着车过去,将车停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渣,这才先开厚厚的门帘走进去。 屋子里很暖和,聚集了很多人,屋内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老大爷,已经死了。 分明就是刚才跟傅源擦肩而过的那个老大爷。 一儿一女趴在床边痛哭,人群里也有不少人在抹眼泪。 傅源等了一会,见儿女还是哭个不停,其他人也没什么表示,不由得开口道:“好了,孝子孝女先节哀,把灵堂摆起来,让老人家走的安详一些。” 大概是傅源说的太过理所当然,居然没一个人有异议,儿女也哭哭啼啼的起身,开始收拾起来。 傅源很自然的拿了指挥权,指挥着屋子里的人行动起来。 “灵堂就摆在屋子中间……” “头冲北,脚冲南……” “谁家有细麻白布的,贡献出来一些……” “有黄纸吗?毛笔墨水有没有……” “……” 周围的人自然而然的听着傅源的指挥,也有些人在低声询问这人是谁,只不过没人来当面询问傅源。 就连那对儿女也没有,只是按照傅源的指挥,跪在火盆旁边。 傅源则坐在一旁的桌子边,执笔着墨,低声问道:“我要给老人家写诰文,给我说说老人家的信息……叫啥名?出生年月……” 老人的女儿仔仔细细的说了,儿子在一旁补充着。 等傅源写完诰文,留下一句“我找地方眯一会,孝子孝女守着灵”后,自顾自的找了张床,合衣躺下睡觉。 “这人是谁啊?看着好年轻,你从哪找来的?” “不是你找来的吗?” “……” 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那可能是其他人找来的……” …… 第二天一早,傅源起身洗漱后,打发困倦的二人去浅睡,自己招呼着来帮忙的人做早饭。 上午的时候,来的人多了起来,不仅是村民,还有不少开着车来的,甚至还有不知道哪来的领导…… 孝子孝女跪在灵前回礼,傅源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帮忙记账。 完全一副自家人的做派,居然也没人怀疑。 直到一个大高个的中年人,站在傅源面前,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傅源头也不抬的道:“姓名?” “高廉。” 傅源写下名字,又敲了敲桌子上的礼金盒子。 高廉很无语“……一万。” 傅源在名字下写上“帛金一万”的字样,口中道:“唁客入内,孝子孝女答礼。” 声音喊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高廉越发的无语,忍不住道:“不是……傅源,你都不认识人家,在这干嘛?” 傅源这才抬头打量着,好一个雄壮的汉子,标准的东北大汉,带着一副眼镜也没能掩饰掉彪悍之气……还是个异人! “你是?” 高廉表情怪异:“高廉,高家家主,公司东北大区负责人……异人!” 傅源恍然,听杜小斋说过这人,原来是十佬之一,不过退出十佬,加入了公司。 “我昨晚经过这里,看他们乱糟糟的也没个章法,就顺便帮了下……” 被人识破了,傅源有些悻悻的放下笔,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数了五张丢进盒子。 然后用笔记下了“傅源,帛金五百”,又进屋拉了个人来,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这才准备离开。 高廉一脸的哭笑不得,拉住他道:“你等等,正好我有事跟你谈。” 傅源纳闷道:“高总有什么事?” 高廉将傅源拉倒一旁,避开他人,压低声音,道:“关于封神的事……是不是真能封神?” 傅源看了他一眼,道:“高总,这种事不能问我,“封神”是关奶奶提出来的,你应该去问她。” 高廉正色道:“傅源,我不是代表个人在问你,而是代表更上层的意志再询问!” “好吧。” 傅源点点头,也正了表情,道:“我只是偶然间有所领悟,能为天地立心,让某个意入驻在一方天地……但这到底是不是“封神”,我不确定……” 跟着一摊手:“无稽可考啊!” 高廉下意识的掏出烟,叼上一支,顺手将烟盒递给傅源。 等傅源拒绝后,高廉点上烟,思索着,道:“说的具体点。” 傅源想了想,道:“简单来说,就是把一些自然现象,变得由某个意志可干涉……就好像下雨,现在不是可以人工降雨吗?由人的意志去干涉。 从异人角度来说,就是让天地之间的“炁”,由某个意志引导。” 高廉沉默着,盯着傅源看了许久,道:“这就是“封神”!” 第三十二章 长白山柳坤生 隐约记得这么个问题,如果西方的上帝,跑到普陀山显灵,那在人们心中,这到底是菩萨显灵,还是妖怪作祟? 神像里面是什么样的,泥塑的,木头的,亦或是黄铜……没人关心! 人们更加关注的,是神像的外表。 我认为你是什么神,你就是什么神! …… 吃席的时候,好多人都在不自觉的打量傅源,就连主人家在看到傅源时,都一脸的不自在。 显然,傅源做的事,被众人知晓了。 路上随便经过的路人,跑到人家家里,自顾自的帮人家主持丧事,甚至连收帛金这种事都揽下了,居然没被识破。 傅源坐在席上,坦然的任人打量,他又没什么坏心思,帮忙而已。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傅源掏出来一看,一个未知号码发的短信: “你这人,脸皮可够厚的,这事能让我笑一年!” 傅源一脸诧异。 坐在他身边的高廉瞥了一眼,道:“我家丫头,高钰珊,小名叫二壮,先天异人,能操纵电波,曾在全真伍柳派修行丹法,将丹法中的“出阳神”跟自己的异能结合,能让灵魂以电磁波的形式离体。” 傅源咋舌,道:“黑客帝国啊。” 手机短信:“是啊,我这里有红药丸跟蓝药丸,你要哪个?” 傅源不假思索的道:“蓝色的!” 电影里,红色药丸代表真实残酷的现实,蓝色药丸代表虚拟美好的梦境。 手机短信:“你居然会选择沉迷虚假?” 傅源反问道:“现实,难道就一定是真实?” 手机短信:“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真实?” 傅源道:“当然本心的认知。摒除一切意,本心认知是真,才是真!” 手机短信:“你厉害,那你觉得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傅源乐道:“我无法理解你存在的形式,没有“知”,自然也就没有判断……也许是一条小狗坐在电脑前,拿爪子敲键盘给我发短信呢?” 手机短信:“你才是小狗!” 傅源正色道:“认知不了的“力”,用儒家的说法,叫做“怪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怪力”,按理说,我就不能跟你有交流,就算面对面,也是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不过现代社会,有手机,情况不一样了。” 手机短信:“那“乱神”呢?” 傅源:“就是那些没有被承认,乱七八糟的鬼祟野神之流……” 见一人一手机聊的不亦可乎,高廉有些不满,道:“行了,别聊了,说正事。” 手机短信传来一阵乱码,应该是什么图像表情之类的,不过傅源手上这个老古董无法识别。 将手机放在一旁,傅源问道:“高总请说。” 高廉思索着,道:“如果要封神,需要什么条件?” 傅源想了想,道:“认可吧……至少得我认可,否则我也不能“理直”而“气壮”。” 高廉怀疑道:“你的认可?你确定?” 傅源点头,道:“如果我自己内心都无法认可,自然不可能沟通天地去认可。” 高廉颔首,道:“还有呢?” 傅源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没了……这玩意太唯心了,而且想要我认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高廉的语气有些怪:“那你岂不是能随意封神?” 傅源看了他一眼,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不能“正名”的事,你觉得我内心能够认可?” 高廉微微松气,道:“所以需要国家,官府的许可?” 傅源思索着,道:“如果把“神”也分成大,中,小,这其中还需要民众的认可度,不可能民众都不认可,却让我去认可吧? 这样的神,就算封成了,转头也会被人把庙给砸了!” 高廉点点头,想了想,低声道:“上面打算封一个小小的神,当做尝试……你需要哪些东西?” 傅源撇嘴,道:“我还是觉得“神”这东西,在现代社会没用……不过既然是上面的意思,我想想啊……” 思索着,傅源低声道:“首先,要总结一份这个“神”的贡献,这个贡献,可以是对人的,比如为这片天地生活的人们做过什么贡献…… 也可以是对天地的,比如为了维持这片天地,环境的保护,生态平衡,做过哪些贡献……” 高廉点头,心中暗暗记下。 傅源继续道:“不是有什么红头文件吗?还需要一份正式的文件,不能是地方政府发布的,必须要站在国家层面发布的,代表国家意志的许可文件!” 高廉暗暗皱眉,这种文件可不容易搞到。 傅源停顿了一下,道:“最后,还需要选择时间,要选择那片天地气机最为旺盛的时机……当然,作为封神主持的我,也需要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好,心正意诚。” 高廉沉默片刻后,道:“我记下了,等汇报上去后,看上面的意思吧。” 傅源不再说话,专心吃席。 等吃完席,傅源推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主人家才不情不愿的凑过来相送,顺便塞了二十块钱,算是傅源的酬劳。 傅源哭笑不得,自己随礼都随了五百……罢了! 继续出发! …… 不知道国家层面是出于什么心思,总之这次的执行速度极快。 没过两天,高廉就开着车,从路上把傅源截停,带到了一个村子里。 村子就在长白山脚下。 整个村子里也没什么人,傅源见到了关石花,还有一个大胖子,除此之外,再加上刚来的高廉,傅源,就没别人了。 整个村子,就这四个人。 在最靠近山脚的一间屋子里,四人齐聚。 大胖子大腹便便,戴着眼镜,看气质明显是身居高位,但气场亲和,看着傅源,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傅源小兄弟,久仰大名了!我是公司的董事长,赵方旭。” 傅源客气道:“赵董您好!” 赵方旭笑呵呵的道:“傅源啊,这次我让老高把你接过来,一来是想见见你,这二来嘛……你不妨猜一猜?” 傅源看看四周,道:“封神?可也没必要把整个村子的村民都赶走吧?” 赵方旭笑着道:“老高把你的话转达给我了,你说得对,现代社会封神,完全是取乱之举啊,我们不得不慎重行事! 这次封神,只是一次尝试之举,知情的,除了最上层,也就我们四个知道。 不成功也就罢了,一旦成功……引发的后续影响,傅源,你应该能猜到的!” 傅源纳闷道:“所以我还是不明白,现代社会,封神干嘛?” 赵方旭亲切的揽住傅源,拉开他跟其他两人的距离,低声道:“本来我是不应该跟你解释的,但封神需要你的认可,所以上面让我对你解释一下。” 傅源侧耳细听。 赵方旭低声道:“有些人,国之重器,某些研究刚进行了一半,结果人没了,导致研究中断……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傅源摇头,道:“自有后来人!” 赵方旭也不在意,继续道:“国家需要发展,但不可否认,我们起步就比别人慢,如今虽然迎头赶上了一些,但终究还是落后别人……一步慢,步步慢啊!” 傅源想了想,道:“走得慢不怕,走得稳就行!” 赵方旭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的发展,说得不好听点,叫拾人牙慧,别人玩剩下的,我们捡起来玩,别人玩不转的,我们硬着头皮玩……但说到底,这些都是别人知道的。 我们需要一些别人不知道,没玩过的东西……我们传承了几千年的底蕴,不能就这么丢了啊!” 傅源忍不住吐槽道:“连黄历都快丢了……” 现在有多少人用阳历?又有多少人在用农历过生日的? 赵方旭苦口婆心的道:“我也就能解释这么多,再多我就不能说了……傅源啊,上面自有上面的考量,你说呢?” 傅源沉思片刻,道:“好吧,打算封谁?” 赵方旭看了关石花一眼,道:“长白山,柳仙,柳坤生。” 傅源一愣,诧异道:“柳仙?一条蛇?你们居然打算封一个异类?” 关石花笑眯眯的,也不说话。 赵方旭劝到:“傅源,这只是一次尝试!柳坤生是从东北众仙家中选出来的,比较符合你要求的一位。 它曾经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战斗过,也维护了长白山一片山脉的平衡…… 具体的贡献都列出来了,你看过就知道了,绝对符合你的要求,能得到你的认可!” 傅源不置可否:“我看看再说!” 第三十三章 心斋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 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白皋天不宜。”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 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这是孔子跟颜回的一段对话,大致意思是,颜回说自己境界停滞,没办法在进步了,孔子就告诉他,要“斋”,要进行大扫除,心里充满了“想当然”的成见,不清扫干净,是没办法去纠正别人的。 颜回就说家里贫穷,已经好几个月不喝酒不吃荤腥了,这样算是清洁了吗? 孔子就说,那是祭祀的“斋”,不是“心斋”! 知道这段对话出自哪里吗?出自《庄子·人间世》,是庄子说的。 不过“斋”这个概念,确实是出自儒家,“调心”的法门,也是儒家擅长的。 …… 赵方旭带来了很多资料,供傅源查看。 村子每天都有人送来吃喝,时不时还有卡车运着材料进来,但这些人把东西送到后,根本不停留,直接就走。 而就在傅源闷在屋子里看资料的时间里,其他三人则用送来的材料,在长白山一处山坳里,搭建了一个祭坛。 无论是赵方旭,还是高廉,关石花,都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但现在却不顾一把年纪,亲自动手,可见对这件事的重视跟保密程度。 好在都是异人,赵方旭跟关石花大部分时候都是只动嘴不动手,主要劳动力还是高廉。 等祭坛搭完,高廉明显憔悴了几份。 傅源出门散心时,看到高廉疲惫的神情,忍不住笑道:“俗杂物而条理不乱,历辛苦而颜色不衰,高总,您这心境,不太达标啊!” 高廉没好气的道:“你来试试看?” 傅源指了指自己的脸,笑着道:“看看我,骑个自行车在外晃荡快两年了,风餐露宿的,除了黑了点,我有像你这样憔悴吗?” 高廉愣了一下,忍不住打量起来。 赵方旭也好奇道:“傅源啊,你这是有什么窍门吗?” 关石花被提醒后,也是一脸惊异。 他们都知道傅源的经历,在外漂泊了这么久,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幕天席地,按理说,人应该早就憔悴的不成人样的。 但傅源除了皮肤稍微黑了点,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气质温润,容貌不衰,还是个风度翩翩的帅小伙。 其实说实话,傅源的五官平平无奇,但给人的感觉就是赏心悦目,极其顺眼,这就是孟子说的“美,大,圣,神”中的“美”。 因为他的气质,已经超越容貌了——浩然正气充盈全身,一身气质仪态早已刻进骨子里了。 傅源指了指心口,道:“说到底,还是心境问题,你内心不耐烦弄这些,心境自然浮躁,气便沉淀不下来,所谓的“心浮气躁”,不就是如此吗?” 高廉若有所思。 赵方旭乐呵呵的道:“老高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不耐烦的话你早说啊,早说我们两个家伙就自己动手了……哎,虽然我跟小花都一把年纪了,你还年轻,但只要你说出来,我们还能强迫你不成?” 关石花也跟着凑趣,道:“赵董,怪我,我是个女人,还是个老女人,没什么力气,这力气活都落在小高身上了,小高心里有意见,正常,说到底啊,都怪我……” 面对这两人的打趣,高廉脸都黑了。 “……” 说笑一阵后,赵方旭进入正题,道:“傅源,看得如何?” 傅源吐了口气,道:“问题不大,封神的流程我都明白了,但我需要有人帮忙护法。” 赵方旭一愣:“护法?你的意思是有人回来捣乱?” 傅源摇头,道:“不一定是人……这可是一尊神位,谁知道垂涎它的有哪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关石花明白了,道:“我可以让一众仙家前来帮忙。” 傅源咧咧嘴,道:“可千万别!您这跟让孙猴子看守蟠桃园有什么区别?” 仙家?这只是说的好听,说白了就是一群精灵鬼怪,到时候抢的最凶的,说不定就是它们! 赵方旭会意的点头,沉思片刻,问道:“傅源啊,护法的人选,有什么要求吗?” 傅源正色道:“心性绝对要过关,绝对不能被迷惑,这是首要的……其他的嘛,越能打越好!” 关石花跟高廉对视一眼,双方心中不约而同的出现一个人。 赵方旭也想到了,点点头,道:“可以,我去沟通,其他呢?护法的人,需要几个?” 傅源无所谓道:“能打的话,一个就够了,守个门而已,要是不够能打,那就多来几个,您看着办。” “可以。”赵方旭道:“什么时候开始?” 傅源算了算,道:“十天后,冬至那天,阴极阳生之时,阴阳造化之日!” 赵方旭果断道:“行,十天内我把人请来,那这中间十天呢?” 傅源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道:“你们随意,别打扰我就行,我斋戒沐浴,调整身心。” ……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 虚者,心斋也。 如果只是祭祀,“身斋”就够了,像颜回说的那样“不饮酒不茹荤”,让身体清洁。 但傅源需要主持封神,除了“身斋”,他还需要“心斋”。 什么叫“心斋”? 颜回跟孔子请教数日后,说“回益矣”,有所增益了,孔子问什么样的增益,颜回说自己忘记了仁义,孔子说这还不够。 又数日后,颜回说自己忘记了礼乐,孔子说还不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孔子问“何谓也?” 颜回回答:“回,坐忘矣。”孔子问“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心斋调心,便是“坐忘”! 不过傅源在“坐忘”的基础上,还加上了“三省吾身”。 普通人一旦静下心来,就会涌起诸般杂念,这诸般杂念是不可能被压制下去的。 针对这诸般杂念,道家说“忘”,杂念可以有,但不去想,比如莫名其妙的想到一个人,但是不能去想这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或者这个人做过些什么,把后面这些都忘掉。 儒家则是“定,静,安,虑”,定住身心,引导杂念,比如专门去想一件事,然后针对这件事深入去想,专注去想,把所有杂念念头都引导到这件事上去。 直到全神贯注的去想这件事,想到心静,想到神安,将这件事的方方面面都想清楚,思虑周全。 而傅源“三省吾身”,想清楚自己以前经历的所有事,想清楚每一件事,想清楚有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本心。 只要自己行事不违本心,合乎心中的道理,那“理直”,则“气壮”! 每想清楚一件事,自己的气,就壮大一份! …… 就在傅源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坐忘心斋,调整身心时,远在江西龙虎山上,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不是异人,也不是旅游局的,更不是道家协会的。 这位客人的身份没人知道,一来就找上了龙虎山老天师。 两人躲在房间里聊了半天,之后客人离开,老天师开始闭关。 名为闭关,实则却避开了所有人,悄无声息的下了山。 在山脚下,上了一辆车后,便踪迹全无。 第三十四章 封神柳坤生 道家有一个境界,叫“希夷”之境。 《老子》第十四章:“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 直白点说,一切的感官都是外在,将其忽略掉,只坚守本心。 《礼记.大学》中也有:“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儒家有更详细的解释: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忿懥,恐惧,好乐,忧患,都是本心之外的感官,本心之所以不得正,就是被这些本心之外的感官所影响了。 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也是同样的道理,把这些本心之外的欲望都泯灭掉,留下的只有心中的天理。 …… 冬至,阴极阳生之日,而正午时分,阴阳转换的气机,达到了极致。 也就在正午的前一刻,傅源打开门,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仪轨……好吧,说白了就是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份文件,还有傅源自己写的青词,再加上笔墨留待补充。 经过心斋调整,此刻的傅源,身心达到了最清净的程度,而且“三省吾身”后,一身浩然正气,已然蓬勃到极致。 心正,意诚,傅源就这么昂首阔步的走出了房门。 屋外,赵方旭,关石花,高廉,还有老天师都早已在这等着了。 此时看傅源走出来,面色都不由得起了变化。 之前的傅源,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为人正派,但待人和善,让人亲近。 但此刻的傅源,威严肃穆,那满身的正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受到压迫,心虚,不敢直视。 很多人这一辈子,谁没做过几件亏心事? 只要做过亏心事,想起来心就虚了,心一虚,在面对着铺压而来的浩然正气时,便会感受到沉甸甸的威严跟压迫。 是浩然正气在压迫他们吗?不,是他们自己的本心! 面对着威严如海的浩然正气,赵方旭等人还准备介绍老天师的,此刻也下意识的移开目光,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老天师心性极高,面不改色的看着傅源,惊叹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如今总算是见到了!” 傅源对着老天师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举着托盘,一马当先的朝祭坛走去。 其他四人则跟在身后。 …… 傅源带着四人,一路来到祭坛,当傅源登上祭坛的那一刻,恰好时至正午,阴阳转换的那一刻!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布满了云层,恰好挡住了太阳,让天地为之一暗。 祭坛上,傅源放下托盘,跪了下去,双手扶地,前额贴到祭坛,深深跪拜。 他不是跪拜某人或者某物,而是在跪拜天地,跪拜自己的内心。 说来也是神奇,傅源这一拜,天上的云层流动速度突然加快了,太阳恰在此时从云层的缝隙中,投下了一轮阳光,恰到好处的照在傅源身上。 周围突然安静了,似乎连风,都不敢发出声音了。 沐浴阳光的傅源,如神如圣,神态恭敬,心正意诚至极,叩首,再叩,起身,再跪,叩…… 三拜九叩后,落在傅源身上的阳光闪了闪,变成了纯净的玄光…… 或者说,傅源的浩然正气,融入了阳光,化作了纯净的玄光…… 这一刻,洒落的阳光,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在附近这一片天地间。 明明是白天,天空中突然有星星在闪烁……一颗,两颗,三颗……满天星辰洒落的光辉,不逊于阳光。 大地似乎活了过来,小草穿过积雪,努力将自己的叶子探出…… 山坳两侧的树木,抖掉了一身积雪,一点点的绽放翠色…… 就连雪化为水,水流动的也变得灵动起来…… …… 关石花忍不住惊叹道:“浩然正气,充塞乾坤!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幅景象!” 高廉也是一脸震惊。 赵方旭若有所思。 而老天师则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 傅源没有理会他们,心至正,意至诚,从托盘里,拿出一张纸,朗盛诵读道: “今有异类灵物,蛇属,长白山柳坤生,德行昭昭,庇护百姓于危难,拯救人民于敌手……” 大意就是柳坤生曾经作出的功绩,也正是这份功绩,获得了傅源的认可。 战乱时期,但凡躲入山中的百姓,都被柳坤生施以了援手,远的不说,光是近代特殊时期,东北沦陷,躲入长白山的百姓,都曾被柳坤生庇护过。 反而追踪入山的小日子,除非大军扫荡,小股队伍鲜有能从山里囫囵走出去的。 还有战争时期,出马仙请柳坤生上身,参与的几场抗战,其中柳坤生贡献也颇多。 最后便是柳坤生维持长白山生态系统…… 等功绩念完,重头戏来了。 一份红头文件,国字头的! 当傅源开口诵读的瞬间,天地变了! …… 老天师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喝一声,道:“来了,当心,守住心神!” 其他三人虽然没有感应,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周身气机涌动,稳固心神。 傅源的朗诵声,在山坳中显得十分响亮,四面的山谷都隐隐传来回音。 就在朗诵声中,首先变化的是天空,太阳高挂,满天星辰作伴,一轮圆月,突兀的在空中显现,朦朦胧胧,好像有轻纱阻隔一般。 除了傅源的朗诵声外,四周寂静无声。 便在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朝祭坛走去,弓腰驼背,老态龙钟,每走一步,腰就直起一分,老皱的皮肤也紧绷一分…… 等它走进了,已经从一个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风华正茂,容貌妖艳的绝色美人,只是那满脸的垂涎,破坏了这份美感。 关石花老脸异常难看,喝到:“白老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第一个起心思的,居然是她供奉了一辈子的白仙。 不过此时白老太太根本听不到关石花的声音,一双妙目只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傅源,盯着他手中的那份红头文件。 脚下不停,一步步的靠近。 “白老太太!”关石花再次厉喝,却还是无法动摇她分毫。 “贪念迷心,叫不醒的!”老天师淡淡的道,横跨一步挡在白老太太面前,浑身金光扎起,化作一堵不可撼动的金壁,口中喝道:“孽障!” 白老太太被金光所阻,当即失去了理智,挥手成爪攻击着金光,用手抓,用牙咬,用身体撞……状似疯狂! 高廉跟赵方旭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异类一旦被迷心,居然这般毫无理智? 赵方旭心想:难怪傅源反对异类封神,还好这次只是尝试! 朦胧的月光,渐渐取代了阳光,与满天星辰争辉。 四周的山脉上,树木无风摇曳,所有树枝都诡异的伸向山谷中的祭坛,好像无数人试图伸手去抓一般…… 刚刚回春,长出的树叶全部立了起来,叶面翻转,冲向祭坛。 这诡异的景象,让高廉等人面色一变,当即散开四周,拱卫着祭坛,阻挡叶雨。 紧跟着,又有无数的声音从四周八方传来,入耳如泣如诉,如万人呻吟…… 抬眼一看,就连老天师都吓了一跳! 鬼影!鬼影!还是鬼影! 隐隐绰绰的鬼影,好似黑夜压过来一样,几乎笼罩了这个山坳——难道这世上所有的孤魂野鬼,都跑来这里聚会了?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老天师动真格的了,周身金光如雨点般向四面八方迸射,在回转,迸射,回转…… 无数透明的身影,就在这金光雨点中,被贯穿,化为虚无。 但鬼影似乎无穷无尽,丝毫不见减少,反而越发的增多。 “让我过去……” “求求你们,让我过去……” “我要……” 朦胧中无数道声音呐喊,缥缈交织,回旋不去的音绕在耳边,在脑海。 渐渐地,赵方旭第一个停下了动作,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被迷了心智。 紧跟着是关石花,没了仙家助阵,十成本事去了八成。 只有高廉还在苦苦坚持着,但动作也越来越慢…… 终于,老天师怒了,天空中云层汇聚,电闪雷鸣。 下一刻,雷电铺天盖地的劈了下来…… …… 在雷电霹雳中,傅源终于念完了红头文件,连带着功绩,青词一起点燃,火焰瞬间迸发,好似点燃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堆火药。 好在爆发是瞬间的,紧跟着裹挟着充斥沧溟的浩然正气,一起回缩,凝聚……最后化作一个光球,落在傅源手中。 光球中心,是一道玄奥的篆文。 当这个散发着光辉的篆文出现的瞬间,傅源愕然回头,看向老天师。 老天师也正看向傅源。 二人隔空对望,脑子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天师度!” 两人都感应到,老天师身上的某种力量,跟傅源手上的篆文,有几份相似之处。 老天师知道那是“天师度”,而傅源通过原著,也联想到了“天师度”! 好在二人都是心志坚定之人,在一瞬间收束了心神,应对眼前的局面。 老天师继续抵挡如潮水涌来的“子不语”之物。 而傅源手托光球,喝道:“柳坤生,还不接令!” 周围密密麻麻的怪力乱神,根本不见柳坤生的踪迹。 片刻之后,傅源再喝:“柳坤生,还不接令,更待何时?” 最后,连老天师都急了,开口喊道:“柳坤生,在哪?” 鬼影群众隐约传来声音。 老天师周身的金光化作一个手掌,冲入鬼怪群众,等收回时,金光化形的手掌中,抓着什么东西,朝祭坛一丢。 傅源最后一次喝道:“柳坤生,接令!” “柳……柳坤生……接……接令!”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 祭坛上,一条小蛇浑身破破烂烂,鳞片斑驳没剩多少,鲜血淋漓,尾巴都丢了半截,努力昂起蛇头。 傅源将手中的光球,直接按在柳坤生头上。 光球融入,将柳坤生的整个蛇身笼罩在光辉内。 四周顿时响起无数的尖叫声……怒吼声……哭啼声……不绝于耳。 而此时,傅源也终于能腾开手了,看着遍布山坳,已经被雷雨湮灭大半的虚影,深吸一口气。 然后开口:“子!” 声震如雷,荡涤乾坤,瞬间压下了无数吵杂的声音。 “不!” 虚影瞬间躁动起来,四下逃窜,开始拼命的逃离山谷。 “语!” 浩然正气勃发,如惊涛骇浪,铺天盖地的席卷四周。 天地为之一清! 被光辉笼罩的柳坤生,突然炸裂,化作无数的光点,洒落四周。 它本身就修炼成了灵体,如今更是化作了神念,散步到这片天地间,融入了天地的“气”中。 直到此刻,封神才结束。 蛇灵柳坤生,化作了一片天地之神! 第三十五章 正一道 春秋时期,战国大夫邓析,曾经提出了“两可论”,核心思想是“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 什么意思呢?同一事物在不同的立场或不同条件下,往往会具有不同的或相反的性质,产生不同的甚至互为矛盾的观点。 对的可以是错的,错的可以是对的,是非对错不存在绝对性,随时都可以变换。 洧河发大水,郑国有一个富人被大水冲走淹死了。有人打捞起富人的尸体。富人的家人得知后,就去赎买尸体,但是得到尸体的人要价太高了。于是,富人的家人就来找邓析,请他出主意。 邓析对富人的家人说:“放心吧!那个人只能将尸体卖给你们的,别人是不会买的。”因此,富人的家人就不再找得到尸体的人买尸体了。 得到尸体的人着急了,也请邓析出主意。邓析又对他说:“你放心吧!富人的家人除了向你买,再无别处可以买回尸体了。” 邓析站在两方的立场看待同一件事情,说出了有利于双方的话。无论是在逻辑上还是在情理上,他所说的两种互相矛盾的话都是对的,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但问题在于,邓析没有自己的立场,也没有选择一方立场,这就导致双方陷入了僵局,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所以邓析在历史上,很让人讨厌,因为他做事没有自己的立场,没有自己的度量,没有自己的“礼”! 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 …… 村内屋子里,五个人各坐一方角落,自顾自的沉思着,也没人说话。 大家都在基于自己的立场,思考相应的问题。 傅源自己,只是加深了封神时的感悟,便开始打量起众人来。 通过各自的立场,傅源很容易就能揣度出他们在想什么,比如赵方旭作为公司董事,想的肯定是“封神”对当前秩序的影响,以及后续的应用。 关石花作为出马仙一脉的领头羊,想的肯定是为“出马仙”一脉谋利,当然,由于白老太太那不堪的表现,这其中的影响肯定也要考虑。 高廉么,联系原著,他能为自己的女儿退出十佬,加入公司……思考的大概是他的女儿高二壮,作为特殊的存在,是不是也能被封神? 老天师大概是在想“天师度”有关的事。 听上去是不是好像“读心术”一样玄乎?其实这些都是基于当前线索推测出的判断。 只不过“明智清心”后,这种判断更加清晰准确,类似于“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普通人也可以做到,遇到事情时,只要站在对方立场上多想想,大体都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推己及人”而已。 ……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终于,赵方旭第一个回过神来,有些急切的起身,大概是想上面汇报,不过在看到傅源时,顿了一下,终于想起遗漏了什么。 当即介绍道:“傅源啊,这位便是异人界十佬之一,正一派的首领,龙虎山天师府第六十五代天师,张之维老天师。” 傅源起身行礼,道:“傅源,见过老天师。” 老天师含笑,道:“君子含光,通儒达识,年轻人不简单啊!” 傅源谦虚道:“您过奖了。” 赵方旭笑着道:“老天师,傅源,我这边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你们两位是一起走,还是聊聊再走?” 傅源想了想,看向老天师,正要开口。 老天师抢先道:“难得见到这样的年轻人,当然要好好聊聊。” 赵方旭点头,道:“那行,送您回龙虎山的车就在村外等着,傅源也是一样……那我就先走了,这次的事,保密方面,不用我强调了吧?” “自然!”二人同时点头。 高廉跟关石花也站起来,道:“那我们也先走一步,二位慢聊。” 等人都走光后,屋子里就剩下傅源跟老天师。 不等傅源开口,老天师道:“傅源啊,你学富五车,知道我们龙虎山的历史吗?” 傅源想了想,道:“只是大体知道一点,好像是由张道陵创建于唐朝天宝年间……” 老天师摇头,道:“张道陵祖师原名张陵,于汉末创建五斗米教,自称“天师”,其子张衡为“嗣师”,其孙张鲁为“系师”,祖孙三代传承,被人称为“张天师”一脉。 而这最早的三代“张天师”,无一例外,最开始都是学儒的,只因世道混乱,无所治世,一身抱负不得施展,故而才弃儒改学长生之道,自此代代相传。” 傅源有些诧异,张道陵原来是儒家弟子么?这还真不知道!而且张道陵原来出生在汉末……汉末到天宝,中间隔了几百年呢。 老天师又接着道:“早在建安二十年,“三张”便得到了汉献帝敕封,彼时由“系师”张鲁接受敕封,也是由他主持祭祀…… 此后传承不断,直到大唐天宝年间,才再次被敕封,引领正一教,历朝历代,祭祀不断!” 傅源恍然,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虽然老天师虽然说得很含糊,嘴上明明说得是其他事情,但话里话外,却又解释了“天师度”的问题。 被敕封,主持祭祀,还有弃儒从道的“三张”……跟今天的场景,是不是很相似? 当然,有“知”才有“行”! 此情此景下,老天师的话,也只有傅源能够理解,因为他经历过,有了“知”。 一道美味佳肴,无论旁人描述的多么美味,多么惊奇,只有真正吃过的,有了“知”的人,才能理解。 又或者你无意间吃过某种食物,后来通过别人的描述,两相映证,你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有知不得行,有行不得知,唯有知行合一! …… 得了解释,傅源也不再关注“天师度”了,反而诚恳的向老天师请教起学问来。 学儒至今,傅源都是通过“训诂”,自己琢磨,自己理解。 正一教虽然是道教,但创始人却是学儒出生,学习正一教的理念,想来也能触类旁通。 老天师也不吝啬,详细讲述起来。 正一教起源的五斗米教,来自张道陵注释《道德经》所悟的《老子想尔注》。 《想尔注》的思想内容主要包括三部分: 一是关于守道诫,主张求道需要专、诚、静。 正一道之前,所有的道学,从来都只关注“道”本身,而不关注求道的过程,只有儒学才强调过程。 二是长生之法,主张和五脏五行之气,和则相生,战则相克,精结为神,欲令神不死,当结精自守。 为了自守,要做到无思欲、无为无名、不贪荣求宠、不争强好胜、不为恶事等。 三是帝王行道,主张道之为化,自高而降,指谓王者,故贵一人,制无二君,是以君王常当行道,然后乃及吏民,非独道士可行,王者弃捐也。 正一道跟儒学,有不少相似之处。 第三十六章 论道 现在常常有人道听途说,说什么《道德经》,《德道经》之类的……不知道他们自己能不能理解什么是“道”,什么是“德”? 道是什么?是某种途径,是某个过程,是一个庞大的,不能言说的模糊概念。 德,在道家解释,是性质,是规律,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人为干涉的本性。 水往低处流,这就是水的“德”,火焰燃烧发光发热,这是火的“德”,没有任何的人为干涉! 道家所谓的“道德”是在一个庞大而模糊的概念下,各种冷冰冰的性质规律而已! 从这个解释看,“道德”,“德道”,哪个才能说得通? 道家不是儒家。 儒家的“德”,被各种人为的干预了。 乌鸦反哺,被儒家誉为“仁”德,鹿得草而鸣其群,蜂见花而聚其众,被誉为“义”德,羊羔跪乳,马不欺母,被誉为“礼”德,蜘蛛罗网以为食,蝼蚁塞穴以避水,被誉为“智”德,鸡非晓而不鸣,燕非社而不至,被誉为“信”德…… 说到底,这只是自然现象的行为,被人为的把这种“行”赋予了“德”。 属于因果对调了。 …… 傅源跟老天师聊了很久,从正一教跟儒家的各种理念的区别,同异,一直聊到了《道德经》本身。 《道德经》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不同的人,秉持不同的理念,自然也有不同的解释,甚至不同的断句,也有不同的理解。 老天师道:“所谓“常道”,当以无为养神,含光藏晖,灭迹匿端,而“常名”,当如婴儿之未言,鸡子之未分,明珠在蚌中,美玉处石间,内虽昭昭,外如顽愚。 所以这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字“藏”!藏什么?藏精气神,不使泄露!” 傅源点头,表示认可。 老天师继续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不藏精气神,就没办法修道,藏了,才可能孕育出万物之“道”。 就如同男女之欢,有了天地之始,吐气布化,诞于虚无之间,才能生出孩子,长大成熟。” 这跟傅源的理解有区别,但傅源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问道:“那老天师认为,当如何“藏”?” 老天师道:“两种办法,常无欲,以观其妙,说白了就是禁欲,这个欲,不是本能的需求,而是需求之外的多余的欲望!就好像人饿了要吃饭,这是很正常的需求,但想吃美味佳肴,那便是“欲”! 藏住了精气神,禁了各种欲望,慢慢的就能体会到其中的要领。 常有欲,以观其徼,放任自己的欲望,但不可沉溺其中,放纵不是放任,有欲而克欲,红尘历心,其中的“度”最难把握。 这一点,你们儒家应该最能体会。” 傅源点头,道:“克己修身,都是对人心的考验,收放自如,才是最难得,稍不留神,就堕入深渊。” 老天师继续道:“玄是什么?玄,天也,道也,不管是“常有欲”,还是“常无欲”,归根结底,都是本心的修炼,都是求道的历练,故而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傅源皱着眉思索着,没有说话。 老天师安静的等待着,得到傅源眉头舒展,才笑着伸手示意。 轮到傅源了。 傅源思索着整理了一下,开口,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德经》至今为止,是连断句都存在争议的,各种断句有各种理解,傅源断自己的句,说自己的理解。 老天师眼前一亮,神态专注起来,仔细听着。 傅源道:“道,可以被谈论,可以被定义,可以被命名,但绝非以“一般”的方式!” 老天师点头,表示认可。 傅源接着道:“既然“道”是可以被定义的,那如何定义?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又是不一样的断句,老天师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继续听着。 傅源道:““无”和“有”,对立与统一的关系,这两个字,便是道,而“天地之始”跟“万物之母”则是这两个字的定义。 道是“无”和“有”,名是“天地之始”和“万物之母”。 无,形而上,看不见摸不着。有,形而下,看得见摸得着,世间万物,都是从无到有,这个过程便是“道”。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无”是本质,是形而上的“神”,“有”是存在,是形而下的“形”,神观其妙,形观其缴。 看到万事万物的“无”,从而看到事物的本质,看到万事万物的“有”,从而看到事物的存在跟局限。 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就停留在“有”的层面,看待事物存在片面性,局限性,所以既要观其有,也要观其无。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此两者便是“无”跟“有”,万事万物都有“无”跟“有”,本质跟表象,神跟形,故而“同出”而“异名”。 本质和表现统一起来去认知,得到深入正确的理解,便是“玄”,玄者,有无相生。” 这下轮到老天师开始皱眉了。 仅仅是《道德经》的第一章,双方的理解就南辕北辙了,但却又无法指责对方是错的。 二人都不是听不进道理的人,同时两个人都清楚,双方理解的都是对的。 老天师是修道的,他便是从修道求道的立场去解释,理解偏私人性,个人的修行。 傅源是修儒的,他便是从自己的本心认知去解释,理解偏天地性,本心对天地的认知。 不过傅源思索时,老天师安静的等他去理解,去接受。 如今轮到老天师思索时,傅源可不会安静的等着,而是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继续道:“就如同这个苹果,普通人先看到的一定是其颜色,新鲜或腐烂,尝到酸的或甜的,这些表象。 等到看多了苹果,吃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就会总结苹果的某些共性,理解苹果的本质,这种表象跟本质结合,便是“玄”! 再次基础上更进一步,眼前的苹果无论是红的黄的还是绿的,无论是光鲜的还是腐烂的,酸的还是甜的,你眼中看到的,永远只有苹果的共性跟本质,不会被那些表象所迷惑。这便是“玄之又玄”。 当一个人不再被万事万物的表象,也就是“有”所迷惑,眼中只有“无”,万事万物在眼中只剩本质,也就是所谓的“众妙之门”。 有无相生,谓之玄,玄之又玄,谓之道!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熟悉么? 这便是“道”,道虽然不排斥“有”,但永远侧重于“无”,而人性,永远喜欢盯在“有”上,下意识的忽略了“无”,被各种表象,各种欲望所迷惑。” 等傅源说完,老天师站起身,苦笑道:“傅源你这小子,不愧是儒家,这言语的蛊惑性,太强了,险些乱了老夫的道心!” 傅源乐了,道:“老天师,您修道多年,难道还会被一些言语所蛊惑?” 老天师叹了口气,道:“关键是你的这些言语听着太有道理了……但深究起来,你这立意太高太深,高到天地宇宙去了,跟老夫这私人的修道不合! 不能再论下去了,老夫走了。” 傅源诧异道:“老天师,咱们这才论完第一章呐,接下来呢?” 老天师朝门口走去,抬手挥了挥,道:“老夫回龙虎山了,有空记得过来玩。”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傅源乐了会,整理了一下赵方旭带来的那些资料,带走了一些觉得有意思的,也跟着起身离开。 第三十七章 旅途结束 世间变换,万物众生来来去去,唯有思想,传承不灭。 …… “铃铃铃——” 傅源停下自行车,呼了口热气,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接通道:“喂,你好,哪位?” “畜生!我是你爸!”手机那头传来嘶吼,歇斯底里的,语气充满了痛恨。 傅源皱了皱眉,心里却想着,他是从哪得到自己号码的? 公司?应该不是,公司那边知道自己号码的,总共也不过徐翔,高廉,还有赵方旭……最多加个高二壮。 不是傅源看不起傅爸,这几位就算在异人圈子里,地位也是极高,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接触到的。 自己处理的那些委托,可从未给普通人留过电话号码…… 所以应该是某个异人搞到了自己的号码,专门送到傅爸那里……是有什么算计在等着自己? “你耳朵聋了?听不到了?”手机那头还在嘶吼。 傅源开口道:“哦,是爸啊,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没想到傅源的反应这么平淡,手机那头顿了一下,片刻后,傅爸用压抑的声音道:“你在哪?赶紧回来!” 傅源环顾四周,道:“我骑了两年多到这,再骑回去,怕是还要两年……那后年再见?” 傅爸语气在极力压制着:“傅二小,傅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源耐心的解释,道:“爸,我是骑自行车出来的,一路骑到这里,真的花了两年多,没骗你。” 傅爸怒吼道:“你不会坐车坐飞机吗?” 傅源乐了,笑道:“瞧你这话,我这不是没钱嘛,你看,我没钱上学,出来流浪,一路要饭走到这……” 傅爸直接打断傅源的话,怒道:“要饭?你是要丢光我的脸吗?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个词的?” 傅源笑道:“没钱,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饿死吧?” “你……” “给我。” 手机似乎被人抢走了,然后一个女声略带颤抖的道:“傅源,我是傅蓉,你姐。” 傅源默了一下,道:“姐姐你好。” 傅蓉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弟……弟……爷奶死了……他们死了……” 傅源淡淡的道:“他们老两口啊,早两年前就没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节哀?” 手机那头一阵哭泣:“我……我……回来过年,回来却发现爷奶都没了,你也没了,我……我……哇……” 傅爸再那头训斥道:“哭什么哭,赶紧让他滚回来!” 好像是傅妈的声音:“小蓉,让二小先回来……二小,这两年你都在外面?在哪过的年?” 傅源故作思考,道:“我想想啊,前年是在桥洞下,去年在人社区墙角……” 那头就听到傅蓉的嚎哭声,好一会后,才勉强道:“弟弟……你回来吧。” 傅源爽快的道:“成啊,我这就掉头往回骑。” 傅爸怒吼道:“有银行卡么?我给你钱,你要么坐车,要么坐飞机,赶紧回来……” 好像是被人提醒了,傅爸又改口道:“等会我发你个地址,你去地址那,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手机被挂断,不久后发来一条短信,里面是个地址,还是个城里的地址。 短信也没有索要银行卡……这就有意思了。 傅源的银行卡号,连他自己都记不住,完成委托的钱,是公司打进卡里的,也只有公司那边知道他的银行卡号。 公司信息泄露?按照徐翔的说法,自己的信息保密度很高…… 傅源的信息牵扯到了刘章平刘老头,而跟刘老头一起死的,还有十几号全性高手跟各门派大佬。 门派不至于这种做派……所以是全性盗取了公司信息,有全性在调查十一年前的那次异人元老大规模死亡的事件,顺手拿走了傅源的信息,包括银行卡号,手机号码! 傅源收起手机,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车,笑道:“老伙计,看来咱们的旅途,结束了!” …… 谭玉瞳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光听名字就能给人一种联想,这应该是一个漂亮,温柔,但懵懂,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 事实上,她并不懵懂,反而异常精明,否则也不可能将一家上市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跟她打过交道的人,还是认为她是个傻子,因为有她这样能力的人,不该屈于人下,不该给别人打工,而且兢兢业业。 谭玉瞳从不去解释原因,也从不将自己的想法对外倾诉,只是默默的听从老板的命令,打理着公司。 今天也是,谭玉瞳就是听从老板的吩咐,在车站接人。 据说接的人是老板的儿子,在外流浪了两年……也不知道如今狼狈成什么样?希望别是脏兮兮的出来,至少也要洗个澡,打理一下。 举着牌子,谭玉瞳心里还在思考着,如果真是一幅流浪汉打扮,自己该如何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你好,我是傅源!” 正想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谭玉瞳抬起头看了一眼,脑子就懵了。 眼前之人笑的很干净,却有一种既不远也不近的感觉。 要说帅气,其实五官平平,但他却有一种别的男人所没有的儒雅,没错,就是儒雅! 那种通达世事,通读经史子集的人身上有的那种儒雅,这是一种沉淀,是一种气质,根本就不是外在包装能够包装出来的。 谭玉瞳自问不是花痴,但此刻她真的犯花痴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人,完全被吸引住了。 过了一会,眼前的男人突然开口道:“谢谢!” 谭玉瞳下意识的道:“不客气……不是,谢什么?” 男人笑着道:“谢谢你对我魅力的肯定。” “唰——” 谭玉瞳的脸顿时红透了,感觉好像火烧一般,再不敢直视,低下头好似一个怀春的少女一般无措:“我……我在等人……”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有些无奈:“我就是傅源,你等的那个傅源。” 谭玉瞳愣了一下,随即不不敢置信的再次抬头,最后脱口惊呼道:“……那个流浪汉?” “对,那个流浪汉!” 谭玉瞳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着,衣服很干净,头发很柔顺……全身上下,除了皮肤微黑外,哪里有流浪汉的样子? 傅源淡定的任由她打量,还摊开手转了一圈表示配合。 谭玉瞳总算回过神了,娇声道:“你这哪里像个流浪汉?”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傅源笑着道:“谁也没有规定,流浪汉不能爱干净吧?” 谭玉瞳窒了一瞬,无语道:“也是……对了,我叫谭玉瞳,是你爸叫我来接你的,车就在外面。” 说着引路,时不时瞄一眼傅源。 傅源一边走,一边道:“我知道你,谭玉瞳,美貌与智慧并存。” 谭玉瞳调笑道:“没想到我的名声都传到流浪汉的圈子里了。” 她也看出来,眼前之人绝对不是什么流浪汉,当然,也不在意别人拿这个调侃,脾气很温和。 只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准确的抓到了对方一点性格……或者说,是对方让她感受到了某种随和。 傅源笑着道:“那倒没有……只是回来前,我托人查了下我爸的信息,其中特别介绍了你。” 一路出了车站,来到一辆车前。 “我爸这公司开得不错啊。” 傅源打量着轿车,笑着道:“我唯一的疑问,也是很多人的疑问,你怎么会给我爸干活的?” 大概是这个问题被问得太多了,谭玉瞳一边开门,一边道:“工作而已,给谁干活不是干?” 二人上了车,谭玉瞳启动轿车,继续道:“我一个女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够用就行。 你爸给的绝对够多,不仅有年薪,还有分成,我为什么不给他工作?” 傅源坐在后座,看着驾驶位的谭玉瞳,道:“挖你的人很多,能经受诱惑,不被迷眼……看来你有更大的野心,跟金钱权利无关。” 谭玉瞳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在猜测她的心思,但谁又能猜中? 傅源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哦”了一声,淡淡的道:“你想进入异人圈子。” “嘎吱——” 轿车猛然刹车,发出难听的尖锐声。 谭玉瞳重新启动,表情已经镇定下来,道:“我还以为撞到人了……你知道异人?” 傅源笑了笑,没有说话,反倒是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第三十八章 父父子子 于庄子看来,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分为有用跟无用,有用之用,无用之用。 比如一把刀,在异人手里,用炁长期蕴养,就可能“化物”,再进一步,甚至有可能被炼成法宝。 但在普通人手里,这就是一把刀,随时可以替代,可以丢弃。 如果这把刀被普通人使的时间长的,顺手了,离不开了,那这刀就变成了不可替代之物。 人也是一样。 …… 汽车一路沉默着,开到了一片别墅区。 谭玉瞳看似镇定,但心里到底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反正傅源挺淡定的。 打开车门,傅源“啧”了一声,道:“我爸混的不错啊,连别墅都住上了?” 谭玉瞳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傅源引进别墅。 一进门,就看到傅爸端坐在客厅,冷着一张脸,看到傅源的第一眼,顿时惊疑不定,含在嘴里的话,也骂不出口了。 傅妈也一脸惊奇的看着,似乎想寻找记忆中儿子的痕迹。 五官很熟悉,就是小时候的模样被放大了,成熟了,但这通身的气质…… 傅源坦然的喊了一声:“爸,妈,好久不见。” 然后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傅妈干笑着,道:“你姐姐她公司临时有事……” 傅源点头,道:“嗯,懂了,不敢见我。” 傅妈连忙道:“怎么会呢?你们是亲姐弟,你姐真的是临时有事。” 傅源笑了笑,道:“妈,不必如此,我没有怪她,挺理解的,她不敢见我,说明心中有愧,说明她有良心,这是好事。” 旁边的谭玉瞳微微偏头,抿着红唇,似乎再笑。 这一家子的事,她当然清楚,所以傅源话里的意思,姐姐有良心,会感到愧疚,所以不敢见,躲了。 那这一对父母呢? 傅妈也听懂了,说不出话来,脸色不太好看。 傅爸哼了一声,道:“说说吧。” 傅源走过去坐下,道:“说什么?” “啪——”傅爸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说你为什么不上学。” 傅源摊手,道:“不是说了吗?没钱啊。” “没钱”两个字,像一击耳光,重重的扇在傅爸脸上,顿时恼怒,道:“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傅妈也跟着道:“而且你爷爷奶奶出事,你居然连通知都没通知一下……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回去时,被村里人说成什么样了?” 傅源疑惑道:“怎么通知?你留电话了?我不知道啊。” 傅妈连忙道:“你爷爷奶奶那里不是有我们的电话吗?” 傅源笑了笑,道:“可能吧……但他们死了啊,突然就死了,什么话都没能留下。” 傅妈:“……” 傅爸:“……” 别墅里瞬间变得安静了。 好一会之后,傅爸才怒吼道:“我是你爸,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傅源疑惑道:“你们问,我心平气和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不这么说,那我该怎么说?” 傅爸:“你……你……你不孝!” 傅源笑了笑,道:“有句话,叫“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纲”是什么?《商书》曰: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 纲,就是一个引领,模范的作用。有什么样的君,就有什么样的臣,有什么样的父,就有什么样的子,这才是“纲”的作用。 你说我不孝,只能说明你这个“纲”没做好。” 傅爸气得满脸通红:“你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显摆你的学问吗?” 傅源叹了口气,道:“道理说了你又不肯听,那我说的直白点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不贤,则臣不忠,父不慈,则子不孝! 你能把公司开这么大,连别墅都住上了,应该不会听不懂吧?” 明明傅源说的很平静,很淡然,但傅爸还是听出了那满满的嘲讽味,羞恼涌上心头,甚至一时间失去了理智,冲到傅源面前,一巴掌扇来。 傅源往后一靠,轻描淡写的躲开巴掌。 趁着傅爸立足不稳的时候,慢条斯理的站起身,离远了点。 傅爸厉喝道:“你还敢躲?” 傅源淡定的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不陷父于不义。你这一巴掌,怎么看都属于大阵仗了,为了你好,我还是躲躲吧。”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傅爸气得直发抖,喊道:“你走!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傅源突然转头,一脸惊喜的道:“当真?” 傅爸气昏了头,脱口道:“当……” 傅妈使劲拉了他一把,对傅源道:“你爸气昏头了,别当真,你先躲躲,我劝劝你爸,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傅爸喘着粗气,却也没有在开口。 傅源失望的摇摇头,转身离开。 脸上若有所思。 这都能忍住? 这对父母,又在谋划些什么?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 谭玉瞳追了上来,跟傅源并肩走着,笑道:“你们这家人,还真有意思。” 傅源看了她一眼,道:“给你发工资的不是我,你就不怕有人给你小鞋穿?” 谭玉瞳笑了笑,没有回答,道:“酒店我已经开好了,买的衣服也都放在酒店房间里,我带你过去吧。” 傅源挑眉,道:“酒店开房?谁的意思?” 谭玉瞳眼眸扫了傅源一眼,道:“当然是你爸,我老板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主动给你去酒店开房?” 傅源笑了笑,道:“流浪汉?哈,这是担心我弄脏他家?” 谭玉瞳眼神略带怜惜,道:“你别在意,父子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以后多处处就好了。” 傅源乐了,道:“我可用不着劝解,早在我七岁时就已经看开了。” 谭玉瞳抿了抿唇,道:“去酒店休息一下,晚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傅源想了想,道:“行!” …… 谭玉瞳把傅源送到酒店房间,又给他点了顿餐,就直接走了,没有任何带有暧昧色彩的暗示。 傅源坦然的接受了一切,洗澡吃饭,然后上床小咪了一会。 傍晚,谭玉瞳换了一身便装,叫上傅源,开车带他来到了一处酒吧。 “你要带我来的,就是这?” 谭玉瞳带着傅源停好车,口中道:“我觉得,你现在需要酒。” 傅源哂笑,道:“我早说过,我不需要调节,早看开了……看来你不信?” 谭玉瞳道:“来都来了,就当是陪我吧。” 傅源也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便跟着进入酒吧。 酒吧挺普通的。 但酒吧里的人,不普通。 傅源只是扫了一眼,便看到了至少七八个异人。 这些异人中有一个,在看到傅源后,微微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的偷偷打量,然后偷偷拿出手机,看看手机,再看看傅源,似乎在比对什么。 谭玉瞳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傅源来到吧台,道:“喝什么?我请。” 傅源道:“给我来杯牛奶吧。” 酒保一愣,看看傅源,再看看谭玉瞳。 谭玉瞳:“……你来酒吧喝牛奶?” 傅源反问:“没有吗?” 谭玉瞳状似无奈,对酒保道:“那就给这孩子来杯牛奶。” 酒保也不说话,倒了一杯牛奶放在傅源面前,也不问谭玉瞳,直接调了一杯酒给她。 看得出来,谭玉瞳是个老顾客了。 谭玉瞳喝酒,傅源喝牛奶,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比谁更耐得住。 酒吧的环境也挺安静的,不怎么吵杂,就算有人说话,也只是小声的交流着,环境不错。 倒是酒吧里的异人,有两个偷偷溜出去了。 一杯牛奶快要喝完的时候,突然,一群人闯进了酒吧,打碎了原本还轻松安静的气氛。 进来的五个男的,当先一人平头,白背心,一件牛仔衣搭在肩上,嘴里叼着根牙签。 一进来就扫过整个酒吧,目光落在谭玉瞳身上,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玉曈,又见到你了,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说着,手就朝谭玉瞳肩膀搭了上去。 谭玉瞳侧身躲开,娇躯直接贴到傅源身上了。 平头男这才看向傅源:“这小子是谁?” 第三十九章 风波命 酒这东西,原本就是古人嘴巴太淡,想尝点刺激的重口味而搞出来的。 后来经过几千年积累的酒客不断为酒立心,找出各种由头来尝酒,这才一点点发展出浓厚的酒文化。 撇开酒文化不谈,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喝酒惹祸的人,少吗?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 傅源一向觉得,一个成年女人既然自己选择了走进了酒吧,也就意味着她自己承担醉酒后的一切后果。 所以在谭玉瞳把身子靠过来时,傅源让了让,拉开了点距离。 见平头男问他,傅源举了举牛奶,坦然道:“你们熟人相遇,不必管我。” 谭玉瞳脸色有些阴沉。 平头男嗤笑道:“一个怂包!” 说着,又把手搭向谭玉瞳的肩膀,口中道:“玉瞳,这软蛋挺有眼力劲的,知道老子不好惹,哪找来的?” 谭玉瞳直接起身,做到傅源的另一侧,对傅源道:“你就这么看着?” 傅源笑了笑,道:“既然你选择带我来这,我尊重你的选择!” “小子,你很带种啊!”跟在平头男身后的一个人指着傅源,冷冷的道。 傅源看看他,再看看平头男,问道:“需要我让地方吧?” 平头男静静地看着傅源,突然咧嘴一笑,道:“我突然有点想跟你做朋友了,在我的圈子里,正少了你这样奇葩的人。” “下次一定!”傅源起身,让开了位置。 平头男哼哼两声,继续朝谭玉瞳靠去,手也跟着揽了过去:“玉瞳,今天一定要给我个面子,好好喝两杯,我请客……” 谭玉瞳无处可避,只能看着离开的傅源,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傅源让开位置后,端着牛奶,边走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道:“是110吗?这里有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女人……对,已经连续几次对这个女人动手动脚了……” 路过一张桌子时,还探头询问了一下这里的地址,对着电话报了地址后,继续道:“那女的已经没地躲了……好好好,你们尽快派人来吧……五六个壮汉,可吓人了!” 打完电话后,傅源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神色坦然。 平头男却愣住了,一脸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傅源:“你居然报警?” 傅源乐道:“看到五六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这样的场景,报警很正常吧?” 平头男有些嘲弄道:“天真!你觉得一些小小的警察,就能管得了自己吗?” 傅源往后一靠,道:“管不管的了,那是警察的事。” 平头男放下搭向谭玉瞳的手臂,转身面向傅源,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傅源笑着道:“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没地报复去……怎么不继续了?” 平头男慎重的看着傅源,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你他吗找死是吧?”平头男身边另一个相貌凶恶的壮汉怒喝一声,便要过来打人。 但平头男却将手一扬,止住了壮汉的动作,一双眼睛死盯着傅源,看上去很愤怒。 但傅源却笑了,道:“你是律师吗?这么懂法?” 平头男凌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不自觉地瞥了谭玉瞳一眼。 谭玉瞳微微叹了口气,对他摇摇头。 平头男起身,带着一群男人,直接出了酒吧,什么话都没留下。 谭玉瞳这才起身走到傅源面前坐下,开口道:“对不起。” 傅源笑了笑,道:“没关系,至少演得不错。” 谭玉瞳端详着手上的酒杯,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后,才开口道:“听说过天煞孤星吗?” 傅源点头,道:“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那便是“煞孤星”,也叫“天煞孤星”。” 谭玉瞳嘴角勾了勾,似乎在笑,道:“我就是那颗“天煞孤星”!” 傅源乐了,道:“那你这不够给力啊!跟着我爸这么些年,也没克死一两个的。” 谭玉瞳也忍不住笑了,道:“不然我为什么会这么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给你爸干活?” 傅源挑挑眉,道:“我以为你是想进异人圈?” 谭玉瞳点头,道:“你猜的也没错,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说我这种是一种命格,叫“风波命”……那人是个异人。 很遗憾,自那之后,我再没见过懂“风波命”的异人,不管是在这个酒吧,还是你姐姐那个圈子。 我确实想进异人圈,但不是普通的异人圈,或者说底层的异人圈,我想进的,是高层的,传承久远的异人圈。” 说到这里,谭玉瞳停顿了一下,道:“你是异人吧?而且是异人里的高层?” 傅源摇头,道:“我?孤家寡人一个,连个同门都没有,纯属自己琢磨,也算高层?” 谭玉瞳好奇道:“那你这算先天异人?可我听说……” 傅源坦然道:“听说我完全没有资质?这话还真说对了,我琢磨了十年,才算踏进了异人门槛,能够感知体内的炁……我姐用了一天,大部分异人也就三五七天了不得了。” 谭玉瞳一脸的不相信。 傅源也没有解释,道:“说说你吧,不是异人,却知道先天异人?” 谭玉瞳拨弄着酒杯,道:“没什么好说的,从小到大身边人一直倒霉,好在大家都接受现代观念,没人联想到我身上,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是我导致的。 直到后来闹出人命了,一个老头看破我的命格,告诉我这叫“风波命”,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打听异人的消息。” 傅源好奇道:“那老头怎么说的?” 谭玉瞳淡定的道:“找个命格贵重的,能压住我“风波命”的人,待在他身边就没事了。” “呵!”傅源轻笑一声,道:“我爸就是那个命格贵重的?” 谭玉瞳沉默了一下,道:“不仅是你爸,我跟在你妈身边,也不会有人倒霉,你姐身边也是一样……这会我跟着你,你看有人倒霉吗?” 傅源笑道:“那个平头男不是挺倒霉的吗?” “倒霉么?”谭玉瞳眼眸流转,扫了一眼不远处卡座那边,道:“我怎么觉得他挺幸运的?既没挨打,也没挨骂。” 傅源突然问道:“他是你什么人?居然愿意为你遭罪?” 谭玉瞳抿嘴笑了,道:“给钱就行了!这出戏我演了七次,每次他都要被打一顿,最严重的那次,被送到医院抢救了三天……这是第八次,他跟他几个兄弟,第一次毫发无损的走出去。” 傅源点点头,没有对此作出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缺钱的人,怕是很难理解穷人为了赚钱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谭玉瞳看向傅源,正色道:“我一直在想,我怎么这么幸运,一下子遇到三个能压住我命格的贵人?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 他们是你的家人,他们因你而变得命格尊贵……如果我直接跟着你呢?” 傅源忍不住笑了,道:“跟着我一起流浪?” 谭玉瞳放下酒杯,正色道:“我已经向你坦陈了我的情况,我不是异人,也没别的本事,但我会赚钱,会管理公司。 异人也是人,也需要生活,我能帮你赚钱,帮你开公司……另外,我长得也不错,身材也还行……考虑考虑?” 傅源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只是一个怀疑,你就这么梭哈了?” 谭玉瞳认真的道:“这是必要的决断!” 第四十章 徐四 黄石公的《素书》中说:橛橛梗梗,所以立功。孜孜淑淑,所以保终。 橛橛者,有所恃而不可摇,梗梗者,有所立而不可挠。 唯有坚定不移,刚正不阿者,才能有所功业,唯有勤敏不怠,文雅善良者,方能善始善终。 …… 两人从酒吧出来,凉风一吹,谭玉瞳酒精略微上头,脸蛋泛红。 谭玉瞳眼波流转,道:“警察没来呢。” 傅源一本正经的道:“下次应该说,有个当官的女人在被人调戏。” “你这么玩,胆子挺大啊!”一旁走来一个人,一头卷白毛,唏嘘的胡渣子,叼着一根烟,痞里痞气的。 打量着傅源,恶声恶气道:“傅源,儒修异人,不管你有什么能力,这里是我的底盘,得听我的。”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叫徐四。” 傅源想了想,突然笑着对谭玉瞳道:“你要的异人高层,这不就来了?” 谭玉瞳怀疑的看着徐四:“他?异人高层?” 徐四道:“这个酒吧,算是一处异人据点,你报的警,自然转到公司这边……嘿,小子行啊,异人遇到麻烦,喊警察叔叔,你还是头一遭!” 傅源轻笑,道:“徐总,异人也是公民,遇到突发状况,自然要交给警察处理。” 徐四摆手,道:“别叫徐总,徐总那是我爹,叫我徐经理……哪都通快递公司经理,徐四,徐经理!” 傅源乐道:“公司现在搞快递了?” 谭玉瞳一脸疑惑:“哪都通……快递公司?” 徐四大大咧咧的道:“套了个快递的皮,当然,也做快递业务,财务自理。” 傅源在一旁解释,道:“就是上面的有关部门,专门管理异人的。” 谭玉瞳若有所思:“难怪……我曾经打算开展快递业务,结果却被打了下来,原来你们上面有人。” 徐四对谭玉瞳道:“还有你,谭玉瞳女士,公司其实早就注意到你了,你说你,一个普通人,老往异人圈里钻干嘛?遇到不少危险,还是公司偷偷帮你摆平的。” 谭玉瞳一脸懵:“你们早就知道我?那为什么没人来接触我?” 徐四无奈道:“天煞孤星的风波命,棘手啊,这一片的分公司没人压得住你,本来是打算送你进暗堡的,还是我老爹发话,拐着弯把你介绍到傅金贵夫妻身边……” 谭玉瞳抿着嘴,表情复杂。 她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才找到了压制她命格的人,没想到其中还有“有关部门”的手笔。 徐四突然一把揽住傅源的肩膀,故作偷偷的道:“小子,你跟我老爹什么关系?” 傅源淡定的道:“我跟徐哥是忘年交,平辈相称。” 徐四顿时拉下脸,道:“臭小子,想当我叔叔?占我便宜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管我爹叫“徐叔”?” 傅源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还问?” 徐四嬉皮笑脸的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跟我老爹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问老爹,他也不说。” “那你问我啊。” “这不正问吗?” “我也不会说的。” “嘁!”徐四翻脸不认人的推开傅源,道:“得,不问了。总之呢,你既然来了哥哥我的底盘,这次就是专门来给你打个招呼,别给哥哥惹麻烦,知道吗?” 傅源好奇道:“犯得着你一个经理亲自出面?” 徐四“嗨”了一声,道:“你小子前两年在异人圈火得很,不过最近关于你的消息,似乎被人故意压下去了,应该是公司最高层动的手脚,连我都不知道原因……你说,你来我这,我能不过来招呼一声吗?” 傅源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四哥了。” “你别惹事就是谢谢我了!” 徐四拍了拍傅源的肩膀,对两人道:“走了啊!” …… 谭玉瞳喝了酒,自然不能开车,傅源会开车,但他没有证,这辈子也没有学车的机会。 两人只能走着回去。 谭玉瞳一直在询问关于异人界的事。 “我自从成为异人后,一直在外面流浪,没怎么参合异人界的事,只是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知道的可能还没你多呢……” 傅源随口作答,道:“我就不信你没查过我的信息。” 谭玉瞳摊手,道:“时间太紧了,我只打听到你是个儒修,好像是重拾了儒家传承……难怪能有这一身气度。” 傅源换了个话题,道:“你呢?你的命格其实对自身没什么影响,为什么这么急?” 谭玉瞳沉默了一下,道:“你能想象,自己刚交的朋友,转眼间就开始倒霉,最后因为你的原因,丢掉性命吗?” 傅源点点头,道:“挺好,从小到大看别人倒霉,居然没有形成习惯……孟子说: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你是个有良知的人。” 谭玉瞳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别人不该因为我的原因而遭难,” 傅源沉默了一下,道:“行,冲着你这句话,我答应了,回头你去辞职吧。” 谭玉瞳毫不迟疑的点头,停顿了一下后,道:“你姐姐傅蓉其实偷偷跟我说过,你爸妈的财产,她一分不要,都留给你,说这是她欠你的。” 傅源乐道:“她都不要,我要了干嘛?钱够用就行……” 说到这里,傅源想了一下,道:“不过这个社会,钱能解决很多麻烦,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有时候,钱也是一种底气,一种“器”! 正好你想跟着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你去开公司赚钱吧。” 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道:“里面具体多少钱我不记得了,应该有个几百万吧,算是启动资金。” 谭玉瞳愣住了:“这就给我了?不怕我捐款潜逃?” 傅源不在乎道:“千金散尽还复来,钱这东西,没了就没了……对了,给我留两千吃饭钱。” 谭玉瞳盯着傅源看了好一会,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坦然接过银行卡,揣进兜里,道:“那行,我就拿着了,打算做什么项目?” 傅源道:“你自己去想,工资什么的你自己给自己开,给我赚点吃饭钱就够了,只要在我需要钱来解决麻烦事时,你能出钱就成。 要不是命格所限,需要你我之间有所联系,我连公司都不想开,卡里的钱够我吃一辈子的了。 对了,听说异人扶持的公司有政策上的倾斜,回头你去哪都通公司报备一下。” “你还真够省心的。”谭玉瞳似乎放下了什么,笑的很肆意:“对了,你一个流浪汉,哪来这么多钱?” 傅源道:“徐叔介绍了一些委托,都是有钱人,出手大方的很。” “那你姐傅蓉怎么没有接到什么委托?” 傅源笑着道:“她?就会打架,手段还没枪好使,她能完成的委托,普通人拿枪一样能完成……甚至连枪都不需要用。” 谭玉瞳饶有兴致的道:“那岂不是你比你姐强?” 傅源摇头,道:“论战斗力,破坏力,什么样的异人都比不过现代热武器,子弹一扫,大炮一轰,什么异人都得灰飞烟灭! 只不过在遇到一些奇奇怪怪比较玄学的事件时,异人有特殊手段可以应对罢了,谈不上谁比谁强。” 谭玉瞳乐道:“被你这么一说,异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异人说到底,本应是自我修持的一类人,只不过很多异人看不透这一点,仗着有一些特殊手段,心就飘起来了。” 傅源摇着头,不愿意多说,转而问道:“对了,你知道我爸妈在打什么主意?” 谭玉瞳想了想,道:“应该是异人圈里的事……你爸对他的异人人脉抓的很紧,我插不进手。” 傅源点头,思索道:“那两口子,没什么亲情,不然也不会把我这个儿子一丢就是十一年不闻不问……白天别墅里的事后,他们应该很清楚,无法掌控我。 但却又不肯让我离开……我跟傅蓉的区别,无非一男一女……” 说到这里,傅源忍不住咂舌,道:“该不会,打着联姻的主意吧?有哪个异人家族看上了我,然后通过我爸妈这边,想达成联姻…… 不对……异人家族,入赘最有可能!” 谭玉瞳有些傻眼,不敢置信的道:“不至于吧?” 傅源估计自己猜对了,道:“那两口子,为了挤进异人圈,早就魔怔了,有资质的姐姐留着招婿,没资质的儿子送出去入赘……打的好算盘!” 第四十一章 浩然正气的秘密 《大学》有言: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君子应该自己身上拥有某些品德后,再去要求别人,自己身上没有缺点后,才有资格去要求别人。 所谓推己及人,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 …… 谭玉瞳确实是雷厉风行,第二天来到酒店时,不仅辞职了,还带来了一份发展计划书。 傅源随手翻了翻,就丢回给她,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懂这些。” 不是不懂,而是懒得费神。 谭玉瞳笑眯眯的收起计划书,道:“我辞职的时候,你爸还在问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回去吃饭。” 傅源好笑道:“他关注的是这个?没有挽留你?” 谭玉瞳摇头,道:“没有,一句挽留都没有。” 傅源呵呵笑道:“是不是挺寒心的?” 谭玉瞳想了想,道:“如今是我自己攀上高枝了,倒不至于有这种感觉……我就是想不通,他们到底想干嘛?” 傅源语气略带嘲弄,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以前通过傅蓉,他们知道有一个异人圈,异人圈里赚钱容易,所以他们想着往里钻,追求的是金钱利益。 后来大概是见识了异人的手段,金钱就排在了第二位,异术就成了首要……否则也不会放弃你这颗摇钱树了。” 谭玉瞳好奇道:“难道他们还能成为异人?” 傅源摇头,道:“绝大部分异人都是从小培养,年纪越小,先天一炁越纯净,等长大了,喜怒哀乐各种浊气交织在一起,几乎不可能再感知到先天一炁了。 更何况,他们这把年纪了,观念已经成型,没那么容易扭转……当然,事无绝对。” 谭玉瞳点点头,奇怪道:“观念成型?异人还跟观念有关系?” 傅源想了想,道:“打个比方,如果你在紧急情况下,突然抬起了一辆小汽车……事后的你会如何解释这一现象?” 谭玉瞳吐吐舌头,道:“我可抬不起来。” 傅源笑了笑,道:“这是事实,曾经真的有一位母亲,在孩子遇到危险时,抬起了一辆小汽车!” 谭玉瞳一愣,惊讶道:“这……这怎么可能?如果真的发生,大概是潜力爆发,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吧。” 傅源又问道:“你有没有经历过,在某个无意间,做出了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比如超常发挥,灵光乍现……等等!” 谭玉瞳仔细想了想,片刻后道:“上大学时,有一次经过足球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弯腰一躲,然后一个足球就从我头上飞过去了。 要是不躲,那球就砸在我脸上了,不过后来砸在我闺蜜后脑,直接砸晕过去。 这个算么?我一直以为是巧合,事后仔细想想,又不像巧合,我真的是莫名其妙的下意识躲避,而不是弯腰要去做什么。” 傅源笑了笑,道:“你在无意中行炁了。” 谭玉瞳瞪大眼睛:“我?行炁了?怎么会?我没有感知到体内有什么炁啊?” 傅源反问:“如果力气变大可以用肾上腺素来解释,那你这种类似预判的情况,又怎么解释呢?相信我,这种情况并非特例。 能行炁,却不能感炁,就在于先天一炁太过混杂,混入了太多浊气。 浊气是什么?本心之外的一切感官情绪,都会产生浊气,笼统的说,就是观念已经成型!” 谭玉瞳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你自己琢磨了十年,这么长时间观念应该已经定型了才对吧?” 傅源笑了,道:“你很聪明!没错,我并不能感知先天一炁。” 没错,从始至终,傅源都不能感知先天一炁,他能感知的,一直都是浩然正气! 谭玉瞳震惊了,道:“那你怎么成为异人的?” 傅源也不隐瞒,坦然道:“异人的神通,来自先天一炁的衍生变化,那我就引导这种变化……不光是先天一炁,包括各种浊气,都加以引导,以我的意志为主,引导它们归正! 所以,我跟其他异人不一样,我感知不到先天一炁,但当我将包括先天一炁内在所有浊气引导归正,加以培养,最终壮大到极致,喷薄而出的刹那,便被我感知到了……这便是浩然正气!” 谭玉瞳恍然:“孟子的浩然正气?所以别的异人才叫你儒修。” 傅源点头,道:“别的异人都是以先天一炁为主,各门各派,各种神通,归根到底都是先天一炁的衍生变化。 但我不一样,我以自身意志为主,我的意正,所以我的气正,我的浩然正气是无数浊气归正后的成果,一旦我的意不正,意志不够坚定强大,被归正的浊气也将再次散乱,这是浩然正气的弊端。 此外,练炁的异人能长久的守炁不泄,证得长生……至少是延年益寿,浩然正气做不到这点,顶多得享天年,这算不得弊端。 当然,也有优点,那就是我的浩然正气极其庞大,毕竟是各种浊气所汇聚,同时各种感官情绪还在源源不断的产生浊气,成为浩然正气的资粮……可以说,我的浩然正气不仅成长壮大极快,同时还没有极限!” 谭玉瞳听着听着,突然俏脸陡然巨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傅源,道:“那你的浩然正气岂不是……” 傅源笑了,道:“听明白了?你想的没错,我的浩然正气,只要有心,所有人都可以学!” 谭玉瞳咽了咽口水,艰难的道:“为什么告诉我?” 傅源轻笑道:“一来,我想试试你,看你是不是别的人隐藏的棋子,我把浩然正气的弊端告诉你,你就应该能想到,想要对付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摧毁我的意志……对付异人常用的闭元针对我无效,毕竟我只是养气,又不行炁。” 谭玉瞳急了,连忙开口道:“我发誓,我绝不是什么棋子……我……我……你要相信我!” 傅源摆摆手,道:“你就别急着证明什么了,谁怀疑谁举证的道理你应该明白。何况你是棋子,或者不是棋子,都不重要,如果是,我想看看我的意志能不能承受得住考验……如果不是那更好。” 谭玉瞳缓缓吐了口气,沉思片刻,道:“所以无论我是不是棋子,你都有底气面对,对吧?” 傅源避而不答,继续道:“二来,如果你想成为异人,想学浩然正气,可以参考我的办法,熟读儒学典籍,我也想看看,其他人能不能养出浩然正气。” 谭玉瞳笑了笑,道:“那我还真想试试。” 傅源提醒道:“记住,要有心,沉下心来研读,定下心来执行……最后嘛,我希望一周后,你把我告诉你的这些,通过你认识的异人,传递出去。” 谭玉瞳很聪明,一瞬间就抓住了要点:“为什么是一周后?这一周内,你要做什么?” 傅源摇头,起身走到窗户边,俯视着路上的行人,道:“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有人想对我做什么……你过来看。” 谭玉瞳走过去,站在傅源身边看下去:“看什么?” 傅源指了指人群,道:“看到那个站在路边上玩手机的人吗?他是个异人,刚跟人换班,跟他换班的人,昨晚盯了我一夜。 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车吗?昨晚就停在那了,车里也是异人……还有那个……那个……都是异人!” 谭玉瞳好奇道:“你是怎么分辨他们是异人的?” 傅源道:“人体是个小天地,异人的能力,便是模仿真实天地,将炁在人体小天地内按特殊的方式运行,衍生变化出各种气,从而形成神通! 普通人的气在体内自然流动,但异人不一样,异人有各自的行炁方式,跟自然流动有很大的区别,能感知气的异人,很容易就能感知到。 想要隐藏异人身份,只有彻底放弃行炁,让气复归自然,不过你学会走路后,还能变成不会走路的模样吗?” 谭玉瞳无语道:“都成为本能了,短时间模仿还可以,但时间一长肯定露馅。” 傅源顿了顿,笑了,道:“我知道一个人,停止行炁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间没人能看破他的异人身份。” 谭玉瞳很聪明的没有追问,道:“所以这些异人都是来监视你的?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的?” 傅源笑着道:“你定的酒店,登记的名字也是你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住这?” 谭玉瞳一窒,道:“你爸妈……” 傅源离开窗边,哂笑道:“一周时间,差不多够我解决这堆麻烦了。我被异人盯上,无非是儒家修行方式,其实不管谁来问,我都会直接告诉他们,儒家典籍早就烂大街了,儒家的修行方式就在那堆书里。 可惜,人终究是贱的,太容易得手的反而不会珍惜,也不会相信,非要使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谭玉瞳好笑道:“所以你就打算直接通过我,把浩然正气的秘密传递出去,而且直接传给底层的异人?” 傅源嘲弄道:“到时候,那些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第四十二章 交易 《论语》有言:君子道者三: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思考问题全面的智者,便没有疑惑,以仁德处事的人,便没有忧虑,有勇气的人,不会感到恐惧。 全面的思考问题,以仁德行事,有勇气去面对,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 傅源在酒店安心住了五天,除了谭玉瞳每天来汇报开公司的进度外,一直没人来打扰他。 由异人扶持的公司,确实很有优势,按谭玉瞳所说,一路大开绿灯。 第五天时,傅源托运的行李终于到了,被谭玉瞳安排人送到了酒店。 也就在这天,傅爸打电话,让他回去一趟。 时隔五天,傅源再次踏足了那栋别墅,随身携带了一个布袋子,长条形的。 别墅里,除了傅爸跟傅妈外,还有一个人,女人,外貌跟傅源有些许的相似,但比傅源的五官耐看的多。 是傅蓉。 自三岁后,傅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姐姐,依稀还记得小时候,姐姐拉着他玩耍的记忆。 但傅源心里意外的平静,默默打量着傅蓉,然后开口喊了一声:“姐姐。” 傅蓉从傅源进屋,鼻子就开始提气,此时听到“姐姐”两个字,顿时“哇——”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唰唰的往外流,哭的稀里哗啦的,连鼻涕都出来了:“弟……弟……” 实在说不下去了,傅蓉才猛地一吸气,鼻涕又回去了。 好恶心。 特别是傅蓉冲过来,想要抱傅源时,傅源更是一脸嫌弃的躲了躲,最后还是被傅蓉抓住一条胳膊,啼哭着道:“我想回去的……我一直想回去的……他们不肯……” 傅源使劲抽着胳膊:“你别拿我衣服擦鼻涕!” 傅蓉抓的很紧,深怕一松手人就跑了,哭哭啼啼道:“我不……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一直想你的……” 傅源无奈的道:“姐姐,我并没有讨厌你,说到底你也是我姐姐,只是太久没见,一下子这么亲近,我不适应。” 傅蓉含泪,道:“真的?你真的不讨厌我?” 傅源无语,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啊?” 傅蓉抽着气,道:“我霸占了爸妈……” 傅源耐心的道:“我不在乎,不需要的东西,谈不上霸占!这不是气话,我有爷爷奶奶的疼爱就够了。” 提到爷爷奶奶,傅蓉顿时又有了嚎哭的迹象。 “停!”傅源连忙喝止,道:“再哭,离我远点!” 傅蓉顿时哽住了,抽着鼻子,憋住,闷声道:“……那我不哭了。” 他们姐弟两说这话,傅爸傅妈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特别是听到傅源说“不在乎,不要的东西”时,阴沉的脸色黑的如墨水一般。 傅爸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给我把嘴闭上!” 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吓得傅蓉顿时“嗝”了一声,怒目而视。 傅爸连忙柔声道:“小蓉,爸不是在吼你……” 傅源接过来,道:“是在吼我吧,行了,说正事吧,你们叫我过来干嘛?” 傅爸怒道:“你这什么态度?” 傅源摇头,道:“如果你还是这态度,那我走?” 傅爸顿时噎住了。 傅妈连忙打圆场,道:“二小,这里是你家,你走去哪里?父子哪有隔夜仇啊,你们爷俩好好说话。” 傅源笑道:“我一直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一直无理取闹,大喊大叫的是爸才对吧?” 傅爸气红了脸:“你……你……” 傅源叹了口气,走到傅爸面前坐下,傅蓉就跟个连体婴一样黏在傅源的胳膊上,也跟着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略带哽咽,道:“爸,你不是说要好好跟弟谈谈的吗?乱发什么火?” 傅爸顿时气势消减了,吐了口气,对傅源道:“行,我们好好谈谈。” 傅源点头,道:“我一直想跟你们好好谈谈,只是上次来,你一直在摆架子,想压制我……” 眼看傅爸又要发火,傅源无奈的道:“停,不然我真走了!” 等傅爸喘着粗气冷静下来后,傅源正色道:“我以为我上次来已经表明了态度,你们管不到我。 想拿父母大义压我,很遗憾,你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义务,自然也没有这个大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点我上次已经说明了。 至于所谓的亲情,我不需要,我们之间也没有亲情可言。 你们的做派,我不认同,但你们终究生了我,是我血缘上的爸妈,我欠了你们的生恩,也没办法恨你们。” 停顿了一下,见两人虽然脸色不好看,但终究没有发火,傅源才继续道:“就算恨你们,我也做不了什么,最多不认你们,难不成还能拿刀杀了自己的父母不成? 我刚才说了,你们生了我,无论养不养,都是我欠你们,而不是你们欠我。 如果你们即生了我,又养了我,那便是天恩,我必须尽到子女的义务,孝顺你们,但你们生而不养……” 傅妈在一旁连忙道:“养了,谁说没养?” 傅源摇头,道:“是爷爷奶奶养的我,妈,你可以自己算一算,从我出生戒奶后,我们一共见过几次?” 傅妈抹着眼泪,道:“可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啊……当初我们也是为你才出来打工的……” 傅源摇头,道:“赡养爷爷奶奶,本应是你们的义务,但你们没有尽到……” 傅爸冷冷的道:“别说没用的废话!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也没什么亲情可谈了,你说欠了我们,那你打算怎么还?” 傅源笑了,道:“这样就对了,我们之间没什么亲情,单纯的欠债关系,这样论起来简单……爸,你想我怎么还?” 傅爸干脆的道:“我给你选了一门亲,你去入赘。” 傅源点头:“可以!” 傅蓉瞪大眼睛,尖叫道:“什么?我不同意!” 傅源看了她一眼,对傅爸道:“我答应了,但对方答不答应,不管我的事,作为补偿,等你们过了六十岁,我每个月给赡养费,死后再给你们送个终,如何?” 傅爸想了想,道:“可以,至于赡养费,老子还不缺你那点钱!” “给还是要给的。”傅源表情轻松,道:“既然谈妥了,那以后我们就别再论什么亲情了,偶尔我登门,也只是以客人的身份,你们也别想束缚我了,更别指望我陪在你们身边尽孝。” 傅爸冷笑道:“这么无情的狼崽子,我也不敢让你在身边尽孝,嫁出去后,你好好伺候公婆吧! 算你走运,对方的家族,就算在异人界,也是最顶级的大家族,够你吃喝玩乐一辈子的,只要尽好繁衍后代的本职就行……话说,你知道什么是异人吗?” 傅源起身,道:“有所耳闻。行了,那就走吧,我知道你早就约好了,对方也等着我们登门。” 傅爸一愣:“你就这样去?” 傅源嘲弄道:“嫁妆不是应该你来准备吗?” 傅爸咬咬牙,道:“那你手上拿的什么?” 傅源提起长条形的布袋子,道:“这是我的道理,我打算跟他们讲道理,让他们放弃招我入赘。” 傅爸冷笑,道:“就凭你?哼!” “去了就知道了!” 傅蓉在一旁咬牙,道:“弟,等我一下,我陪你去!” 说着朝房间跑去,很快返回,手忙脚乱的在将一根皮带系在腰上,皮带的后腰,插着两把尖刀。 傅爸打完电话,看了一眼傅蓉的装扮,也没说什么,直接对傅源道:“对方已经在家等着。” 连着傅妈一起,四人朝车库走去。 路上,傅蓉眼珠子一转,问道:“爸,是哪个家族?” 傅爸冷冷道:“王家,异人界四大家族的王家!” 傅蓉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会是王家?爸,你怎么会接触到王家?” 她还没有狂妄到跟王家动手。 傅爸自豪道:“这可是王家老爷子亲自召见,亲口跟我说的,小蓉资质出众,说明我们家的血脉优秀,也是王老爷子听说我还有个儿子,希望能入赘王家……” 扫了傅源一眼,继续道:“这是你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傅源淡定自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傅蓉咬咬牙,还是跟了上来,低声道:“别怕,弟,我帮你!” 傅源好笑道:“你就不怕惹怒王家,在异人界再无立足之地?” 傅源坚持,道:“大不了躲山里去,再说,只要你不愿意,他王家还能强迫不成?” 傅源笑了笑,道:“不用你动手,这是我的债,我自己还!” 提了提手中的长条布袋,傅源眯着眼,道:“顺便也想看看,王家凭这些下作手段,能不能让我屈服!” 第四十三章 王蔼 《孟子·公孙丑上》中,孟子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只要自我反省后,觉得自己理直,无愧于心,那么纵然面对千万人,也有勇气向前。 …… 路上,傅爸傅妈坐前面,傅源跟傅蓉坐在后排。 傅蓉似乎很想跟傅源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在东扯西扯的。 最后傅源无奈的道:“你毕业了吗?” 傅蓉点头,道:“毕业了,现在在做平面设计的工作……” “谈男朋友了吗?” “还没……” 傅源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难道她那些渣男男友,都是在一两年内交的? 不过看傅蓉眼神躲闪,傅源大概明白了,傅爸又怎么会允许她随便谈男朋友?自然要瞒着。 傅源也没有拆穿,道:“别给男朋友乱花钱。” 傅蓉有些慌张,生硬的岔开话题,道:“弟,你要用钱吗?要用我给你……爸的钱我都给你,我一分不要,也不会花的……” 开车的傅爸冷哼道:“休想!我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他!” 傅蓉却道:“你的钱,不是留给弟就是留给我,难道带棺材里去?反之我不花,以后全给弟!” 傅爸气道:“你要气死我吗?他连老子都不认了。” “那也是你没尽到当爸的义务。” “……” 看他们父女争论,倒像是一家人了。 傅源轻笑,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 车子一路前进,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最后来到一处特别的地方。 这里是市区外的联排房屋,不是楼房,而是单层的院子,看着像村子,但无论是房子的外观,还是布局,都比村子先进得多,甚至连入口处都设置了栅栏,还安排了守卫。 傅爸从车窗弹出脑袋,一脸谄媚,大概是早就通知了,门卫直接放行。 傅源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气中的气息,这片天地的气,比别的地方多了一种阴森。 这种感觉,傅源在封神的时候感受到过,是灵! 人死后的灵,给人的感觉充满了扭曲跟怨恨,这种强烈的情绪,甚至主导了形成灵的气——也就是传说中的怨灵。 车子一路开进,直到最中心的大院子前,傅源能感受到,院子里集聚了不少人。 四人下了车,傅爸看看傅源,深吸一口气,上前推开院门,同时脸上挂上了讨好的笑容。 门内院子中,以中间一张太师椅为中心,向两侧站满了人,正对着门口,看着推门而入的四人。 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老头,白发白须,老态龙钟,臂弯靠着一根拐杖,眯着眼笑的很和蔼。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脑袋快仰到天上去了,就拿一对鼻孔冲人,脸上毫不掩饰的不屑。 傅爸热情的上前,堆着讨好的笑容,大声道:“哎呀,王老太爷您这阵仗也太大了,承受不起啊!惶恐,惶恐……” 结果还没靠近,直接被人拦住,轻轻一推,傅爸就后退几步,坐到地上,脸上还写满了茫然。 明明上次很热情的,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傅妈连忙上前扶起傅爸,正要说话,却被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顿时说不出口了。 傅源没有理会他们,坦然上前。 傅蓉虽然脸色有些白,但还是跟在傅源身边。 傅源扭头看了她一眼,道:“当年荆轲刺秦,带着秦舞阳去,结果秦舞阳看到秦王后色变震恐,姐姐比秦舞阳,不差!” 傅蓉没有回答,王家的威名,还有眼前的阵仗,让她心里极为紧张。 太师椅上的胖老头也开口,道:“傅源小友比起荆轲也不差,但荆轲刺秦失败,被剁成肉泥,不是什么好下场啊。” 傅源站定,将长条布袋杵在身前,双手按着,道:“秦王行王道,以大势压人,自然得天庇佑,荆轲刺不了秦王,难道还杀不了地沟里的老鼠吗?” 胖老头竟然不动怒,笑呵呵的道:“王家只是觉得傅源小友才情出众,非比寻常,希望能成为一家人,又何至于此呢?老夫王蔼,王家家主,只要小友愿意入赘我王家,王家子女任你挑选!” 傅源也笑了,道:“蒙王老爷子看重,只是龙不与蛇居,虎不与狗行,还希望王老爷子能收回这桩婚事!” 王蔼胖脸颊颤了颤,道:“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友从儒,更应该遵守才是。” 傅源点头,认可道:“王老爷子说的在理。我这边已经遵从父母之命,无法反悔,但我又不想结婚,更不想入赘,没办法,所以才希望王老爷子这边收回成命了!” 王蔼:“……” 这般不要脸的说辞,居然让他无言以对。 王蔼身边的年轻人顿时骂道:“让你入赘你看得起你,傅源,别给脸不要脸!” 傅源笑了一声,道:“王老爷子,借这位兄弟的话,让你收回成命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王蔼脸上变得阴沉,语气也重了许多:“年轻人,太傲气了,没好果子吃的!” 傅源也冷了脸:“王蔼,给你脸了是不是?” 王蔼眯着的眼睛紧盯着傅源,透着凶光:“傅源,你这是要跟我王家撕破脸面了?” 傅源讥笑道:“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我从儒家,最重规矩,若能在规矩内行事,输也输的甘心……不过王家主是怎么做的呢?” 王蔼神色微动,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动着,口中道:“王家想与你结亲,直接与你父母商谈,哪里不合规矩了?” 傅源失望的摇头,道:“结亲是假,有所图是真!王蔼,事到如今,别让我看不起你!你以为你打的什么主意旁人不知道?钻这些小空子,让你很得意吗? 你王家顶的是异人家族的名头,行的是异人之事,要守的也是异人界的规矩! 规矩这东西放在那里,愿意守的守,不愿意守的不守,全凭自身选择,当你钻了空子,跳出规矩外,就代表着你能接受旁人也不守规矩,所谓的规矩,在你这里已经成了摆设!” 说着,傅源一把扯开布袋,露出里面的一柄古剑,喝道:“既然你喜欢钻规矩的空子,那我今天也同样如此!王蔼,我来杀你了!杀了你,入赘王家的事,自然作罢!” 王蔼大怒,喝道:“放肆!” 浑身气息暴涨,若有若无的黑色虚影在王蔼身后咆哮着,狂暴的气势铺天盖地的压迫而来。 傅源早就憋在胸口的浩然气勃发,心意口合一,同样喝道:“放肆!” 这一声如雷霆炸裂,似乎整个天地都在怒喝“放肆”二字,如洪钟大吕,震颤不绝于耳,深入人心。 至大至刚的浩然正气冲击下,王蔼身后的黑影直接消散一空,他本人亦是浑身一颤,气势顿消。 院内所有人只感觉一座泰山压在身上,体内的气完全乱了,心也虚了。 心虚,则气馁。 此时再想行炁反击,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傅源的怒喝,浩然正气勃发,充斥在天地间,让傅源整个人宛若昊日一般不可直视: “贪念作祟,明明贪图我的手段,垂涎我的能力,若能直接问我,还高看你一眼,再不济直接对我出手段也可,如今却是连直言都不敢,却只会拐弯抹角,无端牵扯他人,行事这般鬼祟,也配称为四大家族?” 原本被浩然正气冲击,正处于头脑空白,气息紊乱之际,谁知傅源直接开口就骂,浩然正气更是如巨浪一般,一浪接一浪的,冲击的院内众人喘不过气来。 不少人已经跌坐在地,只感觉一道道雷霆在心头炸响,震得思绪紊乱,脸色发白,心虚之下,别说行炁了,连体内的炁一时间都感应不到了。 而首当其冲,正面承受浩然正气的王蔼,身体后仰,紧贴在椅背上,双手死死抓着扶手,指节发白,好像一口气喘不上来一样。 他身边的年轻人更夸张,比其他人承受了更多的余波,此时直接吐出一口血,瘫坐在地上,身上不断的朝外消散着黑气。 他的炁,可比其他人的炁污浊的多,还混杂了有怨气的灵,天然的被浩然正气克制的更严重。 傅源上前一步,浩然正气越发的茁壮,整个人也越发的威严,神威如狱:“倚老卖老的朽木之辈,不知潜身缩首,勾图余生,却出来装腔作势,卖弄风骚!” 浩然正气宛若一柄大锤,一锤一锤重重砸在王蔼的心上,砸的他几乎无法呼吸,头脑空白,连思维都仿佛暂停了,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脑子里只有一阵阵的嗡嗡作响。 “断脊之犬,枉活经年,持身不正,安敢在此狺狺狂吠!” “皓首老贼,苍髯匹夫,见人厄而幸之,行事鬼祟,心怀戚戚,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厚颜无耻之徒,安敢辱我至斯!” 傅源每骂一句,王蔼的脸色就白一分,压在身上的力量就重一分,冲击心头的大锤就狠一分…… 终于! 王蔼“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上也如同他身边的年轻人一样,浑身有黑气在消散,表情惊恐的看着傅源。 “呸!蝇营狗苟之地,也配让我入赘?” 第四十四章 神涂 时间往前推,来到傅源前往别墅前。 酒店内,傅源整理着谭玉曈送回来的托运行李,并随手讲一本书递给谭玉曈。 “《礼记》大学篇?”谭玉曈接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道:“盛海古籍出版社……还盖了个戳,新华书店……这书时间够久的啊!” 傅源整理着行李,随口道:“你不是要学浩然正气吗?这就是修行秘籍。” 谭玉曈抚摸着书,表情哭笑不得,道:“总觉得这秘籍,太不正经了。” “不然呢?我给你一个手抄本,在搞得破破烂烂,缺斤短两的?” 傅源直起身,手里抓着从行李中翻出来的长条形布袋子,解开后,抽出一把剑,剑身古朴,剑柄也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一柄很简单的古剑,但却寒光肆意,给人的感觉灵动无比。 执剑摆了几个架势,回想起了曾经刘老头教自己剑法时的场景,教不好好教,反而揍了自己一顿……傅源忍不住笑了笑。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谭玉曈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异常炫目,迷醉其中,好一会回过神来,傅源已经收起剑,装回布袋子中,随手拎着。 看样子是打算带着走。 谭玉曈愣了一下,道:“你打算带着剑回家……去你爸妈那?你可别做傻事啊!” “脑子坏掉了?”傅源古怪的看着她,道:“我好歹是学儒的,弑亲这种事,怎么可能做?” “那你带着剑……” 傅源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我之所以等这么多天,就是为了等这把剑。我能预感到,这一趟会遇到危险,但拿着它,就没什么危险了。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 傅源骂的酣畅淋漓,浩然正气却愈发的充盈。 骂人这种事,乡野泼妇才比谁骂的话语脏,骂的声音大,傅源浩然之气在身,比的是谁更有道理! 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跟王朗对骂,比的就是谁更有道理,谁的气就壮……结果诸葛亮更有道理,所以王朗被骂死了。 当然,王朗自己也有道理,不然也不会再战前就说,只须数语,便教诸葛亮来降……结果他没骂的过诸葛亮,道理没有诸葛亮的道理大。 孟子的道理最大,所以他骂王族,骂诸侯,骂百家……最后寿终正寝。 唇枪舌剑,不过如此。 眼前便是如此,傅源的道理大,携浩然正气而下,王蔼跟一众王家子弟直接溃败,毫无抵抗之力。 傅源执剑,不屑的扫过院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王蔼脸上,嘲弄道:“竟被我的浩然正气震慑到这般地步,你的心,到底有多肮脏!” 若是意志强大,也不至于如此。若是心怀正气,无愧于心,浩然气也没有作用。 只能说,王蔼的心里,有太多的阴私了! 王蔼喘着粗气,衣襟被一口鲜血染红,抹着嘴,死死盯着傅源,道:“好!好!好!好一个浩然正气!” 傅源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神情一动,猛然后退一步,同时抬手,把傻傻站在原地的傅蓉推开,推到傅爸傅妈那里。 就在傅源推开的瞬间,一柄巨剑从天而降,直接斩在地上。 “轰——” 大理石地面裂开,石子飞溅, 一柄流光溢彩的剑,插在地面,正缓缓散去…… 不是直接消失,而是一层层剥离,先是剑身的流彩被剥离,留下漆黑如墨的剑身,之后剑身就化作了一滩墨水,洒落地面。 傅源皱眉看着,眼中神采莫名。 此时王蔼站起身,手里握着一根毛笔,老态龙钟的身躯站的笔直,冷喝道:“王家,神涂!” 他身后,几个人快速的将那个年轻人抬走。 傅源没有理会,而是看着王蔼手中的毛笔,赞道:“好手段,有这样的神妙手段,却去贪图别人的本事,你是脑子坏掉了?” 王蔼没有回答,直接提笔,按在虚空,重重的一点! 一团墨点如离弦的箭,直射傅源,被傅源侧身躲开,击中地面,碎裂青石的同时,留下一道苍劲有力的墨迹。 王蔼又是一笔,傅源再次躲开…… 一时间只见王蔼连连落笔,傅源只能狼狈躲闪,无还手之力。 只是片刻间,傅源便被逼得连连后退,而王蔼则步步逼近,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却没有落在傅源身上。 而是落在了王蔼自己脚下。 王蔼之前的攻击,都在地面上留下了或长或短的墨迹,而此时随着这最后一笔落下,所有墨迹彼此勾连,最后化作了一幅画。 画风粗造,但画中意十足,杀伐之意冲天而起。 傅源握着剑,哪怕刚才的狼狈,也没有让他有丝毫动容,此时神色莫名的看着地面上的画。 王蔼冷喝道:“铁马冰河入梦来!起!” “唏律律——” 有马鸣声响起,紧跟着寒意肆意,席卷整个小院,从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一只马头探出地面…… 紧跟着是一杆长枪,马蹄,马身,马上的铁甲骑士……全身铁甲的骑士,从地面上的画中,策马而出! 紧跟着又是一名骑士……接连不断,只片刻间,就有十余铁骑,一字排开在院内,压迫感让人几乎喘不上起来。 铁骑当然不是真正的铁骑,而是画风所出,但冰冷杀伐之意十足,浸的人汗毛耸立,头皮发麻。 傅源的脸色也慎重起来,由单手握剑,改为双手握紧,浩然正气注入剑身,发出阵阵轻吟。 “去!”随着王蔼画笔一指,铁骑纷纷勒马扬蹄,紧跟着冲锋而来。 只是十余骑,却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轰轰声中,傅源便被铁骑淹没。 “啊……弟弟!”一直傻傻的傅蓉终于回过神来,惊呼出声,双手直接握住后腰尖刀的刀柄,拔刀而出。 王蔼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自有几名王家子弟上前,一人拉开傅爸傅妈从,其余人围攻傅蓉,但见剑气纵横,凌厉异常,傅蓉终究还是被拦住了。 王蔼则提笔,继续在地上画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铁骑跃出地面,冲向战场…… 突然,一道黑色剑气,竟然撕破战场,一路斩出,沿途的骑士无论是人还是马,皆被一分为二…… 又一道黑色剑气横扫而出,瞬间将战场清空了一半,毫无阻滞的飞向王蔼。 王蔼迫不得已提笔一挡,笔断,人退,登登登,王蔼连退三步,胖乎乎的身体摇摇晃晃,脸色发白。 最后一道黑色的剑气,直接裹挟在剑身上,随着剑身舞动,只见剑光,不见人影,挥舞间,竟将战场所有骑士一扫而空…… 剑光散去,傅源出现在原地,身上有些狼狈,衣服破破烂烂,隐见血渍,但他的脸上却写满了恍然。 “原来如此!” 傅源看向王蔼,神情愉悦,语气兴奋,道:“气注笔尖,以血为墨,观想其神,落纸为意……王家神涂,居然是儒家神通!” 王蔼脸颊颤抖着,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傅源。 傅源神情颇为激动,喃喃自语着什么,最后突然拔剑向天,以剑为笔,浩然正气为墨,天作幕布,执笔落画: “雷!” 白色的字体悬浮在虚空,在众人眼中,那不仅仅是一个字,还是一道不停穿梭闪烁的雷霆,形神意完足的一道雷霆! 紧跟着,这个“雷”字,化作煌煌天雷落下,缠绕在剑身,电光闪烁下,傅源宛若天神,挥手剑落。 “滋滋滋——” 刺耳的电流声中,众人只觉眼前眼前一花,被电光闪烁到盲目,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 等视野恢复后,就见傅源剑尖所指,一道漆黑的不规则沟壑,从王蔼的太师椅旁划过,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王蔼。 顺着沟壑看过去,才发现,原本矗立在身后的房屋,已经坍塌成一堆废墟。 傅源收剑归鞘,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张狂:“王家神涂,以后是我的了!” 心中的畅快无以言表。 以前傅源虽然能以浩然正气落笔书写,但本质上起作用的只是一股“浩然意”,无论写什么,起作用的都只是“意”。 但王家的神涂,不仅有“意”,还有具体的“形”跟“神”。 形神不随尘世改,日月青冥纷纷化入剑中来! 有了王家神涂“形”“神”,有了流云剑的“千变万化”,再加上浩然正气的“至大至刚之意”,傅源的儒家神通才算是真正的完备了。 “形”“神”“意”兼备,又有“万千变化”,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心的世界! 笑罢,傅源看向王蔼。 王蔼脸上一阵颤抖,语气惊恐道:“我认输!婚约作罢!” 傅源提剑,笑了笑,道:“多谢!” 不知道是在谢王蔼收回婚约,还是在谢王家的神涂神通。 冲傅蓉招招手,道:“姐,走了。” 至于自己的爸妈,彼此之间再无瓜葛。 傅蓉满脸的骄傲跟狂喜,收刀入鞘,昂着头,拉着彻底傻了的爸妈,快步跟上。 …… “谭玉曈,帮我找个国画大师,我要学画画!” 挂掉手机,傅源看着追过来的傅蓉,在她开口前,抢先道:“姐,以后多看看《易经》,你的剑气太死板了,易经的“易”,是易变的“易”! 不仅仅是气象,天地万物,宇宙洪荒,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这才是“易”。 但在此之上,还有不变之“易”,万事万物不断变化,这个概念是永恒不变的。 以不变,易万变,这才是流云剑的本质!” 说完后,傅源摆摆手,道:“就说这么多,以后有机会再见,我去学东西了!” 抬脚,落步已在数十米外,一步一闪烁。 数步之后,傅源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了。 傅蓉怅然若失。 傅爸哆哆嗦嗦的道:“他……他……” 傅蓉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弟弟虽然没有成为异人资质,但他靠自己的智慧,为自己找到了一条路……如今天下异人,谁能比得过他? 罢了,我也走了,你们自己回去吧。” 余下的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炽盛的懊悔之情。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之前的蝇营狗苟,都在此刻化作了最大的笑话,好像一个个巴掌扇在他们脸上。 心灰意冷,失了所有心气的两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第一章 朝三暮四 五千年历史文化,若论圣贤,不过老,庄,孔,孟。 鲁迅说过,先秦诸子文章,唯庄子最佳。 有人认为庄子的文章浅显易懂,但随着学识领悟的增多,就会发现其实庄子的文章是最晦涩难懂的! 每当你有新的领悟,总能从庄子的各种寓言中找到印证,到这时候才会发现,原来以前一直都没能读懂庄子…… …… 距离傅源王家一行,开始学习国画,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里,傅源基本绝了与外界的交流,全身心的投入到学画中,意诚心正,精进飞快。 这一天,谭玉瞳将车停在别墅前,拎着包,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紧跟着又关上了,俏脸茫然的看看天空,再看看四周,没错,这里是市区,可是…… 谭玉瞳不信邪的再次打开别墅大门,大门内不是什么室内装修,而是另一片自然天地! 门外时值正午,车水马龙,但门内却已至黄昏…… 太阳西沉,天空被染成了金黄色,湖畔的黄昏,天水一色,仿佛世界的边际变得模糊起来。 湖面上,水鸟在余晖中翩翩起舞,翅膀反射的光芒,湖边的垂柳被风吹得摇曳生姿,沙沙作响。 湖边的草地碧绿宛若翡翠,延伸至远方,与天空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远处的山峦宛若巨大的绿色屏障,将这片静谧的景色牢牢护卫,宛若一幅泼墨山水画,让人陶醉其中。 等看到湖边凉亭下的傅源后,谭玉瞳才微微松了口气,关上门,走进了这片天地中。 太真实了,她能感受到微风轻拂,也能听到水鸟振翅,看到夕阳西下,嗅到青草芳香…… 太唯美了! 谭玉瞳惊叹着走到凉亭,来到傅源身边,正要说话,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幅惊艳绝伦的画卷…… 一个神女,正在湖边起舞! 没什么文化的人,只能看到一个绝美宛若天仙的神女,在翩翩起舞。 但谭玉瞳有点文化底蕴,下意识的脱口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她念得的《洛神赋》。 傅源一边欣赏,一边开口道:“我把《洛神赋》读了上百遍,领悟的洛神之神,还可以吧?” 谭玉瞳满眼惊艳之色,赞道:“洛神之女,也不过如此了!” 等一舞毕,傅源才屈指敲了敲身前的案桌。 整个世界好似时光倒转一般,快速的收缩,最后落到案桌的画卷上,变成了一幅画。画中赫然是刚才的世界,包括湖边的神女,湖面上的水鸟,依旧清晰可见。 二人重新回到现实的别墅内,傅源坐在书桌旁,手上还拿着画笔,似乎刚刚做完画。 谭玉瞳站在他身边,咋舌道:“封神传说中有种法宝,叫山河社稷图,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吧?你已经成仙了?” 傅源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画中世界罢了,《聊斋》中,唐伯虎也曾得到一幅画中世界,里面还有杨贵妃,唐伯虎的好友祝枝山还进入画中,跟杨贵妃缠绵数日…… 领悟所画对象之神,存自己之意落于纸上,这就是王家的神涂……不对,是儒门丹青之术。” 谭玉瞳脸颊微红,眼眸含水,弯下腰身体完全贴着傅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形,神,意,洛神之神,浩然之意……那形,又是谁的……” 傅源笑而不答,抬笔,在面前的画作一角,添了一笔,画出了一轮圆月。 又在圆月内笔尖一颤,就看到画作上,新添的圆月内隐约有一衣带飘飘的女子,正从圆月中飞出…… 谭玉瞳微张小嘴,惊叹一声,道:“你这是要连嫦娥都请下来……真会玩啊!” 傅源心满意足的搁笔,道:“我又不是清心寡欲的道家,更不是绝情禁欲的佛教,我是儒家,你翻翻历史书,历史上的儒家名士,有哪个玩的不花的?” “我说不过你。”谭玉瞳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画上墨迹,道:“我打听过了,除了“神涂”外,还有一门叫做“秘画”的,是异人界丹青术的两大门……不过“秘画”据说失传了,反正我没打听到有哪个异人会的。” 傅源点点头,道:“没有就没有吧,琴棋书画,回头帮我找个古琴老师,再找个围棋老师,我都学学,学的久了,或许自然而然就领悟了。” 谭玉瞳应了下来,打开自己带来的包,掏出一部智能手机,道:“刚换上卡,就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徐叔”,一个是“杜小斋”……这个杜小斋是谁啊?声音真好听。” 傅源接过手机,把玩着,道:“你想知道?” 谭玉瞳瘪瘪嘴,故作委屈道:“算了算了,我这样的放在古代,也就一个通房丫头,连小妾都比不上,哪敢打听大房的情况…… 不对,咱连通房丫头都够不上,只能算外室,还是自己赚钱养自己的外室……啧啧啧……” 傅源没理会她阴阳怪气的试探,道:“他们俩打电话说什么?” 谭玉瞳收敛情绪,道:“杜小斋只是普通的问候,顺便问了下我是谁,我就告诉他,我是你养的情人……嘻嘻嘻……” “那徐叔呢?” 谭玉瞳神色一正,道:“他说他生病了,自觉命不久矣,想见你一面,地址我存你手机里了。” 傅源神色有些黯然。 谭玉瞳之所以把这个消息放在最后,也是担心傅源的情绪,见状劝慰道:“生老病死是正常的……” 傅源摇摇头,道:“我倒不是在感叹这个……徐叔是个异人,精修人体磁场,不说能延年益寿,至少也要寿终正寝才对。” 谭玉瞳好奇道:“这个徐叔,他多大了?” 傅源想了想,道:“不知道。” 谭玉瞳:“……” 傅源解释道:“我跟徐叔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不过他对我有恩,却从没让我办过事,恩情一直欠着,这次估计是有事要我去办……难搞哦!” 谭玉瞳自然而然的道:“难办,你拒绝不就好了?” 傅源苦笑,道:“有恩情在,又是临死前的请求,我要是拒绝了,心中将一直亏欠,他死后连弥补都做不到,浩然正气的修行也就无从进步了……知道“朝三暮四”吗?” 谭玉瞳点头,道:“形容人反复无常?” 傅源解释道:“这是庄子讲的一个故事,大意是有人养猴子,对猴子说早上吃三颗橡子,晚上吃四颗,猴子大怒,养猴人就说早上四颗,晚上三颗,猴子大喜。 《庄子·齐物论》说: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本质上都是一样,但猴子的情绪却发生了变化……人们不都讲究“落袋为安”,先把钱拿到手再说嘛?” 谭玉瞳忍不住笑了,道:“你这是把人比喻成猴子了……做生意,是要将目光放长远的。” 傅源反问:“如果赚到的钱是一样多的,那你是希望早点拿大头,还是最后拿?” 谭玉瞳不说话了。 傅源摇摇头,道:“本质一样,表象变化,却会引起猴子的情绪变化,猴子跟人一样,都只看到了表象,被表象所迷惑,没看到本质,本质上,无论是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一天就是七个榛子。 我的修行也是如此,我要的就是问心无愧,这是最核心的本质,不能被表象所迷惑。 很多人都喜欢说,如果当初选择怎么怎么样,现在就会怎么怎么样……那当初干嘛去了? 抓住本质,就不会被情绪所主导,不会被表象所迷惑,凡事做到问心无愧,也就没有所谓的遗憾了!” 谭玉瞳若有所思的看着傅源。 傅源吐了口气,道:“欠了恩情,就还掉恩情,不能因为我现在怕麻烦,就拖着,拖到徐叔去世,拖到我心愧疚,到时候麻烦更大! 行了,我去看看徐叔。” 第二章 托付 医院里。 徐翔躺在病床上,看到推门而入的傅源,吃力的拿掉自己的呼吸罩,喘了口气,道:“你来了。” 傅源叹了口气,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徐翔的手腕,开始把脉,口中道:“徐叔,亏你还是个炼炁的,居然把自己亏空成这样?” 徐翔很看得开,笑着道:“你还会中医?” “不会啊,装装样子。”傅源将徐翔的手塞回被窝,道:“我只能感受到你的脉搏跳动的没什么力气,具体什么脉象,一窍不通。” 徐翔乐道:“那你说我亏空?” 傅源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道:“我是养气的,养的是喜气怒气哀气乐气悲气恐气惊气各种浊气,所以我可以多思多虑,深入思考而不损。 你呢?练的是一口先天一炁,精纯倒是精纯了,但一旦思虑过重,消耗自然也就严重,这不就亏空了? 你以为道家为什么要清心寡欲,知足常乐,追求心灵的清静平和?少思寡欲,绝学无忧,你以为只是说说的?” 徐翔听懂了,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宝宝。” 傅源削着苹果,道:“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你操心的过来吗?” 徐翔强硬道:“别的人我操心不过来,但宝宝的事,我放不下,不能不管!” 傅源摇摇头,道:“这在道家眼里算什么?执念?魔障?” “那不是佛家的说法吗?” “搞不懂,反正都是本心之外的东西。” 傅源将苹果切块,给徐翔嘴里塞一瓣,自己再吃一瓣,随口问道:“对了,宝姐姐呢?” 徐翔将嘴里的苹果拿掉,道:“去年公司信息泄露,有人在调查十二年前的那场异人间的厮杀。” 傅源嚼着苹果,态度随意,道:“这事我去年就知道了,还有人谋算借机谋划到我头上来了……现在查到哪了?” 徐翔看着傅源,眼神带着深究。 傅源瞥了他一眼,道:“别这么看我,刘老头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乎”,这中间没什么仇恨,就算凶手还活着,我也不会报仇,无仇可报!” 徐翔感兴趣的道:“详细说说?” “说啥?” 傅源愣了一下,看徐翔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道:“你这是躺在病床上无聊了,想听故事?行,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上,我讲给你听。 伯夷跟叔齐让国的故事知道吧?他们两个本来是商朝末年孤竹国的两位王子,结果这两人都不愿意继承君位,相互谦让,最后干脆都躲到山林隐居去了。 日子虽然过的清苦,最后据说直接饿死了,但这是他们自身的选择。 后来卫国发生了父子争位,子贡就通过伯夷跟叔齐的事,来试探孔子会不会管。 结果孔子就说了“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出自《论语·述而》篇。 大意就是如此,自己的选择,并为之付出行动,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没什么可怨恨的。” 徐翔好奇道:“那什么情况下,你才会报仇?” 傅源想了想,道:“比如刘老头本本分分的在村里养老,突然跑过来一个人,把他给杀了,那我自然要给他报个仇了。” 徐翔又问道:“如果十二年前的那个凶手,有后代活着,你觉得他应该报仇吗?要知道他们是相互厮杀,刘老先生也算是凶手。” 傅源啃着苹果,含糊道:“我哪管的了别人?何况严格说来,刘老头的因果,也落不到我头上,他还有后人跟门人呢! 不过如果对方的后代主动找我报仇,那我们之间就有仇恨了,知道儒家如何看到仇人的吗? 《礼记·曲礼》曰: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 徐翔疑惑道:“啥子意思?” 傅源乐呵呵的道:“对于杀父的仇人,做儿子的必须与他拼个死活,只要在同一个天空下,什么时候杀了他什么时候才算罢休。对于杀害兄弟的仇人,要随时携带武器,遇见就杀。对于杀害朋友的仇人,如果他不逃到别国去,见即杀之。 不过儒家最重规矩,重秩序,重“礼”,还在仇恨之上,比如“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 还有“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你说的那个凶手的后代,如果找刘老头的后人报仇,到时候我就跟在刘老头的后人身后,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关键时候帮忙递刀子……哈哈哈……” 说着说着,傅源哈哈大笑起来。 儒家的仇恨论,真的挺有意思的。对于父母之仇,就要“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睡在草垫子上,枕着盾牌,不担任公职,时刻以报仇雪恨为念,决心不和仇人并存于世。不论到什么地方,武器都不离身。即令是在市上或公门碰到了,拔出武器就和他拚命。 总之就是豁出去拼了! 徐翔也笑了,笑着笑着就喘气起来。 傅源探身,给他把呼吸罩带上。 结果徐翔又强撑着自己拿开,道:“当年的事,源自一个叫张锡林的人,众多异人高手联手,都被他杀了,当然,他自己也不好过,最后重伤,死于唐门丹噬,当时我跟宝宝就在现场。 张锡林还有个孙子,叫张楚岚,盗取公司信息的人,已经查到张楚岚头上了。 宝宝跟我儿子徐三,前往张楚岚老家调查去了……关于张楚岚,公司探查了无数遍,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非异人! 但只有我跟宝宝知道,张楚岚是个异人,他隐藏了足足十二年,没有暴露半点痕迹!” 傅源点点头,啃着苹果,没什么反应,只是随口赞道:“好深沉的心机啊!” 徐翔看着傅源的脸色,继续道:“如今幕后之人既然调查到张楚岚头上,其中还有全性的人,这些人可不会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出手毫无顾忌……张楚岚注定无法继续隐藏了。” 傅源无所谓道:“藏不藏的……异人界的异人多了去了,多这一个不多。” 徐翔摇头,道:“张锡林认识宝宝,也知道宝宝的身世,但他没有说,只是把孙子张楚岚托付给了宝宝,临死前也说了,当张楚岚踏入异人界,只要宝宝跟在他身边,就一定能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的身世。” 傅源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又从床头柜翻出了一个橘子,剥着皮,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徐翔紧盯着傅源,艰难的道:“张锡林的实力太强了,张锡林的身份藏得太深了,还有张楚岚的心思,他的想法…… 你也说了,张楚岚心思深沉,我快死了,我不放心宝宝,我需要给宝宝找一个保险!” 傅源将一瓣橘子塞进徐翔嘴里,道:“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 徐翔直接吐掉,道:“我更不放心他们!宝宝身上的秘密太重了,他们扛不住……傅源,你知道宝宝的秘密,我相信你的浩然正气! 还有,你在王家做的事,虽然没透露什么消息,但我也调查到了,你有实力护住宝宝,傅源,算我求你,等我死后,帮我保护宝宝!” 说到最后,徐翔声嘶力竭,几乎喘不过气来。 傅源放下橘子,抚着徐翔的胸口替他舒气,道:“我答应你了!行了,你别急了,本来就活不久,再这么操心暴气下去,我怕你马上就要咽气了!” 徐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总算平静下来,才道:“炁体源流,这是当年我跟宝宝从唐门门主杨烈口中听到的……” 傅源“嚯”了一声,惊讶道:“这名字,够嚣张的,“炁”与“体”的源头跟流变,起源跟发展……万物始于元气,天地成于万物,这都近“道”了,这是要升仙不成?” 徐翔一窒,深深看着傅源,道:“看来交给你没错,你别打断,听我说下去……事情要从一九四四年说起……” 第三章 封建礼教 伟人说得好,千万不要搞个人主义崇拜。 孔子是圣贤,但这个“圣贤”是后人封的,封的也不是“孔丘”这个人,而是他的功绩,思想! 只不过后来统治阶层觉得孔子这个圣贤挺好用的,便把他推上了神坛,作为统治阶级的工具! 后人学儒,学的不是孔子这个人,而是他的思想,学习他的思想,进而获得自己的理解,拥有自己的思想。 道士拜神,目的是为了自己成神,和尚拜佛,目的是为了自己成佛,儒士拜圣人,目的也是为了自己成为圣人。 不管是道士,和尚,还是儒士,说到底,都是自我修持的一群人。 只不过后来成了教派,他们修持的东西,就成了一种工具,而不是自我的修养了! …… 从徐翔那里听了个故事,傅源根本没放在心上。 至于“长生”这种东西,人人都想求,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一个各种欲望炽盛的人,连正常的寿命都活不到,还想长生?先想想怎么得享天年,再去思考如何延年益寿,最后才有资格去求长生! 傅源对长生没兴趣,对甲申之乱的真相也没兴趣,但他对原剧情里的不少地方感兴趣,对各种异人的手段也很感兴趣。 比如二十四节谷,可惜不知道在哪,只知道在秦岭深处,还有什么纳森岛…… 不过不用着急,早晚会有机会去见识的。 回到别墅后,傅源再次沉浸在作画中。 直到这天,谭玉瞳急匆匆的来到别墅,一进门就开始脱衣服,搂着傅源就亲…… 完事之后,谭玉瞳才趴在傅源身上,喘息着道:“我好像中了异人的手段。” 傅源拍拍她光滑的后背,道:“看出来了,饥渴成这样。” “你还说!”谭玉瞳嗔怒的坐起身,不顾自己春光乍泄,砸了一个枕头,哼道:“那个女人,太不要脸了……大庭广众之下就勾引的一堆男人对她神魂颠倒的。” 傅源好奇道:“那你又怎么中招了?” 谭玉瞳想了想,道:“不知道,我只是小声说了一句,就觉得浑身发烫,欲火焚烧……然后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傅源失笑,道:“异人的耳目清明,你这是被对方听到了,给你个教训……你的心飘了,都敢当面骂异人了?” 谭玉瞳反思了一下,正色道:“你说的没错,我是飘了……主要是见识过你的手段后,就觉得其他异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把你的本事,当成我自己的底气了,我需要反省!” 傅源点头,道:“吾日三省吾身,儒家修身修心,就在日常的细节中,要时时刻刻关注自身的心灵状态。” 谭玉瞳抱怨道:“这也太难了……不过那个女人还是太不要脸了。” 傅源摇头,一边起身,一边道:“知道封建礼教吗?你现在就是在走封建礼教的路子。” 谭玉瞳一愣:“什么意思?” 傅源解释道:““礼工具化”是程朱理学的杰作,“礼”成了一种工具,用来评判他人,抨击他人的工具。 你做好自己,自己要脸,这是“礼”,但是去抨击别人不要脸,这就是“礼工具化”,就是封建礼教!” 谭玉瞳傻眼,道:“啊?那指责别人的不道德,都是封建礼教?难道连说都不能说?” 傅源正色道:“你只需要做好自己,成就自己,然后通过自己去影响他人,这才是儒家正统的路子! 以后指责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做到,如果自己都没做到,那就没资格指责他人。 如果自己做到了,也不需要指责他人,只需要展示自己就行,至于他人会不会受影响,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谭玉瞳坐在床上,美好的身段裸露,思考着。 等傅源冲洗了一下回来,谭玉瞳还坐在那里,道:“这就是“独善其身”吗?” 傅源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这是孟子说的,在《孟子·尽心上》中: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里的“穷”跟“达”,可不是在说财富,而是个人的修养。只有自己的修养足够了,才能去影响天下。” 谭玉瞳抿抿嘴,哀叹道:“儒家修行,也太难了,难怪各种典籍烂大街,却只有你一个儒修。” 见谭玉瞳垂头丧气的模样,傅源忍不住笑了,上前安慰道:“行了,封建礼教的“礼工具化”虽然是程朱理学的杰作,但始作俑者,却是孔子。” 谭玉瞳瞪大眼睛:“孔子?孔圣人?他也是封建礼教?” 傅源笑道:“孔子被称为圣人,指的是孔子的思想,又不是孔子这个人,历史上的孔子,可曾是个丧家之犬,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枉为人师”的废人。” 谭玉瞳兴奋起来,道:“说说,快详细说说。” 傅源想了想,道:“夹谷之会,齐鲁议盟,齐国请求奏“四方之乐”,手拿羽毛的夷狄乐人上台表演。 孔子就当众斥责,两国盟会,怎么会有夷狄的音乐?有违礼制。 后来齐国请求奏“宫中之乐”,一个身材矮小的侏儒上台进行捧逗表演。 孔子又骂:百姓胆敢蛊惑诸侯,罪当诛。让人把侏儒给腰斩了。 孔子就是将“礼”视作了一种工具,用来指责齐国的工具,齐鲁会盟,孔子虽然“大胜”,帮鲁国拿回了汶阳、龟阴等地,但却是儒家的“大败”。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孔子崩人设了! 后世的程朱理学就是在学孔子,将“礼”作为一种工具,所以才导致很多人嫉恨儒家,觉得儒家束人思想、牢笼人才,致使出现“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死气沉沉。 程朱理学打着“礼”的旗号行束缚人性之实,使得儒家之礼堕落成为了“吃人的礼教”。” 谭玉瞳嘴巴都张圆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道:“孔子这样,也算圣人?” 傅源笑道:“那时候的孔子,思想还没有成熟,要等到他“三见老子”,请教老子之后,才形成了完整的思想,成就了自身,成为“圣人”!” 谭玉瞳连忙道:“快给我讲讲。” 傅源坐在床边,手上揉捏着,道:“第一次见面,两人在黄河边上,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老子就说:上善若水,能温养滋润天地间一切事物,却从不追名逐利,以求回报。它敢于处在人所厌恶之处,这样的德行反而更接近大道。 孔子便领悟了完美品性的圣人,应该如水一般,不骄不躁,顺应自然规律,包容世间的一切,开始奉行“中庸”之道。 第二次见面,在老子的家乡苦县,孔子说“仁义”,老子就问“仁义”是从哪来的?“仁义”应该怎么做。 孔子说仁义是与生俱来的,只有克制了自己的欲望,按照着礼法去做事,才是仁。 老子就说他迂腐,世间万物本没有仁义的观念,是他强行给他们加上了这个观念,越是宣传仁义,内心越觉得根本没有办法达到仁义。 天地万物本就有其运行规律,日月星辰,散发光泽。禽兽飞鸟,物竞天择。花树草木,挺立大地。摆脱仁义的束缚,遵循大道而行,方能求得至高境界。 于是孔子便开始向内求,追求本性,遵循本性。” 谭玉瞳见傅源停了下来,连忙追问道:“那第三次见面呢?” 傅源无语,道:“听故事,不能只是听听,要听到心里去,要从心里去领悟其中的道理……不然我直接给你讲童话故事好不好?” 谭玉瞳撒娇道:“我知道了,会去思考的……你继续讲嘛。” 傅源叹了口气,道:“第三次见面时,老子早已隐退,这次是直传大道,老子说,大道是无法传授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品格,每个人只有通过自己的内心,用心去感受和体会道的运行,才能识得大道。 内心开悟道理,没有外在顺应,道就不会运行,外在进入内心,心中没有主导,道就不会停留。只有心中开悟,外部顺应,方能领悟到真正的大道。 孔子没听懂,就说“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谭玉瞳傻眼:“孔子没听懂?” 傅源起身,道:“废话,孔子要是听懂了,那领悟的大道,就是老子的大道,而不是孔子自己的道了! 孔子要是没有领悟自己的大道,又怎么会被称为“圣人”呢? 行了,你躺着,我出去一趟。” 谭玉瞳不解,道:“你去哪?” 傅源笑了笑,道:“虽然你是自作自受,但终究是我的人,有异人对你出手,我总得去讨个说法。” 谭玉瞳闻言,眼睛都湿了:“你知道对方是谁?知道对方在哪?” “勾人色欲,还能是谁?全性的刮骨刀,夏禾呗,以前打过交道……我不知道她在哪,但我知道,她要去哪!” “还有绰号?很厉害?你不带剑吗?” “用不着!” 第四章 放学被堵的仇 人性是复杂的。 道家作为出世的学问,只需要沉浸在自己内心,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而儒家作为入世的学问,与人交往,不可避免的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两难”境地,如何“权衡”就成了重中之重! 舜执法,舜的父亲瞽叟犯了法怎么办?舜放弃自己的职务,背着瞽叟逃到边境之外。 儒家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汉朝更是将“亲亲得相首匿”确定为合法化。 “大义灭亲”从来只是法家的说法,儒家很自私的,只会从自身情感出发去“权衡”! …… 傅源骑着辆小电驴,晃晃悠悠的出发。 城市附近有座山,山上有片被废弃的厂房,等傅源来到这片厂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大概是听到声响,厂房内有一男一女迎了出来,男的是四眼仔,矮个子,女的身材高挑,魅惑妖娆。 数年不见,但傅源还是一眼认出了两人的身份,吕良跟夏禾。 傅源乐了,笑着道:“看来我没找错。” 说着跨下小电驴,撑起脚蹬。 吕良却没有认出傅源,道:“不是那个傻妞,哪冒出来的?姐,我这就把他给打发了……” 夏禾一把拦住吕良,舔着红唇,陶醉道:“这股至大至刚的气息,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傅源停好车,走近,道:“吕良,夏禾,还记得我吗?” 吕良打量着傅源,好一会后恍然,道:“傅源,那个儒修?” 夏禾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伸向傅源的胸口,呢喃道:“这股气息,除了傅源,我还没在别人身上感受过呢……几年不见,越发的诱人了呢!” 傅源随手拍掉夏禾的手,冷哼道:“记得我就好!当年你们三个在我放学的路上堵我……这仇,我可一直记着!” 有个网络词语叫“无能狂怒”,形容一个人因自身能力不足,无法解决问题时表现出的极端愤怒状态。 当年被他们三个堵在放学路上,那时候傅源只是个普通人,面对三个异人,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能力去反抗。 所以傅源表现的很顺从,不仅任凭他们施展能力,甚至还主动让吕良牵动他的灵魂……因为他很清楚,愤怒无用! 但这不代表傅源心里没气。 时过境迁,傅源如今有了实力,虽说不至于沉溺于仇恨,主动去寻仇,但现在有了借口,当然要连以前的场子一起找回来! 只是这说法…… 吕良无语,道:“放学路上堵你……你当我们是小学生吗?好吧,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夏禾却捂着自己的手,眼神莫名的盯着傅源,咯咯的笑了起来:“有意思……我的能力,对你彻底无效了?” 吕良一惊:“姐,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夏禾回了一句,再次朝傅源伸出手,手上涌动着粉色的气。 傅源随手握住她的手,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当年三人堵傅源时,傅源虽然一直保持理智,但在夏禾的能力下,傅源明显是起了生理反应的。 如今两人直接手握手,傅源却丝毫不受影响…… 吕良吃惊,夏禾却语气惊喜,感叹莫名:“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呢……” 傅源一手抓着夏禾的手,另一只手握拳,道:“你今天对一个普通女人用了能力,那是我的人……记住,我不是个小气的人,打你是有原因的!” 然后一拳,冲夏禾眼眶砸了过去。 夏禾身躯后仰,抽出手后,凌空一个后翻,退了出去。 等她站稳后,就看到一个拳头,在眼前不断放大…… “砰——” “嘶……”夏禾捂着眼眶,却发现傅源还站在原地,两人之间隔了至少两三米,不知道这拳头是怎么打到这么远的。 “还有你……”傅源又是一拳,冲吕良砸去。 吕良连忙后退,傅源只是快速的向前迈出一脚,两脚一前一后,一只脚在原地,另一只脚跨越了距离,直接踏在后退的吕良身前半尺…… 一拳,重重的砸在吕良的腹部。 傅源收回迈出的脚,人还在原地没动,吕良则在傅源五米开外,痛苦的捂着肚子蹲下身,艰难的道:“姐,看清楚没?” 夏禾一只眼眶开始发青,摇头,道:“他的气没变化……是步法问题!” “舒坦!”傅源挥了挥拳头,颇为兴奋的看向夏禾:“不对称啊,我再给你补上!” 说着又是跨前一步…… 夏禾急速侧身,高抬腿,大长腿重重的下劈…… “轰——” 地面直接裂开。 而傅源跨出去的脚,实则并没有落地,此时却换了个角度才落地,然后一拳砸出…… “砰——” 夏禾捂着另一个眼眶,有些气急:“你这是什么步法?” 另一边,傅源又顺手给了吕良一拳,砸在他脸上,将吕良打的倒地翻滚,这才扩胸舒展,满脸愉悦的道:“大仇得报的感觉,爽!人蠢就要多看书,比如《禹贡》!” 夏禾惊疑不定:“难道是禹步?不对,禹步不是你这样的!” 傅源哼哼乐道:“我今天心情好,告诉你也行,道家的禹步,踏北斗七星而行,又叫“步罡踏斗”,而我的禹步,踏的是地脉。 道家禹步踏“乾”,我的禹步踏“坤”。天行健,地势坤,不一样的! 满足了,下次别再对我的人出手了!” 傅源心满意足的打算离开。 夏禾却不愿意这么结束,直接冲上前来:“打了人就想走?只要近身,你的禹步就没用了!” 吕良也咬着牙冲过来:“别拿普通人说事,你就是小气记仇,记恨几年前的事!” 傅源脸色一沉:“你知道的太多了!” 说着,后退一步,出现在十米开外。 夏禾,吕良:“……” 想近身?门都没有! 眼看傅源提起了拳头…… “别打脸……” “砰——砰——砰——” 鼻青脸肿的夏禾终于气急,不复之前的魅惑,咬牙切齿道:“吕良,滚开!” 同样脸涨了一圈的吕良二话不说,连滚带爬的远离。 下一刻,夏禾周身扩散开粉色的气,弥漫开来,以自身为中心,快速的向外笼罩:“就算是太监,也不可能没有色欲……你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短时间屏蔽了自身色欲! 在我的色欲之气内,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屏蔽!” 傅源停下了攻击,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一幕,道:“不亏是能在全性混出绰号的刮骨刀,被你看出来了……不过!” 皎洁的夜色下,傅源突然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点玄光亮起。 随着傅源手指的舞动,指尖玄光缓缓在虚空中写下了一个字: “净”! 轻轻一推,散发着柔和玄光的“净”字,便缓缓朝前飞去,同时还在不断放大…… 粉色的色欲之气,在碰到的瞬间,直接被净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禾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个“净”字一路净化,最后融入自身体内。 一股从未有过的清净之感袭上心头。 夏禾的能力是先天的,她能勾起别人的色欲,但自身同样时刻处在色欲之中。 但此刻,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有色欲时,内心的清净宁和…… “噗通!” 夏禾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唰唰的往外流。 远处的吕良偷偷咋舌:夏姐这是被打哭了? 傅源漫步走到夏禾身前,低头看着,此刻的夏禾实在谈不上貌美,一身魅惑之意被净化后,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哭泣的狼狈女人。 有点难看。 傅源有点嫌弃,想了想,道:“《孟子·滕文公下》有这么一个故事,楚国有一个大夫,想教自己的孩子说齐国话,不知道是该找齐人教,还是找楚人教。 孟子就说: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 一个齐国人在那里教这个小孩说齐国话,一群楚国人在旁边起哄,即使每天责打这个小孩敦促他说齐国话,他也是学不会的。 反之,引而置之庄岳之闲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 把孩子丢到齐国最繁忙的街道数年,即便每天去责打这个小孩逼他再说回楚国话,也是无法做到了。 你就是那个学齐国话的小孩,心里想得清净,却混迹在全性这么一群纵欲的混蛋中,打死也得不到清净!” 夏禾流着泪,不说话。 傅源摇摇头,转身道:“还是个异人呢……有术无道,一辈子浑浑噩噩,还是仔细想清楚自己心里想要什么,找到自己的道吧!” 说着,跨上自己的小电驴,一扭车把,晃悠悠的离开了。 吕良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夏禾,龇牙咧嘴道:“姐,你还好吧?这个傅源,下手太狠了,而且专门打脸……姐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他也能狠心下手……” 说着说着,夏禾身上突然一闪,紧跟着粉色气劲再次弥漫。 吕良惊恐的爬着后退,口中喊道:“姐……克制……克制啊……” 夏禾抽了一下鼻子,粉色气劲收回体内,整个人虽然鼻青脸肿,但又重新散发着无穷的魅惑之意。 “只能维持这么一点时间么……不是永久的啊……” …… 不久之后,一辆面包车开过来,车门打开,一个女孩兴奋的下车,道:“张楚岚,被我抓来了……” 等看清吕良跟夏禾后,女孩顿时吓了一跳,脱口道:“你们怎么被打成这幅德行了?谁打的?这么狠?” 吕良羞恼道:“别废话,把张楚岚拉出来!” 女孩这才转到车后,打开后备箱,眼睛却时不时地瞄向二人,憋着笑,心里却在盘算:全性,好像挺危险的。 第五章 见张楚岚 荀子说过:学至于行之而止矣! 学到的东西,要落入实践中,不能说学完就忘,或者说学了,也记住了,但没真正应用出来,这都不算“学”! 学到东西,用耳朵听到,用眼睛看到,然后在心上显现出来,体现在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 这才是真正的“学”! …… 回到别墅时,天已经大黑。 别墅的灯还亮着,傅源推门而入,就看到谭玉曈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 听到动静,谭玉曈惊醒过来,连忙道:“我去给你把饭热一热。” 不久之后,谭玉曈把饭菜端上桌,拉着傅源坐下,自己做到对面,撑着下巴,看着傅源直乐。 傅源认真的吃饭,等吃完后,才抹了抹嘴,道:“怎么傻乐成这样?” 谭玉曈嘻嘻道:“一想到你是为我出气,我就开心……怎么样?人杀了没?” 傅源皱眉,道:“动不动就杀人,戾气怎么这么重?” 谭玉曈瘪瘪嘴,道:“反正我是越想越气……你想想,当时那么多人呢,她直接勾起我的色欲,要是我没忍住……简直不敢想象,我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傅源摇头,道:“有些事,没必要去深思!就算是夫妻吵架,吵到兴头上,都会有恨不得弄死对方的心思,但事后不还是睡在一张床上。 如果深思下去,细思极恐,晚上还睡得着觉吗?” 谭玉曈一愣:“你不是常说,对所有事要深入思考,思虑周全的吗?怎么又让我不要深思了?” 傅源看了她一眼,道:“我的深思,是理性的思考,是从本心出发的思考,你的深思呢?完全是顺从情感欲望去思考。 因为一时的愤怒,顺着愤怒的情绪深思,越想越气,所以要杀人,这算是某种程度的纵欲! 还有爱情,别看古往今来的爱情,被无数人吹捧,歌颂,但爱情的本质也是一种欲望,过度的追逐爱情,本质上也是在纵欲! 所以但凡涉及情感的,凡事都要有一个“度”,要有分寸。” 谭玉曈沉默了片刻,道:“我听出来了,你是在点我!你怕我爱上你了,舍不得为了我放弃外面的花花草草……渣男!” 傅源才不会承认呢,正色道:“我是在告诫你,凡事不要被情感所左右!” 谭玉曈眼珠子一转,道:“先说说,你怎么教训那个女人的?” 傅源摇摇头,道:“打了一顿。” 谭玉曈有些失望:“只是打了一顿?” 傅源叹了口气,道:“她叫夏禾,是全性的人,还是全性四张狂之一,我打她一顿,最多是私人恩怨,但要是废了她,或者杀死她,那就等于是在跟全性为敌。 先不说现代社会,随意杀人这种事能不能做,全性那些人报复起来,我大概还能活,但跟我有关的一切人,基本死定了,包括你在内!” 谭玉曈惊吓道:“这么狠?” “不然呢?所有人都知道全性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就算是在世道最混乱的时代,也没有哪个门派敢真的跟全性开战……除了一个门派例外。” 谭玉曈好奇道:“哪个门派?” 傅源道:“曾经有个三一门,声势浩大,可与龙虎山并肩,后来跟全性开战,满门尽灭,唯一活下来的还是因为自身家族的庇护……现如今不过几十年,哪还有三一门了?估计很多年轻一辈的异人,连“三一门”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谭玉曈是真的被吓住了,俏脸都有些发白……有点假。 傅源劝道:“不可否认,放纵情绪,是一件很爽的事,但爽完之后呢?一时激愤杀了人,出了口胸中恶气,爽是爽了,但后果呢?等到被判决的那一刻再来后悔懊恼? 不被各种情感所左右,理智的判断,发自本心的思考之后做出的选择,才不会让自己留有遗憾,将来才不会后悔。” 谭玉曈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傅源自己收拾着碗筷,心中却在思索,谭玉曈,是谁的人呢? 不过不重要,诚能为天下化,跟在自己身边,迟早会被影响,最后指不定是谁的人呢! …… 第二天一早,谭玉曈便去处理公司的事了。 傅源坐在院子里,摊开一张纸,正提笔作画,一辆汽车停在面前,徐四从车窗探头,道:“呦,画画呢?修身养性,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徐四没事不会过来,既然来了,就代表着是徐翔让他来的……徐翔的目的不难猜,让他去跟张楚岚跟冯宝宝见面,熟悉一下。 也就代表着,傅源开始参与剧情中,麻烦不断…… 只一瞬,傅源便想透了一切,叹了口气,放下画笔,意被打断,神被扰乱,再画也是无用功。 擦了擦手,傅源抬头笑道:“四哥怎么有空过来?” 徐四抬手示意了一下副驾驶,道:“走,带你去认识一个人。” 傅源点点头,收拾了一下,直接上车。 徐四一边开车,一边道:“可以啊,你也不问问我带你去认识谁,就这么上车,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傅源笑着道:“是去见张楚岚吧!” 徐四惊讶的看着他,片刻后道:“你的那个谭玉曈厉害啊,一个普通人不仅能混在异人圈,还能打探到这么及时的消息,连我都是昨晚刚刚知道的。” 见徐四把这些归功于谭玉曈,傅源也没有辩解,道:“全性在打张楚岚的注意?” “嗯。”徐四应了一声,道:“张楚岚身上有全性感兴趣的东西,既然全性感兴趣,那异人界一定都感兴趣……话说,我老爹为什么让我叫上你啊?” 傅源:“你猜?” “臭小子……我还就不猜了!” …… 一路来到哪都通快递公司,徐四带着傅源进了办公司,张望了一下,道:“昨晚徐三抓回来一个臭丫头,湘西柳家的人,跟全性混在一起,这会大概在下面审问呢。 徐三那人不行,肯定问不出什么东西,还得老子出马……你先在这坐坐,我去去就回!” 说完,急匆匆的推门出去。 傅源打量了一下办公室,随手找了个书,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吵闹,有四个人来到办公室。 除了徐三,还有穿着西装一本正经的四眼仔徐四外,还有个年轻人,看着就是个屌丝。 至于最后一个…… 傅源招手笑着道:“宝姐姐,好久不见!” 冯宝宝走过来,凑近傅源看了片刻,道:“你娃儿,长大嘞,气也更大了!” 徐三推了推眼睛,疑惑道:“你是……儒修傅源?宝宝,你认识他?” 冯宝宝点头,道:“认得。” 徐四眼前一亮,连忙搭着冯宝宝的肩膀,道:“宝宝啊,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小子的?” 冯宝宝道:“好久以前啰,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才这么高……”手上还比划了一下腰部。 徐四嘿嘿道:“瞒的够好的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我跟老四都不知道?” 冯宝宝指着傅源,道:“他的气很大,跟我们都不一样……狗娃子不让说。” 徐三好奇道:“他怎么在这?” 徐四松开冯宝宝,道:“老爹叫我带来的,说让他跟张楚岚认识一下。” “老爹……”徐三沉思片刻,伸手道:“你好,傅源,我是哪都通的徐三,张楚岚,这位是傅源,现今唯一一位以儒学踏入修行之路的儒修异人!” 傅源伸手跟他握了握,刚松手,张楚岚就双手握了上来,谄媚道:“傅源,傅哥,你好你好,小弟张楚岚,见过傅哥!” 傅源打量着张楚岚,笑了笑,道:“你好,张楚岚,我跟你一样大,没必要称哥。” 张楚岚连忙道:“这跟年纪无关,达者为先,你就是我傅哥!” 傅源乐了,道:“七岁便练成雷法的天才,你才是达者!前无古人的达者!” 张楚岚一窒,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连忙扭转话题,道:“傅哥是儒修?儒学啊,我看过很多儒学方面的书,怎么也没想到,儒学还能修行……傅哥,厉害啊!” 傅源深深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题,道:“宋代大儒程颐曾说过:如读《论语》,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 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你是哪种?” 张楚岚面上茫然,口中道:“傅哥有学问啊,说的太好了,可太深奥,听不懂啊!” 傅源摇摇头,指着张楚岚心口,道:“你心里有贼,有大贼!” 第六章 儒家养性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中践行道德规范或许并不是特别的难事,而在遭遇矛盾冲突时,依然能够保持内心的操守,才能真正彰显道德境界。 …… 傅源说张楚岚心中有贼,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楚岚神色怔了怔,紧跟着大笑道:“瞧傅哥说的,我心里哪有贼啊?” 傅源笑了笑,道:“别紧张,贼虽然不是个好词,但“心中之贼”却是个中性词,不是有句话,叫“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吗? 每个人都有心中之贼,可以是名,可以是利,可以是权,可以是色,可以是各种欲望……只不过耻于说出口罢了!” 张楚岚干笑一声,然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想要漂亮的女朋友……你看,我没有耻于说出口!” 傅源摇摇头,点了点张楚岚的心口,道:“贼,东躲西藏,见不得光,更见不得人……你在怕什么?” 见张楚岚还要再开口,傅源阻止他,道:“第一次见面就点破了你的心思,不好意思,就说这么多,再说下去,就“交浅言深”了,往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一个人如果不经常问自己“如之何,如之何”,那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张楚岚沉默了。 他躲藏的太久了,躲藏,已经成为他的习惯,甚至于人生准则了! 傅源又对冯宝宝道:“张楚岚也见过了,宝姐姐,三哥四哥,那我先回了,有事在叫我!” 冯宝宝点头,道:“好。” 徐四起身:“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 ……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不同于道家要“少思”,儒家就是要多思,深思,思虑周全。 傅源就是在思考,如果他是张楚岚,会如何做? 是跟张楚岚一样,放弃异人身份,躲在普通人中? 还是坦然面对一切? 这让傅源想起了一则典故,卫人家中有剑,宋人家中藏书,某天,卫人孩子对宋人孩子说:用我家的剑,换你家的书,可否。宋人小孩答应交换。 卫人回家后得知这一切,对孩子道:书是很宝贵的财富,你想要书是好事,家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拿去换书,唯独不该拿剑去换! 卫人小孩不解,卫人道:如果他用书换了剑,又拿剑来抢书,又当如何? 剑在自己手上,可以保证自己的德行,但不能把这种德行寄托在他人身上。 所以如果傅源站在张楚岚的立场上,大概率是不会放弃异人身份,会继续修炼,以确保自己的剑足够应对大部分状况。 不过这终究是假设,七岁的孩子,哪懂这些? 话说回来,张楚岚的异人资质,还真是令人叹服,七岁,不仅学了金光咒,还学会了进阶的雷法…… 七岁啊……傅源前世七岁的时候在干嘛? 正想着,口袋里传来震动,傅源摸出来一瞧,是杜小斋发来的信息:“龙虎山要举行罗天大醮了,你去不去?” 傅源回道:“应该会去吧。” “好,我先去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行不行?” 傅源想了想,回了个“行”,又把地址发过去了。 收起手机,傅源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小斋,自称莲花山全真一脉外门弟子的弟子,当年傅源对异人界一无所知,还是通过她,才知道了异人界的一些情况。 但如今反思过去,才发现杜小斋,也不一般啊! 如果真是外门弟子的弟子,她是怎么一眼就认出穿肠毒窦梅的手段的?除非她见过! 那一个外门弟子的弟子,几乎算是异人界最底层,最边缘的人,还那么年轻,又是怎么跟全性四张狂打交道的? 别看原剧情被称为老人热血,但出场的年轻人,放在江湖上,都可以算是绝对的天骄! 就连这些天骄都不一定认得出窦梅的手段。 杜小斋却能! 还有莲花山,叫这个名字的很多,如果是凉州莲花山,能跟“三茅真人”扯上关系,如果是康县莲花山,那就涉及到藏传僧人一脉…… 不过杜小斋当初没明说,傅源就算后来反应过来,也没有在询问。 …… 一路溜达回别墅,谭玉曈忙着赚钱,没在,傅源叫了一份外卖,吃完后,继续作画。 人人都说“修身养性”,“修身”是修身心,那“养性”到底是什么? 《论语·阳货》中说: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只有智慧打开最多的智者和智慧封闭最深的愚者,他们的心性不会受外在环境的污染和教化而改变。 在「上知与下愚」之间,是绝大多数的一般人,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接受教化可以升华,受到污染则会下沉。 环境能起到污染的作用,但同时也存在着能使人出污泥而不染的方法,由于相生相克的原理,世间存在能使人污染、下滑的邪道,必然也同时存在能使人纯净、升华的正道。 所以《论语阳货》篇: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人的本性相似,但所处环境,学习的知识,沾染的观念和执着却是因人而异,相去甚远的。 习染不好的思想、不好的观念、执着心愈多,智慧也就封闭得愈深,反之,愈能显露出元神的本性和智慧。 儒家修身,是为了习正道,养性,是为了开智慧! 智慧,不等于智商! 琴棋书画,培养的就是智慧。 …… 张楚岚那边,傅源没有在关注。 反倒是别墅这边,来了三个客人,三个道士。 为首一头白发,容貌俊秀,颇有仙家风范,后面跟着的两个道士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好像是跟班的标配。 “龙虎山,张灵玉,见过傅源先生!奉家师之命,请傅源先生于一个月后莅临龙虎山,参加罗天大醮的观礼!” 傅源回礼,接过请帖看了一眼,笑着道:“有劳灵玉真人了,傅源必定前往!” 张灵玉又行了一礼,却站在原地,面色为难。 后面两个道士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傅源好奇道:“灵玉真人这是还有什么事吗?不妨直言。” 张灵玉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正色道:“请傅源先生教我!” 傅源一头雾水:“灵玉真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灵玉不答。 他身后的胖道士憋不住了,道:“傅源先生,是这么回事,师祖老师责骂我家小师叔,说他为人迂腐,不知变通。 这次下山前,师祖说了,让小师叔向您请教一二,师祖说……” 偷偷看了傅源一眼,胖道士咬了咬牙,道:“师祖说,都说儒家迂腐,小师叔明明是道家,比比看,两人谁更迂腐!” 傅源忍不住咧咧嘴:“……” 真的想骂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