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凶案 “姓名?” “陆行舟。” 镇魔司里,盛元瑶停下记录的毛笔,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名字可不是好彩头,是真名?” 陆行舟微微一笑,声音很是磁性好听:“乍听有文化嘛,重名的还不少呢。说来我甚至还见过有人给孩子起名‘殇’‘妄’之流的,姑娘何必认真。” 盛元瑶眼神微动,似是因这个“殇”字想起了什么,又仔细打量陆行舟。 这男人白衣银带,面如冠玉,温文尔雅,饶是盛元瑶见惯了京师贵公子,也觉得这位的英俊与气质都足以排在第一梯队,真叫一个陌上人如玉。 遗憾的是,他是个瘸子,此刻还坐着轮椅。 盛元瑶在镇魔司资历尚浅,眼力却也不差,看得出这男人的腿部肌肉已经萎缩,这是装不出来的。 是个真瘸子,还瘸很久了,可惜。 她收拾心神,神色再度严肃:“年龄?” “十九。” “听你口音,是夏州本地人?” “确实出身于此,十一二岁跟家人去南方投亲了,半年前才回来。” “你昨日午时一刻进了霍家老宅,是去干什么的?” “我是个丹师,自然也懂治病。”陆行舟平静回答:“霍家老爷子近期有些心绞痛,请我治病,这半个月来我每天都会去一趟,姑娘随便问问便知。” “今天又来,也是为此?”盛元瑶紧紧盯着陆行舟。 无形的压迫感传来,陆行舟心中微动,额头很快顺应着压力渗出了汗水,有些勉强地道:“当然是啊,霍老爷子的治疗还没结束,约好了的。姑娘把我带到镇魔司问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到底何意?” 盛元瑶收回压迫,冷冷道:“首先,那不是霍老爷子。霍家全族都已搬迁京师,留在老宅的只是个老管家。” 陆行舟愕然:“这我不知,我以往并不认识霍家人,看他排场还以为就是老爷子呢。” 盛元瑶紧紧盯着他:“其次,昨日未时末,霍老管家被人发现死于屋内。” 陆行舟立刻摇头:“他的心绞已经快治愈了,不会猝死。” 盛元瑶拍桌:“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姑娘的意思,该不会说他是被人杀死的?”陆行舟并不吃她恐吓,神情反倒恢复淡然:“我昨天午时入内,才呆了一盏茶工夫就离开了,未时我都已经回山了。不管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都与我无关。” 盛元瑶还是紧紧盯着陆行舟的眼睛。 她是诈陆行舟的,想看看他的反应。实际上霍老管家只是失踪,死者是其余佣仆——霍家老宅有一定年纪资历的佣仆尽数死绝,十几岁的年轻佣仆却尽数活着,情况很怪。 按照活下来的佣仆们证词,这位陆先生离开之时凶案确实并未发生。而死者全是被利器割喉,并非毒药,提前下了延缓发作的毒药可能性可以排除。 盛元瑶再度打量了一眼陆行舟的腿。暗道偌大的霍宅,占地十余顷,死者东院一个西厢一个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把特定的人选挑出来杀了还不引起别人警觉,这种无影无踪的功夫也不像是眼前的瘸子能办到的。 更何况那需要对霍家各处地形都十分了解,一个只是直奔主屋去治病的外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从陆行舟的反应看,也不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各方面看都似乎没多大嫌疑,倒是失踪了的霍老管家嫌疑最大。 只不过这位好歹是案发当日进入过霍家老宅的唯一外人,嫌疑再轻也不能完全略过,还要细查一二。 盛元瑶终于道:“你说未时已在山上,何以为证?” 陆行舟笑了:“我出来之时炼下的丹快要出炉了,急着回山。姑娘不妨随我回山去问,恰好帮我推轮椅。” 盛元瑶才不亲自推呢,叫来下属两个八尺大汉帮忙推,一路跟在后面出了镇魔司。 她可是京官外放历练,来夏州镀两年金就回去的……没想到才上任几天,连下属人面都没认熟就遇到了二三十条人命的大案子。心中又是恼火又是刺激,恼火的是这凶手等于冲她的脸上抽耳刮子;刺激的是,自己选择干这行不就是因为破案好玩嘛! 这可是一线吃瓜! 大乾修行氛围浓郁。夏州离京师颇远,算个偏远山区,却不穷困。因为此地各色药材产出极多,算是大乾国的药材基地之一,这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宗派、家族、帮会,都是依托药材贩卖立足的。 其中有些不满足于做个药贩子,便也培养或聘请丹师驻扎,炼制成品丹药售卖。陆行舟半年前到夏州,不知出于什么前因,被城东丹霞山上的丹霞帮聘请为首席丹师,自此丹霞帮从原本的药材贩子开始有了炼丹制药的能力,发展颇为可喜。 莫说世上修行者大多都能炼几手丹,可真正优秀的难求,地位是很高的。这个陆行舟据说是个八品丹师,品级有丹药司正规认证的,这个品级在偏远地方已经算是很不错,在这个年纪更是潜力十足。 陆行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丹师虽然并不需求太高修行,却是很需要经验的行当,年纪轻轻的能入品已经不容易了,何况还入了八品。 丹霞山距离霍家老宅并不远,实际就是霍宅后山的邻山,这大约也是霍老管家请陆行舟治病的原因。山也不高,斜坡为主,陆行舟坐着轮椅也可以上下,只是颇为辛苦。 早年的丹霞山相对原始,树木繁茂,山顶曾经有一座破败道观。后来道观没人了,此山被丹霞帮盘踞,建起颇大的驻地,漫山种着药草,空气宜人。 跟着陆行舟进入丹霞帮的主丹房,迎面一个硕大的丹炉映入盛元瑶眼帘。丹炉已经微微有些颤动,丹香隐隐溢散出来,陆行舟刚才的话没骗人,确实是新炼的丹药即将出炉。 盛元瑶目光落在丹炉边上的小道童身上,小道童约莫五六岁,胖乎乎的圆圆脸,圆圆的道髻,粉雕玉琢极为可爱。此时似乎没注意有人到了门口,小手搓搓着,小心翼翼地取了根棍子探往丹炉底下拨啊拨,悄摸摸地拨出了几枚烤红薯。 烤红薯的香味把丹香都压过去了。 盛元瑶抽了抽嘴角。 这红薯还是前些年远海新泊来的物事…… 炼丹掌火的童子用丹火偷偷烤红薯,万一影响成丹,陆行舟不打死你啊? “啊,师父!”小道童这才发现门口的陆行舟,一蹦而起,扑通扑通跑了过来,举着烤红薯笑:“师父吃地瓜。” 盛元瑶觉得这简直叫当面跳脸,陆行舟却只是宠溺地揉揉小道童胖乎乎的脸:“你吃吧,我先看看丹。” “哦……”小道童瞥眼见到盛元瑶,又举着红薯给她:“漂亮姐姐吃吗?好香的。” 盛元瑶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吃。陆行舟笑笑:“姑娘稍待,这丹即将出炉,我得先把尾巴收了。姑娘若要问询别人,请自便。” 他毕竟不是犯人,盛元瑶也没说什么,看着他盘膝坐到丹炉边调节丹火,调整片刻,又向炉底打出一道助火诀。 炉火骤盛,炉盖边缘微起霞光,丹香满溢。 盛元瑶颇有兴趣地观摩炼丹,连跟着盛元瑶过来的两名镇魔司下属都下意识屏起呼吸,见证新丹出炉的场面。 炉盖缓缓飘起,九枚丹药自动飘了出来,在丹炉上方悠悠旋转。 盛元瑶心中狂跳:“八品益气丹,一炉出九丸,品质均为极品……这居然还是离开一个多时辰,仅由童子掌火的情况下炼成的!看似八品丹药,可八品丹师绝对做不到这水平,他根本不是八品丹师,是七品!很可能还是七品上阶!” 如果说十九岁入八品叫做潜力十足,那么十九岁的七品上阶呢? 那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各大势力抢着要的那种!这样的人怎么会躲在夏州这偏远之地,为丹霞帮这种九流帮派工作?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陆行舟把三枚丹药悄悄笼在袖子里,只剩六枚在空中旋转,一副这一炉只炼出了六枚的模样。小道童小手探啊探,又悄摸摸收走了一枚。 陆行舟瞪了一眼,小道童赔笑,又分别在剩下的五枚丹药上摸了一把。 盛元瑶眼睁睁看着五枚极品丹被小道童吸收了部分药力,效力降等,变成了优品。 小道童露出舒服的表情。 盛元瑶:“……” 门外传来轻佻的声音:“嗤,炼区区八品丹药,一炉仅成五枚优品……烟儿,你们丹霞帮的首席丹师就这水平?” 第二章 该走的是你们 盛元瑶神色古怪地转头去看,这谁家部将如此骁勇? 老实说,这九枚极品益气丹变成了五枚优品,看上去确实普通了许多,但也绝算不上泯然众人。如果以八品丹师应有的水准来评判,这依然算是很优秀了才对。 一般炼丹只能一枚一枚的炼,效率很低。只有高水准的丹师炼制相对简易的丹药时,敢尝试一炉同时开炼多枚,提高效率。当然,同时炼制越多,对丹师的掌控力要求越高。能够一炉炼五枚,已经算很不错了。 何况大量的丹师还在良品率上折腾,经常只能得到整炉整炉的废丹或次品,能稳定炼制常规的良品已经不易,何况优品?优品的价格可比良品翻了倍呢。 陆行舟虽然监守自盗,但与别家同样的药材成本投入,他炼制出这五枚优品丹药带来的效益与别家相比已经是胜出了的,没亏了丹霞帮。怪不得丹霞帮这半年来发展挺好,这是下金蛋的母鸡啊…… 来者是多厉害,敢说这个水平不行? 进门的是一个华服中年,带着一对年轻男女,说话的便是那年轻男子。陆行舟只是微微一笑:“见过帮主、小姐。不知这位是……” 盛元瑶心中有了数,原来是丹霞帮帮主柳擎苍和他女儿柳烟儿。 柳烟儿冷哼一声:“这是我们费了好大工夫请来的八品上阶丹师白驰先生,白先生还正在冲击七品。” 陆行舟神色如常:“所以柳小姐的意思是?” 柳烟儿道:“既然有更强的丹师来了,你的首席丹师之位可以交卸了……” 盛元瑶眨巴眨巴眼睛。八品上阶……其实想炼出一炉五枚优品还是很困难的,你确定他真有鄙视陆行舟的资格? 小道童悄悄坐到一边,剥了红薯皮悄悄啃了一口,又递给盛元瑶一个,无声地做着口型:“姐姐,这回吃吗?” 盛元瑶悄悄接过烤红薯,挺香的。 陆行舟只是淡淡地笑:“这是柳帮主的意思,还是仅仅是柳小姐的意思?” 柳擎苍摆摆手:“本座知道,我丹霞帮炼丹体系是你从无到有一手打造,下面的丹师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心有不舍可以理解。但世事莫非如此,能者居之,这也是为了我丹霞帮的发展。行舟可以给白先生当个副手,也是向高品丹师近距离学习观摩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陆行舟哑然失笑:“这么说,陆某还要谢谢柳帮主?” 柳擎苍一脸慈和:“行舟,这也是对你的期许。我知你对烟儿颇有好感,副手的工作没有之前那么繁重,你也可以空出时间……” 柳烟儿顿足:“爹!” “等等。”陆行舟神色古怪起来:“是谁说我对柳小姐有意的?贵帮没镜子总有尿吧。” 柳家父女神色都僵了一僵。 陆行舟来了夏州就直奔丹霞帮,被柳烟儿接收入帮,又从无到有帮助丹霞帮建立炼丹体系、培养丹师,任劳任怨。平日里看柳烟儿的眼神也透着深情款款的样儿,帮内几乎人人以为你是为了柳烟儿才做到这样。不是为了柳烟儿,那难道是为了做牛马? 陆行舟看出他们在想什么,悠悠道:“其实只不过是诸位给得实在太多了……” 丹霞帮给陆行舟的薪资确实很高,毕竟当初没有丹师,求贤若渴,得到陆行舟可是欣喜若狂。此外盛元瑶还目睹他监守自盗,暗地里的油水还远超别人的想象,他大概还真是为了钱留这的…… 遗憾的是,当初的求贤若渴到了如今,也只剩过桥抽板。 柳烟儿叹了口气:“行舟,我知道你没面子不可能承认,可你平日里看我的款款深情,莫非都是装的么……” 小道童在一旁嘀咕:“他那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自作多情的柳烟儿话语憋在喉咙里,盛元瑶啃了一口红薯。 “副手什么的就算了。”陆行舟淡淡道:“陆某没有给人打下手的习惯,既然丹霞帮有了更优秀的丹师,陆某另寻别处便是。” 柳烟儿冷哼:“就你这瘸子……” “烟儿!”柳擎苍快速打断。被惯坏了的千金可以乱说话,他可不会不懂,陆行舟就算是水平比不上白驰,在这夏州也是佼佼者了,真让他去了别处可不合算。真能留在这里做副手的话,丹霞帮才是赚大了。 只是误判了,满心以为陆行舟会为了柳烟儿留下,想不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那你平时那么认真是图啥呀…… 柳擎苍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行舟再考虑考虑?实话说,这么久的相处,大家已经当你是一家人了……以后的薪资上浮一成如何?” 陆行舟摆手笑道:“不用如此勉强。你我缘法,止于今日。” 柳擎苍脸色也终于冷了下去:“你可要考虑好了,莫以为有一手炼丹术就不怕行遍天下,要让你在夏州无人收留可不难。” 陆行舟失笑:“那就不劳费心了。” 白驰在旁悠悠道:“既然铁了心要走,建议搜一搜,免得带走了帮派重要物事。” 旁观半天的盛元瑶忍不住了:“喂,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本以为陆行舟监守自盗有点过分,想不到这伙人更过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就算了,还要逼迫羞辱。 柳烟儿冷笑:“我们帮派内事,和你这狐媚子有什么关系?” 盛元瑶大怒:“你!” “吵什么……”陆行舟打断盛元瑶的发作,悠悠道:“谁说我要走了?” 柳烟儿露出早知如此的自得之色:“舍不得就直说,这以退为进的手段可不高明……” 陆行舟道:“我的意思是,该走的是你们。” 众人愕然。 这瘸子该不会被打击得失心疯了吧? “丹霞山上曾经有个道观,名为丹霞观,这个丹室及周边三里本应属于丹霞观的地盘。”陆行舟淡淡道:“据我所知,柳帮主向官府买山之时,缺了这个区域的地契未能完整,严格来说这里不属于阁下。只是原主不在了,阁下暂时占据而已。” 柳擎苍心中一跳:“那又如何?原主都死了,我们还时常扫墓祭拜。如今这里就是无主之地,先到先得!” 小道童又在嘀咕:“你们装模作样去后面拜祭的那个土丘根本不是原主坟墓,那里埋的是一只染了猪瘟的母猪,叫小花。” 柳擎苍:“???” “原主确实逝世多年,可不巧他有传承。”陆行舟微微一笑,摸出一张地契来:“更不巧,陆某便是此间新主。以后招人记得先做好背调。” 柳家父女连带那白驰都目瞪口呆。 地契还挺新的,看来是陆行舟到了官府换过契。旧地契归属的名字原先肯定是个老道士,现在却明白无误地写着“陆行舟”。 还真是他的! 盛元瑶死命眨巴着眼睛。 这师徒俩好玩,感觉很有瓜。 那白驰反应过来,冷笑道:“谁说这地契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 随着话音,柳家父女也想到这一层。这陆行舟简直愚蠢,胆敢在他们丹霞帮核心之地暴露地契,那杀了夺契岂不完事?他一个瘸子加一个小孩,不是妥妥的找死?被埋了都没人知道! 柳擎苍立刻向前,就要出手。 陆行舟悠然把地契塞回怀里:“姑娘,帮会中人强夺良民地契,你管不管?” “唰”地一声,腰刀出鞘,拦在陆行舟面前。柳擎苍的大手刚刚探过来,紧急回收,差点爪子都被剁了。 似是才留意到盛元瑶与其身后的两名下属,柳擎苍神色很是难看:“阁下是?” 盛元瑶面无表情,身后下属厉声道:“这是我们夏州镇魔司盛统领!老实点!” 柳家父女和白驰的脸色跟吃了翔一样,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谁想得到你是新任镇魔司统领盛元瑶啊!还以为是什么客户在这里等丹药的呢! 柳烟儿更是面如土色。她刚才说谁狐媚子? 见盛元瑶冷眼的模样,三人只得行礼:“参见盛统领。” 盛元瑶怎么会在这里?这回麻烦了,盛元瑶是刚来的京官,不是本地人,大家在地方再多关系也没用。如今当着官府的面,别说杀人夺契了,便是以后陆行舟出了事,盛元瑶都难免把目光盯在他们丹霞帮身上,这想法彻彻底底不可行了! 那怎么办? 这座山大部分都是丹霞帮买下的,只缺山顶这三里方圆的核心地,如果陆行舟扎在这里不走了,就像坐在他们丹霞帮脑袋上拉屎,怎么想怎么恶心人。 更别提帮派主厅、众人的居所、以及整个炼丹体系都在这个区域内,山腰那些地方大部分没有建筑,都是药园,他们这是连家都没了。 搞了半天,还真是他们要反被赶出去? 不就踢个人吗,怎么就成这样了! 第三章 失踪的管家 陆行舟悠悠然从小道童手里拿了个烤红薯,慢条斯理地吃着:“本来呢,看在大家一场缘法,我就不追究你们私占地皮的事了,一起住也没什么……既然诸位急不可待地赶我走,那不好意思,出门左转,斜坡下山,那边才是你们的地方。慢走不送。” 柳烟儿怒道:“就算地是你的,房子也是我们盖的,凭什么让我们走!” “哦?”陆行舟失笑:“私占他人地皮盖的房子,你猜本朝律法保不保护?” 众人都看盛元瑶,盛元瑶面无表情。 看她模样,恐怕律法还真站陆行舟那边,便是拆了他们房子也白拆。柳擎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向你买,开个价吧。” “现在你们知道我驻留在此是因为什么了?”陆行舟笑笑:“其实我建议柳小姐改个名字叫如烟,那位格就提起来了,普信些就比较正常。” 柳烟儿一个字没听懂,有些茫然。 陆行舟总算说了人话:“所以这是我家,不卖。” “你!” “咳。”盛元瑶终于还是说了句公道话:“那个,你拆了房子都没什么好说,但也不能直接占了当你家……此事本统领既然遇上了,便调解一二,诸位还是协商为好。” 陆行舟幽怨地看了盛元瑶一眼,盛元瑶偏过脑袋。 怪不得说看狗都深情。 这一眼看过来竟给人一种大家关系很密切、不站他一边挺对不起他的感觉,看得人心中砰砰的……可咱们什么关系啊,我是来查你案子的好不好! 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长得好看真犯规。 柳擎苍终于道:“还是盛统领公道。行舟,这地契我们按市价翻倍购买,不会让你吃亏,你看如何?” 陆行舟似笑非笑:“五倍。而且我要的是等价灵石,不要金银俗物。” 柳擎苍大怒:“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行舟淡淡道:“希望柳帮主明白一件事……是你们需求此地,而不是我需求房子。要不是给盛统领面子,我大可拆了这里重新盖个道观,有什么可跟你协商的?” 柳家父女气得脸皮都涨紫了。 其实市价五倍的话,丹霞帮也掏得起。只不过仔细算算,好像陆行舟这半年来为丹霞帮赚的钱,要被一分不少地全部收回。 一朝回到没有陆行舟的时候。 他是算好的?连同盛元瑶莫名出现在这里,都是一环么? 柳擎苍心中泛起寒意,又看了看神色难看的白驰。 现在不比当初从无到有。丹霞帮的丹师学徒们已经被陆行舟带起来了,从捡药到配比到炼制到质检分类整个体系建立完善,丹方俱在,又有了比陆行舟炼丹手段更强的白驰,要把钱重新赚回来也是很快的事。还不如真出点血把地盘买下来,免去多少啰嗦。 想到这里,柳擎苍断然道:“五倍就五倍。拿了钱快滚!” “不急。”陆行舟笑眯眯道:“还有个赔偿要跟柳帮主谈谈。” 这世道可不兴什么离职补偿,柳擎苍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还有什么名堂?” 陆行舟悠悠道:“柳帮主未经许可强行推倒了我的道观,用以搭建帮派驻地……我那道观所用可都是上好的木料,观内还有一些寄托情思的旧物,对陆某价值不可估量……” 柳擎苍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话都说不出来。那道观本地人都知道,早就衰朽不堪,一钱不值,可这会儿怎么证明?尤其所谓旧物,还不是由他说什么是什么! “噗……”盛元瑶还忍得住,倒是她下属的大汉忍不住笑出了声。 过桥抽板,该当此报,看得人挺爽的。 他们也忘了,自己是来查陆行舟杀人嫌疑的。 陆行舟悠悠道:“我的要求也不高……贵帮还没大举入驻此山的时候就已经叫丹霞帮了,是因为原驻地就在山外不远对吧?嗯……和霍家老宅毗邻。那地方不大,灵气稀薄,年久失修,不算值钱,便交换给我如何?” 又是霍家……盛元瑶心中一动,狐疑地在陆行舟脸上打量许久,陆行舟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特别。 ………… 柳擎苍答应了这个赔偿。 丹霞帮原本是个小帮派,帮派原驻地也就容纳几百人。更兼年久失修,屋梁都蛀了,一副随时要塌的模样,本来就打算处理掉。既然能用这个打发陆行舟,他也省得多啰嗦,交换立刻成立。 把灵石和新地契塞进戒指里,小道童推着轮椅,师徒俩在柳家父女要杀人的眼神中笑眯眯地离开了丹霞帮,徒留一地的红薯皮。 回望了一眼柳家父女的表情,两个人都像快裂开一样,头上都在冒烟。 陆行舟耳内传来柳擎苍的传音:“不要以为盛元瑶能永远护着你!本座很快就会让你知道今天这出的下场!” 陆行舟微微一笑:“拭目以待。” 小道童也转头笑嘻嘻地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推着轮椅扬长而去,毫不在意。 由始至终,陆行舟甚至都没看过白驰一眼。 盛元瑶对这师徒俩一肚子好奇,她甚至觉得陆行舟的根本目标就是那所谓年久失修的老宅。她很想跟上去问几句,却只能先按捺着性子查案。 案件还真没什么可查,昨天未时陆行舟确确实实已经回山,沿途无数丹霞帮弟子亲眼目睹。柳家父女没能预先交待,想陷害他一把都做不到。 盛元瑶有点憋气,感觉自己此来就纯粹是为了替陆行舟撑个腰似的,被借势借了个完完整整……要是没有自己杵在这,陆行舟有地契有什么用,早就被埋山里了,修行之世、帮会争斗,谁跟你讲律法? 但无论怎么看这也只是个巧合,不可能是他计划好的吧……天知道柳家父女什么时候来赶他走,时间怎么可能掐得如此恰到好处? 可又总下意识觉得不对,尤其陆行舟索要帮会老宅又是与霍家毗邻,总感觉这里很有猫腻。盛元瑶都懒得在丹霞帮里多查多问了,交待两个下属继续取证,自己急匆匆赶下山去追陆行舟。 一路追到山脚却都不见人,一个小道童推轮椅有这么快吗? 盛元瑶心中纳闷,试着往丹霞帮原驻地方向追了过去。 快到霍家老宅的路口,盛元瑶心中猛地一跳,瞪大了眼睛。 所谓“失踪”了的霍老管家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路口,浑身破烂,满是伤痕,已经干涸的血迹遍布身躯,看着狰狞可怖。 口中疯疯癫癫地叫喊:“是他,他回来了,来索命了!” 立刻有守在此地的镇魔司下属围了上去,把他控制起来:“你说谁回来了?” 霍老管家眼神迷茫地想了一下,却似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又痛苦地捂着额头,奋力挣扎:“不是我,当年不是我杀的你!你去找太师!” 这是彻底疯了。 镇魔司下属头疼地抬头,求助地看向路口皱眉静立的盛元瑶。 盛元瑶转身进屋,取了纸笔现场作画,唰唰画了一副陆行舟的画像,惟妙惟肖:“你说回来的人,是他吗?” 霍老管家迷茫地看了半晌,却只是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如果凶手真是陆行舟,这画像必然会更加刺激霍老管家,可这表现又着实不像。盛元瑶头疼得要死,只得吩咐左右:“先好生看押,请人治疗。分派人手问问周边老人,早些年霍家到底出过什么大事,得罪过什么人?” 之前以为是普通凶案,倒还好说。可现在似乎涉及了霍家往事,这就麻烦了。 霍家可不是普通家庭,霍老太爷当朝太师,现任家主一等封侯,这种世家显贵的旧事是能随便探的? 本打算破了案再去信告知京城,现在不行了。盛元瑶提笔写了封信吩咐人送往京师霍家,抬头看看窗外渐斜的落日,心中还是浮起了陆行舟的身影。 总觉得这件事的线索还是可以往他身上找找……便是不能,也可以让他给霍老管家治治疯病不是? 第四章 沈棠 盛元瑶以为自己下山没追到陆行舟,还在困惑小道童推轮椅怎么那么快……其实陆行舟此时压根还在半山没下去,她追过头了。 下山到了半途的时候,师徒俩就看见西方岔道通向的山崖边,有个女子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远处斜阳出神。 那意态萧索惆怅,轮椅距离崖边很近,看着随时都能摔下去的样子。 小道童越走越慢,一步一回头地去看女子的背影。 陆行舟面无表情:“又怎么了?” 小道童小胖脸抽抽巴巴的:“师父,那个姐姐不会是要寻死吧?” 陆行舟扭头看看,单从背后看去,女子确实很像生无可恋的模样,却依然道:“与你何干。” 小道童哀求:“那也是坐轮椅的,还孤零零,好可怜的……” “原来你一直觉得师父很可怜?” 小道童拍胸:“师父可不孤零零,师父有我呀!” “就是因为有你个小东西,师父才可怜。” 小道童拍胸的动作顿在那里,神情幽怨无比。 陆行舟看那萌样就想笑,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小道童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乐滋滋地推着轮椅飞奔过去。 沈棠坐在崖边,静静地看着天上的霞光,看似出神。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清冷传音悄悄传入耳内:“白驰已经当上了丹霞帮的首席丹师,原丹师陆行舟被逐。是否就地诛杀白驰?” 沈棠嘴唇微动,看似无声,实则声传远处:“那个陆行舟如何?” “修行普通,身有残疾,但似有秘密。至于炼丹水准,看似和白驰不相上下。” 沈棠沉吟片刻:“暂不考虑杀人。你我初至夏州,动静不宜过大,也别给元瑶添乱子。” 说到这里便停了交流,她已经感应到身后有人接近。 很快就听到男人温文的声音传来:“姑娘,麻烦让让,挡我路了。” 沈棠回眸看了一眼,重点在轮椅和陆行舟的腿上看了很久,颇觉有趣:“这是山崖,哪有去路?该不会是嫌我挡了你寻短见的路?” “是啊。”陆行舟道:“要么排队?姑娘先。我跟着跳下去,倒可以和美人儿融个不分彼此,挺赚的。” 沈棠微微一愣,目光又落在轮椅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小道童脸上,小道童眼睛眨巴着,似有同情。 沈棠心中好笑,这师徒俩好像误解了什么……这陆行舟的话听着像调戏,细思竟是拐弯抹角的阻止自己跳崖来着。 他自己刚刚被逐呢,倒有这等好心管闲事。 想到这里,沈棠眼波微转,轻笑道:“那你又为何寻短见,是因为刚刚如丧家之犬被人逐出丹霞帮,心丧若死?” 陆行舟叹了口气:“你知道?” “因为我是跟在白驰身后来的,如今他留下了,你出来了。至于你的身份,轮椅太好认了不是么?” “那姑娘呢?大好年华又为何如此?” 沈棠同样叹气:“因为我好不容易聘请的丹师白驰,刚来夏州就被挖了墙角,你说我往这里跳下去是不是能给丹霞帮添个堵?” 两人都顿了顿,忽地同时一笑。 双方在这件事上的遭遇强相关,居然还都是坐轮椅的,极为有缘。 陆行舟也醒悟第一印象误会了,这女人看着萧索,却绝不是来跳崖的,大概是本想跟来尝试挽回白驰之类的原因才来到这里。按理应该也有个推轮椅的随从,不知道此时出了什么状况临场不在,她只是在这等人。 “随从不在的话,一个人坐着轮椅离崖边这么近很危险,万一滑下去可追悔莫及。”陆行舟向小道童打了个手势。 小道童扑通扑通跑过去,见对方没有阻止自己接近的意思,立刻高兴起来,拉着轮椅往后挪了数尺,还转了过来,恰与陆行舟正面相对。 之前她回首对话,只能看个侧脸。此时正面相对,陆行舟才发现这女人真漂亮。 不施粉黛,却掩不住的眉目如画,肤若凝脂。虽是坐着轮椅,可此时微微笑着,显得温柔且大气,第一印象让人十分舒服。单论这雍容气度,别说什么帮会千金柳烟儿了,便是京城来的颇有背景的盛元瑶与之相比似也弱了一筹。 日已渐斜,天际一片霞光,映照在女子身上,更添三分神秘飘渺之意,如同神女临凡。 沈棠也在打量陆行舟,心中暗暗称奇。都坐轮椅,都一副世家公子千金的气质,两人几乎能在对方身上看见性转版本的自己。 小道童赞叹:“姐姐好漂亮啊……” 陆行舟失笑:“你见谁都喊漂亮,刚刚还喊盛元瑶漂亮姐姐。” 小道童嘟囔:“她确实也很漂亮嘛……” 沈棠微微一笑:“小妹妹你以后会比任何人都漂亮。” 小道童高兴起来:“真的吗?师父嫌我胖。” 沈棠:“……” 陆行舟懒得理她,对沈棠道:“八品上阶丹师,夏州是不多,外面却是多如牛毛。被挖个白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姑娘没必要多纠结。好了,我看姑娘并非寻短见之辈,刚才是在下误会,就此别过。” 小道童恋恋不舍地推着轮椅,半天都没转回去。 这姐姐好漂亮好温柔的样子啊! 沈棠笑道:“我以为你会自荐。”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不好么?丹霞帮从我这里挖了白驰,赶走了你。你来我这里做出一番事业,把丹霞帮打压下去,让他们后悔莫及,岂不畅快?” “报复有很多种办法。让人觉得失去你而后悔,只是你们女人喜欢用的。” 沈棠怔了怔,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沉吟不语。 “便是只想让人后悔,也有很多种办法,可不一定要赌上自己的未来。”陆行舟笑了笑:“所以如果姑娘诚心请我,我希望谈的是更实际的东西。例如谈谈贵方的现状、目标,以及给我的待遇。目前为止,在下连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以为我会自荐进入一个毫无了解的势力?” “是我唐突。”沈棠上下打量了陆行舟一眼:“阁下……不像个少年。” “没办法。”陆行舟转头伸手掐了掐自家小道童的脸蛋,笑得很温柔:“毕竟要养家的男人,没有逞意气的资格。” 小道童幽怨地揉脸:“你明明嫌我胖。” 沈棠看得莞尔,又很快消敛,神色恢复初见时的萧索,低声道:“我叫沈棠,原是雍州天行剑宗少主。一个月前本宗得罪了人,死伤惨重,连我师父都……只余我带着残部转移夏州,用的是外来行商名目。” “为何选择夏州?” “既是偏远之地能躲避仇家、又有不错的医药条件尝试治腿的,可选之地不多。” “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宣扬出去?” “我们诚心邀请陆先生,总不能连自身来历都欺瞒。”沈棠笑笑:“相信陆先生也没有出卖我的必要。” 陆行舟不置可否,盯着她的腿看了一阵:“腿是之前争斗断的?” “是。”沈棠平静道:“从宗门发展来看,我等剑宗也是缺少炼丹人才,有失偏颇,故而寻求……公子的顾虑没错,我们是丧家之犬,又是外来之客,条件比丹霞帮差了很多。公子若是不愿来,那也怨不得公子,只能说没有缘分。若是愿来,我愿支付丹霞帮给你的薪酬两倍,并立为丹堂之主,炼丹制药相关大权一应交付。” 这条件相当不错。之前陆行舟在丹霞帮为什么不叫堂主,只是首席丹师?因为丹堂堂主其实是柳烟儿,哪怕她并不管事。毕竟一堂之主可是宗派高层了,不可能随便给个外人,总要考核一段时间,柳擎苍的做法也无可厚非。这沈棠直接就给这个位置,很有诚意。 陆行舟却并不买账:“贵宗有强敌在外,风云难测……恕在下带着孩子,不立危墙,哪怕给我个宗主做做也没意义。” 沈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只是冲着山间道:“清漓,我们回去吧。” 人影一晃,一名白衣少女出现在身边,面无表情地扶着轮椅,直接从陆行舟师徒身边推了过去,连看都没看陆行舟一眼。 陆行舟眨巴眨巴眼睛,师徒俩极其同步地转着脑袋,目光跟着清漓转。 少女一头白发,眼瞳微蓝,肤白胜雪,清冷无双。胎穿至今十九年,连妖魔都见过不少,却还是第一次在这世界看见这么二次元的人类诶! 沈棠正有些歉意地对陆行舟解释:“清漓性情清冷,陆先生请勿计较无礼。” 陆行舟盯着清漓看了好半天,忽然道:“听你的意思是初来乍到,那有地方落脚么?” 沈棠愣了愣:“暂居客栈,正在寻求合适之地。” 陆行舟露出整齐的八颗白牙:“加入贵宗不太方便……但我可以给贵宗做个房东,你看如何?” 两个女人加一只小道童,看着陆行舟的目光都变得很是古怪。 就算只是做房东,那也是立了危墙啊……放在说书人故事里,你这是不是叫看不上小姐,却看上了丫鬟? 第五章 霍家旧事 清漓面无表情:“你们刚才在丹霞帮的变故我看见了,你所谓的宅子是丹霞帮原址,已经很久没有人住,都快塌了。” 陆行舟问:“大小合适不合适?” 清漓不语。 她们“残部”来夏州,当然没多少人,那地方既然原先是个能容数百人的帮派驻地,显然大小是足够的。 “大小既然合适,翻新修缮一下也不费什么工夫。”陆行舟笑眯眯:“我有钱,你懂的。” 你刚才是黑了挺多钱的……清漓冷冷道:“我们为什么要等翻新?” “因为便宜。相信你们带不了太多钱逃难,能省一点算一点。” 清漓闭上了嘴。 其实她们挺有钱的,并不会纠结这点价格,当然,不太合适在这种初识者面前把财露白。另一方面说,清漓本就不可能和谁市侩地谈钱议价,更别提这种似乎对自己有别样心思的臭男人。 不过之前柳烟儿自作多情笑掉人的大牙,清漓还真不敢判定这男人到底什么意思,别整得自己也自作多情就搞笑了。 结果沈棠饶有兴致地说话了:“先带我们去看看地方,才好决定。” 清漓微微蹙眉,看向沈棠的目光有些诧异。 你还真打算继续和这人搅和在一起? 霍宅依山而建,是个独立的大庄园,并没有邻居。丹霞帮原址所谓的“毗邻霍宅”,实则还是间隔了很大片的田园。 一行人抵达丹霞帮原址门口,陆行舟没有进去,反倒转头回望。 目光越过茫茫田园,依稀可见远处连绵的霍宅,杨柳掩映之下,绿瓦青苔。 陆行舟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 “这就是你的宅子?”沈棠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颇有几分兴致:“地方不错,僻静清幽,周遭空旷,演武也很方便。就是如果我们要演武的话,那边的邻居……” 陆行舟收回目光,淡淡道:“至少短期内,那个邻居不会有闲工夫过问我们的事。”略顿了顿,忽又笑了起来:“贵宗如果想发展,单这宅子可不够。你说,那边连绵田舍、背靠群山,是不是极好的扩张方向?” 沈棠笑道:“那当然好,可惜就算别人肯卖,我们的实力也吃不下。” “梦想还是要有的……”陆行舟道:“此外……那间大宅灵气特异,隐含一丝活死人肉白骨的造化之奇。尤其对于伤筋断骨的外伤,在其中治疗事半功倍。” 清漓微微一怔,沈棠眼里骤起精芒,下意识把手放在断腿膝盖上。 细细感应那边田庄的状况,果然有那么点隐约的感觉,好像是真的。 单靠所谓特异灵气是否能治疗另说……关键是按陆行舟这个说法,霍宅底下是不是有宝物?如果能取得宝物,是不是更有希望治愈?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陆行舟微微一笑:“宝物是没有的。或许曾经有过,已经被带走了,如今只是残留的灵气还没散尽。” 沈棠断然道:“我们租了。” “沈姑娘要搞清楚,有残余灵气的是那边的霍家老宅,可不是我们这边。” “没关系。”沈棠若有深意地看了陆行舟一眼:“陆先生自己也不良于行,或许我们的目标会很一致。” 陆行舟露齿笑了:“那要加钱。” 清漓:“?” 沈棠忍不住道:“你不是说这里便宜?” “不那么说,你们怎么会来看房,亲自体验一下那边的灵气?” “……” “柳烟儿前例在先,姑娘可不要轻易认为谁看上了谁,虽然我真喜欢白毛……”陆行舟示意小道童推轮椅离开,一路远去:“这里的修缮只是换些梁柱刷刷漆,三五日便可入驻。五日之后,你我此地再见。” 小道童扭头挥手:“姐姐再见。” 目送师徒俩往城内方向远去,沈棠和清漓对视半晌,各自面无表情。 过了好半天,清漓才低声道:“真要和此人搅和在一起?感觉过于神秘难测,徒生枝节。” 沈棠道:“国师卦象指引来夏州……越是莫测的,岂不越可能应上了卦象?” 清漓凛然:“是。” 沈棠目光幽幽:“先知彼。尽全力查清此人的一切信息。” ………… “统领,霍太师家前些年并无变故,也没什么仇家。”镇魔司里,有精通夏州旧事的老捕头对盛元瑶汇报:“当年霍太师失了圣眷,一家子赋闲在夏州老宅,那种处境都是谨小慎微的,并不敢太过跋扈,又怎能得罪如此凶残的仇家?” 盛元瑶听着就不信,冷冷道:“以他们的身份在这荒僻边城,真能多么谨小慎微也是有限。此地没有霍家人,不用为他们遮羞。” 老捕头有些尴尬:“若说略有欺压乡邻,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咳。但若是因这类事得罪了谁,那就真真无法追溯了。” 这一听就是多得都没法找了,还谨小慎微呢……盛元瑶板着脸:“除此之外呢?没有特殊一些的事件?连我在京师都听说过十年前霍家七公子夭折了。” 老捕头擦着汗:“这种霍家内事,除了霍家伺候了十余年的老人之外,外人如何得知详细?霍家传出来的风声也就是重病夭折。” 盛元瑶心中忽地一跳。 霍家伺候了十余年的老人……这次凶案里,死的岂不就是这些人么? 盛元瑶沉吟片刻,问道:“你对这霍七公子生前之事知道多少?我在京师听霍家人交谈时提起过一个叫霍殇的名字,是他么?” 老捕头道:“对的,就是霍殇。当时我们也嘀咕过,霍家怎么给自己孩子起这么个名……不过据说是卜算得来的名,倒也不稀奇就是了。” “嗯,还有呢?” “这位七公子的生母据说就是个低贱丫鬟,是霍家家主一次酒后……事后被扶为妾室。要说霍家在这一点上倒是可以的,对这七公子也一视同仁,好生培养着,可惜八岁那年因病暴毙,他母亲也抑郁而逝了。” 盛元瑶摸着下巴,知道老捕头为什么说霍家这一点还可以。 如果是子嗣稀薄的家族,这种意外得来的儿子说不定会是个惊喜。但霍家子嗣旺盛,这都是第七个儿子了,各房堂兄弟更不知道多少,那情况就悲剧得多了。 子嗣旺盛的前提下,这种意外和低贱丫头搞出来的孽种别说不如正常妾室所生的庶子,甚至还不如外室私生子呢。毕竟妾室外室,一般也颇为得宠。而这种意外搞出来的,其母地位又低贱,显然没什么得宠可言,这种庶子在很多时候和家生仆的地位区别不大,往往会是各房欺辱的对象。 还能够一视同仁地培养,当然算个可夸的“仁慈”。 但这种修行之世,高门大族的医药与修行优势下,可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么容易夭折。养到八岁了还能暴毙,怕是关照有限,这所谓的“一视同仁”是不是仅仅做给外人看的还不好说…… “在那前后,还有其他变故么?” 老捕头回忆了一阵,又道:“那几年天下灾情严重得很,各地歉收。好像就是在七公子死后没多久,老太师向朝廷献策去海外找红薯,后来找到了,霍家因此功起复,举族搬往京师去了。据说这利国利民之策是霍大公子提的。” 盛元瑶心中一动:“确定是七公子死后不久?” “应该差不离,要么就是之前不久?反正肯定是那左右的时间。” 盛元瑶眯着眼睛沉吟良久,终于点点头:“知道了。嗯……关于丹霞山上以前那个丹霞观,你又知道多少?” “丹霞观以前就是个破败道观,里面只有孤零零一个老道士,也没人知道道号。就自己炼丹度日,也帮人卜卦算命,据说也不怎么准。也不知道啥时候人都不在了,也没人留神。” “他收过徒弟么?” “最后那几年似乎确实边上有个道童,看着很虚弱,病恹恹的样子,时常只见他坐地上。” 盛元瑶急促问:“坐地上,因为残疾么?” 老捕头歉然道:“当年没在意这些,只是见他坐地上,不知道是否残疾。统领想知道详细,可以再多问问其他去过丹霞观的老人。” 盛元瑶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老道士身边出现道童的时间,和霍七公子死亡的时间,是否相合?” 第六章 阿糯 盛元瑶的问题得不到答案。 霍七公子的死亡时间还可以了解到确切日期。可丹霞观老道士僻处山间,道观香火又稀少,时间又如此久远,老道士身边啥时候出现的道童压根就没人能说得分明。 别说明确时间了,就连到底是不是残疾也没人说得清。 谁会记得十年前的无关紧要的人呢…… 不过陆行舟夏州口音、手头有丹霞观地契、还能炼丹,他多半就是当初那个道童。如果他同时还是霍七公子,那就连霍家凶案都差不多可以宣告破案了,盛元瑶几乎可以脑补出一幕完整的恩怨情仇。 遗憾的是,道童和霍七公子之间找不到明确关联,破案不能凭臆测。 年龄上,陆行舟和霍七公子也有些差异,霍七公子如果活着,今年该是十八,陆行舟十九了——他能去换地契,身份路引都是很正规的,当然也不能排除作假,可这很难取证。关键的是,盛元瑶认识霍家许多人,陆行舟和他们长得并不像。 盛元瑶调查问询折腾了好几天,进展仅此而已。 总之从面上的证据看,陆行舟确实和霍家凶案没有半点关系。 她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来,直接出了镇魔司,一路往霍宅方向而去。据下属报告,这些天陆行舟一直在那边的丹霞帮旧址搞修缮,她觉得必须去见一次陆行舟,有大把东西想问。 结果没走出两条街,就看到街角的一家杂货铺门口坐着个胖脸小道童。 小道童笼手窝在那儿,眼睛上架着两片黑色镜片,快把脸都挡了小半,边上挑着一杆小幡,上书“测字问卦”。 别说问卦了,单看这副场面都能让人笑出声来。 盛元瑶闷了几天的心情忽然就变好了许多,笑吟吟地踱了过去,蹲在小道童面前:“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小道童伸出食指,把黑色镜片往下压了点,眼睛从镜片上面瞄了盛元瑶一眼:“漂亮姐姐,是你啊,算卦吗?” 盛元瑶笑道:“说来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叫阿糯,糯米的糯。” “你看着道童打扮,不该用道号吗?” “阿糯就是我的道号啊,我的大名叫糯米团子,姓陆!” 盛元瑶差点笑出声来,她现在最大的冲动是去揉这小娃娃的脸,可惜大家关系没到那份上,她还得保持个镇魔司统领的格调…… 见她那样,阿糯挠头:“怎么,阿糯不能做道号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嗯……阿糯真人,你师父呢?” 被喊“真人”的阿糯很是高兴:“师父在修房子,我出来赚外快。” 盛元瑶颇为无语:“你们刚刚大笔进项,也不穷啊,怎么感觉一副特别缺钱的样子,还需要你这么个孩子出来贴补家用,陆行舟也不怕出事。” 阿糯叉腰:“阿糯很厉害的,能帮师父很多忙!” 盛元瑶还是笑:“所以你开张过几次?” 阿糯赔笑道:“只等有元人。” “那我是不是你的有缘人?” 阿糯扑闪着大眼睛。 谁知道有缘没缘,阿糯只知道元宝的元,这位姐姐肯定有。 盛元瑶笑道:“你一卦多少钱?给我算一卦如何?” 阿糯眼睛立时亮了:“一两银子,就一两!” 一两银子很贵的……你说哪来的冤大头会找这么个小孩子算卦还出一两! 但盛元瑶还真摸出了一两碎银,笑眯眯道:“算算我的姻缘怎样?” 与其说是算姻缘,还不如是在逗小孩玩。 果然有元人!阿糯一把抢过银子,笑嘻嘻道:“姐姐根本就没打算找姻缘啊。家中长辈倒是挺想催姐姐嫁人的,这也是姐姐远遁夏州的原因之一。” 盛元瑶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来夏州有多方面原因,但不可否认,躲避家族催婚说亲绝对是其中重要方面!而这个原因,除了自家人之外,外人根本没有人知道! 真是算出来的?连字都不测,掌纹也不用看,掐算都不需要,就看面相看出来的? 有点离谱…… 她的神色严肃了好几分:“那之后呢?我的正缘何在?” 阿糯又上下看了盛元瑶好一阵子,墨镜遮掩下的神色也有了几分古怪,小胖手困惑地挠了挠头。 盛元瑶心中居然紧了起来:“如何?” 阿糯尴尬地笑了一下:“姐姐放心,姐姐日后嫁的必是自己心悦之人,就是、就是可能会有几个姐妹。” 盛元瑶面无表情。 放屁。 以老娘的身份地位,将来的夫君敢纳妾? 剁不死他丫的! 阿糯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悄悄把银子藏稳了。猜也猜得到这姐姐在想什么……可是姐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夫妻宫不像正宫诶…… 盛元瑶面无表情地又摸出一锭大元宝,阿糯两眼放光就要去拿,盛元瑶忽地收了回来:“虽然你的姻缘算得一点都不准,但如果你能算出霍宅凶案的凶手是谁,这银子就是你的。” 阿糯赔笑:“没人能卜这样的卦,最多算算线索。” “那就线索。” 阿糯掐指算了老半天,嘀咕:“恶鬼索命啊……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呗。” 盛元瑶收回那锭银子,换了一两碎银。 阿糯欲哭无泪:“姐姐别急,还有线索,还有线索……嗯,祸起萧墙之内也。” 盛元瑶眯起眼睛,忽然问:“你师父以前在丹霞观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糯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才六岁!那么早的事师父也没说过啊。” “……你不是还知道那里埋了只母猪叫小花?” “那是师父背地里笑话柳帮主的时候我听见的。” “嗯……你们这几年在哪里生活?” “在南方,妙音山。我是师父捡来养大的,师父腿脚不便,被人欺负了,就带我回老家来了。”阿糯委屈巴巴:“结果回来没半年,又被欺负。” 盛元瑶不语。 陆行舟被丹霞帮过河拆桥的事,虽然当场打脸回去,本质上确实是被欺负了。 如果他是捡到襁褓中的阿糯养到现在,算算那年他自己都才十三岁……这些年想来着实不易。也怪不得师徒俩都一副掉钱眼里的样子,不想方设法赚钱,怎么活到这么大,又怎么供给修行? 盛元瑶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需要特意问陆行舟的了。假设他是凶手,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那厮可不像六岁小孩这么老实,还是得考虑旁敲侧击。 想到这里便道:“那你回去告诉你师父,我这里有个疯病病人,请他治病。只要真能治愈,价格好说。” 阿糯高兴起来:“好的,我这就去跟师父说。” 说完扑通扑通跑进后面的杂货铺,举手把碎银放在和她差不多高的柜台上:“来两斤老婆饼,不要老婆,能打折吗?” 盛元瑶终于笑出了声。 老婆饼显然是打不了折的,阿糯哭丧着脸抱着两斤饼,一溜烟回了丹霞帮原址——这几天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既然是天行剑宗租用,目测明天开始这里就该叫天行剑宗了,或者改个商会名目。 如今天行剑宗的人尚未入驻,大宅之中到处是工人在换梁刷漆。陆行舟独自在角落辟了个丹房,正在炼丹。 阿糯跑了进来,老远便笑:“师父,今天赚了二两银子!” 陆行舟看着丹火,微微一笑:“盛元瑶的生意?” “是啊是啊。”阿糯把饼放在一边,笑道:“盛姐姐请你去治病呢,你去不去?” “那是自然要去的。” “可是师父……” “怎么?” “你泄露的线索是不是太多了,真不怕被抓进去啊?” “如果是地方老油子,这会儿也该把我抓进去严审甚至屈打成招了,但她是盛元瑶。”陆行舟悠悠道:“盛家世代干镇魔司的活计,盛元瑶初出茅庐,还是有股心气在的,还讲个程序正义,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她不会乱来。所以我一听是盛元瑶来这里镀金,就知道行动机会来了。” “那你不怕盛姐姐真查出是你?我看她很聪明也很用心的。” “可是人不是你杀的么?” 阿糯:“……” 陆行舟笑了起来:“其实我漏给她的线索与我们关系不大,只不过在证明我是道观传承。至于凶手,我始终都在指引她往霍殇身上想,正是要她把霍殇可能没死的情况告知京城霍家。” “为什么要让他们觉得霍殇没死呢?只是为了甩锅?” “如果仅仅死一些佣仆,霍家来处理的大概也就是个管事,没什么意义。但如果霍殇现世,来的就必是霍家人。”陆行舟看着炉火,火苗映在眼瞳中,仿佛眼中有火在烧:“我治腿的希望,与霍家的地狱,都将从此开始。” “如果他们非觉得你就是霍殇怎么办?” “然而我确实不是霍殇,怎么验也没用。”陆行舟微微一笑:“当然,他们若是真这么认为,倒也有些别的好处。” “那沈棠姐姐她们呢?” “如果她们确实是天行剑宗残部,那会是一支很好用的打手……”陆行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也微有些蹙眉:“但我很怀疑,她们是不是天行剑宗。” 第七章 缘木求鱼,陆地行舟 夜色渐深,还落了点小雨,淅淅沥沥。 宅子里刷漆的工人们都辞行走人了,可容数百人的连绵屋群又只剩下师徒俩窝在小小的丹房。陆行舟掏出从丹霞帮弄来的灵石,在摇曳的炉火边上摆了一个聚灵法阵。 师徒俩盘膝修行,过不多时,灵石便失去了灵气,黯淡无光。 这是花费大量灵石所布的、质量极高的聚灵阵,竟在顷刻间被吸收完毕。 如果有外人仔细关注,会发现实际上陆行舟吸收的灵气只有小部分,大半都进了阿糯小小的身躯里。 区区几天,从丹霞帮黑来的大量灵石已经消耗殆尽。真是赚多少钱都不够这吞金兽吞的。 阿糯当先睁开了眼睛。 窗户没关严实,秋风带着雨水卷入屋中,有些肃杀之感。 阿糯托腮坐在一边看师父盘膝闭目的帅脸,依然那么平淡温和,她却总觉得师父自从回了夏州,心中也像这天气一样肃杀。 那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回来索命。在外无论做着怎样的风度,一回到这里便按捺着冲霄的杀意。 阿糯今年根本不是六岁,她十岁了,所谓十年前的往事,她压根就是亲历者。只是体质特殊,吃再多东西都长不大,必须喂高品质的丹药才行,因此极为难养,看着小了很多岁的样子。 陆行舟挖空心思赚丹赚钱,一大半都喂在这四脚吞金兽身上了,千辛万苦才拉扯到这么大。 阿糯不仅体质特殊,其他方面也很特殊。便如当初只在襁褓,对于发生了什么她却全部知道得一清二楚。 养她的那年,陆行舟自己都才九岁。 那年他叫霍青。 虽也姓霍,不过霍是乡里大姓,和霍家没什么关系。 盛元瑶虽然已经问了霍家有没有欺压乡里结下仇怨,最终却还是只会把目光放在霍七公子身上。毕竟若是霍殇寻仇才有意思,才是从官府到民间都喜闻乐见的豪门恩怨剧本,特别吸睛。 那些被轻易略过的受欺压者们,没有故事,没有噱头,没有人在乎。 哪怕他们全家十余口尽数死绝,破布把尸体一卷,全部从后山丢了下去,也没有人在乎。 其中有个九岁的孩子还剩一口气,更没有人在乎。 但凡有人能去看一眼,就会发现霍宅后山与丹霞山中间的山坳里,土中不知何时“长着”一个婴儿。霍青被丢下去的时候,正滚在婴儿身边,牙齿撞到了婴儿的小脑袋,磕出了一丝血迹进入口中。 濒死的霍青莫名就活了过来。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小团子正在大哭,不知是激起了怎样的潜能,硬生生抱着孩子爬上前方的丹霞山,晕倒在道观门口。 并没有什么好心老道士收养孩子们的故事。 老道士确实救活了霍青,但不是收养,而是觉得这按理早该死透的小孩怎么还能活着爬上山,起了兴趣。于是作为实验药人,用各种药物生生折磨了两年。 为了应对官府盘查人口,老道士还真给他入了牒,成为正儿八经的丹霞观传承。 如同酷刑般的两年下来,霍青身体被折磨得像块破布,那原本如果得到及时救治可以接好的断腿更是彻底失去了治愈的希望。 为了药人别太容易暴毙,老道士倒也教了霍青一点基础修行。 这么小就断腿,体质还被搅得乱七八糟,等于断绝了原先他自幼学习的武修之路。只能考虑改修道法,但也很有障碍。 毕竟体内运转气机,少了足经,自是不达涌泉。上可应天,下不着地,达不成大周天。加上体质太差,这灵气修行终归难有成就。 更何况道法更需求悟性和资质,并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但霍青还是很珍惜这个机会。作为药人虽苦,可断腿不可能带着阿糯离开,离开也很容易被霍家发现,不如就在这里先熬着,还能学习。于是在各种试药酷刑之中默默学习了两年,同时省下可怜巴巴的稀饭,喂养阿糯。 小小的糯米团子,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看他,是小霍青在这人间炼狱里的唯一温暖。 起初阿糯长不大,老道士认为缺乏营养很正常,没太在意,反正过几天都夭折了,管她作甚。结果小东西生命力顽强无比,还真活了下来,只是两年后还那么小小个的成长完全停滞,终于惹起了老道士的困惑,打算拿阿糯做研究。 这个举动彻底触怒了霍青。 两年来霍青一直逆来顺受的样子,早已消除了老道士的警惕性。他不知道霍青幼时已经有过阵法基础,这两年来又偷学偷看了他的体系,已经偷偷解析了他的很多独门手段。 趁老道士一次深层入定之时,霍青悄悄破坏了他布下的防护法阵,一柄菜刀轻而易举地砍了老道士的脖子。 可惜老道士虽然不是多强的修仙者,倒也有个七八品,临死的反击都不是他这种破布般的身躯吃得消的。 脖子都被砍断了的老道士血液喷涌,血箭都能要了他的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拂过,挡住了血箭的攻击。娇俏可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有意思的小弟弟……你本应该死两次了,这是第三次……” 霍青转头,看见了一张十四五岁,宜嗔宜喜的俏脸。 就像一道光,洒进了幽暗的地狱里。 死两次?一次是之前霍家所杀,还有一次是……上辈子穿越至此? 霍青深深吸了口气:“姑娘是……” “我是赊命人。”少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你本该没命了,我赊你一条,有朝一日你要还给我。” 霍青沉默片刻:“姑娘救了我,我的命本来就是姑娘的,姑娘要拿,随时拿去便是。” “嗯嗯……你在此山多久了?” “两年。” “有没有听这老道士提过什么丹药?” “他天天都在炼丹,姑娘指的什么?” “嗯……当然是那种级别很高的,吃了能让人直接飞升的仙丹。” “他有这种丹,就不会只有七八品的修行,还死在我手里。”霍青面无表情:“或许他做梦都想炼这种丹吧,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为此?” “哈……”少女笑嘻嘻:“说来倒也是,我觉得相比于这里,倒是霍家更可能有。卦象应该有点偏差。” 霍青立刻怂恿:“那姑娘何不去霍家搜搜?” “哈……霍家挺强的,目前我不想招惹。”少女笑道:“我离家出走,要做一番自己的事业,缺人手。我看你小大人似的颇有点意思,来帮我如何?” 见她不找霍家麻烦,霍青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命是姑娘的,姑娘让我去哪里就去哪里,唯一的前提是让我带上阿糯。” 少女转头看着襁褓中的小团子,眼里倒也有几分喜爱:“当然可以。” 霍青点点头,开始从老道士怀里掏摸东西。 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掏摸功法秘籍丹药,甚至还有一张地契。 霍青全都递了给她:“无以为报,这是谢礼。” “不用,你自己留着吧……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我叫元慕鱼,你呢?” “……陆行舟。” 缘木求鱼,陆地行舟。 鱼姐姐是师父的新生,但师父是阿糯的命。 ………… “砰”地一声响,丹房窗户被冲破,阿糯的回忆也如镜子破碎,回到了现实。 抬头看去,一点寒芒在秋雨之中飞射而来,直奔丹炉边上看似闭目入定的陆行舟。 陆行舟两指一伸,不知何时已经夹着一张符箓,无火自燃。 寒芒却到不了陆行舟近前,阿糯袖袍一拂,已将其拦截下来,却只是一枚飞镖。 与此同时,符箓燃尽。 夜空乍起惊雷,一道闪电直劈而下。窗外一道黑影正要远遁,却如何避得开这雷霆之速? “轰”地一声,闪电准确地劈在黑影身上,黑影发出一声惨叫:“陆行舟!你、你根本不是八品道修,你竟敢向阎君隐瞒修行!” “我什么都没有瞒她,只不过瞒的是你们这些蠢货。” “我奉阎君之命而来,你敢杀我!” “你说你连我修行都不知道,怎么敢号称是她派遣的?”陆行舟淡淡道:“在我面前假传阎君之命……真随你主子,蠢不自知。” 那人惨叫着打滚,声嘶力竭:“你……你凭什么断定我是假传!快放了我!否则……啊!” 声音越来越小,很快细不可闻,顷刻之间已经濒死。 濒死之际,耳畔传来陆行舟的叹息声:“我和她从来就没有反目……我的离开更不是因为你主子的谗言排挤,只是因为……她不爱我而已。” 窗外已无声息。 阿糯爬起身来,到了窗边探头去看,外面的雨水淋在尸体上,仿佛化尸水一般,渐渐将尸身腐蚀殆尽,连个灰都没能留下。 阿糯不知道对方临死有没有听见最后这句话,希望没听见,否则临死还要吐出来,那才可怜。 “师父,这次怎么不像以前那样放回去了,香火情不顾啦?” “这都找到夏州来了,放回去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在夏州之事很重要,没闲工夫应付那帮满脑子只会雄竞的蠢货。” “鱼姐姐生气怎么办?” “仙路高远……元慕鱼的目光根本不可能落在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身上片刻,无论是谁。”陆行舟叹了口气:“明天又要让人补窗子,浪费钱。” “切,没意思。”阿糯一看就知道这男人又在顾左右而言他,不就是舔不上女人嘛,搞得多神秘一样。 鱼姐姐漂亮是漂亮,脸又没有阿糯圆。 丹炉微晃,丹香满溢。 三枚金灿灿的丹丸漂浮而出,蕴含的灵气让阿糯差点醉氧。 七品养魄丹,一炉三丹,品质……极品。 阿糯流出了口水。 陆行舟却还是对自己很是不满意,出神地看着炉内的废渣,低声自语:“废了两枚……实力还是不足。” 阿糯道:“已经很厉害了呀,师父。七品丹师炼七品丹,就没见过能稳定出极品的,别提多枚了。” “但若满足于此,我又怎么突破六品?” “呃……” “七品终究只是下三品,还是有质的不足。想要真正治愈我的腿,必须突破到六品,方有一线可能……”陆行舟叹了口气:“至于突破的契机……希望霍家别让我失望。” 第八章 如炉之世,承我之炎 次日一早,陆行舟便自己找上了镇魔司。 盛元瑶迎出门外,看陆行舟自己双手滚着轮子艰难前行的模样,顺手上前帮忙推了进门。 陆行舟倒有些意外:“谢谢。” “举手之劳。”盛元瑶奇道:“阿糯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你这么不方便的……” “宅子在翻修,一堆人在上工,总要有人看着。” “你还真放心一个六岁小娃一个人行事啊!她镇得住什么人?” “如果连一位入了品的道修在夏州城里都不敢独自行事,那在下觉得应该先问问夏州镇魔司是怎么震慑地方的。” 盛元瑶:“……” 没注意过,敢情那娃娃居然是入了品的道修? 那她的卜卦…… “要我治的病人在哪里?”陆行舟问。 盛元瑶回过神来,默默推着轮椅转过回廊,进入一间紧闭的黑屋。 刚刚打开门,里面就传来铁链哗哗的声音,和人的低声嘶吼:“不要找我……不是我杀的……” “这不霍老管家嘛……”陆行舟斜睨盛元瑶一眼:“你说他被人发现死于屋中,因此审讯了我老半天。” 盛元瑶干咳:“那是诈你的,当时他只是失踪,后来找到了。他这疯病你能治不?” “镇魔司高人无数,为什么叫我治?” “因为你曾经给他治过病,有始有终。” “终归还是在试探在下罢了。”陆行舟笑笑,也不再多说,滚着轮子进了屋。 说来也怪,一直在嘶吼的霍老管家,见到陆行舟进门,嘶吼就停了,呆愣愣地看着他接近,好像挺信任。 陆行舟伸出两指,点在霍老管家眉心,过得片刻,霍老管家眼皮渐沉,昏睡过去。 盛元瑶饶有兴致地看着陆行舟的操作,问道:“如何?” “只是给他先安神。”陆行舟取出昨夜炼制的养魄丹:“此丹给他连服三日,每日一粒,三日之后神魂即可恢复正常。” 盛元瑶道:“能否判定他的病因?” “就是被吓得失魂,小事一桩。等他恢复了,你问问他看见了什么就行。除此之外,他手筋被人挑断,这个我治不了。” 盛元瑶知道这个很难治,如果断筋能轻松治好,那陆行舟自个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坐在轮椅上。 其实修行之世,治疗这种伤,只要有合适的药材也不是太难的事。可惜的是这种药材往往属于宝贝,起码不是夏州这样广泛种植贩卖的药材里随便找找就能找得出来的。 想要治这个,或许得看霍家会从京师带来些什么。 正思忖间,陆行舟伸出大手:“给钱。” 盛元瑶:“?” “我三粒优品养魄丹,加上诊疗费,镇魔司想白嫖?”显然极品又被吞金兽吞了档次。 盛元瑶很是无语。这种事情走的是镇魔司公账,她当然没打算白嫖,只是看陆行舟的形象真的和这种开口闭口只要钱的形象完全不搭,看着十分违和:“你除了钱,就没别的可谈?” “你我只是查案的和嫌疑人的关系,不谈钱,难道谈情么?”陆行舟笑笑:“不过我治他醒神,也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所以诊疗费可免,把药钱按成本价给我就行。” 盛元瑶让陆行舟来治病,确实只为试探。如今看霍老管家见到陆行舟的反应、以及陆行舟这态度,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怀疑终于消散。 她塞了一张银票过去:“你那天是不是在利用我的势?” “何出此言?”陆行舟收起银票,笑道:“我都不知道下山会被你当嫌疑人提溜到镇魔司问询,事后跟我回山更不是我能决定,也不可能知道柳擎苍什么时候过河拆桥,怎么利用你?” “这正是我费解的地方。”盛元瑶眼珠子转了转,忽地又摸出一锭元宝:“你若能解我之惑,这就是你的。” 陆行舟眨巴着眼睛盯着元宝:“你拿我当阿糯?” “呃……” “看人真准。”陆行舟飞速把元宝收进兜里,眉开眼笑。 盛元瑶:“……” “其实很简单,柳烟儿是个蠢货,根本藏不住话,那天我下山之前就知道他们去迎接某强大丹师了。” “然后呢?” “我虽然不知下山会被你当嫌疑人,但既然被盯上了,自然知道你肯定还要上山详查,直接邀你就完事了……这算利用么?你本身就要去查案,可不是我替你决定的。所以本就是巧合,只是我心中有数,显得好像算好了似的,没那么复杂。” 事实上,整个凶案都是陆行舟的策划,他对下山要被问询显然是心中有数的,压根就是等着把盛元瑶带上山。 确实从头到尾都是算好的。 盛元瑶不知这一层,被陆行舟说得索然无味:“就只是这样啊……” 陆行舟转头看着她的表情,颇觉好笑。两人说话间,已经一路推出了镇魔司外的巷子,有摊贩在巷口摆摊卖西瓜。 陆行舟停了下来,买了一个递给盛元瑶:“送你。” 盛元瑶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瓜!” 陆行舟若有所指:“以后吃到你撑不下。” 盛元瑶抱着瓜,偏头看了他一阵,忽然问:“你当年在丹霞观,对霍七公子之事知道多少?” 陆行舟故作愣怔:“我被师父收养的时候,霍七公子已经死了,我所知不多。不过毕竟算是毗邻,也听师父提起过一些,盛统领想知道什么?” “所有,你知道的。” “师父听来观里烧香的霍家佣仆提起过,霍七公子从小习武资质挺好的,可惜不受待见,没什么资源,估摸着也学不成什么。”陆行舟摸着下巴回忆:“所谓一视同仁,对外说说而已,霍七公子吃不饱穿不暖,几乎算是杂役待遇,更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因何而死,你知道么?”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反正不太可能是得病夭折就是了。” “为什么?” “你看,连我这水平,只要有药,治一些疑难杂症都不算多难的事。霍家水平比我高的人多了去了,资源又尽有,怎么可能让公子暴毙夭折?” 盛元瑶点了点头,她也这么认为。 陆行舟又道:“我随便猜,你随便听。据说霍七公子从小就很多奇思妙想,被斥为异想天开,大公子却是一直被夸奖沉稳的。如天外飞仙般突如其来的红薯提案,更像哪个提的?此议之后,霍七暴毙,霍大却得了封荫。” 盛元瑶打断:“臆测过多。这个以后不要随便和别人说。” 陆行舟微微一笑。 盛元瑶说是这么说,实际结合自己调查的东西,明显已经在心中有了定论。 其实这定论也没有错,红薯提案真的是霍殇提的,因为他是陆行舟的朋友。陆行舟也没有想过,当年告诉朋友这个方案,希望能帮助他在家中地位提高一些,却反倒为朋友招来杀身之祸。 至于他自家的祸倒与此无关,那是意外得了宝物,怀璧其罪。 盛元瑶低声叹了口气:“和霍家为敌,犹如蚍蜉撼树,这位如果真活着……活着不好吗?” 陆行舟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存有少许怀疑,在点自己。 但依然回答:“每个人活着都有他活着的意义,否则不如死了。” 他岂能不知,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想要撼动霍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活着干什么? 盛元瑶欲言又止,忽然问:“那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陆行舟看着地面,目光幽幽泛着涟漪,良久都没有回应。 他从没有好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乍然被问到,倒有些思绪起伏。 胎穿山间武道之家,自幼其乐融融,本以为可得一世逍遥,谁知道面对的却是无尽的不公与欺辱,更是面临绝望的死亡。身躯幼小,修行不足,蚍蜉撼树,无力回天。 才离虎口,却入狼窝,两年药人,忍尽苦楚。 本以为遇上救赎,并肩携手,呕心沥血八年,辅助创立庞大的组织,却换不来她目光的须臾停驻。表白之日,便是被逐之时。 这一生真如陆地行舟,怎么划都是白费气力。 身边永远只有阿糯,唯一不会背弃的人,如命相连。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求个公道?还是只求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 陆行舟长长吁了口气,抬头看着远方天际,忽然问:“你看那朝霞,像丹火么?” “啊?” “若这世间就像个丹炉,你我都置于其中炙烤……”陆行舟终于慢慢回答:“那么我活着的意义就是,终将把这炉下的丹火,换成我的火焰。” 盛元瑶的神色有点变了,张了张嘴,却半晌无言。 第九章 天行剑宗 此时已修缮完成的宅院门口,一群天行剑宗人士团团围着门前,围观坐在门口的小道童。 “这小妹妹长得真喜庆。” “这么小就出家啦……” “少宗主,不要告诉我这个小胖丫就是我们的房东?” 阿糯的目光变得十分幽怨。 沈棠看得好笑,柔声问:“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师父呢?” 阿糯抽抽鼻子:“师父说,只要我坐在这里迎接客人,客人看我可爱一定会给我糖吃。他骗我,你们不但不给我糖吃,还骂我。” 这话一出,刚才脱口说她小胖丫的天行剑宗老者顿觉不好意思,摸了摸身上哪有带糖,便赔笑着封了一个红包:“小妹妹,拿去吃糖。” 下一刻十几封红包揣进阿糯怀里,阿糯抱着红包站起身来,一溜烟进了大门,“砰”地关上。 老者:“?” 门内传来阿糯的声音:“师父说,他回来之前,小孩子是不能开门的。” 门外鸦雀无声。 所以你刚才坐在这里卖萌,就是专门为了骗钱? “沈姑娘来得挺早。”陆行舟的声音传来,沈棠转头看去,却见陆行舟独自一人划着轮椅慢慢接近,看那模样很是辛苦。 沈棠抿了抿嘴,她每每能在陆行舟身上看见自己,每次一见到,心中都会变软许多。 明明知道这种心态不是太对……这个男人理应不需要谁的同情。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特意让阿糯在门口演这么一出……我天行剑宗的品性,先生可还满意?” 陆行舟怔了怔,这沈棠竟似比世代镇魔司出身的盛元瑶更敏锐,竟一眼看穿自己是在观察天行剑宗的人品。 “姑娘想多了。”陆行舟环顾一圈:“清漓姑娘呢?” “清漓另有要务。”沈棠神色颇有几分怪异,你还真在乎清漓啊…… 可她的要务之一就是去调查你诶…… 陆行舟打开大门指着西厢一角:“那边是我和阿糯的住所和丹房,不外租。其他地方是你们的了,你自己安排。” 说完直接进门,似是清漓不在,他也没有和其他人招呼的兴致。 有青年看着陆行舟进门的背影,有些不悦地低声道:“这人无礼。” 沈棠淡淡道:“终究只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需要多热情?你我如今落魄,早已不比从前,收收你的傲慢。” 青年有些不服气地抿嘴不搭腔。 沈棠也不理他,转头对那个给阿糯红包的老者道:“忠叔,上牌匾吧。” 老者点点头,腾身而起,把身后的牌匾挂在门上。 牌匾幕布揭开,上书“沈氏商行”。 天行剑宗诸人神色各异,颇有些人面露不悦。 虽说大家算逃难,不可能再挂天行剑宗的牌子,必须用商行名目遮掩,但完全可以另起个商行名称。用“沈氏”是什么意思,这成了你的家族产业不成? 你沈棠也只是前宗主的弟子,不是女儿,就算是女儿,咱们也是宗门不是剑道家族啊! 但不知为何,没人当众发难,只有少数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沈棠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当先进门。 “这么一支丧家之犬,竟也是貌合神离。”丹房里,陆行舟和阿糯对坐吃饼,正在叹息:“其实让外人误解是家族产业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不会往宗派方向去猜。明知是遮掩名目了,当然误导得越彻底越好,他们到底纠结个什么呢?” 也不知他们师徒俩是怎么看见的门外场面。 阿糯托腮:“不服气一个姑娘做主呗。当年鱼姐姐那么厉害,也是因为小姑娘的缘故,平添好多麻烦。” “元慕鱼外表看上去十四五岁,别人眼里那是真小姑娘……沈棠起码二十一二了。” “反正不管是当年鱼姐姐,还是现在的沈棠姐姐,都比你大是吧。” “……是大是小和我有什么关系。” “哼哼。”阿糯哼哼唧唧的:“真封心锁爱啦?” “女人只会影响我养娃的效率。” 阿糯神色都不自觉亮堂了好几分,喜滋滋道:“对了,师父不是说他们未必是天行剑宗么?” “不确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陆行舟说了一半,忽地怔了怔:“沈棠冲这边来了……她初来乍到的不先安置人员分配房屋,反倒先来找我?” 阿糯闭上了嘴,好奇巴巴地看向门口。 过不多时传来敲门声,沈棠的声音传来:“有些话想和陆先生说说。” “进,门没锁。” 沈棠推门而入,看见一大一小对坐吃饼的样子,不自觉笑了一下:“没打扰二位用餐吧。” 陆行舟道:“姑娘该不会是来蹭饭?我可请不起你们几百人的饭。” 沈棠笑道:“恰恰相反,我们会雇厨子负责商行膳食,以后贤师徒倒是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 “客气。沈姑娘此来,有什么需要我这房东做的?” “这几天丹霞帮派人在城中传言,说你炼丹手段普通得很,之前炼制的丹药都是别人协助的成果,并且还监守自盗……” 陆行舟一挑眉:“哟,他们居然知道啦?” 沈棠倒被哽住了,半晌才续了下去:“我觉得他们并不知道,只是在恶意抹黑,让你以后在夏州混不下去,没人愿意收你。毕竟你这次得罪丹霞帮得罪得狠了,柳擎苍不把这气出了才奇怪。” 陆行舟笑笑:“何止……他昨夜还买凶刺杀我。” 沈棠神色微变,却见陆行舟续道:“如今和沈姑娘住在一起,他们要是还打算武力方面搞我,有人帮我顶着了不是么?” 沈棠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设计让我租屋,是否只是为了让我们挡灾?” 陆行舟并不否认:“有一部分原因吧……但姑娘自己也乐意不是么,毕竟白驰是从你这里挖走的,姑娘也想给他们点颜色,否则以后队伍可不好带了。” “既然先生需求我们的武力,我们也需求先生的丹术,自当合作。我们初来乍到,就算有心找白驰的麻烦,也不合适强行和丹霞帮武力冲突,如果能从丹药层面打击他们,是最佳选择。” “我说过,我不入贵宗。” “不需要先生入宗。我们提供药材,出钱请先生炼丹。先生自己提升炼丹水准本身也需要大量炼丹,这也是此前愿意呆在丹霞帮做丹师的原因之一,对不对?” 陆行舟有些惊讶地打量了沈棠半晌,奇道:“我对姑娘颇多算计,姑娘为什么还很迁就……夏州丹师多矣,我不相信姑娘请不到愿意入宗的优秀丹师,何必如此……” 沈棠柔和地笑笑:“一个自己满腹心事还愿意多事来劝我别寻短见的人……值得一番迁就。” 陆行舟抿嘴不答。 动了恻隐之心的是阿糯,并不是自己,这番善意倒是受之有愧了。 “更何况……”沈棠拍拍自己的轮椅,又看看陆行舟的腿,笑容里带了些许惆怅:“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当互助。” 阿糯一直很懂事地没插话,小口吃着饼,目光来回在师父和沈棠之间转来转去。 陆行舟的目光也落在沈棠的腿上,但却没什么焦距,似在出神。良久才道:“我在丹霞帮的监守自盗是真的,不知那时清漓姑娘是否看见。” 沈棠怔了怔,没有立即回答。 陆行舟续道:“我这种品性,你真敢和我混在一起,不怕我占了你们便宜?” “呵……”沈棠笑了起来:“我了解了一下,他们给你的待遇,也就是比普通八品丹师略高,你给他们的回馈已经超出预期。不仅炼丹超出所需品级,还无偿帮助建立炼丹体系培养学徒。你只是丹师不是堂主,本来不需要劳心劳力做这样的事,难道不是你有意在支付给他们丹药钱?” 是的,所以柳家父女觉得陆行舟做得太牛马了,无法理解,都脑补成他是为了柳烟儿了。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在以这种方式偿还自盗的丹药钱,旁人又如何看得明白? 盛元瑶从头到尾旁观都没想明白这一点,沈棠只是听了清漓转述,居然能如此理解。 “你倒是会帮我找借口。”陆行舟沉默了好半天,淡淡道:“有没有可能我就是不择手段捞钱的人?” 沈棠看着他,眉目柔和:“就当是吧。” 陆行舟忽地觉得这种目光有点刺眼,抿了抿嘴,偏头问:“贵宗从剑派转为商会,主要做的什么生意、什么模式?” 沈棠愣了一下,醒悟这人终于是从疏离的“房东与租户”关系,到了想要互助一二了。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好看。 ———— PS:为啥表白失败成了女频的东西啊,我昨天看你们的评论挠了一天脑袋没想明白。以前明河不也拒绝秦弈嘛,果然秦大爷是女频妖妃吗? 第十章 房客与房东 此世虽是修行之世,但在陆行舟这么多年的观察理解上,觉得最多算个低玄或低仙。 以陆行舟如今七品道修的水准距离能飞都还挺远,治个区区断腿跟要命似的……那些所谓移山填海的都只在传说里,更别提什么爆星爆位面了。最顶尖的那撮修行者都在追求“飞升成仙”,也就是在那之后才算得上仙人。 仙人是否有宗派、宗派是如何运作资源的,暂且不知。总之以眼下的低仙水准,大家都只是俗人,金银货币在大部分时候都还很有用。每个宗派或帮会自然都需要赚钱赚资源,个人也需要“工作”来为自己攒资源修炼的。 让陆行舟形容的话,帮会就类似于各个公司,宗门就类似于各个私立大学。宗门里出师的弟子们进入各个帮会或者加入朝廷各部门,当然也有许多“留校”拿个职司或者继续深造的。 商会也属于帮会一种,主营业务就是做各种资源流转的生意,高端点的会涉及天材地宝。 当然,这些都是正道。另有魔道宗门和帮会,做的可就是烧杀抢掠的活计,又或者一些灰产了。两个世界道理还是能够互通的。 此前陆行舟辅佐元慕鱼建立的,就是如今大乾最让人闻之色变的杀手组织“阎罗殿”,是典型魔道。 之前突兀来刺杀他的那个阎罗殿杀手,肯定是受雇于丹霞帮,要是阎罗殿里的敌对者想杀他的话肯定不会只派一个低级杀手。说来丹霞帮挺有意思,踢人踢到了房东,请个杀手杀到了自家组织元老,这冤种气运杠杠的。 而天行剑宗是很正统的剑道宗门,门内有不少弟子出师都选择加入朝廷部门。以剑客们的修行方向,主要集中在镇魔司和军队。因此天行剑宗在官方有一定的势力,但表面看去,相对较为基层。 沈棠知道陆行舟问“生意什么模式”的意思,便道:“天行剑宗以往背地里就是皇商之一,帮助皇室处理财货、经营私库。” 陆行舟极为意外这个答案,心中一动:“所以你们所谓得罪了人被灭门,其实是卷入了皇室嫡争?我听说上个月,大公主失踪了,和这事有关么?” 沈棠始终挂着的柔和笑意终于有些凝固:“你的消息倒灵通,这事朝廷并未公开,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渠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不是卷入了皇室嫡争?” “原因未知,朝廷也在追查此案。总之我们也不敢公然托庇于京师,怕进了京更是死得不明不白。”沈棠叹了口气:“目前只有我知道与皇室联络的渠道,所以他们再不甘愿也只能奉我为主,否则哪轮得到我这个残废?” “这渠道可不好瞒,皇室运送货物过来给你们,以及你们上解财物回去,这条线可太明显了。” 沈棠本以为陆行舟追问嫡争相关是更有退避之意,不料看着态度并不像,便也松了口气:“不仅如此,我也不想又让仇敌盯上。所以短期内我不会和那边联络,需要自己先打开局面。” “至少先肃清内部?” “不错。” “所以你的所谓商会,目前根本没有货源……或许有点钱,便打算在夏州收购药材自己炼丹,算是新起炉灶了。为此特意聘请了出身著名炼丹宗门焚香楼的丹师白驰,下一阶段的计划都是围绕着他进行的。结果被丹霞帮截胡了?” “是。”沈棠苦笑:“白驰是夏州人,本来挺合适。可我们也没想到他和柳烟儿青梅竹马,几句话就被勾走了……” 陆行舟轻轻拍着轮椅扶手,沉吟道:“丹霞帮自己有药山,你却需要收购药材,双方的炼丹成本不是一个层级。你要从这个角度和他们竞争,必败无疑。如果你信我,那我的建议是放弃炼丹计划,另寻方案。” 沈棠叹道:“我何尝不知……但我们短期内确实没有什么其他方案可用。” “我既然这么提了,自然另有方案让你们立足。事实上,夏州做这种生意的人太多了,就算白驰还在,也最多让你们成为第二个丹霞帮,那有什么用……你们的原方案就是错误的。” 沈棠点点头:“道理我们倒也知道,原先也只是想着先安稳下来便好。既至夏州,当然第一反应就是药材相关。” “这便是思维误区,谁说药材产出多的地方就一定要做药材相关啦?” “但若是做别的,又何必选择夏州?” 陆行舟笑笑:“夏州作为大乾药材基地之一,却没几个高明的丹师在此,可知何故?” 沈棠道:“自然是因为这里的药材只是普通作物,适合炼的也就是低品丹药,高品级的丹师看不上此地。” “但相应的,如我一般的低品丹师大量往这里钻,此地出产的低品丹药数量冠绝大乾,价格越竞争越低。很多商会都是从这里采购丹药卖往别处赚取差价,本地修士更是拿低品丹药当糖豆吃。”陆行舟眨眨眼:“问题来了,既然夏州人丹药吃得这么多,为什么修行并没有比别处快?” 沈棠脱口而出:“一是多吃同类丹药,效果变差。二是他们的丹毒积累太多!” 是药三分毒,丹药自然也一样。 极品优品丹药之所以比普通的良品值钱,药效更强倒是其次的,真正的关键在于丹毒更少。所谓极品,就属于几乎没有丹毒,可遇不可求。然而极品少,优品贵,绝大多数人吃的还是正常的良品。 其他地方的丹药可比夏州贵多了,便是良品也不会吃太多,丹毒基本可以自我排遣,问题不算大。而夏州人吃太多了,或多或少都积累了一些丹毒在体内深处,却因为氛围如此,很少有人反省这一点。 其实不仅是夏州人,绝大多数道修都极为依赖丹药,明知有毒也甘之如饴。反倒是剑修对此更加排斥。 果然就听陆行舟道:“剑宗最讲纯粹,剑骨如玉、剑心通明,往往最不屑依赖药物,对于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杂质比别家更有心得。如果贵宗用的是什么特殊心法来办到这一点,那是否能把这术法镌刻于符箓或者法器饰品之流,让人长期携带,净化丹毒?” 沈棠愣了愣,心中过了一遍,眼睛渐渐变得亮闪闪。 丹毒当然可以靠解毒丹去解,积累严重的用高品解毒丹也就是了,不算什么难题,问题在于贵啊。 而搞这种净化剑符却很便宜,只是需要人长期携带,没有解毒丹那么立竿见影罢了,对于夏州的情况来说正合用。 这种主意说起来很简单,很多宗门都能做,不限于剑宗。但别处不像夏州这样把低级丹药当糖豆吃的特性,丹毒不算什么太大问题,自然没人研究这些。这是针对夏州风土人情的特定策略,偏偏夏州人自己没有这个意识去做! 也就是说,她们会是第一个干这行的,只要能够推广开,这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沈棠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问:“其实利用我们的资源,炼丹和丹霞帮打对台,对你也更出气不是么?为什么你始终拒绝那么做,反而送这样价值万金的主意给我?” 陆行舟笑了一下:“你们一直没意识到,炼丹比拼并不是在和丹霞帮打对台,而是陷入整个夏州丹药竞争的汪洋大海。对于丹霞帮,最多不过拼得他们有点难受,没什么实际意义。” 沈棠奇道:“难道你真不打算搭理他们?” “原先我想出的气已经出了,如果他们不找我麻烦,我还真懒得搭理他们。”陆行舟笑得很和煦:“但如今他们既然不想让我在夏州活下去,那我也只好先让他们活不下去了。” 沈棠清晰地看见,男人脸上笑意吟吟,眼中却闪过令人心悸的杀机。 他想让丹霞帮活不下去? 他修行并不高,孤身一人带个小孩,能怎么做到? 沈棠犹豫片刻,低声道:“以我们目前的情况,很难去和别家帮派起武力冲突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们武力冲突了……”陆行舟杀机已然消敛,依旧笑吟吟:“如果沈姑娘觉得我刚才的主意还值点钱,那不妨帮我采购一批寒莹草,越多越好。” 寒莹草,去腐生肌颇有效果,常捣烂后外敷,用于治疗肌肤溃烂、腐蚀、烫伤等等。由于炼丹不太用得上,夏州种这个的不多,价格也不高。 沈棠不知道陆行舟炼丹要这个干嘛,却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会筹措。感谢先生指点。” 说完划着轮椅转向出门。 陆行舟目送她慢慢远去的样子,半晌不言。 阿糯的声音此时才从身边响起:“师父你在干嘛啊师父?居然真教起来了……” 陆行舟回过神,板着脸道:“那一脸温柔的样子,说着迁就与理解的言语……明明我才是房东,却搞得像是她收留了我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阿糯刮着脸:“如果生气的结果是送对方价值万金的主意,那求求师父生我的气吧。” 陆行舟伸手揪住她的两边脸蛋往横向扯,又忽地松开,“吨”地一声弹了回去,胖肉一颤一颤。 在阿糯幽怨的目光中,陆行舟面无表情:“那只是让自己重新站在高姿态罢了。这个主意听着简单,实则靠她们自己大概率实施不了,后续还有得求我的。” 阿糯叹了口气:“何必呢,师父……” 陆行舟冷冷道:“因为寄人篱下的滋味,我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 阿糯幽幽道:“师父,你这么懂人心博弈,那你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吧?” “砰!”小道童被盘成一坨,丢出了门外。 第十一章 出师不利 时间一晃而过,天行剑宗的人已经入驻了三天。 沈棠这三天除了让人分批送来大量寒莹草之外,忙得轮椅不沾地,没空再与陆行舟交流。分配房屋、划分堂口、布置器具,督促弟子练功,一个快要散架的剑宗残部三天之内肉眼可见地在她的管理之下恢复了一些严整的模样。 陆行舟悠悠然地炼丹、制符、修炼,足不出户。 奇怪的是,他炼丹用的并不是特意让沈棠搞来的寒莹草,寒莹草如山堆积在库中,动都没动过。 阿糯从库房清点回来,笑嘻嘻道:“沈棠姐姐回馈很诚恳啊,这么多寒莹草……种这东西的本就不多,这怕是把夏州的快买光了。” 陆行舟微微一笑:“她出多少力,就会有多少回报。” 阿糯转头趴在窗口,托腮看着远处广场上剑气冲霄的演武模样,啧啧叹气:“别人剑出各峰,听着就让人神往。这里挤在演武场,活脱脱就是个小武馆嘛。” “一些残部,可不就是小武馆。” “但他们之中有很强的吧?”阿糯犹豫道:“这几天我看有好几个人,气息强大得很,五品的都有。要是围攻起来,连我都不一定顶得住的。” 陆行舟看了她一眼,阿糯自觉失言,闭嘴不说话了。 陆行舟却只是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这么强,沈棠却一副虚弱破碎的样子,为什么这些人不直接擒下她逼问皇商渠道,反而要和她博弈?” 阿糯想了想:“难道因为她更强?” “嗯……遮掩气息的方法我们会,别人当然也可能会,不是什么稀罕事。沈棠是因为断腿不便,否则实力应该凌驾别人不少的,纵是现在也能自保。再加上还有忠诚于她的人,有异心的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陆行舟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露出一丝笑意:“另外,她还有一点和我很像。” 阿糯:“啊?” “她和我一样,自己站在面上,实则真正的杀手锏是身边人。” 阿糯挺了挺不存在的胸。 压根不会有人想到,单论能打的话,身为徒弟的小孩实际比师父能打。 “师父的意思是,那个白发姐姐其实比沈棠姐姐强大?” “嗯……她根本不可能是个丫鬟。不管修行怎样的功法,能把人练到白发蓝眸的异变,一定不是低级修行者能办到的,只有可能是某类功法修到极深的程度。至少丹霞帮那出戏,清漓在偷窥,却连你都没能发现。因此在沈棠断腿的当下,清漓大有可能比她更强。” 阿糯挺直的胸膛忽然垮了。 按这么说,那个白毛姐姐可能比阿糯强诶…… 话说大家都是一样和沈棠清漓聊这么几句话,怎么师父能判断这么多…… “那么问题来了……”陆行舟微微一笑:“如今清漓不在,单只沈棠就足以和别人博弈。若是沈棠加清漓,那便是镇压全场,那些人到底哪来的胆子还敢谋她?再加上清漓画风不对……” 阿糯聪明了一点:“师父是说,清漓不是天行剑宗的人,那些人根本不懂清漓的实力。所以之前师父觉得怪怪的。” 陆行舟老怀大慰:“总算长脑子了。” 阿糯噘了噘嘴,不太想说话。 她知道师父一直试图教她多思考,以便将来独当一面。但阿糯不想独当一面,那意味着要离开师父。 阿糯要是走了,师父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轮椅上,怎么办啊…… 想到那个场面就难受。 反正现在阿糯还小,出师还早,想那么远的事干嘛啊…… 师徒俩谈话间,陆行舟新炼的丹药出炉。他收起新丹,和之前两天炼制的一起数了数,笑道:“够了,出去巡视巡视我们的地盘。” 阿糯乐滋滋地推着轮椅向外狂飙,这些天憋在屋里炼丹可把她憋坏了。 此时的天行剑宗……不,沈氏商行主殿议事堂内,正有人向沈棠发难:“少宗主,你说来夏州可以聘请丹师炼丹立足,我们信了,结果刚来不到一天,丹师就被拐跑。拐跑也就拐跑了吧,却一不擒拿叛徒立威、二不聘请别人……” 另有人接着道:“那天孙长老就说了,这是少宗主事务能力欠缺的表现,应变迟缓。你们还帮她说话,说什么既有新的思路,不妨试试再说。现在呢?试成什么样了?” 陆行舟教给沈棠的主意,在当天是说服了天行剑宗很多长老执事的,都认为可以试试,把一些质疑压了回去。这三天天行剑宗的人紧赶慢赶弄出了一批特色剑符,长期放在怀中可以慢慢帮助净化排出丹毒,本以为可以很快推销出去,结果现实很骨感。 夏州人根本不觉得自己需要这项消费,到处推销了一整天,几千张符只卖出可怜巴巴的三五张。 “我们并不歧视少主如今断腿残疾,依然尊你为主,希望早日治愈。但天行剑宗已经苟延残喘,不能让毫无事务能力的宗主带领,否则早晚消亡于世,少主你能理解我们的意思吗?” 陆行舟师徒晃悠悠地经过外面,虽是间隔颇远,里面的声音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耳内。 阿糯低声吐槽:“这几天这破宗门全面复苏的严整气象可都是沈姐姐的功劳,划着个轮椅到处去,我看得都心疼。可没见这些人做了什么事,还好意思说她事务能力不足。” 陆行舟笑而不语,只是选择地面位置,指挥阿糯挖坑埋下刚刚炼制的丹药。 里面沈棠冷冷地看着出声发难的几个人,心中冷笑。 白驰刚到夏州就走漏了风声被挖走,她就知道必有内部人在搞事。这种内奸的性质不是叛变,而是很明显想夺权,给她这个宗主下绊子。这种人应该不少,但沈棠无法一一揪出来。 之前不去擒杀白驰、也没成功挖来新丹师替代,已经有不少人跳了出来,但这种判断不够准确。有些人表面上帮她说话,实则是不是想让她更丢一次大脸,更加彻底无法翻身?有些人看似批评,实则会不会反而是真心为宗派着想? 所以这几天她忙内务,把制作与销售剑符的职责分发下去,就是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剑符销售打不打得开局面另说,谁是用心的、谁在敷衍,这表现才是她要观察的东西。 每个人是什么心思,不看他们怎么说,只需要看怎么做。 这几天观察下来,原剑宗高层竟然有三分之一不希望自己做宗主。 比自己原先想象的多一点,但没到超出理解的范围。 正冷眼观察间,又有人说:“另外,陆行舟就是个丹师,他能出什么宗派发展立足的好主意?少宗主居然听信这种嘴上没毛的年轻人,真是可笑。该不会是看他长得好看……” 一直被攻击都冷眼没什么反应的沈棠此时却终于开了口:“陆行舟不过提个主意,而是否采纳通过是我们集体的决定,与他何干?稍有挫折就迁怒怪罪他人,这就是孙长老身为剑客的担当?” 屋外陆行舟正在构建阵法,闻言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怔忡。 那孙长老冷笑道:“这就护上了?得,既然说到担当,近期这些事乱七八糟,少宗主身为剑客的担当何在?” 沈棠冷冷道:“诸位批评本座不通事务,我却觉得不通事务的是你们,连区区剑符销售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打不开局面。” 这回不止是孙长老,其他几个反对派集体气笑了:“宗主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简单?要不要宗主自己试试?” “你们不认?”沈棠淡淡道:“那我们立约如何?这事本座亲自负责,若是打不开局面,便退位让贤。反过来如果打开了局面,那该退位让贤的应当是谁?” 这话一出,厅中都是悚然,继而有人狂喜。 这当着宗门全体高层的面说出这种话,那可根本无法反悔,再无退路。这女人毕竟年轻,竟然如此受不得激! 那孙长老立刻道:“如果宗主真能打开局面,那自然是我等退位让贤。不过宗主可要定个时日,总不成一年半载之后?” 沈棠淡淡道:“你们用了三日,我也用三日。”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有站她一方的忠诚长老顿足:“宗主,你……” 沈棠摇了摇头,淡淡道:“总归要有服众的东西,那就看这一次吧。如若不行,我自己也做不下去。” 说完也不顾厅中各异的神色,划着轮椅到了门口。 正要推开门,忽地一怔。 她感觉到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热力从地脉深处弥散,漫过小腿,漫过膝盖,断腿感觉隐隐有被滋养的意味。 虽然很轻微,对治疗没有什么直接用处,但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下,日后想要治愈应当会更添几分把握。 这是之前感受过的霍宅那边的特殊灵气,怎么在这里也感受到了? 沈棠豁然推开门,就见前方不远处陆行舟手中收起一个法诀。 虚空之中灵气流转,沈棠可以感受到一种阵法的线条穿梭,遍布屋舍。 沈棠判断得出这阵法的用途——从霍宅偷灵气用的,同时还加上了陆行舟作为丹师的独有匠心,额外有药物滋补温养之效,如泡温泉。 这阵法造诣很高啊……加上他的炼丹术,此人掌握的“术”的水准,远胜他的修行,这是何故? “你租房可是为这灵气加了钱的。”陆行舟见她打量自己,笑得很温和:“这是应得的服务。” 沈棠也笑了:“既然如此,你出的主意,是不是也该负责参谋到底?” 第十二章 布局 “姑娘在厅中立得好大赌局,莫非只是在寄望于我能出主意?”陆行舟笑道:“我可不信姑娘自己没点底气,就敢这样与人立约。” 沈棠也不讳言:“我是有点想法,但不够有底。这事既然是你提出的,你肯定有更通盘的考虑,二人计长嘛。” 陆行舟瞥了厅中一眼,做了个手势:“换个地方说话,请。” 阿糯很头疼。 她一个人推不了两个轮椅,手太短。 好消息是陆行舟没让她推,坏消息是他自己和沈棠有说有笑地划走了。 被抛弃的阿糯呆愣愣地看着这俩一起划轮椅的样子,忽地冒起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俩谈上了,这亲嘴儿要怎么亲啊……那画面脑补不出来。 不过阿糯知道师父没有那种意思。 现在师父怕是对谁都不会有意思了,也不敢轻易动念。 毕竟先动情的人总是先受伤的。 阿糯背着手叹着气,一摇三晃地回了屋。 那边两人到了后方一片小花园,园中还有小池,两人停在池边,异口同声地叹气:“真不方便。” 说完又都愣了愣,似是都惊诧于双方的同步,继而陆行舟不吱声了,沈棠也低头看着池水不言。 池水未经清理,很是浑浊,倒映不出两人的影。 过了好一阵子,沈棠才道:“想让剑客们做生意,本就强人所难。以往是固有渠道,事情都是铺好了的,大家实际做的不过是个镖师用途。这次我让他们负责推广,本就知道不可能有成效。” 陆行舟“嗯”了一声。 其实他本来觉得沈棠也不会做,如今看来沈棠还是与一般剑客不同。 沈棠道:“这种东西是不可能靠自己推销的,夏州人自己没有这意识,不是靠推销就能改变他们的想法。因此这种事情要从官府自上往下推,丹药司发句话可比什么都有用。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过这一点,竟然真的一个一个去卖……” 陆行舟颇有些惊诧地转头打量沈棠,这种思维模式可别说你手底下那些剑客了,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想,这还真是做惯了皇商的人才会想的角度。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你们之所以会选择来夏州,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夏州官方有你们的人吧。曾经从天行剑宗出师的弟子们,很多在各地基层,夏州必是你们大本营之一。” 甚至盛元瑶会选择夏州来镀金,都有可能和你们的背景有很大关系。这个只在猜测,陆行舟没说出来。 沈棠笑道:“你早想到这一层,所以给我出这种主意,认为合适我们做?那么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补充?” “这东西没有技术壁垒,虽然剑宗更适合做,别家也不是不能做了。而本地也有许多大势力,别到时候你让官方推动下去,市场却争不过别人,被摘了桃子。” “这确实是个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需要先不动声色大量囤积,等官方一推动,立刻大规模抢占市场,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当然,如果你有能力做成官方指定,那就最好不过,如果做不成官方指定,也要借机和各大丹药铺签订长期约。等别人也想做,就只剩零散市场了。” 沈棠若有所思:“所以实际上我们的主要客户是丹药行业者,而不是大众。” “不错。官方一推动,丹药铺就必然先进货,和丹药捆绑销售。没人是傻子,这可是平白多了笔大生意。” 沈棠露出一丝笑意:“听你这么一说,这方向更清晰了些。” 陆行舟随意道:“后续的话……其实这以后还会衍生出一个新变故。” “什么?” “不同的丹药,由于所用原料不同,毒性自也不同。大众既然要为了解决丹毒多出这么一块支出,以后自然会更加抵制毒性重的丹药。不过一般人对这么专业的细节并不是太了解,我们可以暗中宣扬科普,比如这几天丹霞帮主打的‘神气丹’,毒性就比一般的益气丹重了七八成。” 沈棠的神色变得非常古怪,斜眼看着陆行舟若无其事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形容。 您等在这呢? 白驰并不是绣花枕头,是已达七品的丹师。柳烟儿说他“正在冲刺七品”无非是和陆行舟一样没有经过正式认证,在“就业市场”上不认,七品的实力是在的。他接过丹霞帮首席丹师的位置之后,几天之内就建树颇丰。 原本陆行舟在丹霞帮是炼制市面上最常见、几乎人人需求的益气丹为主打,以高品质为卖点,让丹霞帮在丹药市场占据了一席之地。 所谓益气丹,就是辅助恢复灵气用的,能让灵气恢复速度大大提高,也就是属于持续性恢复类。 瞬回类的药物品级都很高,大部分普通修行者只能用得上益气丹,用量极大。 而白驰出身名门焚香楼,自有外界所无的独门丹方,近期主打炼制的叫做“神气丹”。此丹同样只是八品丹药的层面,却能够瞬回一点点灵气,然后再持续恢复。虽然瞬回的部分很少很少,但真遇上紧急险情,这一点点就有可能救命或反杀,是焚香楼的招牌之一。 它的成本大概比益气丹多了三成,售价却比益气丹翻了倍,还是很受市场青睐,投放夏州没多久就引起了轰动。 白驰炼这丹的效率同样也是一炉五枚,有优品有良品,虽然没有陆行舟那么稳定,可胜在暴利,确实比陆行舟在时更赚。 当然,一个帮会不可能只靠首席丹师一个人炼的那点丹过活。陆行舟曾经替他们培养的学徒们大量炼制简单的九品回气丹、炼气丹等等,才是更广的收益,首席丹师炼制的那叫招牌菜。 可若是招牌菜被抵制,这整个势力出品的丹药风评也就悬了…… 这神气丹,丹毒确确实实比益气丹重很多。 所以这陆行舟从提出净化丹毒方案的时候,就埋着对付丹霞帮的引线? 不过目前看来这也只是能打丹霞帮一巴掌,却也致不了命。毕竟白驰丹方那么多,这款出了岔子,换一款也就是了。 沈棠也没多想,只是笑道:“挺好,舆论形成规模需要时间发酵,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先暗中传播……这便从你出个主意,变成了你我的互助。” 陆行舟微微一笑:“不错,是场互助。” ………… 两人各自分开,沈棠让全宗上下加班加点赶制剑符,自己划着轮椅出门去了城主府。 天行剑宗的真正后台是夏州城主徐秉坤,所以才会来夏州。 修行之世,城主和城主之间可能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大。 如果地方上没有什么特别强势的势力,城主自然很有权威。 如果辖区内有强悍的宗派势力,那城主基本很难说得上话,甚至城主直接就是出身于该宗派的人,反倒听宗主命。 但即使是后一种,这些宗派自身也是臣服于大乾仙朝,很少有胆敢割据不臣的。 终究皇室本就需要强大才能为皇,背后还靠着天瑶圣地,镇压天下。 世间另有许多遥远国度,大致也是类似模子。国度之间互相竞争虽有,倒不算激烈,毕竟所有人类都另有共同大敌妖与魔。 夏州城就属于没有特别强大势力的那种,城主徐秉坤说话极有份量。 “此议一是为夏州民众身体负责,二也是给老夫一笔政绩,又是沈宗主的面子,老夫岂有反对之理?”徐秉坤对沈棠极为客气,笑容满面:“本以为沈宗主到夏州也是做丹药行当,想不到另辟蹊径,果然英才天赐。天行剑宗能有沈宗主接过担子,老夫也就放心了。” 他是天行剑宗出师的,与沈棠师父同辈。既已出师,便不算宗门之人,大致算“母校”。只是这种关系比现代社会的母校关系更紧密许多,沈棠虽然不能直接命令他,但在社会共识上,他还是必须给宗主面子,否则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沈棠却没什么姿态,微微欠身致意:“徐城主高义,沈棠在此谢过。” “好说,好说。老夫这便让人知会丹药司,让他们配合行事,沈宗主不妨留下用个晚膳?” 沈棠怔了怔,本来想说能否指定供应,结果对方开口就已经是逐客之语,搞得话还不好说了。 说了怕也没用,何必自取其辱。 她很快恢复笑容:“宗门初立,诸事繁杂,就不多叨扰了,我还是去丹药司与他们详加计议。” “也好。”徐秉坤笑得更加和蔼:“以后有事让人递个信来便是,沈宗主不良于行,何必亲自跑一趟……” “面见城主,岂能失礼?” 徐秉坤爽朗地笑:“来人,护送沈宗主去丹药司。” “不用了。”沈棠客气地笑:“我有护卫。” 随着话音,厅中仿佛冷了好几度,白发少女骤然出现在身边。 徐秉坤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这位是……” “我的护卫,独孤清漓。” 徐秉坤有些忌惮地打量了独孤清漓一眼,还是继续保持笑脸,一路送出门外。 独孤清漓也没说话,直到推着沈棠离开两条街外,沈棠才轻轻叹了口气:“国师说得对,人心诡谲,不逊妖魔。” 独孤清漓低声道:“你的意思,徐秉坤也有异心?” “是。”沈棠微微叹息:“还好陆行舟有过预案……走,先去丹药司。” 第十三章 风起 独孤清漓并不负责思考这些,也没兴趣,她只保障沈棠的安全:“徐秉坤会对你不利么?” “他要名声,不会太过公然,最多暗示怂恿那几个长老。” “那你这次托他办的事,会有问题么?” “这同样关系到他的政绩官声,以及利益……事情他是一定会做的,只是可能暗中让别家来竞争。但陆行舟认为我们有先机,只要现在立刻借着他的口令快速推动丹药司行事,别家备货可来不及。” 独孤清漓点点头,继续推着轮椅往丹药司前行。 没危险就行。 沈棠看她那小脸板板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玩,但实际上她俩也并不算太熟,不好调侃,只能问正题:“你这几天有什么收获?” 独孤清漓道:“霍家老宅经过多番探测,确认下方没有宝物,灵气确实只是曾经的遗存。此宝应该在如今的京师霍家。” “这么多年,霍家有这种宝物也没传出风声,瞒得真严实。”沈棠嘲讽地笑笑,又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嗯,陆行舟之事查得如何?” “他这些年就像不存在一样。我已经动用了师门的人手查探,还是没有他半点在世间活动的痕迹。”独孤清漓很是严肃:“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没有痕迹本身就是一种痕迹。”沈棠道:“多半是魔道中人,而且是很隐秘的那类魔门。” “是。” 沈棠沉默不语。 独孤清漓也低头看着她不说话。 沈棠的身份真不仅仅是天行剑宗少主这么简单,牵系重大,老实说独孤清漓不太理解为什么她竟会和陆行舟这样不知底细的人搅和在一起,就因为师父的卦象? 师父的卦象只说风起夏州,也没明确应在陆行舟身上啊。 或许真因为两个破碎的人,都在互相身上看见了自己……这就不是旁人能切身体会的感受了,何况清漓情感比一般人更加淡漠。 要不是师父特意命她出来保护沈棠,她至今都还在冰川里抱剑独行。 沈棠低声叹了口气,如同自语:“我总觉得,一个能那样全心温柔地养孩子的人,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独孤清漓没说什么。 沈棠又转了话题:“丹霞帮近日如何?” 独孤清漓道:“丹霞帮正在收购一种叫寒莹草的药材。前两天我不在夏州,听说是不知被谁突兀地大量采购,导致寒莹草稀缺,现在价格飞涨。” 沈棠:“……是我帮陆行舟买的。” 独孤清漓:“……” 顿了一阵,独孤清漓才续道:“原本夏州种植寒莹草的就不多,如今见价格高昂,丹霞帮决定自己多种。于是把原先药山里的成熟药材收割之后,全部换成了寒莹草种下,以期收成之后大赚一笔。” 沈棠若有所思。 陆行舟好像不仅仅想打疼丹霞帮,似乎还埋着别的局? 一路谈话过来,前方丹药司已经不远,沈棠也就没继续多想,进入丹药司协商剑符推广事宜去了。 说来清漓虽然冷淡,但只要是安排她做的事就必然一板一眼做得完美至极,这样的实力这样的素质,为什么这些年名声不显呢? ………… 霍老管家的疯病果然连吃三天养魄丹就治好了。 盛元瑶问询得清楚明白,凶手是个血肉模糊的孩子,用着极为标准的霍家剑法,其中的精义只有霍家儿女会,连老管家都未得传授。 虽然精义,却不全,恰恰正是当年霍殇学得的部分。 死亡的佣仆当年全部都欺辱过霍殇,一个不少。而刚来的年轻佣仆无辜,则一个都没事。 当年霍老管家亲手押着霍殇的双手,让他被霍大公子恣意凌虐,于是凶手也挑断了霍老管家的手筋。 本就心疾未愈的老头哪受得了这个,左看右看怎么看也是恶鬼索命,直接就吓疯了。 盛元瑶把老管家送回霍宅,派了些下属守着,叹了口气。 这案子可以结了……凶手明显就是霍殇,不知他当年是怎么活下来还不被霍家知道的…… 所谓血肉模糊的孩子要么是霍殇的传承,要么是霍殇本人用缩骨功之类的装腔作势。她要做的也就是把报告呈给更上级,要不要缉捕霍殇都不是她能定的。 毕竟那是霍家内事,而且不太光彩,霍家未必愿意发布缉捕把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 早在前几天她已经写信给了霍家,不出意外的话,霍家此刻应该已经来人在路上了。 盛元瑶离开霍宅,看着田园对面的“沈氏商行”,有些蹙眉。 霍家来人单是调查霍殇之事也就罢了,万一借着“搜捕霍殇”的名头又来欺辱乡邻,欺负到这沈氏商行里面的话…… 她想了想,迈开长腿直奔商行,敲了敲门。 门开,守卫纳闷地看着一身公服的盛元瑶:“这位官爷,我们没犯事吧……” “我找你们房东陆行舟,或者阿糯。他们在么?” “他们师徒啊……”守卫一脸的古怪:“一天到晚就缩在丹房里,连面都很少见着,丹师就是这样的吗?” 盛元瑶直奔丹房,陆行舟师徒却不在里面。盛元瑶左右探头看看,却在边上的屋子见到陆行舟坐在窗前,正在捧卷读书。 这个视角看过去是看不见轮椅的,只能看见公子如玉,闲读诗书,温文闲适。 那场景真的极美,可以入画。 她踱了过去,就站在窗外盯着陆行舟看了一阵,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继续做道士?” 陆行舟头也不抬:“我这么好看,出家太可惜。” 美感瞬间支离破碎,盛元瑶哭笑不得:“不请我进去坐坐?” 陆行舟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统领有事?霍老管家疯病应该好了吧。” “嗯,基本结案了。” “能不能问问结果?” “不能。” 陆行舟笑笑,没说什么。反正从盛元瑶这态度,应该不再怀疑自己了,这就够了。 本来也没必要把那老登弄疯,浪费时间。可惜阿糯那矮墩墩胖乎乎的,不干扰对方的心智哪有那么容易误导成霍殇…… 盛元瑶道:“霍家很快就会来人,你们毗邻,最好避着他们点儿,没事别出去瞎逛。” “你就是来提醒这个?” “嗯。” “提醒我,还是提醒沈棠?” 盛元瑶欲言又止,终究道:“当然是提醒你。” 陆行舟看了她半晌,终于收了书,俯身拿起一个小篮子,从窗子塞了出去递给她。 盛元瑶奇怪地接过一看,篮子里是数十张剑符:“这是……净化之用?” “这两三天丹药司应该会推动这个剑符,净化丹毒,面向全城的。看在你居然会主动来提醒我小心霍家……送你一批,不要钱。” 盛元瑶“呵”地一声:“你这种财迷还能免费送我?” 陆行舟笑道:“倒是有个要求。” 盛元瑶没好气道:“说吧。” “这是送给镇魔司各位官爷的,唯一的要求是让他们佩戴的时候不要藏在怀里,就贴胸口,挺好看的不是吗?” 盛元瑶掂起一张剑符打量一阵,一柄古朴剑型,确实挺好看的:“明说吧,你打算干嘛?” 陆行舟露齿一笑:“只是助推一把。丹药司虽然会推动,但效率我信不过。沈棠和人打赌时间太紧,只约三天,我怕到时候不一定成行。一旦镇魔司的老爷们配在胸前满城巡守被人看见,那风潮也就能迅速带起来了。” 盛元瑶有些震惊:“你帮沈棠谋划?做商行生意?” “不可以么?” 盛元瑶沉默下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好半天才道:“行。反正这是好东西,确实对他们有益,戴外面和放怀里没什么区别。” 陆行舟拱手:“那就多谢统领了。” 盛元瑶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是该谢我,而不是号称的免费送我东西了?” 陆行舟只是笑:“那我再送统领一个功劳怎样?” “有屁就放。” “三天后统领带人来这儿,应该能抓一批试图弑主的凶徒,又或者能阻止一场帮会冲突。” 盛元瑶磨牙:“你确定这是送我功劳,不是帮沈棠打下手?” “阻止帮会冲突、预防见血命案,你就说算不算个功劳吧?” “……”盛元瑶话都懒得说了,拎着篮子拂袖而去。 好生奇怪,这陆行舟只是租个房,怎么就这么为沈棠着想了? 盛元瑶并不认识沈棠,但她知道自己来夏州干嘛的。 临行前父亲若有深意的目光犹在眼前:“元瑶,此去夏州,多关注一个叫沈棠的人,能帮衬的话暗中帮衬一二,切记不要太过明显。” “她谁啊?” “非你可知,去做便是。” 盛元瑶总觉得,家里在明知道自己想躲避说亲的前提下,依然能够同意自己外放夏州,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沈棠。但她怎么查也只知道沈棠是天行剑宗少主,这身份凭什么让身为镇魔司四大副总捕之一的父亲这么在乎? 陆行舟已经够神秘了,又加上一个更神秘的沈棠。 这两人一旦交会……盛元瑶一路蹙眉,忽地有了点心惊肉跳之感,总觉得区区夏州装不下这样的风云。 我只是出来镀金加吃瓜的,怎么成这样了? 远处屋顶,独孤清漓白发飘飘,安静地看着陆行舟屋子的方向,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也有些惊奇。 这男人……竟然真在帮沈棠?而且似乎还帮忙考虑得很周详。 陆行舟的声音忽然远远传来:“清漓姑娘,让沈姑娘再来见个面,有些细节需要安排明白。” 独孤清漓蓝眸微动。 这陆行舟凭什么发现的自己? 第十四章 毒士 丹药司筹备了两天,终于遵行城主指示出台新规。 新规指出,夏州人因为长期大量服用低品阶丹药,导致人人体内丹毒淤积,不仅对修行不利,还可能导致病痛缠身甚至影响寿命。 整个夏州立足于丹药,官府自然不会号召减少丹药用量,而是申饬各大丹药铺,必须将解毒丹与净化符摆放在最明显的位置。 官府这么整,夏州人终于有了点重视,买解毒丹的首先开始多了起来。 但解毒丹好贵啊……何况这玩意也是丹药,是不是有点脱裤子放屁之嫌? 净化符是什么玩意?听着属于符箓的一种,可没见有人卖啊…… 有与徐秉坤相熟的大丹药商去见了徐秉坤:“城主,新规都出了,许多民众来问净化符。原本沈氏商行那边说有大批货源,直接可用,但城主为何让我们先晾着?” 徐秉坤微微冷笑。 当然晾着。 他徐秉坤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势力也能做类似的符,到时候大把银子都是自己的,所以他一定会推动这件事,沈棠这个倡议倒是挺好的。但若是给沈棠那边做,最多给一点分红也顶了天了,哪个利益大根本不用考虑。 更何况他并不是太乐意让天行剑宗在夏州崛起。 他这个城主在道义上是要尊重宗主的。现在天行剑宗衰败,得指着他关照,倒还好说,一旦天行剑宗崛起,那到时候谁说了算还很难讲。 沈棠像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主,徐秉坤宁愿换个不通事务的剑客长老来做宗主也不想看见沈棠中兴,当然要给她使点绊子。 拖着沈棠的剑符进店时间,让自家势力赶制取代,既能压制沈棠又给自己赚钱,一举两得。 本来连新规都拖着迟点出就更好,谁知这沈棠也灵醒,当场就去丹药司把事给落实了。这当着她的面说出去的话没法当场自打脸,只能先认下,还得做出一副高义的样子督促丹药司速速出台新规,别提多憋闷了。 徐秉坤没和丹药商们说透,只是道:“反正你们先拖个两三天即可。” 丹药商们面面相觑,不知怎么说。 城主虽然有权势,但这年头谁没几个后台啊,夏州名字好听是个州,实际就是个大县规格,城中多的是人有郡上的关系,可未必什么都听你的。单我们几家拖着有啥用? 徐秉坤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捋须道:“至少让他们拖延几天的小小面子,他们还是必须给老夫的,且去吧。” 话音未落,就有下属匆匆赶来:“城主,城主!” 徐秉坤皱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下属陪着小心:“济世阁、云魄轩、愈元丹坊等十余家丹药商,已经和沈氏商行签订协议,上架她们的‘剑魄净灵符’!” 徐秉坤愕然起身。少数几家也就罢了,沈棠或许有点别的关系。这么多家是这么回事? 全都不给这个城主面子? “本来沈棠自己确实只谈妥了三四家。可今天一早,镇魔司的人出巡时胸前就贴着这个剑魄净灵符,满城传遍。有些丹商本来还在婉拒沈氏,结果见镇魔司都先用了,觉得此事不可阻挡,唯恐落后于人,便很快就和沈氏订了协议。” 徐秉坤捏着脑袋头疼无比。 镇魔司是朝廷直管,只遵城主政令,不受节制。盛元瑶又是京官,还是盛副总捕的掌上明珠!这种千金小姐,他真管不了。 这回不好办了,有十余家大丹药商的长期协议,足以使苟延残喘的天行剑宗瞬间涅槃重生,沈氏商行直接立住了,沈棠和那些长老的赌约更是毫无悬念。 纵使几天后别人也搞出类似的东西来竞争市场,也会有很多民众先入为主的就认沈氏招牌,何况这娘们还把名字起得那么好听、符做得那么漂亮。 “罢了,终究也能分杯羹……”徐秉坤微微眯起眼睛:“来人,去请丹霞帮柳帮主来见个面,他们似乎和沈氏有过争夺人才的龃龉?” 柳擎苍最近痛并快乐着。 快乐的是“神气丹”很受市场青睐,价格越炒越高,眼见要财源广进。 所以说,陆行舟有个屁用,只会炼那些大众化的丹,连白驰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痛的是,神气丹的主材之一是寒莹草。 寒莹草本来是外敷药草,不适合内服,自然也不是太适合炼丹,因此种植历来不多。他们才刚刚开始炼神气丹没多久,暂时有点库存,也没想过要大量囤积。 结果前几天不知道哪个脑子有毛病的,突兀大量收购,导致市面上本就不多的寒莹草变得极其紧俏,价格飞起。 他们丹霞帮连忙高价把市面上剩余的寒莹草全买了下来,还是不够支棱多久用度的。 柳擎苍双管齐下,一边派人去其他城市收购,一边在自家药山上广泛种植。这玩意成熟挺快,两三个月就长成了,反正现在寒莹草价格高,就算自己用不了那么多,转手一卖也是大赚。 接到城主邀请时,柳擎苍正很满意地视察山上的寒莹草种植情况,闻言更是志得意满:“连城主都要和本座合作了,果然白先生就是福将。” 白驰在一边矜持地笑:“陆行舟带出来的学徒,水平也太差了……待得我缓过手来,重新带一批。” 柳擎苍如何听不出这是在给“陆行舟旧部”上眼药?事实上这些时日白驰成天没事就以找那些学徒的麻烦为乐,当牛马使唤还克扣工钱,学徒们怨声载道。 但现在白驰是香饽饽,柳擎苍自己也想去除陆行舟遗留的影响,便也睁一眼闭一眼,克扣工钱也是肥了帮会嘛……反正学徒契约摆在那,那些人想跑都跑不了。至于陆行舟,他自己现在都只配和一个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的商会混在一起,还能帮得上这些旧部不成? “哦对了。”白驰又道:“还是希望外出采购的寒莹草快些才是,快要用完了,等这些长成还是来不及。” 柳擎苍拍拍他的肩膀:“本座先去见城主,回头必当尽快落实。” 下山没多远,就迎面一队人手护送一辆马车回山,正是自己派出去收购寒莹草的帮众。 柳擎苍皱眉:“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帮众们忙行礼:“帮主,我们是刚出城不久就路遇一支邻县的商队,恰好他们有一车寒莹草,我们就带回来了。” 柳擎苍揭开一看,果然满满一车寒莹草,品质看上去还挺好:“这么巧……什么价格收的?” 帮众笑道:“帮主放心,就是现在的市价,这一车二百五十两黄金。” 贵是真贵,毕竟药草可都是按几钱几钱计价的,一整车的数量级摆在那,就算按以前价格还低的时候也得大几十两了。现在价格飞起,这个价倒也没太离谱。 柳擎苍略估了一下,发现比市价其实还略低少许,好像就是为了凑个整似的……可依然很是肉痛。 之前被陆行舟黑了几乎所有灵石,近期又高价收购市面上剩余的寒莹草、以及收购大量种子自己种,现在丹霞帮真没有多少现钱了……如今这二百五十两黄金快把流动资金又抽了一半。 算了,反正很快就能赚回本。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先上山入库。” 沈氏商行,陆行舟把玩着手中的金元宝,一抛一抛。 阿糯盘膝抱着一大堆金元宝,乐得趴在上面笑:“柳帮主真是好人。” 陆行舟笑道:“错了,我们才是好人,柳帮主还得谢谢咱解救了他的燃眉之急。” 沈棠无语地坐在他们面前,转头看看那边的库房,原本装满了寒莹草,如今空空如也。 独孤清漓站在她身后,清冷的蓝眸紧紧盯着陆行舟,依然面无表情,不知道想些什么。 没错,所谓的“邻县商队”,是天行剑宗的人假扮的,卖的就是他们之前囤积的那些寒莹草。 “你早就知道他们神气丹的主材之一是寒莹草?”沈棠忍不住问:“这是焚香楼的独门丹方,你怎么得来的?” “嗯?我不知道他的独门丹方啊,但我作为丹师,磕个丹品一品主材大致有些什么成分还是很容易的。能让我掏钱买了一颗神气丹,白驰已经很有面子。” “……” 陆行舟露齿一笑:“谁想得到寒莹草这么不适合炼丹的东西,居然能被焚香楼用上,也不得不佩服丹师前辈们的敢想敢试。可惜了,神气丹的丹毒过重,也是因为这味药草……尤其白驰急功近利,配比还可能有点问题,毒性更重。” 沈棠抿嘴,不知道怎么说。 恰恰因为这玩意不适合炼丹,所以种植很少,被陆行舟利用出花来。但凡是个广泛种植的东西,这钱都赚不了。 现在的问题好像还不止是赚这一笔的事儿…… 陆行舟收起笑意,低声道:“让人散布了么?关于神气丹的丹毒。” 沈棠深深吸了口气,又吁了出来:“那天就已经让人散布了,这两天应该就能发酵。” 神气丹丹毒过重的事一旦在这时候发酵,别说神气丹销路没了,丹霞帮刚刚高价购买的寒莹草更是亏出血本。这也都算了,终究只是几百两黄金的亏损,丹霞帮不是亏不起。 可那药山大面积种植的寒莹草又怎么办? 临时又挖掉寒莹草,再种别的? 陆行舟从来不是要打丹霞帮一巴掌,他提出这个净化丹毒的创意之时,从头到尾就是要丹霞帮死! 他真的不需要和他们拼炼丹,还附送了天行剑宗立足之策。 这毒士到底是哪冒出来的……丹霞帮把这种人硬生生从自己人推成了对立面? 沈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所以你那天给我提出净化丹毒的主意,一直都只是为了这一步?” 陆行舟转头看她,温和地笑笑:“你说的,这是互助。” 说完指了指窗外,正有不少天行剑宗人士往议事厅汇聚:“看,三日之期已到,你们的赌约要履行了不是么?提前恭喜你,沈宗主。” 第十五章 妖妇 议事厅内,沈棠高坐正中,清漓安静地按剑立于身后。 沈棠美目环顾周围,少数人神色悻悻,绝大多数长老执事们喜形于色。 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兜售半死也只能卖出三五份的玩意,落在少宗主手里竟然能在相同的时间内全部卖了个一干二净。 筹备时间不长,他们弄出的剑符最终也只有万余份,东西便宜,钱赚不到几个。 但长期协议已签订,这就是日后稳定的财源。即使这东西再便宜,胜在量大,起码以后想要好好在夏州生存下去已经没有问题了,效果远胜原先计划的炼丹制药。 大家也知道自己是有官面关系的,但从来没想过生意可以这样做。 毕竟大家只是剑客,思维模式真不是这一路的。 而单论这个方法,是沈棠本人的意思,不是谁教的。仅此一事,就很明确谁才有能力带领大家立足。 那挂牌匾的忠叔斜睨着此前最跳的孙长老,冷笑道:“当日之约,孙长老可还有什么话说?” 孙长老面无表情:“这不过是借了徐城主的势,又不是她自己的能力。” “那你是不认识徐城主吗?” “……” “宗主入宗之时徐城主都出师了,你才和他更熟才对吧,怎么不找?” “我……”孙长老没话可辩,心里是真很不服气的。 这类主意往往是看别人用就会觉得“卧槽就这么简单我早该用的”,然而别人没用之前,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往这儿想。 人们往往不会觉得这是自己不行,只会觉得对方狗屎运,又或者是因为当初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办事,自然不会多费心思考。 孙长老憋了半天,愤然道:“区区商务,付一堂主足矣,是宗主该做的事吗!” 忠叔冷笑:“立约之时你怎么不这么说?约定既立,驷马难追,现在退位让贤的该是你们!” 立马有旁人劝道:“那个……宗主,孙长老也是为了宗门,何必如此逼迫?” 沈棠终于开口:“谁说我是让孙长老退位让贤了?” 厅中一片吁气的声音:“就知道宗主大度……” “本座说的是,你、你、你……”沈棠抬起手指,一个一个点了过去,足足点出八个人:“你们八个,全部交卸职务。” 被点到的八个人脸色大变,就连忠叔都有点忐忑地看了看沈棠,低声传音:“宗主,我们经不起这种大动荡……” “不破不立。”沈棠不为所动:“本宗骤逢大难,本当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却有这么一批人,蝇营狗苟,私谋权位,外泄丹师信息,阻挠剑符事宜……本宗风雨飘摇,岂能经得住你们如此败坏?都给我拿下!” “呛!”厅中一片拔剑的声音,那孙长老失笑道:“沈棠!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区区一件事就让你奠立无上权威了吧,真是可笑!师叔教你个乖,现在立足已成,便是没有你,本宗也可以继续做剑符生意,没有人会因此受制于你。” “呵……”沈棠美目流转,一只手肘支撑着椅子扶手,斜靠托腮,神情有着陆行舟从来没在她身上见到的慵懒媚意:“你以为本座真的很在乎你们,又或者很忌惮,才和你们博弈这些时日?” 孙长老怔了怔,神色凝重地盯着她,没说话。 沈棠淡淡续道:“那只是因为我在借助这些事宜观察判断到底有哪些人该杀,不想杀错了人,仅此而已。如今既已确认,你们也就可以死了。” 话音方落,满室寒光。 孙长老等人心中骇然,正要举剑反抗,喉头已是微凉,一点鲜血从喉头溢出,瞬间凝霜。 独孤清漓持剑立于厅中,剑尖鲜血滴落,在半空变成蓝霜,落于地面,碎如尘沙。 八个尸首砰然倒地。 那孙长老临死都不敢相信,沈棠居然真就这么二话不说地直接下了杀手。更想不到他们一群高辈长老,竟连一个白发少女一剑都没能接下。 他们还等着和人里应外合呢……可他们被瞬秒了,外面的人怕是连消息都没收到…… 连忠叔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厅中的独孤清漓,许多中立者抖如筛糠。 宗主身边有这么恐怖的剑士,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那点武力? 看着沈棠慵懒斜倚的模样,厅中的血色仿佛只是在她面前表演了一场歌舞,眼中还含着笑意,毫无波动。 这还是之前大家认知中温婉萧索的少宗主? 这不是个妖妇吗! 沈棠美目掠过,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孙敬辞等八人勾结外人,图谋不轨,已然伏诛。剑锋堂、外务堂等,由副堂主直接补位。唐云忠兼任寻剑堂主,负责招收新人。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转寒:“本座已经继位,便是宗主。此前有人依然在喊少宗主,别以为本座不知是什么意思,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口误。散会!” 全宗凛然。 看着她坐在轮椅上的模样,看着依然虚弱破碎,可再也没有人敢小看这个瘸子少宗主……不,宗主。 丹霞山脚,柳擎苍带着一群丹霞帮精锐娴熟无比地直奔自家旧址,远远刚看见宅院大门,就被一群镇魔司悍将堵在了外面。 盛元瑶身披大氅,排众而出:“柳帮主,半夜下山赏景呐,景致如何?” 柳擎苍脸色跟吃了翔一样。 他可是由城主大人牵线,和沈氏商行里的长老们里应外合的,这连地方都没接近就被镇魔司拦住了,这是搞个毛啊! 镇魔司还是不是夏州城治下的镇魔司了? 但这话可没办法明说,柳擎苍只能悻悻道:“还好,还好……盛统领你也散步啊,不知城主可安好?” “镇魔司是朝廷直管,不是地方衙役,不需要向城主请安的。”盛元瑶笑眯眯地替他拍了拍肩头不存在的灰尘:“夜黑风高,柳帮主还是早点回去歇息,以免出了什么事故,镇魔司不忍见。” 柳擎苍暗叫晦气,只能陪着笑脸:“盛统领也早点休息。” 盛元瑶转身进入队列,头也不回:“药贩子就做好一个药贩子的事,不要分心太多……别到头来,本职出了岔子,悔之莫及。” 柳擎苍吃了口苍蝇,无奈率众回归。 其实这时候盛元瑶的脸色也像吃了苍蝇。 她漫步进入沈氏商行,低头看着议事厅中还没来得及被处理的尸首,冷冷道:“沈宗主滥用私刑,随意杀戮,是彻底不把国法放在眼里?” 这年头镇魔司很难做,理论上她们主要负责的是妖魔事,和地方官衙职能不同。但也会负责各类重案,就像她要查霍家凶案一样。 可这玩意怎么负责?眼前这种帮派宗门私刑多如牛毛,凶案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世情如此,她们压根没法管。宗派之间的冲突就更难管了,只要不是公然大冲突,江湖上宗门斗法到处都是,天天在死人,谁管得了…… 虽然刚才阻止了帮派血拼的冲突,算是个安靖地方的功劳,镀金履历上又多了一笔可写的,可心情却好不起来。 她也知道怪沈棠没意义,这是世情如此,不是沈棠的事儿。要是沈棠不够杀伐决断,说不定死的就是沈棠自己,找谁说理去?但还是忍不住冷冷讥刺了一句,管她沈棠什么神秘背景,天大地大,乳腺疏通最大。 沈棠却收了刚才的妖妇姿态,低声回应:“抱歉,我本来……并不想给你添麻烦。” 盛元瑶愣了一愣,这语气什么情况,你认识我? 转念想想,丹霞帮挖走白驰重重得罪了沈棠,沈棠却没有按照宗派处置叛徒的惯例去杀人报复……以前还以为是她们没实力,现在见独孤清漓这水准,怕是能让白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她们却没有这么做。 难道还真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盛元瑶一肚子怪怪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国法大于家规,希望沈宗主以后行事三思。” 沈棠很是柔和:“知道了。多谢盛统领此番相助。” 盛元瑶确实是在帮沈棠,却只能说:“消弭冲突争端是我们的职责,与其谢我,你不如去谢陆行舟。三天前他就知道要有这一出了,说是给我送功劳,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说到这里,盛元瑶也留心打量了沈棠几眼。 明明漂亮温婉、大气端庄,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冒出了一个词“祸国殃民”。 第十六章 谁立危墙 在盛元瑶堵上柳擎苍的时候,商行的后门处,几道鬼影悄无声息地越墙而入。 正是徐秉坤另外派遣的死士。 天行剑宗内部、丹霞帮、城主死士,三方里应外合,纵使有一批忠诚门人护着沈棠那瘸子,这一次也要地覆天翻。 刚刚进入后院,就看见一个小道童独自坐在池水边上,正对着地上的篝火搓着手手。 烤红薯的香味悠悠飘传。 死士们面面相觑,却也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狠厉。 谁叫这小鬼倒霉呢,这大晚上的出来烤什么红薯! “嗖嗖嗖!”众人飞速掠过小道童身边,死士首领顺便一剑抹在她的脖子上。 一剑方出,忽地“咦”了一声,剑尖没有接触到什么的反馈啊…… 他愕然转头看了一眼,刚刚还在那边烤红薯的小道童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炊烟袅袅,蔓延小院,浑浊的池水似乎扭曲起来,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夜,哪里是水。 就连身边人都不见了,只剩茫茫的黑。 “糟了,幻阵!”死士首领厉声喝道:“停止前行,结阵自守!” 话音方落,面前又出现了小道童的胖脸,一手吃着红薯,一手挑着一面小幡,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 那幡上还写着“测字问卦”呢。 死士首领厉声怒喝:“你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你们居然不害怕?”阿糯很困惑,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幡,恍然大悟,伸手把小幡拨了一面。 那一面转了过来,终于不是“测字问卦”了,上书“人皇幡”。 阿糯露齿一笑:“现在怕了吧?” 死士们心里确实有点难言的惶恐,那不是因为这什么狗屁人皇幡,而是因为这小孩本身就很诡异。这惶恐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住发声喊,一剑刺了过去。 白幡轻动。 鬼哭之声忽地响彻黑夜。 死士们只觉得脑海一阵翻涌,头疼欲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鬼哭停歇,小院重新清幽。地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尸首,个个睁圆着眼睛,好像临终见到了最可怕的梦魇。 “我就说你们怎么可能不害怕,师父用这杆子打我屁股,我都怕。”阿糯收起小幡,一路啃着红薯回了西厢。 陆行舟坐在院子中央闭着眼睛,此时慢慢睁开,看着阿糯蹦蹦跳跳回来的样子,眼神宠溺。 阿糯把小幡递了过去:“师父,这里有妖气诶。” 陆行舟接过小幡,凝视片刻,蹙眉低语:“他们不是妖,不过有所沾染……说明有妖魔潜伏夏州左近,并与这些人有所接触。这情况,徐秉坤知不知道?” ………… 夜凉如水,独孤清漓推着沈棠到了陆行舟的西厢院落。 陆行舟没有回屋休息,也不像往常那样炼个没完的丹。 他就安静地坐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天上清冷的月光。阿糯搬把小凳子坐在旁边,也抬头看月亮。 一大一小跟雕塑似的。 沈棠看得有点好笑,悄悄问阿糯:“阿糯在看什么呢?” 阿糯咕哝:“师父说月亮里有兔子有桂树,还有人在砍树,我怎么看都没有。师父就是不想让我觉得月亮像颗丹,骗我里面有人,不能吃。” 陆行舟无奈道:“我不骗你有人,你就能吃了?” 阿糯流下了口水:“可是看着好好吃啊!” 陆行舟随手塞了一粒糖到她嘴巴里:“吃完记得刷牙漱口,然后去睡觉,我有事和沈姑娘说。” 阿糯蠕动着腮帮子吃糖,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又想说你是修行者不会蛀牙,不要漱口?我不认识这么腌臜的小孩。” “不是……”阿糯抽抽鼻子:“说到月亮,你都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 “乖。”陆行舟揉揉她的脑袋:“我们就说几句话,等会儿一定给你讲,好不好?” “好吧。”阿糯神色又亮堂了少许,转头看了沈棠两人一眼,扑通扑通跑进了屋。 过不多时,又端出一个小茶几,上面摆着茶杯茶壶,很乖地替客人泡茶。 沈棠觉得这小胖丫一开始根本不欢迎自己,觉得打扰了师父给她讲故事,得到了等会一定讲的承诺之后又高兴起来待客了。 其实这小丫头内心也很孤独。 她只有师父。 众人一时无言,淅沥的倒茶声在院中响起,倒衬得夜晚更加清幽。 陆行舟终于开口:“沈姑娘今日肃清宗门,权威无两,不趁机提拔亲信、清洗余孽,反而跑来找我,有何贵干?” “你于院中望月,难道不是等着我来找你?” “那倒未必。”陆行舟笑笑:“丹师真的不是一天到晚缩在丹炉边上的,那种日子没法过。带娃赏景讲故事,才是生活。” “那算我想岔了吧。”沈棠很是干脆地笑道:“我只是来谢你的,你不但帮忙镇守后院,还把盛元瑶都拉扯上了,是真心全力在确保我今夜无虞。” “既是互助,自当圆满。后来我倒是觉得我多此一举了。”陆行舟看了看独孤清漓,叹气道:“我猜到清漓姑娘很强,但没想过强成这样。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们打进来送死的好。尤其柳擎苍,还省得我以后再费手脚。” “那可不好,我不能让清漓的实力对外暴露得太明显,也不想被镇魔司当成要犯来盯,能像今夜这样处理显然是最好的。” “嗯。”陆行舟嗯了一声,却没继续搭腔。 气氛好像有些冷,沈棠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先生对我的杀伐有什么看法?” 独孤清漓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你没事吧?明知道这位九成是魔道出身,你怕他对你区区这么点杀伐起看法? 他徒弟刚才在后院杀的人恐怕都比我们杀的那几个多。 陆行舟笑了笑:“沈姑娘其实是担心我会认为你此前的温柔是装的,今晚的霸道才是本性。继而质疑姑娘演我,从此戒备疏远。” 沈棠不语。 独孤清漓微微怔了怔,原来如此。 这男人好剔透的心。 陆行舟端起茶杯致意:“人心中的柔软只会给一些特定的事物,我倒是很庆幸姑娘不是个对谁都温柔的小太阳。多谢姑娘的特殊对待,敬你。” 沈棠吁了口气,重新绽放出笑容,举杯碰了一下。 两人一饮而尽,陆行舟放下杯子,又道:“不过姑娘,这次互助完成,合作愉快。此后各过各的,并不需要觉得你我同坐轮椅就有什么另眼相待。” 沈棠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 谈话就此结束。 陆行舟又多看了几眼独孤清漓,这小白毛依然是从头到尾不说话,跟人偶似的。 可以,白毛就该这样。陆行舟耸耸肩:“阿糯,我们回去讲故事。” 阿糯大喜,一蹦而起。 独孤清漓推着沈棠离开了很远,才终于低声道:“他对此间一切变故了然于心,应当是他阵法的结果。我那天还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在窥伺……” “嗯。” 独孤清漓欲言又止。 这长期被监视,你居然无所谓? 那我们洗澡怎么办? 她终究没这么问,只是道:“你居然真是怕他对你有看法,特意来分解?” 沈棠有些出神,依然只是“嗯”了一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沈棠终于道:“他是个很难得的人才……而他看似用冰冷的心计武装自己,实则你对他好一尺,他就会还你一丈。” 独孤清漓想了想这个事件中陆行舟的行事,认同地点点头:“所以你只是认为此人应该交好,仅此而已?” 沈棠抿了抿嘴,还是道:“仅此而已。” 独孤清漓又问:“现在你们已经有过互助,他也认为你对他另眼相待是真,那按常理是开始交好了,为什么忽然反倒更加疏远,说各过各的?而你明明打算交好,又为什么那么干脆的结束?” 沈棠失声笑了起来:“国师让你出山,是想让你多看人情世故么?” 独孤清漓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并且我认为我看这些没有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你事事问得像个好奇宝宝干什么?” “既然我要保护你的安全,你身边的一切事宜我都必须掌握。这人就是你身边最未解的变数,应当了然于心。” 沈棠抬头看着温柔的月色,良久才道:“我是危墙,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现在是他不想连累你我。而我们得罪城主,外敌也还在,麻烦缠身,又何必连累他?” 独孤清漓微微蹙眉,有些难解,却终究没再发问。 以免被人当成好奇宝宝。 虽然她觉得这对男女都不太正常,哪来那么多默契的心眼子。 倒还是阿糯正常点,又厉害……要是保护对象是阿糯就好了,哪有这么麻烦。 却听沈棠笑道:“即使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但你既然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话,说明你不完全是块冰坨子。那你完全可以直接去问他,我看他会很喜欢……毕竟刚才区区几句对话间,他看了你八次。” 独孤清漓终于有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没好气:“我不是好奇宝宝,也没必要让他看。” ———— PS:今天是新书活动最后一天,大家记得去活动页领取徽章和抽奖。 第十七章 丹师之争 次日一早,陆行舟难得地让阿糯推着他出了门,目的地是丹药司。 他是去进行七品丹师资格认证的。 丹药司负责上市丹药的把控核验,避免以次充好或者货不对板之类的问题;以及负责丹师们的品级评定、向朝中推荐优秀丹师苗子。 丹师在此世是极受重视的职业。 因为丹师往往同时是医师,谁都难免有个三灾六难要治病,对医师本就尊敬,何况很多疑难杂症是必须针对性炼制对症丹药的,在市场上根本买不了。 更关键的因素是,那类辅助冲关的、瞬回治疗的、长生延命的等等重要丹药,一般不会像低品丹药这样满街售卖。就算卖也很少,往往只是作为各大丹坊吸引人的招牌。大部分能炼制此类丹药的丹师都被强大的势力重金招揽,在各自势力中地位都很高,甚至有资格配备比丹师本人都要强大得多的仆从来护持。 更别提真正能让人飞升成仙的九转金丹了,那是至高追求。 朝廷对于建立完善的丹师评定与推荐体系自然是很重视的,最好的丹师当然要为皇帝所用。 能得到官方认定高品,自然走到哪里都要受人尊敬,不愁资源。正常来说,天下丹师都会以通过朝廷品级评定为重要目标,一级一级的向上升。 也会有少数不想被朝廷盯上的优秀丹师不爱参与评定,陆行舟就是典型,明明是七品上阶水平,甚至可以说是半步六品,却始终只以八品示人。并不是为了扮猪吃虎坑什么丹霞帮,只是以前不想被朝廷关注而已,这半年没去认证也是个惯性使然。 这次沈棠与丹药司的交集,倒是提醒了陆行舟这事儿,其实现在他已经可以公然示人了,别过于突出就行。 毕竟现在和阎罗殿已经没有关系了……反而是认证高品之后,对以后的一些计划有利。 结果刚进了丹药司,就愕然发现柳擎苍父女和白驰也在这里。 看似也是在进行七品认证,都进行一半了。 丹师的评判标准,与修行不一样。修行为丹师提供稳定的火焰和掌控力,以及足够的高温。想炼出高品丹药,自然需要相应品级的修行,这是先决条件。但炼丹的水准自有另外的评判体系。 七八九品属于下三品,考核相对容易。九品认证只需要你能按丹方精确配比,炼制出相应品阶的丹药、并且良品率有八成即可。若能稳定出优品、又或者能同时炼制多枚,那是中上阶的要求。 八品已经是能带学徒的等级,除了炼制相应品阶的丹药之外,还需要多考校你对丹药的理解。例如是否能针对不同的病人调整同一个丹方的配比,能够做到因人对症。终究还是在已有丹方上发挥微调,并不难。 七品则要求能根据病症拟定属于自己搭配的丹方,又或者是不按照成法,以自己的理解配制出和已有的成品丹药一样的效果。例如陆行舟的益气丹,其实配方和市面上的丹方是很不一样的,但效果一致,也是益气丹。 总体来说,七品已经有点登堂入室的味道了,至少在这夏州不多。 陆行舟进来的时候,白驰都已经炼好一枚指定的七品丹药,完成炼制考核了,剩下的就是考核丹方的理解。 面前一位老者捋须看着手里的丹方,不断点头:“你这份解毒丹虽只九品水准,但确与市面所见所有丹方都不相同,并且成本低廉。缺陷是能解的毒品类太少……” 白驰有些自矜:“这只是为了更易推广,若是解毒品类增加,那就得升品了。” 老者略有犹豫:“你是为了七品认证,只提供一份九品丹方是不足的,要么便把这丹方升品,要么老夫便另加一题……” 说着目光落在刚进屋的陆行舟身上,眼睛一亮,笑道:“这位少年脏腑经脉早年曾经受过严重毒害,经过多年调养,余毒已清,可脏腑终究未能彻底尽复,还是有些微损。你可拟定一个方子帮他调理,这就是你的七品试题。” 白驰愕然转过头,看着同样愕然的陆行舟,脸色变得很是难看:“我帮他治病?” 老者愣了愣:“怎么?老夫可没让你治腿,那超纲了。调养脏腑而已,有什么难度?” 白驰拂袖道:“陈掌司还是另出一题吧,我不会帮他治疗。” 陆行舟微微一笑:“那这题给我如何?” 老者陈掌司奇道:“你也是来认证七品?” “不错。”陆行舟示意阿糯把他推到桌前,取过桌上笔墨,唰唰写了一张丹方:“此丹可名返生丹,抚平体内暗创,调养经络。掌司品鉴一二?” 陈掌司仔细看了一阵,神色有些欣喜:“此方可入七品。自拟七品丹方,这么年轻竟有如此丹药理解!你叫什么名字?” “陆行舟。”陆行舟递过自己原有的八品认证牌。 白驰忍不住道:“他自己的病,怕是琢磨了多年,还不知道是不是有过别人指点而成,不能作数。” 这话倒也没错,陈掌司看向陆行舟:“陆先生有什么说法?” “倒也确实,其实我的身体原先就是我自己调养好的,只是当初过于严重,这么多年还没好彻底而已。自家的事自己太过清楚,确实不能作数。”陆行舟笑道:“不过他不帮我治,我却可以帮他治。白驰先生身上有隐性花柳,如今未曾显现,早晚发作……我这有张方子……” 柳烟儿脸色都白了,白驰暴怒一拍桌子:“陆行舟,少血口喷人!” 陈掌司打量白驰一眼,闭上嘴不说话了。 柳烟儿:“?” 柳擎苍:“……” 陆行舟压根懒得搭理神色扭曲的白驰,悠悠然写了一张方子递给陈掌司:“他治不治是他的事,我们认证我们的,这方子可以么?” 陈掌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丹方,也没说品级,只是道:“陆先生的丹药理解确实胜过白先生。可以进行炼制环节,让老夫看看炼制水准……嗯,炼七品归玉丹如何?” “等等!”白驰忍着怒气:“先来后到,怎么就让他这样插队?” 陈掌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也莫说老夫为难你,你再提供一份与市面不同的八品丹方,就算你过关。对了,别拿焚香楼独门丹方来忽悠老夫,老夫就算不认得丹方,也认得出焚香楼特色。” “我师门独门丹方也不可能拿给你看啊!”白驰脸都气歪了,再度拍出一张丹方:“看看这个!” 陈掌司微微蹙眉看着,似是有些犹豫。 由于直接拍在桌上,也被陆行舟给看见了,一眼就失声笑道:“这是丹药还是毒药呢,阴阳失衡,君臣失调,毒性这么重。” 白驰倒不在乎被看见,毕竟当着丹药司掌司的面,以后如果陆行舟真偷炼他的丹方,他一告一个准,能叫陆行舟赔得倾家荡产。闻言傲然道:“你懂个什么,这可是辅助突破八品修行的破境之丹,破境自是需求虎狼之药,再毒也大堆人甘之如饴!” 陆行舟失笑:“破境丹啊,厉害,这玩意我确实没配过。” 陈掌司沉默半晌,慢慢道:“此方确实有效,但也确实很毒……从丹师角度,老夫不喜欢这种急功近利的配药思路,但从资格而言,你勉强算是……” “通过”二字还没出口,陆行舟忽然打断:“等等。” 白驰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陆行舟又唰唰写了几个字递给陈掌司,眨了眨眼:“别给他看哈……” 陈掌司看了一阵,豁然站起:“好,好!如此一调整,效果不失,毒性大减,好思路,好思路!” 白驰脸色黑如锅底。 陈掌司悠然靠回椅背上:“夏州丹药司,起码有三年没认证过七品丹师了……今日白先生来此,本来老夫寻思是不是勉勉强强通过便算,给夏州遮遮面子。但如今陆先生珠玉在侧,白先生这点手段对比之下直如萤火比之皓月,实在没法昧着良心通过。白先生还是回去练练,下次再来吧。” 白驰气得都快炸了:“你们这是沆瀣一气,恶意刁难!我要向城主检举!” 陈掌司翻了个白眼:“老夫在政务上虽听城主指令行事,私底下城主对老夫也得陪着笑脸,真当我们丹师没点面子?来人,送客!” 白驰还想说什么,旁边始终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柳擎苍终于出手拉住他,微微摇头示意,白驰愤然闭上了嘴。 柳擎苍转向陆行舟,淡淡道:“行舟,想用这种手段让我们后悔,那可想错了。近期我丹霞帮蒸蒸日上,比你在时气象好上十倍,你跟着沈棠卖那种便宜剑符能有什么前途,如果愿意回来……” 陆行舟摆手打断:“我知道你急,你先别急。” 柳擎苍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呛死。 “真的蒸蒸日上吗?”阿糯怯生生地在陆行舟身后探头:“能不能先给五十个元宝,看看实力?” “你!”柳擎苍深深吸了口气,拂袖而去:“冥顽不灵!” 柳家父女与白驰三人憋了一肚子气,愤然离开丹药司,刚走到门口,就有个帮众急匆匆赶来:“帮主,帮主!不好了!” 柳擎苍一脚踹了过去:“有事说事!” 帮众被踹得在地上打了个滚,狼狈地爬起:“这几天城中不知道谁在流言,说我们的神气丹丹毒比一般益气丹重了七八成!正值如今全城净化丹毒的风口上,很多民众叫嚷退货,各大丹药铺已经拒收神气丹了!” 柳擎苍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这个消息,脸色唰地惨白。 第十八章 蒸蒸日上 神气丹被抵制,那可不是亏个神气丹的事儿,不是换个丹炼就完事的…… 而是会连锁导致寒莹草价格血崩,刚刚昨天买来的那一车价比黄金的药草在一瞬间就会跌得跟个狗尾巴草没两样。 而自己种了半山的寒莹草怎么办? 柳擎苍浑身发寒,随便推演一下都会觉得手脚冰冷,头晕目眩。 想要解决流言有一个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丹药司“辟谣”,证明神气丹的丹毒不重,也就完事了。 柳擎苍反应极快,迅速转身回了丹药司。 陆行舟正在里面进行炼制七品丹的考核,见柳擎苍冲了回来,陈掌司皱眉阻拦:“柳帮主,请勿影响炼丹。” “我是来找陈掌司的。”柳擎苍忙道:“之前我们的神气丹是通过了丹药司许可才开始售卖的,如今被人恶意诋毁,说丹毒过重,陈掌司可要替我们分说呐……” 说着就摸了块玉,悄悄塞进陈掌司手里。 陈掌司神色抽搐,瞥了眼一旁炼丹的陆行舟。他身边托腮坐着个小道童,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这里看呢! 你就当着别人的面给我塞东西!小孩子就不会出去乱说吗,小孩子更会乱说好不好! 陈掌司气得直接把玉扔了:“柳帮主,丹药司是通过了神气丹的许可不假。若有人问询丹药司,我们也会如实回答,神气丹的丹毒虽然相较一般丹药高,却也没有超过许可标尺,不需要柳帮主额外交待,请回吧。” 柳擎苍气急。如实回答没有超标有什么用,现在人们管的是标准问题吗?大家只是在这净化丹毒的大环境下,自然而然地不想用丹毒更重的丹药罢了! 陈掌司神色扳了起来:“怎么,柳帮主莫非是打算让丹药司为你撒谎,掩盖事实?” 柳擎苍说不出话来。瞥眼见到那边看似一本正经炼丹实则看笑话的陆行舟师徒,那胖道童嘴巴都咧到耳根了,心中更气。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小胖丫这么讨厌! 其实不提陆行舟杵在这儿搞得没法走后门的问题。单说如果刚才没有陆行舟横插一杠子,让白驰顺顺利利通过认证,倒能和陈掌司算半个座师缘分,让他帮这个忙还是有机会的。 但现在呢? 不但没能交好,还给得罪了,现在塞钱都没用了。 这回怎么办! 在这一瞬间,柳擎苍简直要觉得白驰是仇家派来害自己的,从炼神气丹开始直到今天的七品认证过程,全都在给自己挖坑。 但理智上也知道不关白驰的事,这厮除了炼丹急功近利导致毒性重之外,别的不是他有意的。 也不可能是巧合……起码前些日子有人突兀搜刮夏州城的寒莹草,就是有备而来的恶意,挖坑的另有其人。 那是谁? 柳擎苍颤巍巍地转头,看着陆行舟。 是他? 是了,只有陆行舟会专门对此做出设计。这是他的报复,报复的是那天的刺杀、以及丹霞帮近日对他炼丹水平的诋毁…… 从沈氏商行开始搞净化丹毒的事开始,这环环相扣的局就开始了! 柳擎苍是打上来的武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帮会争斗方式,好像整个丹霞帮的武力完全失去了意义。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这陆行舟不仅仅是个能谋划的人才,就连炼丹本职也比白驰强啊!当初为什么会觉得白驰出身名门就一定比陆行舟厉害,毫不犹豫地换人? 更后悔的是,就不应该因为被他坑了灵石而心生杀机。如果没有派过刺客,陆行舟赚完了钱估计都懒得搭理他这个小帮派。不过还好,刺客一直没复命,陆行舟理应不知道这件事,还有余地。 柳擎苍很快换上一脸笑容,对陆行舟道:“行舟……之前的事,咱们怕是有点误会。” 陆行舟看着丹火笑眯眯:“确实,柳帮主误会我喜欢柳烟儿。她身上也有花……嗯,正常人看不上的。” “嗐,不是指这个误会。”柳擎苍气得牙痒,还得故作爽朗地笑道:“行舟,你有这么强的炼丹水平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们早就让你当丹堂之主了,又怎么可能被白驰的出身哄骗?咳,现在既然知道了,行舟不妨回来,薪资三倍,立为堂主,你看如何?” 陆行舟的目光终于从丹火上挪开,微微一笑:“所以这是第二个误会……柳帮主,陆某选择丹霞山上驻留半载是另有缘由,真不是去讨工作升职加薪的。什么堂主,对我而言还不如看白毛养眼来得重要些。” 柳擎苍只好道:“既然行舟豁达,那这件事……” 陆行舟打断:“柳帮主,刺客没有找你复命,你该不会是觉得他还没动手吧?” 柳擎苍脸色骤变,强行道:“行舟说的什么,本座没听明白。” “柳帮主,你觉得我像个蠢货嘛?”陆行舟叹了口气,若有所指:“话说回来,只要你不继续作死,我也很难继续做什么操作……丹霞山虽小,过点小日子倒是挺好的,请回吧。” 刺杀之事既然被陆行舟知道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柳擎苍不再说什么,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阿糯阴阳怪气的声音:“柳帮主,蒸蒸日上哦~” 陆行舟表扬徒弟:“阿糯真有气度,还祝福柳帮主……” 柳擎苍喉咙里憋着一口血,加快步伐飞速离开。 否则他怕在丹药司当场杀人。 走出门外就看见柳烟儿和白驰在那打架,柳烟儿哭着抓白驰的脸:“你身上的病是怎么回事,我有没有!你这个混蛋!” 白驰左闪右避:“这病能治,能治!我是丹师……” 柳擎苍此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一脚踹了过去:“你们还有闲工夫打架!想出解决办法了没!” 柳烟儿嘤嘤地哭。 白驰擦着汗道:“想过了,只要我们能推出效果更好的丹药,立刻就能扭转风向。伯父放心,我马上把破境丹推出使用,这东西市面上可不多见……” 柳擎苍差点想一巴掌甩他脸上,愤怒地打断:“你那丹被陈掌司当面批评毒性重,你还敢在这风头火势下推出,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白驰苍白着脸。身为名门出身的丹师,这厮竟然对这种局面没什么办法。 因为焚香楼的独门丹方不是随便让你带出去替别人随便炼的,他被许可使用的只有神气丹而已。而他自拟丹方的能力在刚才已经被证明十分一般,整一些九品丹方出来有个什么用? 想要替代神气丹,就只能炼那些大众化的丹,那他的水准倒也确实挺好的。可是这种局面,你炼大众化的丹,能破局吗? 柳擎苍憋了半天气,终于恨恨道:“你们先回去,把那些寒莹草挖掉,重新种上别的,并改炼常规的益气丹!还有,让那些学徒炼丹时长翻倍!” 整个帮会丹药售卖的大头终究是学徒们大量炼制的低级丹,神气丹这事件被坑得再多,还是能从这里压榨回来。 “想让我丹霞帮死?没那么容易!”柳擎苍丢下一句,冷然道:“沈氏商行得罪了城主,陆行舟和她们混在一起,还想置身事外?你们先回去,本座再去找一趟城主!” 屋内陈掌司吃瓜吃了个完完整整,斜睨着陆行舟半晌:“你们是在说,柳擎苍赶走了你,选择了白驰,因此结怨?” “是啊。” 陈掌司看着丹炉上跳出的极品归玉丹,老脸抽了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叹息:“这柳擎苍是眼瞎了吗?你胜白驰何止十倍!” 陆行舟淡淡笑了笑:“其实不是他的问题……掌司大人,整个天下谁不重名门、谁不矜身份?人皆如此,我这样无父无母又只师承于破败道观的瘸子,有谁真正重视过。” 陈掌司沉默半晌,递过一块七品丹师认证牌:“你还年轻,如此造诣万中无一,人才难得。既然你是我夏州出身的丹师,那只要老夫在一日,总归不会让你蒙尘。我若推荐你去郡上进修,你可愿意?” 陆行舟心中微动。 其实他有很高明的丹师传承……不是当初老道士那点破烂东西,而是来自元慕鱼。 他的修行由于受到体质与断腿牵累,一直长进艰难,能够在这年纪突破到七品道修,已经是他十分天才加努力的结果,想要更进一步太难了。但各类技能的掌握却远超修行,那是因为元慕鱼所学极为高妙,八年指点,受用不尽。 某种意义上,元慕鱼是他的师父,虽然大家从没有师徒相称。 但严格来说,元慕鱼没有教过他根本修行法,也不完全算师徒。他的根本法是阎罗殿搜刮的战利品,属于邪修,品阶倒也算挺高的,但不是什么顶尖传承。 总之学无止境,知识并不是八年就能学完的,如今离开了元慕鱼,陆行舟确实还需要寻找其他的学习机缘。除了更好的炼丹术之外,最好还能得到顶尖修行法的造化。 只不过不是现在……并且所谓郡上的水准,也未必够得上他的需求,没什么用。 但陆行舟还是很感怀陈掌司的好意,收下认证牌,诚心行了一礼:“多谢掌司,陆某现在脱不开身……将来若是有机会,还望掌司不嫌愚钝,多多提携。” 第十九章 此非枝节 回到商行里的自家小院,陆行舟静静地坐在窗边发呆。 在丹药司想到后续修行,心中思绪便纷至沓来。 世上大多数人炼丹,并不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几乎每个丹师炼丹的意义都是炼出让自己快速突破的丹药,甚至直接成仙。 虽然吃了直接成仙的丹药只存在于传说里,但每一个世人都坚信存在。 因此丹师们都不太重视修自身,反正都靠磕丹来提升。绝大部分丹师一天到晚搁那炼丹,修行又是嗑上去的,导致战斗力都不咋地,往往需要侍从保护。 表面上看,陆行舟也是一直都在磕丹,但他与别的丹师不同,并不是用这种方式提升,只是为了治病。 苦学炼丹术,本就是为了给自己治病的,他对炼丹本身的兴致并不太大。 不把身子调养好,别指望好好修行。 早些年那真是病弱军师,坐个轮椅还不够,成天没事在那咳嗽,病恹恹的脸色苍白。经过这么多年的漫长治理与修行,现在总算是唇红齿白丰神俊朗,旧疾如今只剩一点尾巴,也很快就能彻底解决。 他的修行虽不高,却很扎实,是自己一点一点苦修而成。就算借助外物,那也是借助灵石所布的聚灵阵法,吸收天地灵气,不靠磕丹。 所以陆行舟真的没有炼过破境丹。 增长修行的炼气丹倒是炼过无数,只是全进了阿糯的肚子里,那是阿糯的饭。 但是这样的前提,在下三品练练还可以,一旦想要进入中三品,这断腿就是横亘在面前的最大障碍。达不成天地交会,永远不可能突破六品。 阎罗殿这些年的积累下来,资源是挺丰富的,高品阶的修行法都有,治腿的药物不可能没有。但元慕鱼愿意为他治病提供药材,愿意教他各类技能,愿意任他挑选修行法,却独独不肯给他治腿。 “行舟,你是我的军师,不需要你出去杀人,修行没有那么重要……” “不管我做的是什么方面,不管我需不需要多高修行。首先我是一个人……身为一个人,我想站起来。” “……我让他们找过了,没找到所需药材。”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说,陆行舟心思诡谲,如今残疾修行低下也就罢了,一旦被他解决了短板,就再不可控?” “我没有这么想过。” “但你这么做了。” “……” “姐姐,我在你眼中,算是什么?” “你的命是我的,如此而已。” “我十八岁了,已经成人。” “那又如何?” “我想要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那我明确答复你,再说这种话,你就可以走了——恰好也释你之疑,我没想用你的腿把你困在身边,因为你在不在,没那么重要。” “既然如此……这是我的令牌,便即交卸。往后余生……阎君保重。” “你!” 当时她是什么表情? 已经转身,再看不见……也没有意义。 是不是话赶话说到这种份上,也不重要了,她不肯帮忙治腿总归是事实,没有人能一直这么干等下去。 光阴似箭,一别经年,她也没有让人来寻。想必有没有陆行舟,对她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谁离了谁都一样过……何况她的强大,是陆行舟生平仅见。 所谓军师……惭愧,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只要有元慕鱼一个人,阎罗殿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别人只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师父师父,你在想什么呐?”阿糯的声音传来,陆行舟转头看去,小丫头摇晃着小胖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从丹药司回来就发呆,该不会在想鱼姐姐了?” “没有。”陆行舟板起了脸:“我是在想柳擎苍会怎么对付我,八成是找城主去了。徐秉坤要对付沈棠,柳擎苍要对付我,双方那叫一个干柴烈火,朕与先生解战袍……” 阿糯也不揭穿他,笑嘻嘻道:“可是城主没办法公然对付沈棠姐姐呀,派人暗杀有什么用,不够给清漓姐姐练剑的。” “一个城主能对付人的角度多了去了……除非沈棠现在敢和皇家搭上线,否则很难扛一城之主。” “她不是说肃清内部之后就敢了么?” “那只是个前提,她现在最多只能开始试探接触,灭门前因不搞明白,哪敢那么傻白甜。” “既然城主都知道了,她能瞒过朝廷吗?” “现在这事神秘得很,徐秉坤应该对情况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哪方的人要她死,哪方的人要保她。贸贸然往上报,万一对方反而是要保她的,那徐秉坤岂不是自己送人头。他才不敢呢。” “直接对外散布消息说天行剑宗残部就在这,吸引敌人过来呢?” “那他这个天行剑宗出身的城主先会被人当成保护伞摘了脑袋,他不但不敢乱传,反而要帮助隐瞒。” 阿糯:“……” 门外传来沈棠的笑声:“陆先生果然心如明镜,徐秉坤确实不敢对外说。” 陆行舟早知她过来,淡淡道:“不是说了各自安好,沈姑娘此来何为?” “首先来恭喜先生通过七品丹师认证。”沈棠进了屋,笑道:“其次来给先生送点东西。” 说着递过一方手绢包裹着的物事,陆行舟纳闷地接过,放在鼻尖一嗅,神色微动:“五蕴草……” 沈棠笑道:“刚才我去丹药司沟通一些剑符后续事宜,听陈掌司对你赞不绝口。陈掌司听说我就住在你这里,便聊起你给自己列了一张治病丹方,我冒昧问了问大致药材,觉得你会需要这个。” 陆行舟沉默。 五蕴草确实是炼制返生丹的重要主材。 七品丹药所需主材,在夏州已经算得上比较高档的了,一般店里不太容易找到。陆行舟之前的调理还没到这一步,便也没刻意去找。 想都没想过,竟会有个外人为此上心…… 沈棠问道:“对先生有用?” 陆行舟回过神,低声道:“有……沈姑娘费心了。” “这个没什么费心,因为丹药司就有收藏,我直接买的。”沈棠柔和地笑笑:“要是你多问陈掌司一句,自己就能买。” 陆行舟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难得的不是东西好不好找,而是有人会听着你需求,就想替你找。 哪怕只是一根狗尾巴草,此心也难得……尤其在刚刚的回忆蔓延之下,仿佛一柄重锤,将画面敲得支离破碎。 “先生不用多心,便是普通乡里,做了点水饺也会给邻居端一碗的。”沈棠直接转过轮椅,出门离去:“不会影响先生的各自安好,各过各的。” 陆行舟一直没说话,连句谢都没说,默默目送沈棠远去。 过了好久,忽地对阿糯道:“对万魂幡中的残魂搜取记忆,看看妖气怎么回事,是否和城主相关。” 阿糯眨巴着眼睛:“你之前明明不太想管,不想在霍家即将来人之时横生枝节。” 陆行舟低头看着手中的手绢,手绢散发着清香,也不知是药箱还是什么香…… 良久才低声回应:“这不是枝节。” 阿糯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她说归说,心中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事对师父的触动有多大。 阿糯自己也很感谢……沈棠姐姐真的好好啊…… 陆行舟又静静想了一阵,划着轮椅出门,找到独孤清漓:“清漓姑娘,能否烦请帮忙办件事?” 独孤清漓盘膝坐在自己小院里练功呢,闻言睁开眼睛,淡淡道:“我既非你下属,更非朋友。” “若与沈棠姑娘相关呢?” “沈棠刚刚去找你,相关事宜你不直接和她说,找我何干?” “她不太方便。”陆行舟递过几张方子:“烦请姑娘今夜潜入丹霞山丹坊里,把这几张方子给炼丹的学徒们,任意给哪个都行,不要被丹霞帮守卫发现。只有姑娘有这样无影无踪的实力,沈棠自己和天行剑宗其他人恐怕都不太行。” 独孤清漓接过方子,不解道:“深夜丹坊有人炼丹?”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不但有,而且很热闹。” 独孤清漓秀眉微蹙,似是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下:“此事和沈棠有什么关系?” “沈氏商行和丹霞帮已经结怨,那天夜里柳擎苍也来攻打,是被盛元瑶堵回去的。他必将和城主勾连再次搞事……因此对付丹霞帮,也是断城主一臂,让沈姑娘轻松一些。” 小白毛倒也不傻:“……丹霞帮是你自己的仇人,你大可不必说这是为了沈棠。” 陆行舟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只有自己清楚,只为自己的话,他原本行的是其他思路,并不想这么急躁。如今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为了那手绢里包着的心意。 第二十章 深渊 次日一早,柳擎苍再度苦着脸坐到了城主府里。 昨天他来找徐秉坤,希望城主能对现状施以援手。毕竟沈棠只是让徐秉坤推动了一个很简单的新规,就让什么都没有的沈氏商行直接立足夏州。他这么好的底子,城主若也能帮助扶持,还不吊打十个沈氏商行? 然而推动新规的提案是沈棠提的,又不是徐秉坤,单论徐秉坤自己可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好策略。 他只能安抚柳擎苍,说会让丹药司掌司陈瑾年发个通告,说神气丹的丹毒没问题。 条子是递给陈瑾年了,陈瑾年面上也笑吟吟说遵城主令,但到底什么时候发通告谁也不知道。陈瑾年可是夏州丹药第一人,堂堂六品丹师,在这偏远之地堪称镇城之宝,他徐秉坤也不能逼迫过甚,否则以后出事要他治病可怎么办? 一夜过去,丹霞帮的情况没半点好转,反而更发酵得严重。 民众跑去各大丹药铺退货,丹药铺也以“丹药有重大瑕疵”为由,中止了和丹霞帮的进货协议,有点后台的甚至还来找柳擎苍索赔。 丹霞帮自己所属的丹药铺一大早更是挤得人山人海,不是来买药的,全是来退货的。 退的不仅仅是神气丹,还有那些低品回气丹什么的。 低品丹药全是陆行舟带出来的学徒们炼的,严格遵照陆行舟的丹方,虽然炼制水平一般,倒也绝对不会有神气丹那样的过重丹毒。可惜被神气丹的风评一带,民众们大部分可不专业,连带着也会觉得你这些低品丹药是不是也比别家丹毒重,都不想要了,任凭丹霞帮的人怎么解释也没用。 继续这么下去,丹霞帮的丹药生意彻底别想做了,一夜退回当年做药贩子生意的时候。 “城主,等不了了!”柳擎苍在徐秉坤面前捶胸顿足:“陈瑾年现在被陆行舟收买,不会那么好意帮我们辟谣的,就算真肯,也不知拖几天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徐秉坤神色难看,他死士全军覆没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正烦恼着呢,哪有心情多搭理这种破事。心中暗道你自己的丹药生意出了岔子怎么搞得像我的责任一样……新规面向全城,别家怎么不出事就你出事? 不过眼下他也确实需要柳擎苍来和沈棠打明面的对台,便忍着恼火道:“那你待如何?” “陈瑾年不肯为神气丹作证,但可以让他为其他丹药说话啊。”柳擎苍忙道:“我们其他丹药是确实没有问题的,丹毒甚至比别家的还轻呢!就算陈瑾年靠不上,也可以让丹药司其他人说话。” 徐秉坤道:“为什么都是你们炼制,神气丹的丹毒重,其他丹药却轻?” 这是连徐秉坤都不信…… 柳擎苍憋红了老脸,哪好意思说其他丹药是陆行舟留下的遗泽,他却把人赶走了,换了个花柳男? 徐秉坤来回踱了几步,终于道:“据说你家的丹药铺现在正在被人堵门……这种风头火势,让丹药司空口白牙一句话,没什么效果。如果你确实有把握,那最佳策略就是摆在面上当众检验,那便瞬间洗清质疑,还能顺势有所宣传。但你若是欺瞒本官,到时候检验出了岔子,那可是天崩之局,你要考虑好了!” 柳擎苍大喜:“其他丹药绝无问题!” 徐秉坤强调:“民众多为修行者,可不是全都不懂行的!丹药司大庭广众之下检验,只会说实情,不可能替你撒谎!” 柳擎苍胸脯拍得啪啪响:“若有问题,我自承担。” 徐秉坤要的也就是这句话,沉着脸又写了个条子,让柳擎苍去丹药司找人。 柳擎苍松了口气,拿了条子正要离开,忽地回头:“城主大人,若觉得自己不方便公然对付沈棠,那我建议可以先断其臂膀。” 徐秉坤怔了怔:“此言何意?” “沈棠到了夏州飞速站稳脚跟,我们的攻势被化解得轻而易举,自己却焦头烂额……城主以为都是沈棠自己的能耐?不,是因为有人为她筹谋。” “陆行舟?” “不错……趁着这两人还未曾彻底合流,还只是个房东租客的关系,各个击破还有机会。等到他们更加亲密,我怕沈棠之崛起再不可挡。” 柳擎苍说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也觉冤孽,那两人本来啥关系都没有,关系的起始竟是因为他挖了白驰赶走陆行舟。 谁能想到风云会是如此交会起来的…… 他也实在没心思多说,留下这句话就飞快去了丹药司。 这回倒是连陈瑾年都同意去检验,他只是不肯为神气丹说昧心话,不代表不肯为正常丹药出证明。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丹霞帮的药铺,民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差点要把屋子给拆了。柳擎苍声传全场:“诸位父老莫急,我们的丹药绝无问题!陈掌司会当众核验,以释大家之疑……大家便是信不过柳某人,总该信得过陈掌司!” 陈瑾年的声望确实很高,闹成一团的人群总算是安静下来,探着脖子看结果。 “诸位稍安勿躁。若是信不过我丹药司,也可请行家入内,随我们一同查验。”陈瑾年对众人拱拱手,率众踱进丹药铺。 药铺里还摆着几筐凌晨刚刚送来的丹药,被大家闹得都没来得及入柜呢……陈瑾年伸手随意掂起几枚分发给下属,自己也拿了一枚掰开轻嗅。 柳擎苍期待地看着陈瑾年的表情……继而眼睁睁地看着陈瑾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胡闹!”陈瑾年捏着掰开的丹药,手都在发抖:“这种最普通的回气丹,成千上万年来不知道多少丹师自我发挥新的构思,几乎算是入门之作。连这样的入门货色,你们也能配得如此歪瓜裂枣!你实在不会配,可以来丹药司买公方啊!” 柳擎苍怒道:“怎么可能,谁不知我们的丹药质量最优?我丹霞帮就是以此立足的!陈掌司,你不会是故意……” 话音未落,旁边就另有自告奋勇跟进来查验的民间修士厉声打断:“当着众人的面,谁敢信口开河?你们这回气丹明明效果奇差,这加了大量红薯泥在里面是怎么回事,难道为了好吃吗?” 柳擎苍:“?” “被这一中和,甚至都不如没有炼制的药草直接嚼的有效!这东西也叫丹药,简直丢人现眼,还好意思诬赖陈掌司!” 另有人叹息道:“也就是无毒……否则你这坑害民众罪过可大了!便是如此,这以次充好之嫌也避不过去,你竟真敢让我们当众检验,哪来的胆子……” 民众哗然。 须知丹药司的职责之一就是查验各家丹药铺是否有以次充好,一旦查实,这是能直接查封处理的,罚金都能罚得人倾家荡产! 柳擎苍目瞪口呆,半年来学徒们炼得熟极而流的回气丹,怎么突然变样了?难道当初陆行舟带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想到这里,忙道:“陈掌司,大家都知道我们回气丹用的是陆行舟的方子,人也是他教的!若回气丹有问题,那也是陆行舟的问题!” 陈瑾年板着脸不说话,合着你的意思,我们丹药司以前还渎职了是吧,连这种红薯丸都审批通过了? 他踱到柜台上,点了点柜面:“往日之丹,取几枚出来看看。” 掌柜颤巍巍地取了几枚分发,陈瑾年查验片刻,勃然大怒:“往日之丹毫无问题,质量颇高。这分明是你们近期亏损之后擅改丹方以次充好,妄图以此快速回本,还想把脏水泼给曾经的功臣!丹霞帮如此品行,老夫知矣!” 柳擎苍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想过,把学徒们当牛马,牛马们也是会撅你一蹄子的。 这一蹄子撅得如此之重,重到踩入了十八层地狱,几乎无法翻身。 可是丹药并不是瞎改瞎炼就能成丹的,学徒们擅自瞎改只可能炼出整炉整炉的废渣,这是行家里手才能改的! 若是陆行舟干的,这时间怎么会切得如此狠准? 陈瑾年满脸怒气地对外宣布:“丹霞帮的丹药铺即日关停,后续丹药司会敦促整改,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开张!” 陈瑾年拂袖率众走了,柳擎苍看着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头昏脑涨,一片茫然。 街头转角,独孤清漓推着陆行舟的轮椅站在那边看了半晌,才神色复杂地低声问:“你怎么敢肯定你的那些学徒胆敢这么做,居然还认为交给谁都行。” “只要是人,都是有气性的。”陆行舟淡淡道:“这些时日柳擎苍纵容白驰欺压他们,已经让人怒不敢言,昨天为了弥补损失,又让他们工作翻倍,这强压的暗涌只缺个引线,就能汹涌决堤。作为手把手带了他们半年的师父,我的挑动便是充足的引线。” “你……不怕柳擎苍回去之后对他们不利?” “所以我本来觉得这手段有些急躁,不想这么快实施的。但既然决定做了,那便彻底一些。”陆行舟悠悠道:“他们在这里焦头烂额的时候,阿糯已经去接学徒们离开了……沈氏商行接收这样一批学徒,也可以建立自己的丹药体系了,就是不知清漓姑娘敢不敢应对柳擎苍的怒火?” 独孤清漓面无表情。 沈氏商行做决定的人是沈棠又不是我,你激我的将有什么用。 话说回来了,你来这里看热闹,为什么要特意让我来推椅子,就因为我参与了这件事?这跟我推轮椅有什么关系? 白发少女板着脸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里的逻辑。 第二十一章 人机小白毛 正思考着呢,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搞的好大事!” 陆行舟转过脑袋,看见盛元瑶从街角转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丹霞帮今日遭遇,是你一手算计,是不是?你还是不是人了?” 陆行舟有些无语,你的表情和你的语气好像有点对不上诶…… “盛统领,你好像不负责这种事……再说我算计这些也没犯事啊,怎么就不是人了?” “你哪里像个人了,让我半夜去保护你姘头就有本事,有热闹就把我撇一边不让我看?”盛元瑶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子:“把这次事件的始末清清楚楚跟我说一遍!下次再吃独食,我就以煽动闹事罪把你抓起来!” 沈棠不是他姘头…… 白发少女张嘴想说,却又闭上了。 也难说。 “说来我还真有点事想要和盛统领说的。”陆行舟看看街边,指着一家茶肆:“进去坐坐?” 盛元瑶质疑地看了他一眼,倒退半步:“你又想利用我什么?” 可怜娃都应激了…… 陆行舟叹了口气:“这回是真的……有点妖魔事。” 盛元瑶神色转厉,一把夺过独孤清漓握着的轮椅把手,飞一样地推进了茶肆。 独孤清漓:“……” 她觉得自己可以走了……但妖魔事……独孤清漓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见陆行舟和盛元瑶在一边小包厢里对坐的样子,便进去站在了陆行舟身侧。 盛元瑶和陆行舟都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陆行舟奇道:“你怎么不坐?” 独孤清漓认真道:“你并没有邀请我喝茶,是我自己跟进来要听妖魔事。” 陆行舟呆了一下,神色古怪。 敢情还是个人机。 “那我现在也邀请你,请坐。” 独孤清漓坐了下来,腰背笔直,如剑一般。 气氛居然被整得足足静默了好几息,直到小二进来上茶才打破了沉寂。 “咳。”陆行舟干咳一声,接过小二手里的茶壶:“我们自己来,出去麻烦把门关上。” 目送小二出门,陆行舟飞速丢出几枚灵石,布置了一个隔离阵法。 见他这姿态,盛元瑶神色越发严肃,终于问:“什么情况搞得神秘兮兮的?夏州这里我没听说有妖魔啊。” 陆行舟慢条斯理地给两人倒上茶:“妖魔又不是一直在,这个应该是新来的,又或者是曾经受过重伤躲在这里疗养,近期才出现……”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行舟可不敢说那是万魂幡里搜残魂……真敢这么说出来,对面一个官爷一个正道人机,怕是齐刷刷先拔剑架自己脖子上。最要命的是他的万魂幡还弱,不足以完整拘束灵魂,阿糯昨夜特意去搜也几乎找不到什么记忆,能得到的信息很少。 他斟酌片刻,只能道:“那天城主派死士进入商行,被我们杀了。战斗之时发现他们有些妖气沾染,我能确定的是,他们沾染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天,肯定不是其他地方带回来的。” 盛元瑶骇然不敢信:“与城主相关?你知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这话可不能瞎说!” 陆行舟抿着茶,淡淡道:“我虽然常骗人……但不会拿这种事骗人。” “那……那会不会是城主派他们斩妖除魔刚回来……” “可能性比较小,因为这帮人很弱……而且官面上的事你知道,如果城主发现妖魔,肯定会知会你镇魔司,怎么可能连你都懵然不知?如果是意外斩了妖怪,哪怕只是击退,那城主也必然会把这当成一大政绩满天下宣扬,不会这么悄无声息。” 盛元瑶沉默片刻,慢慢道:“是。只有可能是这些人与妖魔有所接触……你还知道什么信息?” “我窥探到少许记忆……似乎是在给谁送东西,十分模糊。地点不是山间野外,更像屋内的样子。就这些。” 盛元瑶深深吸了口气:“送东西……若是妖魔受伤,在给妖魔送药治疗,倒还稍好。若是送食物……” 这话一出,连独孤清漓万年不变的眼眸都微微一动。 妖魔的食物,有极大概率是血食。 如果是城主帮助妖魔血食,这可是重案。 陆行舟道:“我建议盛统领双管齐下,一方面暗中派人盯着城主府,看看他们有没有派人去哪,以及调查那些人前些日子去过哪;另一方面调查城中是否有失踪案,无论是人类还是牲畜。” “嗯。”盛元瑶一口茶都没心思喝,豁然站起就要离开。 “等等。”独孤清漓低声道:“还有一个地方也可以去看看……” “哪里?” “死囚。”独孤清漓认真道:“有过类似案例。” 盛元瑶打量了她一阵,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陆行舟也看了眼独孤清漓,继续给她添茶:“这种案例,不会流传于外,比如我自命信息还是比较丰富的,却没听说过这些。清漓姑娘出身何地?” 独孤清漓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朋友。” 陆行舟笑道:“那现在开始交朋友,需要什么前提?” “我不需要朋友,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 “沈棠不算?” “她只是我的保护对象,仅此而已。” “我却不这么认为。”陆行舟悠悠笑道:“你们已经携手合作过,这就叫战友,战友也是朋友的一种,还比一般朋友更亲密。比如那晚如果你打不过那些人,沈棠一定会出手帮你,因此你们已经是朋友。” 独孤清漓思考了一下,回答:“虽然和我理解中的朋友有些区别,或许也勉强算。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和你交朋友。” “为什么?” “因为你没事总看我。”独孤清漓面无表情:“没有人会喜欢和一个把自己当怪物的人多接触。” 陆行舟呆了一呆,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觉得我总是看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怪物?” “不然呢?我可不会自作多情,你也这么说过。” 陆行舟哭笑不得:“虽然我看你确实和那种事没什么关系,但也绝对不是当怪物……嗯,这么说吧,你走在山间,看见一丛特别美的花,会不会多看两眼?” “我不会,无意义。” “……” “但我能够理解旁人这种表现。” 陆行舟叹了口气:“那就得了……你在我眼中,就是那丛特别美的花。” 独孤清漓面无表情:“但阿糯说,你用这种眼神看的是狗。” 陆行舟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一次和小白毛套近乎的交流,宣告失败。 失败归失败,小白毛还是安安静静地推着轮椅送他回了沈氏商行。刚进大门就看见阿糯带着二十几个局促的少年站在院子里,沈棠坐在轮椅上默然看着。 “这些都是我师父带出来的弟子,都是我师弟!”阿糯小胸脯拍得震天响:“他们炼丹都很厉害的!姐姐你以前不是也想找人炼丹的嘛,就收留他们你看好不好?” 其实学徒不算正式弟子,大多数时候和佣工没什么区别,哪有阿糯这样的嫡传上赶着认师弟的,显然只是在抬他们的身价,生怕沈棠不收。 但表现得太过拙劣,沈棠看她那模样实在好笑:“你年纪小,难道不是应该叫他们师兄?” “先入门者为大!”阿糯急了,恶狠狠地揪着身边一个少年:“说,你是师兄还是师弟!” 少年赔笑:“当然是师弟,糯大师姐。” 阿糯叉腰:“这种称呼要正规!得喊陆大师姐,我叫陆糯米团子!” 少年们也都笑,齐声道:“陆大师姐。” 阿糯极为高兴。 可少年们虽是在笑,眉眼里也都掩不住的忧虑。一时冲动坑柳擎苍一把容易,可后续显然要迎来极其惨烈的报复。 大家的学徒契约可都捏在柳擎苍手里,那是极为苛刻的奴隶契约……就算沈棠把大家藏起来和丹霞帮硬扛着,可大家大部分都有父母家人,被报复怎么办?全接过来?沈棠自己都是租住的宅子,能不能接收这么多家庭?还是各过各的,让陆行舟自己接收? 刚到门口的陆行舟也静静地看着沈棠的背影,看她怎么决定。 却听沈棠笑道:“我以前和你们师父说过,我们缺乏炼丹人才,有失偏颇,本就需要建立这个体系。便是不做这项生意,培养自家的丹师也是必须的。要是你们师父也肯入伙才叫好呢……他不入伙就罢了,你们这么多这现成的熟手我怎么可能不要?忠叔!” 唐云忠很快赶了过来:“宗主。” “带一些人去,帮忙把这些兄弟的家人全部接收过来,让大家再无后顾之忧。” 唐云忠小声提醒:“宗主,这会和丹霞帮不死不休。” “本就已经是仇敌,难道你还指望握手言和?”沈棠淡淡道:“被灭过一回,剑骨都丢了么?” 唐云忠挺了挺背脊:“当然不是,只是属下需要为宗主剖明利弊,待宗主决断。” “记住,我们要的不是立足,而是中兴。便是他们只肯跟随陆行舟,我都要把他们挖过来,何况让我自己选择,那根本不需要选。”沈棠微微一笑:“去接人吧,迟恐生变。” 第二十二章 霍瑜 “沈宗主不厚道。”陆行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这样公然挖我的人?” 沈棠转头,看着独孤清漓推轮椅进门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却觉得,你从认识起就想挖我的人,而且已经正在进行。” 阿糯目光像钉子一样盯着独孤清漓推轮椅的手看,独孤清漓收回了手。 陆行舟笑了起来:“挖不动,碰了一鼻子灰。” 沈棠笑道:“你回来得正好,我刚才在想,柳擎苍拿他们的契约打官司怎么处理?官府介入,我们可藏不住人。这事既然是你发起,应该有预案?” 陆行舟无所谓地道:“这就根本不用在意……因为当初学徒是我挑的,契约是我签的,那些固有的奴隶项目早都给我删了。柳帮主日理万机,哪会细看这些啊……” 整个院子的人脸色都变得十分精彩。 连独孤清漓都愣了一下。 宽松的学徒契约,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坑柳擎苍用的,那只有可能是陆行舟对学徒们的好意而已,谁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他的主意明明都那么阴毒,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唐云忠做事很快,飞速接来了学徒们的家人安置完善。沈氏商行就此建立了自己的炼丹堂口,不做对外售卖的生意,只做精品给宗门自用。 学徒们已经不是学徒了,成为商行正式人员。沈棠明显会有所考核,若是通过,将收入天行剑宗正式传授修行法。若真能入宗门,倒也算得上一种造化。 天行剑宗既然能和皇室挂上钩,他们的修行法可不弱。 而一个原本有所偏颇的破败剑宗,也肉眼可见地越发焕发生机。 陆行舟并没有再多过问,他们这种“师徒”缘法是很浅的,负责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至于其中是否会真出现优秀的丹师人才,那得看沈棠的气运——陆行舟亲自挑选的学徒炼丹资质肯定是有的,但距离人才还是有所差距,只能是个学徒。然而很多事并不是只靠天资吃饭的,勤能补拙,大器晚成的人也从来不缺。 他只是把自己的炼丹术与心得整理成册,一股脑儿送给了沈棠:“既然贵宗要建立炼丹体系,丹学知识典籍还是要有的。我这点东西算不上典籍,给你们当教材。” 沈棠愕然:“这是你吃饭的家伙,就送给我了?” “教材人人都有,能考清北的有几个?” “啊?” “哦,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这些东西并不怎么高档,毕竟我自己也只是个七品丹师,没什么大不了的奥秘。反正他们怎么也算我弟子,教给他们也属应当。后续我自己都还要寻求更高的传承……” 看沈棠眼眸微动的样子,陆行舟忙补了一句:“不要再想着帮我找了。” 沈棠忍不住笑:“怎么听起来你很害怕我帮你找东西的样子。” “是。”陆行舟并不讳言:“人情债很难还,最好不要有。” “但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承你的情。”沈棠微微叹了口气:“陆行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像。各种意义上。” 陆行舟“嗯”了一声。 自己想还沈棠的人情,实际上在沈棠看来明明所有事情都是她在得利,便又总记挂着从什么地方回馈一点。 她这一记挂,陆行舟就受不了,于是恩恩相报何时了,没完了。 从一开始,双方都觉得像是看见了性转版本的自己,随着接触越深,就越发像了。 但越是心软,自己就越警惕退避,两个各自一肚子秘密的人,连交流都始终不敢更深一点,每每浅尝辄止。 沉默了好一阵子,沈棠忽然笑了笑:“别的不提,你一个男人带着孩子,总是看你们吃饼吃红薯,终归是不好的。今天起,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陆行舟也抬头笑笑:“好。”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哐”地一声,大门被踹开,柳擎苍率众涌了进来:“沈棠!把人交出来!” “嗖嗖嗖!”四处剑芒大起,天行剑宗的人飞速结成剑阵,把丹霞帮众堵在院中。 沈棠悠然划着轮椅出来,淡淡道:“柳帮主,擅闯我沈氏商行,真当我们无人?” 柳擎苍怒道:“把本帮学徒交出来!” “学徒?你们的学徒如何来我这里找?”沈棠冷笑:“柳帮主既非衙门更不是镇魔司,哪来资格擅闯民宅找人?滚!” “呛!”冰蓝的剑光闪过,柳擎苍骇然提剑一挡,腾腾倒退数步。 低头看去,寒霜在剑上一路蔓延,直奔手腕,那冰凛之意冲得手臂血液都快要冻结。 一个白发少女持剑静立面前,淡淡道:“出去。下一剑,你会死。” 柳擎苍很想说话,冰凛之意直钻血管,沁入灵魂,他竟然牙关发颤冷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这一剑奔着的是杀人,自己头已经没了。 这是什么功法,什么剑? 沈棠悠悠道:“依大乾律,擅闯民宅者,杀了也白杀。柳帮主,我数三声,若是再不退出去,那就再也不用走了。三……” “二”都没开口,来时气势汹汹的丹霞帮潮水般退走,连狠话都不敢放一个。 柳擎苍勉力压制着体内冰凛,苍白着嘴唇往回走。 早知对方这么强,就不该这样硬来。 事实上对方接收这批学徒是一步臭棋,城主正没借口公然对付你沈棠,这回只要状告上去,借口不就来了?根本不应该来强闯。 希望这次城主靠得住,否则这次事件得不到解决,丹霞帮是要彻底破产了…… 怎么区区几日之间,就混成这副模样了……生意被阴得要破产,打又打不过。 正气恼间,却远远看见一支车队向这个方向过来,那马车极其华美,连坠饰都散发着隐隐的灵气,气息强横无比,竟然都是法器。 连马车装饰都用法器的人家……这又是哪来的强龙? 双方错身而过,马车内倒忽地传来“咦”的一声:“这不是柳帮主嘛,怎地如此仓惶……” 随着话音,窗帘揭开,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是个世家公子,有点面熟。 柳擎苍回忆了半天一时没想起来:“阁下认得我?” 那人自矜地笑笑:“哦,我离开夏州时也才十二岁,尚未长开,柳帮主不认得也是正常。” 柳擎苍心中一震:“您是霍家的……” “我行六,霍瑜。” 柳擎苍狂喜:“原来是六公子回来了!” 从名字就知道,这可不是霍殇那种不受待见的,而是当宝玉一样养着的嫡六公子! 他丹霞帮之所以和霍宅这么近,因为当年他就是霍家养的一条狗嘛。 那年有个山户意外得宝,还是他柳擎苍告密给霍家的,此后得钱得功法,从七品修行直升五品,从一个几百人的小帮到了盘踞丹霞山的大帮,平步青云。 他不知道陆行舟是来干嘛的,知道的话还得拜个佛……陆行舟并不知道当年的事还有他的份,不然手段可没有这么温和。 可惜霍家没过多久举族搬迁京师,而留在这里的霍老管家又被人挑断手筋,佣仆死了一大堆。他的倚仗也没了,搞得这次如此被动……否则哪里需要那个不靠谱的城主帮衬,明明自己想对付沈棠都不敢公然对付,真他妈废物! 现在霍家嫡六公子回来了,什么沈棠什么陆行舟,还算个屁啊! “柳帮主这是怎么了,感觉刚刚被人欺负了一样。”霍瑜正奇怪地问着:“怎么看这模样,像是被人赶出帮了?” “六公子!”柳擎苍开口便嚎:“六公子可要替小的做主啊!” “这夏州是怎么了?”霍瑜似笑非笑:“我们离开这么几年,管家被挑断手筋,佣仆被杀无数,这边柳帮主也受人欺凌……是我们姓霍的名头不好使了?” 事实上霍家离开之后,这里确实不怎么算霍家势力了。主要是霍老太师起复之后更谨慎避嫌,不想被人弹劾搞独立王国,所以夏州真没留什么门生故吏。反正这也就是个乡下地方,没啥意义。 但暗中跟在屁股后面舔的人还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就连徐秉坤,背地里也是听霍家的。只需要一个主心骨来了,瞬间就能让夏州变色。 柳擎苍忙道:“六公子有所不知,本地各家倒还好些,那些外来的如何知道霍家威名,那是根本不把霍家、不把公子放在眼里,嚣张跋扈啊!” 外来的,盛元瑶是,沈棠也是。其实连陈瑾年也不算夏州本地人。 霍瑜冷冷地笑了笑,眼里有些与外表截然不同的阴狠,慢悠悠道:“且先跟我回宅慢慢聊,事无巨细都说说……既然本公子回来了,自然会让他们知道,夏州还姓霍。” 沈氏商行,陆行舟眼眸幽幽:“终于来了……” 第二十三章 医患 此刻的陆行舟正带着阿糯,在沈棠的院子里吃饭。 一张四方桌,坐着四个人,两个坐轮椅的正面相对。独孤清漓小口吃饭,阿糯睁着大眼睛盯着独孤清漓看。 独孤清漓也不知道这小屁孩干嘛忽然就一直看自己,难道就因为推了轮椅,动了你的专属? 谁爱推那玩意,没人跟你抢。 沈棠正在问陆行舟:“你说什么终于来了?” “哦,没什么。”陆行舟笑笑:“近期收缩一下商行的行动,尽量少出门。对面邻居来人了,他们家在夏州风评可不好,欺压乡里横行霸道。咱们这么近,容易撞上。” 沈棠知道陆行舟在这宅子内外布过很多阵法,连独孤清漓暗中窥伺都能被他发现,外面有人经过更是瞒不过他的感知。 当然这种东西是看不了洗澡的……陆行舟的实力终究只有七品,可没有什么神奇的神念。 闻言也不觉奇怪,笑道:“你居然怕恶邻?” “终究是太师家,谁不忌惮几分。”陆行舟慢慢吃着饭,随意道:“我倒是要提醒你,能在夏州做城主的,肯定是暗中投效过太师府,面上不显而已。所以徐秉坤从来就不能算你的人,只是表面功夫。” “我有数。” “既然有数,应当知道,徐秉坤不好公然对付你,却可以怂恿霍家人瞎搞。与你住在哪里倒是没什么关系了。”陆行舟似是随意问:“有预案么?” 沈棠不答反问:“你有什么主意?” “没有。”陆行舟慢慢道:“霍家来人是为了霍宅凶案的,那才是他们第一要务,正常情况不会为别的事情过多分心,所以你们收缩即可。除非霍瑜真是个铁脑残……反正到时候自会有变故。” 沈棠抬眼看了看他,陆行舟神色如常。 沈棠忽地一笑:“吃饭呢,你就说这么多正事。我们招的厨子手艺如何?” “好吃!”阿糯举手,又赔笑:“姐姐,我以后都来吃好不好?” 沈棠笑得眼睛弯弯,忍不住伸手掐了掐阿糯的脸蛋:“想吃什么随时来吃。哦对了,这里还有点糖,带着回去吃。” 阿糯大喜:“姐姐你就是我亲姐姐!” 陆行舟有些无奈,如果说他这些年养娃有什么不足,那就是真没法做好吃的给她吃。孩子天天拿丹药当饭,能量是强横,可治不了嘴馋啊…… 但是阿糯可不好拐,当年元慕鱼也很喜欢这小娃糯叽叽的样子,小零食每天不带重样的,阿糯也是一口一个鱼姐姐叫得比谁都甜。结果到了他陆行舟要走,阿糯二话不说就推着轮椅走了,背地里还蛐蛐她脸没阿糯圆。 也不知道元慕鱼有没有背地里骂这小白眼狼。 回忆一闪而逝,陆行舟看着沈棠笑意温柔的样子,眼神也不自觉越发柔和:“我们吃饱了,多谢沈姑娘。” 沈棠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一定要喊得这么生分?” 陆行舟笑道:“这该怪你。” 沈棠一愣:“怎么?” “单字名不方便喊。”陆行舟一本正经地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独孤清漓:“比如我就很乐意直接喊清漓姑娘的名字。” 独孤清漓腮帮子一动一动,懒得搭理他。 不过他的态度……好像确实不是看怪物,反倒总有一种没来由的亲近,真是奇怪。独孤清漓这辈子见人把她当怪物的多了,或者因为她的冷淡也自然对她冷淡,都是常事,从来没陆行舟这态度的,让她很是困惑。 我真是一丛很漂亮的花?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沈棠失笑:“这也算个事?直接喊沈棠便是了。” “好。”陆行舟爽快道:“你说吃饭不想谈正事,那我们说点你的个人之事如何?” 沈棠奇道:“什么?” 陆行舟指了指她的腿:“你在这灵气之中也住了有些时日了,腿上有什么感觉?” 沈棠认真了些:“本来膝盖以下是完全没有知觉的,但现在很偶尔会感到发痒。这是否好转的迹象?” “是,毋庸置疑。”陆行舟沉吟片刻,试着问:“你……愿不愿意,让我看一看腿?” 两个女人加一只阿糯,都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他。 陆行舟略有些尴尬,还是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明我就是丹师而且自己也要治腿,说明对治腿的研究是很深的。即使当初你我还不熟悉的时候,问医看诊也很正常,你掏点诊金便是,可你一直没打算喊我看看,这是何故?” 沈棠难得地板起脸:“因为不想让你赚钱,打算等混熟之后免费。” 陆行舟哪里信这个:“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治腿怎么也得伸手接触,你我男女不便,你不想让我看……但从医患角度,真的不需要这样想。” 沈棠不说话了,当然就是这个原因啊。 筋骨之伤可不像脏腑,陈掌司看陆行舟面色就能分析他脏腑有些问题,筋骨可不能从面色看出来的,肯定必须拿手去摸。 被男人抓着小腿摸来摸去的,沈棠才不肯呢,因此明明知道陆行舟对此道研究肯定很深,却也一直憋着没说想让他治一治。 独孤清漓也反应过来,立刻道:“陆行舟说得有道理。如果你非要找个合适的女医师导致迁延岁月耽搁治疗,才是真正的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沈棠瞪了她一眼:“那你给他摸摸。” 独孤清漓不解:“伤腿的又不是我。” 沈棠憋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索性赌气道:“我不给钱的。” 阿糯眼睛乌溜溜的,心中暗道这事儿可能师父肯反过来给你钱…… 怪异的气氛中,陆行舟划着轮椅绕过餐桌到了沈棠面前,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却总感觉这姿势很不方便。陆行舟想了一想,又将轮椅调转九十度,侧在沈棠面前。 阿糯会意地上前抬起沈棠的腿搁在陆行舟腿上,小助手的事儿阿糯可熟悉了。 沈棠侧过脑袋不去看,一直以来大气温婉的面庞终于流露出了一点嫣红,继而越发扩散,直红到了雪白的脖颈。 陆行舟其实没什么绮念,伸手捏了捏小腿,发现触手还颇有弹性,肌肉不像他自己这样萎缩。 挺好摸的…… 独孤清漓下意识伸长了脖子。 “有感觉么?”陆行舟用力捏了捏,忽然问。 沈棠别着脑袋,声音仿佛从鼻子里冒出来:“没。” 心中忽然觉得反正没感觉,好像确实没啥,便悄悄把头转了回来,偷看了陆行舟一眼。 陆行舟神色认真地在检查,没有抬头看她。那认真的模样……真的好看。 片刻之后,陆行舟干咳:“我……需要撩起你的裙摆。” 沈棠脸红似血,紧紧咬着下唇,半天才“嗯”了一声。 陆行舟撩起她的裙摆,一路直撩到膝盖,露出下方两只圆润修长的小腿。 肌肤如玉,晶莹雪白,触手温润弹性,陆行舟一直没什么起伏的心终于不自觉地跳了起来,自己的脸也开始有点红。 沈棠看着他那脸,于是自己就更红了,再度偏转了脑袋。 气氛一时很安静,安静得阿糯都屏起了呼吸,总觉得空气中有什么扑通扑通的声音在响,打鼓一般。 陆行舟的手落在沈棠膝盖下方两道伤痕上,指尖忽地泛起柔光。 沈棠“嘤”地一声,浑身都有些发颤。 那声音简直魅惑至极,陆行舟更憋着脸,忙问正事转移心思:“有感觉?除了麻痒之外,会不会疼?” 沈棠抿了半天嘴,低声回应:“不疼。” 美目流转,不经意瞥过小腿边上,那里似有帐篷。 她暗自啐了一口,偏头不语。 还医患关系不建议那么想呢……你的表现证明了之前的顾虑就没错。 “疼比不疼好,不疼反而证明了,你早治疗可以更简单的事情被你拖严重了。”陆行舟皱着眉头:“你这腿伤原本不算麻烦的那一档……恕我直言,你和清漓的身份都绝对不简单,要找医找药肯定不像我这么难,为什么拖到现在?” 沈棠闷声道:“起初是真来不及,有敌人堵我,清漓护送我和忠叔他们会合,然后直奔夏州。一开始我也以为夏州医药氛围浓郁,应该不算太难,到了才发现夏州的医药如此低级……发现你都治不了自己的腿,我心都凉半截了。” “你背后的势力呢?” 沈棠没想到陆行舟会把话揭得这么明白,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们在解决一些事情之前不敢轻易联系我,怕反而因此泄露我的行藏,清漓是因为在世间名声不显,没人认识她,才被派来跟随保护我。” “也就是说,即使你有通天的背景,短期内也用不上。” “是。” “那你就该早点求助陈掌司,难道也因为他是男的?胡闹。”陆行舟板着脸道:“每个人受伤的状况不一样,我的难治不代表你的难治,我不仅脚筋断了,膝关节也碎了,还拖了十年连肌肉都萎缩了,你就区区断个筋能和我比?” 沈棠偷眼看看他生气的样子,颇觉有趣:“你……生的什么气?” 陆行舟怔了怔,竟一时说不出子丑寅卯,半天才道:“医者看见病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都生气。” 沈棠柔声道:“那现在托付于先生,先生肯帮我治好么?” 陆行舟沉默半晌,帮她把裙子盖好,放了下去:“续筋的药,炼制难度不算很高,品级只算得上六品,但主材往往很稀有难觅,夏州是真没有。我给你列张单子,你可以让属下先找,要做好短期内找不到的打算……但你要有数,每拖一天,你的治疗难度就增加一分,别拖得跟我一样。” 沈棠美目凝注在他脸上半晌:“好。” “不用想着替我找,我们情况不一样,所需药材并不相同。”陆行舟说着,忽然转了话题:“对了,这几天我和阿糯不住这儿,你找到了药材再说。” 第二十四章 旧部 沈棠没明白,明明一起吃饭其乐融融,饭后还主动治腿,为什么之后陆行舟就忽然切割了。 此外她等柳擎苍向城主提告关于学徒的事,结果这件事没有下文。不知是不是柳擎苍发现了这套没用,已经放弃。 明明这几天激烈的冲突似乎已经变得平缓,进入了发展期,但沈棠还是察觉气氛似乎更加山雨欲来。 隔着田庄的那个霍家老宅,前些时日由于出了凶案,又没主心骨,一直是关门锁户,一片萧条的。这两天主家有人回归,门外车水马龙,无数夏州名流前来拜谒,天天丝竹阵阵,喧嚣无比。 了解了一下,回来的是霍家六公子,身边护卫强者如云。沈棠也按照陆行舟说的,约束弟子们近期尽量不出门,免得招惹祸端。 沈棠还察觉到陆行舟临走已经暂时收了那个从霍宅偷灵气的阵法,似乎也是不想引起对方警觉。 “他忽然要给我治腿,是不是因为这个?”沈棠问独孤清漓:“觉得灵气不能用了,觉得我额外多付的租金吃亏?” 独孤清漓考虑了一下:“我觉得应该是纯粹想给你治,之前你只是租户,他也不想费太多心。” “那现在是什么?” 独孤清漓脑子里划过盛元瑶说的“姘头”,抿嘴不答。 反正你们都摸腿了。 沈棠又问:“那他为什么忽然走了?” 独孤清漓:“你是好奇宝宝?” 沈棠:“……” 独孤清漓面无表情,心中微爽。 沈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阵,问道:“之前盛元瑶调查霍家凶案,是不是曾把陆行舟列为嫌疑?” 独孤清漓道:“是,初见那日,便是盛元瑶上丹霞山调查,凶案时陆行舟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后来镇魔司结案,没对外公布,可知是以什么结果结的案?” “之前你让我调查陆行舟的时候我就打听过,盛元瑶提交的报告上说,凶手当为十年前夭折的霍七公子霍殇,学成回来报复的。”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冒出了同样的想法,齐声道:“他是霍殇?!” 沈棠低声自语:“是霍殇的话,就可以解释他哪来一副世家公子的气质了,幼时再不受宠,也还是受过世家相关教育的……” 其实盛元瑶至今都还存有这种怀疑,所以那天会点他一句“活着不好吗”,后来还提醒他避一避霍家。 怀疑的理由相同,人们自幼所受的教育能决定气质,陆行舟很明显不应该出身孤苦。谁也不会想到,那是现代象牙塔的学子,自然是温文书卷气的,而陆行舟当初还不仅仅是个学子,毕业后一直做的都是管理岗,更有气度。 所有人能进行的猜测都只能靠向霍殇。 此前陆行舟感觉沈棠她们不像天行剑宗,除了独孤清漓画风不对之外,沈棠的气质也是重要疑点。天行剑宗是剑客宗门,沈棠却像是大家小姐,这种气质差异很明显。 可知这对儿是多像,连给旁人的疑点都一样。 沈棠继续捋着:“以他展现出来的环环相扣的谋算,他若是霍殇,那么霍家凶案绝不是为了杀几个佣仆泄愤这么简单,而是想把霍家人勾过来杀……把霍老管家手筋挑断,也是吸引霍家带治疗的药物过来。这类药物不好找,但对霍家却很轻松,这是他最便捷的方案,他要夺药治腿!” 独孤清漓都听愣了:“就他们师徒俩,敢谋霍家?” “这便是他的危墙……他不想牵累你我。”沈棠靠在椅背上,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终于明白了他的退避,也明白为什么他临走想给我治腿,他是怕万一所谋失败了,也可以给我留个方子。” 独孤清漓看了她一眼:“你这语气……想帮他?” 沈棠幽幽道:“你不想?” 独孤清漓脱口想说与我无关,可不知怎么的,撇清的话语终究没说出来,只是道:“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并不希望你盲目涉足麻烦之中。” 沈棠笑了起来:“换言之,如果不为任务,你个人倒是挺乐意帮一把的?” 独孤清漓板着脸:“霍家不是好人,师父也讨厌他们。” 沈棠悠然道:“其实不管我帮不帮他,这麻烦本来就已经上门了。柳擎苍既然和霍瑜混在一起,当然会借霍瑜之手对付我们。” 独孤清漓点点头:“是。” 沈棠又道:“你说,霍家的麻烦,与我的麻烦相比如何?” 独孤清漓脱口而出:“不值一提。” 沈棠眼眸幽深:“那我又怎么会怕再多一个不值一提的麻烦呢……” 独孤清漓抿嘴不言。 ………… “师父,你本来不就是想利用天行剑宗做打手的吗,特意用那很一般的偷灵气效果哄她们租房不就是为了这个。” 陆行舟:“……红薯堵不住你的嘴巴了吗?” 阿糯叹气道:“可你现在这副不想牵累她们的表现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想撇清,到了现在已经撇不清了呀!即使没有你,单说柳擎苍和沈氏商行结怨,他也会找霍六帮忙对付沈棠的。” 陆行舟闷闷道:“霍六终究是为了霍殇之事而来,柳擎苍算个什么东西,他的仇怨怎么可能让霍六优先处理……更何况柳擎苍恨我也远超恨沈棠,真要怂恿霍六对付人,那也是先对付我。如今我们住出来了,第一波打击必然先落在我们这里,我会借此搞点事牵扯住霍六的目光,不让他关注沈棠。” 阿糯怪异地看着他:“这要全面推翻你之前的预案,让你自己站在风口浪尖。” “本来我就有两套预案。首先本来就未必确定能忽悠到人当打手,难道我会等着有傻子送上门才行动?其次利用别人当打手总归不太好,别人无辜,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就骗自己吧。” “我说你个小东西,之前一口一个姐姐你就是我亲姐姐……” “我之前还喊鱼姐姐呢,还不是跟着你跑了。” “……” 阿糯道:“反正你不利用打手,就只靠我们两个人,怎么实现目的?” “办法当然还是有的。”陆行舟冷笑:“没想到霍六这么多年,那么好的资源,竟然只有六品实力,真是可笑。” 阿糯也是笑:“确实是个窝瓜。” 陆行舟什么条件,霍瑜什么条件,霍瑜还更大了两岁。陆行舟一身伤病都能修到七品,霍瑜那么好的资源居然也就高出一品实力……真不知道哪来的脸装模作样,还顶级世家呢。 她阿糯都五品了,看来堂堂霍家家主养娃的本事还不如陆行舟。 “不过他手头宝物多,必定还有强悍法宝存在,也不可轻忽。”陆行舟轻轻敲着椅子扶手:“另外,他带的左右随从,倒是两个五品……” 单听这实力就麻烦至极,两个五品护卫、霍瑜自己六品还一身宝,其余的护卫队也没有一个好惹,七八品的一大把。连柳擎苍都是个六品武修,城主徐秉坤也是个五品。 这边可怜兮兮的一个五品小孩,一个七品瘸子。 这还只是一个公子出来,便已让人感觉蚍蜉撼树。 陆行舟却没有多少凝重之色,悠悠然划着轮椅出了客栈街角,在墙根上画了一个图案。 当夜,一个黑衣人鬼魅般出现在客栈屋中:“是你要买无常索命?……咦?判官大人,怎么是您……” 阿糯坐在一边窗台上吃红薯,小脚一晃一晃的,挥了挥手向他打了个招呼。 “啊,阿糯大人您也在……” 陆行舟道:“别……我已不是判官,现在是以客户身份,找贵殿买凶的。” 黑衣人:“……” 领导变成客户了怎么办,组织培训没说过这个啊…… “怎么,别人买凶杀我,你们都接活,我买凶杀别人,你们就哑巴了?” 黑衣人无奈道:“柳擎苍买凶杀您这事,我们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是您。毕竟您这名字,重名的很多,我们确实没想过柳擎苍口中在他丹霞帮干了半年活的叛徒居然会是您,柳擎苍何德何能啊,他算老几能让您辅佐……这谁想得到啊这……” “现在拍我马屁是不会提拔的。” “真不是……总之如果出任务的是我,我见到是您一定撤退了……” “算了,我知道出任务的恰好是那些傻逼的人,才胆敢真对我出手。他见势不妙,还妄图骗我是阎君之命,想让我饶一命呢。” “那……”黑衣人擦着汗:“大人……哦不,陆先生既然告诉我这个任务失败的始末,我、我可以上报吗?” “不可以……当然不是以判官身份命令你,而是建议。如果让我的朋友们知道你们居然接了杀我的任务,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八年呕心沥血,阎罗殿里当然不会只有反对者和竞争者,同样会有肝胆相照的好友,以及如眼前这人一样还很尊敬他的旧部。 他陆行舟做人可没那么失败。 但陆行舟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拂过的念头却是……如果元慕鱼知道了,她会杀你们吗? 黑衣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先生这次要杀谁?柳擎苍吗?我们这就回去拟个方案,三日之内把他的人头献于麾下。” “我有没有教过你们,接任务之前要做好调查,心中有数?之前连是不是同名都不做调查就敢胡乱行动,现在也不知道柳擎苍跟在霍瑜身边,你杀,你凭什么杀?送人头吗?” “我……” 陆行舟越说越恼怒,拍着扶手道:“我离开才不到一年,阎罗殿规矩就变得如此疏松?简直乱七八糟!那些人是怎么做事的!元……” 说到一半闭上了嘴,神色难明。 我在与不在,真的对你没有区别? 第二十五章 拉仇恨 黑衣人低下脑袋,又偷看了他一眼。 您还说您只是个客户呢,我们规矩疏松,客户生什么气……还骂我,我是客户能骂的嘛…… 阿糯坐在一旁吧唧吧唧吃红薯,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算了。”陆行舟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淡淡道:“你们区区驻夏州的分部,实力不够。往上递个要求,来高手。” 黑衣人小心问:“什么时限,什么要求?” “明晚入夜之前必须到,能来什么级别?” “明晚……”黑衣人盘算了一下:“这时间,我们以通讯符最快速度让人过来,路途也不及,最多只能从郡上派来五品的。如果还要刻意避开那些人的话,能来的人数就更不好把握,能确定的可能只有一个。” “够了,我本来也不想找太高的,越高越容易被那些人知道我在这。五品恰好,与这次任务也相合。”陆行舟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递过两个元宝:“这是订金……再高的,其实我现在请不起。” 黑衣人的神色变得很古怪:“这钱我不能收……” “不,你必须收。” “那也太多了……” “多出来的钱,你带些人,帮我暗中盯着霍家的动向。一旦霍瑜出门,你就立马帮我做件事……” ………… 盛元瑶踏入了霍宅。 她这两天加班加点在调查妖魔案,外部暂时没发现线索。 独孤清漓提议的去看看死囚,她也暂时没有打草惊蛇,准备找个恰当的借口不动声色地探探。这当口上霍瑜邀请她去霍宅,详谈霍家凶案以及霍殇之事。 盛元瑶查案累得要死,实在不想去。老实说她身为有品级的镇魔司官员,霍瑜只是个没有任何职务的公子哥,稍微知点礼节也该是霍瑜去见她才对,却这么二五八万地邀她去见,实在让人反感至极。 但很遗憾,她爹只是个副职,不是首座。镇魔司首座才是一品重臣,想要得到霍家的充分尊重,那得把副字摘了。 为了不给老爹添麻烦,盛元瑶再反感还是不甘不愿地进了霍宅。 刚进大厅就看见一派歌舞靡靡,霍瑜抱着个侍女在乱啃,旁边还有侍女剥着葡萄,见缝插针地喂上去。 盛元瑶脸色黑如锅底。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别提她还是女的,这简直都可以算骚扰之嫌。 还有人想给自己和这货说亲呢,真恶心,还好父亲并不想和霍家牵扯太多,直接就婉拒了,不然单是议过这事都能成为自己的案底。 心中不经意划过陆行舟的影像……如果他是霍殇,那霍家子弟真的没有一个比得上。 好在霍家也不至于脑残到没事把镇魔司副座推成敌人,让霍瑜真调戏倒也是不敢的。瞥眼见盛元瑶黑着脸的样子,霍瑜终究没有太离谱,还是干咳两声放开手里的侍女,端正了一下坐姿:“盛小姐请坐,咱们也有几个月没见了吧?” 盛元瑶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坐到一边客座:“闲话少提……案件细节我的报告上已经写得很清楚,霍公子应该看过。” “确实看过。”霍瑜有些小惊艳地打量着盛元瑶,暗道这女人漂亮归漂亮,可在京的时候一派到处瞎跑的野样子,没啥感觉。出来当了个小地方一把手,身披大氅手按腰刀,俏脸一板,倒是气质凛然,无端诱人了七八分,这也没多久啊…… “既然看过,并且如今老管家更是清醒,霍公子问他比问我直观得多,还请我过来想问什么?” 霍瑜勉强遮掩住眼里的欲望,努力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自然问的是霍殇的线索。盛小姐毕竟查了这么久,应该有点收获?” 盛元瑶面无表情:“抱歉,元瑶能力不足,确实没查到什么线索,所以才需要霍公子亲自出马不是?” 其实说到这句,盛元瑶心中是非常看不懂霍瑜在干嘛的。 你霍瑜是来调查霍殇线索、发现了直接诛杀的,结果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全城都知道了,真要是霍殇潜藏在这早跑了!你到底来干嘛的,就为了衣锦还乡逞威风?简直本末倒置。 结果霍瑜说的话更让盛元瑶震惊:“若是霍某出马解决了此事,算不算给盛小姐一笔功绩,盛小姐要怎么感谢在下?” 盛元瑶差点没吐出来:“这是霍公子自己的家仇,难道我不感谢,公子就不查了?那公子吃好喝好,吃完回京便是。” “霍某从来就没把那贱种放在眼里,当年他就是个废物,如今又能强到哪里?”霍瑜呵呵一笑,转而道:“听说盛小姐之前查过一个叫陆行舟的瘸子,他有没有可能是霍殇?” 盛元瑶明明觉得陆行舟还是有一定可能性是的,但却回答:“理应不是。霍家诸位公子,元瑶都认识,外貌都有相似处。这陆行舟却与诸位一点都不像,更找不到令尊的半点模样。” “外貌难道不会被改过?或者术法遮掩。” “……他的脸没有此类痕迹。”盛元瑶倒是想说他比你们好看多了,你脸上才动过。 霍瑜冷笑道:“他母亲是个贱婢,或许他随他母亲也未可知。” 盛元瑶终于忍不住皱眉:“霍公子说这些何意?” “宁杀错不放过,就算不是他,难道就不能杀了?” 盛元瑶豁然起立,厉声道:“盛某身为镇魔司统领,不会坐视这种滥杀无辜之事!” “玩笑,玩笑,盛小姐何必紧张。”霍瑜笑眯眯的压了压手:“想不到如今盛小姐如此正气凛然,英姿飒爽,真令人刮目相看。嗯……也快到饭点了,不如一起用个午膳?” 盛元瑶忍着心中恶心:“元瑶尚有公务,就不打扰霍公子了,若无其他要事,先行告辞。” 目送盛元瑶大步远去,霍瑜的目光变得有些狰狞:“不识抬举。” 后方转出柳擎苍,赔笑道:“如何?我就说盛元瑶和陆行舟之间必定有鬼,很怀疑陆行舟就是霍殇,盛元瑶在替他遮掩。否则堂堂镇魔司统领查了这么久,何至于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若是她自己协助遮掩就说得通了。” “一个区区七品修行的瘸子,加上一个刚入品的小孩儿?”霍瑜简直想笑:“看来父亲派这么多护卫给我是小题大做了,福叔,你出个手吧,别打死就行。具体是不是霍殇,还得带回来再确认一下,免得被真霍殇浑水摸鱼跑了。” 他身后侍立的老者微微躬身,很快消失不见。 霍瑜叹了口气:“柳帮主,你怎么也是堂堂六品武修,带着一个大帮会,怎么也会被区区一个瘸子搞成这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是没有用的,他坑你,你不会杀他?” 柳擎苍也叹气:“我何尝不想,结果要么盛元瑶在阻挠,要么是沈棠。这瘸子倒是艳福不浅。” “艳福?”霍瑜坐直了少许:“意思是,那沈棠也和盛元瑶一样漂亮?” 柳擎苍这次说得真诚无比:“人如其名,如棠盛开,风华绝代……可惜也是瘸子。” 霍瑜眼睛都亮了,豁然起立:“就是占据了你旧日驻地的那个沈氏商行?” 柳擎苍心中暗喜:“对,不过公子要注意,她身边有一个白发蓝眸女子,修行诡异,剑道极强……” “白发蓝眸女子?”霍瑜倒是对此不感兴趣,皱眉道:“这怪物般的外貌,又极强的,怎么可能名声不为人知?恐怕再强也有限吧,柳帮主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柳擎苍想想反正霍瑜应该对付得了,便也不多提醒,只是赔笑:“是是是,公子出马当然手到擒来。” “那走吧。”霍瑜摇着扇子,悠悠出门:“让我见见那风华绝代的瘸子。” 霍瑜带着护卫队,一行人越过田庄,一路直奔沈氏商行。 还没到门口呢,身后传来下属心急火燎的呼喊:“公子!公子!不好了,管家被人劫走,墙上留了一个血色‘殇’字!” 霍瑜紧急刹住脚步,阴晴不定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沈氏商行,神色阵青阵白。好一阵子才切齿决定:“先回去,霍殇要紧,沈氏的事以后再说。” 商行内,听着下属汇报霍瑜率众来了又被事情调走,沈棠沉默良久,低声道:“我判断没错吧。” 独孤清漓默然。 他居然真的吸引霍瑜的目光,把自己暴露在风口浪尖,只为了不牵累她们。 可这不仅仅是不牵累,这已经是保护。 此前突兀要治腿,确实属于一种“交代后事”,万一失败了,给沈棠的方子还在。 “盯着霍瑜。”沈棠淡淡道:“会有我们出手的时候。” 第二十六章 风口浪尖 回到霍宅管家的房间,霍瑜看着墙上硕大的血色“殇”字,脸色铁青。 霍老管家现在住的可不是主屋了,而是十年前他所住的管家房间,对方能趁着他率众出门这么短短的时间直接把人劫走,毫无疑问是对霍宅的布局和众人的居所了解极深。 老实说之前霍家对于盛元瑶的调查结果是有些持怀疑态度的,毕竟当时霍殇都被埋了,怎么可能从地下爬出来。可此时再看,除了霍殇真的再无其他可能,估计未曾死透,被什么人挖出来带走了。 实际上陆行舟也不是很懂霍宅布局和各人居所,当年和霍殇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聊到这些方面去。 他是在丹霞山上居高望远,慢慢研究清楚的……这才是他回夏州后呆在丹霞山上的最主要原因。 下属没说完全,这里不仅有字,还有个图,画着一个斜眼笑的表情,极尽嘲讽,简直是冲着霍瑜的脸上抽耳刮子。 这么大张旗鼓地宣告回来处理霍殇的事,结果屁事没做,先被霍殇入屋劫人,留图讽刺。这要是传出去,霍瑜都要成笑柄了。 “谁能告诉我,这贱种劫走老管家干什么?”霍瑜的声音简直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他要杀管家,之前就可以杀,特意断个手筋等我过来了再劫,莫非只为了抽我的脸?” 众人都沉默,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只有柳擎苍神色微动:“公子给老管家敷上治疗断筋的药了么?” 霍瑜眯起眼睛:“你是说,他是故意挑断管家的手筋,就等着这一刻?” 柳擎苍低声道:“如果霍殇确实是陆行舟,那陆行舟是个瘸子……” “可是谁能告诉我,一个瘸子怎么来无影去无踪!” 柳擎苍张了张嘴,也回答不出来。 “福叔怎么还不回来?”霍瑜忽地反应过来:“走,去看看!” 一行人飞速冲往陆行舟暂住的客栈小院,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地上横躺着福叔的尸首,瞪大着惊恐的双眸,死不瞑目。 霍瑜浑身如坠冰窖。 自以为带着强势力量入驻夏州,刚来第二天,从小跟随的忠仆就死了一个…… 福叔倒不是两位五品护卫之一,但也是位资深六品武修,六品上阶!就这么死得悄无声息……甚至从这屋中家具来看,感觉压根就没进行过什么激烈战斗,也就是说一位六品武修连反抗都没怎么反抗就尸横当场! 那瘸子加小孩是怎么做到的? 柳擎苍更是浑身发麻。 一直以为陆行舟谋划阴毒但自身实力并不怎么样,可一位与自己同级的强者惨死当场的模样摆在面前,柳擎苍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和一个什么样的人作对了这么久……他之前的手段还真是够温和了,霍家来人之后,才真正展现出了他的酷烈狠辣! “不管怎么说,陆行舟就是霍殇,这事可以定论了。”霍瑜断然道:“给我发布命令,搜遍全城,找到陆行舟的行藏!提供消息者赏金百两,取得陆行舟人头者赏金千两!” 霍瑜觉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并且全城都会卖霍家这个面子……然而命令发布出去,效果却和霍瑜想象的不是很一样。 如果实锤陆行舟就是霍殇,那么这是霍家内事……内事的意义就在于,霍殇也特么是霍家人! 谁知道霍家主怎么想,那终归是他亲儿子,霍家人自己杀也就算了,外人杀?万一霍家主认为他的儿子外人没资格杀,那不但没功劳反倒要落个杀子之仇,谁脑子进水了做这事? 就连城主徐秉坤都低声吩咐心腹:“这事……面上敷衍着,我们手上不沾这个腥。” “城主,这几天盛元瑶的动向有点怪异,好像在查什么……” “镇魔司查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案子也正常,不用风声鹤唳。就算她察觉了什么,有霍瑜在这,她什么都办不到。” 命令发布了一整天,夏州沸腾,看似缇骑四出的热闹模样。结果直到深夜都没有半点消息,仿佛陆行舟压根没有存在过。 ………… “这次可是全程让你吃瓜包熟,可别说我吃独食了哈。” 全城找不见的陆行舟却公然坐在镇魔司统领的小家里,悠悠然地拆着霍老管家手上的绷带,刮下一层黑乎乎的药膏。 盛元瑶冷眼坐在一边看他的动作,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冷冷道:“不装了?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抓起来?” “你之前查案是为了夏州清安,后来知道是霍殇之事,那就不是凶徒作恶,而是霍家内事,你早都已经不想管了不是吗?”陆行舟笑笑:“镇魔司本就不管这类事,何况霍瑜好像还让你非常反感,你帮他干什么。” “所以你真是霍殇?” 陆行舟不答。 “那你得告诉我,你当初怎么犯的案,竟能让我怎么查都感觉与你无关?” “那天我独自下山被你问询,造成了一个思维误区,你自然会觉得我前一天去霍宅也是自己去的……实际上日常都是阿糯推的轮椅一起去的。我提前回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阿糯留在那没跟我一起回,你只查我未时在不在山上,没问阿糯。” 盛元瑶扳着个批脸。 作为主查此案的,被案犯误导了个七荤八素,简直是职业生涯的耻辱。盛元瑶真想咬牙把这厮抓起来,太气人了。 瞥眼看看蹲在一旁笼着手赔笑的小道童,盛元瑶更是切齿。 还挑个算命幡子在那演呢,原来你这小东西才是凶手,还老娘二两银子! 不过把瓜吃完整的体验极佳,好歹让心情舒坦了几分,盛元瑶硬邦邦道:“你这次行事风格和以往很不一样,激进得很,并且似乎是故意把自己摆在风口浪尖。是为了吸引霍瑜的目光钉死在你身上,没心思搭理沈氏商行?” “嗯……”陆行舟淡淡道:“沈氏商行和这件事没关系,不能因为租了我的地方就承担这些,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盛元瑶有些讽意:“宁愿让自己更加危险?” 陆行舟笑笑:“当我是霍殇的时候……倒也没想象中那么危险。至少你不会管了,别人也大部分不会,剩少数想舔霍瑜屁股的,那能有几个值得看的。” “你不想拖累沈棠,倒跑过来拖累我?是坑我上瘾了是吧?” “我身份暴露后,觉得你会很气我戏耍你……我来这里其实是表示歉意,把事情和你说明白就离开,你就当没见过我。” 盛元瑶沉默片刻,问道:“你刮这些药膏,有用么?” 陆行舟正把药膏在鼻尖轻嗅,分析成分,继而摇了摇头:“真是凉薄,霍老管家好歹兢兢业业为他们霍家卖命一辈子,手筋断了就给他带这样档次的药膏……这玩意对接续断筋确实有利,但单靠这个不够,还得有内服药,应该在霍瑜身上。” 盛元瑶奇道:“你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对这结果不失望?” “错了,我对这个本来就没抱太大期待,能有效果已经挺好了,起码对沈棠有用。”陆行舟收起药膏,笑容有些森冷:“我情况很严重,就连他们带的内服药对我也未必有大用,我瞄准的是别的。” 盛元瑶心中有些发寒,自从认定陆行舟是霍殇,谁都猜测他会冲着霍瑜带给霍老管家治手的药而来,可实际上居然不是! 她吃瓜的心又被惹了起来,想问又不好问。这事情问下去,那后续陆行舟做些什么,她可就成知情者了,性质就变了…… 可是好想问啊! 陆行舟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放心,这事之后,只要我活着,爬也爬回来告诉你始末。” 盛元瑶心情好多了,很是满意:“算你有点良心。” 陆行舟忽地想起什么:“话说回来,现在全城的目光都在我这儿,城主亦然。这是你查妖魔案的良机,就别去搭理霍瑜了。” “我知道。”盛元瑶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为什么敢判断霍家不会直接派来上三品的强者,永绝后患?只要来的人足够强,你谋划什么勾人过来杀岂不是自寻死路。” “嗯……知道为什么我留在夏州半年才动手么?” “为什么?” “等时机啊,比如镇魔司来了个你做统领就是其一。你不会像地方老油子那样抓个嫌疑人就往死里拷打,会按我想要的,调查出霍殇相关往上报。” 盛元瑶脸又黑了:“其二呢?” “其二……上个月京师有变,公主失踪,此时的京师应该处于紧张状态,暗流汹涌。霍家人除非是脑残,才会在这重要当口把上三品的强者调走……上三品是大白菜吗,走了一个都能让他们少条臂膀,这当口外派就为了对付一个十八岁的霍殇?” 盛元瑶:“……” “来这的是霍瑜,就可以判断霍家是把这件事作为对年轻人的培养历练对待的,甚至霍家主可能都觉得派来的高手有点太多了,会失了历练之效。”陆行舟笑笑:“他会为了这种判断,后悔终生。” 第二十七章 拉扯 深夜。 徐秉坤被霍瑜喊到了霍宅。 “你这个城主是怎么当的!”刚刚走进去,霍瑜就愤怒地摔了个杯子:“人就在你夏州,还是个行动不便的残废!你身为城主,一整天了连个残废都找不出来,干什么吃的!” 徐秉坤面无表情。 他固然暗中靠向霍家才能被扶上这个城主之位,但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不是什么忠臣,暗中豢养妖魔的事就是他自己的小算盘。 当然有霍瑜这种蠢货在,他可以轻松借势压得镇魔司服服帖帖,甚至让盛元瑶做个光杆统领什么都做不了,更别指望查他的案子,所以还是得捧着这蠢货。 他深深吸了口气,换上一脸笑容:“六公子,我们地方上的衙役修行都很低下,对方是个连六品武修都能随便杀的强者,存心遮掩行藏的话,衙役真的没有这个能耐。地方上的高手主要集中在镇魔司,可镇魔司我们使唤不了啊……” 霍瑜想起盛元瑶那态度,恐怕是真和霍殇有所勾结,心中更是恼火:“分不清好赖的蠢女人,真以为那个贱种也能得什么势?镇魔司可不是她一人说了算,你去把那些副统领喊来,我自有计较!” 徐秉坤露出一丝笑意:“公子英明。盛元瑶初出茅庐不懂事,以为自己统领一镇,心气高着。要是让她知道谁都不听她使唤,落差大了,到时候她自然会向公子服软,说不定还可以……” 霍瑜倒也被说得有几分期待,颔首道:“去喊人来吧。” 一群镇魔司副统领乃至中层都被喊到了霍宅密会,而此时的盛元瑶压根就没指着这些人,趁着所有人目光都在霍宅与寻找陆行舟,她正好做自己的事。 夜深人静,盛元瑶独自悄悄到了夏州大牢。 连原先打算的“找个借口”都弃用了,盛元瑶直接祭出一个铃铛,轻轻摇晃。 干这行的总有点宝贝,这种迷魂铃能让人短暂迷糊,本是审讯套话之用,用来潜行探查也十分合适。 很快大牢守卫眼眸都变得浑浑噩噩,盛元瑶大摇大摆走了过去从牢头腰间接下钥匙,直接进了门。 如果这里真的有猫腻,那守卫极可能全部都是徐秉坤的人,找什么借口也会被警觉,还不如这样实在。 果然进去晃荡一圈,盛元瑶就察觉不对。 从她查阅的卷宗来看,这里至少该有接近三十名死囚,可这一路走进去大部分牢房都是空的,怎么数也只有十个出头,大半都没了。 死囚被私下处理了…… 盛元瑶面沉如水,又摸出一面小镜子,在各处牢中探测,寻找最近的活人生存痕迹。继而跟随痕迹,一路跟了出去。 这招查探敛息高明的强者没用,查半死不活的死囚恰好,活人的热量反应会清晰显现出来。 离开死囚牢又跟了一段,前方不远便是……城主府。 盛元瑶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难看至极。果然是真的,死囚真的被私下带入城主府……没有别的解释,陆行舟没骗人,城主居然真的私下豢养妖魔投喂血食!他要干什么! 现在的情况非常麻烦。本来案件指向城主就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了,单靠夏州镇魔司可不能掀桌,必须暗中上报,让上头率众围剿。但这种事想要上报可不能仅凭目前这点线索,需要更多实锤,这怎么查? 值此霍家来人之际,盛元瑶发现自己无人可信,无人可用! 哪怕上报郡里让人来查,都不能确定收到消息的人会不会把自己给卖了。 盛元瑶倒是相信养妖魔的事霍家是不敢干的,但直接去告诉霍瑜,你们的人在养妖魔吗?这对霍家也是天大丑闻,为了捂个盖子都可能让自己消失。 心中不经意闪过陆行舟的影子……盛元瑶自己都觉得滑稽,到了这种时候,唯一能相信的人居然是这位案犯…… 可他现在身处风暴中央,怎么能这时候去烦他?何况现在也不知道他躲哪去了,联系不了。 对了……查死囚还是独孤清漓的提示,她应当可信,可以探讨。 盛元瑶毫不迟疑,飞速掠往沈氏商行。 等不及叫守卫通报,盛元瑶直接越墙而入,刚刚落地就看见独孤清漓推着沈棠的轮椅,静静地站在面前看着她。 盛元瑶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二位,我有急事找你们。” 沈棠笑笑:“我以为你是来找陆行舟的,他不在这。” 盛元瑶炸了:“我为什么会半夜来找陆行舟!” “我们怎么知道……” “我……”盛元瑶忍气吞声:“独孤姑娘,上次你提醒我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独孤清漓愣了一下。 才想起陆行舟一直喊的是清漓姑娘,以至于对“独孤姑娘”这个称呼居然感觉很陌生,不习惯。 “所以是真有妖魔?” “嗯,在城主府。” “盛统领来找我的意思是?” 盛元瑶略微解释了一下现状,又补充道:“这种事拖不得,每拖一天,妖魔就可能壮大一分,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养出一个什么东西。可现在我暂时不敢信任别人,陆行舟又身处漩涡……” 沈棠忽然插话:“确定在城主府?” “嗯,八九不离十。” 沈棠微微一笑:“陆行舟人手不足,他会很需要一场城中的混乱来牵扯官方力量,本来我还在考虑怎么找个切入点帮他,这不就是现成的?一举两得。” 盛元瑶呆了半晌才醒悟她的意思:“你……你不会想直接去冲城主府吧?” “有何不可?”沈棠划着轮椅直出大门:“徐秉坤和他的亲信随从现在全都在霍宅,岂不正是最合适的时机?瞻前顾后,什么事做得成?” 独孤清漓也二话不说地推着她去了,盛元瑶呆愣半晌,一顿足,飞速跟了过去。 刚到城主府外,就听到角落传来弱弱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 三人转头看去,阿糯在角落阴影处缩成一团,手里拿着张焚炎符,正呆愣愣地盯着她们看。 沈棠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符纸,神色一样古怪:“你不会是来纵火烧城主府的吧。” 阿糯呆愣愣地点头:“我放了火捣个乱就要回去帮师父的。” “你去吧,这里有我。”沈棠拿过她手里的符,笑得眉眼弯弯:“看来我们和你师父步调一致,回去告诉他,没什么可切割的。” 连独孤清漓也道:“早和我们联手,就霍瑜这点实力哪够我们杀的,装模作样。” 阿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他不想牵累你们的不是单指这一仗,霍瑜算个什么呀,连块红薯都不如,姐姐可低估我们师徒了。” 沈棠道:“那是什么?” “师父是不想你们以后被霍家记本本上。我们干完这一票就可以走,天高海阔谁也找不到,可你们还要立足夏州发展宗门,跑不了庙,所以师父才要给你留方子呀……” 说到这里,阿糯顿了顿,抬起头,小圆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既然姐姐们已经涉足进来,那就只能……让霍瑜的人,全都回不去。” ………… 那边霍瑜正在召集镇魔司的人密会,布置次日怎么搜寻陆行舟呢,陆行舟就又给霍瑜送了一份大礼。 “公子,公子!”霍宅守卫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厅:“霍老管家被人送回来了,就丢在门外。” 很快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霍老管家入内。 管家衣服上留有血字,字迹十分清晰:“嫡六公子,就这?” 满座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笑都不敢笑。 霍瑜脸皮涨得青紫,拍案起身:“送他来的人呢?” “只有个坐着轮椅的黑影往丹霞山方向去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追!他坐轮椅能走多远?”霍瑜愤怒地跳脚:“恰好你们这么多人都在,给我封山,搜!” “公子稍安勿躁。”身后护卫终于道:“我们兄弟俩出去追就可以了……之前我们不敢擅离,怕调虎离山,如今这么多人都在这,正好可以保护公子,我们去去就回。” 这两位五品护卫叫霍雷霍霆,是霍家自幼训练的家生护卫,他们当年甚至见过霍殇。 当然,也欺负过。 霍瑜深深吸了几口气,颔首道:“也好……之前只派福叔出去,是我小觑了这贱种,害了福叔。这回你们一起出手,不信那瘸子还能飞天遁地!” 霍雷霍霆一拱手,忽地消失不见。 循着丹霞山方向而去,沿途确实可以感受到灵气爆发的遁逃痕迹,实力颇强。 可是追了好长一段,都已经到丹霞山脚了,还是追不到半点人影。 霍雷低声对兄弟道:“我在想,要么陆行舟还有同伙,要么就是他所谓坐轮椅是假的,根本没有残疾,只是表面示弱降低别人的警惕。” 霍霆赞同兄弟的判断:“对,这两次劫走管家又送回,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不可能是瘸子办到的。而且这种风格,我感觉有点熟悉……” 霍雷心中一凛:“是不是感觉有点像阎罗殿?起码这潜踪匿迹的功夫很像。” “而且是前几年那种策划严谨的阎罗殿风格,各种拉扯调离,让对方露出破绽之后由最强者一击必杀,极少人就能让一个团团防护的势力分崩离析。近年来,好像阎罗殿也没打出过这样的局了……” 半空中忽地传来桀桀笑声:“看来我们阎罗殿倒也有点名声,霍家居然还针对性研究过……” 两兄弟骇然色变。 第二十八章 猎杀 真是阎罗殿! 而且居然冲着自己两人来,那难道有更强者去刺杀公子? “公子身边那么多人,徐城主也不比我们弱,并不空虚啊……” 霍雷心中刚闪过念头,远处忽起大火,映红了天际。 又过了片刻,妖气冲霄而起,狂风肆虐,飞沙走石,妖魔的狂啸之声响彻云霄。 “妖!”两人骇然回望:“那边是……城主府?” “糟了!城主府异变,还是妖魔事,徐秉坤和镇魔司会不会被牵扯过去?” “中计!”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空荡荡的轮椅,在原地滴溜溜地转着,空中那笑声更近了几分:“你们追着轮椅而来,既然都见到了,何必急着回去?” 两人循声望去,一道剑芒直冲而来,剑芒之后是一双残忍的眼眸:“既然来了,就陪爷玩玩。” “铛!”霍雷飞速架住剑芒,急促道:“五品刺客……我来对付,你快回去!” “回去可以,起码呆个半盏茶。” “嗖嗖嗖!”左右山道人影幢幢,法宝气息流转山间,隐然布置了一个困龙之阵。 霍霆气急:“对方给了你们阎罗殿多少钱,这么卖力!我们出双倍!” “便是你出十倍,在我们眼里,也比不过他一句话。” ………… 派出霍雷霍霆兄弟之后,霍瑜也有那么一刹那的小心虚。 福叔死了,霍雷霍霆兄弟离开了,他身边属于自己的护卫就只有一批七八品的,忽然就感觉好像挺薄弱似的。 可是看看这满堂强者,城主徐秉坤和他的卫队、镇魔司各大副统领和中层、柳擎苍也是个强者,怎么看也还是个鼎盛局面。而且一旦这边出了动静,霍雷兄弟回转支援也很快。 对方再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手。 霍瑜很快就按下了心中小小不安,冷哼道:“诸位安坐,先喝喝茶,谈谈怎么搜捕那贱种的事宜。” 徐秉坤捋须笑道:“既有镇魔司诸位同僚在此,事情就好办许多,毕竟镇魔司有非常丰富的探查经验和相关宝物,一旦发现踪迹也有足够实力把人拖住。” 其实镇魔司众人真的不想掺和,被架到火上也只能回答:“明日一早我们就分派搜寻,只要他还在夏州,不可能躲得无影无踪。” 柳擎苍道:“如果躲在民宅呢?挨家挨户搜?” “自然是挨家挨户搜。”霍瑜有些不满地瞪了徐秉坤一眼,本来今天就该挨家挨户搜的,这城主办事不够利索,硬拖到现在。 徐秉坤仿佛看不见,捋须道:“那近在咫尺那一户,是不是该先搜搜?” 陆行舟吸引仇恨把霍瑜的目光从沈棠那拉开,但他也知道拉扯不了太久。霍瑜身边从徐秉坤到柳擎苍各种挑事,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把霍瑜的目光重新拉回去。 所以陆行舟从来打算的就是速战速决,就没想让霍瑜活过第二天晚上。 霍瑜被徐秉坤说得有几分心动,现在正是深夜,把沈氏商行搜进去,是不是还可以…… 正这么想着,远处忽起狂啸。 众人都愣了一愣,飞速出厅,跃上高处往声音来处看。 城主府火光大起,妖气冲天。 所有人都豁然转头盯着徐秉坤,徐秉坤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强行道:“难道有妖魔攻打我城主府?” 妖魔攻打……这说辞倒是把他自己养妖魔的嫌疑摘了不少,立刻有镇魔司副统领厉声道:“妖魔入侵才是第一要务,霍公子恕罪,我等必须立刻前往!” 也不等霍瑜回话,镇魔司的人瞬间走了个一干二净,徐秉坤更是心急火燎率众便走。 霍瑜觉得自己也能干一干妖魔,拉住徐秉坤道:“城主莫急,我们一起去。” 徐秉坤暗道要是妖魔乱说话,只是一群夏州僚属在场还可以设法遮掩或强压,你在场听见了就糟了,便劝道:“不知道那妖魔是什么修为,胆敢入侵我城主府,想必极强。公子千金之躯,还是别立危墙,便是要去也请等那二位护卫回来了再一起去。” 霍瑜想想倒也对,颔首道:“他们很快回来,城主且去,我们随后便来。” 眨眼间实力鼎盛的霍宅就只剩霍瑜和他的护卫队,冷清了下来。 看着厅中通明的灯火和狼藉的杯盏,霍瑜心中那种心虚感忽地越发浓郁,总觉得偌大的霍宅形如鬼屋。 他来回踱了两步,还是道:“霍雷霍霆怎么还不回来……不等了,去斩妖除魔!” 护卫们哪知道这公子色厉内荏到了这程度,还以为他真要去打妖魔呢,倒是难得地起了点敬意:“既然公子想去,我等拼死也会护持公子周全……” 话音未落,清风席卷,烛火一阵摇曳,空气中传来呵呵笑声:“霍六公子不怕妖魔,那怕鬼么?” 鬼哭之声响彻厅堂,烛火全息。 霍瑜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厅外冲,厉声喝道:“贱种还在装神弄鬼,有种给我出来!” 刚刚踏出厅外,他就觉得哪里不对。 转头一看,护卫们一个都没有跟出来,厅中悄无声息,仿佛隔绝了次元。 唯一能听见一点声息的,倒是柳擎苍的怒吼声:“臭小鬼,怎么是你!” 没等霍瑜搞清状况,一道坐着轮椅的影子从阴影处慢慢划了出来,月色之下渐渐现出陆行舟平静的脸:“霍公子,别来无恙。” “你……”霍瑜愣神了几息,猛地醒悟:“你根本不是霍殇!你是那家猎户的……”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霍殇。”陆行舟淡淡道:“毕竟跟你们一个血脉,我想霍殇也觉得挺晦气的。” 霍瑜总算想明白了什么问题:“所以其实你一直就藏在我们后山!” 陆行舟打了个响指:“啧,难得聪明了一次。” 霍瑜愣神的表情消失了,反倒挂上了讽刺的笑容:“趁我这里城中官府势力大聚,引导我派走了护卫;又用妖魔引走官府,瞬间让我鼎盛之局分崩离析……是不是觉得自己布局很精到,终于和本公子面对面了?” 陆行舟淡淡道:“你早一盏茶之前想到这些,可能不会死。” 霍瑜神色变得狰狞:“可你难道没想过,你自己打不过我?” “嗖!”一柄小小的飞剑骤然出现在霍瑜面前,继而瞬间涨大,璀璨的剑芒冲着陆行舟直冲而去。 这么短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 陆行舟手中出现了一张符。 符箓燃烧,面前出现了一面弧形的镜面,那剑芒擦着镜面被带偏,轰然刺在院墙上,轰得粉碎。 “镜光符……”霍瑜愣了一下,就看见陆行舟指尖夹了三四张符,同时燃烧。 “很有实力的道修……可惜遇上了霍家。”霍瑜笑了起来,忽地祭出一枚玉佩。 玉佩光芒笼罩整个院落,陆行舟手中符纸忽地熄火,灵气散尽。 “这是我霍家的禁法灵玉,下三品的道法尽数失效,你这瘸子还能有什么本事?”霍瑜哈哈一笑,伸手一招,飞剑从墙边绕回手中,挺剑飞刺过去:“死吧!” 道法失效的陆行舟从头到尾脸上没有表情,定定地看着霍瑜人剑合一飞刺而来的样子。 直到近在咫尺,左手闪电伸出,轻轻一拨,那剑芒轻而易举就被带偏了向。 完全错估了的霍瑜心中骇然,陆行舟根本不止是个道修,他还是个武修,道武双修! 这谁想得到,一个坐轮椅病恹恹的瘸子,实际还是个武修? 心中震骇未完,陆行舟搭着轮椅扶手的右手忽地轻按。 “砰”地一声,扶手前端忽地炸开,无数细针砰然发射,仿佛千树万树梨花盛开,又如暴雨如注铺洒乾坤。 暴雨梨花针……不是暗器,是法宝! 陆行舟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轮椅,竟是个法宝…… 特制法宝,品阶还一点都不逊色于他霍瑜……陆行舟哪来资源做到这样的事? 霍瑜这才醒悟,这一仗根本不知彼!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对敌,而对方对他的一切却了如指掌。 霍瑜没有时间思考,胸前挂着的玉坠砰然碎裂,在面前形成了一个柔和的护罩。一阵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无数闪烁着恐怖能量的细针冲在护罩上,霍瑜喷出一口鲜血,倒跌而回。 “宝物还挺多……”陆行舟一拍扶手,整个人腾身而起,如苍鹰展翅,凌空追击。 霍瑜倒跌半空,眼见无法躲闪,眼里却闪过兴奋之意:“你也大意了吧!” 随着话音,侧方阴影之中迅捷无伦地闪过一个身影,刀光冲着陆行舟拦腰怒斩。 大家都不会飞……身在半空就是最危险的时候,避无可避。 陆行舟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你暗中跟着影子侍卫,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出现了,那你就没底牌了……” 从说第一个字起,此前仿佛被隔绝了的厅中鬼哭停止,一个糯叽叽的小团子如鬼魅般闪现而出,一掌印在了霍瑜身后。 霍瑜身后再度炸起护身宝衣的救命华光,碰到阿糯肉嘟嘟的手掌,能量却光速消弭,如同普通衣物一样半点防护作用都没起到。 “砰!”手掌严严实实地按在霍瑜身后,骨裂声起,脊骨断折。 与此同时,陆行舟半空急停,恰好让过影子护卫的刀光。那影子从面前直掠了过去,陆行舟顺手一根细针就拍在他肋下。 直到此时,一句话正好说完。 “噗……”霍瑜猛喷一口鲜血,跌落在地。 第二十九章 主客易位 那影子护卫踉跄了一下,很快消失不见。 阿糯直接追着去了。 陆行舟翻身坐回自己的轮椅,叹了口气:“霍家子都有一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影子,必要的时候其实就是替死身,小时候霍家也有人找过我,希望我做你的影子来着……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怎么配呢……” 霍瑜咬牙。 果然知己知彼才是混江湖最重要的事,可惜这代价太过惨痛,第一次受到的教训就是要用命来付费。 陆行舟兀自嘲讽:“看来他这忠诚也不怎样啊,就这么跑了?” 霍瑜看着影子消失的方向,似也有些失神,不可思议地呢喃:“你……你身边的小孩,竟是阎罗殿鬼童子!那你……你是……” 怪不得这一仗有如此浓郁的阎罗殿风格……这是从头到尾都是阎罗殿的人啊…… “别这么喊,阿糯很讨厌这个外号,被她听见要发火的。”陆行舟笑眯眯地弯腰伸手,在霍瑜身上搜了一遍,将一些都没来得及用的法宝全部收缴,又摘走了霍瑜的随身戒指。 “不错,戒指里药材灵石都很丰富,正合其用。” 阿糯此时回转,低声道:“让人跑了。” 陆行舟点点头:“影子自有一套奇怪的潜踪匿迹法门,一旦丢了视野,他立刻隐匿就找不到了。算了,反正不重要。” 说着冲霍瑜微微一笑:“六公子,请上路。” “砰!”一掌印在天灵,霍瑜圆睁双目,当场气绝。 “走吧。”陆行舟回转轮椅,轻松地笑:“去城主府看看热闹。” 阿糯笑嘻嘻地推着轮椅去了:“想不到这霍六公子这么菜啊……厅中那些人,反倒是柳擎苍最厉害,造成了一点麻烦。” “哈……柳擎苍也活得差不多了,天天挑事没完没了,该歇歇了……” 师徒俩一路笑着离去。 过不多时,那影子气喘吁吁地到了霍瑜身边,弯腰查验了一阵,吁了口气。忽地并起双指,插入霍瑜尸身胸膛,硬生生从胸骨处挖出了一枚丹药。 药如白玉,柔光流转,灵气沁人。 “陆行舟不过如此,呵……”影子取得丹药,喘了几口气,如释重负。 正要离开,阿糯的声音突兀在背后响起:“小哥哥,你在干什么呐?” “嗖”,丹药不知何时已经被阿糯夺到手里,又飞速塞进怀中。 影子骇然,正要夺路而走,陆行舟又从侧门悠然而入:“六公子,别来无恙。” “唰”地一声,陆行舟随手一挥,厉芒闪过。影子一声惨叫,两腿断折。 影子痛苦地抱着双腿蜷缩着,声音都在发抖:“你……你……” 陆行舟看都不看他,划着轮椅四处溜着,不停往地上各处插阵旗,似在布阵。 口中随意回答:“我都说了,知道影子必要的时候替死。那你猜我有没有怀疑过,那个霍瑜从头到尾都是假货,影子才是真霍瑜?” 影子……不,霍瑜辛苦地抱着腿:“你凭什么这么猜?他不够跋扈么?” “因为柳擎苍一开始没认出霍瑜,霍瑜还好言好语地解释当年还小没长开……他跟柳擎苍解释这个干什么呀,有点强行自我介绍的味儿。难道不该是‘居然认不出本公子,给我掌嘴’?” 霍瑜:“……就因为这?” “有了怀疑还不够么……”陆行舟布好了阵,回到尸首面前伸手一掀,揭了一张面具。果然地上的尸首是戴着形似霍瑜的人皮面具。 陆行舟似笑非笑地把玩面具,叹了口气:“何必呢,六公子,那么多法宝放在他身上,自己弱多了不是?哦,原来是因为你本来就比他菜多了,不如把他摆面上?” 霍瑜气得扭曲:“你既然早怀疑,那鬼童子刚才为什么不继续追我,真不怕我真跑了?” “我的跗骨钉在你身上,你跑哪去?” “……那为什么要演这一出?” 陆行舟神情变得有些幽远,抬头看着天上星月,半晌才道:“你们既然认出了我,自然该知道,我很清楚当年那个丹炉的意义。它蕴含着极为浓郁的造化之气,医死人肉白骨,霍宅如今遗存的灵气就是它的残留……用那丹炉祭炼恢复类丹药,是真的有可能给出第二条命的。” 霍瑜紧紧盯着他。 陆行舟续道:“当然,单靠丹炉也不行,需要丹药本身档次够。这样的丹药不会很多,霍家嫡子每人分一个也差不多了,紧急时可以救命……而这种救命之物不会直接放在戒指之类容易被人搜走的地方,你们会藏在哪里,我不知道。因此要设个局,让你们自己拿出来,都杀了可不行。” 霍瑜喃喃自语:“原来……你从头到尾图的就是这个……” “如果东西在你身上,那片刻之后跗骨钉爆发,你身受重伤,必然取药救命,我就知道了。如果东西在他身上,你可舍不得这种宝物遗失,必然回来取,我也知道了。”陆行舟说完,平静地道:“在这场局里,其实你是霍瑜还是影子,没有区别,我猜错也无所谓。还有什么问题?” 话音落定,霍瑜身上忽然四处暴起血光,刚才随手拍在他身上的钉子此时汹涌爆发,如同凌迟碎剐。 霍瑜惨叫一声,再度蜷缩成一团,汗水涔涔而下:“霍青!折磨人算的什么好汉,有种给个痛快!” 陆行舟淡淡道:“误会了……至少当年你还小,出手对付我家的没有你,我折磨你没什么意思。之所以跟你聊这么多,无非是等人。” “嗖!”远处雷霆电闪,霍雷霍霆兄弟终于挣脱阎罗殿的拖延,直奔此地。 身后追着一个五品刺客,有些狼狈地喊:“判……先生,我们尽力了,这两人很强,困不住他们太久,小心!” 陆行舟抬头笑笑:“够了,已经超额完成,我还等了你们一会儿。” 霍瑜厉声道:“你们快走,这里有阵,还有鬼童……” 话没说完,被阿糯封了哑穴。 实际上此刻重伤的霍瑜声音太小,霍雷兄弟根本没听清,见场中似乎霍瑜被人擒住,心中大急,飞速掠至。 刚刚闯入院中,四面离火轰然而起,万千剑气交错纵横。 两人猝不及防,这特么是自家宅院,怎么变成了敌方主场? 只来得及凝起罡气硬扛了一下,旁边一个圆嘟嘟的小孩握着小拳头如炮弹般电射而来,重重轰在霍雷腰侧。 身后的阎罗殿刺客如影随形,一柄长剑飞刺霍霆后心。 与此同时,几张符箓飘然上天,在空中无火自燃。 “轰隆隆!”粗如儿臂的雷霆直轰而下。 犹如绽开了漫天花雨,凄艳绝伦之中带着无尽的死亡。 陆行舟悠然展开一面小幡。 万魂幡是他的,不是阿糯的。 成千上万黑暗的鬼气缭绕盘旋,如同万鬼撕扯,咬着两人的手脚不放松。 他的实力距离五品有较大距离,能欺负霍瑜不知彼,越阶打霍瑜的六品,却对这些五品强者没什么输出。但作为干扰与限制还是办得到的,只要限制片刻,胜负即分。 “砰!”阿糯一掌拍开霍雷的剑,小拳头重重轰进了对方胸膛。看似糯叽叽的拳头一挨上,便是胸膛塌陷,五脏零碎。 阎罗殿刺客“唰”地闪身而过,霍霆咽喉出现一道血痕。 地上的霍瑜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最强的护卫陷入了死亡的陷阱,交手不过数息,连个水花都没扑腾起来,便双双陨落。 在自家主场,被人打援伏杀,死得如此轻易。 那阎罗殿刺客喜悦地对着陆行舟鞠躬行礼:“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判官大人指挥之下设局行事,同级敌手竟能一个不留,杀得几乎不费力气。这种爽快,属下已经许久未曾体验,甚是怀念。” 判官……霍瑜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以为对付一个瘸子,对手却是阎罗殿元老智囊、阎罗殿的组织架构建立者、阎君的左膀右臂,蚍蜉撼树的是谁? 陆行舟摆摆手:“慎言,我已不是判官。去吧,后面的事你们不方便出面了,任务就此终结,记住回去后别告诉上头见过我。” “是。我们也没必要上报雇主信息。”刺客恭敬地再行一礼,瞬息不见。 阿糯正喜滋滋地摸尸,搜刮战利品,搜完了眼睛碧油油地盯着霍瑜:“师父,鱼饵利用完了,现在杀吗?他敢骂我。” 陆行舟摇头:“解他哑穴,还有用。” 霍瑜已经被作为鱼饵把自家护卫钓死了,听着似乎还要再钓一次,更是怒不可遏:“霍青!有种直接杀了小爷,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陆行舟灿然一笑,语气和蔼:“六公子,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如何?” 霍瑜明明知道可能性几乎为零,求生的欲望还是忍不住让他问了出来:“你待如何?” 陆行舟抬起头,看向妖气冲霄的城主府,仿佛能听见那边的厮杀远远飘传:“妖魔肆虐,可是我们人类的共同大敌。你如果能命令徐秉坤控制住他养的妖,这种大功当然能换命。就算我要杀你,盛元瑶她们也会阻止我的,对不对?” 霍瑜愣了一下,心中闪过之前徐秉坤有些欲盖弥彰的表现……妖魔还真是徐秉坤养的? 第三十章 皇极惊世 早在霍雷霍霆兄弟被调去追杀假轮椅之时,城主府。 沈棠绕到后院柴房位置,取出从阿糯那拿来的焚炎符,直接往里面就抛。 盛元瑶嘴角微抽,这沈棠做事比自己这个出名风风火火的人还要直接了当,但细思本来就没什么好犹豫的,没毛病。 道修在未达一定层级之时,术法往往都要念咒,无法即时瞬发——其实即使高品,有部分威力大的咒法同样需要念咒施术,很是不便。因此诞生了符箓这种方式,把术法提前镌刻于符箓之中,临战掏出来就是瞬发。 根据画符者的水准、符箓的用器档次,还能让术法效果提档,因此即使高品道修也是随身带着一堆符箓乱砸的。 毕竟法宝终究难得,大部分人只能带那么几种,符箓只要你有钱有时间筹备,那就要多少有多少。 阿糯这张焚炎符足足七品,用来烧个房子简直大材小用。 但问题在于,武修一般催动不了,大家修行体系并不相同。盛元瑶瞥了沈棠一眼,她不是剑修?还是说,不仅仅是剑修? 不等盛元瑶多想,“轰”地一声,焚炎符落,城主府瞬间烧红了半边。火势飞速往其他方向蔓延,府中顿时兵荒马乱,无数人起夜救火。 可以想见,如果她们没有参与此事,陆行舟让阿糯做的也就是放火之后用万魂幡模拟妖鬼之气,达成类似的效果,引走霍瑜身边的官方力量。但她们来了,那就无须模拟。 “趁现在。”沈棠急促对盛元瑶道:“你探查死囚痕迹的手段还可以用吧?” 盛元瑶收回思绪,点头道:“可以,跟我来。” 趁着城主府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救火,三人飞速直扑另一角方向,盛元瑶当先跃入院墙。 独孤清漓看了沈棠一眼:“抱你进去?” 沈棠微微摇头:“我身体拖累,就不进去了,在外自有我的用处。你和盛元瑶小心,这妖魔不知底细,是场不知彼的战。” “那你自己也留心。”独孤清漓也不废话,闪身入院。 盛元瑶已经在一间密室之外等着了,边上是两具守卫尸体。独孤清漓有些惊讶地看了盛元瑶一眼,看不出来这捕头也挺厉害的,杀人无声无息,这么快。 盛家家学渊源,果然也非易与。 见独孤清漓进来,盛元瑶小心地将密室门打开一条缝。 妖气扑面而来,扑鼻的腥臭之中伴随着恐怖的能量压迫。 四品! 在这偏远之地,足以称王! 但气息有些散乱,多半受着伤,未必发挥得出四品实力。 里面传来低吼声:“徐秉坤在搞什么名堂,到处乱哄哄的,万一被人撞破这里……” 盛元瑶心念电转,启动留声石,故意瓮声瓮气道:“城主说了,有个叫霍瑜的到处追查你的踪迹,十分麻烦。你现在给出上三品妖修法,城主还可以勉强再帮你遮掩一二,继续帮你疗伤。” 盛家世代干镇魔司的活儿,可懂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凡是人类和妖魔勾结,一般就几种情况:一,被外貌蛊惑爱上了又或者是被收买作为奸细叛徒;二,为自己的某种野心暗中豢养打手;三,为了从妖怪那里得到妖修锻体之法。 夏州偏远却又不是边境,第一种可能相对较小,与眼下这个妖魔的属性也不搭;而这妖魔比徐秉坤强大,他控制不住这样的打手,所以第二种可能性也较小。 剩下最可能的就是第三种情况:徐秉坤是武修,但资质所限,学天行剑宗的法门只够他练到现在的程度,所以早早出师了,之后也没什么长进。想要更近一步必须另辟蹊径,要么就是得到顶尖的秘籍或者什么灵丹妙药天材地宝,要么就是看看妖魔的锻体之法是否有可参照之处,于是铤而走险。这种案例古往今来已经很多了。 果然盛元瑶一诈之下,里面立刻传来愤怒的咆哮:“果然人类奸狡,最是无信!说好了再供三日丹药与血食,少一天都不行!” 盛元瑶道:“三日之后你若恢复了,找谁要去?” 那妖魔暴怒:“那就你来当今日血食!” 石门轰然洞开,一只无形的魔手抓了出来,恐怖的吸力同时笼罩盛元瑶与独孤清漓。 “呛!”白发轻扬,冰剑出鞘。 独孤清漓人剑合一,电射而入。 “吼!”恐怖的剑气侵袭,妖魔再无法躲在密室,房屋瞬间崩裂。 碎瓦乱石之中,一道身高过丈的人影破屋而出,妖气冲霄而起。 上方柳叶刀如同一片月光,铺洒而下,挡住了妖魔遁逃的去路。妖魔一爪拍在柳叶刀侧,盛元瑶脸色微白,却一步没退。 下方剑气紧追而上,四周寒岚如狱,封锁夜空。 三者激战一处,正在救火的城主府卫兵个个手里的桶都掉了,目瞪口呆。 妖? 怎么会有妖从城主府一角冲上天,镇魔司盛统领正在堵人? 那白毛是谁啊,也是妖吗?怎么和盛统领在合作? 盛元瑶的声音传遍全场:“妖魔强大,不要靠近!八品以下继续救火,七品以上的远远结阵封锁四周,算你们大功!” 实际上盛元瑶压根不敢让城主府的人靠近,天知道哪些是知情者,靠近了暗中抽个冷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当众喊不要靠近,哪个还敢不识相的靠近,那直接劈过去就对了。 远处也有修行颇高的夏州各势力人士,果真远远散开,在四处要道结阵封锁。 妖魔一旦暴露在人类社会,这就是必然的结果。 盛元瑶吁了口气,看着独孤清漓剑寒百里的模样,心中也是佩服。这妖魔随手一挥就是飞沙走石,本身绝对是四品实力,因伤发挥不出,算个准四品。自己是接一击就浑身气血乱涌,这独孤清漓竟能寸步不让,扛过了绝大部分压力。 但仅靠自己二人,最多也就是缠住这妖魔,时间久了怕还会落下风。 盛元瑶奋起精神缠斗,心中有些忧虑。等到徐秉坤等人赶到,还不知他会暗中下什么阴招,局面会有什么变故……这直冲城主府的策略是对的吗? ………… 徐秉坤心急火燎地往城主府冲,他使出了全力,不仅把镇魔司的人甩在老远,连自家卫队都跟不上他。 一旦豢养妖魔的事传出去,别说什么城主之位了,那是别想在人类社会混下去,死定了。 现在妖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暴露在府中,徐秉坤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想办法把这妖魔救出去,要么趁乱把它杀了,一了百了。 不管哪种,都绝对不能被看见是自己干的,自家卫队也不能带,否则别人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徐秉坤转入城主府后的巷子,飞速脱掉外袍换上一身随处可见的武士劲装,又摸出一张灵气流转的面具覆在脸上。 面具都还没戴好呢,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轮子滚在石板上的声音传来,巷子一边慢慢过来一个轮椅,沈棠的身影从黑暗之中渐渐清晰:“徐城主、徐师叔,您在干什么?” 徐秉坤猛省:“妖魔是你们放出来的?” 沈棠失笑:“我以为徐城主还要和我装一下。” 妖魔既然是你们放的,那就是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装的。徐秉坤心中冷笑,手上慢慢抽出了剑:“虽然不知你们是为什么知道的妖魔事……沈宗主既然在这,怎么不去围攻妖魔呢?” 沈棠淡淡道:“我身子不便,就算也去参战,一时半会也是拿不下妖魔的。反倒是激战之中若有徐城主这样级别的强者突兀偷袭,局面很容易崩盘……因此本座刻意在外面掠阵,就是为了等着阁下。” “我”变成了“本座”,城主变成了阁下。 那一刹的气势让徐秉坤有些恍惚,仿佛见到的是当年自己在剑宗的师父,而不是区区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宗主。 沈棠又道:“阁下身为城主,还有什么不知足,为什么要做投喂妖魔血食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徐秉坤冷哼:“我投喂的是死囚,早死晚死还不都是要死?” “死囚若是不够,它继续索要别的,又当如何?当它彻底复原,肆虐夏州,阁下又当如何?”沈棠冷冷道:“如此倒行逆施,蠢不自知,那就莫怪本座清理门户。” “少跟老夫拿宗主腔调!”徐秉坤冷笑:“你既然自知身子不便,连围攻妖魔都不敢去参战,却还来训诫老夫……是不是太自信了。” 长剑出鞘,光华急闪。一句话没说完,剑光已到了沈棠面门。 沈棠伸出两只指头。 “叮”地一声细响,剑尖竟然被两只指头轻轻松松夹在手里。 剑光消敛,露出徐秉坤震惊的神情:“你……怎么可能……” 沈棠嘴角微挑,似在嘲讽:“用天行剑宗的剑法对付天行剑宗的宗主……徐城主,你很有想法。” 徐秉坤愤怒抽剑,沈棠却松了手,徐秉坤用错了力道差点踉跄了一下,又羞又怒:“天行剑宗藏私不教,秘法都留给你们这些嫡传,老夫为了突破另寻道路,又有什么错!” 随着话音,他身上缭绕的剑气隐隐开始改变,清冽的剑气变得泛黄,就像此刻激战中心的飞沙走石,妖气弥漫。 连带着眼眸也变得有些泛红,杀机凛然:“让你看看本座在外所得,比天行剑宗何如!” “嗖!”剑光再起,狂风呼啸,那股煞气与威压,似乎比之前那一剑翻了倍。 “就等你露妖气呢。”沈棠微微笑了笑,忽地长发自动,眼中紫光大盛。 “砰!”排山倒海的气劲轰然冲来,狂猛霸道得完全不讲道理。 徐秉坤只觉得自己撞上一堵墙,剑断人飞,在半空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皇极惊世经!你是……” 第三十一章 先天病? 徐秉坤的话没能说完,浑身骨骼尽碎,栽倒在地。 他犯了和霍瑜一样的错误……毫不知彼。 如果大家都是五品上阶,表面修行相当,那除了经验技法的差距之外,最大的差距在哪里? 当然是所修功法的品阶,大家的灵气量相当、质不一样! 皇极惊世经,世上寥寥几部超品功法,碾压他这点法门如同碾只鸡。 可他想不明白,沈棠明明是自幼在天行剑宗修行的弟子,他是认识的,也是所有天行剑宗长老都公认的少宗主,怎么莫名其妙会有其他身份、其他修行? 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恐怖背景,之前那些长老们凭什么敢有异心! 又是谁能把她打断了腿,如丧家之犬一样带着残部逃来夏州? 可惜没有机会让他解谜了,徐秉坤的意识很快涣散,死不瞑目。 一击毙命! 沈棠微微抬头,看向院中激战的方向,那边镇魔司大批人马早已赶到,团团围上了妖魔。 盛元瑶倒是信得过这批人,大批镇魔司精锐的到来让她压力大减,脸色苍白地喘了好几口气。 看向独孤清漓,白发少女的嘴角同样微淌着血迹,显然打得并不轻松。 四品的妖魔,哪怕受伤,那对技法与力量的理解同样不是五品强者能媲美的,何况妖魔的身躯力量原本就超过人类武修,要对付它们最好得配上道修做出各种削弱术法。 两个少女能拖住它这么久,已经足以自傲。 妖魔本来就伤,被两个少女拖得更是疲惫,大批镇魔司精锐生力军的参与没过多久就让妖魔变得狼狈万分,心中更是暴怒。几乎大半个夏州城的人都能听见妖魔的震天怒吼,风云变色。 瞥眼见到更远处还有城主府护卫,其中几个他还认得,却无一人上前帮忙。妖魔勃然大怒:“某个人,再事不关己袖手旁观,就别怪老子把事情抖出来!” 可惜某个人已经躺在外面小巷没法回应它了。 妖魔气急败坏地又在阵中支撑了一阵,终于怒声喝破:“徐秉坤你言而无信!” 如同接戏似的,远处传来霍瑜的声音:“徐城主,本公子已知始末。若是现在收手,共诛此妖,我霍家可以保你将功折罪。” 全城哗然! 真是徐秉坤! 单是妖魔自己说还可能有胡乱攀咬的嫌疑,霍瑜这戏一接那就是铁锤。 原来霍公子调查霍殇是假,暗查妖魔才是真啊! 霍瑜见众目睽睽,松了口气,暗道这还真可能活下来。正打算补一句,屁股忽地传来一股巨力猛踹,整个人直接射向激战中心。 “我日……”声音忽然断了。 那边结阵的镇魔司众人下意识地避让开了一条路,霍瑜直挺挺地冲进盛怒中的妖魔攻击范围。 “哈哈哈哈!”妖魔狂笑:“就你是霍瑜是吧!就你在查我是吧!死吧!” 霍瑜:“?” 魔手一拍,霍瑜连个招架都来不及,左右独孤清漓盛元瑶没有一个人帮他接招,直接就被拍成了肉泥。 围观众人:“???” 镇魔司:“!!!” 夭寿了……霍六公子来夏州查霍殇案,却因为不自量力怒冲妖魔,死于妖魔之手! 可霍六公子好菜啊…… 这里镇魔司众人一大堆只有七八品实力的都能结阵困敌,盛元瑶也是个六品武修都能硬扛这么久,你也是六品武修冲进去连一招都没出直接被拍死了? 你何必呢! 独孤清漓和盛元瑶交换了个眼色,她们当然看得出,这个霍六公子浑身穴道被封,分明是被人丢过来的。连哑穴都被封了,那句“我日”背后估计跟着一个“陆行舟”,可惜骂不出来。 这回围观群众上报的信息,霍瑜的死亡别说和沈棠没半点关系了,甚至都和陆行舟没关系……那是妖魔干的,主谋是徐秉坤。 说不定他的护卫都被徐秉坤派人暗中阴死了咧…… 空中燃起数张符箓。 术法的气息蔓延,妖魔眼眸一缩,暗道麻烦了。 御妖符、迟缓符、卸力符…… 陆行舟! 品级虽不高,那精准无比的术法控制隔着老远都准确地落在它身上,也是十分难受。 刚刚挣脱术法控制,一道璀璨剑芒如九天揽月,锁定它的灵台,直冲而下。 沈棠,天行剑宗,破云飞剑! 独孤清漓冰剑一横,妖魔四周尽是冰晶,凝成一个囚牢,让它短暂无法闪避沈棠的杀招。 “砰”地一声,冰晶破碎,妖魔勉力一闪,飞剑擦着肩膀过去,妖血飞射。 一个小小的人影突兀出现在上空,一拳砸了下来。 狼狈万分的妖魔哪里还躲得开这一拳,被轰了个结结实实,向地面倒栽而下,鲜血狂喷而出,溅在阿糯身上。 阿糯忽地一声闷哼,她觉得这血很不舒服,身上的灵气像被火炉炙烤,忽地燃烧起来似的。 “咦……”明明末路穷途的妖魔眼里却忽地闪过精光:“你这……哈?哈哈哈哈……” 沈棠独孤清漓的剑、盛元瑶的刀、陆行舟的惊雷符,几乎同时落在它身上。面临绝杀之局,妖魔奋起浑身妖气硬生生吃了这一波攻势,合身向阿糯的方向直撞过去。 明明平日里身法如鬼魅的阿糯此时却露出极为难受的表情,似乎傻了一样避让不开。 对阿糯极为熟悉的陆行舟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失声大喊:“阿糯快让开!” 手中一拍,轮椅“嗖”地弹射而起,向场中直冲而去。 可哪里来得及? 独孤清漓火速出手,一把将阿糯拉开,那妖魔就从阿糯身边冲了过去,瞬息跑远:“哈哈,有趣,哈哈哈哈……” 盛元瑶有些担忧地看了阿糯一眼,可职责在身还是无法多看顾,只能厉声道:“追!” 镇魔司众人飞快追了上去,陆行舟抵达场中一把抱住阿糯,声音都在发抖:“阿糯怎么了?不要吓师父……” 阿糯软绵绵地靠在陆行舟怀里:“师父,我好像发烧了……” 沈棠独孤清漓面面相觑,发烧……一位道武双修的五品强者,发烧? 陆行舟急得汗水直冒,手中柔光泛起,按在阿糯眉心仔细检查。 阿糯体内灵气好像烧起来一样,连带着浑身血液沸腾,像烧开的水一样汩汩冒泡。 体表更是滚烫,真要说发烧,那得烧到一个凡人即死的度数了,起码五十以上。 饶是陆行舟学了这么多年丹学医术,竟还是根本查不出这是什么引发的。看得见的是被妖血侵染,可妖气明明已经被阿糯自我抵御在外,根本没有形成任何伤害,如今阿糯体内也完全查不到任何妖气相关,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奇怪的结果? “查不出……我查不出病因……这是怎么了……”陆行舟脸色苍白,转头四处寻觅:“陈掌司,陈掌司在不在,帮帮我……” 陈瑾年很快从围观人群里跑了过来,陆行舟抱着阿糯想要上前,差点从轮椅上摔了下去。 沈棠急忙扶住,紧紧抿着嘴唇,心中暗叹。 历来只见平静淡然成竹在胸的陆行舟,竟然有如此仓皇无措的失控表现。 如他所言……人心中的柔软只会给一些特定的事物。而阿糯于他,如命相连。 沈棠毫不怀疑,如果阿糯真的出了什么事,陆行舟会发疯。 明明一切谋算成功,正是尘埃落定的大庆之时,却忽然急转直下。悲剧的是,大家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陈瑾年搭着阿糯的脉搏查探了好一阵子,也蹙起了白眉:“好生奇怪……老夫查探的结果,这应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病根,可为什么会这时候突兀发作?没个引子啊。” “先天病?”陆行舟眼睛倒是微亮:“阿糯先天确实有亏,小时候极为难养……是病症就好,总是能治的对不对?” “问题就在这,老夫也查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病,根本无法开方啊……”看见那么生龙活虎的小女孩一瞬间就气息奄奄的样子,陈瑾年也急了:“老夫立刻传书郡上,让我师兄火速前来……他或许有办法……” 郡上来人……那要到什么时候去?看如今小丫头连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虚弱模样,感觉撑不到的样子…… 阿糯窝在陆行舟怀里,小手很勉强地去摸陆行舟的脸庞:“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 “少胡说,我死了你都不会死!”陆行舟一手抱着滚烫的小团子,一手去摸自己的戒指,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一下。 一摸之下,看见刚刚收缴的一堆战利品,心中微动,脸上迅速泛起喜色。 自己手里没东西,阿糯刚才抢了个东西的! 那是能把濒死之人救活的救命丹,造化之力磅礴无匹,可不仅仅是治腿用! 陆行舟飞快探手从阿糯怀中掏摸出刚才那白玉般的药丸,直接往阿糯嘴巴里塞进去。 阿糯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捂住嘴巴,含糊不清地说着:“那是你治腿的……你这十年,只为了它。” “少放屁,治腿的东西满天下都是,我家阿糯只有一个!”陆行舟飞快捉开阿糯的手,二话不说地把丹药怼了进去。 顶级丹药的特色就在于入口即化,阿糯连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药力已经入喉。 阿糯恼怒地瞪着陆行舟,陆行舟紧张地看着她。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无力的双眸重新变得亮闪闪,刚才烧得通红的脸蛋开始消退,重新变成了白里透红的健康色泽,粉嫩嫩的圆脸嘟嘟的,正在和师父生闷气。 陈瑾年差点把自己胡须都捻断了,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你刚才给她吃的什么?仙丹吗? 陆行舟哈哈大笑起来,抱着阿糯举了两下高高:“草,这么胖,师父都快举不动了!哟呵小东西还敢瞪师父!” 阿糯目光变得轻柔,低声问:“你怎么办?” 陆行舟高兴地把她放回腿上,伸手在她脸上揉来揉去:“霍家那么多人呢,再找他们要一颗不就是了,多大点事。” 第三十二章 不许说见过我 盛元瑶率众循着妖气直追,妖魔受了重伤,加上妖气很容易追索,是肯定跑不掉的。 她嘴上骂那死小孩骗她二两银子,心里倒是没怨怪过,包括这次看似是因为阿糯出了篓子导致被妖魔跑了,盛元瑶也没怪她。 本来已经形成绝杀,出了意外谁也不想。妖魔所受最重的伤还是阿糯打的呢,那一拳打得妖魔胸骨都塌了。 真看不出那小娃娃糯叽叽的身子是怎么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 死瘸子还说那是“入了品的道修”,那是入了品吗!嗯,是入了品。 盛元瑶一边肚子里吐着槽,一边追。反正追杀妖魔是她镇魔司的职责,要是伤成这样都还能被跑了,夏州镇魔司集体抹脖子算了。 妖魔被追得慌不择路地往城外山林乱窜,窜着窜着忽地就感觉一阵心悸。 妖和魔其实是两回事,只是人类统称妖魔。 魔物之属暂且不说,妖类的本体一般都是某种异兽,或者也有植物成精的,相对较少。身为异兽的直觉往往要比人类敏锐很多,常人察觉不出的危机在它们这儿往往就能提前心生警兆。 仿佛山间有极其恐怖的凶兽,如同曾经远远地觐见着妖皇……只是远远一瞥,那心中的悸动与惊骇就深入骨髓。 它骇然驻足,抬头上望。 前方山岗上,一个紫色衣裙的女子静立顶端,脸上戴着一个阎王鬼脸。 山风拂过,带得她的裙摆微扬,更衬身姿曼妙,气质卓然。明明看不清容颜,却总能让人觉得风华绝代,冠盖天下。 妖魔却没有半点欣赏美的心情,凛冽的杀机几乎沁入骨髓,忍不住失声喊:“阎君!” 外人只知阎君,世上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她的名字。 元慕鱼。 元慕鱼突兀地就从远处的山岗上直接出现在它面前,面具下的凤目冰寒,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是你,让他失态至此……是你,让他失了寻求这么多年的药?” 妖魔:“?” “你怎么敢的……”元慕鱼伸出纤手,一把掐住它的脖子:“你怎么敢的!” 妖魔被掐得眼球鼓起,“嗬嗬”地发着无意义的音节,连个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更说不出话。 元慕鱼另一手虚按在它的胸腹之间,妖魔痛苦地扭曲起来,那胸腹间竟肉眼可见地鼓起。过不多时,一颗妖丹破腹而出,竟是被隔空生生吸出体外。 单是这一手,便惊世骇俗。 “砰!”妖魔的尸首被丢垃圾般甩在山道旁,元慕鱼已渺无踪迹,仿佛从来未曾存在。 下一刻盛元瑶率众追到,一眼看见了道旁的尸体,震惊道:“谁杀的它,竟连半点战斗都没发生?” 有捕快上前检视,也很惊骇:“妖丹没了……似乎还是被生掏的……不,甚至都没有破腹的伤,这像是被从内而外活活吸出来的!” 镇魔司上下集体悚然,冷汗都冒了一身。 那是什么修行?你试试把一个人的脏腑隔空吸出来看看? 盛元瑶深深吸了口气,沉默地看着妖魔尸首,良久才道:“谁杀的也不重要了,擅入人国被人杀了取丹是自作自受,我们可没义务为妖魔查案。把尸身带回去,可以结案。” 众人都沉默着点点头,心中都知道这不是帮不帮妖魔查案的问题,而是这手生吸妖丹有点耸人听闻,如果是个恐怖的魔修,那夏州…… 算了,一码归一码,先把这事处理了再说,城主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山岗上,元慕鱼静静目送盛元瑶等人离去的背影,美目凝注在盛元瑶飒爽的身姿上好一阵子,才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冷哼。 身后跪着一大群阎罗殿杀手,头都不敢抬。 尤其夏州分部的,更是胆战心惊。之前传言判官离去,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与阎君反目了。如今这么一看,反目个屁,还好有人跑去杀陆行舟这事元慕鱼应该不知道,否则这里所有人都要成肉酱。 元慕鱼确实只是刚来,此前她并不知道陆行舟去了哪里,等到夏州从郡上调强者的事传到耳朵里,元慕鱼想到陆行舟的老家就是夏州,便过来看看。 也就是看看夏州为什么要调人,和那大小两个白眼狼才没有关系呢。 元慕鱼手中隐隐升腾紫火,正在徒手祭炼刚才那颗妖丹,过不多时已经改变形态,妖气尽去,反倒像是一个特异的果实。 直到祭炼完毕,元慕鱼才淡淡道:“没你们的事,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都有嘉奖。” 众人大喜:“多谢阎君。” 元慕鱼把“果实”递给那个五品刺客:“这个叫……嗯,叫血肉复苏果,蕴含很精纯的生命之力,对炼制相关丹药有很好的效果。世上一般人不认识,陆行舟肯定也不认识。” 刺客接过果实,一脸懵逼。 元慕鱼负手道:“你去送给他,说是你意外获得,不许说见过本座。” 刺客垂下脑袋:“是。” 如果陆行舟在这看得见刺客藏在下面的表情,就会觉得很像流汗黄豆。 元慕鱼又沉默了好一阵子,低声自语:“霍家被坑过这一次,下一次会更加谨慎,难度倍增。有了这东西,起码他不需要那么铤而走险,可以更加从容。” “那种失态……不应该属于他。” 话音渺渺,人已消失不见,徒留香风。 近在咫尺的夏州,她终究没有进去。 那边陆行舟倒完全不觉得自己期待了十年的药没了是什么问题,压根就不当回事。 只要阿糯一恢复,他就像整个人被激活了似的,早已重新恢复了从容,转向沈棠笑道:“城主何在?” 沈棠盯着他的腿看了半晌,又看看阿糯,终于微笑着摇摇头:“已被我杀了。陈掌司可以去查验,徐秉坤浑身妖气,已经练得很深。” 陈瑾年拱拱手,顺着沈棠所指的方位去了。 片刻之后带着徐秉坤的尸首回来,都不用他说,周遭有眼力的都看得出徐秉坤尸身残留的妖气浓郁,那手上甚至都长毛了…… 陈瑾年若有深意地看了眼沈棠。 徐秉坤浑身骨骼尽碎而死,是遭受极为强势霸道的功法冲击,可不像沈棠之前展现的飞剑风格。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看来此事可以定案了。徐秉坤贪图妖修之法,豢养妖魔,害死了霍六公子,万人亲见,没什么疑义。” 盛元瑶拎着妖魔尸体回来,有些疲惫地道:“不错,我还有过录音,铁证如山。烦请丹药司出个城主尸首上的妖修检测报告,与我的证据一起提交京师。” 陈瑾年颔首道:“理所应当。” 盛元瑶目光落在阿糯脸上,见阿糯似乎没事了,不由有些惊喜:“没事了?” 阿糯甜甜地笑了:“漂亮姐姐真好。” 盛元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陆行舟,欲言又止:“算了,没事就好。明日再与你详谈。” 这一夜注定夏州无眠。旁观惊天剧变看了个饱的民众们怀着各异的心思,一路谈论着离去,场中终究只剩陆行舟师徒和沈棠独孤清漓,两对人推着两个轮椅,慢慢地走在夜晚的街巷。 陆行舟当先给独孤清漓一枚丹药,有些歉意地道:“抱歉,刚才被阿糯的情况吸引了心神,忘了清漓姑娘也受了伤……此丹治疗内伤有点效果。” 独孤清漓抹去嘴角血迹,摇摇头:“剑客诛妖,受伤是常事。不过受了点反震内伤,我自己打坐就好。” “可你们是为了帮我,才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否则不必这么冒险。” 独孤清漓想了一下,也觉得确实如此,便拿了丹药。 陆行舟这才转向沈棠:“我好像做了件画蛇添足的事?” 沈棠失笑:“倒未必是画蛇添足,互相佐证倒是真的。” 两人相视一笑。 陆行舟故意让霍瑜当众叫破是徐秉坤养妖,沈棠故意逼得徐秉坤用出妖修之法才杀,留下尸体证据,双方目的是一样的。其实只要有其一,这事基本都能达到效果,尤其陆行舟这个操作有些风险,确实可以不需要。 但陆行舟不知道沈棠会这么做啊……两人完全没经过商量,却不约而同的一起做了,把徐秉坤的罪行钉得死死,让后患几乎消失殆尽。当然陆行舟这操作也不是没好处,这把霍瑜之死的锅都甩清了。 独孤清漓磕着丹,心中又拂过盛元瑶的评价:姘头。 她天天和沈棠呆一起,都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能这么同步。 沈棠又道:“所以你若早和我们摊牌,商议着做,这次的事情会好做很多,你也不需要联络阎罗殿……以后还自以为是么?” 这语气怎么整得跟训夫似的……陆行舟干咳一声:“徐秉坤的伤势可不像剑修造成的结果。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沈姑娘的神秘,真的可以什么都商量么?” 沈棠轻笑:“在套我秘密之前,你还是先把阿糯身上的变故搞明白。我的事……会有找你的时候。” 第三十三章 父亲 阿糯的事确实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四人回了沈氏商行,陆行舟师徒再度躲进了西厢小院不出来了。 陆行舟不顾阿糯的挣扎,强行把她摁在床上,从头到尾做了个身体检查:“挣什么挣,就个糯团子,从小到大洗澡还不是我帮你洗的!” 阿糯委屈巴巴,很想说自己现在已经十岁,不是表面看着的六岁……这师父什么都聪明,却总是会被外表迷眼。就像人家鱼姐姐,你明明知道她不止十四五,说不定都是个老太婆了,还是忍不住的爱慕。 真傻。 算了,十岁好像和六岁也没有什么区别。 陆行舟哪知道小屁孩在想什么,板着脸严肃地检查了一遍,眉头却蹙得更深了。 他还是查不出任何问题。所谓的先天病,不知道是已经被刚才的丹药根治了呢,还是隐藏得太深以至于他的水准根本查不出来。 希望是前者。如果是后者,这依然是个巨大的隐患。 陆行舟一直知道阿糯很特殊,襁褓之中就能有记忆这就不提了,谁家孩子吃正常食物不长大,非要吃丹药才开始哐哐长? 这种现象只有一种原因,就是普通食物蕴含的能量对于阿糯而言不值一提,根本提供不了她的成长所需,只有高能量的丹药可以。 也就是说,阿糯的先天血脉极为特殊,很可能不是人。 但不管陆行舟和当年的老道士怎么查探,就连元慕鱼都查探过,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人类,不是妖魔之属。并且阿糯修行人类功法没有任何阻碍,不存在妖魔与人类的修行差异。 毕竟是修仙之世,世上有可能存在仙人,那完全可以认为阿糯是仙人血脉,她的一切特异都可以解释得过去,陆行舟这些年也就没再纠结这事儿。 倒是有暗中调查阿糯的生父母,可惜多年来一无所获,最后也放弃了。 总之她会出问题,虽然没预料到,但真发生了也会有一种并不奇怪的感觉。 这几年来,阿糯是参与了不少阎罗殿战斗的,倒不是阎罗殿缺人手到这地步,主要是为了她的战斗历练。元慕鱼认为实战始终是修行最重要的环节,陆行舟深以为然。 于是不仅是阿糯,连陆行舟都暗地里参与过很多实战。不过陆行舟主要还是属于策划者,一般人没见过他,倒是阿糯时常被派出去干脏活,闯出了一个让她很讨厌的“鬼童子”外号。 其中面对妖魔的战斗也是有过的,阿糯身上沾过的妖血妖气不在少数,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那么为什么今天莫名其妙出问题了? 要么这问题与妖血无关,只是恰好碰上那个时间发作,属于意外……但那妖魔的态度可不像无关啊…… 那就是因为,以前阿糯没撞上过四品以上的妖魔? 可四品有什么很特殊的吗?四品终究只是中三品,没有突破上三品的分水岭,连列入镇魔司《群雄榜》《妖魔榜》的资格都没有……和阿糯以前遇过的五六品有什么质的区别吗? 或者是……四品的妖血,压制了如今阿糯的五品导致的?仔细回忆了一下,以前阿糯打妖魔似乎确实没有越过级。 而等级压制的妖魔,也可以感觉出阿糯的特殊来,所以那妖魔表现惊喜。 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但不一定对,尚需验证。 阿糯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陆行舟坐在床边皱眉沉思的样子,忽然低声道:“师父……” 陆行舟醒过神,“嗯”了一声。 “对不起,害你还是站不起来。” “怎么又说这个。”陆行舟揉揉她的脑袋:“要是没有你,仅凭师父也拿不到这东西。这是咱们的东西,你用我用,有区别吗?” “师父如今有别的帮手了,没有阿糯也能谋。” “别胡扯。别人和你怎么比?” “可是……阿糯想让师父站起来。” 陆行舟俯身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柔声道:“师父会站起来的……你今天战斗很多,又出了岔子,丹药只是治病,治不了你的疲累。你先好好睡一觉,别多想,说不定睁开眼睛,师父就站起来了。” “……你又用几年前的话术哄我。”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要我哄睡觉的小团子。” 阿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良久才咬着下唇道:“你当众喂我药,不怕露馅吗?” “确实有点问题……霍瑜死在这,丹药又消失了,我又恰好掏出丹来治你,要是霍家来人前后一串,确实不妥。可当时师父脑子里只有怎么治你,压根思考不了这些七七八八的了……”陆行舟摸着她的脸蛋:“所以小东西,你别出事,你出了事师父也就出事了。” 师父何止是出事了,都差点不像那个人了。 阿糯这辈子也就见过陆行舟没脑子过一次,那就是完全不自量力地去暗杀老道士。杀是杀成了,可要不是元慕鱼恰好到来,当时反溅的血液就已经要了陆行舟的命,他当时完全就没考虑过自己会不会被反杀的事。 这是第二次失去应有的理智,两次都是为了她。 阿糯心里很难受,低声道:“师父……这后患……” “没啥大碍……你的病症与我们几句对话,远处旁观者是搞不明白的,只有沈棠独孤清漓和陈掌司清楚。沈棠她们不是问题,陈掌司那儿我会再设法找他找补一下……实在不行,我们就提桶跑路。” 阿糯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实本来也打算离开的,之前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勾引霍家人过来,现在霍瑜全军覆没于此,霍家人除非是傻子,才会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排队送。一旦下次霍家人再来查霍瑜之死,那来的必定是高端战力,谋不了。 如果陆行舟还要找霍家人搞药,就必须另外设局,新局必须新起炉灶,不可能继续选择夏州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会处理,没你的事。”陆行舟帮她拉上被子:“这次的事,我思来想去有可能是因为妖魔等级压制导致的,以后你见到修行高于你的妖魔先退避三舍,躲得远远的。至于具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会再设法查证明白。” “那我是妖吗?” “你是仙。”陆行舟再度揉揉她的脸:“仙魔相对,有所互克毫不稀奇。” 阿糯的小圆脸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那我睡觉了!” 看着阿糯浑身轻松地入眠,陆行舟再度整了整她的被子,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守着。 他怕半夜又出问题,不敢离去。 直到晨曦渐起,远方隐隐传来鸡啼。见阿糯小嘴咂巴咂巴的似乎都快醒了,看来再无问题,陆行舟轻轻吁了口气,这才小心地划着轮椅离开,不让小丫头知道自己在这呆了一夜。 刚刚离开阿糯的小房子,床上的阿糯就睁开了眼睛。小丫头抽了抽鼻子,转头趴在枕头上呜呜地哭了。 不管怎么说,师父腿药没了,还多出了后患,都是因为她。阿糯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临场出什么岔子。 可师父连半点责怪的想法都没有过,反而温柔守护,这更让阿糯想哭。 师父从来不是师父,那是父亲。 陆行舟不知道小丫头偷偷哭,在他认知里,这丫头很坚强很乖的,从来就没哭过…… 他径自出了门,直奔丹药司。 果然丹药司灯火通明,陈瑾年也一夜未睡,在做尸检和写报告。 听说陆行舟来访,陈瑾年并不意外:“让他进来。” 有下属带着陆行舟入内,陈瑾年屏退左右,看了陆行舟一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丹是不是霍家的?” 陆行舟爽快地点点头:“是。” 陈瑾年有些出神地捻着胡须,呆愣了好久才道:“奇怪,这种能从阎王手里抢命的丹,举世也没出现过,霍家哪来的……这东西要是被皇室和圣地知道了……” 陆行舟笑笑:“所以如今陈掌司知道了,倒要小心别漏嘴,否则霍家多半是会灭口的。” 陈瑾年有些无语:“所以你是笃定我不敢传出去,才敢当我面用呐?” “不,我确实是乱了方寸,那时候真没心思考虑别的。不过事后想想,觉得还是来明着告诉陈掌司最好。” 陈瑾年犹豫了一阵,叹气道:“看来你真是霍殇了,霍家这么隐秘的事你都知道。” 陆行舟:“……” 陈瑾年终究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道:“你们家内事我不管,那丹的丹方,能否……” “别说霍殇了,霍瑜也不会知道丹方。但我好歹经手过……虽然没法具体分析,不过主材应该是这几件……”陆行舟很干脆地把几味药材写在纸上,他知道像陈瑾年这样的丹师,心中真正在意的只有这个。 但很遗憾,陈瑾年再怎么研究也最多提升一点配药理解,是不可能真达成霍家丹药的效果的。 毕竟那丹药真正的重点在于丹炉,而不是配方本身。 陈瑾年哪知道这些,得到几味主材就很满意了,这意味着他多做尝试,说不定就能配出来。 老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纸条,一看那心思就已经在飘:“行,这事我不会说的……有人问起具体情况,我会说你徒弟被妖气侵袭引发恶疾,你自己是丹师,又得我提点,自然轻松处理了。” 陆行舟吁了口气,行了一礼:“那就多谢陈掌司了。” “不用谢我。”陈瑾年目光从纸上挪开,打量了他一眼,有些喟叹:“舐犊之情,谁不感触……我的小孙女,也和令徒差不多年纪。” ———— PS:看吵得烦,早点更。连载文能不能不要一出什么就吵啊……这件事陆当然是犯错了的,但就是为了表达他面对“女儿”的生死攸关会导致方寸大失,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凸显的是对阿糯的极度在乎与极重情的人物性格。 这就是他的人设,毁了什么人设……可从没写过他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理智的人设,这才30章,不正是刚开始丰满人物多面性的阶段吗,怎么就已经定标签了?连上辈子是不是处男都没写呢,还人设。 如果只是因为不理智表现让读者们失望了,那我道个歉……但老实说,我家人要是出事,我表现会更严重,或许大家的代入方向不太相同。 第三十四章 为了孩子 回到沈氏商行,天色已经大亮,陆行舟便直接去了沈棠的主院。 沈棠和独孤清漓已经在院子里吃早餐,见陆行舟过来,两人也不意外,沈棠很随意地招呼:“来一起吃点?” 陆行舟也不客气,很快到了桌边,取过桌上的包子就啃。 沈棠笑道:“怎么不客气了?” “之前吃饭也没跟你客气啊。”陆行舟啃着包子随意道:“这两天我们躲外面,是怕你们被霍家盯上,但目前来看这问题似乎已经不成问题,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和柳擎苍结仇,他本来就会怂恿霍瑜对付我们,和你的私事本没有关系。你本就该和我们合作。” “再跟我算账,我就不帮你治腿了。” 沈棠怔了怔,眼里闪过惊喜的光:“你的药已经用掉了,还能治?” “能。”陆行舟三两口吃完包子,抹了抹嘴:“救命药用掉了,但霍瑜带给霍老管家的伤药还是在的,对你恰好合用。只不过效果比较一般,可能会需要一定的时间慢慢恢复……但一定能成。” 沈棠压着期待,深深吸了口气保持镇静:“那你呢?霍瑜带来治霍老管家一个人的,不会带双份药吧,必然只有一份。” 陆行舟沉默片刻:“我说过,我的情况严重,这种药对我没什么大用,对你恰好。” 独孤清漓一直悠然捧着杯豆浆在喝,仿佛事不关己。闻言终于看了陆行舟一眼。 没什么大用,可还是有用的。 至少单独把断筋给续了应该没问题,别的方面再找别的办法,能好一点算一点。换了谁瘫痪十年有能够稍好一点的机会在面前还能管别人啊? 可他还是打算给沈棠。 陆行舟给自己也倒了杯豆浆喝着,叹道:“可能你们见我行事会觉得我是什么谋算者,其实不太算的,你看昨晚我就做了很丢人的事情。” “丢人?”沈棠有些出神:“你为什么会认为那丢人……说真的,我羡慕阿糯,她有世上最好的父亲。” 陆行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他在沈棠面前漏了很多底,沈棠同样在他面前漏了不少。虽然一些关节还没明了,但沈棠确有可能是公主,那她的父亲……显然,她确实很难得到阿糯这样的父爱。 甚至有一定的可能,她的腿都是亲爹打的。 想了想,还是不和她扯这个,继续道:“我想说的是实际我的谋略也就那么回事,做得更多的主要是组织管理工作和一些方案策划上的事。” 沈棠回过神,一时不解:“这又怎么了?” “对于组织管理者,如何更合理地分配资源是一项基本素质……便如这药给我,改变不了我依然必须坐轮椅的现状,但给你却能完全治愈,彻底解决一项问题,还能得到一个完整战力。不管怎么考虑,也是该给你。”陆行舟冲她眨眨眼:“除非你是为了不给我摸腿。” “先生说笑了。”沈棠脸上再度泛起红霞,半晌才道:“资源分配的前提是一伙的,否则那只是各自的东西。” 陆行舟奇道:“难道现在我们还不算是一伙?” “并不是。”沈棠盯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不管怎么分析,也觉得你不会继续驻留夏州,继续留下去对你没有意义。之前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把我摘出去,而不是为了你自己,当你让阿糯出手对付妖魔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决定离开夏州了。” 陆行舟怔了怔,沉默。 沈棠的思维从来敏锐,可对他的了解真是让人吃惊……大家也没认识多久啊。 见他沉默,沈棠咬着下唇,似是纠结了好一阵子,最终下定决心道:“但你决定离开之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腿依然没治好……所以现在情况不同。你也知道我和清漓背景不一般,只是暂且有些麻烦。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帮我,当解决一些事情后,帮你找药易如反掌,不需要再自己独自筹谋。” 陆行舟微微眯起眼睛。 沈棠又道:“另外,无论你之前曾经出自何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是独行客,已经缺失了传承与提升的路径,处境还不如徐秉坤。若是入了我的伙,解决这个问题也有了途径。” 说到这里,像是怕伤到男人自尊似的,又小心地补了一句:“就当……为了孩子?” 这即视感……陆行舟没忍住笑出了声:“好。” 如此干脆利落,倒让本以为陆行舟可能会拒绝的沈棠愣了一下,继而大喜:“真的?” “这还能骗你不成,难道就为了哄你治腿,你又不是小孩子还吃这套。”陆行舟失笑道:“另外我话说在前头,我未必有你认为的那么有用,别抱太大期待。” “这就是你刚才说自己不是谋算者的原因?” “嗯……看得出你缺个参谋,虽然你很聪明,但不是这一路的。从当初选择的立足方案就知道,很难评,选择白驰,更难评……” 沈棠:“……” “这也是你从剑符提案之后就对我另眼相待的原因不是吗?”陆行舟自嘲地笑笑:“虽然……可能也有点共情的因素,只不知占几分。” 其实沈棠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对陆行舟另眼相看,其中共情的因素占几分、想得到陆行舟谋划能力的因素占几分,而时至今日,是否又在各种互相帮助之中隐隐掺杂了一些别的。 此刻被说得有些出神,良久才道:“我要的也并不是什么军师算计……当初阎罗殿能从你们区区几个人变成如今威震大乾的势力,如今我要的也是这个。” 终于是揭了他阎罗殿的底子,陆行舟也不意外,平静地点点头:“阎罗殿主要并不是我的功劳,以她……以阎君之强,想让强者闻风景从很是容易,我不过锦上添花做做架构。一定要我试试的话也可以,我只以朋友身份帮你,如清漓一样,并不是你的下属……当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我还是会走。” 沈棠叹了口气:“说穿了还是那句,你不入宗?” “是。” “那你以后便是本宗客卿长老。”沈棠也不纠结,递过一枚玉符:“这是我的信物,见之如见宗主。” 独孤清漓想说什么,终究忍了没说。 说是和我一样,可我都没这种东西。 话说他刚才是不是连“清漓姑娘”的后缀都省了,直接喊清漓了? 陆行舟接过玉符,灿然一笑:“现在算一伙了,心安了,可以治腿了么?” 沈棠脸上又有点红,微微垂首:“请先生施救。” 治腿不仅仅是治腿,那是要摸的啊,还是撩起来摸。听他刚才的说法,需要长期,那大概还不止一次完事。 这“请先生施救”说起来,和“请先生摸我”有区别吗? 陆行舟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请入屋。” 独孤清漓站了起来,把有点想跑路的沈棠推进了屋。 沈棠急道:“错了,这是我的房间……” 独孤清漓一脸莫名:“给你治腿,在你房间,有什么不对吗?” “我……”沈棠都不知道怎么跟这货解释,你完全可以把我放客舍去,这里是我闺房啊!女人的闺房,男人能随便进的嘛! 可当着陆行舟的面,这话说出来又感觉有点伤人心的样子,沈棠憋了老半天,终于认命地垂下脑袋。 陆行舟也没想到这人机小白毛居然会把沈棠往闺房推,跟着进了屋中才呆了一下。 窗台养着鲜花,室内芳香宜人,有着和沈棠身上一样的清香,很舒服。粉色的纱帐,粉色的床褥,甚至还有一条雪白的小肚兜随意丢在床头。 肚兜上还绣着一朵海棠呢。 沈棠的脸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忘了这个,这两天这么多事当然没心思整理,换了衣服随手一丢,谁想得到会有男人进屋里啊! 其实这也是陆行舟在此世第一次进入女孩子的闺房……元慕鱼的房间他哪敢进啊……嗯,阿糯不算。 独孤清漓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个主角的尴尬脸色,一把拎起沈棠放在床上,还脱了鞋子。 沈棠咬牙:“你脱我鞋干什么!” 独孤清漓很是费解:“你上床不脱鞋的么?” “我……”没等沈棠说出什么,独孤清漓又扯出被压在下方的肚兜打量了一眼:“这什么东西?” 沈棠:“……” 陆行舟:“……” 您没见过肚兜?我都见过,电视里。 沈棠躺在床上切齿:“总有一天会让你用用的。现在,能不能,先,出去?” 独孤清漓认真道:“我要保护你。” 沈棠都快气炸了:“陆行舟在这,有什么需要你保护的?” 独孤清漓更认真了:“就因为他在这,我才要保护你。” 说你不懂吧,你还挺懂! 陆行舟面无表情:“有外人在,干扰治疗。你是要确保治疗呢还是别的什么,自己斟酌。” 独孤清漓考虑了一下,觉得保证沈棠腿部的完整会比保证那个完整更符合自己的任务要求,便转身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陆行舟划着轮椅到了床边,和床上的沈棠你看我我看你,两个人都没忍住同时笑了。 沈棠道:“清漓长期独自修行,很少与人接触,不谙世情,别怪她。” “我什么时候怪她了,就该这样啊!”陆行舟笑道:“不是这样才不好玩。” 沈棠转回头,看着天花板:“你很喜欢清漓?” “是很喜欢。”陆行舟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你又知道了?”沈棠似笑非笑地撇撇嘴:“怎么治?” ———— PS:提前更完,6点的没有了哦。 第三十五章 治疗 沈棠预感到治疗或许要比当初检查更加旖旎,所以要把独孤清漓赶出去,不能再被看个没完。 事实也确实如此。 检查那会儿无非是捏捏肌肉摸摸筋,确定情况而已,而治疗则需要先顺筋。 因为筋断了,需要把断裂的两端先凑在一块,才能考虑接续,和接骨一个道理。 没人能肉眼看见断筋在哪,需要用手摸着,灵气探入,一点点地捋顺。 沈棠眼睁睁看着陆行舟伸出手来,把她的裙子撩到大腿,又捉住她的脚踝,按着脚筋所在一路向上轻抚。 一次没找准位置,还要再来一遍,反复摩挲。 这回别说脸了,怕是浑身都是红的,哪怕沈棠实际并没有知觉。 她没知觉,陆行舟有啊,那一路触摸,手感简直无法言表。 她的鞋还被脱了,剩一双白袜子,更显得玉足秀美小巧,有些玩法里还特意得这么穿呢,实在诱人至极。 没有人知道,陆行舟并不是纯情小处男,上辈子还是谈过两任女朋友的,只是都分手了…… 这辈子倒确实是十九年不知肉味,尤其天天跟芳华绝世的元慕鱼混在一起,能看不能碰更是难受。元慕鱼初期还玩小妖女人设,一天天巧笑倩兮的调戏小弟弟,挨挨碰碰吐气如兰的。元慕鱼是以为他那时候十来岁,觉得好玩故意挑惹,天知道这壳子里装的是个成人灵魂,那滋味别提了。 换句话说,其实阎君大人被一个成年人吃了好几年的豆腐,自己都不知道……陆行舟也不是表面的那么君子,有豆腐真吃。 但再怎么吃豆腐也没有撩起裙子摸腿的程度……两任女朋友加起来都没有沈棠的脚好看,那手感更是天壤之别……这玩意儿不仅靠天姿,修行能改善肌肤,真正的玉骨冰肌,这是现世找不到的优势。 憋了十九年的陆行舟这是真的有点受不了,心中那不叫一荡,简直都荡成秋千了。 手中也下意识地多摸了几轮,等反应过来也暗自鄙视了自己一下,不管怎么说这是在治疗呢,确实不应该分心……于是定了定神,仔细地顺着脚筋往上推。 沈棠一直靠在床头看着他的侧脸,虽是没有被多摸了的知觉,也仿佛能从他微红的脸色看出他那一刹的心思变化,暗暗啐了一口。 你刚才趁机多摸了几次?可这话问出来只会让大家都尴尬,沈棠只好硬生生憋着,还好他也不是小人,很快就正常了。 沈棠轻轻吁了口气。男人呐…… 他还毫不掩饰喜欢清漓。 还以为你对我毫无感觉呢,还不是也色色的。 沈棠心思渐渐有些走神。他喜欢的是清漓……挺好的其实,至少现在的自己不是考虑男女事的时候,他的身份也不合适……可为什么看他对清漓的态度时,总是有点吃味? 如果清漓真是自己的下属,那牵个红线还挺好,起码他不会一直想着要走……可清漓不是下属。 这红线也不是很想牵。 正神游万里,左腿膝盖下方隐隐传来一阵麻痒,走神中的沈棠毫无准备,下意识“嗯~”了一声。 那声音真是荡人心魄,陆行舟手都滑了一下,触到了膝盖上方。 更是柔软如脂。 那“嗯”越发多了,还多出了喘息:“你……你……” 陆行舟很快收回手,若无其事道:“意外。” “你……”沈棠哪分得清这是意外还是故意,只得装着没那回事,咬着下唇道:“你轻点……” 陆行舟:“……” 门外,独孤清漓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旁边一只小脑袋靠在门上听,听到这里眉飞色舞:“清漓姐姐,你不听吗?” 独孤清漓:“……我不需要贴在门上也听得见,你也一样。” 阿糯道:“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有师娘了?” 独孤清漓道:“常人都不喜欢自己有个后娘……你连我占了你一次推轮椅的位置都盯我盯个没完,对你师父找师娘的事倒不在乎?” 阿糯震惊:“你居然知道我不想你推轮椅!” 独孤清漓道:“这是什么很难判断的事吗?” “不难,只不过我以为你是傻……哦,不是,以为清漓姐姐清冷淡漠,不在意。” “剑客若是察觉不出恶意,早死了,就像你吞了的前半句一样。”但独孤清漓是真不在乎这所谓恶意,说到这里还是继续问此前的话题:“你真不在乎有后娘?” 阿糯出神地看着房门,听着里面变得压抑的喘息,低声道:“只要师父喜欢,什么都可以,包括让你推轮椅。” 独孤清漓忍无可忍:“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大度了,然而根本没有人想跟你抢推轮椅的位置!” 里面的声音忽然变大了,两人同时闭上了嘴,支着耳朵听,却再无声息。 阿糯震惊:“这么快?这才几下啊……” 独孤清漓懒得理她,几下关我什么事。 里面陆行舟满头是汗,注入了灵气探入小腿内部去顺筋的,可不轻松。还要忍受沈棠的声音,那就更不轻松了。 她的声音当然是因为断筋两端靠近,神经已经有所反馈,有知觉了,那麻痒确实很难忍。 “好了,不用忍了。”陆行舟挑了一抹黑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的断筋处,又取出绷带缠好:“这里近期注意别沾水。” 沈棠只觉麻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凉,舒适无比,长长吁了口气。 却哪里还答得出话来,刚才的声音不用想也丢死人了。 这还有一只腿呢,还要来一次…… 可看陆行舟满头是汗的样子,沈棠神色复杂得很,又是羞恼又带着感激,想来想去还是说:“你累了,先歇会。” 陆行舟也不客气,当真坐着休息,顺手从怀中掏了个丝巾擦汗。 可刚擦一下就怔住了,沈棠那原本就已经很红的脸这回更是鲜红似血,都快滴出来一样。 那不是普通丝巾,是之前送他五蕴草的时候包着的手绢。 陆行舟顿在那里,声音都有些结巴:“这个,这个是洗好打算还给你的,可这几天事多,给忘了……” 沈棠憋了老半天,终于偏过脑袋:“不用还了。” 那就从来没打算要回来啊……何况男人还用来擦了汗,哪个正常人会重新收回来继续用。 可此情此景,这么一说,总觉得反倒更暧昧,不知道怎么的……感觉陆行舟同样是收也不是,还也不是。 陆行舟都索性懒得多想了,继续就拿这手绢擦了汗,又塞回怀里,硬邦邦道:“另一条腿。” 此前治疗的是靠外的腿,如今要治另一条,陆行舟坐在轮椅上就显得远了,不太方便。沈棠把两腿都挪近了几分,靠外那条都挨在陆行舟腿上了。 两人装着不知道,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继续治另一条,过不多时,屋内再度响起了嗯嗯声。 “嗖!”盛元瑶出现在屋外,见到独孤清漓和阿糯站岗的模样,还没发问呢,就被里面的声音惊了一下。 独孤清漓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盛元瑶同样不说话,支着耳朵的人变成了三个。 自己来干嘛的来着……算了,什么事情也比不上这现场瓜重要! 里面终于治疗完成,两人都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陆行舟长长吐出一口气:“以后不需要像今天这样顺筋,我每天来给你换药就行。” 沈棠一直侧着脑袋看墙壁,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都这样了,以后还需不需要像今天一样还有什么区别…… 陆行舟又取出一个瓷瓶,放在床头:“这是内服药,里面本该有十粒的样子,每日一粒,连服十天。如今应该已经被霍老管家吃掉了一粒,还有九粒……问题不大,我再炼个其他的弥补一下,到了这份上已经不难。” 事实上沈棠的修行远非霍老管家可比,要是真到了治疗尾声的程度,她恐怕都可以自我恢复了,还真不差那一粒。 沈棠终于鸵鸟不下去,坐了起来,惊喜交集:“你之前说的我以为需要很久,难道十天就可以治好了?” “十天可以续好筋,但彻底恢复是个长期的过程,你以后还需要进行恢复性训练。常人是要很久,以你的底子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沈棠深深吸了口气,按捺着激动对陆行舟施了一礼:“多谢先生。” 陆行舟道:“你之前说我生分,如今怎么更生分起来了?” 沈棠顿了几秒,终于美目流转:“嗯,行舟。” 那不经意的风情,便是惊人的媚意。陆行舟心中闪过一个词“媚骨天生”,实在有些吃不住,偏头道:“我回去休息了……喊清漓进来扶你起来?” “不用劳烦。”沈棠纤手轻按床榻,人便如仙子飞天,凌空一个盘旋,准确地坐在了一边自己的轮椅上,冲着陆行舟一笑:“走。” 两人并行出门,沈棠到了门边伸手一拉,一个小女孩咕噜噜滚了进来,外带一个盛元瑶踉跄栽进,差点撞进陆行舟怀里。 ———— PS:要吵在相关章节吵,大家想法不同我都理解,批评的也接受,没删过一条。但是还追到后面不相干的章节继续骂的,视为恶意找事,直接永禁。没毛病吧? 第三十六章 如何结案 好在盛元瑶终究修行不错,双手飞速一撑陆行舟的肩膀,轻触即分,近在咫尺地刹住了身形,连陆行舟的轮椅都没被推倒退。 陆行舟拎起趴在地上如同咸鱼的阿糯:“盛统领功夫不错,阿糯学学。” 话说你一身公服,怎么也香香的…… 盛元瑶尴尬地后退:“你们……完事了啊?” 这是什么话……沈棠一肚子没好气:“盛统领此来,有何贵干?” 陆行舟摆手笑笑:“盛统领当然是来问,霍家护卫与柳擎苍之死怎么处理。” “不错。”盛元瑶总算进入了正事节奏,肃容问道:“昨天本来就想问,你把霍瑜那些人怎么了……后来觉得大庭广众不好问,不如我自己先去看一眼。” “然后呢?” “霍宅遍地尸首,霍瑜带来的人死了个干净,其中还有柳擎苍。但很奇怪,没找到两个五品护卫的尸首。” 事实上,不仅是霍雷霍霆,连影子的尸首都被陆行舟处理掉了,只是盛元瑶不知道影子的存在,怎么数也只是少了两个护卫。 陆行舟笑道:“盛统领想怎么结这案?” “原本霍瑜来这里大张旗鼓的找你,现在人死光了……哪怕众目睽睽之下他是被妖魔所杀,那些护卫之死还是很难洗清你的嫌疑。我想先问问,你自己有什么说法?” 陆行舟有些惊讶:“难道你还能按我的说法?” 盛元瑶面无表情:“也是一种参照。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没什么好说的,那我会如实上报你的嫌疑,毕竟知道的人太多,我也藏不住。” “有没有一种可能……两个护卫见霍瑜死了,害怕被处罚,自己杀人跑了?”陆行舟眨眨眼:“说不定还带走了什么宝贝。” 盛元瑶没好气地瞪着陆行舟,她自然知道那是陆行舟杀的,才不会信这鬼话。 但又很快若有所思。 这里的问题不是她信不信,而是别人信不信、以及怎么上报最有利。盛元瑶再年轻,那也是家学渊源,深知官场的道理。 现在大众的认知是,霍瑜表面在查霍殇并且认准了陆行舟,但实际上在暗查妖魔事宜,这是他本人大庭广众之下说的,甚至妖魔还回应了“就你在查我是吧”。 不得不说这坑还是她盛元瑶给挖的,密室外面告诉妖魔是个叫霍瑜的在查它…… 然后霍瑜奋勇抗击妖魔不幸牺牲,这也是万众之中被看着的。 虽然可能有些强者会看出情况不太对,但没人能有实证。霍公子抗击妖魔英勇牺牲,这对霍家也是好听的,要是你非说他被人绑了糊里糊涂被杀,又拿不出实证,你猜霍太师更喜欢听哪个?因此一般也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去自找晦气。 要以此上报的话,这里有个关键问题:霍瑜抗击妖魔的时候,护卫在哪? 如果护卫早被别人杀了,霍瑜哪有心思独自去抗击妖魔呢?怎么想都不合理。 另外如果护卫是被杀,那地方的责任呢,她盛元瑶的责任呢?霍公子的护卫被人杀光了,你们夏州在干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还真是护卫起了异心,故意坑霍瑜去送死,然后杀了其他护卫夺宝走人。 这种上报方式是最简单、最没责任的,所有责任都在临阵脱逃的护卫和豢养妖魔的徐秉坤身上。然而这么一捋,就真和陆行舟没有半点关系了,之前霍瑜追查陆行舟完全可以是掩徐秉坤耳目的举措。 事实上霍家由于知道还有个影子身上带着丹药不见了,这个说法更能让霍家相信,是霍雷兄弟劫走了影子。 盛元瑶心知肚明是陆行舟干的,让她这么上报总会有点不是滋味,那是摆明了全盘造假。但她很清楚全体镇魔司下属和夏州城全体官员都会很乐意这么写,省了多少事情。 “你这些都是事先计划好的?”盛元瑶终究叹了口气,很不是滋味地问。 “单论护卫尸体消失这事,确实是计划好甩锅给他们的。”陆行舟坦然道:“我说过,会把所有瓜都给你包熟。” “那么你早早提示我妖魔案,也是在利用我?” “这倒真不是,毕竟我不知道你们会在那时候去诛妖,没预计过能打这种配合,我真不是神仙。当时提示你城主养妖,是真给你找功劳的。后来见妖气冲天,我自然调整了方案。” 盛元瑶黑成炭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旋即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这夏州之行,让我区区这么点时间就变成了和别人一样的官油子……我做镇魔司,真不是为了做成这样的。” 陆行舟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低声道:“我说过……这世间就是个丹炉。我们居于其中,早晚都会被炼成一般圆滑的模样。” 盛元瑶有些嘲讽地道:“如果不想变成一般模样呢?让这炉火变成自己的火焰?” “是,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那么你可以不搭理夏州官员怎么想,不在乎霍家什么反应,直接把我抓起来扭送……但现在不行。” 盛元瑶倒被逗笑了,似是无意地瞥了旁边听瓜的沈棠一眼:“我真要抓你,怕还要顶住这里某些人的反应。” 沈棠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盛元瑶伸了个懒腰,有些意兴萧索地往外走:“就这样吧。这事过去,我会让父亲把我调回京师……没意思。” 沈棠暗道你可能回不去,却终究没说,目送盛元瑶远去,才低声道:“元瑶挺不错的……现在有这样赤子之心的衙内千金,真不多了。” 陆行舟也笑笑,拱了拱手:“那么宗主大人,我回去休息了。” 沈棠柔声道:“去吧,辛苦了,我一会让人给你送些补药。” 陆行舟冲着独孤清漓挥挥手:“再见,小白毛。” 独孤清漓面无表情。 阿糯很快推着陆行舟走了,独孤清漓板着脸问:“你们还挺快?” 沈棠脸红红的:“比预计的久……他中途休息了一会。” 独孤清漓:“这是我能听的吗?” 沈棠:“你在说什么?” “你们做的什么,我就说的什么。” “我们在治腿!”沈棠懒得和她瞎扯,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腿:“他说只要十天,后续就是恢复性训练。我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独孤清漓有些犹豫:“你好了的话,实际比我更强,足以自保,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这一刹那沈棠心中居然有种绝不该有的恶意,觉得让独孤清漓走人也没什么不好,免得陆行舟眼睛总是钉在她身上,临走道别都冲着小白毛而不是她…… 可心知这个想法绝不应该,便道:“国师吩咐你的是保护我的安全呢,还是保护到腿好为止?” 独孤清漓无奈道:“是保护你的安全,可我觉得你后续也没什么危险。” “那就错了……从盛元瑶对我们的态度可知,至少盛青峰是知道我身份的。盛青峰既然知道,别人早晚也会知道,我的身份瞒不了太久。到时候就算让我安稳立足,总归还是免不了各种暗箭要冲着我来。此外,夏州为什么会出现妖魔,它从哪来的,这也是一个潜藏的危险,不可不防……” 独孤清漓道:“真到那时候,我的力量也护不住你。但属于你自己的力量倒是可以用上了……” 沈棠问:“你四品快了么?” “和这个妖魔一战,倒是颇有所悟,感觉四品关卡有些松动,应当突破在即。可师父说我须历红尘,方可进窥上三品,我至今没察觉有什么用处。” 沈棠有些喟叹:“已经很了不起了,你今年还未满十八,真是天才。” 独孤清漓不语,她不觉得自己这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沈棠已经四品,那才是惊才绝艳。虽说沈棠年纪比自己大,可自己所谓的关卡松动那也没突破啊,天知道突破要几年。 “至于你说历红尘没什么用……因为历得少了呀。”沈棠笑笑:“至少你体会不了盛元瑶刚才的灰心。” 独孤清漓想了想,倒也认同:“我确实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明明她自己也不想揭发陆行舟。” “那是两回事……”沈棠看了她一阵,忽地笑了:“诶,等我能站起来了,你去保护陆行舟怎么样?” 独孤清漓怔了怔,脱口而出:“我才不和那小孩争推轮椅的位置!” “如果那是你的上三品之路呢?” 独孤清漓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沈棠抿了抿嘴,心情忽然不那么好,自己划着轮椅转身:“我去看看库房有什么东西,给陆行舟送一些……你且修行。” 刚刚转身,两人心中同时一动:“谁!” “嗖”地一声,独孤清漓仿佛瞬移,挡在了一个黑衣蒙面人面前。 阎罗殿刺客暗暗叫苦,他潜踪匿迹的本事还是第一次没能瞒过同级,这白毛到底哪冒出来的,所谓剑心通明真的这么离谱? “误、误会……”刺客举手示意自己没恶意。 独孤清漓长剑轻指:“你是何人?来意?” 刺客本想解释,心中忽动。 有什么好解释的,阎君要我送果子给判官,又不让我说是哪来的,判官那么聪明,我要找什么理由才骗得过去?这任务就没法做。 倒还不如让这两个女人转交,不就撇得干干净净了,绝对不会泄露阎君存在…… 想到这里,直接取出个烟雾弹往地下一炸,转身闪现,鸿飞冥冥。 独孤清漓正要去追,忽地察觉到一股气息有异,低头看去,烟雾之中躺着一枚果子,光华隐隐。 第三十七章 果实 “这是什么?”沈棠凑了过来,很是吃惊:“没见过这东西,如此浓郁的生命能量……” 独孤清漓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若有所思:“若我所料不差,这有可能是某种妖丹,被人为改造的。形态与气息虽然改变,但那种属于生命精粹的意味还在,改不了。” 沈棠有些惊喜:“此物是不是适合炼陆行舟治腿的丹?” 独孤清漓搞不明白这种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到别人有没有用的脑回路是怎么来的,只是道:“我不是丹师,你可以去问他自己。未必属性相合之物就适合炼丹,这是两回事,别忘了寒莹草。” 沈棠哽了一下,想了想:“刚才那人是不是来自阎罗殿?” “没有直接交手,不好武断判定,只能说有些像。” 两人一头雾水,都有些懵。 陆行舟是阎罗殿判官应该错不了,但阎罗殿里未必都是他的旧部,也有敌对者。这人到底是什么属性谁也没法猜,何况还不一定是阎罗殿的。 那这是有意遗落送给陆行舟的,还是仓惶逃跑之时不慎遗失的,也没法判定了,毕竟连是不是适合炼丹都不知道。 沈棠取过果子:“我去问问他。” 孤独清漓总有一种沈棠是找借口去和他说话的感觉……明明果子在我手里,需要你划着轮椅去?不累嘛? 算了,你爱去就去,我练功去。 此时的陆行舟没有休息,摊着一张稿纸写写划划,在琢磨怎么给沈棠配齐最后的药。 由于霍老管家已经用了一天的药量,他得给沈棠补完,虽然沈棠已经没那么需求,有始有终总是好的。 从霍老管家这些药中,他也得到了一些启发。能炼好的话,对自己当然也是有效的,很是重要。 “怎么琢磨也还是缺了一味辅助血肉复苏的药,这种东西夏州实在不好找。不过档次要求不那么高的话,不像以前那么限定几种,范围大不少,让人去郡上找找应该能找到……” 阿糯道:“其他药呢?” “其他药直接从沈棠库房拿,没有就让她们去买。” “现在就直接用她库房了?这可不仅仅帮她自己治哦。” “怎么的,治腿没收她钱,收点药材不行啊?” “可你收了腿的。” 门外传来沈棠的干咳声,阿糯忙迎了出去,狗腿般推着她的轮椅赔笑:“宗主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说他收了腿的时候。”沈棠有些好笑:“你这狗腿样儿怎么回事?” 阿糯赔笑:“现在师父是客卿,宗主就是我们的金主嘛……” 沈棠似笑非笑地看向陆行舟:“你就是这样对徒弟定位我们的关系?” 陆行舟哭笑不得:“我可什么都没跟她说。” 阿糯眼珠子滴溜溜的,哪里是金主的原因哦,是因为这个很可能要做后娘了,得巴结。 听说有了后娘就会有了后爹…… 当初还是阿糯看你坐在崖边可怜兮兮,才让师父去拉你的…… 沈棠也不多扯,直接摸出那个果子:“这个,对你炼丹有用么?” 陆行舟诧异地接过查验了一下,十分震惊:“这……这果子不仅有益于血肉复苏,这还蕴含着很精纯的能量,用来炼制增长修行的丹药也是极好的材料。此物若是评级,我看得有四品,这是什么果子……” 沈棠犹豫了一下,没说独孤清漓关于此物可能是妖丹的判定,毕竟有很多人对妖的东西有洁癖不肯用的,而且清漓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对。 便只是问道:“确定对炼丹有效?” “对。”陆行舟极为惊喜:“不仅补上你缺的那点儿是没问题了,就连我自己的伤也大有机会,这可不仅仅治个断筋!” 沈棠吁了口气:“有用就好,我还怕白高兴一场。” “可我真不认得这东西。”陆行舟翻来覆去地看果子,颇有些喟叹:“我曾在阎罗殿见了很多奇物图谱,以为见识足够丰富了,看来真是学无止境,世上奇物多了去了,真不是我那几年能够尽窥。话说你这从哪弄到的?” 沈棠实话实说:“刚才有个疑似刺客的,被我和清漓拦下了,逃跑时遗失的。我和清漓都不好判定是故意留下还是真遗失。” 陆行舟想了一下也没想透彻,其实也懒得多想,此物的惊喜太强烈了:“不管哪种,那也是你们所获之物。金主这个定位好像也没错,你看我们这不就是被包养着么……” 沈棠啐了一口:“原来你真不是什么好人。” 谁家好人会说这种调戏的话,还故意多摸我。 陆行舟心情极好,笑吟吟道:“谁告诉过你做阎罗殿判官的人是好人了……你现在要逐我出门还有机会,迟恐不及。” 沈棠白了他一眼:“配药吧你。还需求什么其他辅药赶紧说,我让人去寻。” 陆行舟沉吟片刻,写了张单子:“这是你的,先配好再说。我的有些复杂,立足于这种新药材我得考虑一下怎么搭配,恐怕不止需要配一种丹。” 沈棠接过单子,看着陆行舟眼中那从所未见的明亮和期冀,心中也难免有些小小的悸动。 十年期待,真是种执念。他能把救命药给阿糯,把续筋药给她沈棠,实则心中压着的失望与难过真的难以言表,但面上压着看不出来,直到此刻才一时尽显。 两人对视间,都想起了初识那一刹的共情,那一刻心中转过的“ta和我好像”。 直至如今,双双有了好转之望。 阿糯托腮坐在一边看着,也仿佛看了一场互相救赎的过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再难,有望就好。”沈棠感觉自己有很多话,却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最终化为一句:“我等着你,一起并肩站起来。” “嗯。”陆行舟眼神亮闪闪的:“我会的。” 其实沈棠本来还想问一问对她商行的下一步发展计划,但想想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让陆行舟分心,也就没再多言:“那你琢磨着,我先让人找齐药材。” 片刻之后药材找齐,沈棠一时没走,坐在一边看陆行舟捡药。 丹药配比,和普通抓药的要求不同。一般大夫抓药对于某药几钱差不多就得了,并不需要精细到毫厘不失,而丹药不行,但凡差之毫厘,就可能导致炼不成丹甚至炸炉。如何精细地捡药不出差错,是每一个学徒的必修课。 沈棠饶有兴致地看着,本以为到了陆行舟这个级别的丹师对于这种极基础的事宜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可他还是非常用心专注,居然还取了一个法器级的秤,很仔细。 当初聘请白驰的时候大家也见过他炼丹,白驰对此显然比陆行舟随意了很多,经常用手称量。 或许这就是陆行舟的炼丹水准能超过名门出身的白驰的一项重要因素吧。 她没再多打扰,很快离开,喊来长老唐云忠:“忠叔,丹霞帮现状如何?” 唐云忠道:“柳擎苍死于霍宅,丹霞帮靠柳烟儿肯定无法支撑。现在听丹霞帮的帮众在议论,说白驰建议柳烟儿把帮派卖了,带着她回归焚香楼。” “那就希望白驰真心待柳烟儿了,否则这姑娘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沈棠叹了口气:“这姑娘虽然骄纵了一些,其实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唐云忠有些古怪地看着沈棠,犹豫道:“宗主……” “怎么?” “你近些时日,心软了很多。” “啊?是吗?我杀人没手软呀。” 唐云忠压低声音:“真让陆行舟行宗主令?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如果说考核,这些时日还不够么……他的品行这些时日已经得到了证明。” 唐云忠欲言又止。 他想说的不是这些方面的品行……老实说他观察着也觉得陆行舟不错,有恩必偿,还加倍偿之的那种,没问题。但问题在于,宗主和他是不是走太近了,你毕竟是个黄花闺女…… 可这个实在不好多说,只好道:“如果柳烟儿真的出售丹霞帮产业,我们是否买下?” 沈棠有些犹豫。 撇开被陆行舟坑坏了的炼丹产业来说,丹霞帮原先是种植药材贩卖的药贩子,整个丹霞山都是药山,算是优质产业,包括帮众打手也不算弱。如果是以前,沈棠肯定二话不说地买了,但现在的发展规划是否还适合走这个路子,需要咨询一下陆行舟。 心有所思,也就直接说了出来:“如今发展规划的事宜,我已交付陆行舟做参谋,这事我去问问他。” 唐云忠终于忍不住顿足:“你刚刚才从他屋里离开,这又进去,干脆直接住里面算了!” 第三十八章 在外而安 沈棠自己都没意识到今天往陆行舟那儿跑的频率,高到独孤清漓都懒得搭理她了,也高到唐云忠等忠心长老看着一肚子无语。 面对霍瑜、城主、柳擎苍之死,夏州风云剧变,别家势力谁不是加急开会议事,研究接下来的举措?可这边倒好,连一次宗门议事都没召开过。 好像这些事与她们无关似的……天知道这些事她们就是主角呐! 早上说在治腿也就算了,这一下午还呆陆行舟那儿,晚上还想去! 沈棠想到这里也有些尴尬,逃命般划着轮椅溜了:“那明天,明天再问。” 回到自己的闺房,沈棠“砰”地把自己砸在床上,双手摸着滚烫的脸颊,低声自语:“沈棠啊沈棠,你在干什么啊……” 一条肚兜被她砸在床上的时候震得飘飞,又慢慢悠悠地落了回来,罩在她的脑袋上。 “……”沈棠一把扯下肚兜,切齿道:“是不是逼我找丫鬟收拾,我不想找的。” 她秘密太多,丫鬟这种贴身的很难现招,不敢信任。 她腿脚不便,有时候独孤清漓都很无奈地充当了半个丫鬟,挺对不住清漓的。 不过还好,腿就快好了……明早陆行舟会早早来治腿吧? ……怎么又想到他了。 沈棠恼怒地把肚兜丢到了老远。 独孤清漓正推门进来,一看有什么扑面而来,“唰”地拔剑,肚兜变成了碎末,飘飘荡荡。 “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扔了?”独孤清漓很是不解:“我看陆行舟很喜欢,昨天眼睛盯在那儿起码好几息。” 沈棠瞥了她一眼:“他眼睛盯你身上的时间,可比那多多了……要不改天你穿着那个,看他会不会喜上加喜?” 独孤清漓惊了:“那竟然不是大手绢?是穿的?这东西怎么能穿,只遮得住一小半身子啊!” 沈棠眨眨眼:“你要试试吗?其实很舒服的,肯定比你的裹胸布舒服。” 独孤清漓深度思考:“穿这种东西肯定不方便使剑,这就是你修炼皇极惊世经的原因?” 陆行舟就喜欢这样的?沈棠脸垮了:“出去,我要洗澡。” 独孤清漓很认真:“不好意思,陆行舟说你不能沾水,我此来就是特意提醒你这个的。” 沈棠一头闷在枕头里,再发不出声音。 ………… 次日一早,陆行舟踏入沈棠的院子,却不见两个女人在吃早饭。 他困惑地敲了敲沈棠的房门,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没关,进吧。” 陆行舟推门而入,就看见沈棠生无可恋般靠在床上。 没洗澡,也没丫鬟帮忙擦身,臭了怎么办…… “这是怎么了?”陆行舟左右看了一圈:“清漓呢?” 沈棠脱口而出:“你难道是来给她治腿的?” “呃……”之前也没见你有啥意见啊…… 陆行舟倒也知道别和女人讲道理,还是微微笑着到了床边,把一颗丹药放在床头:“好了,昨天的丹炼成了,补齐了你最后所需。” 沈棠那些不知道哪来的小怨气瞬间消失殆尽,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道:“谢谢。你……你自己的呢?” “已有头绪。我今天得闲再慢慢研究,现在先给你换药。”陆行舟划到她腿边,很娴熟地撩起了裙子。 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的袜子,发现居然换过一双,不由莞尔。 沈棠发现他的目光,脸也有点红。脚当然是要洗的呀,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怕你熏着吧…… 以为今天换个药就好,结果陆行舟还是在她腿上捏了两把:“有感觉么?” 沈棠其实觉得他还是有点故意,却没证据,只能闷闷回答:“有。” 不但有,而且反应比之前更剧烈了,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如同触电一般,浑身发麻。 “恢复挺好。”陆行舟倒也没再多摸,慢条斯理地拆着绷带,小心地刮掉残余药膏,给她换上新的敷上。 沈棠定定地看着他柔和专注的神情,看了好久,才忽然问:“据说柳烟儿可能会出售丹霞帮,买么?” “出售……她去哪?” “据说白驰会带她去焚香楼。” 陆行舟手头顿了顿,想了一阵子:“如果打算去焚香楼,那她不该卖的。手头捏着药山,将来在焚香楼还说得上话,一旦卖掉,她在焚香楼的地位比丫鬟还糟。” 沈棠猛省:“不错,这就是白驰怂恿她卖产业的原因,实际上真正想买的是焚香楼。这应当是白驰回宗的条件,否则已经离开师门的没道理回去。” 陆行舟点了点头:“但如果柳烟儿一直捏着产业,她身边却又没有得力的人,早晚也是被杀了夺产。如果我是她,第一选择就是低价卖给别人,带着钱换个地方,过个平凡富婆小日子。就不知道她够不够灵醒了……” 沈棠笑笑:“她当然没这智慧,但我们可以去陈说利弊,这低价买山的人为何不能是我们?柳烟儿再蠢,也不至于真把未来寄托给一个花柳男,无非是现在不知所措,有人指点的话应该是能说明白的。” 陆行舟换好了药,扎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买了山,或许意味着和焚香楼有了冲突。” 沈棠道:“只需要你说一句买不买。” “买。”陆行舟随意道:“但不是为了做药山,想自己种药的话开辟一部分做药园就可以了,大部分地方可以作为剑宗之地,剑出丹霞,岂不比现在这个小武馆格局舒服?另外丹霞山多半有点秘密,真买下来了,我们慢慢探索……” “是哦,你才是原主来着。”沈棠笑了起来:“你哄我租屋的时候,就说过那是扩张方向。” “当时说那话还包括了霍宅的,霍宅还有后山,和丹霞山连成一体,那真就有点连绵群山剑出各峰的味道了,山下的田园都可以是宗门产业,气象尽出。”陆行舟沉吟道:“现在不知道霍家人怎么想,那老宅已经成大凶之宅了,不知他们有没有处理掉的可能性,有的话还真可以收下来。” 沈棠道:“你是不是把天行剑宗残部想得太旺盛了,我们就这点人……” “首先你要中兴肯定还要大量招人,其次你手里也肯定不止这点人。”陆行舟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你该把你的秘密和我说明白,不然很难做什么筹谋,不过空谈。” 沈棠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猜到了几分?” 陆行舟道:“我本来猜疑你是失踪的公主,但觉得很多关窍没能想明白。如果你是公主,霍瑜和盛元瑶不应该不认识你,并且你沈棠这个身份是天行剑宗的人都认的……除非你戴了人皮面具,但我感觉没有。” 沈棠难得地露出促狭的笑意:“我本来就自幼在天行剑宗修行,沈是母姓,师父是我亲舅舅。要不是有这种皇室姻亲关系,天行剑宗怎么做的皇商?不过天行剑宗的人并不知道我是公主,觉得就是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子罢了。” 陆行舟:“……” “我母亲不过普通妃嫔,我自幼过得也是谨小慎微,你真是霍殇的话,那我们又多了一条相似的地方。”沈棠笑笑:“不过我是长女,出生之时父皇倒是挺喜欢的,授我皇家武学并不藏私。但我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天行剑宗,很少回京,盛元瑶不认识我并不稀奇……我倒是见过她的,那时候她十四五岁,钻别人侯府宴厅后面就为了偷听个红杏出墙的秘事,哈……” 陆行舟也忍不住笑:“那霍家呢?” “霍家的恩宠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高……霍太师并不知道沈棠是谁,倒是我曾以公主顾以棠的身份见过他们。霍瑜是见过我的,可惜这次霍瑜被你折腾得根本没见到我不是吗?” 陆行舟想想这次霍瑜还真的没见到沈棠,不由失笑:“你长期化名在外,是养晦?” “嗯。很小的时候,国师就给了我批语:在外而安。父皇还是很尊重国师的意见,所以送我到天行剑宗,任我使用化名,也算得上一种保护……但我还是希望你称呼我沈棠。” “当然……我也叫不惯别的名字。”陆行舟问:“那你母亲……” “前年已经逝世,说是病逝。”沈棠冷笑:“我也不知里面有没有鬼。” 以当时大家对于霍殇夭折的判定类比,妃嫔就更不该盛年而逝了,有鬼的几率很大。只是很可惜,沈棠没有办法调查这样的事情。 陆行舟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所以你的腿……” “一个很俗套的政治斗争。”沈棠淡淡道:“父皇前些年与妖皇一战,两败俱伤,身体越发不行了,这几年太子之争也是挺激烈的。你知道的,本朝女子可以为帝,我身为长女,自然也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 陆行舟忍不住道:“你既不是皇后所生嫡女,又是从小长期在外的,大堆官员都不认识你,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政治资本,能有什么威胁?” “有啊。”沈棠嫣然一笑:“因为皇子们太废物了啊……你知道我的修行么?” 陆行舟沉默片刻:“四品。” “但他们最高的只有五品。”沈棠淡淡道:“修行之世,实力就是最大的政治资本,虽然父皇从来没有传位给我的意思,但有人怕了。有人怕了,就会想削弱我的势,最好杀了我……于是在一次我和师父送货入京的时候,遭遇了伏杀,远在雍州的山门也同时遭遇袭击。我至今都不知道是哪个弟弟干的,抑或是……父皇亲自干的。” 第三十九章 见龙在田 陆行舟沉思下去,没说话。 天子脚下,皇帝自己干的几率还挺大。 如果是兄弟干的,那多半不会只往你腿上招呼……皇帝则很有这种可能。 怪不得沈棠见自己对阿糯的感情,那种触动确实很难言说……不仅是前一夜的事情,应该是很早就心中感触了。 人的好恶,总是有其来由。 沈棠续道:“总之无论是谁干的,这种骨肉相残的举动引起了国师的极度不满,所以派清漓来护送我离开,并贴身保护。” “所以清漓是国师弟子,圣地嫡传?” “是。”沈棠道:“清漓和我有些类似,她从小在冻月寒川苦修,很少与外人接触。不过她是因为所修功法的缘故……原本她应该修到四品才出山行走,寻求上三品之路,恰逢我的事情,国师就让她提前出来了。” 陆行舟叹了口气:“你们俩的背景,可以把整个夏州掀一百个来回,捏成个丸子。夏州是个县城,怎么容你们这样的大佛,还两尊。” 沈棠失笑:“其实夏州有点特殊的。很少会有县城被称为‘州’,那是因为早年州治郡治都在这。后来这里灵气变薄了,州治迁移,这里也就成了个大县规格。” “这我小时候倒是听过。难道背后还有故事?” “有没有故事,或许是我们可以探索的课题。”沈棠道:“国师指引风起夏州,我想总有其因……此前的事情对常人而言已经算是风起云涌了,可对于我们而言,似乎也不太够格。” 陆行舟点了点头:“继续说你的事吧。国师帮你,然后呢?” “我的事,如果是父皇亲自干的,事情还简单点,他废了我已经足够了,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徒坏名声,也惹圣地不满。为此还会约束我那些弟弟不许胡来。” “圣地对皇权的限制这么大么?” “互相依存吧,圣地并不能完全凌驾皇室……但皇室绝不会愿意和圣地闹翻。被圣地认为倒行逆施,不是什么好事。” 陆行舟接口道:“那么如果是你那些弟弟干的,在圣地的压力之下,他多半还得做个交待,最少要推出一批替罪羊。等这案子结束,你其实也可以公然以天行剑宗示人了,在你安心做个瘸子的前提下,没了威胁,他们不会再来公然动你,最多可能有暗算、或者以帮派斗争名目做些打压。” “不错,所以就算我治好了,我也会继续装个瘸子,做给他看。” 陆行舟心中微动,倒也觉得如果自己治好了也不是不能继续装瘸子…… 沈棠忽然话锋一转:“行舟,你知不知道,初见时,你有一句无意的话,给我触动很深。” 陆行舟怔了怔:“哪句?” “你说,让人觉得失去我而后悔,是我们女人喜欢用的……”沈棠低声说着,仿佛自语:“我原先确实只是想离得远远的,看他们兄弟相残、父子相忌,早晚后悔。天知道当时突兀听见这样一句,我心里想了多少。母亲、舅舅、剑宗无数无辜弟子的血,实际都是因我而流,我真就这么退避看着,对得起谁……” 她顿了顿,看向陆行舟的眼睛,目光熠熠:“总之我现在只想让他们像柳擎苍一样……因为失败而痛悔。” 陆行舟“哈”地笑了:“没想到我和丹霞帮的故事,在你旁观之下还有点别样的意味……” “所以你我是真的很有缘呀。”沈棠眼波流转:“涉足这样的事,你退避么?” “你的事麻烦,我早有预料。”陆行舟笑道:“既然我敢接你的玉符,就不会轻易放弃,宗主大人。” 沈棠咬着下唇:“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把手从我腿上拿开?” 陆行舟触电一样挪开了手。 这是听故事思考出神,不是故意的,真的! 沈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阵,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那么你现在给我怎样的发展建议?” 陆行舟摸着下巴想了想:“先等一个变动,再做决定。” “京师结案么?” “不,看看新任城主是谁。这段时间,先安心治腿,这比什么都重要。” ………… 此刻的京师,正在为两件事沸腾。 一是前些日子的天行剑宗灭门案。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天行剑宗是皇商,也不知道“公主失踪”这种事情,此前陆行舟知道这事还让沈棠颇为吃惊,后来自然猜得到陆行舟背地里一直在用阎罗殿的情报网。 不过天行剑宗是正道、宗主沈超群是三品剑修,在三品之中还算比较强的一档,名列大乾《群雄榜》第一百零三位,颇有盛名。天行剑宗的整体实力也算得中上游水准,一朝灭门确实震惊天下。 尤其沈超群还是在天子脚下、京师城外被杀的,更是重案。 皇帝勃然大怒,下旨彻查。 京师上下经过一个月的兵荒马乱,近日终于有了定论。 三皇子、齐王顾以恒见财起意,杀人截货,罪证确凿。着贬为庶人,圈禁在府不得外出。参与此案的齐王下属势力被杀得人头滚滚,京师震怖。 这是皇帝给圣地的交待…… 至于到底真是齐王干的呢,还是齐王在其他斗争中出了事,被用来以这种方式背锅呢,谁也不知道。 同时皇帝还下了旨意,扶持天行剑宗残部,不可因其败落而欺辱。 “国师如今安否?”顾战庭缓步踱上观星台,看着高台正中烟雾缭绕下的身影。 他的目力自可穿透重重雾霭,看见那身影的曼妙无方,盘膝而坐,平淡从容。 天瑶圣地之主、兼任大乾国师,大乾《群雄榜》天下第一,听澜真人。 可惜戴着面纱,看不透面貌。 但不需要看,在她年轻的时候,顾战庭见过,他还知道当年她也不是“真人”,还用着本名夜听澜……那或许是顾战庭此生所见最美的女人。 可惜这样的女人绝对不可能嫁入内宫,他无法肖想…… 隐世怪物无法统计,皇家自己都有一堆老怪,圣地更多,群雄榜无法罗列出来。他们俩就是大乾在面上活动的仅有的两个超品,看似同级相配。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夜听澜,在与妖皇之战中受伤至今未愈后,就更比不过了。 终究群雄榜上,堂堂皇帝屈居第二。 夜听澜不会看上实力低下的男人,或者索性说,她的眼中就不可能有男女情爱……她的眼中只有仙途,甚至对阎君的兴趣都比对其他的大些。 天下第三……阎罗殿阎君,超品之下第一,一品同阶无敌。 不过圣地之所以是圣地,并未避世,好歹她们还讲个公道,也掣肘着大乾这艘船不会轻易偏离航向。 “那是你自己的女儿,你问本座安否?”夜听澜缓缓睁开眼睛,美丽的眼眸无悲无喜:“不妨问问你自己,此心安否?” 声音平淡而磁性,一如当年的好听。 仿佛岁月从来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顾战庭沉默片刻:“以棠武学天资既高,又有自己的势,可惜是女子。为江山后计,不得不为之。” “你还不如你祖宗开明。” “事实上,曾经的几任女帝……做得都很是胡扯。史官秉笔春秋,给她们留几分颜面罢了。” “她们做得确实不行。”夜听澜声音微讽:“但你七尺男儿,就做得很不错?” 顾战庭正容道:“朕外抗妖魔、内抚民生,无一日懈怠,对得起列祖列宗。” 夜听澜淡淡道:“天行剑宗何辜,被天子无故屠戮,天下宗派人心惶然,是所谓的不错么?其中知道内情的,还知道父亲弑女、嫁祸亲子,确实不错。” 顾战庭沉默。 夜听澜又道:“昨日听人传信,夏州城主暗养妖魔,投喂血食……若是没有及时查出,真到了夏州涂炭之日,是陛下所谓不错么?” 顾战庭这个有话说:“那不过一介地方官吏违法犯禁,古来有之,如何怪得到朕身上?” “这些年来类似案例比往年倍增。涉及官员,陛下身为天子不负责,难道让百姓负责?别的不提,单是徐秉坤一个只知道修行突破的剑客为什么有资格任城主,总不是本座任命的。” 顾战庭再度沉默。 徐秉坤是霍太师推荐的人,而霍家是他所信用。 结果夜听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霍家鱼肉乡里,怨声载道,天子用为臂膀。非天子之失,难道是本座的?” 顾战庭堂堂皇帝也不是来挨训的,终于脸上开始挂不住,冷冷道:“国师是不是过界了?” 夜听澜轻笑一声:“夏州算是好的……江山各处,宗派、官僚、家族……以强凌弱,率兽食人,甚于妖魔。若真到了倾颓之日,希望陛下说得出那句对得起列祖列宗。” 顾战庭冷哼一声,拂袖离开,谈话不欢而散。 夜听澜冷冷地看着顾战庭离去,纤指忽地轻掐法诀,做了个简单测算。 “乾,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夜听澜微微一愣:“怎么会是这种卦,主客不对啊……我算的是以棠,谁是大人?” 第四十章 群雄榜 天行剑宗事件在知情人眼里的重要性无与伦比,那是宣告着夺嫡之争进入了开始动手的白热化阶段。 公主险些被杀,齐王贬为庶人,风起云涌。 但普通人不知道天行剑宗和皇室瓜葛,大家的目光反倒更凝注在另一件事上。 霍家六公子在夏州调查老宅凶案,不知怎么的查出了城主徐秉坤勾结妖魔。六公子英勇抗击,死于妖魔之手。其左右护卫畏罪,杀了其余护卫潜逃。 这也算得上近年来最夺人眼球的事之一了。 不是因为城主勾结妖魔,类似这种事其实时常发生;也不是因为死人多,死人可比天行剑宗少多了。 而是因为霍家这种高门望族、鼎盛势力,嫡子被杀,已经多少年没有发生过了…… 死再多泥腿子,也不如死一个霍公子吸引眼球。 霍家家主霍行远在家中愤怒地砸碎了古董瓷瓶:“混账东西!夏州是怎么保护小六的!” 周围一群霍家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吱声。 自从霍行远获封一等镇远侯,霍老太师就把家主之位传了给他,自己算是半退休状态。此时霍老太师靠在椅子上眯眼看儿子发火的模样,好久才慢慢开口打断:“夏州上报的始末,你们怎么看?” 霍行远怒道:“显然不可能!小六虽不成器,对霍雷兄弟倒是很义气的,他们怎么可能坑小六去死?” 霍太师淡淡道:“如果丹药事泄,巨大的诱惑在前呢?” 霍行远沉默下去。 虽然霍家人自己都不可能把丹药的事外泄,但他们也知道部分没脑子的子弟怎么操作的——有好几个都把丹药藏在影子体内,觉得这样更安全,但却没想过影子也是可能泄密的。 一旦丹药事泄,发生了什么都不稀奇,霍家被抄家都不稀奇。 所谓红薯提案只是让霍家进京的引信罢了。真正让霍太师重获荣宠的,是陛下当年受了妖皇重伤时,霍太师假借一颗祖传仙丹的名义将他治得七七八八,这份大功才是关键。 要是被知道霍家有的不是一颗仙丹,而是丹炉,所谓的一颗祖传仙丹还是早几年试着炼的,药效甚至不如现在霍瑜身上的……那霍家死定了。 想到这事可能泄密,霍行远连发火的功夫都没有了,蹙眉权衡良久,才低声道:“如果真是他们觊觎丹药做出来的事,我们怕是不能声张,只能吞了哑巴亏。” “恐怕他们也是看准了我们不敢声张……”霍太师叹了口气:“小六抗击妖魔,英勇牺牲,有这身后名倒也不枉了,不宜多生事端……当然,不管我们面上怎么认,这事也不能听夏州说什么就是什么,好歹查个仔细。行远,你选个得力的人去接这城主,这次招子擦亮点……” 霍行远有些为难:“徐秉坤是我们推荐,如今捅了这么大篓子,陛下盛怒。恐怕新的夏州城主不会愿意再用我们的人了……” “陛下用谁是陛下的事,你就不能拉过来?再说我们也只是想要为孩子讨个公道,又不是做什么枉法之事。” “是。” “此外……那个陆行舟,到底是不是小七……” 霍行远脸上有些难堪:“这事……我再派人调查一二?” 霍太师没理他,低声仿佛自语:“他和殿下混在一起了……如果真是……” 霍行远眯起眼睛,把握到了父亲的意思。厅中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霍家以前不知道沈棠是谁,可这次齐王被废的事一出,真是不知道都难了。现在的情况下,短期内真是谁也不敢再公然对付沈棠,就算其他皇子想对付,恐怕都只能通过一些帮派斗争手段悄摸摸的打压着,更别提他们了。 如果霍殇和沈棠混在了一起,那日后的变故推演…… “如果他真是小七……”霍太师叹了口气:“先让人接触看看,是否有可能化解他的恨意,如若不能……” 话没说下去,霍行远知道意思,颔首道:“我知道了。” 霍太师环顾厅中儿孙,冷然道:“不管小六到底是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死的……总之谁还把丹药放在影子身上的,全部收回,影子处理掉。” 众人都躬身行礼:“是。” ………… “凭什么不让我回京啊!”盛元瑶在镇魔司里对父亲派来的下属大发脾气:“就算不提我在这连破几个大案子的辛劳,他也得看看这短短时间里夏州多少风险吧?我还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盛元瑶还是有点小心虚。 几个大案子,她破案的功劳都很难评。一个霍家家仆凶案,她结案是霍殇所为,结果“霍殇”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关系还挺好;一个霍家护卫与柳擎苍死亡案,那结论就彻头彻尾是造假;然后霍瑜案,从霍瑜来此的起因、到霍瑜的死因,她简直能算凶手之一。 值得称道的其实是破获了城主暗养妖魔案、且力战妖魔而不退,最终还斩获妖尸而归。可这最值得吹的功劳无端端的被啥都没干的霍瑜分走了一半,起码现在别人议论的焦点都是霍瑜,没她什么事。 乱七八糟的……她实在不想混下去了,还不如回京听命做事,好歹没这么多纠结。 下属无奈:“小姐,你才刚来都不到一个月,哪能就回去的,世上没这样的履职规矩。” “少来这套,这种规矩还不是他说了算,什么功劳足矣之类的理由他们用得少了?我这些功劳论起来够升职了!”盛元瑶气道:“什么一个月,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怎么过的吗?” “呃……”下属压低了声音:“小姐,霍六死在这,大家多少都要带几分责任……” 盛元瑶炸了:“该不会压我功劳吧?老娘辛辛苦苦力拼妖魔,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他霍瑜废物关我们什么事!” “不会不会,最多延后,不要在这当口刺激霍家而已。” 盛元瑶气得要死,倒也知道这很正常,功劳没被削就不错了。 下属又道:“另外,京中刚刚发的旨意,您或许不知道……” 盛元瑶竖起了耳朵:“什么瓜?” “圣上下旨保天行剑宗。” 盛元瑶一时莫名:“那怎么了?” 下属的声音越发低了:“沈氏商行,就是天行剑宗。” 盛元瑶:“!” “之前令尊不敢告诉你,怕你年轻藏不住事,现在可以说了……我想多半沈氏商行这几天自己都会改回天行剑宗的招牌。” 盛元瑶来回踱着步,很是纠结:“他们的瓜是真多啊……” “后续肯定还有很多风云,我们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令尊大人肯定知道。既然令尊还是认为小姐留在夏州有利,那想必是真有利。” “好吧。”吃瓜的最大爱好终于还是盖过了其他纠结,盛元瑶冷哼:“反正陆行舟前后不知道该算欠我几个人情了,我事情做不下去,就找他做去。” 说干就干,盛元瑶抓了一本册子,直接出门找陆行舟去了:“本来就有个事儿要找他。” 到了沈氏商行,守卫不敢拦盛元瑶,盛元瑶径自直入,陆行舟果然在丹房里炼丹。 让人吃惊的是旁边打下手的不是阿糯,居然是独孤清漓笔挺地站在身后守卫。 盛元瑶差点想问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可看两人平静的样子忍着没问出来,只是委婉道:“阿糯呢?” “沈棠去找柳烟儿,双方互不认识,阿糯倒是相熟,带她做个引荐的。” “所以你们互换,把独孤姑娘调来保护你了?” “是啊。” 盛元瑶觉得怪怪的,这是在沈氏商行内部,你们这么着紧干嘛,炼的丹很重要? 炼的丹确实重要,这是陆行舟自己治腿的丹。 理论上第一批炼制的当是骨骼恢复的丹药,先把骨头拼好,再续筋,最后恢复肌肉。 但别的药难度更高,现在陆行舟还是在先试手,把最简单的续筋药炼出来。 陆行舟这个真比沈棠麻烦太多,因为他断腿的时候年纪很小,这些年小腿缺失成长,现在连骨骼都是畸形的。就算接好了,都得额外用药催生骨骼,使之成长到相匹配的程度,难度极高。最后那萎缩了十年的肌肉恢复同样极度麻烦,都不知道那颗果实作为主材负责这么多事到底够不够用。 所以陆行舟心思一直很凝重,盛元瑶来了也分不了他什么心神,只是随口问:“盛统领来此有何贵干?” 盛元瑶道:“你知道镇魔司还负责编纂世间强者名录吧?群雄榜、妖魔榜。” “知道,缺个绝色榜挺可惜的,你要吃瓜吃这个多香……” 盛元瑶:“……有点道理。” 陆行舟又道:“总之这和我们没关系吧?我区区七品……” “你修行是一般,但独孤姑娘未满十八,五品上阶,这早就该入群雄榜中的新秀榜。一直不为人知,算是镇魔司的失职。而你十九岁的七品上阶丹师,也是够资格入各职业副榜的。” 独孤清漓道:“我不入榜,会强行把我放上去么?” “会。”盛元瑶道:“那么多魔道修士,我们可不会去过问他们的意见,直接就根据战绩列入了。好歹我们熟悉,来知会一声。另外不仅是独孤姑娘,还有阿糯,这个更离谱……” 独孤清漓道:“镇魔司听皇室的么?” 盛元瑶老实道:“那自然是听的。” “那你且回,晚些会有公主口谕,让你别列。” 盛元瑶:“?” 陆行舟忽然插话:“陆某支持镇魔司工作,可以把我列入丹师副榜。” 盛元瑶觉得陆行舟很给面子,心情好了几分:“你以前不是一直藏拙,现在不藏啦?” “没办法,现在卖给沈氏商行了……商行拥有一位榜上有名的丹师,是个有用的招牌,对后续发展有利。” 盛元瑶面无表情。 敢情你面子不是给我的,是给沈棠的。 第四十一章 换骨之议 “群雄榜有新版了么,给我看一眼。”陆行舟伸出大手。 盛元瑶没好气地把手里的册子丢了过去,陆行舟接过一翻,眼睛就像有钩子一样钩在第一页一动也没动过。 两个女人都猜得到他在看谁,现在这厮出自阎罗殿在她们心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盛元瑶语气凉凉:“怎么,看你家阎君名次上涨,更加威震天下,是不是后悔跑了?” 陆行舟出神地看了好一阵,才低声道:“她怎么忽然涨到了第三,近期有过什么力战一品的事么?” “没,这个是因为一年前的一战……在天瑶圣地两名一品长老、多名二三品的夹击之中轻松脱身,还伤了好几个,真叫一个魔焰滔天。” “哦,那次啊……都一年了,你们群雄榜更新太慢了吧?香蕉主笔的?” “半年前就改版了,你是为什么不看?” 陆行舟不说话了。 “本来就不可能因为一个战绩就把所有榜单全换掉,都是累积的,基本都是等半年一换。这次也正好是要到换新榜的时候,所以才来问你们啊。”盛元瑶说着,忽地起了点兴趣,哥俩好似的搭着陆行舟的肩膀,小声问:“该不会一年前那一战也有你的份?说说细节呗?” 陆行舟偷看了独孤清漓一眼:“没有没有,我区区七品瘸子怎么可能参与这种高端战局。” 那一战算计了她师门诶……还好没有死人,不然小白毛不知道会不会翻脸。不过小白毛和那些长老应该也不熟…… 独孤清漓也看了他一眼,大致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其实并不在意。 师门……除了师父之外,别人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面,没有感情。即使见面,也是见他们看着自己白发蓝瞳的怪物模样蹙眉的样子。 谁爱搭理他们。 这个世界上,会觉得这很好看的,好像真的至今只有陆行舟……就连沈棠也不过是不在意,而不是觉得好看。 不过这是因为陆行舟奇怪吧? 盛元瑶才不信陆行舟的鬼话,没好气道:“那这事先这样,你们接下来能不能消停点,别让我难做。” 话音未落,门外跑来一个商行守卫,急匆匆道:“郡上来人,说找盛统领。” 盛元瑶很是纳闷,出门一看,就见到几个官员笑眯眯地冲她拱手:“盛统领,恭喜高升。” 盛元瑶莫名其妙:“什么高升?” “吏部觉得盛统领在此役功勋赫赫,又了解具体情况,因此打算让盛统领暂代夏州城主之职。” 盛元瑶惊了:“我镇魔司编制独立,与其余官吏不统属的啊!何况我压根就不会政务,城主我怎么做得来?这不胡闹么?” “只是暂代,为的是快速稳定局面。此事过去,盛统领妥妥提拔郡统领了……” 盛元瑶捏住额头,无力吐槽。 自己还想回京呢,这不但回不去,还代起城主来了。 不过大致也可以想到怎么回事,别的不提,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妖魔还没彻底搞明白,万一有更强的呢?这城主之职短期内算个烫手山芋,暂时没人想碰这位置。 倒是自己老爹不知道在想什么,反而把自己摁在这里。上头看这个态势,感觉还不如就让她做做,过渡这段时间,反正继续追查妖魔案的事情也符合她的本职,没指望她做什么政务。 郡上官员见她模样,知道她领会了,都笑眯眯道:“恭喜盛城主,未满二十身任城主,是本朝最年轻的城主了……今日大家都在,我等在醉仙楼设宴,恭贺盛城主升职大喜如何?” 盛元瑶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随便吧。” 目送盛元瑶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去,独孤清漓才道:“你和沈棠说的等城主任命,是这个?” “那倒没预计过会是她……不过是她的话,事情确实好做不少,很明显盛元瑶一直是暗中在关照你们的。” “没看出来。” 陆行舟笑笑,没多解释,他的精力主要还是在调节丹火上。 独孤清漓看着他略有些忧虑的样子,低声问:“你不敢炼骨骼之丹?” “近乡情怯那种感觉吧……谨慎些,一步一步来。” 独孤清漓犹豫片刻:“你有没有听过一种换骨之法?我总感觉那种更适合你的状态,你的骨骼真不是接续就有用。” 陆行舟有些出神:“听过……说穿了就是做义肢呗,用各类宝物祭炼成骨骼换上……但这个对我来说,似乎奢侈了些,没指望过。” 独孤清漓道:“可不仅仅是义肢。更早年前,还有人去寻找远古仙魔遗落之地,用仙骨给自己换上,连手足完好的人都故意这么换,毕竟那种仙家造化能造就更强的修行根骨。不过现今已经很少听说过还有这种秘地了,这几年一个都没。” “是啊,这么多年,该找的地方早被各方势力探索完了,还能遇上这样的造化该有多狗屎运,我没期待过。阎罗殿情报网打造了这么久,这些年下来也没探到类似地方。” 独孤清漓有些犹豫,却没说出口。 其实这种东西,皇室有,圣地也有。 只是以沈棠现今的状况没可能去向皇室要这样的东西,她独孤清漓倒是有点资格找师父要点宝贝,但以什么理由?理由不够,这种级别的宝物,师父根本不可能同意。 说穿了,师父可能都不太希望沈棠治好腿,毕竟残疾状态反而更有利她养晦保命。否则前些时日就该暗中送药才对,怎么可能拖到等陆行舟治…… 另外皇室与圣地的收藏适不适配陆行舟,谁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讲缘法,不是给谁都行的。 两人各自沉默,过了一阵,丹炉微晃。 陆行舟收拾心神,小心调整丹火。 过不多时,炉盖轻跳,一颗丹药缓缓漂浮。 六品续筋丹,品质极品。 单这一手,实际陆行舟的丹师等级已经该是六品了,无论是丹方还是炼制,都是一手操作,在品阶评定上已经足够。丹师这种极其需求经验的行当,这年纪的六品不会比她独孤清漓的五品修行简单。 也许和陈瑾年还有些差距?毕竟年纪见识差距摆在这,陆行舟见过的人可能都没有陈瑾年见过的病人多……但真的已经很了不起。 说她们是修行天才,其实陆行舟各方面也都是天才,只是被身体所限,困顿于此。独孤清漓不敢想如果陆行舟解决了问题之后,能怎样一飞冲天。 到那一天,沈棠真留得住他么? 或许阎君没有给他治腿,就是因为觉得他一朝顿开枷锁,从此化龙登天,就再留不下。 陆行舟收起了丹药,心情大好,转移到窗边去调配外敷药。瞥眼见独孤清漓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在想什么呢?” 独孤清漓正要回答,心中微动,长剑出鞘。 一个人影骤然闪过,避开她这一剑,在身边露出身形:“且慢!” 独孤清漓护在陆行舟身边,冷冷盯着来人:“你是谁?” 来人拱了拱手:“霍家供奉杨德昌,见过二位。” 陆行舟神色不变:“既然来了,藏头缩尾在旁边观察,意欲何为?” 杨德昌当然是来暗中观察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霍殇的,他也是霍府老人了,认得霍殇。 但很头疼的是,当年霍殇死的时候就八岁,和一个青年的外貌是真的不好比较。霍瑜认得出陆行舟是霍青,是因为当初年龄相仿,儿时还欺负过的,交集颇多,才能依稀记起。别人怎么可能记得当年山里其他人家小孩长啥样,杨德昌更是索性都没见过霍青。 暗中观察了老半天,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倒也觉得还真与霍殇有点相似,但不能完全确认是不是,反倒因为见他成功炼制六品丹药还能出极品而心中微动,被独孤清漓察觉了气息。 杨德昌想了想,索性道:“公子已经进入霍家视线,其实一些事情不妨开诚布公。如果公子不是七少爷,那霍家真没与公子交会的前提,各自相安便罢。如果真是七少爷,血浓于水,有什么仇恨不能尝试化解呢?” 陆行舟似笑非笑:“怎么化解?” 这话听在杨德昌耳朵里简直无异于直接承认了,便笑吟吟地取出一份地契:“据说沈氏商行此地是租公子的。既然公子之地与霍宅毗邻,或许看得上?” 陆行舟失笑:“那老宅已经是凶宅,霍家要么一辈子闲置在那,想卖的话早就值不了多少,这叫废物利用?” 杨德昌笑呵呵道:“公子这可就低估了……这外面大片田园,包括后山,全都在此契囊括,可不是区区一栋宅院。” 陆行舟沉默片刻:“明算账吧,我出钱买,阁下可以开个价。” “何必如此,就算阁下不是七公子,大家也可以交个朋友。”杨德昌留下地契,忽地闪身不见:“将来有缘再与公子把酒言……” “欢”字都没说完,前方突兀出现了一块金元宝,上面贴了一张符。 传送符。 杨德昌心中微凛。这妙到毫巅的法术控制……如果这是传来个法器突兀炸开,自己还可能吃亏。 手中下意识接住元宝,身后传来陆行舟冷冷的声音:“无功不受禄……如此两讫,阁下请回。” 独孤清漓瞥眼看着陆行舟:“一块金元宝换这么大片地盘,你是怎么好意思说两讫的……” 陆行舟靠在椅背上,声音却是森寒:“说是两讫,只是不想让他们自以为送了我东西。这点利息想化解恩怨……想得倒美。” 第四十二章 龙虎环抱 独孤清漓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同意做沈棠的客卿,是否存有借沈棠的背景,将来用以报复霍家的打算?” 陆行舟怔了怔:“你居然会这么想。” 独孤清漓道:“一般情况我确实不会想这些……但这人是你。” 陆行舟哑然失笑:“该你敏感的时候不敏感,这种地方敏感上了……因为你的指令集里保护沈棠是第一位?” “指令集是什么?” “没什么……霍家如今会试图化解恩怨而不是直接杀了一了百了,确实与沈棠有关。但我若是告诉你,我决定帮助沈棠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问题,你信吗?” 独孤清漓认真道:“信。” 陆行舟又愣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或许我只是想听见你这么说,仅此而已。” “那样会让你舒服一点?” “那样会让沈棠舒服一点。” 陆行舟看了她半晌,终于道:“事实上,我没有任何把握帮助沈棠达成目标,她的目标太大了。在这个过程里,那些横生枝节的事更不应该多加考虑。” 独孤清漓点了点头。 陆行舟道:“杨德昌来之前那会儿,你是想和我说什么?” 独孤清漓很简单地回答:“没有了。” 那会儿也是想问他会不会走,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需要问的。 “那我倒是有话想说了。”陆行舟嘲讽地笑:“杨德昌来这里,不会是专程为了我来的。” 独孤清漓愣了愣:“怎么?” “他肯定要负责继续调查霍瑜案……这个倒是小事,如今盛元瑶是代城主,这事她自己牵扯得挺深,而且她机灵着呢,杨德昌什么都不可能查出来。真正的大事是……”陆行舟顿了顿,低声道:“你说如果皇家夺嫡分党的话,霍家是哪一党?” 独孤清漓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这种事情我不知道。” “霍家面上是皇帝孤臣,不会倾向于任何皇子,似乎与此事无关。但是从霍家丹药隐瞒皇帝这件事,就可以知道霍家必然也在找后路,肯定暗中押注了其他皇子。无论是哪个皇子的人,他都不会愿意见到沈棠崛起,对我的示好同时也有麻痹沈棠的意思,实则接下来必将对天行剑宗的暗里打压,并且马上就会开始。” 独孤清漓心中抽了抽,仔细想想这个结论没毛病。 霍家有大事隐瞒皇帝,肯定要找后路。 “所以沈棠如今看似阴霾散尽正在崛起之中,实则是立马就会受到打压,而这个打压不仅仅是来自各皇子的恶意,还有夏州本土势力的警惕。他们不知道沈棠是谁,但没有人愿意好端端的在身边崛起一个强势的剑宗,这种心态很容易被各皇子利用,形成众矢之的的局面。”陆行舟抖了抖手中地契:“如今十里田庄,两山连绵,气象万千,足够夏州人侧目了……” 独孤清漓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给你地契还存有挑拨夏州人的意思?” “当然有,要不然哪有那么好心呢……面上还说化解恩怨,嗤。” 独孤清漓真的挺佩服这些家伙的玲珑心,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居然背地里都藏着多种意义,更佩服的是陆行舟看似在和杨德昌纠结恩怨,实则瞬间就看得门清。 “你知道这地契不怀好意,那你还收?” “送上门的干嘛不收?发展是必然的事,而发展就一定要和本地势力有冲突,连这个心理准备都没有,还玩个什么……”陆行舟淡淡道:“我想要霍宅很久了,在这个诱惑之下,什么都值得。” 独孤清漓道:“霍宅我暗探过,确实没东西的。” “暗探何如明探?你再怎样也不可能掘地三尺,也做不到把连同丹霞山在内的这整片地势勾连起来,从整体上琢磨这个区域,但现在已经具备了条件。” 整体地势…… 独孤清漓怔在那里,这真没想过。 “我这半年在丹霞山上,天天自上而下的眺望勾勒,心里约莫有了点数,尚需验证。”陆行舟笑笑:“现在就等沈棠回来,看看她和柳烟儿的交集如何。” 陆行舟说完不再多言,低头静静地调配自己的外敷药。 天色渐渐黄昏,两人安静地一个配药一个护卫,没有言语。 独孤清漓始终愣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能从这区区七品的家伙身上看见自己师父的影子。 那种纵观全局的目光,似乎看透时空雾霭的深邃。 而且这人真奇怪,有人的时候就口花花的什么再见小白毛,真独处了却没见他有什么调戏之言,感觉很割裂。本来对于来保护他的事有点不甘不愿,如今这么看来也没啥,他比沈棠都正经,还能让人感觉颇有东西学学的样子。 陆行舟如果知道她的想法,想必会告诉她,群聊和私聊的时候确实不一样。关系没到那份上,有些话放在群聊是玩笑,私聊叫骚扰,那就不太好了。 静谧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阿糯推着轮椅的咯咯笑声传来:“那花柳男真可笑,居然真把自己当丹霞帮主了哈哈哈……” 轮椅到了门前,笑声忽止。 一大一小探头看里面,黄昏晚霞之中,陆行舟专心熬制药膏、白发少女安静侍立的画卷,心里莫名都有点怪怪的。 陆行舟头也不抬:“事成了?” “成了。”沈棠进了门,笑道:“说柳烟儿蠢吧,她还真不蠢,实际上要出售丹霞帮的消息就是她自己暗中散布的,她早想甩开那个花柳男了。我们找上门,算是一拍即合,她只额外提了个要求,就连这要求你都算准了……” 陆行舟憋着笑:“治花柳。” “对。”沈棠笑道:“我把你备好的丹药给她,她二话不说就把整个丹霞帮转给我了,帮主令牌都送我了,只要了一堆银票……” 阿糯接口道:“她走的时候被白驰发现了,白驰还大呼小叫让丹霞帮的人拦住她,师父猜怎么的?” 陆行舟想了想:“我猜白驰反而被丹霞帮的人打了一顿。” “哈哈!”阿糯笑道:“没错,丹霞帮的人本来觉得这半年日子好过得很,就是因为他来了之后才开始崩坏的,本就恨他恨得牙痒。他还拿腔拿调,使唤别人追少帮主,差点被活活打死。” “果然人如其名,白痴一个。”陆行舟冲着沈棠笑:“你本来就需要招人,丹霞帮的人手怎样?” “起码人手够多。”沈棠眨眨眼:“可以考核,优秀的吸收,不太行的列入外门。” “那就恭喜沈小姐不用担心占据丹霞山之后人手太少的冷清了。” “同样恭喜丹霞帮首席丹师陆先生以他们的主宰身份君临旧地。” 阿糯笼手窝在一边,独孤清漓抱剑,两人面无表情地看。赶明儿把户政司搬过来,您二位原地立个婚书如何? “我是主宰?我不过一客卿。”陆行舟笑道:“哦,不对,我是房东。” 沈棠哼哼道:“我们可以不租这里了,丹霞山如今是我的,包括以前属于你的那部分地契。” 陆行舟取出霍宅地契:“那这个你要么?包括田园与后山。” 沈棠瞪大了眼睛:“这怎么来的?” 陆行舟嗤地一声,语含讽刺:“我是霍殇嘛……” 沈棠神色怪异无比,初见之时陆行舟随口画了个饼,说是极好的扩张方向。这才不到一个月,竟然如做梦一样就这么实现了。 陆行舟把刚熬的药膏放在案上晾着,转头笑道:“黄昏晚霞,景致正佳。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致与我一同游览丹霞,俯瞰属于你我的地方?” 沈棠眨眨眼,笑道:“荣幸之至。” 独孤清漓看了一眼,阿糯还站在沈棠的轮椅后面呢。她心念着陆行舟所谓的整体地势,也没多想,顺手就抄起陆行舟的轮椅把手向外推。 阿糯:“?” 之前是哪只白毛说不跟我抢推轮椅的位置的? 这才几天呢,都已经当面明抢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师父,希望师父说句话,结果陆行舟啥都没说,笑眯眯地靠在轮椅上出去了。 爱会消失的是吗? 阿糯梦游般推着沈棠跟了出去,沿途见到许多天行剑宗弟子和之前收容的丹霞帮学徒,见到这四人两轮椅的模样,都是笑眯眯的,竟没有一个人察觉推轮椅的人不太对。 阿糯很生气,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里距离丹霞山着实很近,过不多时便又回了山间。 陆行舟指着半山上大家初遇的崖边:“当初你在这看晚霞,有没有发现,落日霞光被那边的山遮挡了许多。” 沈棠略一沉吟,明白了陆行舟的意思:“你是说,这两座山的高度是相当的?” “不仅相当,是一模一样,连形状都是相似的,我观察了很久才得出这个结论。”陆行舟示意大家继续往上,到了最高处:“你俩应该都能短暂浮空?” “能。”沈棠知道意思,一拍轮椅扶手,直接飞窜而起,悬浮在高空往下看。 独孤清漓也跟了上来,两人向下看了一阵,心中剧震。 所谓一样高度的两座山,并不是第一反应的那种双乳之形,居然是极其类似阴阳鱼,阴阳怀抱之形!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阴阳鱼还像极了一龙一虎,丹霞山这边是龙,霍宅后山是虎形。双方交界的山坳,就是龙虎之腹心。 第四十三章 糯团团威震丹霞 就算沈棠和独孤清漓都没学风水堪舆相关的东西,也能一眼看出这种态势绝对不寻常。 陆行舟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这龙虎环抱的地势,若说没点特异,谁也不信。你之前说早年夏州是州治,灵气旺盛,后来灵气消散,降格成县……或许原因都可以从这里追寻。” 陆行舟没说出来的是,当初害得自家灭门的丹炉就是龙虎腹心之处挖掘。 捡到阿糯,也在这里。 就连元慕鱼都是被这里的特殊吸引而来的,所谓卦象指引……不过好像当时对他陆行舟的兴趣比继续探寻其他秘密的兴趣更大些,懒得继续探索的样子,直接就走了。 陆行舟相信她那样的人不会无的放矢、卜卦也不会轻易出错,这里肯定有问题,只是自己此前没有条件追寻,而现在有了。 沈棠落回轮椅上,神色有些复杂:“这周遭没有更高峰,一般不会形成这种俯瞰。你怎么会想到从空中去看这里的地势?” 陆行舟叹了口气:“你都知道我是原主了,当年这里的老道士天天念叨龙虎环抱、阴阳九转,我听多了。只是小时候不懂这么多,以为是他炼丹炼魔怔了,后来这些年学习了很多阵法知识和风水堪舆,重临故地当然有了些其他想法。” 独孤清漓问:“那老道士怎么知道的?” “应该也是还有更早的传承吧,反正他挺菜的,不太可能是他自己懂的。” “那……”沈棠有些迟疑:“这么重要的事,你就这么跟我们直接说了?” “哈?”陆行舟笑了起来:“我们不是一伙的?” 沈棠看了他半晌,“嗯”了一声:“是。” 陆行舟笑道:“实际是因为,我虽看得出这里有特异,却找不到方法去解开它,终究所学不足,吃不了独食。你们二人传承渊博,说不定比我更有希望,到时候别撇开我就好。” 沈棠失笑:“哪能呢。” “话说霍家世代高门,选择在这边上建宅,把虎型圈为后山,我也不信没有缘由。不过我倒是相信,传承到这两代的霍家,已经不知道这些了,那态度完全不像懂的……”陆行舟沉吟道:“不知道霍宅还有没有典籍什么的,我这几天会去翻翻,同时尝试以阵法勾勒。你们也思量思量。” “嗯……”沈棠低声道:“你之前说我有其他力量,确实有,这两天联络上了。我自己见识不足,或许可以让他们帮忙。” “哦?信得过?” “母亲和舅舅这些年来暗地里给我培养过一些忠诚死士,之前事发突然,失去了联络,近期都联络上了,绝对信得过。另外还有一些天行剑宗的强者,山门被破之时他们恰好在外的那种,这些做秘事未必可靠,但作为宗门战力是可靠的。” “看起来实力很足啊……” 沈棠没有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秘密力量具体什么实力都交代个底朝天,只是道:“相对夏州来说,是很强。” “对于郡上呢?” “也足够。” 陆行舟:“清漓借我吧,我看你真用不上了。” 阿糯:“……” 独孤清漓淡淡道:“他们还在路上。等他们到了,我功成身退,便外出历练去了。” 陆行舟道:“难道你不想探索这里的奥秘?” 独孤清漓犹豫了一下,不说话了。 确实很想。 再说这也是历练…… 沈棠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总觉得这小白毛总有一天要被陆行舟卖掉。 谈话间,最后一抹霞光落入天际,天色彻底黑了。 身后的丹霞帮屋舍里燃起了连绵烛火,一伙人蹲别人家门口聊天倒有了点不好意思的味儿,正想跑路才想起现在自己才是他们的帮主。 沈棠便笑:“既然来了,我召集帮众做改制……你在他们心中声望挺高的,帮我镇个场子?” “……我在他们心中有个什么声望?被赶走的败犬?” “一个势力之中,丹师声望都是最高的,谁都有需要治病的时候。就像天行剑宗的人看你可不顺眼,然而因为你是丹师,没一个想得罪的,都装哑巴。何况丹霞帮还曾经因你而兴盛呢,你可小看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了……” 陆行舟似笑非笑:“天行剑宗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沈棠脸色微红,偏过头不说话了。 陆行舟笑道:“我可以帮你召集丹霞帮会议,但想让他们服服帖帖,我可不够,另一个人才是行家。” 沈棠愣了愣:“谁?” 陆行舟随手一伸,摸了摸阿糯的脑袋:“她。” 沈棠:“……” “哦对了,喊个人通知盛元瑶……” “让新城主镇场?” “不,让她来吃瓜,不然怕她会骂我。” 沈棠哭笑不得。 丹霞帮近期整个精气神都是蔫的,帮主莫名死于霍宅,据说还是霍家护卫干的,如今在逃,连霍六公子被坑死都没个说法,帮主更是跟白死了一样。这两天更是传言少帮主要把帮派卖掉,丹霞帮人心惶惶,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虽然柳家父女做事一言难尽,但从帮派性质上,丹霞帮是很典型的正道。主营业务是种植药草贩售,帮众起到的作用主要是作为护送的镖师,本质上和天行剑宗作为皇商货物的镖师是一样的,这是正统得不能更正统的帮派立足方式,帮众主体都是夏州良家子。 因此这确实是很优质的资源,无论是产业还是人手,很值得吸收消化。 天色刚黑,正是所有丹霞帮众都回山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陆行舟通过传音符传遍全山的声音,让大家到山门大广场集合。 陆行舟在丹霞帮帮众心中确实是挺有地位的,这传音仿佛给了主心骨一般,上千帮众一股脑儿全来了,一个不漏。 见到主位上坐着的绝色女子,绝大多数帮众一脸懵逼,都不知道这是谁。 陆行舟接过沈棠递过来的帮主令牌,声传全场:“想必诸位都听过少帮主即将出售丹霞帮的传言。我来解释一下,这不是传言,今天傍晚少帮主已经正式将丹霞帮转售给天行剑宗沈棠宗主。” 天行剑宗! 许多人心中一跳。 皇帝扶持天行剑宗残部的旨意刚刚传到这里,本以为是吃了个无关紧要的瓜,没想到这瓜砸自己头上了! 陆行舟续道:“大家都知道,天行剑宗即使败落,也是三品剑宗的底子,修行之法可远超丹霞帮。即日起撤销丹霞帮名号,并入天行剑宗,有意入宗的根据规矩一视同仁,若是无意,现在就可以离去,绝不阻拦。” “陆行舟!”有个虬髯大汉跳出前列:“少帮主出售产业,可没说把丹霞帮的名号都摘了!你这是公报私仇!” 陆行舟淡淡道:“帮派都卖了,留不留名号还不是新主说了算?怎么,赵副帮主有意见?有意见你倒是向少帮主买呀,近水楼台,少帮主岂能不卖给你,是没钱吗?” 赵副帮主卡了一下,买什么买,他打的主意是逼柳烟儿让位,白嫖丹霞帮!本来都做好暗中弄死那丫头的准备了,只是因为时间这么短不能做得太明显才暂时缓了一手,没想到这才区区几天,柳烟儿居然真就把帮派给卖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冷然道:“丹霞帮不是柳家个人产业,是这么多老兄弟一起打拼下来的,别说她柳烟儿了,就算是柳擎苍活着,也不能全盘说了算!” 旁边响起阿糯的声音:“是吗,那柳擎苍上个月去你老婆房间,你为什么不敢说话?” “嗖!”盛元瑶瞬间出现在阿糯身边,眼睛亮闪闪的:“我来了我来了!多说点!” 陆行舟差点没笑出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盛元瑶普通少女打扮,居然还化了个淡妆,一眼看着完全不像平日里见到的公服统领,像个十足的吃瓜小姑娘。 别人也没认出盛元瑶,那边赵副帮主脸都绿了:“小鬼胡说八道!” 阿糯道:“那天在门口我不是遇上你了吗,问你屋里什么声音,你说你老婆在唱戏。” “混账!”赵副帮主气得理智都没了,飞身而上,一掌向阿糯劈了下去。 “唰!”剑光闪过,赵副帮主胸前现出一道血痕,踉跄跌退。 坐在轮椅上的沈棠若无其事地收剑:“再敢试图伤人,可就不是这点伤了,阁下考虑清楚。” 赵副帮主捂着伤口,脸色阵红阵白。前胸的伤还算好的,沈棠手下留情了,可身后上千帮众火辣辣的目光盯在后背上,如芒在背,这伤顶不住啊! 他终于一顿足,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陆行舟笑眯眯道:“还有谁有意见?” 另有老者干咳两声:“那个,赵副帮主虽然暴躁了点,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丹霞帮是大家一起拼起来的……” 其实是放屁。丹霞帮纯粹是柳擎苍借着霍家扶持做起来的,基本就是个人产业,别人全是跟着混的下属而已。可现在柳家父女不在,他们这些高层非要这么说也没人能辩。 阿糯笑眯眯道:“严爷爷,你也不想你偷看烟儿姐姐洗澡的事被大家知道吧……” 老者脸色剧变,倒退一步。 盛元瑶眼睛亮晶晶。 另有一中年干咳:“阿糯,你……” 话都没说出来呢,阿糯笑眯眯道:“张堂主,两个月前,你骗了王堂主和叶执事的丹药配额,说是柳帮主的意思,实际截留下来送给城东怡红楼的小桃红了……” 张堂主冷汗涔涔,身后传来怒喝声:“姓张的!你他妈……” “嗖”!张堂主跑得比赵副帮主都快,慌不择路地从侧面夺路而逃。 阿糯目光又落在前排高层们身上,扫过来扫过去。 目光好像有毒一样,全体高层后退一步,神色紧张莫名:“我们坚决拥护新宗主!” 阿糯托腮:“王堂主,你……” 王堂主大惊失色:“王某坚决支持沈宗主的一切改制!” “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要提醒你,你老婆趁你出来了,正在和她表哥……” “嗖!”王堂主迅如电闪,瞬间不见。 全场鸦雀无声,沈棠独孤清漓目瞪口呆。 本以为需要杀人立威的帮派兼并,在阿糯区区几句话间……群雄俯首,尘埃落定。 盛元瑶转头看着阿糯,那眼神就像猹看见了人形的瓜。 第四十四章 如果她不那么好 “阿糯这都是你算出来的吗?原来你真会算啊?”盛元瑶兴奋地揉着阿糯的脸蛋:“还有没有,再算一点?” 阿糯想后退。 我真会算的话,你第一反应不应该是纠结那个姻缘的事儿吗? 所以你是单单那事不信,别的就信? 可惜小短腿逃不过大姐姐的魔掌,阿糯被揪住揉成了个面团,无奈赔笑转移话题:“姐姐你这身小白花似的打扮真好看。” “是吗?哎呀谁管这个,再算几个?” “其实没那么多啦,刚才王堂主老婆这事是算的,其他是我真看见的,前几个月我满山跑,看见的多了,他们当我是小孩,不怎么避着……” “小小丹霞帮,真是人才济济啊……”盛元瑶很是喟叹:“以后还有这种好事记得叫我。” 阿糯忙道:“这次是师父记着喊你的。” “够义气。”盛元瑶满意地拍拍陆行舟的肩膀:“那个霍家的杨什么来着,要不要帮你打发了?” 陆行舟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要打发他,拿这个来赏我啊?” “那能一样?”盛元瑶瞪眼道:“要只是为了我自己,那我敷衍着他就可以了。” “真想帮我们的话……那十月十日,天行剑宗开宗大典,盛城主来做个贵客撑撑门面?” 沈棠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其实大家根本没商议过什么开宗大典,更别提那么具体的日期了……不过陆行舟会这么说必有其因,听着就是了。 盛元瑶父亲那么早就叫她暗助沈棠,如今更是没啥好说的,很是干脆地应下了:“这个本就应当,扶持天行剑宗也是陛下的意思。不过陆行舟,你做事总是藏着一些其他目的,搞典礼能不能就是搞典礼,别整事行不行?我刚上任……” 陆行舟叹了口气:“城主大人,整不整活儿,决定权不在我,在夏州各势力首脑怎么想。如果大家相安,我们当然乐得少事端,谁愿意在自家大典上多事?老实说,请你镇场子,也是希望新城主的面子能压住一些不该有的事。” 盛元瑶想了想,点了点头:“行。十日是吧,我会来的。” 盛元瑶丢下这句溜了,刚走两步,又转回头揪住阿糯的脸揉了几把,才心满意足地彻底闪人。 阿糯:“……” 沈棠终于声传全场:“诸位也都先回屋歇着吧,明日起天行剑宗进驻丹霞山,合并事宜会有长老负责。本座向大家承诺,只要资质符合,三品剑修之法就在大家眼前。” 广场人潮在各自私语之中散去,沈棠的目光终于落在陆行舟脸上:“这典礼,有什么说法?” “别忘了你邀我为客卿的主要目的是宗派发展而不是单为了治腿。而你现在人手够了,高端战力也在赶赴此地的路上,如今你最重要的就是赚钱,需求大量的资源养人。” “是。你之前说等城主落定……如今是盛元瑶,是不是更方便?” “当然。有盛元瑶在,我们要把之前的净化剑符生意搞成垄断并不难,这玩意看着便宜简单,真能垄断那生意可大得很,后续还可以向周边推。当然这不够,还需要真正的支柱产业,你说垄断个飞剑制造,做个军火商怎么样?” 沈棠愣了愣,她以为陆行舟又会出一个如净化剑符那般大家都没想过的主意,不料提的是这种此世到处都是的生意,反倒让她意外得很。 “发展策略不一定要新颖,但一定要符合实际,因地制宜。根据地方状况、你们的特长,选择最优解。”陆行舟自然看得出她在想什么,认真道:“你们以前是皇商,货源都是现成的,而现在没有了,需要选择一个符合自身特长的产业支柱。对于剑宗而言,飞剑炼制是其中典型,此其一。” “其二,修行之世,丹药、法宝、符箓、飞剑、防具,全都算得上命脉产业。而夏州这个地方,主打产业是药材与炼丹,其他项目虽有却都不怎么擅长,档次一般不说,还有许多都是从其他地方进货来卖。我们有这种优势却不占领这个市场,才叫可惜。” “其三,夏州多山,它可不仅是药材多,其实外围矿产也是挺丰富的。当然,缺乏高端材料,但足够供给普通飞剑的锻造所需,高端材料另外采购便是了。而且夏州多地火,所以炼丹多,地火可不仅仅适合炼丹,它也能炼器的——丹霞山上就有地火,地火红热外显,故称丹霞,可与丹霞地貌没什么关系。” “如此得天独厚,还去考虑什么新玩意新思路,那才不合道理。” 沈棠听得颔首:“受教了……那我们具体怎么做?” “你们可以轻松弄出六品甚至五品的飞剑,夏州人大多还在下三品折腾。咱们表面不需要和别人竞争那些普通货色,主打高端定制,甚至拍卖。等到牌子做起来,下三品的市场自然也会认我们的牌子,不争而胜。” “那先拿一把高品飞剑出去拍卖夺眼球?” “当然是我们的开宗庆典,庆典之上有的是戏。”陆行舟悠悠道:“不过注意了,这个庆典一定会有人给你搞事,盛元瑶压不住的。” “明知有事,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方式呢?” “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不是前些日子躲躲藏藏的沈氏商行了,这不想惹事的心态要调整过来。”陆行舟叹了口气:“我的公主,我不是君临丹霞,你是真的君临夏州、舍我其谁。如今恰逢皇帝的态度做令箭,不趁机一举镇压夏州宗派,等到风头冷下去,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棠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 陆行舟有些疲惫地笑笑:“好了,天色晚了,你们回去歇着吧……我晚上给自己治腿,明早再去给你换药,最后一次了。” 沈棠想起出门前晾在案上的药膏:“你自己敷药方便么?” 陆行舟愣了愣:“哪是我自己敷,我有阿糯辅助的啊。” 沈棠下意识问:“要不要我来?” 话刚出口,又觉得这好像有点太那啥了,脸颊瞬间绯红,有些结巴地道:“那个,算了,我不会。阿糯名师高徒,还是阿糯来吧。” 说完手转轮椅,溜得飞一样。 独孤清漓无奈地追了过去,心中再度暗自琢磨把户政司搬过来的可行性。 阿糯探着脑袋目送两人远去,长长吁了口气,满心轻松地握住了属于自家的轮椅把手。 一路看陆行舟有些沉默的样子,小心地问:“不真让她敷一敷?我看你也心痒痒的。沈棠姐姐这态度,你使点手段说不定就真滚上了……” 陆行舟无奈道:“这是小孩子说的话嘛?” 阿糯哼哼:“你明明色色的,多少次故意摸人家,装什么呐。” 陆行舟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她不那么好,我可能会有点手段。” 点到为止,阿糯是懂的。 自幼那种经历,又是魔道出身,哪有什么真君子,元慕鱼的豆腐都敢吃,何况别人。沈棠人间绝色,若说没点想法那肯定是个太监,陆行舟断的又不是第三条腿。但沈棠对他很好,他反而没法去算计。 若真说起情之一字,却又不敢。这东西的滋味他尝过了,可不怎么好。 更何况在能站起来之前,也没太多其他心情,轮椅play怎么玩啊。 前方屋舍隐约出现在眼帘,陆行舟终于道:“先不回去,去趟霍宅。” 霍宅已经没人了。 在早前陆行舟复仇杀了大龄佣仆时,本还有一些年轻佣仆留存的,可这次大案一出,就真跑光了。 被劫来劫去的霍老管家完成了历史使命,早死了,霍宅好几天连个管事的都没有。没人是傻子,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的卖身契全烧了完事,连带着还翻走了剩下的值钱货。 于是这次进入霍宅,到处乱七八糟如同被劫过一样。 陆行舟自然也不在意这些,阿糯推着直入主屋,去看看有没有典籍可查。 佣仆们大多不识字,不懂书籍价值,书籍多了也重,这些东西倒是没被顺走。陆行舟随手从架上抽出一本旧书扫了眼:“呵,还是珍品孤本。” 阿糯道:“真值钱的早带京师去了,还能留在老宅的也不怎么值钱吧?” “那倒未必,留着老宅本来就存有告老还乡继续住的准备,干嘛全搬走?带走的只会是修行类典籍,这些文化类的装逼用品一般没必要带。所以就算有关这地势的记载典籍被搬走了,还是有可能存在一些前人随笔之流,我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阿糯点了点头,见陆行舟翻查明面上的书籍,她便闭上眼睛感知。 ——所谓卜算,阿糯真的只会一点皮毛,看盛元瑶的夫妻宫也看不出正主到底是哪个。 王堂主老婆在偷人,是因为其他手段知道的。 阿糯从还没开始修行的时候就有种天赋,能接收周遭花草传递的信息,还能交流。 随着修行日增,天赋范围越发扩大,现在已经可以覆盖大半个丹霞山。 霍宅肯定存在密室,大家不知道在哪。但某些密室里会种些花草盆栽来调节空气,那就有可能被阿糯感知。 过了片刻,阿糯睁开眼睛:“有密室,就在这下面,盆栽里的花都快死了……” ———— PS:上架前百盟了,是我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感谢大家的鼎力支持,屁股撅好了~ 第四十五章 软玉温香 确定密室在哪里,那就很容易找到入口。 密室机括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种类,反正没人打扰,慢慢试总能试出来。 过不多时,陆行舟掰着一个花瓶转了一圈,书架后方就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 “真没创意。”陆行舟无奈地看着阶梯,轮椅不便就在这里,连自家屋子都要把门槛拆了,别提阶梯。 阿糯露出整齐的八颗白牙:“没事,起码这通道还够宽的……” 下一秒单手举起轮椅,抬着师父一溜烟冲下了楼梯。 到了密室把轮椅一放,阿糯冲向了盆栽,取出一张御水符,哗啦啦给花浇水救命去了。 刚才花儿求救的信息太可怜了…… 陆行舟在密室架子上摸索,密室可不小,但大部分架子都是空的,这里确实放置的是霍家的修行典籍和宝物,早被带走了。 从这空了的架子看,典籍着实很多……这么多典籍也怪不得后人没法全部了解,陆行舟敢打赌其中必然有记录关于此间地势的部分,可惜霍家后人不肖,应该是没能留意到。 留下来没被带走的,陆行舟翻了一下,基本是一些比较低端的、盘剥乡里之类的因素所得的剑经术法等类,品级不高且杂,没带去京师的必要性。 他的手停留在一本箭术秘法上……眼神里恨意闪烁。 这是他家的。 把别人破门灭户搜得的东西,对于霍家不过是随意丢在秘籍架上、连带都懒得带走的无用之物,甚至连翻阅恐怕都没翻过。 陆行舟沉默着翻开,看着自幼熟悉而现在根本没有条件使用的法门,神色复杂。 其中还有不少此身的父亲写的小注与心得,虽然以如今的见识去看,认知比较初级,陆行舟看得还是很认真。 翻着翻着到了后面几页,出现了这种字样:“我们的法门终究低下了,将来青儿不可困顿于此。咱们姓霍的世代居于丹霞,与霍太师家很早年前应该是一家的,我们的修行法应当是霍家的残篇或旁支。若能得到霍家主系修行,才是将来青儿的路子,不知以后是否有机缘……” “其实若能走出山里,去外面寻求拜入一个大仙门才是最好的……但祖传龙虎环抱,山势如炉,日出其中,如丹成九转之象,造化成也……造化,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轮得到我们,或许就在青儿呢?” 陆行舟手指摩挲着这句话,久久沉吟。 想不到霍家找不到记载,居然在自家的典籍看见了,只是有点含糊。这含糊应该与父亲无关,是祖传就这样,这么看来霍家应该也知道这么几句,至少前几代肯定知道,但没能解出啥玩意,最后放弃求解了。 这山势,不说太极,说如炉…… 日出其中,如丹成九转之象,造化成也。 表面上看,解开此地秘密应该与时间相关,正好在日出的时候,太阳从山坳里升起,就像丹药从炉中升出一样。 但在什么位置观测到这种现象才算呢?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山与太阳,那观测到的情景肯定不一样,解开这个秘密多半与观测位置相关。 如果这么简单,霍家应该早解出来了……他们可以派无数人在不同的位置观测,选择最恰当的点。 那么还缺失什么条件? 另外……这个秘密会不会在当年丹炉现世的时候已经算是没了,后续再调查也未必有什么意义了?所以霍家走得这么干脆。 陆行舟沉思良久,暂无结论。合上书册收入怀中,最后再找了一圈密室,再无所得。 阿糯也在旁找了很久,没收获,有些担忧地看着陆行舟:“师父……” “啊?”陆行舟醒过神来,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小脸:“有所得就已经很高兴了,最高兴的是,这是来自我自己的家学,与霍家没有关系。走吧,把这里的普通典籍带走,天行剑宗会需求的。” 阿糯一边收拾,一边有些小忐忑地问:“师父今晚治腿吗,我怕我不太行……” 陆行舟叹了口气:“你才是最好的丹师天赋,不是我,怂得包子似的干嘛。” “因为……那是治师父的腿。” “别怕,阿糯就算吹口气,师父都能好三分。” 阿糯再度高兴起来,飞速收好东西,扛着轮椅出去了。 ………… 次日一早,陆行舟惯例去给沈棠换药。 京师纷纷扰扰,到了反馈于夏州,随便也是几天过去,治疗至今已是第十天。 理论上的最后一天。 看着陆行舟进门,沈棠神色有些按捺不住的小激动。 陆行舟感觉她这反应不知道是因为可以站起来了,还是因为终于可以洗澡了。 其实陆行舟很难理解这些女人纠结这个干什么,沈棠可是四品修行者,就算还不能飞天遁地,起码不染尘埃清凉无垢是完全没问题的,这些天下来身上依然是香喷喷的啊。 何况现在是初冬,过几天都要下雪了,又不是盛夏。 陆行舟坐到旁边给她拆药,随意问:“飞剑与大典事宜筹备了吗?” “嗯,已经吩咐下去了。大家对于做这些的期待,倒比之前那净化剑符的热情高。” “那是自然,格调不一样。” “那……你自己的治疗如何?” “阿糯帮我疏通的筋脉,敷的药膏,她水平是很高的。”陆行舟有点小郁闷:“当初你第一天就能隐隐有点知觉,可我第一天却如同没治,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棠愣了一下,心中第一反应是既然阿糯水平很高,为什么不是她来治我,反而是你来摸。 臭男人你故意的是吧。 可终究没问出来,还是道:“慢慢来,现在我们条件好起来了,早晚可以的。” “嗯。”帮沈棠换好了药,见她在磕最后一粒内服丹,陆行舟有些谨慎地问:“这颗丹是我根据那个果子炼的,和之前九颗不一样,你服用什么感觉?” 沈棠尝试气脉运行小腿,很是惊喜:“药效类似,但你的丹比他们的品质高……如果以我自己的感受,这腿甚至已经大好了呀,气机通畅,再也感受不到任何阻碍。” “你试试自己抬个腿?” 沈棠慢慢尝试了一下,秀足微抬。 独孤清漓睁着大眼睛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有些小紧张。 那玉足竟然真的慢慢抬了起来,离床数寸。 沈棠感觉到有些无力,却不服输,又咬牙继续抬。结果一阵酸软,失去了力气,又重新砸了回去。 陆行舟飞快捞住。 独孤清漓伸长了脖子,看男人抱着沈棠小腿的样子,感觉那空气就像定格了一样。 沈棠的脸红透到了脖颈:“放、放我下来。” 力气是不足,可触感知觉是真的已经完全恢复了,他这大手一捞,浑身就像过电一样麻。 明明这么多天,天天被摸,本以为会习惯得如同左手摸右手了,想不到知觉尽复之后,还是这么羞人。 陆行舟干咳一声放了下去,还要一本正经地问:“触碰什么感觉?” 沈棠又羞又愤,难道你要我说怎么过电怎么微痒怎么心跳吗! 憋了半天才愤愤然道:“正常知觉。” 陆行舟伸手按在她膝弯里,帮她曲腿又伸直,反复数次感知状况,终于转向边上的独孤清漓:“你扶她起来,尝试着慢走几步,小心些。” 说完也不等回应,自顾转身划着轮椅出了门。 两个女人奇怪地目送他的背影,沈棠伸手摸着被男人按过的膝弯,低声问:“他今天怎么有点躲着的样子?” 独孤清漓感觉有点知道,却又好像不知道,只得板着脸道:“与我何干,你要不要起来?” “要。” 独孤清漓把她架了起来,穿好鞋子尝试慢慢走。 虽是大半力气压在独孤清漓身上,但真的已经可以很勉强地走了。 沈棠心中的感触与喜悦真的难以尽述,好久才咬着下唇道:“清漓……谢谢你。” 独孤清漓面无表情:“我觉得你想谢的不是我。” “没有没有。”沈棠赔笑:“不是清漓一直帮助,我也撑不到今天。” 独孤清漓觉得这话实在太假,懒得辩,一路扶着她慢慢到了院子里。 陆行舟就坐在外面沉默地看她们走出来的样子,心中虽是有些说不清的退避,其实眼中也是欣慰。看见她站起来,往往能看见自己,仿佛这么多年的期冀都完成了一半似的。 独孤清漓下意识地扶着沈棠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主要是她觉得这俩对视的眼神中间像是有丝,不帮他们凑近都感觉有点罪孽似的。 实际沈棠走这几步已经很辛苦了,有点儿走不动,可看着陆行舟的眼神,好像说“扶我回去”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只得咬牙坚持。 结果还没走到陆行舟面前呢,就两脚脱力,直接往下栽。 明明有独孤清漓在侧,根本不需要担心,可陆行舟还是本能地一拍扶手,轮椅电射而出。 独孤清漓本想扶稳,见这德性索性松开了手。沈棠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扑通”一声栽进了陆行舟怀里。 软玉温香抱满怀,陆行舟一时懵了,沈棠脑子也只剩一片空白。 北风拂过,卷起院中几片落叶,带得两人发梢轻扬,场景还挺漂亮。独孤清漓拍了拍手,转头走了。 陆行舟:“?” 这白毛,你走了我怎么办!这总不能把人丢下去吧! 第四十六章 是他笼络我 低头看去,沈棠还处于发懵状态里,小嘴半张着,那模样和日常的理智温婉和对敌的霸道有极度强烈的反差,看得陆行舟心中也忍不住地微跳,竟也一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仿佛交响。 不知过了多久,倒是沈棠先恢复了思绪,抬头见陆行舟愣愣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反倒有点想笑,羞意都散得差不多了。眼波流转间,再度露出了那隐藏的媚意:“你……还要抱我多久?” 陆行舟也反应过来,淡定地把怀中沈棠调整了个姿势,让她背靠在怀里坐在大腿上。 这才腾出手来,一手环着她的腰肢,一手划着轮椅往屋里开:“抱到回去为止呗。” 沈棠背对着他,微微撇嘴,暗自啐了一口。 还装淡定,什么东西硬硬的顶着我,你敢说吗? 随着轮椅滚动颠簸,还一顶一顶。 这糟糕的姿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从院中到屋内床边着实没多少路,可这区区距离整得像是走了一年似的漫长。 好不容易到了床边,陆行舟把沈棠抱了下来放回床上,依然很淡定地说:“我会再给你炼一些锻骨强筋的药物配合使用,此后每天让清漓扶你走一走,感觉再有十来天,你就彻底复原了。” 说完不等回答,直接调头闪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棠靠在床头,紧紧咬着下唇,那表情不知是哭是笑,脸红得灿若云霞。 发了不知多久的呆,才像是活过来似的,忽地大喊出声:“死白毛你给我出来!你就这么保护我的?” 独孤清漓咻地出现:“你不能喊我白毛,十分失礼。” 沈棠气笑了:“他这么喊就可以?不是,现在这个问题是重点吗?” “他也无礼,但他好歹没加个‘死’字。”独孤清漓道:“话说回来,既然是你俩,做同一件不妥的事好像也并不让人意外。” 沈棠差点被岔得忘了喊她干嘛的,呆了一下才气道:“我问的是你就看着我摔下去,就这么保护人的吗?” 独孤清漓道:“我想了想,我不能把户政司搬过来,但我可以把你放他身上。” 沈棠:“?” 独孤清漓努力翻译:“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由他接住你。” “我为什么更喜欢,能不能别代替我思考啊?” 独孤清漓比她更费解:“你们明明对互相与众不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不理解为什么嘴巴上就是不肯承认。” 沈棠呆了好一阵子,又有些无力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嘟囔:“如果是你呢?” “我肯定会直接告诉他,不知道憋着干什么。”独孤清漓道:“就像他也直接告诉我一样。” 沈棠:“??” 坏了,闭环了? 独孤清漓又道:“但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因为我是不会有这种情感的。” 沈棠瞥了她一眼:“等你到了一定时候,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我等着你直接告诉的那一刻,一定要通知我旁观。” 质疑盛元瑶,理解盛元瑶,成为盛元瑶。 “我不会有那一天的。”独孤清漓说得理所当然:“我的修行特异,本就情感淡漠,何况师父都孤此一生,我只会效仿师父。” “那你师父找男人呢?” “那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沈棠露出礼貌的笑容:“希望你能永远这么自信。” 独孤清漓道:“不管以后我如何,总之我刚才不扶你没问题了吧,那我走了。” 刚要转身,就听沈棠叹息:“以后别这样了……会让我们很尴尬。” 独孤清漓皱眉:“为什么呢?” “我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也不想,而且……”沈棠笑了笑:“他心里有人。” 独孤清漓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直觉。”沈棠平静地道:“其实吧,这世道男子有几个女人,倒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也不是什么妒妇。如若他心里的人是我,在外面有几个排遣寂寞的,我还真没那么在乎……但我沈棠却不能是被用来排遣寂寞的那一个,你明白吗?” 独孤清漓呆愣在那里,感觉有点复杂,要宕机。 沈棠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那什么表情,刚才不是很能侃侃而谈么?” 独孤清漓犹豫道:“哪有那么复杂的事啊,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难道不该是觉得,要让自己成为他心里那个人么?” 这回轮到沈棠愣在那里,半晌才道:“成为不了呢?” “那就成为不了啊,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沈棠目瞪口呆。 独孤清漓同情地看着她:“皇极惊世经练多了吧,满肚子乱七八糟的,好好练点剑吧。” 说完转身走了,沈棠看着她的背影磨牙。 你练剑,你很懂咯? 等着! 片刻之后,窗外传来有节奏的轻敲:“殿下。” 沈棠深深呼吸了几下调整情绪,淡淡道:“进。” 有人穿窗而入,单膝跪地:“殿下咨询的地势问题,我们讨论之后认为,应当是需要勾连阵法来解,但所需阵法的具体种类还需商榷。主要是,需要知道这个地势的大致意义,比如是埋藏了宝物呢,还是与失落的秘境相关……或者它本身就是人为布置的一类山河阵法,布阵者的目的是什么,确知之后才能判定该怎么去解。” “只要知道了,所需任何类型你们都有办法么?” “有些未必可以,届时或许可以咨询国师?” “知道了,我会再了解清楚。” “是。” “去通知一下忠叔他们,该上丹霞山了……此后丹霞山便是天行剑宗新的山门。” 来人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就说啊。” “初闻殿下率残部逃离,隐匿踪迹之时,我们绝没想过,区区这么短的时间又能建立上千人的山门,两山犄角,田舍连绵……这位陆先生很有能耐,当好好笼络。” 沈棠又有些发怔地看着天花板,良久才低声道:“沈七……” “啊?” “一直以来,都是他笼络了我啊……他让我站了起来、助天行剑宗成今日气象、甚至他还让阿糯送了一批低级典籍充实剑宗藏经楼……我给过他什么?一株五蕴草吗?还是那颗果实?果实不是我的,而且我自己也用了。” 沈七:“……” “他对这个地势之秘很重视……如果真对他有用,倾尽我所能,也要助他成此事。” 沈七道:“近期夏州有些暗涌,甚至有临近州郡的其他强大宗门的影子……殿下还是不宜过多分心。” 沈棠冷笑:“焚香楼?” “焚香楼只是其一,还有一些别的。”沈七道:“其中霍家杨德昌串联了不少,背地里几乎在煽动所有夏州宗派,暂且不知要怎么做。” “无外乎共同在大典上给我们难堪,让新收的丹霞帮众以及其余观望者对我们失望,宗派名声败了,发展自然受阻。此外后续我们无论做些什么,都来竞争抢占,让我们陷入产业泥潭。”沈棠冷冷道:“现在他们不敢公然对付我,无非只能从这些方向去打压,只要让我们无法起势就行。” “殿下既然知道他们的想法,那可有预案?如果公然比武之流,那我不太方便出面,单靠天行剑宗……” “明面上的事情,如果都要靠你们,那我沈棠修行至今何用?”沈棠懒懒道:“是别人让我们难堪,还是我们一举镇压夏州,就在此刻。” 沈七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家殿下是堂堂四品强者……此前让人感觉破碎柔弱,无非是断了腿,并且还刻意隐藏了修行。 但她现在已经快好了。 一个完好的沈棠,自身就是旗帜,足以让皇室夺嫡之争忌惮,何况区区一座夏州? 新版的《群雄榜》尚未发行,但各州已经上报总司准备刊印。其中独孤清漓阿糯都被刻意隐藏未曾上榜,而沈棠要作为剑宗招牌,自然不再隐藏。 天行剑宗新任宗主沈棠,二十二岁,四品剑修,大乾新秀榜位列三十。 新秀榜前三十,在人们眼中已经很旗帜了,等到发行出来必将震撼夏州。可那还是因为盛元瑶上报的时候按照她断腿来报的,并且战力估测只按照以往的表现以及近期妖魔战中的飞剑表现,皇极惊世经并未列入其中,镇魔司给予的战力评估偏低。 她的实际排行应该多少,没有人知道。 第四十七章 丹霞之秘 十月初,丹霞山山腰处伫立起一座山门,山门上硕大的匾额“天行剑宗”熠熠生辉,曾经改名换姓躲躲藏藏的“沈氏商行”仅仅不足一个月便成历史。 山上建筑经过重新规划,仿原先的天行剑宗模式,划分各堂口、藏经楼、各类试炼场,山上剑气纵横,终于开始有了剑宗的影子。 地火最盛之处被划分成铸剑堂,铸剑堂主已经开始炼制五品飞剑——丹霞帮的库房里还颇有些储备的锻造材料,一个地方帮派这么多年的积累,底蕴还挺好的……事实上沈棠为了盘下这些,掏给柳烟儿的钱还真不少。 就不知道以柳烟儿的智商,守不守得住了。 钱是小事,这样的帮派基础属实太方便了,一个重新崛起的剑宗肉眼可见地成型。 原先种植满山的药草,由于前些日子改种寒莹草被铲了,一时半会没种新的,这回倒也方便,新的直接不用种了,地盘划分给剑宗各堂口使用。只保留了一片颇大的药园,依然由原先丹霞帮负责种植的弟子管理,原炼丹学徒尽数搬到附近居住,成为剑宗丹堂,只负责宗门自用。 陆行舟理论上没有宗门职司,只是客卿,实际上丹堂的人什么事都去找他汇报,压根就是个堂主。 哦,也不是堂主,他做客卿长老连个薪水都没领,反倒是库房随意领用,爱拿什么拿什么。 天行剑宗的人觉得这有些不太好,总觉得这也不像客卿长老……但什么话都没法说,因为他们的宗主大人找陆长老汇报事宜比丹堂弟子都勤快,连各堂规划都是参照他的意见来的。 忠叔等人私下里吐槽,说如果要给陆行舟一个定位,哪是什么客卿,明明像宗主夫人…… 夫人甚至都不住丹霞山,他住在霍宅后山,自己搭了个竹屋带着阿糯住,宗主还是每天往那跑。 独孤清漓每天推着轮椅下山上山,远得要死,脸色扳得铁青。 实际上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沈棠已经在尝试自己走了,从一开始需要独孤清漓搀扶,到不再需要,历时仅仅三天。 “你的底子真好,恢复比我预计的还要快得多。”陆行舟看着沈棠离开轮椅慢慢走来的样子,眼里难得的流露出些许嫉妒。他自己的断筋接续才刚有点起色,别的更是差得老远。 沈棠站在面前,轻轻一礼:“是你近期依然在炼制强筋锻骨的药物给我辅助,单靠我自己,没可能这么快。” 陆行舟没说话。 这几天两人见面,气氛难言的尴尬,沈棠几乎不敢独自见他,身边必须带着小白毛,陆行舟也不敢打发阿糯出去打酱油,必须蹲一边。 两人不经意对视,又都很快地转开目光。 那天的轮椅play还是太超前了…… 看现在这对白,居然还客气上了……独孤清漓觉得简直脑子有坑,皇极惊世经果然不是什么好修行。 她实在不想听这两人假客气,忍不住打岔:“你为什么要住这边山头?多不方便。” 陆行舟道:“丹霞山那边有地火,这边却没有,被霍家圈着做个普通的后山……我觉得既是龙虎环抱,那边有火,这边也该有它的特异,需要研究。” “那你这些天研究出什么结果?” “理论上应该是水火既济,这里也确实清溪流泉景致更佳,但我感觉还不够。”陆行舟反问:“这些天让你们安排人手在不同位置观测日出,什么结果?” 沈棠道:“巧合得很,就在我们之前的商行最高楼往这边看日出,太阳升起时就像极了从两山的山坳中间跳出来的丹药。说明更早年前,霍家在那个位置建屋子就是有意义的,只是后来又发现没什么用处,才又弃置给了柳擎苍。” 陆行舟脸色变得很难看:“也就是说,柳擎苍早年实际是负责替霍家观测山中变故的。” “应该是。” 陆行舟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死早了!” 两人一时不解,都愣愣地看着他。 “算了,死都死了,我也没那么无聊去鞭个尸。”陆行舟没去解释这个,又道:“这地势虽非人为,但必然是有极其强横的仙家借用这个地势来炼丹,丹炉原本是隐藏在山坳里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跳了出来。也就是说,此地的灵气被此人炼丹吸收殆尽,退化成了如今稀薄的状况,导致夏州降格。” 沈棠心中有些震撼:“吸收了一城地脉,以致夏州降格……” “嗯……霍家得到丹炉,以为再无秘密了,我却认为不然。按理说此人布局之前,这里的地势本身就含有很大的造化,才会被他选择借用,对不对?” 沈棠沉思片刻,点点头:“对。” 陆行舟断然道:“所以细分起来这其实有两件事。此人的布局必然还造成了一种遮掩的效果,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里很可能还隐藏着一个仙家秘境!” 沈棠与独孤清漓对视一眼,如果有秘境,那这个秘境的档次可能很高。 陆行舟轻拍轮椅扶手,低声自语:“以山河为祭,炼日月之丹……不知这位是谁,好气魄啊……可他哪去了,怎么任由丹炉被收走也没有反应?”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 独孤清漓考虑了一阵,很慎重地道:“如果是这种级别的人物所设的遮掩,以我们的能力是破解不了的,要么我传书给师父,让师父指点。” 陆行舟不语。其实不是很想让圣地参与这件事,因为一旦圣地起意,那东西多半没自己的份儿。但独孤清漓说得没错,如果是这种级别的人物所设的禁制,那大家的能力有可能解不了的……何况就算解了,里面会不会还有一些大家应付不了的危险? 解不了也不能送给圣地……陆行舟皱眉沉吟,心中闪过元慕鱼的俏颜。 找她么? 正迟疑间,就听沈棠道:“暂时先别问你师父,我们自己先试着破解,实在不行再说。” 独孤清漓似乎也看出他们的想法,点了点头。其实她想问师父,目的反倒是想帮陆行舟,如果是对于个人历练,显然没有什么都去问师父的道理。 对个人历练来说,破解这样的谜题是极有价值的修行经历,独孤清漓也想自己试试,便道:“那我们尝试在两山布置一个破幻类的阵法如何?” 陆行舟沉吟道:“从先祖箴言分析,如果需要阵法来解,那么阵眼大有可能与山本身无关,那个能看见日出如丹的观测点更有可能是真正的眼,否则那箴言就没有意义。” 众人心中一动:“有理。霍家找不到猫腻,很可能就是因为把心神都放在山间。” “阵眼和入口有可能是两回事,入口更大概率还是在龙湖环抱的正中心山坳。”陆行舟续道:“因此我们需要两个阵法,一是聚灵之阵,把大量灵气汇聚阵眼,方可‘开锁’;二才是破幻之阵,设在两山之间。至于我们的阵法力量够不够,那是另一回事了,先试试总是没问题的。” 两个女人都点头,这个设想很合理。正因复杂且有误导性,霍家才无所得。 “另外,单是这些肯定还有缺失。世上不可能就我一个人能想到这些,霍家这么多年也不是只出蠢货,之所以还是无所得,必然还缺了条件……我想有可能是这座后山的水元问题,这里绝不该只有普通清泉。对应丹霞地火,这里应该有一眼灵泉或者灵潭才对。” 两个女人都愣愣地看着他,到底是我们传承渊源还是你啊…… 阿糯坐在一旁吃红薯,毫不意外。 山河之势,阵法之道,鱼姐姐可厉害了。不知道她是从哪得来的传承,总之绝不该是独行小妖女,不知道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从零开始打造自己的势力。 不过这些东西,知识是一回事,能解谜还得够聪明,师父当然很聪明,虽然不如阿糯。 陆行舟转着轮椅到了门外,看着天上阴积的层云:“这天气,快下雪了。” 沈棠走到身边,柔声道:“今日立冬。” “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某日立冬,盛德在水。”陆行舟喃喃道:“你们说,这灵泉归藏,是否与时节相关?” 沈棠悚然一惊,独孤清漓浑身一个激灵。 确实有可能。如果是一般修士布的阵,或许不应该想到天时层面,可既然判断与仙家相关,那涉及天时的可能性反而极高。 单是利用地势,少了天地交感,谈的什么仙? 既是立冬之日归藏,那在立冬之日去解也必然更容易发现线索。 说着难解难解,可在陆行舟东一句西一句之下,此山之秘好像已经快要揭开面纱。 第四十八章 水火并济 山顶本就有个小潭,形如弯月。 潭水顺流而下形成清溪,汇入山下霍宅后方。陆行舟这个竹屋便是搭在潭边,此刻出屋便可见眼前一片粼粼波光,在北风之下微漾。 “我这几天住在这里就是琢磨这个……”陆行舟低声道:“基本可以断定,不是这个潭,或者说不仅仅是这个潭……这依然是误导人的障眼法,霍家的蠢货们就是绕着这个潭被骗了不知多少年。” 沈棠欲言又止。 别说霍家了,她们的目光也只会被这片潭水吸引,所以大家都是蠢货吗…… “来这边。”陆行舟划着轮椅到了屋后,那里是一大片山岩,别无特色。 “两山呈阴阳合抱之形,丹霞山地火最盛之处我勘察过,确实属于阴阳鱼眼。那么这边对应的鱼眼位置才应该是真潭所在,也就是这片山岩。”陆行舟道:“前两天我试过一些办法,感觉差点什么……今日立冬,或许正当其时。” 随着话音,手中忽地出现一批符箓,随风一甩,尽数贴在各块山岩上。 山岩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被符箓挪开,绕着空地围成了一个环形。 五鬼搬运之法。 沈棠惊讶地发现,这些山岩互相居然是能够完全贴合的,环绕得严严实实,仿佛本该如此。 陆行舟低声喊:“清漓。” 独孤清漓下意识回应:“在。” “我已经在这四周布下牵引阵法,或许还缺个引子……以你霜天冻月之剑自上而下刺在正中,你的冰元寒气,应该是个很恰当的牵引。” “呛!”冰剑出鞘,转瞬飞天。 独孤清漓人剑合一,犹如一柄极为酷炫的寒冰剑型自上而下,飞刺山岩中央的空地。 随着“轰”地一声巨响,冰剑怒破数十丈之下,形成一个深坑。 深坑之中寒意泛起,霜雾缭绕,陆行舟阿糯齐齐探头,看得都有些咋舌。 这小白毛好强啊…… 独孤清漓剑势已尽,独处地底,心中微动。 她所修寒冰之力在此刻有了极其强烈的共振之感,这山腹之中必有水元之灵,正在应和! 只是似乎被封印了一般,想要仔细感知,总有隔阂。 正迟疑间,上方听见陆行舟的咒法之声:“坎位生波,地脉开阖,阴阳既济,化炁为形……起!” 独孤清漓心中一凛,这陆行舟的咒法怎么有点熟悉感,感觉和圣地似有相通处……他不是邪修么,这么正统浩大的咒法是怎么来的? 没等她多想,上方陆行舟“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这种牵引地脉之水的法诀,对他现在的状态而言超负荷了,修行远远不足。 阿糯焦急地给陆行舟塞了一颗丹,陆行舟正要说话,掌心忽地传来一阵温热。 转头看去,沈棠纤手握住他的手掌,浩大绵长的灵气毫无保留地渡让而来,竟能与他的修行基本兼容。 陆行舟来不及多言,右手一翻,法诀再起。 周遭阵型大动,直冲云霞。 下方的独孤清漓终于察觉周遭传来微微震颤,仿佛有一种极强的吸力绕过她的存在,直达九幽地底,呼唤下方灵泉升波。 独孤清漓再无犹豫,手按剑诀抹过剑身:“以吾剑魄为引,天门洞开,九幽通彻,破妄归真……现!” 双方法诀果然是有些接近的…… “锵!”寒芒洞彻云霄。 抬头看去,天上的层云渐散,立冬暖阳浮现高空,正好照进这个深井里。 众人紧张地低头去看,一汪泉水慢慢从下方溢出。独孤清漓“嗖”地回到地面,探头下望,下方灵泉越涨越高,渐与地面平齐。周遭预设的山岩仿佛护持,恰恰把泉水围在中央,没有丝毫溢散。 浓郁的灵气沁人心脾,在这灵气稀薄缺失的夏州呆久了,乍然接触此泉,简直能让人醉氧。 独孤清漓收回冰剑,怔怔地看着。 明明算是自己亲手造就,她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梦幻感。 这里真的有灵泉,还真被大家配合着引出来了……想要历练的少女发现自己好像都不知道在做什么,完全是让干啥就干啥,这历练有效吗? “果然,冬至这天,天时相助,封印是最薄弱的……水火并济,阴阳相偕,其势成矣。”陆行舟却并无自得之色,飞速在周围布置了一个遮掩灵气的法阵。 这才吁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轮椅上:“我说,以后宗主居所应该搬到这里。这日月之潭,灵气满溢,很适合你。” 适合我什么,洗澡吗?沈棠面无表情地把纤手从他手掌里悄悄抽了出来,偷看了独孤清漓一眼,不知道死白毛有没有看见。 还好独孤清漓在发呆,不然又要被她说了。 这种灵泉,除了泡在里面修行有利之外,对于一个宗派更重要的是引泉灌溉药园、以及锻造用水都有大利。起码以后丹霞山种植的药材可以往高端考虑了……这人刚刚那么正经,这会儿就只想着洗澡。 另外你住这儿了,我也往这搬算什么…… 沈棠终究没扯这个,事实上眼下的变故让她心中也很是震撼,总感觉自己来夏州的意义好像快揭晓了。 如此地脉之变,假以时日这里的灵气会越来越浓郁,两座普通的山忽然变成了风水宝地,似乎比原先的天行剑宗山门所在还要高端。国师指引来夏州,单是为了这些,此卦也已经算准了。 她有些慎重地问:“既然这里的秘密解开了,后续怎么做?” “当然首先遮掩这里的变故,别让外人知道,否则还有麻烦的。至于解密,其实我们只解到一半。”陆行舟道:“这就像是一个完整的机关组里面掉了个榫头,如今接上了,机关现在才可以启用。我们依然需要找到解开机关的钥匙。” 沈棠道:“那么开启的钥匙还是按照你先前说的去布置,破幻之阵与聚灵之阵,我这就去安排。” 独孤清漓有些犹豫:“破幻或许还好些,聚灵的话,此地暂时没有那么多灵气可聚,力量多半不足……你刚才都吐血了。” 陆行舟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丹霞山的方向,低声自语:“那就看大典之日,我们能不能聚到足够的力量了……希望夏州百派,别让陆某失望。” 沈棠和独孤清漓都怔怔看着陆行舟的侧脸,心里都有些麻。 他要办大典,还藏着这么一层用意? 难怪盛元瑶说搞典礼能不能就是搞典礼,别整活了……那个瓜妹被他坑多了,真了解。 两个女人有些浑浑噩噩地离开这片山头,直到都快回丹霞山上了,推着轮椅的独孤清漓才忽然说了句:“之前他不想利用你为打手,但这次算不算?” 沈棠怔怔出了会神,又摇了摇头:“他既然明说了,那就不算,只能算一石多鸟。而且……” 她顿了顿,低声自语:“我愿意。” ………… 时间一晃即过。 这些时日吸收了丹霞帮充足人手的天行剑宗早就广发英雄帖,遍邀夏州以及周边的高门大派参与十月十日的开宗大典。 所谓开宗实际该算“乔迁”,天行剑宗本就存在,不过是从千里外的雍州转移到这里而已。但现在的天行剑宗和原先的早已经大变样,说是涅槃重生也说得过去,算得上一次开宗了。 原本这种事儿不会引发太大的波澜,世上天天都有宗派消失与建立,随处可见,给面子的来随个礼捧个场,不给就不来。但被皇帝的“扶持”态度一整,瞬间变得举世瞩目。 人们依然不知道沈棠是公主,夏州及周边势力只觉得如临大敌,总觉得如此强势的势力崛起会挤占大家的空间,打破原有的平衡稳定,甚至可能造成压迫。 所以皇帝的“扶持”到底真达到了扶持效果还是起了反效果,难说得很。毕竟嘴巴里说着扶持,实际好处却一件没看见,连一文铜板都没赏。 十月十日,天行剑宗开宗典礼之日,新版的《群雄榜》也已经发行。有点关系的已经早早弄到了一本,榜上关于天行剑宗的名字,原有的第一百零三位沈超群除名,取而代之的是另两个名字。 新秀榜三十,宗主沈棠。 副榜,丹师新秀榜,第三十八,客卿陆行舟。 这也是陆行舟的名字第一次公然出现在世人眼帘。 前来参与典礼的人们鱼贯上山,看着半山上的山门匾额,个个神色难明。 这涅槃重生的新宗门顶梁,一文一武两个新秀,能战能医,看似生机勃勃,如同龙潜于渊。加上如今有山有田有人,气象很好,几乎可以断定,假以时日这新宗门的成就绝对不会逊色于曾经的天行剑宗。 但潜龙终究只是潜着的,还未必经得起风雨。能否翱翔于天,那就先看今天典礼之上,他们能交出怎样的答卷。 第四十九章 开宗大典 大典不在殿中,来客太多,原丹霞帮的主殿安置不了,于是在大广场上开办。 沈棠高坐主位,陆行舟坐在身边。 一眼看去差点没把来客们笑死,还说生机勃勃的新秀呢,结果一眼两个坐轮椅的,还挺般配。 客座第一位坐着新任城主盛元瑶,好歹让来客们注重了一下素质,都藏着眼中的讽意,打着哈哈道贺入座。 沈棠仿佛没看出来客们的讥讽,带着无可挑剔的笑意迎客回礼,陆行舟正在和盛元瑶传音骂娘:“我这个排名是不是你搞的鬼?” 盛元瑶一手拎着阿糯在揉,目不斜视:“总司定榜,和我这个县城统领有什么关系?” 陆行舟一时也恍惚了一下,感觉这世道应该没有骂人三八的说法,更不存在妇女节,难道还真是个巧合? 可看这死瓜妹憋着一副绝对不笑的模样,怎么感觉这么怪呢……算了,反正今天过去,这排名就得变。 不对,要半年后才能变…… 人力统计就是不便,怎么不来个实时的天道垂榜,闪个金光,逼格多高。 盛元瑶才懒得管他在想什么,她观察着天行剑宗,心中还是挺放松的。这天行剑宗残归残,比起鼎盛期是凋零败落,但比起夏州那依然是个镇压之局了。 最高的沈棠四品。另外还有一位剑锋堂首座晋明修,也是四品上阶剑修,很是强横——出事的时候他是率众在外做别的任务,躲过了灭顶之灾,刚刚前天才率部回归宗门。忠诚不好说,陆行舟甚至有怀疑过事发时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信息故意躲外面的,这无证无据暂且不提。 唐云忠等人原本不是真正的高层长老,高层基本死光了,他们都是各堂口侥幸活下来的副职甚至闲职,大部分都是五品修行甚至只有六品。在刚来夏州不久后就被小白毛一剑杀了八个,现在更是凋零。 两个四品,三个五品,七个六品,这是天行剑宗目前所有中三品战力。而夏州的宗派,最强的也就只有五品,还不多。 终究只是个灵气稀薄的县城。 看来这大典是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的。 但盛元瑶忘了,夏州拉胯不代表周边拉胯,周边多的是灵山俊秀,虽无顶级强宗,可三品四品的宗门帮派着实不少。 著名炼丹宗门焚香楼,就是个三品宗门,门内四品强者都没比沈棠这边中三品人数加起来少哪去了。而且焚香楼广出丹师,遍布州郡各大帮派势力,很有人面。 “焚香楼白长老到~”守卫弟子唱喏声远远传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大广场瞬间安静了好几分。 一个白须老者带着两名护卫,身后还跟着一个白驰,四人缓缓走入场中。 白须老者是焚香楼长老白镜天、白驰的爷爷,其炼丹实力高达四品,是极有名望的丹师。他的修行人们不是很了解,不过丹师的修行众所周知,嗑药堆起来的没啥实战能力,所以他还随身带着两个人保护,两个应该都是四品道修。 很多人都知道沈棠聘请了白驰、刚到夏州还没落脚就被挖角了的恩怨,如今看来这个挖角的背后可能是焚香楼想吃丹霞帮绝户的算计,结果丹霞帮又被沈棠截胡。焚香楼白家和沈棠陆行舟的恩怨算是摆在了明面,这个道贺只会有恶意。 盛元瑶眼珠子滴溜溜的,从主位的两个轮椅人和走来的白驰之间看过来看过去。 “你说这对儿轮椅人如果能成,首功算不算白驰的?”盛元瑶悄悄捏着阿糯问。 “算。”阿糯幽怨地揉着脸,她不知道啥时候起自己变成城主姐姐的私宠了,明明之前自己还骗她银子。 “那今天你师父不该对付白驰,该给他磕一个。” “……你该说白驰别对付我师父!他们杵在那,眼里都冒火花了你没看见嘛,城主大人去调解一下啊!” “你师父还能怕他们?嗤。”盛元瑶揪住想跑的阿糯后领子:“别跑,乖乖在这陪姐姐吃瓜。” 那边白镜天走到沈棠面前,有些倨傲地拱了拱手:“焚香楼祝天行剑宗开宗大喜。” 沈棠淡淡一笑:“多谢白长老。说来当初本座去焚香楼求丹师,还是白长老推荐的白驰先生,此情本座记下了。” 陆行舟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白驰有意吃丹霞帮绝户这里看,当初他们先想的是吃沈棠绝户呢?只是沈棠开始没把财露白,白驰到了夏州发现丹霞帮比沈棠家业大多了,恰好儿时和柳烟儿熟悉,互相一勾搭立马干柴烈火,直接转了目标。 所以沈棠这句“记下了”,那是咬牙切齿的。 “驰儿修行不足,让沈宗主见笑了。”白镜天敷衍了一句,目光落在陆行舟身上:“这位就是陆行舟陆先生,丹师新秀榜位列三十八?” 陆行舟却压根没理他,冲着白驰笑笑:“本来以为白兄和我所差无几,还想在榜单上再续缘法,想不到找遍了榜单没见到白兄的名字,看来是没缘分了。” “你!”白驰怒火中烧。 他可也才二十岁,如果之前成功认证了七品丹师,妥妥也能上新秀榜。可惜被陆行舟给破坏了,卡在八品那当然什么榜都上不了。特意跑到夏州这种小地方来认证,本以为可以钻空子,想不到连这点小算计都碰到了鬼。 不过他现在也知道和自己陆行舟不好比,陆行舟之所以能排到三十八这么高的名次,那可不仅是因为七品,而是因为七品上阶。丹师这行当极重经验,以陆行舟的年纪妥妥的天才,只有那些顶级宗派的天之骄子可以相比。 他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勉强保持住笑容:“当日与陆兄一会,受教良多。他日有缘再请益。” 陆行舟笑眯眯道:“一些时日不见,白兄的病居然治好了,看来确实有点长进。” 白驰青着脸不说话。白镜天面沉如水,因为那是他给治的:“年轻人恃才傲物,甚是无理。沈宗主,这便是你的御下之道?” 沈棠同样笑眯眯地看着陆行舟瞎搞,此时才道:“我只见我家客卿长老关心白兄的身体,原来这也无礼吗?” 白镜天冷哼一声,拂袖入了客座:“希望二位能一直笑得开心。” 终究城主在这,大典都没开场,不是闹事的时候……等人到齐了自有计较。 盛元瑶悄悄对阿糯道:“他在闹,她在笑,好宠啊……” 阿糯:“希望姐姐也一直笑得开心。” 守卫又在唱喏:“苍山剑派吴宗主到~” “东江帮王副帮主到~” “凌云门玄鹤真人到~” 随着这几句唱喏,广场上越发安静,盛元瑶终于笑不出来了。 这几个都不是夏州势力,都是较远的,东江帮是这东江郡第一大帮,苍山剑派和凌云门更是处于灵秀仙山宝地的强宗大派,几乎不和地方扯上关系,各个都是四品势力。 这几个再加上焚香楼,场中势力要反压东道主不少了。如果原先盛元瑶还觉得天行剑宗还可以压制夏州势力不出乱子,可现在一点底气都没有了,连带着她自己的城主威慑力也不怎么看得见了…… 外面的宗派,为啥要给你夏州城主面子? 沈棠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带着恬淡优雅的笑意和刚来的诸人见了礼,继而看了看天色,声传全场:“吉时已到,没来的就不等了。” “我宗不幸遭逢大难,幸得天不弃之,圣皇垂怜,得以重新立足于夏州。诸位不嫌鄙陋,来为本宗典礼共贺,实乃我天行剑宗的荣幸。还望诸位同道此后多加帮扶,沈棠在此谢过。” 本来还要说些场面话,比如天行剑宗日后会如何回馈乡里云云,之后便是展示一下宗门气象,万剑齐发什么的壮个声势,然后大家吃好喝好,就是一个普通的典礼过场。 结果沈棠后续的场面话还没开始说呢,场中就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沈宗主,这些话不用多言,诸位乡邻更想知道的是贵宗以什么立足……如今贵宗继承了原丹霞帮,是继续做药材种植与贩售么?” 打断别人开宗演讲,那是极度无礼的行为,等于把天行剑宗和沈棠的脸往泥巴里踩。 盛元瑶转头一看正是白镜天,一股火气蹭蹭往上冒。 陆行舟没整活,果然是你们这些王八犊子要整活! 沈棠一直和煦优雅的笑意也消失了,神色微沉,眼眸转厉。 广场成千上万人士心中都一个咯噔……这女人看着漂亮端庄,可一旦板起脸来,好重的势! 四品剑修,终归有几把刷子。 却听旁边陆行舟悠悠开口:“药材种植贩售,是夏州乡邻广泛的生意,我们天行剑宗是练剑的,对此并不擅长,因此退出这项产业,不与诸位同道争竞,也算我们立宗的第一项与邻相偕的举措。” 这话让场中绝大部分夏州势力神色好看了许多。如果真按这个说法,天行剑宗立宗对大家而言反倒比原先丹霞帮还好呢,少了一个拥有大片药山的竞争者。 陆行舟续道:“甚至前柳帮主尝试涉足的炼丹产业,本宗也大部分退出……” 仿佛找到了他言语的漏洞,白镜天冷笑:“何谓大部分?” “自然是那些低品丹药,我们不做了,同样不与乡邻争竞,和气生财嘛……”陆行舟淡淡说着,语气却渐渐转厉:“但那些六品之丹,尤其是融雪归元丹此类,本宗还是会做的。” 白镜天愣了一下,继而全场哗然。 融雪归元丹,焚香楼著名宝丹,同时恢复气血与灵气,兼顾疗伤与回气之用,是焚香楼的命脉之一。 这天行剑宗,向一群品级颇低的乡邻示好,却开口就向三品宗门焚香楼宣战! 第五十章 我说焚香楼全是垃圾 连白镜天听了这种宣战都猝不及防,想都没想过现在半残废的天行剑宗居然有这种胆色。 他本意是想让沈棠承认后续要继续贩售药材,惹起夏州诸势力的不满警惕。毕竟区区柳擎苍做这事和拥有两个四品的天行剑宗做这事,给人的压力完全不一样,天知道后续会不会暴力兼并或者强占市场,让大家都没法过? 如果天行剑宗表示不种药了,他还可以纠合其他势力逼宫,随便拿块地给沈棠换药山,这种地火温热的药山很是特殊,不好寻求的,他们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 结果天行剑宗确实表示不卖药材了,却卖丹,卖的还是他们焚香楼极其重要的融雪归元丹! 白镜天忍不住一拍案几:“竖子欺人太甚!” “嗯?”陆行舟悠悠道:“怎么着,我们若是种植药材和夏州乡邻竞争,你不说欺人,和你竞争就欺人太甚了?大乾律法规定了只有你们焚香楼可以炼制类似效果的丹药?” 白镜天深深吸了口气抚平情绪,冷笑道:“年轻人骤得虚名,就开始目中无人了。本宗融雪归元丹的药效,是谁都可以仿制的么?大言不惭!” 陆行舟招了招手:“阿糯,给诸位乡邻分发一颗我们的归元丹,算是大家参与大典的回礼。” 夏州诸势力纷纷动容。 六品丹,价值可高了,这真分发一圈可是出了血本,那点随礼钱根本补不回来,这陆行舟做事这么败家,沈棠不管的? 偷眼看看沈棠,沈棠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看陆行舟表演。 陆行舟说了,这是广告费,这钱得花。 那就花吧。 阿糯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挣脱盛元瑶的魔掌,从戒指里摸出一个小玉盒,打开盒子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丹药。 阿糯看了盛元瑶一眼,有些不甘不愿地分了给她一个。旋即屁颠颠地绕着广场分发,只发给夏州各势力首脑和丹药司陈瑾年,对于焚香楼东江帮什么的看都不看一眼就绕过去了。 毕竟主打生意是夏州人,外面的以后再说。夏州打开局面,自然还会传出去的。 说来人多,那是因为各宗派帮会家族各种势力每家赴会者都带着随从护卫之流,总体看上去就很多,实际势力也就数十家,这广告费实际也没多少。 每个势力首脑手头拿着丹药,神色都有些震撼,陈瑾年更是鼓起眼珠子,胡须都在颤抖。 都是有见识的修行者,大家不需要吃,大致也能感受到丹药之中蕴含的效力。 这确确实实是和焚香楼的融雪归元丹效果极为近似,有效安抚气血紊乱、压制内伤,同时还能恢复真气。 虽然都属于持续性治疗与恢复效果,还不算太高端,可这种东西的价值已经不言而喻。 更关键的是,这数十颗丹药的品质,全是极品!而焚香楼对外售卖的融雪归元丹,大部分都只是良品,少量优品还端着架子竞价,其中极品更是经常表示“非卖品”。 和这一甩手数十颗极品的比起来,谁特么还看得上你那些良品! 陈瑾年都没办法理解为什么陆行舟炼什么丹都是极品,七品丹药这么炼也就算了,六品也行?他都不行啊!夏州丹药司掌司你来做呗? 见众人震撼的表情,白镜天心里一个咯噔,冷笑看好戏的表情没了。 想都没想过这陆行舟居然真的掏得出类似融雪归元丹的丹药,还全极品!这对焚香楼可是一记重锤! 他们当然不是炼不出极品,只不过高品丹师自去炼高品丹药去了,相匹配的丹师炼制相应等级的丹药确实不能稳出极品,不是为了藏着极品自抬身价的。 如果被陆行舟这么一冲击,以后怎么办,高品丹师要负责炼低品丹?乱套了这…… 他有些气急,心念电转,找了个事:“诸位真相信这么多极品的六品丹药是这七品丹师一人所为?想来是背后另有高人相助,可未必是天行剑宗常备。此时自抬格调,恐怕日后便需要诸位拍卖竞价了……” 陆行舟失笑道:“如果真是那样,也不关你事啊,真就拍卖几十颗,能对你焚香楼有什么冲击,你怕什么?” 白镜天拂袖道:“老夫只是提醒在座诸位!” “提醒得挺好的,恰好也提醒了在下,我们要炼的并不仅仅是融雪归元丹,以后还会继续推出清灵丹、护心丹、通神丹等等,这融雪归玉丹只是先做个展示,后续敬请期待。” 众人哗然,白镜天目瞪口呆:“你是打算以区区七品丹师之力,全盘复刻我焚香楼不成?” “焚香楼,很厉害吗?”陆行舟嗤声冷笑:“我说焚香楼浪得虚名,其中的四品丹师尽是土鸡瓦犬,你待如何?” 白镜天被挑衅得终于再维持不住风度,拍案而起:“真是大言不惭!” “是不是大言不惭,试试不就知道了。”陆行舟淡淡道:“今日夏州群雄俱在,盛城主、陈掌司监督,你我一同炼制融雪归玉丹,让大家品评一二,也算给我宗大典助助兴,老爷子意下如何?” 盛元瑶陈瑾年看着陆行舟,如看疯子。 就算你炼这丹能出极品,一般六品丹师确实做不到,可白镜天是四品啊,他要做到这点还不是轻轻松松?而且他基本是能同时炼多枚的,场面上肯定完爆你,你怎么敢自取其辱? 就连天行剑宗的人看着自家客卿长老都呆若木鸡,剑锋堂首座晋明修暗自传音沈棠:“宗主,你就让他这样胡闹?” 沈棠依然支着脑袋慵懒地看着乱哄哄的场面,嫣然一笑:“为什么不让?他不是盲目之人,看似奇怪的举措自有缘由,看着便是。” 晋明修:“你……他们说宗主被男人迷了魂,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唉。” 那边白镜天都气笑了:“也好,让你这小辈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以后就不会如此狂妄。” “那行。”陆行舟打了个响指:“炉来!” 两个丹炉从后方殿中晃悠悠地飘飞过来,“哐”地落在高台之上。 陆行舟笑道:“不是什么好炉,都只是七品货色。老爷子远来是客,先挑一个?到时候不要说什么场地不好、炉子用不惯之类的……” 白镜天的修行也不达“神念”,只是粗粗扫了眼,感觉两个炉子没啥区别。想来大庭广众之下,陆行舟也不敢在炉上动手脚,便随意选了一个:“区区六品丹药,还不到老夫需求好炉的时候。” 陆行舟手一招,另一个炉子飞到身边:“我就炼一份,老爷子要炼几份,让他们取药材。” 白镜天寻思都炼一份的话哪怕出极品也压不了陆行舟,便道:“五份。” 陆行舟眼里有些嘲讽,四品丹师炼六品丹,居然只敢同时炼五份,这四品也够欺世盗名了。若是他陆行舟跨两品炼低级丹,不同时炼九枚以上都算对不起自己的时间。 但口中还是道:“老爷子果然自信。那便开始吧?” “慢着。”白镜天冷笑道:“老夫不是来陪你这种小辈过家家的,自当有赌注。” 陆行舟笑道:“老爷子待如何?” 白镜天道:“你若输了,便在夏州诸位英雄面前大喊三声:陆行舟无知狂妄,此生再不敢挑衅焚香楼。” 陆行舟很无所谓地回应:“那与之相对的,老爷子若是输了,就在大家面前承认焚香楼浪得虚名。” 白镜天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那就当老爷子默认了。”陆行舟打了个响指,阿糯飞奔过来给各自递上药材。 两人分别拣药,放置入炉。 炼丹往往需要很久,十分枯燥,但此刻全场屏息,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耐烦。 这是一位新秀在挑战老牌丹师……就像一名七品修士挑战四品一样。虽然白镜天没能进入群雄榜,但这足足跨越了三个品级,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每个人都想知道,陆行舟怎么敢的! 不知过了多久,陆行舟的炉盖先跳动起来,一颗丹药旋转着浮上炉口。 他只炼一颗,先完成是正常的。众人都翘首去看,六品丹药不同于那些低品,大家都不熟悉,隔这么远没人分辨得出品质来。 陆行舟随手一指,丹药飞到阿糯手里:“去展示给大家看看。” 阿糯手捧丹药,屁颠颠跑进场中,举着手向人们一一展示。 “果然还是极品丹。”陈瑾年叹了口气:“此前白先生所言有高人相助的猜疑可以休矣,陆行舟确实是自己就有这水准。” 沈棠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行舟,实际上不管白镜天炼出啥玩意,陆行舟这番广告效应已经出来了。 瞧场中那些夏州人士两眼放光的表情,只要天行剑宗的定价不要太离谱,恐怕这生意都得卖爆。 至于白镜天…… 他的炉盖也已经开始跳动,众人下意识屏息上望。 夏州整体水平低,这六品丹药、一炉五枚极品同时出炉的场面,对于夏州人来说倒也算一出难得一见的盛景,人们都很期待。 丹炉越来越晃,白镜天原本胸有成竹的脸色渐渐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药草们好像有了情绪,越来越不肯融合成丹,各自都在发小脾气似的闹别扭。他费尽了心神去调和,却几乎没有效果,越来越压制不住。 这丹炉的晃动,不是成丹的晃动,是…… 炸炉! “砰!”万众瞩目之中,丹炉里一声爆响,五份药材齐刷刷变成了废渣。 全场哗然,白镜天的脸色涨成了猪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