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黑眼里的朱元璋 “朱元璋在今年登基为帝,很多人还在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他。” “殊不知,朱重八是朱重八,朱元璋是朱元璋。” “认不清这个现实的人,恐怕九族难保。” 应天府大牢里,马钰啃了一口鸡腿,口若悬河的对面前两个锦衣少年面授玄机。 说到激动处,拿着鸡腿的手在空中挥舞,甩的油脂纷飞。 听他如此非议当朝天子,两个少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俊秀少年满脸兴奋,恨不得大声为他叫好。 旁边的壮硕少年,则目光骇然,满脸惊恐。 这话也是我能听的吗?我不想死啊。 马钰毫不在乎两人的表情,三两口将手里的鸡腿啃完: “朱元璋大概率会用丹书铁券收买人心,一定要告诉你们长辈坚辞不受。” 俊秀少年疑惑的道:“你怎么知道我……皇帝会用丹书铁券收买人心?” 马钰心道,因我是穿越者,在史书上看到的。 不过这事儿肯定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他也懒得找理由,就随口说道: “猜的呗,自古以来的老把戏了。” “打天下的时候为了收买人心,什么好处都往外许。” “到了兑现的时候,又恨不得自己当年是个哑巴,什么都没许诺过。” “以朱元璋刻薄寡恩的性格,自然不愿意大肆封赏功臣,别的好处分量又不够。” “再没有比丹书铁券更好用的了。” “说白了就是一块破铁片子,一点实际好处都不用出。” “等天下真正平定了,他也坐稳了皇位,想废掉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俊秀少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追问道: “既如此,你为何又要让我爹拒绝呢?” 马钰嘿嘿一笑,说道:“这哪是丹书铁券,阎王爷的催命符才对。” “没有它,你爹要是肯老老实实放弃权力,说不定还能当个富家翁终老。” “有它怕是连急流勇退的机会都没有喽。” ----------------- 乾清宫。 御座之上,马皇后批复完最后一份奏疏,揉着太阳穴叹道: “真的老了,以前几宿不合眼都没事,现在只是看了会儿公文头就开始疼了。” 朱标关心的道:“我这就让御医过来给您看看。” 马皇后摆摆手道:“就是有些劳神罢,歇息一会儿就好了,叫什么御医。” “况且让宫外群臣知晓,还以为我怎么了,又该着急了。” 然后她指了指其中一堆奏疏道:“别忘了把这几份重要的连夜给你爹送去。” 朱标没法子,只得道:“是。” 大明建立前,朱元璋在外打仗,马皇后在大后方看家。 日常事务都由她和李善长处理,重大事务则八百里加急,送给前线的朱元璋定夺。 今年大明建立国祚,情况有所改变。 毕竟有了皇太子。 所以朱元璋去开封巡视,按照礼法命太子朱标监国,李善长等人辅佐。 但这只是表面,实际上日常事务依然是马皇后处理,朱标则跟随她学习。 朱标也非常聪慧,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窍门,能独立处置日常事务。 只有一些比较麻烦的事情,才需要她拿主意。 对这个儿子,马皇后是由衷的满意。 孝顺、明礼、谦逊、聪慧,真是老天保佑啊,让她拥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但马上她就想到了另一个儿子,一股怒火不受控制的从心头升起。 我怎么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语带怒气的道:“老二和常茂知道悔改了吗?” 朱标脸色有些不自然,道:“改了,二弟现在非常后悔。” “就是……就是和冒充您侄子的那个钦犯成了朋友。” 马娘娘惊讶的道:“怎么可能?” “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钦犯是个乞丐出身吧?” “老二向来目中无人,怎么会和他做朋友?” 朱标眼神飘忽的道:“他听说那个钦犯冒充皇亲,就来了兴趣。” “那钦犯口舌如簧,一来二去就将二弟给说高兴了。” 马皇后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直到将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才说道: “都说儿大不由娘,看来确实如此,连你都开始骗我了。” 朱标惶恐的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骗您呢。” 马皇后含笑道:“瞅你心虚的,说谎都不会。” 朱标脸一红,低着头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马皇后摇摇头,说道:“知子莫若母,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我最清楚不过。” “老二老三性情傲慢,越是巴结讨好,他们就越是瞧你不起。” “但他们有个优点,对有真本事的人非常客气。” “能让老二另眼相看,那个乞丐定然有不凡之处。” “现在你瞒着不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可能是他说了一些有辱皇室的话,你怕我听了生气。” “我猜的可对?” 朱标既是羞愧,又是敬佩的道:“英明无过娘亲。” 亲儿子的马屁,马皇后还是很受用的,笑着说道: “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和你爹岂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好了,现在老实把经过告诉我,那钦犯有何特殊之处,能让老二另眼相看。” 朱标就将拱卫司的密报拿出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您一看便知。” 拱卫司是朱元璋的亲卫,吴王时期就已经组建,洪武三年改名拱卫指挥使司。 其下辖的一个机构名为仪鸾司。 洪武十五年,仪鸾司改名锦衣卫。 所以拱卫司的真正职责是什么,就无需赘述了。 亲爹不在家,亲娘正在生老二的气。 朱标作为兄长,安排几个拱卫司的探子,去应天府大牢保护自家二弟是很正常的。 所以拱卫司传回的相关密报,直接送到了他手里,而不是交给真正做主的马皇后。 马皇后接过密报翻开,才看了两行就勃然大怒: “竟敢直呼陛下名讳,简直无君无父。” “本来我还可怜他小小年纪无故被诬陷,想要找个法子保全他的性命。” “既如此就不必麻烦了,等你爹回来按律处置即可。” 然而,相比起来更让她生气的是朱樉: “父亲被人羞辱不但不生气,竟还要与人做朋友,畜牲都不如。” “我本以为他少不经事,等年龄长一些就好了,看来我错了。” “马上将他带回来,我要亲自教他如何做人。” 朱标连忙劝慰道:“娘您息怒,二弟也是一时糊涂……”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说话也是惹火烧身。 马皇后怒视道:“你还好意思说他?你爹被骂,你竟还能和没事人一样。”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凤目含怒,自有一股慑人的煞气,周围的内侍腿都软了。 众所周知,娘娘心善体恤下人,轻易不会生气,也从不迁怒下人。 可一旦有人触犯原则,她也向来是不轻饶的。 现在很显然,有人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朱标羞愧的道:“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马皇后却没有轻易放过他,说道: “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唯独此事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否则就去太庙给我跪着,直到你爹回来。” 朱标低着头说道:“是儿子不孝,不论您责不责罚,我都会自罚去太庙谢罪的。” 马皇后脸色稍霁:“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做必有缘由。”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朱标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些话我不方便转述,您接着往下看就知晓了。” 马皇后心中的好奇心被勾起,也不再说什么,垂首继续翻看。 越往后看她就越是惊讶。 在谈论朱元璋巡视开封的时候,马钰断言他此去名为巡视实为迁都。 别人不知道,马皇后岂能不清楚。 朱元璋这次去开封,确实是为了考察那里是否还适合当国都。 知道此事的,满朝文武加起来不超过一掌之数。 马钰一个乞丐是怎么知道的? 继续往下看,马钰还给出了五条理由: 其一,个人感情方面,朱元璋肯定希望将国都放在北方的历史名城。 比如长安和洛阳,都是十三朝古都,都曾经孕育了强大的王朝。 换成任何人一统天下,都会优先将国都放在这两个地方,朱元璋也不会例外。 其二,中原王朝的敌人大多都来自北方草原,将国都放在北方,有利于打造北方防线。 其三,应天龙气稀薄。 在应天定都的朝代,除了东晋之外,国祚就没有超过六十年的。 虽然天命之说虚无缥缈,可谁敢赌这东西不存在? 其四,长江天险能阻挡敌人,也会禁锢住人心。 长此以往,会让人变得短视、狭隘。 一旦北方有变,身处江南的群臣大概率会直接要求放弃北方。 马钰还举了南宋的例子。 南宋时期很多人都想北伐,但北伐需要加税。 等把北方夺回来,还要投入大量资源恢复生产。 这些资源都得南方百姓来负担。 所以南方士民普遍反对朝廷北伐。 如果将京畿放在应天,南宋旧事大概率会重演。 其五,南方富庶北方贫瘠,南方人口稠密,北方人口稀少。 如果在将都城放在南方,那北方将彻底失去话语权。 如此就会激化南北矛盾,甚至会导致国家分裂。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得将京师放在北方。 看完这五条理由,马皇后脸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这五条理由,将天命、历史、人心、现实等等因素,全都考虑到了。 关键是,朱元璋也仅仅想到了前两条,后三条是他们都未曾想到的。 就眼界方面来说,马钰比他们看的还要长远、还要全面。 这是一个十四岁的乞丐能有的认知? 本来她还怀疑,马钰是某个人的棋子,现在看来并不是。 有这份见识的人,压根就用不着这么折腾。 直接来应天,马上就能成为朱元璋的座上宾。 可如果他不是别人的棋子,又哪来的这份见识? 她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关于马钰的信息。 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乞丐,今年才十四岁。 刚到应天不久,就被江宁县的官吏当替罪羊判了死刑。 《(大明)律令》规定,死刑必须层级上报,还要刑部清吏司核查。 刑部查完移交大理寺查,大理寺查完都察院三查。 三司都觉得没问题了,再上报皇帝批复。 马钰就是在清吏司复查的时候,当众说自己是皇亲。 清吏司的官员不敢怠慢,立即上报朝廷。 这是大明建国以来,第一桩冒充皇亲的案子,可谓是震动朝野。 当时朱元璋已经去了开封,马皇后立即命三司会审,还派拱卫司密探打探详情。 事情并不复杂,很轻易就弄清了来龙去脉。 冤枉马钰的官吏,全部下狱等候处置。 他自己则被转移到应天府大牢,等候朱元璋回来亲审。 当时马皇后只是觉得,这个少年乞丐胆子太大了,也有些小聪明。 此时回想起来,她才察觉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马钰比她想的还要高明的多。 她也明白朱标为何能忍住不动了,肯定是产生了怀疑,派人去调查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问道: “好一个迁都,你可调查出什么来了?” 朱标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 “拱卫司询问了与他一起逃来的难民,可以确定他就是乞丐,之前一直在徐州一带乞讨。” “不知道家人是谁,连姓名都没有,年龄也是推测出来的。” “马钰这个名字,是为了冒充您的亲戚才取的。” “去年跟随难民队伍南下,路上还大病一场,差点人就没了。” “据那些流民说,他病愈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马皇后眉头皱起,竟然真的是个乞丐? 这与她所猜完全不一样。 在她想来,拥有这份见识的,定然是大家子弟或者有名师教导。 只是因为战乱才落魄至此。 拱卫司的调查,却推翻了她的推测。 可如果他真的是个乞丐,这番见识又是哪来的? 生而知之吗? 朱标继续说道:“拱卫司还重新审问了江宁县的那些官吏,得知了更多细节。” “他刚被抓进监狱,还没等用刑就认罪了。” “江宁县的官吏只以为他是个无知少年,并没有过多防范。” 听到这里,马皇后察觉到了异常。 正常人面临这种情况,肯定会喊冤的。 毕竟这是杀头的大罪,不被酷刑折磨的受不了,是没人会背这口黑锅的。 他这么做,只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人家既然拿他当替罪羊,就不可能再让他活着走出来,反抗只会让自己多受一些皮肉之苦。 所以,他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但认罪并不是认命,他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 于是他选择了冒充皇亲。 《(大明)律令》:诈称皇亲,罪同谋逆,诛九族。 这么大的案子肯定会震动朝野,皇帝必然会派人详查。 到时候冤枉他的人都会被拖下水。 还有…… 皇亲也不是随便就能冒充的,时机选的不对也不会成功。 如果他刚被抓就这么干,江宁县的官吏肯定会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 此事根本就传不到朝廷耳朵里。 所以他才等到刑部清吏司复查的时候冒充。 清吏司的官员直属刑部前途光明,与江宁县的官吏没有利害关系。 冒充皇亲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不敢也不会帮对方隐瞒。 否则一旦事情败露,他们也会被抄家灭族。 因此,此案才得以通天。 这种对局势的精准把握,面临危险时的冷静,在生死面前表现出来的决绝…… 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更不可能是一个乞丐所能拥有的。 马皇后心中不禁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这个乞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好奇心催使她再次翻动密报。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东西。 丹书铁券? 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2章 震惊的马皇后 看到丹书铁券四个字,马皇后内心无比震惊,甚至后背都有一丝发凉。 朱元璋确实有这个打算。 问题是,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谈这件事情的时候,还特意将所有的内侍都撵了出去。 而且两人也只谈了那么一次,就再也没有说过此事。 马钰是如何知道的? 推测? 这不比迁都。 迁都之事虽然隐秘,但见识足够是可以猜到一二的。 事实上朝中不少人都希望将京畿放在北方。 要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这么快就决定去开封考察。 丹书铁券不一样,这与大局无关。 如果真是推测出来的,那意味着他对朱元璋有着极深的了解。 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看穿一切,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尤其是对一个君主来说,更是代表着莫大的危险。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对马钰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必须查清对方的一切。 否则她寝食难安。 想到这里她放下密报,对内侍说道: “都退下,任何人不得靠近大殿十丈,违者杖毙。” “是。”战战兢兢的内侍们鱼贯而出,大殿内很快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马皇后将目光看向朱标,说道:“你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 朱标正色道:“是,丹书铁券是真的吗?” 马皇后心道果然如此,嘴上说道: “你爹与我确实想过,赏赐功臣丹书铁券。” “但绝不是因为没钱吝啬。” “朝廷是缺钱,可还不至于连封赏功臣的钱都拿不出来。” “我们这么做是感念他们劳苦功高,希望他们能与大明同甘苦共富贵。” 朱标自然不会怀疑自家母亲,但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 都说知子莫若父,这话很多时候反过来也成立。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正如马钰所言,多疑、敏感、好杀,喜欢以雄辩震慑人心。 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人能让他退让哪怕半步。 很多时候他都受不了自己父亲的脾气。 卸磨杀驴的事情…… 朱标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他害怕再想下去,会破坏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将不孝的想法强压下去,他疑惑的问道: “可马钰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如果他连这都能猜到,那也太可怖了。” 闻言,马娘娘心中长叹。 换成平日里,朱标肯定会非常仰慕的说,爹娘英明仁慈之类的。 可这次没有,而是直接问马钰是怎么猜到的。 很显然,他心中已经产生了怀疑。 想到这里,她对马钰也是恨得牙痒痒。 都是你小子胡言乱语,害我乖巧儿子怀疑父母。 但有些事情刻意去解释,只会起反作用。 主要是她不想用父母强权,强迫儿子顺从自己。 更希望通过平等交流,让孩子与父母同心同德。 所以她也只能按捺住情绪,顺着朱标的话说道: “是的,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他身上疑点太多了,你之前没有贸然采取行动是正确的。” 母亲终于理解了自己,朱标心情轻松了不少。 也没有再讨论丹书铁券的问题,转而问道: “您准备如何处置他?” 马皇后严肃的道:“我不信他只是一个乞丐,让拱卫司的人继续去查。” “一定要将他的底细查清楚,否则我心中难安。” “我这就加派人手去调查。”朱标微微颔首,接着又问道: “需要将此事通报给我爹吗?” 马皇后摇摇头说道:“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免得他分心。” 朱标并不意外她的这个决定,什么怕他分心,分明是怕父亲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但有些事情没必要说的太清楚就是了。 “二弟和常茂那里,需要将他们接出来吗?” 马皇后反问道:“你以为呢?” 朱标沉声道:“马钰既然愿意与二弟说心中的机密,不妨就让二弟在那里多待一段时间。” “说不定接下来他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言,甚至说出自己的来历。” “我反倒比较担心常茂,他若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出来乱说,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皇后说道:“也好,就先让老二在牢里待几天吧。” “免得将他放出来,那马钰就闭口不言了。” “至于常茂,就找个机会将他放出来吧。” 朱标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马皇后岂能不知道儿子的想法,说道: “你想去见那马钰?” 朱标说道:“什么都瞒不过您,我想亲自见一见他,说不定就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马皇后心中不禁叹息,果然是儿大不由娘啊。 去大牢里探听情报是真,询问丹书铁券的事情也是真。 怕马钰再说出什么惊人言论,她想要阻止儿子的行动。 但她也知道,若是真阻止了,反而会进一步助长儿子心中的怀疑。 只能故作不知的道:“也好,以你的聪慧,想必能打探到一些什么。” ----------------- 晚上,马皇后并未就寝,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份密报。 儿子疑虑的目光,时不时就会浮现在脑海里。 比起前者,更让她担心的是后者。 她不希望儿子对父母产生任何误解,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她并不怪朱标不信任父母,实在是马钰的话太过严谨周密。 看似随口而言,但每一个结论都有着详细的推断过程。 最关键是,结果全部被他说中了。 这又反过来让他的推断过程,显得更加具有说服力。 可天地良心,她真没有兔死狗烹的想法。 哎,只希望明日马钰不要再胡说八道。 否则,教坏了标儿老娘饶不了他。 马娘娘恼怒的想道。 另一边,朱标也同样失眠了。 一来是因为自己竟然对父亲产生了怀疑,让他心中满是愧疚。 二来是马钰关于丹书铁券最后的判断,阎王爷的催命符,有它必死。 自己父亲真的是过河拆桥之人吗? 让他不安的是,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否定。 事实上,如果他懂心理学就会明白,自己正好处在心智成型的阶段。 也是质疑规则、父母、师长的阶段,学名为叛逆期。 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一个陌生人,几句话就说动了。 正因为不懂,孝道和对父亲的怀疑,才会让他陷入深深的煎熬。 ----------------- 第二天,朱标先是陪着马皇后接见了群臣,确定没有什么大事,就借故离开。 之后微服出宫,一路来到了应天府大牢。 早在马钰说出迁都之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命人将周围牢房不着痕迹的清空。 以免被人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所以此时他进来,倒也不怕被人打扰。 他没有直接去牢房那里,而是先让人将朱樉和常茂给带了过来。 见到他,朱樉并不意外,只是随口打了声招呼: “大哥,你来了。” 朱标正想开口,却见常茂径直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哭道: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犯浑了,求求您把我放出去吧。” “您不知道……太吓人了,那马钰的嘴太吓人了啊。”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舅子,朱标哭笑不得,不过知道害怕说明还有救。 本来还准备教训他一顿,现在看也没必要了,于是温声道: “别怕,等会儿你就随我一起离开吧。” “你先出去等我,我有事情和二弟说。” 一听说要带他走,常茂别提多高兴了。 忙不迭的爬起来,一溜烟跑到大牢门口等候,似乎生怕朱标走的时候把他给忘了。 等常茂走远,朱标才转头看向朱樉。 却发现他一副无所谓模样的,有些无奈的道: “你啊,让我说什么好,就不能让娘省点心吗。” 朱樉不乐意的道:“大哥你这话可冤枉我了,我在大牢里可什么都没做。” “都这样了娘还不放心,那我也没办法了。” “你……”朱标真的有些生气了,训斥道: “如果你真的想让娘放心,就应该在宫里好好习武读书,而不是跑到大牢里胡闹。” 朱樉梗着脖子道:“我没有胡闹,学学学,骑射要学,兵法要学,四书五经要学……” “我每天三更睡五更起,你知道有多苦多累吗。” “还是大牢里好,没人逼我做任何事情,我可以尽情的休息。” 朱标被气笑了:“苦?累?” “身为皇子,你说自己过的苦?” “说这话的时候,你有想过天下万民吗?” “哪个百姓不比你苦一万倍?他们该找谁去抱怨?” “嫌累?” “爹为了咱们家为了天下殚精竭虑,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娘要管理偌大的皇宫,还要想办法笼络群臣。” “爹外出征战家里全靠她支撑,每天也只能睡两三个时辰。” “你学的东西我也在学,我不光要学习,还要帮娘分担政务,这样她才能多休息一会儿。” “要说累,我们谁不比你累?我们是不是比你更有资格抱怨?” 朱樉被说的哑口无言,心中生出些许愧疚。 但他正处在叛逆期,哪怕知道错了,也拉不下脸去认错。 只是将视线转向一旁,装作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番话说完,朱标心里也有些后悔,觉得话说的太重太伤人。 于是他放缓语气,说道: “我说这些不是要指责你什么,你还小没到承担责任的时候。”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生在皇家我们已经非常幸运了。” “若我们不努力将这一切抓在手里,等失去再后悔就晚了。” 看着苦口婆心的大哥,回想起以往的种种,朱樉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两人的年龄也只相差了一岁多一点,可大哥却扮演着半个父亲的角色。 他比自己辛苦千百倍,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 再看看自己…… 想到这里他终于垂下头,说道:“大哥别说了,回去我就好好读书,不让娘和你担心。” 朱标知道他好强要面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认错了。 当下欣喜的道: “好好好,二弟终于长大了,娘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朱樉表情很是不自然,连忙转移话题道: “你来大牢是为了见马钰吧?” 否则派俩人就能将他放出去了,何必自己跑一趟大牢。 你以为太子想出宫就那么容易啊。 朱标假装没有看出他的不好意思,颔首道: “是的,你与他接触最多,以为他这个人如何?” 朱樉想了想,说道:“他是个很怪的人,说不出的怪。” 朱标追问道:“详细说说。” 朱樉说道:“他的学识非常广博,天文历法、行军打仗、为政治民等等都有所涉猎。” “在某些方面表现的很成熟,但在某些方面又非常的幼稚。” “对生活中很常见的东西,也表现的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我。” “就好像他才是深宫里长大的一般。” “对咱爹非常厌恶,但对娘又非常的推崇……” 他又说了一些细节,来佐证自己说的话。 有些细节是马钰无意中表现出来的,有些是他通过试探套出来的。 这些是密报上所没有的,朱标听的非常认真。 通过朱樉的描述,他心中对马钰渐渐有了一个轮廓。 这确实是个很怪异的人。 明明是个乞丐,表现的却像是高墙大院里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 想到这里,朱标又问道:“你觉得他所说的东西是否有道理?又能否为大明所用?” 朱樉连忙摇头,说道:“我自己都不懂治国,哪知道他说的话是否有用。” “不过他能推断出咱爹去开封的真正目的,可见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丹书铁券的事情是真的吗?” 朱标点点头,表情凝重的道:“这也是我来找他的原因。” 朱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他就是乱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问题可就大了。 对于他爹会不会卸磨杀驴,他丝毫不关心。 更不觉的有什么问题。 身为皇帝杀几个人又怎么了。 让他震惊的是,马钰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能猜到。 太危险了。 “你……娘准备怎么处置他?杀了?” 朱标微微摇头,道:“一切等我见过他之后再做决定。” 第3章 真香的机会都不给 空荡荡的牢房里,马钰轻轻的捏起一颗炒黄豆扔进嘴里,慢慢的咀嚼品味。 好日子到头了啊。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灵魂穿越附体在一个乞儿身上,却得知自己穿越到了洪武元年。 作为一个资深明黑粉,他非常的无语。 上下五千年穿到哪个时间段不行啊,非要穿到朱屠夫时期,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被一群难民裹挟着逃到应天,本来他还有些不情愿。 我一个明黑粉,就是饿死,跳长江里淹死,也绝不当他朱明王朝的奴隶。 然而还不等他说出真香二字,就被江宁县的官吏抓起来,以杀人罪判了死刑。 他很清楚,这是被当替罪羊了。 作为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流民,注定难逃一死。 挣扎只是多受点罪罢了。 所以还不等用刑,他就全招了。 但招供不等于认命,他给这些贪官污吏准备了一个大招。 等刑部复查的时候,冒充了马皇后的侄子。 至于为啥不冒充朱元璋的亲戚…… 呸,谁稀罕冒充朱屠夫的亲戚。 一切如他所料,江宁府的官吏被一锅端了。 至今想起那群贪官污吏惊骇、怨恨的目光,他都感到无比的舒畅。 作为钦犯的他,也被转移到了应天府大牢。 本来他还以为,到了大牢里会吃很多苦。 哪知碰到了俩来‘体验’生活的纨绔二代。 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动了其中一人,获得了照顾。 今天那俩纨绔被喊走,他猜测应该是被他们的家人给接走了。 没了他们的照顾,他在大牢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别说大鱼大肉,就是这炒黄豆,恐怕也没机会吃了。 想到这里,他又捏起一颗扔进嘴里,香咸嘎嘣脆。 他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炒黄豆,竟然能如此美味。 此时他莫名的想到了101,难怪那位也喜欢吃炒黄豆。 确实美味啊。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疑惑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拐角处走出。 少年脸型方正,鼻梁高挺如刀削,气质儒雅中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威仪。 马钰心中忍不住暗道,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这个少年正是朱标,在马钰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马钰。 第一印象并不好。 皮肤黢黑、身形枯瘦,头发也被剃光,只留下青色的发茬。 身上宽大的囚服,看起来非常的落魄滑稽。 与他想象中或是桀骜、或是狂妄完全不一样。 但想到对方乞丐的身份,他又释然了。 不过……就算他是富贵子弟一时落魄,也不应该落魄成这个样子啊。 这马钰不会真是乞丐吧?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走到牢房前,推开牢门走了进去。 马钰眉头一挑,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却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进门后,朱标拱手行礼道:“在下李文,见过马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礼仪如此周全,马钰也起身摆出叉手礼: “在下……嗯,马钰,见过李公子。” 倒不是他想标新立异,而是他知道古代作揖、拱手等等礼节是有不同手势的。 摆错了会惹人笑话。 可作为穿越者,他确实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礼仪。 还好,上辈子因为某部影视剧,他了解了叉手礼,还模仿着学了学。 这时下意识的就使了出来。 虽然这是前朝的礼节,明朝大概率已经不用了。 但……在讲究复古的时代用古礼,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直在关注他一举一动的朱标,见到叉手礼不出意外的产生了误会。 叉手礼形成于魏晋,兴盛于唐宋。 蒙元入主天下,因蒙古权贵不喜繁琐的礼仪,逐渐被更简单的躬身、作揖取代。 渐渐的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只有一些传承久远的家族或者大学者,在私下使用。 朱标之所以了解这个,也是得益于他的老师宋濂。 马钰竟然知道叉手礼并使用,可见绝不是乞丐出身。 朱标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冒昧来访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马钰疑惑的道:“李公子这是……” 朱标解释道:“舍弟李武,之前多赖马兄照顾,我身为兄长特来道谢。” 马钰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俊秀少年(朱樉)的身影。 还别说,这兄弟俩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相似。 至于另外一个壮硕少年(常茂)……那个真纨绔直接就被无视了。 “李公子说笑了,受照顾的是我才对,该道谢的也是我。” 俩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朱标忍不住,将话题转向了正题: “方才舍弟转述了一些马兄对朝政的见解,在下叹为观止。” “但也产生了一些疑惑,想向马兄求教,不知可否。” 马钰心道果然如此,这李文过来不只是为了接李武出狱,还是为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至于什么方才转述,骗鬼呢。 李武到大牢里‘体验’生活,他家里肯定会派人保护。 自己前脚说的话,估计后脚就传到他家长耳朵里去了。 周围那几个牢房突然被清空,大概率也是他家里人的手笔。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露面的竟然不是对方的长辈,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不过想到李文的表现又释然了。 他肯定是家族重点培养的继承人,说不定早早就出来独当一面了。 加上自己这辈子也是个少年,让他过来有些话反而更容易开口。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赞叹。 果然不愧是大家族啊,做事情就是讲究。 至于要不要回答对方的提问……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自己确实受李武颇多照顾,帮忙解一下惑也算是回报了。 当然,前提是他问的问题自己能答得上来。 于是他微笑道:“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若是李公子不嫌鄙陋请尽管发问,咱们相互讨论。” 朱标客气的道:“如此在下就先行谢过了。” 然后他恭维道:“之前马兄推测陛下前往开封实为迁都,让在下惊为天人。” “不瞒马兄,家父在朝中尚算有一些地位,故而听到了一些风声。” “陛下确实有意将都城迁往北方。” “我的问题亦来源于此,不知马兄以为陛下此行能否得偿所愿?” 原来是这个问题,马钰松了口气,随口回道: “不可能,开封已经不适合当国都了。” “莫说是开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没有什么地方符合建都标准了。” “但反过来说,每个地方也都适合。” 朱标惊讶的道:“哦?愿闻其详。” 马钰想要再捏一颗豆子,手才伸出来就意识到太失礼,顺势改为了端水杯。 抿了一口温水润润嗓子,才说道: “咱们先说说建都都需要考虑哪些因素。” “首先是地势,最好有天险可守。” “其次是产粮能力,最好有大片平原能产粮食,减轻漕粮压力。” “第三是交通便利,最好四通八达,如果有天然的大江大河就更好了。” “第四是名气,历史名城拥有厚重的文化气息,能够聚拢人望。” “第五就是人多富庶,最好有现成的城池在,如此营建新都的时候可以就地取材减少成本。” 朱标微微点头,这个道理并不复杂,他自然是明白的。 马钰接着说道:“从唐末乱世至今将近五百年,北方人口凋零、百业凋敝。” “几大历史名城皆已被夷为平地,连废墟都不存了。” “不论大明将国都定在哪里,都意味着要从零开始。” “所以第五条我们可以不用考虑了,只需要考虑前四条即可。” 朱标露出所有所思的表情,道:“马兄所言有理。” “如果只考虑前四条因素,开封确实不适合作为都城。” “最符合要求的,莫过于长安和洛阳,马兄以为然否。” 马钰心中赞叹,果然是大家子弟啊,马上就能锁定最适合的目标。 这不是尬吹,前世这些属于常识。 可现在是元末明初,信息传递非常缓慢,也没有人系统整理过这些东西。 能了解这些知识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 甚至可以说,连朱元璋对此都是一知半解。 否则也不会巴巴的往开封跑,后续也不会浪费那么多钱粮营建凤阳皇宫。 李文虽然得到了自己的提示,可若他没有深厚的功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抓住脉络。 在这个年代,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能有这一番见识。 说一声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这不禁勾起了他的兴致,于是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长安和洛阳可谓是各擅胜场,都是十三朝古都,历史底蕴深厚。” “真正要比较的,就只有前三条。” 朱标接话说道:“长安四面环山,有险关之固,又有八百里关中盛产粮食。” “是最符合第一条因素的。” 马钰说道:“然其地势封闭交通不便,不利于掌控全国。” “且经数千年垦殖,关中平原的土地已经非常贫瘠,陕北大面积荒漠化。” “唐朝皇帝就经常带着群臣到洛阳就食。” “现在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若将京都放在这里,粮食问题将成为致命的短板。” 朱标微微点头,说道:“洛阳四通八达,有伊洛黄河水运之便利,可足不出户控扼天下。” “河南沃野千里,可为朝廷解决大部分粮食问题。” 马钰轻笑道:“然其地形狭小,对人口的承载力有限。” “且面临黄河水患,朝廷必须常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维护河道。” “此地虽四面皆有山关可依,然狭小的面积导致其缺乏战略纵深。” “一旦局势有变,很容易就会被围困来个瓮中捉鳖。” “当年唐太宗围攻洛阳,就是最好的例子。” 朱标叹息道:“马兄所言甚是,如果两处的优势能合在一起就好了。” 马钰大笑道:“哈哈……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如此接近完美的地方,天下竟然能有两处。” 朱标哑然失笑道:“是我贪心不足了。” 马钰又说道:“真要是有十全十美之地,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正所谓,无外患则内腐。” “身处这样的完美之地,很容易让君臣怠政,从而导致亡国。” “缺陷就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随时警醒君臣当勤政爱民。” “如此反而能让国力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朱标兴奋的击掌赞叹:“无外患则内腐,马兄此言大善也。” 越品他就越觉得这话寓意甚深,又忍不住夸赞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能得此一言,在下不虚此行矣。” 马钰反倒有些尴尬,自己不过是将‘国无外敌者国恒亡’和‘居安思危’这两句话综合了一下而已。 有那么深的含义吗? 但又不能质疑,只得打了个哈哈道: “李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信口而出罢了。” 哪知,听到这话朱标更加的震惊: “此言竟出自马兄之口?” “啊这……”马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合着你以为这话是别人说的啊?早知道我就换个说辞了。 朱标却误以为他生气了,起身拱手道歉: “是小弟不对,误以为此言乃马兄长辈所言,还请马兄原谅。” 马钰连忙侧身让开,道:“李公子也是无心之失,不必如此。” 经过一番客套,两人才重新落座。 但相互之间,对对方的印象却大为改观。 朱标虽然不至于就此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却也消除了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 至于对方贬低自己父亲之事,他心中也有了解释。 马钰一直生活在北方,并非大明的子民,也没有享受过大明的好处。 刚到江南就被贪官污吏冤枉入狱身陷死地,对父亲有所误解,心怀不满是正常的。 一切都怪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定然不能轻饶了他们。 马钰的想法就比较简单了,这李文出身不凡却不自傲,学识渊博却为人谦逊。 实为儒雅君子也,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之后兴奋的朱标拉着马钰,对‘无外患则内腐’进行了深入解析。 他多引经据典,并认为这是对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思想的拓展。 马钰只能扬长避短,多谈实例和应用,认为这个道理不只能用在治国上。 进学、种地、经商等等都可以适用。 他重点谈了在吏治上的应用,认为应该加强监管,加大惩治力度,如此才能震慑贪官污吏。 总之,双方各有收获。 期间朱标几次说出,相见恨晚之类的话。 马钰则惊叹不已,这是十三四岁少年该有的认知吗? 他不由想起了前世科研圈流传的一句话。 普通人在实验室努力两年,不如天才思考半天。 不得不承认,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真的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啊。 尽管聊的很开心,朱标并没有忘记今天过来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找了个机会,再次将话题拉了回来: “马兄说陛下会用丹书铁券封赏群臣……还说此物是催命符。” “陛下真的会行此不义之事吗?” 第4章 朱标的震惊 听到这个问题,马钰并不意外。 他敢肯定,李文之所以亲自来见自己一个死囚,就是因为丹书铁券。 聊迁都啊之类的,不过是为了将话题打开而已。 至于原因,很简单。 丹书铁券之事关系着他们家族存亡,是必须要弄清楚的。 马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和李武说的时候,主要是为了吐槽朱元璋。 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且怎么猎奇怎么极端就怎么说。 和李文就不能用那样的态度了。 很明显李文和他背后的人,已经将此事当真,自己现在的回答很可能决定着他们家族的存亡。 马钰自己就是死囚,和李家也非亲非故,自然不在乎这一家子会如何。 可在大牢里他确确实实受到了李武的照顾。 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就算不能帮到对方,至少也不能乱说害了别人。 所以,他思索了一番之后,才反问道: “何为不义之事?你以为对君主来说,什么才是仁义?” 朱标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君主的仁义? 难道不是勤政爱民,轻徭薄赋,君臣相谐……开创一段盛世吗? 可听对方的意思,还有别的深意。 那到底是什么呢? 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于是拱手道: “文愚钝,还请马兄赐教。” 马钰依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问道: “李兄如何评价汉高祖诛杀功臣之事?” 朱标下意识的想说,汉高祖刻薄寡恩、屠戮功臣,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但话到嘴边就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 对于此事历史上已经有了评价,马钰不可能多此一问。 他问这个问题,定然另有所指。 再联想上面的对话,他心中若有所悟。 可当他认真思考自己领悟到什么的时候,却又模模糊糊的说不上来。 这不禁让他很是难受。 看他眉头紧皱的样子,马钰暗道还是太年轻啊。 换成深谙政治之道的老狐狸,早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不过他才十三四岁,能有这番见识已经不容易了,没必要苛求太多。 于是就出言提点道: “如果汉高祖不杀异姓王,未来会发生什么?” 此言听在朱标耳里犹如一道闪电,劈开了层层迷雾,让他看到了隐藏的东西。 提起汉朝的诸侯王,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七王之乱。 同为高祖子孙都尚且如此,如果换成异姓王,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甚至再次让天下陷入战乱。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朱标可太清楚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所以,汉高祖铲除异姓王与仁义无关,而是为了消弭祸乱。 从长远来看,是利国利民之举。 可是……这个回答太反常规了,与他接受的教育完全相悖。 朱标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反驳道: “可异姓王皆有大功,汉高祖应该想别的办法消弭危险。” “直接出兵讨伐,灭其全族,就是不仁。” 马钰摇摇头,说道:“消弭危险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学习长沙王吴芮即可。” 长沙王吴芮,主动将自己的封地让出一部分给朝廷。 封地内的金、铜等矿产全部上交,地方赋税六成上交国库。 还削减自己的军队,只保留基本的仪仗队。 汉初七位异姓王,独长沙王得以善终。 且长沙国传承四代,后因绝嗣才除国。 为什么汉初中央与藩王斗争如此激烈,长沙国却能偏安呢? 无他。 没有威胁。 说的再简单点,刘邦铲除的不是异姓王,而是对中央朝廷有威胁的地方势力。 只是恰好异姓王有这个实力罢了。 史记记载,刘邦封了137位功臣,其中130位得善终。 刘邦亲自出手解决的,只有六个异姓王,这都是有史可查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说他刻薄寡恩? “那么问题来了,韩信、彭越等人愿意学习长沙王,主动让出利益,降低自己的危险性吗?” 朱标默然不语,答案非常简单,不可能。 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他们让出的是更大的权力。 但…… “既然汉高祖知道藩王的危害,为何还要册封刘姓子孙为王呢?难道他看不出其中的祸端吗?” 马钰叹道:“他应当是明白的,这么做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 “至于其中缘由……这涉及到另外一个非常大的课题,与今日这个话题无关,我就不过多赘述了。” “现在咱们说回丹书铁券,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说有它必死了吧?” “就算不是朱元璋,换成别的皇帝,只要他心中还有天下,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有了丹书铁券,后世帝王想动权贵们就会很麻烦。 权贵做大,朝廷威仪不存,乃亡国之道。 国之不存,毛将焉附。 百姓就是最终的受害者。 但凡有远见的君主,都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朱标点点头,对父亲的误解也全部消除。 原来不是父亲不仁……不对,所谓的不仁,其实就是对天下万民最大的仁。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 正想道谢,却听马钰话锋一转道: “当然了,正如你方才所言,问题不只是有一个解决方法。” “如果换成汉高祖、唐太宗这样胸怀宽广的君主,会想办法将丹书铁券收回。” “朱元璋这人刻薄寡恩,大概率会连人带铁券一块解决了。” 最后这几句话出口,马钰顿觉神清气爽。 这才符合我明黑粉的人设吗。 刚才那些话相当于是替朱元璋洗白…… 作为明黑粉……心塞…… 算了,谁让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呢。 本来朱标还挺高兴的,对马钰的印象又好转了许多。 听到后面这几句,表情顿时就僵住了。 然后就是深深的无奈,这马钰对自家父亲的成见很深啊。 得想办法化解,否则就算想饶他都不行。 不过这些都是后面的事情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于是他起身郑重行礼: “马兄教诲之恩,文铭感于心,将来必有厚报。” 马钰坦然受了这一礼,然后摆摆手道: “哪还有什么以后,真想感谢,就让我剩下的日子过的舒坦点。” “等朱扒皮回来,我就享受不了喽。” 朱标:…… 深吸口气,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马兄,他毕竟是天子,你如此称呼他实在于礼不合啊。” 马钰不屑的道:“天子?他是谁的天子?” “我可没有做过他大明一天的子民,反倒是被他建立的国家弄的性命不保。” 朱标解释道:“那都是下面的贪官污吏所为,陛下并不知情。” 马钰打断他道:“那些官吏的权力是谁给的?别人拿着他给的权力为非作歹,怎么可能和他没关系?” 朱标脑海里不由的浮出一句话: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天下所有的过错都算在我身上。 以一己之力,替天下人背负罪孽。 以前他以为,这句话气势磅礴,能说出这句话的人胸怀太宽广了。 可现在,他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无奈。 作为皇帝,不论你知不知道下面的官吏做了什么,最终过错都会归到你身上。 因为你是皇帝,那些人为恶的权力来自于你。 这让他心中沉甸甸的。 不过负担并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背负天下苍生的福祉,这本身就是天子的责任。 非如此何以为天子,非如此何以为君父。 上苍将这天下交到了我朱家手里,那我们就要对得起这份天命。 结束乱世,还世道清明。 想到这里,他肩膀挺的笔直,目光转向马钰。 大明草创正需要人才,这个少年虽然来历不明,却见识不凡。 方才那一番分析太过精彩了。 就这样将其处死实在可惜。 但马钰现在对皇帝的态度有问题,传出去自家父亲会沦为笑柄,威严受损。 他自己也必死无疑,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 朱标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行,必须得改变他对大明和父亲的态度。 不过他心中成见已深,强行劝说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得想个别的办法。 有了…… 朱标眼睛一转,一个主意涌出。 只见他露出苦笑,拱手道:“马兄,我如此劝你其实也是出于私心。” “舍弟与你相识,我也与你相谈甚欢。” “不瞒你说,以后我还想继续向你请教问题。” “可你这般直呼陛下之名,若我兄弟视而不见,传出去恐会祸及全族。” 马钰挠了挠头,好像还真是这样。 有人直呼皇帝的名字,你却不管不问,那也是大罪。 啥?你说人权? 别搞笑了,这是皇权社会,你敢和皇帝谈人权本身就是死罪。 自己当着他们兄弟的面口头问候朱元璋,传出去确实会出大问题。 关键是,真要将这两兄弟吓跑了,接下来自己在大牢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虽然已经接受了死亡,却不想在死前遭罪。 算了,暂时先不骂他了。 想到这里,马钰脸上露出歉意,道: “抱歉,是我疏忽了,几陷你们于险地。” “以后只要你们在,我就以皇帝来称呼他。” 朱标心中一喜,连忙道:“谢马兄体谅,只是……” 马钰疑惑的道:“怎么了?” 朱标满脸羞愧的道:“我们的关系应天府不少官吏都知道。” “若你在别人面前对陛下不敬……陛下追究起来,我们也会被一并问罪。” “马兄可否看在小弟的薄面上,以后不要再直呼陛下之名了。” 说完他连连作揖,态度诚恳的不得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得寸进尺,但马钰却一点都生不起气。 只是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好吧,看在李兄的面子上,我就不在嘴上骂他了。” 说到这里,他吐槽了一句: “就冲这事儿,他就应该给你封个侯。” 朱标嘴上连连道谢,心里也在疯狂吐槽。 还封侯,如果我不是太子,这事儿传出去咱俩都得被千刀万剐。 这人不光不怕死,还无知啊。 不过他也察觉到了一点。 死亡威胁都不能阻止其辱骂皇帝,二弟的些许照顾却能让他改了口。 这马钰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啊。 对待这样的人不能用强权,要以恩义结之。 看来必须得让二弟继续待在牢里了。 接着,朱标再次提起丹书铁券的事情,并再次对马钰表示了感谢。 其实这个话题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原因也分析的很清楚。 拿丹书铁券必死,不想死就想办法拒绝。 再谈下去还是这些话,除了浪费口水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两人只是浅浅谈了几句作为收尾,就转移了话题。 依然是朱标发起提问,说的还是密信上的其他内容。 话题自然离不开朱元璋。 毕竟马钰就是通过辱骂朱元璋,才被处在叛逆期,并对父亲严厉教育心怀不满的朱樉另眼相看的。 类似‘朱元璋是朱元璋,朱重八是朱重八’这样的话,他说了非常多。 这无疑是在说朱元璋忘本。 甚至他还直言,别看朱元璋出身贫寒,不会真的同情百姓的。 且因为出身卑微,他会更加重视礼法规矩。 比如规定所有人都必须跪着和他说话。 很多人都以为,古代见了皇帝跪着说话很正常啊。 不光跪皇帝,下级见了上级也得跪。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只有举行重大礼仪的时候才需要下跪。 平时民见官,下级见上级,官吏百姓见皇帝都不需要下跪。 唐朝以前百官上朝是可以坐着的,到了宋朝才规定百官站着上朝。 要求官吏、百姓必须跪着和皇帝说话的,恰恰是朱元璋。 前世马钰就没少抓着这一点狠狠的喷他,穿越后更是喷了不知道多少次。 关于这一点,朱标也没办法替自家父亲解释。 因为这事儿的确没办法解释。 既不符合古礼,也不符合仁义思想。 但…… 你要说我爹不爱护百姓,我不能忍。 于是他争辩道:“陛下屡次下旨,要求官吏善待百姓。” “对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更是严厉打击绝不姑息,马兄怎么能说他不怜惜百姓呢。” 马钰冷笑道:“那是因为他清楚,百姓活不下去会造反的。” “他严惩贪官污吏,不过是为了维护大明统治罢了。” 见朱标一脸不认同的样子,他顿了一下说道: “你知道朱……皇帝是怎么看待孟子的吗?” 朱标愣了一下,这和如何看待孟子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回答道: “陛下确实不认同孟子的某些思想,只是这与他爱不爱民有何关系?” 马钰说道:“关系可太大了。” “就这么和你说吧,如何看待管荀思想,决定了一个朝代的上限。” “如何看待孔孟思想,则决定了一个朝代的下限。” 朱标还是第一次听到上限、下限这样的词,但意思还是能明白的。 正因为明白,他才更加的震惊。 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而且还关系着一个王朝的兴衰。 不行,不论是真是假,都必须得问清楚。 “哦?文见识浅薄,还是首次听闻此言。” “敢请马兄赐教。” 第5章 孔孟为本,管荀为用 朱标非常的震惊,一来他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马钰的这个观点,与现行的儒家思想背道而驰,甚至可以说有点大逆不道。 孔孟一个儒家圣人一个亚圣,是儒家最核心的人物。 管子是法家之人。 荀子虽然是儒家之人,但他性本恶的思想被认为是儒家的异类,一直处于被批判的状态。 宋濂对荀子亦是批判居多,朱标自然会受到他的影响,认为荀子非正途。 所以听到马钰这句话,自然感到不可思议。 这俩人虽然也都是先贤,可怎么能和孔孟相提并论? 他震惊的第二个原因就在于,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 且不论这句话能不能成立,马钰既然能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对治国有着一定的见解。 可不要小看这一点,历朝历代产生的官吏数不胜数,但大多数都只是礼法的使用者罢了。 上面怎么规定的礼法,他们就怎么去做事情,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见解。 真正对治国拥有独特见解的少之又少,能将见解成功应用于现实的,更是凤毛麟角。 关键是,大明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就是治国之才。 朱标非常清楚一件事情,大明虽然已经建立,但制度层面也就只有一套临时制定的《律令》。 还是李善长带人,借鉴古人的做法草创而成,非常的简陋不完善。 至于大明以后该采用何种制度,使用什么样的礼法,大家都不清楚。 包括文官之首的李善长在内,没有一个人有清晰的想法。 不,甚至连个模糊的想法都没有。 如果朱标是穿越者,那他一定会用四个字来形容目前的大明朝廷: 草台班子。 可想而知,当他发现马钰有可能懂治国的时候,该是多么的震惊。 现在马钰的观点是否正确,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要赶紧确定他是否真懂治国。 所以他没有反驳马钰的观点,而是以请教的姿态,询问对方的见解。 马钰并不知道这一点,听到对方的提问也没有多想。 而且,朱标诚恳中略带着急切的态度,还让他非常的得意。 难怪穿越者都喜欢人前显圣,利用信息差在古人面前装×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心里嘚瑟脸上却不显露,回道: “简而言之,孔子的思想教我们如何做人。” “孟子的思想告诉我们何为国,何为家,何为君,何为臣,何为民。” “他们树立了一个标杆在那里,让我们的言行有了参照物。” 朱标微微皱眉,倒不是他不同意这个观点,而是马钰嘴里时不时就冒出一个新词。 他得思考一下才能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这很是让他不习惯。 不过等想通这些词汇的含义,他又觉得非常贴切。 而这些特殊词汇,又让他更加坚信,马钰有着独特的传承在身。 必须要把他的师承和所学搞清楚,朱标心中暗暗决定。 马钰继续说道:“但是孔孟思想有个最大的缺点,也是儒家大部分人的缺点。” “只说结果不说结论。” 儒家最擅长发表意见,说一些大道理,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当你问他该如何解决的时候,他们要么哑口无言,要么就效法先王恢复三代之治。 “这就给人一种只会喊口号的假大空之感。” “百家争鸣时期,其余诸子百家对儒家的抨击,也主要集中在这一点。” 朱标眉头再次皱紧,不是因为特殊词汇,而是这番话与他的认知相冲突。 作为宋濂的学生,他对儒家天然有亲近感。 听到有人说儒家的不是,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服。 不过他并没有反驳,因为他不只是宋濂的学生,更是大明的皇太子。 和大明比起来,儒家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马钰自然也能看得出他对这番话有意见,并不觉得意外。 现在儒家独显,李文大概率自幼接受儒家教育。 固有认知受到冲击,他难以接受是很正常的。 反而是在认知受到冲击后,他竟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耐心的倾听。 这种胸怀和气度,让马钰不禁再次高看其一眼。 所以他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这番话可能让你难以接受,但世间本就没有完美无暇的东西。” “儒家思想也不是完美的,否则也就不会有王朝更替。” “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他不完美,就全盘否定他。” “儒家思想能传承到现在,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他的优秀,不需要任何争论和解释。” “现在我们只是在理性分析他的优缺点,然后想办法发挥他的长处,弥补他的不足。” 此言犹如一股暖流从心头淌过,抚平了心中的些许不满。 朱标反而歉意的道:“谢马兄教诲,是我太狭隘了。” 马钰笑道:“李兄不必如此,人之常情罢了。” “你能虚心接受异己之见,已有君子之风也。”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就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谈了起来。 但与方才不同的是,朱标的心态摆的更加端正,也开始认真思考马钰的话。 马钰也讲的更加细致,更加的认真: “我们方才说了儒家的不足,孔孟只树立标杆,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却没有告诉我们,要如何做才能达到他们所立的标准。” “比如,孔子说要丰衣足食,可他却没有说要怎么做才能让百姓都获得衣服和食物。” “有些他们说了,却说的非常宽泛不清楚。” 朱标提出了质疑:“劝课农桑不就是具体的方法吗。” 马钰笑道:“是,但历朝历代都在这么做,为何还会有朝代更替呢?” 朱标哑口无言。 马钰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治国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劝课农桑就四个字。” “可如何实现呢?在鼓励农桑的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难题?这些难题又该如何解决?” “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大道理谁都会说,但治国需要的是更加具体的,切实可行的方法。” “对此,孔孟思想并未涉足太深。” 态度已经平和下来的朱标,不禁陷入沉思。 宋师学识渊博,教了自己很多东西。 可此时回想,好像真的很少有教解决问题的具体措施。 多是分辨是非对错之类的大道理。 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大道理是没错,他就是标杆和参照物。 让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大道理吃不饱饭,想让人吃饱饭就需要具体的治国之策。 那么,具体的治国之策在哪里呢? 朱标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莫非管子和荀子的思想,可以教人具体之策?” 只从这句话,马钰就知道他没读过两人的书。 不过也正常,他再聪明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儒家的四书五经估计都没读完。 哪有时间去看管子和荀子的书。 更何况,从宋朝开始管子荀子的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们的思想也越来越不被人重视,甚至被各种贬低抨击。 李文的家人估计也不愿意让他接触这些‘有害’之书。 得知了这一点,马钰就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不能给讲的太细,因为这两本书本身就是两门大学问,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笼统的介绍一下,让他对这两本书有个总体的印象即可。 主意已定,他开口说道: “然也,荀子的思想核心就一个字:礼。” “他把儒家思想具象化,形成了可以用来治国的礼。” “说的再简单点,他能告诉你,怎么做才能接近孔孟树立的标杆。” “而管子,我愿称之为实用主义集大成者。” 朱标喃喃道:“实用主义……好词,好词啊。” 马钰心道,你能理解就好,也省的我解释了: “管子是执政者,他只讲方法少讲大道理。” “当然,他也讲大道理,也讲德行。” “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朱标惊讶的道:“礼义廉耻?这不是儒家思想吗?” 马钰轻笑道:“管子还在孔子之前,所以现在你知道,儒家并不是唯一真理了吧。” 朱标深吸口气,道:“是我狭隘了。” 这句话方才他就说过一次,但这次内涵却完全不一样。 这句‘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彻底震撼到了他。 原来儒家一直在强调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提出,并应用于实践了。 这也让他对管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比马钰解释一千遍一万遍都管用。 马钰并不能理解他的感受,但也知道他听进去了。 心中满满的成就感,这个×终于给自己装成了。 完美。 “我们继续说回话题,管子是个执政者,是实用主义者。” “他更加重视实际,一切以治国为根本目的,其他的都是手段。” “在他心里,民富国强才是最重要的,用什么方法来实现都无所谓。” “他之所以提倡德行,是认为德行对治国有好处。” “所以他的书里,全是具体的治国之法。” “儒家是理想主义者,是学者思维。” “他们将德行视为根本,认为只要德行好一切都会变好,国家也会大治。” 这话有点绕,朱标听的有些迷糊,不过他倒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道理。 正因为能感受到,他才更加的震撼。 也察觉到自己以前的视野太过狭隘,都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自己被儒家思想遮住了眼睛,以至于忘记了还有更多思想的存在啊。 还好得到了马钰的提醒,否则还不知道要在这条路上耽搁多久。 至于马钰方才说的,孔孟决定下限,管荀决定上限,他也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孔孟的思想是标杆,没有他们这个朝代的下限普遍会比较低。 说直白点就是比较混乱,百姓生活会比较苦。 管荀讲的都是经世致用之道,不研究他们,就不懂得如何具体治国。 国家就强盛不到哪去,也就是上限不会太高。 自己没有看过管荀之书,不知道马钰对这两部书的评价对不对。 但他的这个理论,无疑是有道理的,对儒家的剖析也一针见血。 关键是,通过这一番话可知。 这马钰不但是大才,还是懂治国的大才,正是我大明需要的人才啊。 必须要想办法化解他心中的成见,然后劝说爹娘饶他一命。 马钰见他迟迟不说话,还以为他不相信,想了想又说道: “历史上有无数事例可以证明我的话。” “你可以回去翻翻史书,凡是不重视孔孟的时期,民间是不是都很悲惨。” “至于管荀……就这么说吧,在宋朝以前,管子和荀子的地位都比孟子要高。” “这一点你可以追溯一下《九经》的变迁,宋朝以前《九经》里没有孟子的。” “孟子成为亚圣,那是宋朝时期的事情了。” “也是宋朝时期,管子被弃之如敝履,荀子被斥之为歪理邪说。” “所以,宋朝的下限是历朝历代最高的,但上限吗……你懂得。” 宋朝的下限很高吗? 朱标没研究过,不知道这一点。 但他敢肯定,宋朝的上限确实不太高。 这不禁让他对马钰的那个观点有了更多的认同,于是开口说道: “孔孟为本,管荀为用。” “马兄学识之渊博,见识之卓越,让文敬佩。” 孔孟为本,管荀為用? 这下轮到马钰震惊了。 嘶,这小子竟然真的听懂了,太妖孽了吧。 不可能啊,以这小子表现出来的天赋,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为何前世从未听说,明初有个叫李文的人? 他虽然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可作为明黑粉,为了在网上和明粉对线,没少看明朝史书。 不敢说多么了解,重要的知名人物,大部分还是知道的。 他敢肯定自己没有听说过李文这个名字。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死了。 一想到明初朱元璋的屠刀,他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爹大概率是开国功臣。 然后全家被咔嚓,他也没有幸免于难。 想到这里,马钰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惋惜和同情。 朱标则一脸的懵逼,你这眼神是咋回事儿? 你才是钦犯好不好,应该我同情你,惋惜你的才华吧? 这时,马钰长叹一声,说道: “李兄啊,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让你爹急流勇退……” “不,让你爹带着你们去镇守边疆,越艰苦的地方越好。” 朱标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认为我爹会被皇帝杀……呸,是认为我爹会屠杀功臣,然后我也会被跟着株连。 呸,是李文会被株连,所以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即便对马钰的印象大为改观,朱标依然被气的不行。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记仇呢。 真想狠狠收拾他一顿啊。 第6章 最好与最坏 朱标离开了,今天这一行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离开大牢的时候,他头都是懵的。 以至于忘记了告诉马钰,朱樉会继续留在大牢里‘吃苦’的事情。 所以当朱樉重新回来的时候,马钰不禁有些错愕。 但随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在自己这里听了那么多课,李文要是真就这么一走了之,那才不符合常理。 李武就是后手。 之前自己就受他照顾,有一定的交情在里面。 且两人相处的还算愉快,将他留下来方便与自己打交道。 另外一个壮硕少年被带走,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与影视剧里刻画的纨绔子弟一毛一样。 只要李文他们不傻,都不会再将他留在这里。 就这,那个蠢货回去也会被下达禁口令,牢里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往外传。 甚至在自己被处决之前,他都别想获得真正的自由。 啥,你问被这样算计,会不会很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这个世界只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别人凭什么冒着被牵连的危险照顾你? 李文也说的很清楚,以后他会经常来这里请教问题的。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就是,你解答我的问题,我保你在牢里不受罪。 而且人家李文的态度很诚恳,用的是请教,而不是赤裸裸的交易。 这已经是在照顾他的面子了。 都这样了要是还生气,那他的自尊心就有点太过盛了。 要知道,对方的家庭可是大明的高层,能天天和皇帝对话的人。 就算二十一世纪,你和一个县令的孩子打交道,看看人家是什么态度。 更别说是在古代,打你那是你活该,剥削你是你的荣幸。 肚子里有独特的知识?给老子吐出来。 能给老子讲课,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踏马给脸不要脸。 真以为阶级就是书本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啊? 李文之所以这么客气,马钰觉得应该源自两方面的原因。 其一是家教家风确实不错。 其二和大明开国集团的出身有关。 就这么说吧,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史,大明的开国集团是起点最低的,出身最差的。 他们还没有享受过权力,思维还停留在过去,并没有适应‘贵族’身份,也没有养成贵族心态。 所以,他们的行事风格还充满了淳朴气息,当然也可以说是野蛮粗暴。 这是最好的时代。 宋朝将残留的贵族、士族彻底送走。 蒙元野蛮的统治,彻底摧毁了过往形成的社会结构。 草创的大明百废待兴犹如一张白纸,继任者可以不受任何掣肘,书写自己属于自己的传奇。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 因为这个重任落在了一群‘草莽’身上。 他们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培训,不知道该如何治国。 只能通过史书记录,学习前人留下的一鳞半爪,然后根据自己的想象去绘画。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对于新生大明的统治层而言,不懂治国之道那就慢慢的学,一点点去实践。 对了就继续施行,错了就调整。 可对于百姓来说,每一次试错都是一场灾难。 有一句话用在这里最合适不过,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而历史已经证明,大明的开国集团的答卷并不好看。 政治制度问题、宝钞问题、军户问题、赋税问题、土地人口制度问题…… 这些最基本的国策,从一开始就未能制定好。 其后一次次波动,一次次调整。 每一次调整都会伴随着巨大的动荡,导致无数百姓受害。 大明王朝勉力维持两百多年轰然倒塌。 异族入侵神州陆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生灵涂炭。 想到这里,马钰心中突然一阵刺痛。 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心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旁的朱樉正坐立不安,被大哥派过来当工具人,他浑身不自在。 想要找个话题打开话匣子,缓解尴尬的氛围。 但马钰一脸沉思的模样,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他突然发现,马钰手捂胸口满脸痛苦之色。 顿时就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 “你怎么了?我去喊医师。” 还没等他起身,就听马钰低声念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朱樉有些诧异,更多的还是不解,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还念起词来了? 什么百姓苦不苦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都快死了,还关心起天下苍生来了? 莫不是有病吧? 马钰逐渐缓过神来,意识恢复了清明。 回想自己刚才的状态,觉得特别莫名其妙。 上辈子和明粉对线,天天搜明朝黑料都没难受过。 甚至还因为找到了反驳对方的证据而沾沾自喜。 为何此时回想起来,却那么的难受? 莫非穿越一趟,还让自己变得悲天悯人了? 踏马的能不能来个穿越者,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 朱标离开大牢也是走出老远才逐渐恢复理智,然后才想起还没有和马钰说二弟的事情。 本来准备回去解释一下,免得对方多心。 但再一想,以马钰的聪明,定然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有时候解释的太多反而显得刻意,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的小舅子,他不禁暗暗摇头。 这小子被惯坏了,不好好教育一番就真废了。 但一想到他母亲,朱标感到一阵头疼。 常茂并不是嫡子,准确说常遇春只有一个嫡女,就是朱标的准太子妃。 他的正妻也就是蓝玉的亲姐姐,后来因病故去,他常年在外打仗也就没有续娶。 常茂是妾生子,但因为没有嫡子,他这个庶长子就成了家族继承人。 他的母亲虽然没有获得正妻地位,但也母凭子贵,成了常家事实上的女主人。 一个地位低下的侍妾,靠着儿子翻身,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难猜了。 常遇春常年在外打仗没空管教孩子,常茂的母亲又一味的娇惯,就养成了他纨绔的性格。 常妃虽然有心管,但一来她年龄也不大,有心无力。 二来她常年生活在宫里,接受马皇后的言传身教,也没那个机会。 朱标也同样很繁忙,每天要读书学习,还要跟着母亲学习政务。 哪还有精力去操心小舅子。 对于常茂的情况,大家都是了解的,只能寄希望于将来长大懂事了能变好。 但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有些渺茫。 考虑到他在牢里听了那么多东西,万一传出去了,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乱子。 朱标当即就下定决心,必须得好好管束一下他了。 不过具体该怎么管,等回宫和母亲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 常茂还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就要到来了,被关在监狱里这么多天,可把他给憋坏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放出来,看哪都觉得顺眼。 自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等把太子送回宫,就回家拿钱好好享受享受,要把这些天的损失都弥补回来。 他心里暗暗的盘算,等会儿去哪里消费。 然而等到了宫门口,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朱标就先一步说道: “跟我一起进宫,这几天就不要乱跑了。” “啊?”常茂自然不愿意,连忙说道: “我这么久没回家,我娘该担心了,我先回去给她报个信。” 朱标哪会不知道他的打算,冷哼一声道: “我自会派人知会你娘。” 然后他严厉的道:“记住了,在牢里听到的话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 “否则我让你一辈子生活在大牢里。” 常茂不禁打了个哆嗦,别人不清楚,只以为太子温文尔雅敦厚宽仁。 他与朱标接触比较多,可是很清楚这位太子真生气了,手段是多么狠辣。 很显然,这件事情触及到了底线,自己要是敢乱说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当下也不敢再提回家的事情了,连忙保证道: “您放心,我会把牢里的事情全都烂在肚子里……” “不对,什么牢里,我就没去过牢里,这些天一直在家里闭门习武呢。” 朱标看着还在抖机灵的小舅子,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能看得出来,他确实知道事情的轻重,这就足够了。 所以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常茂返回了皇宫。 先去东宫换了衣服,并让人给常茂安排了一个地方住下。 皇城分为后宫和外朝,后宫不允许除皇帝以外的正常男人随意出入,外朝就没这个限制了。 否则宫中宿卫还不都造反了。 而且三省六部的衙门,也都在皇城里面,总不能把这些人都阉了吧。 那还不翻了天。 在宫里给常茂安排一个住处并不难,但想要和自己家一样自在是不可能了。 常茂别提多难受了,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都想大哭一场。 朱标可没空理他,先派人去坤宁宫通知常妃,就说常茂弄回来了,就在东宫。 她随时可以过来探望。 然后他本人就前往乾清宫去见马皇后了。 去了牢里一趟,听了太多震撼人心的信息,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母亲探讨了。 啥?你问马皇后为啥在乾清宫? 她不光在乾清宫处理政务,还公然坐龙椅呢。 朱元璋都没意见,你们一群妖怪哪来那么多意见。 ----------------- 朱标到乾清宫的时候,马皇后正和李善长、刘伯温等人商量《大明律》的事情。 而且很明显氛围有些不太好。 李善长满脸不屑,与刘伯温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不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要反驳几句。 弄的刘伯温非常尴尬,却又不敢得罪对方。 最后只能自称不如,选择闭口不言。 李善长这才满脸得意的放过他,然后大声述说着自己的想法。 马皇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讨论,并没有加以阻止。 反倒是朱标,对这一幕非常的不满。 李善长心胸实在太过狭隘,又有些居功自傲。 人刘伯温也是朝廷大臣,不论他说的对错,你都没有理由这样羞辱对方。 而且还是当着皇后和太子的面。 关键是,你李善长说的也不完全正确,很多地方明显是强词夺理,仗着身份强压人。 一个字,跋扈。 一个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怎么能当丞相? 朱标甚至有些想要出面制止,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太子,这么做的后果太严重了。 毕竟李善长不只代表他自己,背后可还站着一大帮子开国功勋。 一旦自己出声,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马皇后瞥了儿子一眼,看出了他的不满,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拉着众人讨论问题。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变成了李善长单方面的发表意见,没什么讨论可言了。 所以又说了一会儿,马皇后就借故宣布散会。 李善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昂的走在最前面。 刘伯温则远远跟在后面,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两者的表现,让朱标心中的天平再次发生倾斜。 马皇后一直在观察着儿子的表情,等所有人都离开,她先是让内侍全都退下,才说道: “是不是对百室很不满?” 朱标没有隐藏自己的想法,颔首道: “李相太过分了,怎么能如此羞辱同僚?” “这还是当着您的面,都不敢想私下他会有多过分。” 马皇后说道:“私下他骂的比这更难听,几次有人向我诉苦,被他当面羞辱。” 朱标不解的道:“那您为何不管?” 马皇后叹了口气,说道:“如何管?你应该知道,我们能得天下他的功劳有多大。”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能力很强但气量狭小,不是语言能劝的动的。” 朱标说道:“那您就放任他这样,以后谁还敢为国效力?” 马皇后说道:“所以我们扶持了刘伯温,希望他能与百室抗衡。” 刘伯温牵制对抗李善长? 想起刚才刘伯温被欺负的样子,朱标一脸不解: “刘中丞乃虔诚君子,如何能牵制他?” 马皇后表情有些古怪:“你说刘伯温是虔诚君子?” 朱标一脸茫然:“方才他被如此羞辱,都选择退让隐忍,明显是不想起冲突影响朝局稳定。” “如此顾大局之人,不是君子吗?” 马皇后失笑摇头,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当初他在北元效力时,围剿义军最为积极。” “还以死逼上司采纳自己的建议。” “后因上司不听自己建议导致兵败,他甚至想要自杀殉国。” “现在你还认为他是善隐忍,顾全大局的虔诚君子吗?” 朱标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大为震惊。 没想到受气媳妇一样的刘伯温,还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那他面对李相时,为何如此隐忍?” 马皇后脸色严肃起来,道:“因为他不想成为我们的棋子,去和李百室抗衡。” “他故意示弱,就是做给我们看的,也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朱标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群老狐狸太狡猾了。 自己还是太稚嫩了,竟然被表象给迷惑。 但随即他又升起不解: “既然他不愿意与李相对抗处处退让,为何您和我爹还要选他呢?” 马皇后说道:“因为他背后站着江浙乃至整个江南的官僚。” “那些人想要获得更大权力,自会推着他前进。” “只要他不脱离江浙群体,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站出来与李百室抗衡。” 朱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复杂,我要学习的还太多。” 看着一脸受教的儿子,马皇后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道: “你知道就好,不过也不要妄自菲薄,在你这个年龄能做到这般,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朱标谦虚的道:“都是爹娘教的好。” 马皇后趁此机会,又给他讲了一下用人之术,并分析了朝堂目前的局势。 让他对当前大明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等这些聊完,她才问起今天去大牢里的事情: “见过那马钰,有何收获?” 第7章 帝王之学 有何收获? 朱标马上就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语气略带激动的道: “那马钰真大才……治国之才也。” 马皇后表情有些诧异。 一来是没想到他先谈的不是丹书铁券之事。 二来是没想到他对那马钰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这就让她很好奇了,两人在牢里到底谈了些什么?让儿子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你别激动慢慢说,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朱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平复激动情绪,就将两人的谈话转述给她听。 当听到马钰对都城五要素的分析,马皇后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倒不是她觉得这五条不对。 恰恰相反,她认为马钰的分析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已经相当的完美。 只是今天这番谈话,是对之前话题的延续和补充。 他能讲出这五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讲不出来那才奇怪。 不过通过这五条,她也确定了一件事情。 马钰确实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并根据学识推算出朱元璋会失望而归,而不是单纯靠运气瞎猜出来的。 等听到马钰对丹书铁券事件的定性,她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 让朱标将每一句话都讲述给她听,有时甚至会因为一个字眼,反复询问直到确定为止。 这让朱标很是奇怪,虽然马钰的这番分析很独特,可也不至于让母亲如此重视吧?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面对儿子的提问,马皇后沉思了一会儿才给出回答: “他懂帝王之学。” “啊?”朱标不禁惊讶出声: “帝王之学?他?” 不是他不信自己的母亲,而是这太不可思议了。 马钰就算有师承在身,可要说和帝王之学有关系,也太夸张了。 关键是,他怎么没从这番话里,听出什么和帝王有关的东西? 莫非站在帝王的立场考虑问题,就是帝王之学了? 马皇后自然能看出儿子的疑惑,就详细的给他解释其中的道理。 帝王之学说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神秘莫测。 说白了就是如何培养统治者心态和见识。 这是大明开国集团最欠缺的东西,就连朱元璋、马皇后等人都一知半解。 只能通过史书记载的帝王之事去学习模仿。 朱元璋将正史帝王篇,反反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 马皇后自己也读,她还读历代皇后的传记,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皇后。 可众所周知,有些东西是不会记录在书里。 很多心态方面的东西,也无法通过文字书籍来传递。 必须通过言传身教慢慢的熏陶。 世家大族一度阻碍了社会的发展,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很多知识也正是通过他们才得以传承下来。 普通人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也没能力保护书籍。 在经历战乱的时候,也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能力,千里迢迢的将书籍转运到安全地方。 至于心态和见识方面……不是世家子弟比普通人聪明,而是环境造成的结果。 世家子弟通过家庭关系,从小就能接触到高层机密。 他们生活在那个环境,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懂了。 对他们来说,很多习以为常的东西,可能就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 从夏到宋朝,大多数朝代的统治者,都是世家大族里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他们天然就拥有统治者心态,也掌握着治理天下的知识,不用刻意去学习。 啥,你说刘邦? 汉高祖刘邦的出身是有争议的,至少也是地主阶级。 他的弟弟刘交,年轻时曾拜荀子的弟子浮丘伯为师。 而浮丘伯本人是秦末汉初数得着的大学问家。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相当于你的家庭通过关系,直接将你送到中科院院士身边学习。 这能是普通家庭? 只能说,他的出身没有那么高,但绝不是底层穷苦百姓。 而且刘邦身边可是有一大群六国贵族子弟的,他们在教刘邦如何当君主。 可是大明的开国集团是什么样子? 这并不是贬低他们,一群出身低微的人,靠着努力执掌天下。 这恰恰证明他们都是人杰。 可打天下和治天下是不同的,有些事情不懂就是不懂。 毕竟是教自己的儿子,马皇后非常的用心,很多地方不厌其烦的反复去讲。 朱标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也明白了马钰对丹书铁券的剖析意味着什么。 末了,马皇后叹息道: “若你爹与我懂真正的帝王之术,就不会想出丹书铁券这样的害人之法了。” 朱标连忙安慰道:“爹和您也是出于善意,无需自责。” “而且他的这番分析,也替我爹洗清……嗯,证明我爹不是刻薄寡恩之人。” “别说事情还没有发生,就算发生也是为了天下长治久安。” 马皇后瞅了儿子一眼,是你一直在怀疑你爹好吧,现在知道冤枉他了? 被窥破心中所想,朱标浑身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道: “而且马钰才多大,我承认他很有才华,但仅凭这一点就断定他懂帝王学,我以为还是有些草率了。” 马皇后也没有揪着儿子的糗事不放,微微颔首道: “你所言不无道理,但他已经是我们遇到的,最可能懂帝王学之人了。” “接下来你要多与他交流,尽快确认他是否真的懂。” “这一点,对我们家非常重要。” 朱标郑重的道:“您放心,我会尽快确定这一点的。” “不过我得先找个合适的话题,才好去找他。” 马皇后心中一动,说道:“眼下就有个合适的问题。” 朱标意外的道:“哦,不知是什么问题?” 马皇后笑道:“就是让李百室和刘伯温发生争执的问题。” 朱标眼睛一亮,高兴的道: “娘您真是太聪明了,这个问题好啊,我明天就去牢里见他去。” 马皇后阻止道:“不要着急,你先自己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做到心中有数再去问他。” “况且你频繁出入大牢,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朱标也冷静下来,说道:“是,我明白了。” “再过上一些时日,我借口去牢里看望二弟,就没人能怀疑什么了。” 马皇后说道:“你明白就好,继续说说你们还谈了些什么。” 朱标点点头,就继续转述牢里的话。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说出‘孔孟为本,管荀为用’的时候,马皇后‘噌’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一下把朱标给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娘,您怎么了?” 马皇后激动的道:“不用求证了,这就是帝王之学啊。” 朱标傻眼了:“啊?这……这不是治国之策吗?” 马皇后失笑道:“傻孩子,治国之策不就是帝王学的一部分吗。” 朱标这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道:“额……我糊涂了。” 倒不是他糊涂了,说白了还是年幼。 再加上他父母都不懂这东西,他也没地方去学。 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此时经马皇后提醒才明白,可不就是帝王之学吗。 马皇后深吸口气,稳住激动的情绪,才说道: “他评价管子是执政者,一切从实用出发。”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否则也无法超越学说限制,说出孔孟为本,管荀为用这样的话。” 朱标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忙追问道: “您也认同他的这个观点吗?” 马皇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李百室是法家门人,受他的影响你爹和我也读了许多法家典籍,其中就有管子。” “我们治国的许多方略,正是出自管子一书。” “荀子一书我们受理学影响并未研读过,不敢随意评价。” “不过马钰既然敢这么说,定然有其道理在里面。” 朱标的心也不禁一阵乱跳,母亲这话无疑是在说,这个观点就算不全对,也是具有可操性的。 也就是说,马钰不光懂治国还懂帝王之学,这如何能不让他激动。 “既然他是如此大才,是否赦免他的罪行,将他放出来?” 马皇后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不,不急于一时,你继续按照计划去探他的底,确认他的学问有多深。” “然后摸清他的来历,至少也要了解他的性情。” “而且事关重大,得等你爹回来才能做决定。” 朱标也反应过来,马钰对皇家是心怀成见的,愿不愿意为皇家所用还不知道呢。 确实不能直接就放出来。 得先想办法化解他心中的怨恨。 至于马钰的性情…… 朱标就将他劝说马钰不要辱骂朱元璋的事情讲了一下。 “那马钰连死不怕,却因为不想连累我们而改口。” “他只是受到二弟些许恩惠就能如此,应当是个重感情之人。” 马皇后说道:“你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事关重大还需谨慎。” “再多观察一下总归是不会错的。” 朱标微微点头,说道:“是,我已经交代二弟了,定然能将他的秉性摸清楚。” “如果他真如表现的这般恩怨分明,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马皇后认同的道:“如果他恩怨分明,事情反倒是好办了。” 母子俩又谈了一会儿,就马钰的事情制定了一个计划。 不外乎就是化解仇恨,以恩义结之,收下为我所用。 是的,他们已经确定要赦免马钰的罪行了。 因为不论他的能力高低,至少是懂一些帝王学的。 这对朱家来说太重要了,值得他们为其破例。 不过马皇后又说道: “具体如何对待他,还要看他有多少才能。” 说白了,给他什么样的待遇,还要看他自己有多大能力。 如果仅此而已,那就找个体型相似的死囚去替他死。 然后他将一身所学献出来,自己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如果他能力真的很出众,那自然又会有别的相应的待遇。 对此朱标也没有什么意见,只觉得母亲果然英明,考虑事情面面俱到。 接着,马皇后又提笔给朱元璋写了一封信,将马钰之事和盘托出。 等写完,她将信递给朱标道: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朱标躬身接过,打眼一看不禁有些惊讶。 马皇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调查的结果,还有马钰说的话,详细的写了下来。 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隐去了马钰辱骂朱元璋之事。 也不是完全隐去,而是用了春秋笔法。 只说因为刚逃难到应天,就被贪官污吏冤枉入狱,马钰对大明有误解,几次口放厥词。 后经过朱标劝说就改了过来。 至于有多大误解,放了什么‘厥词’,则一概不提。 朱标又不傻,自然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如马钰在牢里说的那样,因为出身低,父亲更看重身份。 若是给他知道马钰连名带姓的辱骂他,这事儿估计不好收场。 就算在母亲和自己的劝说下饶马钰一命,以后两人也很难正常相处。 一笔带过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父亲会不会从别处得知真相……这一点朱标是不担心的。 母亲亲自出手,父亲是绝对不会产生一点怀疑的。 就算有人在父亲面前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一个字,反而会认为那人在挑拨离间。 看完信,朱标笑道:“母亲英明。” 马皇后笑道:“别拍我的马屁,信我是写了,但马钰能不能活命还要看你。” 朱标疑惑的道:“我?” 马皇后说道:“对,在你爹回来之前,化解马钰对大明的成见,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朱标表情也凝重起来,说道:“您放心,我肯定能完成任务。” 之后母子俩再次围绕‘孔孟、管荀’进行了交流。 毕竟,不论这个观点是否是真理,至少是目前他们知道的,最明确的治国思路。 多研究研究,必然能有所收获。 ----------------- 李府。 李善长得意洋洋的回到家中。 其长子李忠得知他当着皇后的面羞辱刘伯温,很是担忧。 害怕此举引起皇后的不满。 李善长毫不在意的道:“我与皇后的关系,岂是那刘伯温能动摇的了的?” “更何况你以为我就没考虑过这些?” “上位的性情我最为了解,对违法犯罪之事深痛恶绝。” “我提议律法从严,是符合上位圣心的。” “他刘伯温自以为有几分才能,却不懂揣摩圣心,胡乱建言。” “就算我不羞辱他,上位也会敲打他。” “我骂他,上位只会高兴。” 闻言,李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谈起另外一件事情。 “太子今天去了应天府大牢,在那里待了很许久才出来。” 李善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应该是看二皇子去了,他将二皇子和常茂接出来了吗?” 李忠摇摇头,道:“常茂被接了出来,二皇子还在牢里。” 李善长摇摇头,说道:“看来娘娘的气还没消啊,这二皇子也确实不让人省心。” 李忠可不敢非议皇子,小心翼翼的道: “您看我们是否派人去牢里探望一下二皇子?” 李善长摆摆手道:“不去,娘娘让拱卫司把守大牢,就是明摆着告诉群臣,不要去讨好二皇子。” “我们这么做,只会惹他不开心。” 李忠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另一边,刘伯温也知道了朱标去应天府大牢的事情。 他也做出了和李善长同样的判断,也同样警告家人,不要去牢里探望朱樉。 非但是他们两个,京城很多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只能说,皇宫是天下最神秘的地方,但也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里,发生了点什么事情,立即就能被外界察觉。 因此,马皇后才会告诉朱标,不要太频繁去大牢。 ----------------- 与母亲交谈到很晚,朱标才返回东宫。 一回去就命人找来《管子》和《荀子》,准备好好研究。 几日后,马皇后写的那封信,出现在了朱元璋的桌案上。 第8章 后怕的朱元璋 开封也是华夏历史名城,春秋时期始建,名为启封。 后为避汉景帝刘启名讳,改名开封。 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元朝,才被改为汴梁路。 三月徐达率军攻克汴梁,继而拿下整个河南。 五月,朱元璋借着督促北伐的理由来到汴梁,并将其恢复古称开封。 然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来开封的真正目的,是为迁都做准备。 只是等他到了开封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元朝为了防止汉人聚城造反,下令拆毁天下城池,开封的古老城墙也未能幸免。 元末几十年动乱,将民居都摧毁了十之八九。 整个汴梁路人口都不足十万,百业凋敝,土地荒芜。 因年久失修,宋朝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开挖的漕渠,也基本被淤平。 如果将都城放在这里,等于是从零开始。 迁徙人口、营建城池、开挖漕渠…… 这么大的工程,别说是新生的大明,就算是一个家底丰厚的大帝国都得元气大伤。 而且朱元璋考虑的更多,黄河改道之后,开封失去了阻挡北方敌人的唯一防线。 一旦草原敌人绕过燕云十六州,开封就是不设防的城池。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这里都已经不适合再作为都城。 朱元璋也不得不放弃了迁都的打算,然后将精力放在了处理军务上。 帅帐,朱元璋正对着地图,推演天下局势。 这一战旨在平定天下,明军兵分数路,可谓是倾巢而出。 各军也没有让他失望,捷报频传。 徐达这一路只用两个月就拿下河南全境。 不久前冯胜攻克潼关,李思齐、张思道等逆贼望风而逃,平定关中不过是时间问题。 杨璟也顺利攻克永州。 廖永忠攻克梧州,浔、贵、容、郁林诸州皆望风而降。 可以说,大明离真正一统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以朱元璋的城府,脸上也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就在这时,禁卫赵二虎来报:“陛下,徐、常二位将军求见。” 朱元璋猛的抬起头,问道:“在哪呢?” 赵二虎回道:“就在帐外等候……” 话还没说完,朱元璋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帐外,果然见到了等候在这里的徐达和常遇春。 “哈哈,天德、伯仁,你们终于来了。” “上位,我们来看您了……”常遇春也大笑着就想上前。 却被徐达一把给拽住:“徐达参见上位。” 常遇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回脚步下拜道: “常遇春参见上位。” 朱元璋上前托住两人的胳膊,佯装不悦的道: “诶,你们两个这是和咱疏远了。” 徐达顺势起身,说道:“上下尊卑有别,请上位勿怪。” 常遇春又不是真憨,也大声说道: “您现在是皇上,天下之主,我们当臣子的得守规矩。” “谁敢不守规矩,我老常一拳把他脑壳打碎了。” 朱元璋大笑道:“哈哈……有你们两个在,咱才能高枕无忧啊。” “走走走,进帐再说。” 君臣三人一起来到帐内,分君臣落座。 三人关系非是一般君臣,并没有直接谈正事,而是先拉起了家常。 徐常二人先关心老朱的身体,又问候了马皇后和朱标。 朱元璋也叮嘱两人要照顾好自己,大明还需要他们。 同时也给他们讲了各自家里的近况,让他们放心打仗。 徐达再次表示谢恩。 常遇春在高兴之余,又有些生气: “上位您别安慰我,常茂那臭小子的事情我在前方也听说了一二,您回去帮我狠狠揍他一顿。” 朱元璋笑道:“不用咱出手,皇后来信说朱樉和常茂一起惹事,被她扔进应天府大牢反省去了。” “皇后亲自管教,你心就放肚子里去吧。” 常遇春一听这话,非但没有担心,反而大喜道: “哎呀,娘娘出手,我就更放心了。” 朱元璋脸一拉,说道:“怎么,你相信皇后,不相信咱?” 常遇春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没有,上位您可别冤枉我。” 朱元璋笑着摇头道:“咱和你说笑呢,看把你吓的。” 说到这里,他正色道:“咱准备在宫里建一座学堂,供太子学习之用。” “到时会从百官将领子弟中遴选优秀者陪读,到时也让常茂跟着一起去学。” 这就是当太子的同窗心腹,只要不出问题,未来朝堂必有一席之地。 即便自家女儿是准太子妃,常遇春依然非常高兴: “谢上位恩典。” 徐达在一旁不禁有些羡慕,照理说他的儿子肯定也是有资格当太子陪读的。 奈何,他长子徐允恭今年才四岁,远未到进学的年龄,也只能干看着眼馋了。 然而,朱元璋是什么人,岂会忽略了他这位军方第一人。 与常遇春说完,就转头看向他笑道: “天德你可别怪咱厚此薄彼,谁让你家老大生的晚呢。” “不过放心,再过几年等咱有了大孙子,就让允恭给咱大孙子当玩伴。” 徐达笑着说道:“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好了,伯仁你给做个见证。” 常遇春压根就没听进去他的话,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嘿嘿,陛下的大孙子,那也是我的外孙啊。” 朱元璋和徐达皆哑然失笑。 聊了一会儿家常,三人就将话题转到了军事上面。 先是就整体局势进行了探讨,确定了整个大局的攻伐战略。 之后就是徐达和常遇春的任务。 朱元璋郑重的道:“你二人是我最信任之人,任务也最重。” “北上,以雷霆之势拿下大都,彻底断绝蒙元再兴的可能。” “如此,我们才能说自己得了天下。” 徐、常二人肃然领命:“请上位放心,我等必不负使命,拿下大都。” 又聊了一会儿打大都的具体战略,朱元璋就以舟车劳顿为由,让二人下去歇息了。 事实上是他预感到,应天的奏疏应该就要送到了。 倒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每天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奏疏就会送来。 果不其然,徐常二人离开不久,应天的八百里加急信使就到了。 接过装有奏疏的密匣,仔细检查确定没有被打开过。 然后才拿出钥匙打开。 他一眼就看到了奏疏最上面那封信。 看笔迹是马皇后亲笔。 朱元璋冷峻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温柔。 将密信拿起,意外的发现比往常厚了许多。 莫非是妹子思念咱,给咱写了很多体己话? 朱元璋心里不禁浮想联翩,脸上也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守在门口的赵二虎,马上就知道,定然是娘娘又给陛下写信了。 也只有看到娘娘的信,陛下才会露出这副模样。 陛下和娘娘真是伉俪情深啊。 朱元璋并没有拆开马皇后的信,他准备处理完所有公务彻底闲下来,再细细观看。 小心的将信放在一边,再次伸手从匣子里拿出一卷奏疏。 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凝,重新变得严厉起来。 赵二虎也心中一颤,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偷窥。 ----------------- 用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朱元璋才将这些奏疏一一批复。 其中最让他上心的,莫过于大明律的制定一事。 大明目前施行的律法,是吴王时期李善长带人制定的《律令》,非常的简陋。 现在大明正式立国,就需要一套完整的律法。 群臣就是因为这事儿起了分歧。 以李善长为首的一群人,认为应该使用严刑苛法,如此才能震慑人心。 甚至他们还想重新启用某些已经被废除的肉刑。 理由是乱世当用重典,只有这样才能让天下迅速恢复安定。 以刘伯温为首的儒家官僚群体,则认为应当慎刑,教化为本。 他们还举了秦朝的例子。 双方为这事儿争论不休,李善长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众羞辱刘伯温。 看到这里,朱元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愠怒。 作为君主,他太清楚自己手下这群人的性格了。 刘伯温确实有大才,但与大明并不是一条心,更准确说和朱家不是一条心。 他一直在处处防备着朱元璋,因此才表现的小心谨慎。 为了不当旗子,被李善长当众羞辱都能唾面自干。 这让朱元璋非常不满。 其次就是李善长,当着皇后的面羞辱大臣,实在居功自傲、目无尊上。 而且你身为丞相,应该做的是带领百官解决问题。 可是你小肚鸡肠,遇到不同意见就打击羞辱别人,哪还有人敢做事? 如果不是大明草创需要人才,如果不是他实在无人可用,早就让两人靠边了。 当然,对李善长和刘伯温的处置方法是不一样的。 李善长那是和他一路褴褛走过来的,不是一般君臣可比。 就算不让他当丞相,也会给一个很高的闲职,让他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 至于刘伯温,哼,回家养老去吧。 可惜,这个念头他也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目前大明实在离不开二人。 对于大明律该走哪条路,朱元璋也非常头疼。 他本人因为当年的经历,可谓是嫉恶如仇,恨不得杀尽天下人坏人。 内心里是倾向于李善长的想法的。 可是作为君主他也很清楚,这些法律在惩处恶人之前,大概率会先被恶人用来残害百姓。 到时候真有可能让秦亡故事重演。 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只能给马皇后写信让她先不着急做决定,等他回去了再做打算。 将奏疏全部处理完,他才长吁口气。 然后目光转向桌角的那封信,心里的琐碎刹那间全部消失,笑容重新浮现。 拿起信打开,里面有将近二十页,这让他很是惊讶。 同时也意识到情况没有那么简单。 莫非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他心中一惊,连忙展开阅读起来。 越看就越是震惊。 冒充皇亲的那个乞丐是个天才?还是个治国之才?还掌握着帝王学? 这……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他感觉自己有点眼花。 再次看了一遍,还是如此。 又小心观察了一下字迹,没问题,确实是马皇后亲笔。 可…… 这怎么可能? 治国之才,还懂帝王学,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咱翻遍全国都没能寻访到的人才,竟然在大牢里发现了? 而且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乞丐? 如果不是对马皇后的信任,他肯定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此时他也大致猜到,这封信的内容会是什么了。 迫不及待的往下读,果然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猜到了咱想迁都?还断定咱会失望而归? 朱元璋下意识的以为,自己的行踪被泄露了。 可继续往下看…… 先用五个要素分析出咱想迁都的原因。 又用五个要素,分析出咱此行失败的原因。 嘶……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震惊的地方不只是因为对方的见识,还在于对方敢于下决断。 有学问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灵活应用所学知识的非常少。 能果断用,还能用对的,凤毛麟角。 最典型的就是用兵打仗,同样的兵书,有人看完能成为军神,有人看完成了马谡。 那个马钰显然是属于前者。 同时他也确定了,对方不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而是真的靠本事分析出来的。 这不禁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继续往下看。 丹书铁券? 朱元璋一阵头皮发麻,他连这都能猜到? 妖孽。 这是个妖孽。 如果前一个问题还能用见识不凡解释,这个真的解释不了,只能用妖孽来形容。 这一瞬间,他生出了必须要将对方杀死的念头。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不过很快他就强压下杀心。 妹子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既然她写了这封信,显然是有别的原因。 咱倒要看看,这个乞丐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竟然能打动咱妹子。 继续往下看。 他再次露出惊容。 有丹书铁券必死?汉高祖诛杀异姓王旧事? 嘶,他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这次不是因为对方的见识,而是后怕。 他真的没有杀功臣的想法,至少现在还没有。 之所以给大家丹书铁券,是真的为了酬谢诸将的功劳,希望他们与国同休。 可马钰的分析却道尽了本质。 不论你有没有杀功臣的想法,丹书铁券一赏,就只有杀这一条路。 这如何能不让他感到后怕。 尤其是想到,自己要亲手杀了汤和、徐达、常遇春、李善长等人,他更是感到浑身发凉。 手都不禁有些颤抖。 此时他终于明白,马皇后为何会写这封信了。 不论那马钰有没有那么大的才能,就凭这次的提醒,就足够法外开恩饶他一命了。 深吸口气,让自己激动的心情稍稍平息一些。 他才俯首继续看后面的内容。 第9章 反其道而行之 看完整封信,朱元璋沉默了许久。 对于最后那个‘孔孟为本,管荀为用’的观点,他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作为从草根走出来的皇帝,他内心对什么家什么子都无所谓。 能治理好国家的才是好东西。 尤其是他本人对孟子思想很是反感,对于推崇孟子的观点自然不太喜欢。 相比起这个观点,他反而更喜欢马钰对管子和孔子的评价。 管子是执政者,是实用主义者,一切以治国为目的,其他的都是工具。 孔子及其门徒是学者,是理想主义者,将大道理视为一切,认为大道得彰世界自然大治。 他认为这个评价可谓是道尽了儒家的本质。 但…… 朱元璋心中默默的想到。 儒家的忠孝仁义是治国必须的东西,咱还是得用儒家。 已经不少人给咱提议,要求恢复科举。 科举总得有个标准参考,咱本来想将朱熹的四书集注,作为科举唯一标准。 看来这个考虑有失偏颇。 弄一群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如何能将国家治理好。 还是得弄几套实用性比较强的典籍才好。 至于要不要用管子和荀子的思想,此事还有待商榷。 以上种种,可见这个马钰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人,确实有点才华。 难怪妹子会写这封信。 如此大才轻易处死确实太可惜了。 而且他的学问都已经如此渊博,他的长辈又该高明到什么程度? 简直不敢想。 如果因此恶了他的长辈,那才是真正的损失。 再想起马皇后信上所写,因为刚到应天就被冤枉入狱身陷死地,那马钰对大明有很深的成见。 虽然在朱标的劝说下有所改观,但还是颇有微词。 一想到这里,朱元璋眼睛里就露出森冷的杀意。 差点就让我大明损失一名治国大才,该杀。 一旁守门的赵二虎不禁打了个冷颤,坏了,陛下生气了。 朱元璋可没空理会自己的禁卫首领,心中还在盘算,如何处置那些贪官污吏。 必须要重重惩处。 等咱回去全部剥皮萱草,咱倒要看看是你们皮厚不怕死,还是咱的刀锋利。 想到这里,他再次将关于大明律的奏疏取了出来,在上面加了几段话。 官员贪腐超过六十两,不论身份地位一律处死。 并根据贪腐的多少以及其他情节,还设置了杖毙、斩首、腰斩、凌迟、剥皮萱草等刑罚。 至于抄家流放、夷三族等等,那都是套餐,一样都少不了。 一口气将这些写完,他心中才舒服了一些。 以前都是你们这些当官的用律法残害百姓,今天咱就反其道而行之。 百姓和官吏使用两种刑罚,百姓只要不造反,刑罚就按照儒家要求的慎行思想走。 至于官吏,朱元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这些被废除的肉刑全部给你们安排上,看你们还敢不敢贪张枉法。 越想朱元璋心里就越是痛快,脸上不自觉的浮出笑容。 只是在赵二虎眼里,这笑容太恐怖太渗人了,他吓的两腿都有些发软。 将这份二次批复过的奏疏放进密匣里,朱元璋才再次拿起马皇后的信。 作为夫妻他太了解马皇后了,既然写了这封信,那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希望能赦免马钰,并加以重用。 朱元璋也是认同她的意见的,但他觉得就这样放了太过草率。 一来马钰对大明心怀怨愤,就这样放出来,谁知道愿不愿意为大明所用。 二来也要确认他的真实水平,才好知道给他什么样的待遇。 三来也得想一个合适的理由,找个合适的机会,才能将他放出来。 毕竟这是大明立国以来第一桩冒充皇亲的案子,天下人都盯着呢。 如果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皇家的威严何在? 想到这里,他就给马皇后写了回信。 不过最开始并没有说马钰的事情,而是将自己在开封这边的情况,事无巨细讲了一遍。 还叮嘱马皇后不要太累,要多休息云云。 没有一个字眼是写思念的,但每行字无不透露着一个意思,咱想你了。 直到信的最后,他才简单提了一嘴马钰。 将他好好管控起来,不要走漏了消息。 好好探探他的底,确认他的学问在哪个水平,最好能查到他的身份。 关于赦免他的事情,一切等咱回去再说。 将一切处理好,他就将信装在密匣,让禁卫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应天。 之后他就设宴招待了徐达和常遇春,还破例拿出了一坛酒。 “这是大夏伪帝明升进献给咱的美酒,说是他们那里的特产。” “咱知道你们军中辛苦,已经数月不曾饮酒,就特意带了一坛给你们尝尝。” 常遇春看到酒坛眼睛就挪不开了: “哈哈……还是上位最懂咱老常的喜好,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徐达颇为意动,不过他还是很理智的道: “谢上位恩赏,但此地刚刚平定不久,作为军中将领我们实在不宜饮酒。” 常遇春嚷嚷道:“天德你就会杞人忧天。” “大元最近的兵在山东呢,离这里还有数百里,难道还能一日夜飞过来不成。” 徐达依然道:“上位在此,我们不能有任何懈怠。” 见他如此说,常遇春嘟囔了几句,也不再提喝酒的事情。 对徐达的克制,朱元璋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笑道: “伯仁脾气倔强谁都不服,也就只有天德你才能制得住他。” 所以他才会让徐达节制常遇春,以免其鲁莽之下坏了大事。 可以这么说,在徐达的麾下,常遇春才是常十万。 没有徐达节制,他在超神和超鬼之间摇摆不定。 “放心好了,有咱在呢,你们放心的喝。” “不过仅此一次,今后直到凯旋回朝,不能再沾一滴酒。” 徐达没有再坚持,感激的道:“谢上位恩典,那我就不客气了。” 常遇春大喜,连忙将酒坛拿过来,一巴掌拍开封泥,顿时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大叫道:“好酒,好酒啊。” 徐达也喉头滚动,酒香浓郁,余味悠长,他的酒虫也被勾出来了。 朱元璋笑着介绍道:“据大夏的使者所言,此酒是用四川泸州一座甘泉的水酿制而成。” “也只有那道泉才能酿出如此美酒,同样的酿制方法,换个地方取水就没有这般好喝。” 常遇春连连点头,说道:“酿酒就是如此,哪怕是相邻的两道泉,酿出来的酒味道就是不一样的。” “只不过一般人分辨不出来而已。” 说到这里,他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因为他就是少数能品出差异的人。 他的这副模样,让朱元璋和徐达失笑不已。 这伯仁啊,性子直、鲁莽偶有还有些憨,私底下完全看不出常十万应有的样子。 朱元璋不禁回想起两人相识的经过。 当时常遇春穿的破破烂烂,一副惫懒的样子,说是要来投靠。 朱元璋特别不喜欢这种懒散的人,就要将其撵走。 常遇春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撵他走他就躺地上,几个人都抓不住。 打他他就跪下磕头,说我多可怜云云你就收留我吧。 当时朱元璋还是一个义气小伙,拉不下脸去杀害一个无辜百姓,更何况还是来投靠自己的。 只能就这样任由他跟着。 不久后朱元璋决定攻打集庆路(应天),将登陆地点选在了采石矶。 然而元军据江而守,红巾军怎么都打不下来,眼看就要失败。 朱元璋焦急无比,看到旁边的常遇春说道: 你不是说自己勇武过人吗,可能助我取胜? 他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哪知道常遇春二话不说,当即要了一条小船就冲了上去。 然后只身一人跳到岸上开无双,硬生生为水师杀出了一小块登陆空间。 如此才有了采石矶大胜。 这一战可以说挽救了朱元璋的大军,也为后续攻打集庆路打开了局面。 朱元璋这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从此对常遇春信任有加。 就在此后不久,两家定下婚约。 也就是太子朱标和准太子妃常氏的婚事。 多年过去,自己已经是大明皇帝,他们二人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副帅。 都可谓是功成名就。 此时再回想当年的事情,别有一番感触在心头。 朱元璋也有些兴奋,端起酒碗道: “来,咱们兄弟痛饮一碗,敬当年。” 徐达心头一震,也有些激动,举起酒碗道:“敬上位。” “哈哈。”常遇春大笑道:“我也敬上位。” 三人端起碗一饮而尽,气氛更加的热闹。 一起回忆当年畅想未来。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一坛五斤酒就下了肚。 其中三斤半都进了常遇春的肚子,他早已经烂醉如泥。 一斤进了朱元璋的肚子,他的酒量本就一般,也是醉醺醺的。 徐达始终保持节制,只喝了半斤的样子,是最清醒的。 待酒宴结束,他让赵二虎扶朱元璋回房间休息。 又将常遇春安置妥当,他自己则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亲卫巡视防务。 徐达不知道的是,他离开不久,躺在床上的朱元璋就猛的睁开眼睛。 那里有一丝醉意。 在这种危险地方,他怎么可能真的让自己喝醉。 倒不是防范徐达和常遇春,此时他还不至于怀疑二人。 现在他真正信任的,也就李善长、汤和、徐、常等寥寥数人而已。 他担心的是开封刚刚打下来不久,谁知道暗地里会不会有野心家窥视。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让自己喝醉失去意识。 如果连这点警觉心都没有,他也活不到今天。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才喊来赵二虎,询问了徐、常二人的情况。 得知常遇春喝醉,而徐达带人去巡城,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才符合他们二人的性格。 赵二虎见他没有继续睡的意思,就命人煮了醒酒汤,并服侍他更换了衣服。 之后朱元璋就命人取来《管子》一书阅读。 很多人以为朱元璋出身低微,应该没读过多少书。 恰恰相反,他读过的书不比老学究少,还写的一手好字。 不过他也有个缺点,喜欢卖弄学问。 比如,他给敌方首领写信,特别喜欢掉书袋子,也特别喜欢拿古人类比今人。 王保保就是受害者之一。 朱元璋经常给王保保写信,自己势弱的时候就说好听的,自己强势的时候就各种敲打威胁。 王保保是干气没办法。 但有时候卖弄学问不恰当,也会给自己惹祸。 原本他和张士诚没有太大利益冲突,双方相安无事。 当时朱元璋的主要敌人是陈友谅。 他怕二者左右夹击自己,就写信安抚张士诚,希望双方能保持和平。 然而他在信里却将张士诚比作隗嚣。 隗嚣是何许人呢,西汉末东汉初的一个军阀,先是投靠刘秀,后来又反叛被刘秀剿灭。 你拿隗嚣来比人,这不是红果果的羞辱吗。 张士诚盐商出身,属于恩仇必报的那种。 你臭要饭的敢羞辱我,那这事儿没完。 于是双方就产生了摩擦,后来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被朱元璋擒获,直接选择在狱中自杀。 张士诚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真的兄弟情深。 从此就和朱元璋不死不休。 直到他的势力被消灭,都没有向朱元璋低头。 可以说,朱元璋和张士诚起冲突,深层原因是军阀互相吞并。 但诱因就是因为那封比喻不恰当的信。 言归正传。 朱元璋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特别喜欢读书,身边随时都带着大批书籍。 受李善长的影响,他对法家书籍读的比较多,甚至可以说受法家思想影响很大。 管子作为法家祖师爷,《管子》一书朱元璋身边自然也有。 只是以前他比较重视秦晋法派的思想,也就是商鞅韩非子那一派,对齐法派(管仲一派)并不重视。 现在受到马钰那句‘孔孟为本,管荀为用’的影响,他开始重新审视管子的思想。 越看就越觉得,确实非常的实用。 管子的很多策略,完全可以套用到目前的大明。 这让他对马钰更加的重视。 ----------------- 就在朱元璋研读《管子》的时候,朱标却和宋濂起了冲突。 一切都要从他研读《管子》和《荀子》说起。 第10章 马皇后的灵感 朱标虽然很聪慧,但毕竟才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恰好处在质疑一切的年龄。 同时这也是非常容易情绪化的年龄。 当他认可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会偏执的觉得好,反之则会觉得哪哪都不好。 马钰算是被他发掘出来的,为此还挨了马皇后一顿训斥。 马钰的能力越强,他被母亲训斥的‘含金量’就越高。 在某种程度上,两人之间也算是建立了一些关系。 至少朱标是这么认为的。 我察觉他是人才,顶着压力将他保了下来,结果是个治国大才。 这多是一桩佳话啊。 想想他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这就让他在内心深处,对马钰有一种不一般的认同感和期待感。 下意识的就希望马钰更强,也愿意相信他的观点是正确的。 所以,自从听过‘孔孟为本,管荀为用’的观点,他就开始研究《管子》和《荀子》。 作为监国太子,在协助马皇后处理政务的时候,他心中积累了许多问题。 这些问题很多是马皇后都无法解答的。 但他发现,自从看了这两本书,很多问题都有了思路。 这让他更加觉得,马钰的观点简直就是真理。 所以他就将更多精力,用来研究这两本书。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把精力用在这里,对儒学的研究自然就松懈了下来。 宋濂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他没有直接指出来,而是先进行了一场小测验。 他的本意是,朱标这几天学习不用功,肯定答不好。 到时候自己顺势进行一番劝诫,叮嘱他好好学习。 如此既能让太子认识到错误,还保全君臣之间的面子。 他的想法不可谓不完美。 而且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前几个问题朱标答的都不太好。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个问题是‘四知据金’。 东汉时期,名臣杨震路过昌邑,被他举荐得官的昌邑令王密夜赠十斤黄金。 并说没有人知道这事儿,你就收下吧。 杨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人知? 然后拒绝了赠金。 这就是四知据金的典故,后来很多人给自己的书房、客房之类的,命名为四知堂,就是这个原因。 按照正常逻辑,朱标应该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等等思想进行回答。 然而朱标脱口而出: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说完他才意识到,坏事儿了。 果不其然,宋濂一张脸充满了惊讶与错愕: “殿下,你……你在读管子?” 事已至此,朱标反而变得坦然起来,也没有说谎,颔首道: “是的,最近一些时日,我在研读管子和荀子二位先贤之书。” “书中的治国之法,实在让我叹为观止,读之茅塞顿开。” 宋濂眉头紧皱,内心极为不喜,不过他并没有将怒气发泄出来。 而是劝说道:“管子、荀子确有经世之功,然其道非正途也。” “管仲作为子纠之臣,不能为子纠赴死,反倒成了害死子纠的齐桓公的相国,此乃不忠不义也。” “其法过于重视财货,而轻视德行教化,致使齐国人人向利。” “才有了后来齐国内乱,齐桓公一代霸主被饿死深宫。” “荀子教化万民之法确有可取之处,然其杂于申商,务于功利,而不知性善之本,其去圣人之道远矣。” 见他如此贬低管子和荀子,朱标心中略有不喜。 但一直以来的教养,让他保持了足够的理智,说道: “先生所言甚是,孔孟之道方为根本。” “我看管荀,不过是想了解二人的治国之术而已。” “正所谓,孔孟为本,管荀为用吗。” 听到前面几句,宋濂心中大为宽慰,孺子可教也。 但等朱标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表情一僵,勃然大怒。 “胡说八道,管荀小人也,何敢与孔孟二圣并列?” “此等歪理邪说,是何人教与太子的?老夫绝饶不了他。” 朱标脾气也上来了,说道: “孔孟有道而无法,管荀有法而无道,两者结合取其长何错之有?” 宋濂气的直哆嗦,举起戒尺就想打。 但想到对方是太子是君,作为臣子惩罚君主,乃不忠之举。 最终也只是重重的将戒尺砸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将外面的一众内侍吓了一跳,连忙探头往里面看。 就见宋濂怒道:“岂有此理,随我一起去见娘娘,老夫倒要看看是谁教你这般邪魔外道的。” 朱标站着不动,道:“有什么事情与我说即可,我娘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了,就不要用这些小事就烦她了。” “小事?”宋濂气的手都抖动起来: “储君教育事关大明的未来,你竟然说这是小事?” “我看你不是怕打扰到娘娘,是怕娘娘责罚与你吧。”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也同样是对君上的羞辱。 只是话已出口,没了反悔的机会。 朱标深吸口气,克制住愤怒情绪,说道: “宋师,你我虽是师生,亦是君臣,莫要失了君臣礼仪。” 宋濂直直的道:“老夫以道侍君,勿欺也,而犯之。” “太子既然不愿意随我一起去见娘娘,那老夫就只能自己去了。” 说完转身就往乾清宫而去。 朱标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劝止。 去找吧,去找吧。 有些事情早晚都要改的,那就从这件事情开始吧。 以前他觉得宋濂学识渊博,为人正义懂礼又宽厚待人,乃真儒也。 今天的事情让他知道,原来宋濂也不是真的完美君子。 走出老远的宋濂,发现太子竟然没有追出来给自己道歉,心中更加的愤怒。 本来他只是想吓唬一下朱标,但此时却决定,必须去见一下皇后了。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是真觉得太子在走邪路。 为了大明,他必须得阻止此事的发生。 可惜他还不知道,今天这一番冲突,属实是去魅了。 就是不知,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后悔这番冲突。 ----------------- 乾清宫,马皇后刚刚送走一波外臣。 好不容易得空正想休息一会儿,就见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跑过来。 说宋先生和太子起了争执。 马皇后不禁一愣,然后脸上露出怒意。 不是针对宋濂的,而是对朱标的,小小年纪竟然不尊师长。 她内心对宋濂这位当世第一名儒,还是非常尊重的。 而且大明也需要用宋濂,来拉拢天下的读书人。 关键是,宋濂确实是真儒,不光是嘴上讲大道理,还身体力行的去践行自己的道。 所以,听到朱标和他起冲突,她第一反应就是朱标犯错了。 仔细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心中非常的无奈,又是因为这个马钰。 应天府大牢里,正和朱樉吹牛皮的马钰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 且说马皇后这边。 得知事情经过,她并没有如朱标那样生气,反而非常理解宋濂为何如此生气。 这就和你跑到道士面前逮着佛祖一通猛吹,人家不打死你都算是气度宽宏了。 与对错无关,纯属立场问题。 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太年轻了,都不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吗。 当然,她也并不觉的自己的儿子有错,这几天她也同样在看管荀之书,收获非常大。 对马钰的‘本用’观点也就愈加认同。 儿子作为储君,读治国之策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现在问题已经出来了,该怎么解决呢。 一个解决不好,宋濂出宫说点什么,恐怕会影响太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啊。 正头疼的时候,内侍来报宋濂求见。 马皇后连忙让他进来,并且还亲自站起来迎接。 宋濂大为感动,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然后……皇上和皇后如此待我,我必须要把太子教好。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他,立即坚定了决心。 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如何发现太子学业松弛,为何要考核,准备怎么劝诫。 然后中间发生的意外,以及两人起纷争的原因。 他没有替自己说话,也没有往朱标身上推卸责任,很中肯的将经过说了一遍。 甚至还几次请罪:“因激愤冲撞了太子,请娘娘责罚。” 马皇后能说啥,只能安抚他说,你是老师教育弟子是应当的云云。 哪怕到了最后,宋濂也不认为朱标本身有问题,而且也没有告他的状。 太子以往表现的尊师重道,今日这般定然是有小人诱惑,希望皇后能明察秋毫,将此等奸佞给揪出来。 他越是如此,马皇后反而不好处理。 只能安抚道:“宋先生莫要生气,此事我已知晓,马上就派人调查。” 接着她话锋一转道:“我也看过管荀之书,其法确有经世致用之能。” “太子作为储君,遍阅百家取其长而用之,乃正道也。” “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先生本应支持,为何要反对呢?” 宋濂认真的说道:“非是老夫不让太子阅览百家典籍,而是时机未到也。” “本心已固,再观百家之学,方能起到攻玉之效。” “若本心未固,就贸然去学习其它学派,很容易会受到影响陷入魔道。” “今太子年幼,业不精深本心未固,故老臣才不让其乱读书。” “今日太子能说出‘孔孟为本,管荀为用’,就已经可见端倪。” “请娘娘早日查出蛊惑太子的奸佞,否则悔之晚矣。” 马皇后露出所有所思的表情,宋濂这话说的非常中肯,她本人也是认同的。 可自己的切身体会,又让她觉得马钰的话也没有问题。 那么到底该信谁的,又该怎么做呢? 一时间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她不禁想起了朱元璋,不行,等会儿就写信让他赶紧回来。 这边的事儿关系着大明的未来,可比开封那边重要太多了。 更何况既然明知开封已经不适合当都城,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 还是赶紧回来,将这事儿给处理好吧。 只是就算朱元璋立即出发,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到达的,宋濂这边却必须现在就安抚好。 想到这里,她装作认同的道: “宋先生言之有理,你放心我马上就派人去查。” “至于太子那边……等会儿我会亲自管教他,给宋先生一个交代。” 宋濂却并没有应下,反而说道: “娘娘不可,太子是君,我是臣。” “岂有为了臣,而责备君的道理。” “况且太子年幼,只是一时行差,可安抚劝诫之。” “若责备太过,恐适得其反也。” 马皇后心中有些愧疚,欺骗这样的真儒,压力实在很大啊。 不过没办法,现在她也只能如此。 又是一通交流,宋濂才告退离开。 马皇后长长松了口气,然后命人将朱标喊了过来。 见面之后,她表情很是严厉,指出朱标的两个不足: 其一,宋濂乃师长也,尊师重道人之根本,你不应该与他起冲突。 哪怕对他的话有意见,也不能当面与其争执。 可以私下讨论,讨论不出结果,你该干啥就干啥,不要当面撩拨他就行。 其二就是不懂的因人制宜。 “正所谓,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辨;与辨者言,依于要。” “宋先生乃孔孟门徒,你当着他的面称赞管荀,他如何能不生气?” “将来执政亦是如此,对不同的人要采用不同的策略。” “若学不会这一点,是无法让群臣信服的。” 朱标恭敬的道:“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日就与宋先生道歉。” “以后不会在他面前提管荀之事。” 马皇后摇头道:“你看,又非此即彼了。不是不能谈,而是不能在他面前过于推崇管荀。” 朱标若有所思的道:“我懂了,谢母亲教诲。” 马皇后很是欣慰,但接着她又说道: “不过今天的事情,倒是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朱标好奇的问道:“哦?不知母亲想到了什么?” 马皇后笑着说道:“我们不是一直想要了解马钰的学问有多深厚吗。” “你说,让宋先生亲自去见一见他如何?” 第11章 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 “啊?”朱标惊讶的嘴巴大张,好一会儿才说道: “让马钰和宋先生论道?” 虽然今天他对宋濂去魅了,可并不妨碍他对其学识的认可。 当世第一名儒,甚至可以说是当今学界第一人。 马钰虽然天赋不凡,也掌握着独特的传承,可和宋濂相比…… 完全没法比好吧。 好半天他又憋出一句话:“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马皇后露出一个老狐狸般的表情,说道:“就是要欺负他。” 然后她解释道:“越是有学问的人,心中就越是骄傲。” “他对大明和你爹有很深的成见,你以为只是被冤枉入狱造成的吗?” “不,这其实就是骄傲的一种表现。” 在她想来,马钰表面看是对朱元璋有成见,实则对他们一家子都充满了鄙夷。 觉得他们出身低微,根本就不懂治国,更别提什么帝王思想了。 只是这话太伤人,而且也纯粹是自己的臆测,所以她并没有说出来。 不过有一点她敢肯定,马钰内心是骄傲的。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比他还有学问的人,在他最擅长的地方折服他。” “如此他才能放下骄傲为我所用。” 朱标微微点头,这个方法确实不错,可…… “会不会打击太大,让他一蹶不振?” 毕竟这是他发掘出来的人才,感情上是有所倾斜的。 马皇后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如果他连这一关都过不去,也不配让我们另眼相看。” 朱标嘴巴张了张,最终也没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因为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 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见儿子没有被感情左右,马皇后非常满意,说道: “不过你的顾虑也是对的,就这么突兀的让他直面宋濂,对他太过残忍。” “事先知会他一声吧,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朱标连忙说道:“我去见一见他吧,以免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马皇后倒是没有反对,说道:“也好,安排个合适的理由,以免惹人怀疑。” “宋濂那边我亲自与他说,过几日就让他们见上一见。” 理由很好找,第二天上午,马皇后正和李善长、刘伯温等人讨论政务,就见一内侍急匆匆进来。 说二皇子在牢里染了风寒。 马皇后和朱标都露出担忧的表情。 李善长和刘伯温等人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马上站出来劝谏。 二皇子在牢里这么多天,想必已经悔过自新,加之身体有恙,也是时候将他接出来了。 在他们想来,马皇后这么牵挂孩子,肯定会就坡下驴将朱樉给放出来的。 哪知并没有。 “你们不要再劝,这次我定然要让他好好吃些苦头才行。” “至于生病……派一名御医去给他医治即可,免得他认为我这个当娘的苛待他。” 连苛待这样的词都说出来了,足见她心中怒意未消。 李善长等人虽然奇怪,这不符合娘娘的性格啊,但也并未怀疑。 朱樉都干过啥他们太清楚不过了,甚至比朱元璋都清楚。 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否则必为大明祸患。 朱标恰到好处的站出来,表示想要去大牢看望一下弟弟。 马皇后虽然嘴上说看什么看,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批准了。 就这样,朱标带着一名御医,光明正大的去了应天府大牢。 而且他还带了一壶酒。 虽然不知道马钰喝不喝酒,但等他得知自己即将面对宋濂,想必会产生喝酒的需求的。 什么朱樉生病自然是假的,目的就是给朱标创造一个来大牢的机会。 所以当他们到达牢房的时候,看到的自然是活蹦乱跳的朱樉。 朱标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御医恍然大悟,二皇子这是装病骗娘娘呢。 这种事儿他见过太多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在宫里想平安无事就得会装糊涂。 至于马钰……直接被他忽略了。 大概率是二皇子在牢里嫌闷,找了个年龄差不多的囚犯逗乐子。 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朱标肯定是要‘保全’自己弟弟的面子的,假装欣喜的道: “看来二弟的风寒好转了不少,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吴医师,你快给他瞧瞧,开一副药。” 吴御医秒懂,装模作样检查之后,一口断定: “二公子确实偶感风寒,幸得天佑已经好转。”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开一副药巩固一下。” 朱标一副你很上道的样子,说道: “那就劳烦医师开服药吧。” 于是,吴御医开了一副药调养身体的药,就识趣的告退了。 等他离开,朱樉才撇了撇嘴说道: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朱标无奈的道:“我若是没有正当理由频繁出入牢房,会陷马兄于险地,不得不小心啊。” 马钰也不禁有些感动,拱手道:“谢李兄照顾之恩。” 朱标心下有些汗颜,借着取酒的动作转移话题道: “无需如此……我带了一瓶美酒,也不知道马兄是否喜欢。” 马钰并不喜欢饮酒,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接过来说道: “小酌怡情,谢李兄美意。” 说着还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他就愣住了,这味道…… 他连忙将瓶塞拔出,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闻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马钰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朱标也发现了他的异常,问道:“马兄这是……” 马钰平缓了一下心情,小心的将酒瓶放下,说道: “这酒应该产自四川泸州吧。” 朱标有些惊讶的道:“此酒乃盘踞四川的大夏伪帝明升所献,至于是不是泸州所产我就不知道了。” “马兄是怎么猜到的?” 马钰叹了口气,道:“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 “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大半年,这酒味儿日夜伴随于我。” “即便数年未见,又远隔时空,我依然能闻的出来。” 他说的是上辈子,因为某些事情,他在四川泸州古蔺县二郎镇住了大半年。 他住的地方,离郎酒酒厂特别近,日夜都能闻到酒香味儿。 最开始很不适应,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慢慢又觉得味道挺好闻的。 后来还借着朋友的关系,到酿造车间参观过。 也因此他被动了解了一些郎酒的文化历史。 二郎镇在古代属于夜郎国地界,那会儿夜郎人就用这里的泉水酿酒了。 后来夜郎国被大汉所灭,还留下了夜郎自大这个成语。 嗯……这纯属是替古滇国背黑锅了。 真正问出‘汉与吾孰大’的,其实是古滇王。 只是,谁让夜郎这个名字更加朗朗上口呢。 滇国自大怎么听都没有夜郎自大顺嘴。 因为名字更好听背黑锅,啧,也没谁了。 虽然夜郎国被灭了,但酿酒技艺却一直传承到了现代。 郎酒就是继承了古代酿酒之法,又推陈出新,发展出了现在的新品牌。 当然,是真是假马钰也不知道,反正郎酒就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不过郎酒味道确实不错倒是真的。 其实他不怎么喝酒,但因为这段渊源,凡是喝酒都会首选郎酒。 没想到穿越后,竟然再次见到了它。 虽然气味方面略有差异,但大体上还是熟悉的味道。 上辈子他喝郎酒纯属习惯,穿越到明朝就不一样了。 看到熟悉的东西,难免会有些动感情。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番话成功将朱标给引到沟里去了。 朱标丝毫都没有怀疑马钰的话。 就算表情动作能作假,可他对这种酒的熟悉是做不了假的。 只凭借味道就能判断出一种酒,这种人他只知道一个,准岳父常遇春。 而且常遇春也只能闻出最常喝的那两三种酒。 其它不常喝的,只能喝出好坏,喝不出产地。 马钰只凭酒香味儿就判断出这酒产自哪里,只能说明他对这种酒非常熟悉。 就算他不是四川泸州人,也定然在那里生活过。 终于打探到对方的一点身份信息,朱标岂能不开心。 朱樉也非常意外,更加的无语。 好家伙,我套了那么久的话,都没有打听到他的来历。 没想到被一瓶酒找到了线索。 朱标按捺住激动情绪,不动声色的道: “哦?马兄年岁与我一般,竟然去过四川?想必是陪长辈一起去的吧?” “真羡慕你啊,能游遍大好山川,不像我只能被困在这一隅之地。” 马钰已经从最初的激动中恢复冷静,自然能猜到对方在借机打探自己的情况。 他也没有兜圈子,顺着对方的话说道: “可惜,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家人了,所以闻到这酒味儿,我才会情绪失控。” “倒是让李兄见笑了。” 啥,家人都不在了? 朱标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如果他的家人还在,又怎么会沦为乞丐呢。 元末乱世几十年,他家肯定也遭了灾祸,长辈带着他去四川大概率也是为了躲避祸患。 只是不知道为何又折返回中原。 想必是回到中原又发生了什么变故,长辈都没了,只剩他一个人无依无靠沦为乞丐。 后来跟着难民南下,又被贪官污吏冤枉入狱判了死刑。 脑补出种种惨剧,朱标心里不禁对马钰又生出了几分同情。 对他之前的过分行为,也更加的理解。 哎,也是乱世可怜人啊。 虽然刚刚获得的情报又断了,但朱标并不失望。 至少了解了马钰的一部分人生轨迹,知道了他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等平定大夏国再派人去泸州调查,说不定就能查到一些什么线索呢。 而且因为同情马钰,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何必再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呢。 又闲聊了一会儿,朱标就将话题转移到了管荀之书上面。 说自己回去仔细研读二人的著作,收获非常大。 然后又提出了一些疑问。 比如,如何看待荀子对德的解释。 马钰沉吟片刻,说道:“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对学者来说很重要,这是他们思想的出发点和立足点。” “但对执政者来说其实意义不大。” “你应该关注的是,针对这两种思想,学者们提出的治世之法。” “正如荀子对德的看法,他认为德并不是生来就有的。” “我们相信德,推崇德,也不是因为它生来就有。” “而是因为我们知道,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好,必须要讲德。” “这也是我们和牲畜的区别。” 朱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又问道: “那你为何还要强调,要以性本善思想的孔孟为本呢?” “既然要用荀子的法,那连他的性本恶一起采用,不是更方便?” 马钰心道,好家伙这你让我怎么回答。 思索片刻他,心中一动有了个主意: “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 他先给朱标讲了什么叫心理暗示,然后才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告诉天下人性本恶,听的多了他们就会受到影响。” “我既然生来本性就是恶的,那我作恶是符合本性的,是天性使然。” “如此一来,德行风气就会败坏。” “如果我们强调性本善,世人潜移默化中就会倾向于积善行德。” 朱标兴奋的一拍手掌道:“马兄之言果然非同常人,这心理暗示一说闻所未闻,却又让人深思。” 一旁的朱樉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马钰松了口气,终于忽悠住了。 怕对方再继续追问,他又连忙说道: “而且两千年来世人多尊奉孔孟,认为性本善是正确的,已经形成了共识。” “你将来是要出仕的,又何必与共识唱反调,给自己找麻烦呢?” “更何况,孔孟树立的标杆,也确实符合王道大世的样子。” 朱标连连点头,说道:“是了是了,谢马兄指点,使我茅塞顿开。” 马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算忽悠过去了。 以后得避免谈论这些不擅长的东西。 哪知,就在这时朱标却露出羞愧之意: “马兄,文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莫要生气。” 马钰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李文今天真讨厌啊。 “李兄有什么吩咐尽管明言,无需这般见外。” 朱标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阅读管荀之书,被我老师发现。” “他非常生气,但也震惊于马兄的‘本用’观点,想要当面与你讨论此事。” 马钰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朱樉却惊呼道: “什么?宋老头要找马钰论道?” 朱标更加羞愧的点点头,目光有些躲闪。 得到确认,朱樉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看朱标,又看看马钰。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重新坐下来,摆出一副看戏的样子。 马钰则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你老师要找我论道? 他又不傻,李文的老师肯定是儒生,还有可能是有名气的大儒。 听到孔孟为本,管荀为用的观点,肯定会很生气。 要知道,从宋朝开始,儒家就已经开始宗教化了。 荀子的性本恶,因为和孔孟思想相悖,被列为异端。 虽然华夏文化里没有烧死异己者的规矩,但打压还是有的。 自己给李文说的话,在儒家眼里堪称大逆不道。 他的老师能有好脸色才怪。 什么找自己讨论问题,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李文太不靠谱了。 至于和他老师见面,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马钰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同意。 所以他很干脆的道:“李兄,此言休要再提。” “我就是跟着长辈学了一些皮毛,哪敢侮了你老师的耳朵。” 朱标苦笑道:“马兄,非是我强迫与你,实在是拒绝不得。” 马钰眉头微皱,说道:“为什么?以你的身份难道还拒绝不得?” 朱标无奈的说道:“他的身份更特殊。” 马钰心中顿感不妙,追问道:“他什么身份?” 这时一旁的朱樉戏谑的道:“大哥的老师叫宋濂,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什么?”马钰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宋濂?” 他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出一张图片: 九头虫对奔波儿灞说:你去将唐僧师徒除掉。 第12章 至诚君子也 宋濂是谁? 很多人可能更加熟悉他的徒弟,方孝孺。 对,就是那个被祝枝山造谣,说他被朱棣诛十族的人。 很多人对宋濂的了解,应该是来自于两个地方。 其一是某部影视剧,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古板不通时务的儒生。 还将洪武三十年发生的南北榜案,挪到洪武初年,魔改一番后扣在了他的头上。 如果是通过这部剧认识他的人,想必对他的观感不会太好。 其二就是课本上的那篇文章,《送东阳马生序》。 这是一篇情深意切,对晚辈充满了关怀和殷切期望的文章。 但很多看过这篇文章的人,却认为他很虚伪。 原因很简单,在文章里他是以自己的经历为榜样,来劝诫别人的。 给人一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感觉。 前世马钰在网上就碰到过不少持这个观点的人,还和那些人互喷过。 用现代的话来讲,这篇文章其实就讲了一个内容,出身寒微该如何实现阶级跃迁。 这篇文章有个大前提,那就是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很多人说,我读书了不但没改变命运还花了很多钱,这就是个谎言。 有没有一种可能,读的书还是不够多学的不够深? 说个不是很冷的冷知识,咱们学的高等数学,已经是四五百年前的知识了。 对于想搞科研的人来说,高等数学算是最基础的门槛。 如果一个人高等数学一塌糊涂,就说学理科没出路,是不是显得很无语。 这只是举个例子,读书改变命运,有个前提是要学的精深。 起码要跨过一个门槛,才能去谈改变命运这事儿。 做不到这一点,那确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宋濂自幼家贫书都读不起,只能问别人家借书。 那些有能力藏书的都是什么人?至少也是小地主。 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把书借给你? 这时候,你就得表现出自己的不同常人之处,以此来打动别人。 宋濂的不同之处是什么? ‘余幼时即嗜学’。 ‘嗜学’就是他的标签,他不光嗜学,还很聪慧为人还很谦谨。 在华夏的文化传统里,对喜欢学习又掌握知识的人,总是会另眼相看的。 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混子也不会去主动招惹学习好的那一批学生。 用现代话来说,宋濂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很完美的人设,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 十里八村都知道他嗜学,‘藏书之家’也想和他结个善缘,就把书借给了他。 而他并没有以此自傲,挥霍别人的信任。 相反,他表现的更加谦恭,借的书都妥善保存,每次都按时还回去。 如此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越来越大。 一个好名声的意义,中国人应该都明白。 家里没钱拜不起名师,怎么办? 先找身边有学问的人请教问题。 身边认识的人问了一遍,那同乡同县总该有一些有学问的人吧? 厚着脸皮上门去讨教。 之前他积累的名声就能发挥作用了,至少获得了去拜访的资格。 到了之后态度摆的端正点,人家发脾气了就受着,等别人高兴了再上去请教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别人往往会给他讲上几句。 如此这般,学识越来越深厚,名声也会越来越大。 最终实现阶级的跃迁。 而且宋濂绝不是什么腐儒,他很清楚以自己的经历写文章,会遭到什么样的怀疑。 在文章最后人家直接就表明了。 “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者,岂知余者哉!”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出身寒微想要改变命运,就得付出更多努力。 这就是宋濂想要告诉后人的话。 非常的诚恳,怎么都不能说他是虚伪。 马钰就是因为这篇文章知道的宋濂,然后去搜了他的生平和著作。 宋濂在元末明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这么说吧,同时代所有读书人在他面前,都得低一头。 当之无愧的文魁。 且他还深度参与了明初的礼法制定,与李善长为首的‘严法’派相抗衡,主张治民以德,当慎用刑罚。 当然,现代人看古人是有上帝视角的,宋濂也有很多缺陷和不足。 比如过于推崇圣王之治,过于理想化而轻实际。 对管子和荀子的思想持否定态度,不过他并未全盘否定,还是认可其中关于教化、实用方面的策略的。 这也是为何他不反对看一看管荀之书,却无法接受‘孔孟为本,管荀为用’这个观点的原因。 正因为知道宋濂是谁,马钰才觉得这事儿很魔幻。 这比让奔波儿灞除掉唐僧师徒还扯淡好吧。 “让我和宋……潜溪先生讨论学问,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朱标连忙说道:“没开玩笑,真的是宋师想要见一见你。” 马钰无语的道:“不是……就算我家长辈来了,在他面前也得执弟子礼。” “让我和他讨论学问,你们是怎么想的?” 朱标心道,你小子还是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的吗,不错不错。 “马兄,非是我要为难于你,实在是宋师要求我无法拒绝,还请……” 马钰打断他,干脆的道:“此事休要再提,就当我没听过……” “这酒你也带回去吧,我喝不起。” 朱标见他真要撂挑子,心下不禁有些着急,就准备再劝。 “咳。”朱樉干咳一声,插话道: “马兄,宋老头的脾气我知道,若你避而不见,就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大哥被逐出师门,要么一辈子别想再看管荀之书。” 马钰顿了一下,转过头不看朱标,说道: “我一个将死之人,请恕我无能为力。” 朱樉眼珠子一转,说道:“马兄,你与我大哥相识一场,也不想看到他……” “二弟。”朱标出口打断他,然后郑重的朝马钰行了个大礼: “我与马兄一见如故,虽然只第二次相见,心中实则已经将你当做好友。” “我知道此事太过强人所难,但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向你求助。” “不求马兄能说服宋师,只需将你对“本用”观点讲与他听。” “之后不论宋师是否接受,文都坦然接受无憾矣。” 马钰犹豫了。 看着态度诚恳的朱标,想想别人一家子对自己的照顾,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而且,穿越一趟要说对古代名人没有好奇心,那就是骗人的。 他为啥非要等朱元璋回来,而不是自尽少受点罪? 嘴上说是为了当面喷朱元璋,实际上还是好奇心作祟,想要见一见这位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重要人物。 现在有个机会当面见一见当代学界第一人,他还是有些心动的。 更何况朱标说的也有道理,大家都知道自己和宋濂没法比。 被他教做人是很正常的,根本没什么可丢人的。 自己只需要说出个一二三就足够了。 如果能说出一些亮点,反倒是更能衬托出自己的不凡。 至于能不能说出点什么新鲜玩意儿,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大不了将教员的某些观点拿出来,肯定能吓他们一大跳。 反正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还怕说的话太离经叛道被杀是咋地? 想到这里,他终于有了决定。 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注视着朱标,道: “我可以见他,将我的观点说与他听。” 朱标大喜:“谢马兄……” 马钰摆摆手,说道:“你先别高兴,我有个条件。” 朱标并不意外,说道:“有什么条件马兄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必不推迟。” 马钰严肃的道:“如果你能逃得过朱元璋的屠刀,有机会走上高位,请善待百姓。” 朱樉一愣,他本以为马钰会要美酒美食什么的,或者死后和家人葬在一起。 没想到竟然是善待百姓。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前几日,马钰满脸痛苦的念‘百姓苦’的画面。 原来他竟然如此心系百姓。 朱标也不禁肃然起敬,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还知道马钰念的是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不过他毕竟不在当场,感触并不是很深,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今天不一样,一切都是亲历。 马钰愿意直面宋濂的压力,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之前对他的照顾。 这是义。 然后所提的条件,竟然是善待百姓。 这是仁。 要知道,他可是死囚。 马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万民,这才是真正的仁义啊。 再想到自己伪装身份,一次次欺骗他,朱标心中更是羞愧: “马兄请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善待百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事情谈妥,朱标也没有多呆,很快就离开返回宫中。 等他离开,马钰却坐立不安起来。 刚才是被情绪左右,答应了见宋濂。 此时冷静下来,心就开始慌了。 这可是宋濂啊。 虽说两人差距太大,自己被单方面教育是很正常的。 可这不意味着,他不想有所表现。 至少也不能太丢人啊。 可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说才能不丢人。 总不能真的将教员他老人家搬出来吧? 就在这时,朱樉在一旁说道:“呦,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之前看你高谈阔论,天老大你老二的样子,还以为多厉害呢。” 相识这么多天,马钰早就知道了他的性格,也没有生气,而是反击道: “呵,我至少敢直面他,不像某些人就只会耍嘴皮子,真见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朱樉被戳中痛处,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什么叫屁……我那是尊师重道……” “尊师重道的事儿,怎么能叫不敢反驳。” 接着就是诸如‘疾学在于尊师’、‘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之类的话。 惹的马钰哈哈大笑。 朱樉更气了,指着他怒道:“马钰你休要得意,真见了宋濂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行。” 马钰也来了兴趣,决定逗一逗他: “哦,如果我能与他正常交谈你当如何?” “那我就……”朱樉话才出口,猛然醒悟过来。 这马钰很邪门,搞不好真的能和宋濂正常交流,于是及时改口道: “能与他正常交流的多了去了,我也能,还经常当面反驳他,所以这老头才讨厌我。” “你与他正常交流不算什么,能与他正面交锋才算本事。” 马钰顺着他的话说道:“有道理,那如果我能做到呢?你待如何?” 朱樉说道:“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马钰接着说道:“那如果我能说出个一二三,让他无话可说呢?” 朱樉嗤笑道:“就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大。” 马钰心道,这年头就有这个俗语了吗?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能说的过宋濂,这么说纯粹是为了逗李武玩。 “你先别管我是不是说大话,就说我要是能做到,你待如何。” 朱樉也上头了,说道:“你要是能做到,以后我唯你马首是瞻。” 马钰一拍大腿,说道:“好,君子一言。” 朱樉也一拍桌子:“驷马难追。” 与朱樉这么一闹,马钰心中的压力小了很多,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思考。 很快就有了主意。 辩论最重要的就是发挥自己的长处,攻击对方的短处。 自己的长处自然是穿越带来的信息差。 宋濂的短处则是名气和年龄,你好意思欺负我一个小孩子? 用道德将他架起来,为自己营造一个有利的主场。 说白了,就是道德绑架。 具体怎么做,就等见到宋濂之后再临机而动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自己能赢。 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 还是那句话,这就不是什么论道,自己只需要将想法说出来就足够了。 宋濂认不认同其实都无所谓。 而且以他的地位,只要自己不是胡搅蛮缠,大概率也不会拉下面皮狠狠地折辱自己。 心中有了底,他反而不慌了,悠哉悠哉的吃起了炒黄豆。 他笃定的模样,反倒是让朱樉有些慌了。 这小子不会真的有什么杀手锏吧? 几次想要套话,都被马钰给无视了,只能坐在一边生闷气。 要不是怕我娘和我哥生气,劳资早就把你腿打断,手打断。 再把皮剥了撒上盐……哼哼。 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觉得痛快了不少。 ----------------- 朱标回到皇宫,将经过与马皇后说了一遍。 重点说了提条件的事情。 得知马钰提出的条件竟然是善待百姓,马皇后也沉默了许久。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再提起马钰,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柔和。 马钰已经同意,接下来就是说服宋濂了。 马皇后只是告诉他,‘教坏’太子的人找到了,问他要不要去见一见。 他马上就答应了。 之后,马皇后就将马钰的身份告诉了他,当然是有所保留的。 只告诉了他某一部分。 宋濂有多震惊可想而知。 接下来他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娘娘,如此大才就这样处死实在可惜,还请娘娘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饶他一命。” 马皇后非常惊讶,道:“宋先生不是责备他教坏太子吗?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宋濂正色道:“我只是不认同他的观点,并不否认其才华。” “能在这般年纪就有此等见识,我当年亦是不如。” “他学入歧途,当是受到师长影响,并非是他的错。” “若加以引导使其重回正途,未来必为国之栋梁。” 马皇后赞道:“宋先生真乃君子也。”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宋濂既然爱才,自然也不会反对去见一见马钰。 非但如此,马皇后也决定亲自去旁听一番。 只有亲眼见到对方,有些事情她才更好做出决定。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马皇后、朱标、宋濂三人,借着夜色来到应天府大牢。 第13章 那我问你 这天晚上马钰正和朱樉斗嘴,朱标忽然出现说宋濂来了,就在隔壁。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也能理解对方为何如此谨慎,这是应天府大牢自己是钦犯,哪能和串门一样说来就来。 肯定是要找个不引人注意的时间,悄无声息的过来。 就和上次让朱樉假装生病一样。 就这还不知道要担多大的风险呢。 既然来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见吧。 之后朱标就去请宋濂,离开时还把朱樉一并带走,理由是怕他打扰宋濂和马钰的交流。 马钰也没有怀疑。 这小子性格叛逆,一口一个宋老头,肯定不讨宋濂喜欢。 把他带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心思都在宋濂身上的他,并未发现朱樉脸上慌乱的表情。 朱樉只是叛逆又不是傻子,很清楚自家母亲十有八九也来了。 带自己过去就是见母亲。 果不其然,在几米外拐角处的墙后,见到了马皇后和宋濂。 宋濂虽然不喜欢朱樉,但依然按照礼法向其行礼,之后就和朱标一起去了牢房。 只留下母子二人。 朱樉更加手足无措。 别看在牢里他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其实内心里很尊敬马皇后。 正因为尊敬才会害怕。 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责骂自己。 别人骂他,他完全不在乎,但马皇后的态度他很在乎。 就在他担心的时候,马皇后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微微点头小声道: “这几日表现不错。” 朱樉心中的石头落地,继而升起喜悦,就想上前搭话。 马皇后先一步说道:“嘘,别说话,听。” 朱樉知道她是怕被马钰察觉到,连忙闭上嘴巴。 这时有拱卫司密探拿着一把椅子过来,朱樉一个箭步上前接过。 “娘,您坐下听。” 等马皇后坐下,他又很狗腿的站在身后,给她捏肩膀。 马皇后眼睛里终于浮出笑意,这小子虽然混,但确实孝顺。 不过越是如此,就越得好好管教,不让他走入歧途。 ----------------- 另一边,马钰早早就起身站在牢房门口恭候。 道德绑架开始,处处以晚辈自居,表现的恭恭敬敬,看你宋濂好不好意思以大欺小。 不一会儿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就在朱标的陪伴下出现。 马钰当即就确定,这就是宋濂了。 仔细打量,宋濂形象完全符合他的想象,身材颀长、面容方正,长须垂胸。 仪态端庄严肃,令人望而生敬。 果然不愧是大儒啊。 心中这样想着,手上却不慢,老远就下拜行礼: “后学末进马钰,拜见潜溪先生。” 这个称呼是有讲究的,没有喊宋先生,也没有喊他的官职,而是喊的雅号。 直接将这次会面定性为,晚辈和长辈的私下会面,与其他无关。 宋濂微微颔首,上下打量着马钰,第一印象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 马钰此时的外形很落魄,但想到他之前沦落为乞丐的经历,是可以理解的。 比起这个,宋濂更关注的是他的神态、礼节等。 除了稍显拘谨,别的可以说都非常不错,显然是个有教养的人。 叉手礼更是让他心生好感。 本来他是想说几句开场白,比如勉励几句之类的,但想到马皇后叮嘱要敲打一下对方。 他又忍住了,只是微微点头,就大步走进牢房内部。 马钰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宋濂是来‘兴师问罪’的,能回应自己已经不错了。 之后他恭敬的请宋濂坐下,又倒了一碗热水奉上。 嘴里还诚惶诚恐的说,条件简陋请潜溪先生勿怪云云。 宋濂自不会在意这些,反倒对马钰的教养更加满意。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内心里不知不觉间已经转换了身份。 不再是来兴师问罪的太子老师,而是来考较晚辈课业的长辈。 不过他并未忘记此行的目的,再加上还有马皇后交给的任务,他也没有多说废话。 脸色严肃的道:“孔孟为本,管荀为用,是你说的?” 马钰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直接,不过他也早有准备,面色不变的道: “一点浅见,惹潜溪先生笑话了。” 他态度恭敬,宋濂即便是想挑毛病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四书五经你治了几部?” 马钰惭愧的道:“家中长辈说我尚年幼,正处在认识世界的年龄。” “只泛泛的教我了解了一些经书真意,并未深入学习。” “本来是等我心性略微成熟,找到自己的路再教我治经,只是……”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悲伤之意。 宋濂心中不禁生出怜悯之心,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而且对马钰长辈的教导方式,他也有些惊讶。 现在主流的教育方式,就是先背书。 字都还没认全,就得先把经书背下来,等背熟了再回头去学习经意。 正所谓,读书百遍,其意自现。 马钰的长辈先教他认识世界,然后再去治经,可以说与现行理念截然相反。 不过宋濂倒是没有批评的意思。 每一家都有自己教授子弟的方法,外人不了解其中道理,最好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可是…… “既然未治经,岂可对先贤真意妄加评判。” 马钰精神一振,终于要进入自己擅长的领域了。 面上依然保持谦恭,说道: “正因为我没有深入研究,所以才能更公平的评价先贤之意。” 宋濂眉头微皱,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但也让他很是不满,太无知狂妄了。 马钰自然能看出他的态度变化,不等他说话,就接着说道: “我家中长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道理。” “人就如那桑蚕,蚕食桑叶长大成虫,然后吐丝把自己包裹在茧里。” “对于蚕来说,茧就是整个世界。” “人通过学习得以成长,所学的知识就犹如那蚕丝,一点点将自己包裹。” “最后我们只能看到蚕茧内的一隅之地,不见外面的广阔宇宙。” “我家长辈称之为信息茧房。” “这些茧房有些是自己织的,也有些是在别人干涉下所织成。” “只有突破茧房,才能化茧成蝶,窥见宇宙之广阔。” “也正是因此,我家长辈才先让我泛泛的认识世界。” “这样将来我治经时才不容易被经书之意所困,就算不小心掉进茧房内,也有更大机会破茧而出。” “虽然现在我还未治经学识不深,却也说明我未被蚕茧包裹。” “故而能从更中立的角度,看待先贤之学。” “不敢说就是正确的,但一定是最直观的。” 宋濂再次露出错愕的表情,知识信息茧房。 好独特的理解,好高明的立意。 对于提出这个理论的人,也不禁肃然起敬。 隔壁马皇后也同样惊讶不已,而且她还马上就想到了对朱标的教育问题。 作为君主,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能力有多突出,而是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知道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情况,然后将问题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很显然,马钰所言的教育方式,更加的适合朱标。 论道才刚开始,就有这么大的收获,让她非常高兴。 对接下来的讨论,也充满了期待。 宋濂听到信息茧房理论,恨不得马上与马钰展开讨论。 不过想到自己的任务,只能按捺住情绪,佯做严厉的道: “狡辩,不解其意而妄加评判,实在狂妄。” “老夫知你不服,那就考考你。” “既然你说自己泛泛了解过先贤之意,那我问你。” “何为恕?” 马钰心中反而对宋濂的品德更加佩服,对方表面看很生气,实则处处都留有余地。 比如这个提问,如果他真的想打压自己,完全可以从具体的章句入手。 自己没有治过经肯定答不上来,到时候他就能狠狠的打击乃至羞辱自己。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按照自己的情况,进行笼统的概念性提问。 而且‘恕’是论语里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概念之一,书里就有现成的答案。 只要了解过论语的人,都能回答的上来。 这才是真正的德高望重。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的生出敬意。 对待这次的考较,也更加的认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为恕。” 宋濂并不意外,继续问道:“何为忠。” 这次马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陷入了思索。 见此,宋濂不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忠恕’是孔子除了‘仁’之外最重要的思想。 先贤也早就给出了答案,朱熹将所有答案提炼总结成了一句话: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马钰连这个都不知道,可见他连泛泛了解都没做到。 朱标也非常着急,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 别搞啊好不好。 这不但关系着我以后还能不能学习管荀之学,还关系着我的面子啊。 我天天在娘亲面前吹捧你,你要是连这都答不上来,我哪还有脸去见她啊。 马钰将两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下暗暗好笑。 他岂能不知道‘忠’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认为,论语的‘忠’是忠诚,并联想到愚忠。 事实上并非如此,论语里的忠意义更大。 对所做的事情负责,是为忠。 对自己正在从事的工作负责,对自己手里的任务负责,对自己的雇主负责,将事情做好。 这才是论语里的忠。 用现代话来说,付出的劳动对得起自己的工资就是忠。 可如果这么回答,就显得太过中规中矩了。 关键是,让宋濂一直这么问下去,很快就会露馅。 他要别出心裁,给出一个比较亮眼的答案,转移宋濂的注意力。 装作答不上来陷入苦思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先抑后扬罢了。 眼见氛围烘托的差不多了,他才抬起头说道: “己欲达而达人,己欲立而立人,是为忠。” 听到这个回答,宋濂和朱标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区别是,朱标没想到他真的答不上来。 而宋濂则是惊喜,忍不住赞道: “妙,妙啊。” 看向马钰的目光,也充满了欣赏。 能给出属于自己的解答,可见他确实了解了论语的真意。 关键是,这个回答立意很高。 如果这是科举考试,仅仅是这个破题,他就愿意给对方一个上上。 由此可见,说泛泛了解,完全是谦虚之言。 朱标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好像这个回答确实更精妙啊。 自己想要发达,就要把事情做好。 把事情做好,等同于是在帮助别人发达。 简而言之就是,把别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做,最终实现双方的共同发达。 这个立意,比做事认真负责更高。 不枉我这么信任他,太好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他都想跳起来鼓掌叫好了。 马钰也长舒了口气,忽悠住了,感谢上辈子那位老师。 这个破题方法自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上辈子他读大学那会儿,有个学者受邀去学校上了一节公开课,他去旁听了。 那位学者讲的就是论语,他对忠的解释就是‘己欲达而达人’。 当然了,这个破题方式,也不是他想到的。 而是他的老师,另一位对古典文学研究更深的大学者的解读。 提起这个破题,那位学者与有荣焉,特意强调这是他老师的独特理解。 不同于前人。 所以马钰才会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当时大家私下讨论的时候,多是持讥讽态度。 我加班加点,给老板买别墅是吧? 狗屁己欲达而达人,就是奴性思想。 只是大家都选择性的忽略了,那位学者的前提是,大家互相为对方考虑。 没有这个前提,忠就不存在了,也无需再遵守。 比如老板给你开三千块的工资,还要求你加班加点,那他就是不‘忠’。 他不‘忠’你偷懒混日子才是正常的。 如果他都这样了,你还搞‘忠’,那就不是忠而是愚蠢。 这才是那位学者的真正解释。 事实上,孔孟一直都在强调,礼仪道德是相互的。 别人怎么对待你,你就怎么对待别人。 孔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 至于后来的愚忠思想,那是后来的儒家门徒,为了迎合统治者弄出来的玩意儿。 赖不到人孔孟头上。 言归正传。 马钰将这个破题方向拿出来,果然起到了效果。 当然,他很清楚,这个破题能让宋濂惊讶一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作为大儒,他什么样的解读没见过。 估计自己刚将这个破题说出来,他脑海里已经有了全套的解读。 想靠这样的小聪明难倒他,是不可能的。 还得上杀手锏。 就在他思考着,怎么将话题,引导到自己的杀手锏上去的时候。 宋濂再次开口道:“老夫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若答的上来,老夫就承认你有评论先贤的资格。” 马钰深吸口气,说道:“希望不会让潜溪先生失望。” 宋濂严肃的道:“何为仁。” 朱标大喜,仁可以说是孔子最核心的思想,历朝历代的解读不知道有多少。 马钰随便说一个都能通过。 宋师竟然提出这么简单的问题,莫不是有意放水? 隔壁的马皇后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她想的更深。 大概率是信息茧房理论和关于忠的破题,让宋濂非常满意,所以才提了一个简单的问题结束考核。 她本人对此倒也不反对。 前两个回答,已经足以证明马钰是有真才实学的,没必要再为难他了。 关键是,这三个问题并不是真正的论道,而是为了考察马钰有没有和宋濂论道的资格。 只有通过考核,宋濂才会正式讨论‘孔孟为本,管荀为用’这个观点。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戏开场。 马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一直在竭力避免和宋濂讨论‘本用’问题。 就自己那点水平,完全是自取其辱。 所以他准备了好几个杀手锏,来转移话题。 其中有一个,恰好是关于仁的。 所以听到宋濂最后一个问题,他心中大喜。 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华夏的文字经过数次演变,今天的文字书写方式,与最初差异非常大。” “这一点,想必潜溪先生当有所了解。” 宋濂不理解他为何要转移话题,但还是点头道: “确实如此,只是老夫对此并未研究过。” 马钰接着说道:“我家中有长辈专门研究古文字,他曾经获得过几尊三代时期遗留下来的铜器,上面刻有铭文。” “哦?”宋濂更加的不解,你和我说这个是啥意思? 朱标也暗暗着急,赶紧回答正题啊,东拉西扯什么? 马钰接着说道:“那几尊铜器上的铭文里,多次出现了‘仁’字。” 宋濂更加疑惑,什么意思?你要和我讲仁字的写法吗? 马钰没有在兜圈子,揭开了谜底: “三代时期仁不是‘亻’加一个‘二’,而是由上身下心组成。” 朱标正一头雾水,这有啥区别吗? 却见宋濂‘噌’的站起身,盯着马钰激动的问道: “此事可是真的?” 第14章 甲骨文 马皇后也一头雾水,搞不清楚马钰为何突然讲起文字的演变来了。 正疑惑的时候,就听到宋濂的惊呼响起。 虽然还是不明白,一个字的字型不同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但不妨碍她知道,马钰成功拿捏住了宋濂的情绪。 这让她非常惊讶。 宋濂的修养自不用提,即便是和李善长因为理念不同发生争执,他也从未如此失态过。 现在竟然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用三个问题就给拿捏了。 回想马钰回答三个问题的过程,她渐渐琢磨了过来。 他一直在东拉西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然后给出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答案。 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这让她既高兴又无语。 高兴的是马钰确实是个人才,无语的是打压的计划估计要失败了。 看着情绪激动的宋濂,马钰在心里给自己大大的点了个赞。 成功。 感谢前世的考古工作者,感谢郭店楚简。 或许有人要问了,不就是一个字的不同写法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对大部分人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一小撮搞学问研究的人来说,影响就非常大了。 象形文字有个特点,最早的时候大部分的字,本身就代表着特定的含义。 简单点说就是,它的字型就是它的字意。 只是最早的象形文字过于复杂,书写非常不方便。 在后续的传播中,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简化,就变成了我们熟悉的样子。 在演化的过程中,很多字型和最初已经完全不同。 当然,并不是说简化不好。 简化过后的文字笔画简单,书写更加方便,降低了知识传播的门槛。 这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问题是,很多字在演化的过程中,本意也丢失了。 就好像‘鸡鸣狗盗’,最初是个褒义词,后来就演变成了贬义词。 有些字词的意思改变就改变了,影响并不大。 但有些字的改变,影响就非常大了。 比如‘仁’这个字。 孔子最核心的思想就是仁,论语总共出现了一百零九次。 那么什么是仁呢? 问题在于,孔子也没有给出确切的解释。 而且面对不同的人提问何为仁,他回答也是不同的。 比如,子张问仁于孔子。 孔子的回答是: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恭宽信敏惠。 等到颜渊问仁。 孔子的回答就是:克己复礼为仁。 大家都知道,孔子针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回答,是因材施教的结果。 可也造成了一个问题,论语对‘仁’没有一个统一的确定的解释。 后来孟子把仁具象化,解释为‘仁爱’,要求君主爱百姓。 但学界却都知道,孟子的仁爱,只是孔子‘仁’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那么孔子的‘仁’到底是什么呢? 历朝历代都有人试图解释。 再回头看‘仁’这个字,是由‘人’和‘二’组成的。 这个字型的指向性就非常明显了。 ‘仁’的本意,就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 这是千年来最主流的解释。 可是现在‘仁’的字型变成了‘上身下心’。 那它的含义就不再是人与人相处的方式了,而是由内而外,由外而内的一种状态。 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境界。 仁是个人的内在修养,是一种精神境界,与他人无关。 这也解释了,为何孔子面对不同的人提问,给出的解答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对世界的认知也存在差异。 境界自然也不一样。 孔子是根据每个人当时的状态,给出的答案。 既是答案,也是针对提问者个人给出的针对性提升方向。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儒家之前对于‘仁’的解释存在偏差。 对于宋濂这样的大学者来说,影响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也是马钰准备的杀手锏之一。 宋濂的反应也证明,他的准备生效了。 面对激动的宋濂,马钰肯定的道:“事关重大,我岂敢以此说笑。” 宋濂追问道:“铜器在哪?你家长辈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看着失态的老师,朱标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宋师请冷静一下,这里是应天府大牢。” “而且马兄的长辈……皆已不在世间了。” 马钰适时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说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铜器和长辈的研究结果,也都在战火中不知所踪了。” 宋濂如丧考妣,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马钰心中有些愧疚,别把这老头给刺激疯了,连忙说道: “潜溪先生无需如此,事情还有补救的机会。” 宋濂眼睛猛的亮起,连忙追问道:“你知道铜器的下落?” 马钰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铜器的下落,但在战火降临前,我家长辈找到了关于疑似殷商文字的线索。” “什么?”这下不只是宋濂,就连朱标都惊呼出声。 隔壁的马皇后也差点喊出声来。 殷商文字?我没听错吧,这怎么可能? 现存最古老的书籍是《周易》,传说为周文王所写。 不论传说是不是真的,都说明一件事情,我们能看到的书籍,成书时间最早的也就是西周时期。 西周之前的书籍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之前的文字是什么样的?也同样不知道。 人们对西周之前历史的了解,全部来自于西周以后的人编写的书籍。 如果马钰说的是真的,他家长辈发现了殷商文字,那对新生的大明来说,意义可就太重大了。 就这么说吧,不亚于找到了传国玉玺。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殷商文字已经消失数千年,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大明创建后现世? 什么叫天命?这就是。 啥?你说他家长辈发现殷商文字的时候还是元朝? 来人,拖出去夷三族。 还有人说是元朝时期发现的吗? 总之,如果殷商文字是真的,那必须也只能是大明建立后发现的。 此时她哪还坐得住,从椅子上站起来回踱步,恨不得冲到牢房去追问事情的真假。 朱樉则一脸懵逼,啥情况这是? 不就是殷商文字吗?宋濂那老头激动也就罢了,娘亲你为啥也这么激动啊? 莫非您老人家的先祖,可以追溯到殷商时期? 另一边,反应过来的朱标激动的道: “马兄,此言当真?” 马钰郑重的道:“真的,根据我家长辈留下的线索,十有八九能找到踪迹。” 宋濂也顾不上礼仪了,一把将朱标扒拉到一边,追问道: “什么线索?” 看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的李文,马钰差点笑出声来,干咳一声掩饰情绪,说道: “我家长辈研究发现,那几尊铜器应当是殷商祭祀用的礼器。” “由此他联想到了礼记上的一句话。” “祭服敝则焚之,祭器敝则埋之,龟筴敝则埋之,牲死则埋之。” 朱标也没有责备宋濂的意思,他完全能理解对方为何如此激动。 因为他自己也同样很激动,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答案。 只是听到马钰搬出礼记中的话,他不禁再次疑惑。 这句话的意思是,祭祀用的礼服破了、旧了,或者用过之后就要烧掉。 礼器加工的时候残破,使用的时候损坏,或者使用过之后,就集中埋起来。 祭祀用的牲畜,也要埋起来。 这和殷商文字有什么关系? 宋濂毕竟见多识广,马上就猜到了真相,兴奋的道: “你家长辈找到殷商埋礼器的地方了?” 马钰不禁暗赞一声聪明,点头道: “如果礼记的记载没有错,那就代表着古人会将大量祭祀用的礼器掩埋在地下。” “而龟甲、铜器一类的东西,可以埋藏千年而不腐。” “就算桑海桑田,导致大部分埋藏礼器失踪,也必然会有一小部分遗留下来。” “有了这个发现,剩下的就是如何寻找古人埋藏礼器的地方了。” 一个惊天发现马上就要揭晓,宋濂激动的呼吸都变粗了: “如何寻找?” 朱标也紧紧盯着马钰,生怕他说出不知道这三个字来。 隔壁马皇后也竖起了耳朵,以免遗漏任何一个字。 只有朱樉非常不爽,这小子磨磨唧唧故意吊人胃口啊,真想冲过去胖揍他一顿。 马钰很满意这个效果,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将他们的胃口给吊足了才说道: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是非常重大的活动,一般只会在京畿附近举行。” “我家长辈就翻阅史书,确定夏商的京畿所在。” 朱标忍不住插话道:“可是史书对夏商的京畿,只记载了一个大致方位。” “偌大的地方,你家长辈如何能找到埋藏礼器的地点?总不能掘地三尺吧?” 宋濂也疑惑的点点头,这么大的范围怎么找? 真要是雇佣大量人去掘地三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悄无声息。 马钰心中暗暗给朱标点了个赞,这个话接的太好了,满分。 “所以我家长辈就另辟蹊径,从另外一个地方入手。” 朱标成功化身捧哏,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 “哦,什么地方?” 马钰说道:“龙骨。” 朱标疑惑:“龙骨?” 马钰解释道:“龙骨是一味药材,由埋藏在地下的大型动物骨骼制成,埋藏的时间越久药效就越好。” 到了这会儿,宋濂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祭天的时候会将卜辞刻在动物骨骼上,用完之后埋藏。 那可不就是效果最好的龙骨吗。 药材铺会大量收购龙骨,百姓无意中挖出古代的动物骨头,也有很大概率卖给药材铺。 马钰继续说道:“我家长辈先确定夏商的都城位置,然后将这个范围内所有的药店全都走了一遍。” “将这些药材铺的龙骨一一检查,最终发现了刻有殷商文字的甲骨礼器。” “砰。”宋濂激动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毫不在意疼的颤抖的手,大声道: “妙,竟然能想到这种方法。你那位长辈实在是天下最聪明之人,老夫自愧不如。” 马皇后也惊叹不已,马钰的那个长辈实在太聪明了。 完全是凭借想象,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硬是找到了线索,最后成功找到殷商礼器。 可惜,如此大才却未能躲过兵祸,大明损失了一大贤才啊。 可惜,可惜,可惜啊。 然后她就激动起来,就算马钰长辈找到的礼器失踪了,可只要方法在。 大明完全可以按照同样的线索,重新去寻找一批殷商礼器。 一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马上结束这次对话,派人按照线索去寻找。 大明实在太需要这个东西了。 与之相比,什么冒充皇亲,什么孔孟管荀,完全不值一提。 隔壁,宋濂追问道:“你家长辈可找到埋藏礼器的地方?” 马钰摇头道:“没有,我家长辈刚确定了那批龙骨的来源,正准备去寻找,乱世就来了。” “他认为乱世之中保全自身尚且困难,何况是一批礼器。” “前人留下的瑰宝,若在他手中损坏,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还是继续让它们藏在大地之下,等待王道大世到来,再让其问世吧。” 宋濂肃然起敬:“令长辈高义也。” 换成他,能忍得住不去挖吗?他不知道。 殷商文字,对他们的诱惑力太大了,很难让人不动心思。 更何况,第一个发现殷商礼器的人,肯定会青史留名。 不去挖礼器,就相当于放弃了名垂史册的机会。 这样马钰的长辈都能忍住不动,让他非常的佩服。 隔壁的马皇后也同样心生敬意,马钰的那位长辈,真乃有德之士也。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做出了最终决定。 马钰必须要得到赦免,重八要是不同意,我就带着孩子们去凤阳给祖宗守陵去。 朱标兴奋的追问道:“那位前辈可曾将龙骨礼器的埋藏点告诉你?” 马钰摇摇头,说道:“没有,他怕有不肖子孙拿这个秘密换钱,并未将最后的线索留下。” “只是将追寻甲骨的方法留了下来,等王道大世到来,若我家血脉还未断绝,可依照线索重新寻找。” “若我家族不幸全部罹难,就只能等待后人的机缘了。” 宋濂和马皇后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乱世啊,葬送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朱标就没有那么多感慨了,高兴的道: “我大明一统天下指日可待,马兄你还活着……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啊。” 马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将这个秘密讲出来?” “虽然我不喜欢朱……大明和当今皇上,但他毕竟是汉人。” “作为汉人皇帝,想来是不敢毁坏祖宗留下的瑰宝的。” “而我也是将死之人,不能真的将这些秘密带走吧。” “虽说早晚有一天上古礼器会重新被人发现,可这中间会有多少被无意中毁坏就不得而知了。” 这也是他选择将甲骨文的秘密说出来的原因。 前世直到清朝晚期,才有人在龙骨上发现了甲骨文。 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被无意中损毁了,堪称是华夏历史上最大的文化损失之一。 如果李文和宋濂他们提前得知甲骨文的秘密,想来能早一天进行发掘研究,就能少损失一些。 自己也没有白穿越这一趟。 马钰继续说道:“在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们,也算是我们家族为华夏做出的最后贡献。” “死后我也能昂首挺胸的面对华夏列祖列宗了。” 处于兴奋中的朱标差点就喊出,我是太子,我娘已经决定赦免你之类的话。 还好理智及时出现,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到嘴边的话换成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宋濂也郑重的道:“若陛下执意要杀你,老夫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阻止。” 马钰非常的感动,能认识两个这样的朋友,也不枉穿越这一趟。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让对方冒险: “好意心领了,皇帝杀心太重,为我求情只会连累你们。” “何必再多牺牲几条无辜的生命呢。” “况且,我也想念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了,说不定死后我就能见到他们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里浮现出失落、怀念等等情绪,唯独没有恐惧。 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穿越几个月没见过前世的家人,是真的非常想念。 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明朝,希望被杀之后有机会穿越回去吧。 不出意外的,他的话成功的误导了马皇后、宋濂和朱标等人。 小小年纪就看淡了生死,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让人不由心生同情和怜悯。 第15章 双标 甲骨文的消息一出,所有人都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宋濂又安抚了马钰几句,还鼓励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然后就准备离开。 然而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朱标。 双方讨论了大半天,还没谈正事儿呢,怎么能走啊? 殷商文字是很重要,可想要寻找挖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先把我的事儿给解决了啊。 这可决定着,以后我还能不能继续看管荀之书,也是大事好不好。 于是他干咳一声道:“咳……宋师,您还没问‘本用’的事情呢。” 宋濂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不过他也想听听对方的想法,倒也没有强行离开。 虽然殷商文字很重要,但太子的教育问题也不是小事儿。 万一对方的想法,真有独到之处呢。 如果说最开始他是抱着找茬批判的心态来的,那么此时已经转变成了讨论。 这马钰家里必然是书香门第,有着独特的传承,说不定就有什么高见呢。 隔壁马皇后也重新坐下,她也和宋濂差不多的态度。 光信息茧房和先认识世界再治经的理论,就让她受益匪浅,对教育孩子有了许多新想法。 谁知道他还会不会说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马钰则不然,听到李文重提‘本用’之事,他恨不得冲上去一顿老拳伺候。 劳资又是信息茧房,又是‘仁’字的演变,又是殷商礼器,好不容易把宋濂的注意力转走了。 这一茬眼看就要过去了,你为啥还要提起? 真想让我丢个大脸是吧。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濂重新坐好,并发出提问: “孔孟为本,管荀为用,也是你家长辈的想法吗?” 马钰深吸口气,事已至此先吃饭……呸,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什么用了,直面问题吧。 还好,他并没有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准备了好几个计划。 如果前两个办法生效,宋濂就这样离开,那最好不过。 如果发生意外,比如眼前这种情况,也有应对之法。 他抬起头看着宋濂,道:“这个观点是我自己想到的,获得了家中长辈的部分认同?” 宋濂疑惑的道:“部分认同?” 马钰颔首道:“是的,长辈认为孔孟为本没有问题,但能‘用’者何止管荀。” “诸子百家的思想,都有其闪光点,也都是前人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我们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集百家之所长融为一炉,如此方能说学有所成。” 宋濂震惊不已,取百家之所长融为一炉,好大的口……嗯,气魄。 “百家学问何其广博,穷尽一生也难以学通,又谈何融为一炉?” 马钰回道:“我家长辈说【理无专在,而学无止境也,然则问可少耶】?” 这话是清代刘开《问说》中的名句,意思是: 真理并不局限于某个人或某个领域,而是广泛存在于天地自然之中,所以学习是没有尽头的。 而想要学好,就必须要勤学好问。 此时拿来回答宋濂,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听到这句话,宋濂眼睛不禁一亮:“理无专在,学无止境,此言大善也。” 不过随即他又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通读百家又如何能不受其影响,准确辨别其对错?” 马钰反问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评判的标准是什么?” “先生尊崇理学,自然认同二程朱子的观点,可陆氏兄弟恐怕会有不同意见。” 陆氏兄弟就是陆九渊兄弟,与朱熹同时代的心学大家,双方多有交集。 还曾在鹅湖辩经,留下了名传千古的鹅湖之会。 马钰拿陆氏兄弟举例,宋濂确实不好反驳什么,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无话可说: “不论二程朱子,亦或是陆氏兄弟,皆行孔孟之道。” “评判对错的标准,自然是孔孟思想。” 最后他又反问了一句:“你不也认同孔孟为本吗。” 马钰不禁暗赞,果然是大儒,轻描淡写间就化解了自己的提问,并且还反将了一军。 正常情况下,问题问到这里他就已经无话可说了,或者就是生硬的转移话题。 只是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辩论,马钰对宋濂有所了解,而宋濂对他却一无所知。 早在双方刚刚开始交谈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设伏笔,此时终于可以启用了。 面对宋濂的反问,马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四个字: “信息茧房。” 宋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说自己掉入了信息茧房里面。 这个大帽子扣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说自己没有掉入信息茧房——你都把孔孟当成唯一了,还说没有? 可要说自己掉入信息茧房了,那就是在质疑自己的信仰。 这个帽子扣的实在是……太流氓了。 如果对方是个同等级的对手,或者是个成年人,他都有一百种办法反击。 可马钰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些法子他拉不下那个脸去用。 当然,关键还是他对马钰产生了好感,以至于变得束手束脚。 马钰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公平的和宋濂讨论问题,那不是勇敢,而是无知。 辩论还没有开始他就开始挖坑,信息茧房自然也是挖坑。 否则的话,他闲得蛋疼啊无缘无故讲这玩意儿。 目的就为了在关键时刻拿出来,给宋濂扣帽子。 而且他还敢肯定,这个帽子一定能用的到。 因为只要了解宋濂的都知道,他是理学门徒,以孔孟思想为真理。 不论双方围绕哪个话题展开讨论,最后都会回到孔孟思想本身。 此时他再把信息茧房拿出来,这顶帽子宋濂想不戴都不行。 当然,他也知道,想要用这样的小伎俩难住宋濂是不可能的。 扣帽子不是目的,而是利用这个机会,将话题的主导权抓在自己手里。 然后将话题引导进入自己预设好的阵地。 所以,在帽子扣下之后,他丝毫不敢给宋濂喘息机会,立即就开口说道: “我家长辈曾和我点评过天下英雄,认为潜溪先生乃当世文魁。” 宋濂连忙说道:“愧不敢当,虽然我未曾与你长辈谋过面,但通过你描述窥探到的一二分风采,已是让老夫自愧弗如。” “况且天下文人如过江之鲫,老夫岂敢当文魁之称。” “先生过谦了。”马钰恭维一句,转而说道: “我不过是后学末进,连经都尚未治过,岂敢在您面前献丑。” 什么叫道德绑架,这就是。 你一个文魁,好意思和我一个晚辈较真? 宋濂乃方正君子,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隔壁的马皇后作为旁听者,渐渐琢磨过味来了,这小子在给宋濂挖坑啊。 果然奸诈。 不过……她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将宋濂给套进去。 或者说,你到底要用什么办法说服宋濂。 马钰接着又说道:“潜溪先生的认知已经定型,就算我有真才实学,恐怕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您。” “况且,真要继续说下去,也必然会损及孔孟二位圣人,到时事情恐怕会更加麻烦。” 果不其然,宋濂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问道: “哦,莫非你对孔孟二位圣人怀有成见?” 马钰心里再次比了个‘耶’,脸上却为难的道: “您真的要听?我怕说完之后,您会拂袖而去。” 宋濂眉头微皱,但还是说道:“老夫岂是心胸狭隘之人,只要你说的有道理,老夫洗耳恭听。” 马钰心道成了,先是拱手道:“接下来的话会冒犯到孔孟二圣,我先行在这里告罪。” 接着他并未直接说自己的观点,而是问道: “敢问先生如何评价管子?” 宋濂已经有些熟悉马钰的谈话风格了,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其实是在为真正的提问做准备。 只是,这种谈话方式必须得自己配合才行。 如果自己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那他下一步的提问就无法进行了。 马钰竟然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按照他的预想来回答问题? 要么他狂妄自大,要么他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了解。 刚才马钰说他长辈推崇自己为当代文魁,很显然是聊过自己的。 这也意味着,马钰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了解,才会采用这种方式。 想到这里,宋濂心里升起一丝明悟,这小子是有备而来啊。 自己被他之前的表现给欺骗了。 不过宋濂倒也没有生气,反倒更加好奇对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高论来。 于是就按照自己的本心,回答道: “管仲相齐,通货积财,设轻重之权,齐以富强,乃其功也。” “然其不能赴子纠之难,又辅佐杀主仇人,乃不忠不义也。” “其法急于功利而缓于教化,其言多卑浅,非先王之道。” “辅桓公,九合诸侯,然尊王攘夷皆权谋也,非本于仁义……霸者假仁,圣王耻之。” “故圣人赞其功而轻其德,言其器小而不知礼也。” 马钰并不知道宋濂已经窥破了他的小心思。 见其果然如自己所想批判管仲,立即抓住其中一点进行反击: “先生批评管子不能赴子纠之难,那么敢问孔子可曾赴鲁难乎?” 闻言,朱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孔子是鲁国人,在鲁国的几次动乱中却毫无作为,这话就等于是指着鼻子骂他不能为鲁国尽忠。 太大胆了,简直不要命啊。 隔壁的马皇后也同样一阵心惊肉跳,早就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没想到竟然连孔子都敢攻击。 朱樉反倒是一脸的兴奋,好家伙,竟敢直接攻击孔老二。 好好好,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 宋濂一张脸变的极为难看,他知道马钰可能要说一些对孔孟不敬的话。 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严重的指责。 如果不是之前积累的好感,如果不是对方年龄小,如果不是提前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当场就拍案而起了。 即便如此,也让他非常的愤怒。 不过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内心迅速就想到了如何反驳: “夫子担任中都宰,主持齐鲁夹谷之会,面对强势的齐国大义凛然。” “为鲁国讨回郓、讙、龟阴等汶阳之田。” “又堕三都削弱权臣,只可惜为季桓子所阻功亏一篑。” “后为权臣所胁迫,不得不辞去官职。” “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夫子辞官之举乃守经权变也。”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夫子有才而鲁国不能用,如之奈何?” “岂能因此而责备其不能赴鲁难?” 马钰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迅即又隐去,意味深长的道: “先生不能只在评价孔子的时候,才讲守经权变和时中啊。” 宋濂脸色再变,这是在指责他搞双标啊。 虽然不知道双标这个词,但不妨碍他理解这个意思。 他自然不愿意戴这个帽子,就想要反驳。 但马钰哪会给他这个机会,抢先一步说道: “先生肯定想说,孔子有才鲁国而不能用,管子却备受子纠信任。” “那么我想问您,管子是齐国的臣子,还是子纠的臣子?” “是子纠启用了他,还是齐王齐僖公启用了他?” “他应该忠于齐国,还是应该忠于子纠?” 齐僖公就是公子小白和子纠的父亲,是他启用了鲍叔牙和管仲,并让两人分别辅佐小白和子纠。 严格说起来,他才是管仲的君主。 当然,这话就是狡辩,管仲没有辅佐好子纠,也是有责任的。 可反过来说,你孔子就是完美无暇的? 当时鲁国的国君是鲁定公,你因为拿权臣没办法就辞官,等于是抛弃了君主。 和管仲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拿这事儿指责谁。 宋濂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反驳。 主要是方才马钰才指责他用两个标准评价管仲和孔子,让他束手束脚。 生怕一个回答不好,给对方抓住机会说自己不公平。 马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诋毁孔子,而是替管子张目。 现在目的达到,自然要适可而止,转而说道: “先生可知,我家长辈是如何评价管子的吗?” 见他没有继续攻击孔子,宋濂也松了口气,说道: “老夫洗耳恭听。” 马钰说道:“管子可与召公比肩也。” 第16章 只手挽天倾 华夏自古以来就喜欢记录历史,但古人并不善于解读历史。 古人记录历史的原因很复杂,但其中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记录历代为政得失,为后来的君主提供参考。 他们解读历史的方法也浮于表面,只看某个人、某件事情、某条政策的起因、过程和结果。 从中吸取一些教训。 很少有人能将某一类事件串联在一起,进行系统性梳理和解读,然后解决一整个系列的问题。 但在马钰的上辈子,串联历史同类型事件,已经是研究历史最基本的方法之一。 但凡对历史稍微有点研究的,都喜欢从某一类事件入手,串联上下五千年进行解读。 否则你的研究成果就很难被大家认可。 即便是历史爱好者和人吹牛,也会习惯性的这么做。 如果你不会串联历史同类型事件,在网上水论坛都会被大家嫌弃。 这就是作为穿越者马钰最大的优势。 对古人来说,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他之前的种种算计,种种布局,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 把这次论道,从对管荀思想的争辩,转到对历史事件的分析上来。 然后用更加先进的历史解读手段,吊打宋濂。 宋濂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进了他预设的阵地。 倒不是宋濂蠢,这完全是认知上的碾压,他根本就想不到对方会从哪里发起进攻。 而且他对自己的学识也有着足够的自信。 他知道马钰或许有着独特的传承,但其年龄太小了,又能掌握多深呢? 他不相信自己会应付不了。 所以当他察觉到马钰是有备而来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反击,而是顺着对方的引导往下走。 他倒想看看,马钰能有什么独特的见解。 马钰并不知道这些,但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当他说出‘管子可与召公并肩’的时候,朱标、朱樉乃至马皇后都露出茫然之色。 召公是谁? 倒也不怪他们孤陋寡闻,就算前世信息大爆炸时代,知道召公的人都不多。 大家更习惯于将目光放在周公身上。 事实上,如果没有召公,周公还能不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都尚未可知。 西周刚建立不久周武王就驾崩了,连最基本的礼法制度都没有制定。 留下年幼的周成王继位,并让周公摄政。 周公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可想而知。 正所谓主少国疑,马上就有人质疑周公想要自己当天子,并以此为借口发动叛乱。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公的三个亲兄弟,管叔、蔡叔、霍叔。 这次事件史称三监之乱,也有人称之为周公二次灭商。 实际上,发动三监之乱的并不只有三家势力,还有商王后裔武庚。 管叔、蔡叔、霍叔他们三个的封国,就在武庚的封国旁边。 周武王将他们封在这里,是让他们监视武庚,以防其作乱的。 这也是为何他们三家被称为三监的原因。 只是可惜,这三个人反过来被武庚给蛊惑了,一起发动政变要夺权。 武庚也号召忠于殷商的藩属国,一起站出来作乱。 所以三监之乱表面看是周王室内讧,实则也是殷商残余势力的反扑。 这也是为何,这次事件会被称为周公二次灭商的原因。 三监之乱的发生,让刚刚建立的西周摇摇欲坠。 光靠周公一个人,是无法应对这个局面的。 他需要盟友。 军事方面的盟友就是姜子牙,他带领齐国军队,和周公一起讨伐作乱的三监以及殷商残余势力。 姜子牙在军队中的地位有多高就不用提了。 有了他的支持,周公才轻易就掌握了兵权,最终完成了军事上的胜利。 但周公出去打仗,就需要有个人留在京畿看家。 这个人就是周召公。 他可以说是周公最重要的内政盟友,没有之一。 他留在京畿辅佐周成王稳定朝局,又为大军筹措军需物资。 让周公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镇压叛乱。 二次灭商成功之后,周公重新分封了诸侯国,将商王后裔改封到了齐鲁两国的旁边。 也就是宋国。 稳定局势之后,就该制定礼法了。 大家都知道周公定周礼,确立了影响华夏几千年的礼法制度。 却很少有人知道,召公也是重要的参与者。 后来周公去世,召公继续推行他制定的礼法制度。 众所周知,制定礼法制度不容易,推行更难。 如果强行推行,大一统王朝都有可能被反扑亡国,更何况是西周那样的分封制时期。 最好的办法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诸侯国,让他们向周王室看齐,这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执行。 而召公还有个特点,那就是长寿。 史料记载他活了八九十还是一百岁来着,马钰有些记不清了。 这个年龄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都是高寿了,更何况是西周时期。 他的地位有多高,可想而知。 周公病逝后他继续辅佐周成王周康王,并坚定不移的推行周礼。 如此数十年后召公薨时,周礼已经为天下人所接受,成为列国通行的礼法制度。 这也是他和周公被并称为二圣的原因。 所以,在听到马钰说管仲可以和召公并肩而论的时候,宋濂却眉头皱起,道: “召公协助周公制定礼法、营建洛邑、平定三监之乱,又辅佐四代君主。” “其一生都在致力于推行周公制定的礼法,以仁德行天下。” “西周初年的几次动乱能顺利渡过,其功莫大焉。” “世人将其与周公并称为二圣,管仲何德何能竟敢与他相提并论?” 朱标和朱樉不禁很是惊讶,没想到西周除了周公,竟然还有个召公。 马皇后也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以前确实看到过这个名字。 只不过她并没有仔细研究那段历史,只是泛泛的了解了一下。 对召公的功绩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周公的弟弟,没想到竟然也是一位圣贤级别的先辈。 然后,她也不禁心生好奇,马钰为何会认为,管仲的功劳可以和召公比肩? 对于宋濂的反应,马钰毫不奇怪,说道: “这就不得不提,东周刚刚建立的那一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朱标一看这是要讲史的架势啊。 听故事吗,谁不喜欢,马上就竖起了耳朵。 宋濂也眉头一挑,你这是要给老夫讲史吗?不过并没有打断。 现在他想看看,这少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马钰说了这么久有些口干,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润润嗓子,才继续说道: “提起西周末年和东周初年的历史,大家只会想到,周幽王荒淫无道,招来了犬戎之乱。” “周平王无奈迁都洛邑,周王室的实力沦落到还不如一个二三流的小国,再无力号令诸侯。” “周天子威严不存,列国开始争霸。” “却很少有人关注,列国不但不尊周王室,也向周礼发起了挑战。” “鲁隐公替年幼的弟弟鲁桓公摄政,等鲁桓公成年可以执政的时候,他准备离开国都去养老。” “可是鲁桓公依然将其杀害。” “鲁桓公自己也不得善终,他娶了齐襄公的妹妹文姜。” “可是文姜和齐襄公通奸,事情败露后齐襄公就将鲁桓公杀死。” 《诗经》里面有一首诗,就是讽刺齐襄公和文姜的: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齐襄公的另一个妹妹宣姜,本来要嫁给卫国太子。” “卫宣公听说宣姜美貌,竟筑高台将儿媳妇给娶了。” “此举导致卫国嫡庶相残,五世内乱。” 齐襄公自己也不得好死,他派连称、管至父去戍守葵丘,说好的让两人守一年就回来。 结果他耽于享乐,把这事儿给忘了。 连称、管至父就联合公孙无知,将齐襄公给杀了。 之后就有了公子小白和子纠争夺君位的事情。 最终公子小白胜出,也就是历史上的齐桓公。 “失去周王室的约束,列国公室自相残杀,私生活混乱……” “周朝建立的礼法制度,眼看就要瓦解。” 孔子说礼崩乐坏,就是如此。 “而且,列国因内乱实力大损。” “正所谓,木朽虫生墙罅蚁入,中原列国露出破绽,周边的蛮夷部落就动了歪心思。” “公羊传记载: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 南夷指的就是楚国,楚国是周成王时期受封,但一直被中原列国视为蛮夷。 周襄王就说过:楚人贡苞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 管仲也说过类似的话。 大意就是指责楚人不能及时朝贡周天子,祭祀苍天的礼品也不能按时送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连周天子祭天的祭品都不给,就知道楚国对周礼的态度了。 事实上,楚国一直都没有采用周礼,施行的是自己本地的文化。 因此周王室包括中原列国,都视其为蛮夷。 楚国人自己也说‘吾蛮夷也’。 北狄指的是犬戎等少数族群。 他们趁着中原虚弱,对列国发起了猛烈进攻。 中国(中原各国)像一根线一样联系在一起,才没有被楚国和北狄攻灭。 说到这里,马钰停顿了一下调匀呼吸,再次说道: “联系列国的那根线,就是周礼,我这么说潜溪先生可认同?” 宋濂点点头,他可太认同了。 能将中原列国联系在一起的,也就只有周朝的礼法制度了。 而儒家尊崇的就是周礼,这等于是在替儒家张目。 马钰紧接着又问道:“前面我们说过,周王室势微,列国已经不再遵守周礼。” “那么是谁让列国重拾周礼的?或者说,谁是那根穿线的针呢?” 以前周王室是穿线的那根针,可现在他已经号令不动群雄了。 那么是谁接替了这个重任呢? 答案其实就在纸面上,齐桓公和管仲。 “在管仲的辅佐下,齐桓公称霸诸侯。” “先是北击戎狄,救邢国和卫国。” “还将他们迁徙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为他们筑造城池。” 楚国历史上有两大雄主,一个是楚成王,另一个就是一鸣惊人的楚庄王。 当时的楚王正是楚成王。 楚成王继位后,用了很短时间就平定了周边地区,并击败了夷越各部拓地千里。 使得楚国从一个偏远蛮夷小国,一跃成为最强大的诸侯之一。 楚成王自然不满足于此,将目光看向了中原。 你周王室能当天下之主,为何我楚国不行? 当时虚弱的中原各国都不是楚国的对手,又是齐桓公率领列国联军,死死的遏制住了楚国的北上之路。 楚国没有办法灭亡中原,又害怕齐桓公带人打他。 毕竟齐桓公打的旗号就是尊王攘夷,你不施行周礼,那你就是蛮夷,我们就打你。 楚国不想挨打,只能在礼法上向中原看齐。 这也就意味着,楚国正式开始华夏化。 几十年后,等楚庄王继位,楚国在文化上已经和中原各国无异了。 后来楚庄王击败晋国成为新一代霸主,推行的依然是周礼。 “这一切都是齐桓公和管仲之功也。” “他们重申周礼,也定下了霸主的标准,让后来者只能沿着他留下的路走。”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王室衰微之后,周礼才没有被抛弃。” 除了尊王攘夷,在葵丘之会上,齐桓公还给列国制定了几条基本规矩。 毋雍泉,毋讫籴,毋易树子,毋以妾为妻,毋使妇人与国事。 什么意思呢? 不能因为打仗堵塞水源,不能阻断粮食流通。不能以妾为妻,不能妇人干政。 后面两条就不说了,前面两条对百姓和民生有多重要,就无需多言了吧。 可以说,正是管仲和齐桓公,将塌下来的天给撑住了。 只手挽天倾不过如此。 “先生之前说,管仲重工商,致使齐国风气败坏。” “那么您可曾了解过,齐国的土地是否适合农耕?” “即便是现在,山东依然有大片的盐碱地寸草不生,更遑论种庄稼。” “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因地制宜发展工商业,还有别的办法吗?” “换成您过去,有什么办法解决百姓生计问题,还能带领齐国富强?” 宋濂默然不语。 马皇后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马钰继续说道:“您说管仲辅桓公,九合诸侯,然尊王攘夷皆权谋也,非本于仁义。” “对此我只有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 马皇后和朱标皆眼睛一亮,论迹不论心,此言大善也。 宋濂也不禁为这句话动容,不过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马钰见火候差不多了,给出了最后一击: “若无管仲齐桓公,楚国灭中原开四代,北狄南下吞区夏。” “周礼能安存乎?” “宗法不存,儒家能独存乎?” 华夏一直说三代之治,这里的三代指的是夏商周。 为什么要说三代呢?因为三个朝代,在礼法制度上各具特色。 虽然改朝换代之后,新朝对前朝的制度有改良也有继承。 可总体上来说,都展现出了其独特的特点。 后来的秦汉隋唐一直到明清,在礼法上一直未能脱离三代礼法制度的窠臼。 所以,从宗法制度方面来说,依然是三代。 楚国和戎狄,都拥有独特的本地文化,采用的是本地的礼法制度。 如果他们灭中原建立自己的统治,采用不同于夏商周的礼仪制度。 那么在文化上,他们就相当于开了第四代。 华夏历史就会变成,夏、商、周、楚/狄。 一旦他们开四代,周礼就会被废除,没了周礼哪还有儒家。 所以,管仲和齐桓公不光挽天倾,还间接拯救了儒家。 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管仲和齐桓公的功绩,也低估了他们对华夏文明的影响。 可惜的是,孔子只看到了他们抵挡住了楚国和戎狄的兵锋。 却没有看到他们对周礼的贡献。 否则也不会说出,管仲器小不知礼这样的话。 马钰说这么多,也不是用来解释孔子的‘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句话的。 而是为了反驳‘管仲器小不知礼’。 这句话是儒家门徒批判管仲的依据。 只要反驳了这一点,所有对管仲的批判都是不成立的。 一个拯救了周礼,间接拯救了儒家的人。 你说他德行不够?说他不知礼? 马钰长叹口气,道:“所以,缘何言管仲器小不知礼?” 面对这铁一般的史实,宋濂除了沉默,依然是沉默。 第17章 坐不住的朱元璋 宋濂走了,马钰恭敬的将他送到牢房门口。 不是不想送更远,而是他的身份是死囚,私自走出牢房不合礼制。 虽然他在大牢里享受各种特殊待遇,但严格来说并不算违规。 毕竟律法也没有说不允许犯人享受这些。 但你走出牢房大门,那就属于越狱,是违反律法的。 听起来很虚伪,但这就是一条线。 不跨过这条线,一切都是合乎法礼的,跨过这条线就是小人。 这就是大义名分,读书人最在乎的玩意儿。 在宋濂的面前,马钰自然处处恪守礼仪,不会跨越一步。 哪怕对方毫不在意,他也坚持这么做。 不是为了讨好对方,而是不想露出破绽给对方。 毕竟刚才装了个大×,还连带着损了一波孔子,不能太得意忘形。 在分别的时候,宋濂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也只是拱拱手,就转身离开。 朱标脸上平静,但眼神里的喜悦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碍于宋濂在不方便,也只是朝马钰拱了拱手,就跟着一起离开了。 目送两人消失在拐角处,马钰长长的吐了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继而一股喜悦从心底升起。 这可是宋濂啊,以自己的身份,正常来说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 更别提和对方面对面交流。 现在不但见到了,还给对方上了一课,那感觉…… 比三伏天吃冰镇西瓜还爽。 这一趟没有白穿越啊。 如果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定要好好和大家吹一吹。 当然,百分百会被大家认为看小说看傻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确实很爽,很有成就感好不好。 过了约莫一刻钟,朱樉再次回到牢房。 一进来就不可思议的道:“你竟然真的将宋老头给驳倒了。” “刚才他的脸色你没看到,太精彩了。” 马钰不无得意的道:“一般一般,潜溪先生是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 朱樉毫不在意的道:“偷袭也是本事,能让他吃个大瘪,你还是第一个。” “哇哈哈哈……宋濂啊宋濂,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笑过之后,他凑到马钰身边,说道: “宋老头竟然没有拿圣人大义来压你,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马钰正色道:“他是个方正君子,干不出这种事情的。” 朱樉摇摇头,说道:“你可是辱及孔子了,万一他恼羞成怒呢。” 马钰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那也别怪我不择手段了。” 朱樉听出了话外音,好奇的道:“你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快说说你准备怎么做。” 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干了这么大的事情,马钰也想找个人炫耀,所以也没有打哑谜,说道: “管仲和齐桓公北击戎狄南拒楚国,维护了华夏正统。” “洪武皇帝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你说管仲器小不知礼,莫非是借古讽今,影射当今皇上?” 这一声洪武皇帝他是发自内心说的,虽然是明黑粉,虽然很讨厌朱元璋。 但对于他恢复中华的功绩,马钰还是认的。 一旁的朱樉满脸震惊,道:“你小子,竟然如此阴险。” 阴险,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马钰斜睨着他,拉长声音道: “我记得某人说过,若我能和他正面交锋,就唯我马首是瞻。” “不知道这话还算不算数。” 朱樉表情一僵,讪笑道:“开个玩笑,马兄你不会当真了吧?” 马钰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道:“也是,小孩子嘛,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小孩子?说的话不能当真? 朱樉感觉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侮辱,顿时就红温了,愤怒的看着马钰。 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碎了的样子。 马钰不为所动,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慢悠悠的抿着。 朱樉更气,鼻子里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我认。” “从今天开始我李武……不,我朱樉唯你马钰马首是瞻。” “啪……”马钰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 另一边,走出牢房后,除了必要的行礼,宋濂始终沉默不语。 马皇后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也没有强迫他说话,而是命人将他送回府中。 并且还贴心的给他批了两天假。 之后母子俩在拱卫司的护送下回到皇城。 战乱年代晚上是有宵禁的,但拱卫司拥有特权,可以夜间行动。 而且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往往执行一些秘密任务,也没人敢仔细盘查他们。 一路顺利的返回皇宫,屏退左右之后,母子俩才开始讨论方才的事情。 朱标略带兴奋的道:“以前我只知道马钰学识不凡,不曾想竟能将宋师驳倒。” 马皇后也非常的意外,她知道马钰是有本事的,也有一些独特的传承在身上。 但一力降十会,在宋濂这样的大儒面前,任何的花招技巧都是无用的。 可结果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马钰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他竟然真的将宋濂给驳的哑口无言。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回想全过程,逐渐明白了马钰的手法。 之前的种种新颖观点,其实都只是幌子。 真正的杀招就是孔子不能赴鲁难。 然后宋濂就陷入了一个怪圈里,攻击管仲就是攻击孔子。 任凭他有再大的本事,只要跳不出这个怪圈,就只能单方面挨打。 因为他的任何反驳,都是在攻击孔子。 这也是为何之后宋濂很少再发言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不禁再次赞道:“少年可畏啊。” 但接着她话锋一转道:“但他先是对你爹不尊,现在又攻击孔子。” “可见其内心缺乏敬畏之心,这一点不得不防。” 缺乏敬畏之心的人掌权,小概率开创新时代,但更大概率会对社会造成巨大破坏。 朱标却有不同意见:“我觉得他不是没有敬畏之心,应当是自知必死,所以才会变得无所顾忌。” 马皇后倒也没有反驳,有些人面对死亡会吓破胆,有些人则会放下所有顾虑。 乱世最不缺的就是这两种人,她见过太多了。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们却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考察清楚再决定如何用他。” 朱标点点头表示认同,但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以后我能继续看管荀之书了吗?” 哪知马皇后却摇头道:“不行。” 朱标惊讶的道:“啊,为什么?” 马皇后平静的道:“现在已经不是‘本用’正确与否的问题了,一切等你爹回来再做决定。” 朱标了解自己的母亲,听这语气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他也没有再争论,只是失望的道: “我知道了。” 马皇后没有解释太多,作为储君必须要经历很多,才能成长起来。 失望、失落本身也是一种经历。 接着她就动手给朱元璋写信,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讲了一遍。 ----------------- 开封。 朱元璋发现这次的信特别厚,就隐约猜到事情可能和马钰有关。 拆开信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到马钰攻击孔子,他非常的高兴。 不只是孟子的思想大逆不道,就连孔子都是伪君子。 咱就说儒家可用而不可重,果然如此。 真治国还得靠法家。 关于大明律是重刑还是慎刑,他心中的那杆秤再次发生了倾斜。 继续往下看。 殷商礼器?刻有文字的甲骨? 他猛的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不小心碰到了桌案,上面的奏疏、文书等物品,‘哗啦啦’散落一地。 门外的赵二虎听到动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啷’抽出腰间的佩刀就冲了进来。 当看清楚状况,连忙下跪请罪。 朱元璋哪有心思理他,喝道:“出去出去,没有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等赵二虎退下,他也没收拾地上的东西,再次翻看书信。 真的,竟然真的是殷商礼器。 发现的过程堪称神奇,在没有丝毫线索的情况下,硬是靠着想象力找到了蛛丝马迹。 这智慧……可惜如此大才竟不能为我所用啊。 不过这马钰也是个大才,虽然不能和他长辈比,但能成功给宋濂下套,可见也是学到几分本事的。 可以考虑将他赦免。 至于殷商礼器是真是假,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 可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真的,都值得他慎重对待。 甚至可以说,此事和北伐同样重要。 对于如何处置马钰,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如果殷商礼器是真的,那仅凭这个贡献,就足以饶他一命。 至于如何使用他,留待以后再说吧。 接着朱元璋再次将推理过程看了一遍并熟记于心。 然后来到军用地图前,回忆自己看过的书籍,大致确定了殷商京畿所在地。 不过史书记载的比较模糊,他确定的范围有两处。 不要奇怪为啥会是两个地方,因为夏商西周的都城是不固定的。 会根据实际需要迁都。 所以史书上对于夏商周的京畿描写,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如果不懂这一点,会认为史料记载太不靠谱了,竟然有这么大的冲突。 明白这一点的才知道,史料上描写的压根就不是一个时期的都城,自然也就不一样。 朱元璋圈出来的两个地方,一处在陕西的某地,一处在河南彰德府。 而彰德府后来改名为安阳。 确定了两个大致地点,朱元璋就坐不住了,立即将徐达和常遇春叫了过来。 “咱要去彰德府。” 徐达大惊,道:“上位三思,彰德府乃前线兵凶战危。”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乃大明天子,岂可以身犯险。” 常遇春也说道:“是啊,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以死谢罪也无法弥补啊。” 徐达不禁瞪了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朱元璋自然知道老兄弟在担忧自己的安全,但他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而且这俩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就没有隐瞒他们。 将写有甲骨文信息的那几页信纸抽出来,递给他们道: “你们一看便知。” 竟然和娘娘的信有关?两人都很惊讶,接过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等看到殷商礼器以及殷商文字的时候,徐达也震惊的一下站起身。 没有防备的常遇春被撞了个踉跄,气道: “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徐达没有理他,激动的道:“上位,此事可当真?” 朱元璋说道:“妹子都给咱写信了,可见是有很大可能为真的。” “而且不论是真是假,这么大的事情都值得咱亲自跑一趟。” 徐达却摇头道:“此事确实非同小可,不过对大明来说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实在不值得您以身犯险。” 常遇春揉了揉被撞的头,道:“是啊,何况礼器埋在地下,一时半会也丢不了,晚一些时候再去寻找也不迟啊。” 朱元璋笑道:“鄱阳湖那么危险咱都没怕,区区彰德府又算得了什么。” 徐达说道:“鄱阳湖那是被逼无奈,我们只能孤注一掷。” “现在一统天下在即,您实无必要再冒这样的险。” 见朱元璋依然想去,他猛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一条情报,连忙说道: “根据我收到的情报,真定府附近有疫病发生,很可能会波及彰德等地。” “我们是不怕元军,可不能不怕疫病啊。” 在太平年间,再小的疫病也是大事,皇帝要亲自处理的。 可在战乱年代,各种疫病非常频繁,已经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了。 只有那种波及数州乃至数省的重大灾疫,才值得他们特别重视。 但这不代表疫病就不危险了,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所以在确定这条消息的真实性之后,朱元璋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哎,只能等后面再派人去寻找了。” 见他失望的样子,常遇春说道:“要不先派人去打探一番?” 朱元璋摇头道:“不可,如此大事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若给元朝得知,恐怕会影响北伐战事。” 虽然蒙古人不在乎汉人的这些玩意儿,可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对政治的影响力。 就算我拿不到,也不能便宜了你姓朱的。 很有可能会调集大军去彰德府搞破坏。 万一给他们找到了,那就真哭的地方都没了。 不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朱元璋也没有心思继续待在开封了。 况且,那马钰身上藏着很多秘密,是时候回去亲自见一见他了。 于是他就对徐达和常遇春说道:“我准备这两日就返回应天。” “本来还想为你们举行过出征仪式再回去,现在也只能作罢了。” 徐、常二人生怕他一个想不开跑去彰德府,巴不得他早点回应天。 一听说他要走,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连忙说了一番客套话,然后高高兴兴的将他给送走了。 朱元璋倒也没有生气,他岂能不知道老兄弟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 应天府大牢里的马钰还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终极大BOSS。 第18章 扭巴的朱元璋 朱樉心中无比的后悔,如果有卖后悔药的,他一定会买。 两瓶。 为什么要将真实身份告诉马钰那个混蛋? 马皇后离开大牢的时候,和他透露了一些信息。 比如她已经决定要赦免马钰,并视情况予以重用。 但马钰对皇家有成见,让他利用双方的良好关系,化解这个矛盾。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将自己的身份抖落出来。 本来他以为,马钰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很震惊。 然后自己再告诉他,朝廷会赦免他的罪行,他还不得感恩戴德? 到时候就轮到他给自己当狗腿子了。 想想都觉得美滋滋。 可他只猜对了一半。 得知他叫朱樉,马钰确实很震惊,手里的茶碗都失手掉在地上。 可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并没有纳头便拜,而是飞扑将朱樉摁倒在地就是一顿老拳招呼。 边打还边喊什么活畜生之类的。 朱樉是习过武的,奈何事发突然失了先机,再加上马钰状若疯虎,他心智被夺。 一时间竟只知道被动抵挡忘了反击。 而且他整个人也是懵逼的,什么活畜生? 我干什么了我。 不就是偷偷摸摸欺负一下宦官宫女,前几天和常茂出宫玩吃了一顿霸王餐吗。 吃霸王餐的时候,还倒霉的被巡街的差役当场堵住。 本来人家看他们衣着华丽,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让他们赔点钱这事儿就过去了。 结果俩个纨绔子弟一个比一个横。 不过他俩终究是没蠢到当众亮出自己的身份。 也因此才会被恼羞成怒的差役,丢进大牢作为教训。 马皇后得知此事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下令谁都别管他们,让他们在牢里好好吃吃苦头。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被揍了好几拳,朱樉才反应过来,大喊: “竟敢骂我,你才是活畜生,你全家都是活畜生。” 马钰见他还敢还嘴,更是愤怒,道: “你草菅人命、残害百姓、欺男霸女……以虐杀人为乐,还说自己不是畜生。” 朱樉再次被骂懵了。 我?草菅人命?虐杀人为了?还欺男霸女? 我特酿的还是童子身好吧,我霸谁了我。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这家伙肯定是嫉恨我爹,故意找借口拿我撒气。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双手一使劲儿,竟把骑在他身上的马钰,推的地上滚出一米多远。 马钰也不禁惊讶,这小子这么大力气。 不过想想也正常,虽然朱元璋教出来的儿子没几个正常人。 但撇开性情来说,能力都非常强,很多都文武双全。 朱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永乐大帝朱老四在他面前,那是真的弟弟。 虽然他年龄才十二三岁,但自幼习武弓马娴熟,战斗力比同龄人要强很多的。 马钰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真正面交锋,估计撑不住两个回合。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宜已经占了,不能上赶着去挨揍。 还有个原因是,那些类人行为都是朱樉上辈子干的。 这辈子他还被马皇后死死的约束着,没机会干那些事儿。 就这么揍他,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打都打了,肯定不能露怯,否则肯定会被他胖揍一顿。 那就将错就错,顺着他的话将黑锅扣在朱元璋头上。 想到这里,他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佯装愤怒的道: “父债子偿,你爹养了一群贪官污吏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打你一顿又怎么了。” “你……”朱樉毕竟还年轻,面对这种歪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于是愤怒之下就想通过暴力来解决。 马钰吓了一跳,面上装作正义凌然的道: “想打死我泄愤是吧?果然和你爹一样。” “还有你哥朱标,一家子合起伙来骗我,一丘之貉。” 朱樉争辩道:“谁和他们一样,我……我是为自己报仇。” 果然是小孩子,这就不好意思,想要和父兄撇开关系了。 那剩下的就好办了。 马钰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不屑的道: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干脆拉一个陪葬,让你爹也尝尝丧子之痛。” 朱樉不由想起刚才他面目狰狞的样子,顿时就心虚起来。 这小子敢骂我爹,还敢当着宋濂的面骂孔子,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打我。 明显是个不怕死的。 我是个瓷器,可不能和他这个瓦罐碰啊。 就算碰赢了也是吃亏。 想到这里他连忙退后几步,说道: “谁要打你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见他被吓到,马钰也松了口气,面上却装作不信的样子说道: “那你方才气势汹汹的做什么,不用狡辩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朱樉又急又气,道:“马钰,你不要欺人太甚,真以为我怕了你啊。” 马钰知道不能再演下去了,否则真给朱樉逼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于是就将信将疑的道:“你真的不是想害我?” 朱樉连忙说道:“我害你做什么,我娘说了准备赦免你的罪行,还让我好好与你相处。” 马钰不敢置信的道:“你娘?马皇后?” 这倒不是假装,他怎么都没想到,马皇后竟然要赦免自己一个钦犯。 还是一个辱骂朱元璋的钦犯。 这怎么可能。 朱樉得意的道:“对,我娘,就是当今皇后,现在你信了吧。” 马钰更觉得不可思议了:“我冒充你娘的亲戚,还骂你爹,这都能赦免?” 朱樉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说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一直在牢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赦免你的事情,也是我娘刚告诉我的。” “什么?”马钰再次惊呼出声: “你娘也来了?就刚刚?” 朱樉说道:“对,就在拐角那里,没想到吧。” 嘶……马钰倒吸一口凉气。 艹,本以为自己在绝境中来回周转,将一帮子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想到,自己才是被玩弄的那个。 果然,永远不要小瞧古人的智慧,他们比我们差的,仅仅是几百年的见识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直被皇家关注着,和朱标相谈甚欢,还和马皇后失之交臂…… 这简直太魔幻了。 但他也有疑惑,就自己之前的表现,也能被赦免? 他朱扒皮有这么宽广的心胸? 马钰可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等到行刑的前几天,直接自杀免得遭罪。 等等……差点忘了,朱元璋这会儿不在应天。 大概率是马皇后处理日常政务。 那她想赦免自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她毕竟只是皇后,真正说了算的还是朱元璋。 “这事儿恐怕得你爹同意吧,以他的性情会赦免我?” 朱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不懂,相信我没错的。我娘说赦免你,最后肯定能赦免。” 马钰自然知道,马皇后在朱元璋心里地位非同一般,可依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朱樉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 “再说了,你为朝廷提供了殷商礼器的线索,这个功劳就足够赦免你了。” 马钰尽管依然不相信朱元璋这么好心,可朱樉说的信誓旦旦,也让他不得不信。 况且马皇后的口碑,那是历史都承认的。 她要真想保自己,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成功。 毕竟,在互联网上,她可是被称为朱元璋的剑鞘啊。 这会儿马钰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从头梳理一切。 朱樉在大牢里关着,马皇后嘴上虽然说不管,但怎么可能会真的不管不问。 牢里肯定有密探在暗中保护。 自己给朱樉说的那些话,自然也会传到她耳朵里。 迁都、丹书铁券…… 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肯定会查自己的背景。 朱标来见自己,估计是查不到线索的情况下,亲自来套话。 自己的表现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所以就让宋濂来试探自己? 只是,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那可是宋濂啊。 马钰手里的信息有限,很多地方都无法琢磨透。 不过有一点他敢肯定。 不论马皇后是怎么打算的,她让宋濂过来,肯定有探自己底儿的意思在里面。 然后自己误打误撞,给他们猛猛的上了一课。 站在马皇后的立场上,什么‘仁’的变迁和本意,什么管仲齐桓公,都无所谓的。 可殷商文字和礼器就不一样了。 在封建时代,这玩意儿代表的意义可大可小,全看怎么操作。 但很明显,对于初创的大明来说,它的出现太重要了。 朱元璋这个人的性格有点小纠结,一方面他极度自信。 别的开国皇帝,都会给自己身上加一层天命外衣。 比如什么蛟龙之子,什么踩了一下大脚印受孕,什么白虹贯日。 最轻也是满室红光三日不绝。 以此来表明,自己出生不凡,是有天命在身的。 朱元璋不同,根本就没给自己加这些玩意儿,甚至在登基诏书里,直接就说自己本是农家子。 说白了,他压根就不信什么天命。 我得天下,那全凭本事夺来的。 说起来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自信,开局一个碗,历朝历代开国君主里没有比这更低的了。 而且他打的还不是弱鸡。 他的对手也非常强,比大多数开国君主面对的敌人都要强。 前世马钰和小伙伴们统计过,朱元璋的对手实力之强,横向对比能排在历史前三。 当然,这个统计是他们一群爱好者私下搞的,并不准确。 但并不妨碍他出身低对手强这个事实。 换成谁恐怕都会和他一样自信。 但在自信的同时,他又极度渴望获得更多人的认可。 因此踩了不少坑。 比如被人忽悠着认朱熹当祖宗,后来他反应过来就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 比如他特别重视正统性,为了证明这一点,宁愿承认元朝的正统性地位。 为了尽快在法礼上将‘大元’送走,他催促宋濂用八个月编好了元史。 因为给前朝修史,相当于是盖棺定论。 前朝已经灭了,法统来到了我手上。 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元史是所有正史里,质量最差的一部。 它甚至连元朝的官职体系都没梳理出来。 虽然这和元朝从始至终,就没有确立稳定的礼法制度有关。 可你这么仓促,也属实有点太着急了,很难不让人诟病。 所以,朱元璋表现出来的性格,就显得很扭巴。 这也是他被人认为,一直在伪装自己的原因。 当然,他到底是不是在伪装自己,马钰并不太关心。 他关心的是,以朱元璋对法统的重视程度,还真有可能因为甲骨文的事情赦免自己。 毕竟除了传国玉玺,目前应该很少有什么东西,比甲骨文更能证明法统地位的了吧。 如果朱元璋杀了自己,那他怎么向天下人解释甲骨文发现的过程? 一个冒充皇亲的钦犯那里获得的,那个钦犯被腰斩了?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吗。 朱元璋不光要赦免自己,还得给自己封个大大的爵位。 只有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将甲骨文所代表政治属性,转移到大明身上。 这么看来,自己确实死不了了。 但马钰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有些茫然。 意思就是,我可能要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再也见不到前世的家人了? 自杀? 他只是想一想就放弃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 之前他表现的无所畏惧,是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现在得知自己能活,又怎么可能下得了那个手自戕。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且要在朱元璋手下讨生活。 他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旁的朱樉揉了揉发青的眼圈,见马钰丝毫没有开心的样子,很是奇怪: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马钰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你不懂,你不懂啊。” 平时要是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朱樉早就爆发了。 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对马钰话里的刺已经免疫了,说是习惯了也行。 不懂就不懂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出去了劳资也好好读书,看你还嘚瑟。 想到自己之前的承诺,他连忙凑过来道: “那之前打赌的事情……” 马钰本来想说算了,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朱樉可不是什么好鸟,虽然现在还没有变成类人,可这货一旦走歪了后果有多严重史书上都写着呢。 自己大概率要在明朝生活很久了,怎么能看着他祸害百姓。 不行,一定得好好看着他。 于是就嗤笑道:“果然和你爹一样,算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朱樉脸顿时就黑了:“你……好好好,我朱樉说话算话。” “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胆子,敢命令当朝皇子。” ----------------- 就在马钰思考着,要如何面对朱元璋的时候,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人生的时候。 朱元璋回到了应天府。 朱标带领群臣到码头迎接。 行过礼之后,朱元璋打眼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宋濂的身影。 心里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老头估计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想到马钰,他恨不得马上去大牢见一见对方。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先把正事儿处理好再说。 之后他就带领群臣返回皇宫。 等应付完李善长等外臣,他才屏退左右,对马娘娘说道: “妹子,真是想死咱了。” 第19章 没头苍蝇 马皇后心中甜蜜,嘴上却笑道: “你个老不修的,都这般大年纪了,还胡说八道。” 朱元璋‘嘿嘿’笑道:“咱这是心里话,一辈子都说不够。” 夫妻俩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谈起正事。 朝堂的事情,军事方面的事情,民生问题,新占领的土地如何治理等等。 夫妻俩将这些天积累的问题,全都商讨了一遍,并给出初步的意见。 更详细的处理方法,自然是交给下面的臣子去做。 说起臣子问题,马皇后突然叹道: “百室越来越过了,竟然当着我和标儿的面羞辱大臣。” “如此下去,我怕不但会耽误了政务,他自己也会满朝皆敌啊。” 说起此事朱元璋也非常不满:“百室的脾气就是这样,咱劝了他多次都没用。” “以前咱们没得天下,他还知道忍让。” “现在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李饮冰、杨希圣只是与他意见不合,他就辱骂二人,还参他们不尊上令。” “咱不想他丢了面子,就暂时罢免了二人的官职。” “哪知他不但不能体会咱的苦心,竟变本加厉。” 莫说是新加入的,就连以前的老臣,他也是一个不顺心就呵斥羞辱。 “本来咱想扶持刘伯温来牵制他,让他有所顾忌。” “谁知他刘伯温不识抬举,否则咱也不至于这般为难。” 马皇后摇摇头,说道:“刘伯温也有他的难处。” “若他真的与百室正面抗衡,必将遭到更激烈的打击。” “到时淮右老臣和浙东官吏也都会被牵连进去,朝廷马上就会陷入党争。” “大明草创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刘伯温选择隐忍,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朱元璋无奈的道:“你说的咱何尝不知道,可除了这个法子,咱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然后瞅了瞅门外,压低声音说道:“妹子咱也不瞒你,咱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马皇后心中一动说道:“你是说……” 朱元璋点点头道:“百室的威望太高了,他的话比标儿的话都管用。” 怕马皇后误会,他又连忙解释道: “咱不是怀疑他有异心,是杜绝一切可能。” “这样对咱们、对大明、对他自己都好。” 对淮右那帮子老臣来说,姓朱的当皇帝,还是姓李的当皇帝有区别吗? 没有。 反正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老兄弟,只要能保证大家的利益,其实区别不大的。 真要是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估计也就汤和、徐达、常遇春等人,才会死保朱元璋。 要不然,胡惟庸一个后起之秀,凭什么架空皇权。 朱元璋虽然不知道未来胡惟庸会造反,但不妨碍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所以他扶持刘伯温等人,不光是为了和牵制李善长,还为了稀释淮右派系手中的权力。 马皇后岂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事情的走向依然让她很是伤感: “现在我愈发明白马钰的话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必须得去做,由不得我们。” 朱元璋见她能理解自己,心中很是开心,对马钰也生出了一丢丢好感: “是啊,当了皇帝很多东西确实不一样了,那马钰还算是有几分见识。” “你在信里说想赦免他,咱觉得可行。” “也不用找别的理由,等殷商礼器找到,就以献宝为由将他赦免。” “既不违反礼法,也能体现朝廷对殷商礼器的重视。” 马皇后知道他有意转移话题,她也不想继续谈这么伤感情的事情,顺着他的话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将他处死,然后找别人代替他领这个功劳呢。” 朱元璋眼睛一瞪,不开心的道:“妹子你这话可伤咱的心了,咱是这样的人吗。” 马皇后笑道:“好好好,是我冤枉你了。宰相肚里能撑船,重八肚里能装天下。” 朱元璋顿时眉开眼笑,然后说道: “找人顶替他领这个功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代价很大。” “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真要这么做,得把宋濂和当时在场的拱卫司密探全部处死。” “而且咱们对马钰的家世一无所知,他说自己家人全部命丧乱世,万一此言不实呢?” “宋之问的前者之鉴不远矣。” 宋之问是标准的小人,他外甥刘希夷才华横溢,写了唐诗名篇《白头吟》。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更是其中名句。 宋之问竟然厚颜无耻,想让刘希夷把署名权让给他。 刘希夷自然不愿意,就拒绝了这个无理要求。 然而谁都没想到,他竟然为此杀了亲外甥。 宋之问自以为做的隐蔽没有人知道,可不照样被世人所知了。 隔墙有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这个意思。 朱元璋的想法也是如此,自以为做的隐蔽,万一消息走漏呢? 关键是,完全没那个必要冒这个险。 “而且马钰本身也是有才之人,就这样处死太过可惜了。” “咱岂会做出此等下作且不智之事。” 马皇后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短视之人。” 朱元璋又说道:“不过咱得先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好决定如何用他。” “这是应该的。”马皇后点点头,不动声色的道: “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被气到。” 朱元璋眉头一挑,说道:“哦,他还敢在咱面前放肆不成?” 马皇后无奈的道:“我信里与你说了,因为被冤枉入狱的事情,他对大明是有成见的。” “若不是标儿和樉儿帮着化解,恐怕你就算想用他,人家还不肯效力呢。” “狂妄。”朱元璋很是不悦,但更多的还是针对贪官污吏: “那些贪官污吏,天下就是坏在他们手里,咱恨不得将他们全都千刀万剐了。” 接着夫妻俩顺着话题,又聊起了《大明律》的事情,这可以说是目前大明朝堂矛盾的焦点。 朱元璋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儒家那一套就是忽悠人的,治国当用重典。 并且他还拿了马钰的话来攻击孔子虚伪,顺带着说孟子无君无父。 “不过他们的仁义、王道等思想,还是有些道理的,可以以此教化百姓。” 马皇后连忙劝道:“刑罚严苛,恐会赭衣塞路,囹圄成市。秦因此亡国,前车之鉴不可或忘啊。” 朱元璋摆摆手说道:“咱自然知道,所以咱就想,对贪官污吏施以重刑,对百姓行以慎行。” “如此震慑百官,使他们不敢贪张枉法祸害百姓,而百姓却可尽享其利,岂不两全其美?” “这……”马皇后脸上堆满了担忧。 以前朱元璋虽然也倾向于法家思想,可表现的并没有那么激进,对刑罚的使用还是比较慎重的。 没想到竟然因为马钰的一番话倒向法家,还要以重刑思想制定大明律。 虽然只是针对官吏重刑,可当官的掌握权力,自己受了罪会不折腾百姓吗? 这让她如何能不担心。 只是她毕竟不是研究律法的,能意识到这么做有问题,可却说不上来问题在哪。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不过大明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好的,等后面找宋濂和刘伯温谈谈,他们当能察觉到问题所在。 而且她也愈加的感觉到,大明目前这个团队的缺陷。 以前乱世,大家的头等大事是活下去,在生死面前很多矛盾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团队尚能团结一心。 现在胜利在望天下即将一统,大家的心思也活泛了。 各种矛盾开始爆发。 关键是,他们作为统治者,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治国思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拿不出大框架,下面的人也和没头苍蝇一样,自然是各说各的。 加剧了朝堂矛盾,致使内斗不断。 此时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给他们一些指点。 马钰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里。 只是…… 这个少年确实有些本事,也懂治国之道。 可他毕竟才十三四岁,真的有能力承担这个重任吗。 马皇后也无法给出答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希望他能再给自己一些惊喜吧。 ----------------- 冷静下来后的朱元璋,反倒不急着去见马钰了。 除了关于殷商礼器的事情,马钰别的方面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但短期内是不太可能去那边挖掘礼器的,所以现在见不见他都没啥关系。 更何况他离京那么多天,虽然有马皇后帮忙处理政务,可依然积累了不少事情,需要他亲自过问。 所以接下来几天,他一直在忙这些事情。 关于大明律的制定,他也给出了自己的指示。 重刑和慎刑同时上,前者针对官吏,后者针对百姓。 他本以为,这个方法既采纳了法家的思想,又满足了儒家仁政要求。 双方应该一致赞同并通过才对。 然而就在他准备迎接歌颂声的时候,却发现遭到了双方的一致反对。 李善长为首的法家派系认为,法令应当统一。 商鞅在秦国变法,强调“壹刑”、“壹赏”、“壹教”。 即刑罚、奖赏和教育都要统一。 法不统一会给执法带来不便,也会导致人心失衡,最终让国家陷入混乱。 儒家反对的原因自不用多说,他们的终极目标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你现在要对当官的使用严刑峻法,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再说了,纵观历史各个朝代都优待官吏,因此才能尽收天下人心。 没有听说哪个朝代,因为苛待官吏而强盛的。 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非常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此时大明还未一统天下。 陕西、山西、山东、北平、辽东、两广、云贵等地,还都在元朝的统治之下。 要真论实际控制的土地,新生的大明远不如元朝的地盘大。 说白了,他还不是后来乾纲独断的洪武大帝,必须要照顾群臣的想法。 最终这件事情不得不暂时搁置。 但这件事情远未就此结束,朱元璋发现经此一事后,群臣似乎更爱提意见了。 更准确说,是更喜欢反驳他,教他如何做事情了。 就连李善长都是如此。 反倒是刘伯温,态度愈发的恭谨,处处维护他的权威。 朱元璋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内心非常的愤怒,立即做出了回应。 重新启用了李饮冰、杨希圣二人,又提拔杨宪为中书左丞,调汪广洋入京担任中书参知政事。 同时还给告病的宋濂‘知制诰’一职。 知制诰就是书写圣旨、诏书的权利,典型的位卑权大。 如果说这种种任命,只是为了完善中枢各机构,还算是正常操作的话。 那后面的操作指向性就非常明显了。 当有人再次参李善长羞辱大臣的时候,朱元璋没有再给他留面子。 当然也没有当众训斥他,仅仅是罚俸三个月。 可即便如此,这一系列变动联系在一起,大家都知道皇帝的意思了。 分李善长的相权。 李善长脸色铁青,却也只能接受。 浙东派系还没来得及高兴,朱元璋转手就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数位官吏或被罢免或被下狱,用的理由还和马钰有关。 陷害马钰杀人的江宁县县令,就是浙东派系出身。 这并不奇怪,朱元璋有意扶持浙东派和淮右打擂台,肯定要给他们一些重要位置的。 江宁县是应天下辖的大县,交给浙东派系的官吏,正好可以用来牵制中枢的李善长等人。 等到马钰案爆发,这个县令被下狱。 浙东派自然不会轻易就放弃他,暗中出力保了他一手。 他在监狱里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下面的人哄骗了。 查办此案的捕快等人,也都一致声称县令不知道这事儿,都是他们所为。 于是那个县令就被判了个失察之罪给放了出来。 只是他的江宁县令也当不成了,只能外放。 目前正在京中候补。 朱元璋就以重新调查此案为理由,将那个县令抓了起来。 拱卫司十八般武艺还没施展一遍,他就什么都招了。 然后,当初举荐他的,以及和他交往过密的官员,全部被处置。 之前出面保他的官员,也全部被下狱。 浙东系被这一记耳光抽的也顿时消停了。 收拾完两帮人,朱元璋依然气不过。 一次和刘伯温谈论过政务,闲聊的时候表达了对李善长的不满。 其实这也是一种暗示,我对李善长很不满,你别害怕,站出来和他打擂台吧。 哪知,刘伯温却诚恳的道:“李相虽有过失,但功劳很大,威望颇高,能调和诸将。” “唯有他方能担此要职。” 见他不接招,朱元璋心中有些不喜,直接明示道: “咱想让你当宰相,你觉得如何?” 刘伯温竟直接叩首道:“更换丞相如同更换梁柱,必须用粗壮结实的大木,如用细木,房屋就会立即倒坍。” “李相乃大木也,臣就如那细木如何能担此大任,请陛下三思。” 他一直不肯接招,朱元璋也没有办法,只能作罢。 又聊了几句,刘伯温起身告退。 直到走出老远,确认朱元璋看不到自己,他才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 然后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皇帝的意思他岂能不知道,可他真的不想再陷入党争泥潭了。 一来不论输赢,自己都很难有好下场。 二来他确实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更想去做实事。 只可惜,皇帝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他到不担心局势会崩,天下远还未平定,皇帝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的。 敲打一下淮右和浙东两派系,已经是极限了。 只是这种局势不可能一直维系下去,早晚要有个了解。 可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破局之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个字,难。 朱元璋内心同样很憋屈,咱没当皇帝的时候和孙子一样,当了皇帝怎么还和孙子一样? 这皇帝不是白当了吗? 马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干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她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君主不能明确思想,下面的臣子自然会起心动念。 倒不是他们想造反,而是会争夺话语权。 这就是人性。 如果朱元璋能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治国总方略,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这恰恰是他们欠缺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目光再次看向应天府大牢的方向。 于是当天下午就找到朱元璋说道: “重八,你不如去见一见那马钰,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20章 兵强马壮者为之 朱元璋自然不觉得,马钰能解决得了他面临的问题。 一个十三四乳臭未干的毛孩,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读书,又能有多大见识? 但马皇后一句死马当作活马医,还是成功说动了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见一见吧。 就算得不到治国方面的建议,至少详细了解一下殷商礼器的事情,也不算白跑。 更何况儿子还在牢里呢,顺便也把他接出来吧。 天天在那待着,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于是就决定去一趟牢里。 不过在他出发前,马皇后却再三叮嘱: “不论马钰说了什么,你都不能当场将他处死,一切等回来再做决定。” 朱元璋不耐烦的道:“你这婆娘,越来越啰嗦了,好好好咱答应你行了吧。” 马娘娘笑道:“好啊,你这是嫌我老了,没有年轻漂亮的妖精能讨你欢心了。” 朱元璋一甩袖子:“不可理喻。” 说完撂下一句‘咱去大牢了’就离开了。 但经过这么一玩闹,他烦闷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之后换了一身便装,就离宫去了应天府大牢。 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所以刚出宫不久,京中消息灵通的人就都知道他去了大牢。 大家的反应都是俩字,疑惑。 就连自认为对朱元璋最了解的李善长,都摸不清他的目的。 要说是提审那个冒充皇亲的钦犯,也没必要微服啊。 若说是去看望二皇子……都已经关了这么多天了,也该放出来了。 直接派人将他接回宫不就行了。 微服去牢里看他,难道还想继续关着不成? 接下来大家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大部分都派人密切关注,最好能打听一下皇帝在大牢里干了啥。 少部分选择什么都不做。 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不做有时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比如刘伯温就是如此,还严令家中子弟和奴仆要谨言慎行,无事不得随意外出。 群臣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动作也很快就被拱卫司密探送进了皇宫。 当然,目前朱元璋还不知道这一切。 他进入大牢,刚走到哪个拐角处,就听到自家儿子的声音: “我说老马,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你被冤枉这事儿和我爹没啥关系。” “为啥还要对他有那么深的成见呢?”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天子啊,是万民的君父。” 朱元璋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他倒想听听,这个马钰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马钰捏起一颗炒黄豆扔进嘴里,嗤笑道: “天子?君父?” “首先你爹得真把自己当天子,把万民当做自己的子民,可是你爹他有这个认知吗?” 朱樉反驳道:“怎么没有,我爹经常说百姓疾苦,作为君主要勤政爱民……” 马钰打断他说道:“那我问你。” “天子,苍天之子,承天命而生,代天执掌天下抚育万民。”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两种想法,你说你爹更认同哪一种。” 听到‘兵强马壮’这句话,朱元璋脸色一变,眼睛闪过一道寒芒。 不过却并未走出来,而是冷冷的看了赵二虎一眼。 赵二虎冷汗直流,立即弯腰带着手下退出很远,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 朱元璋这才重新转过头,侧耳继续倾听。 隔壁。 朱樉正想回答,马钰再次打断他说道: “别说瞎话,这里就咱们两个,说实话。” 朱樉顿了一下,无奈的说道:“好像是后面那个。” “但这没有什么影响吧?我爹几次以弱胜强得天下,不正说明他有天命吗。” 马钰摇摇头,说道:“这涉及到根本问题,影响可大了去了。” “就这么说吧,要是兵强马壮就能当天子,那我服从你爹,就是屈服于他的淫威。” “将来有人比你爹实力更强,我是不是也可以向那个人效忠?” “天命之主就不一样了,他是天的儿子,我们效忠他是天经地义的,和他的实力强弱无关。” “可是,若你认可自己有天命,那么问题来了。” “你的天命是哪来的?天为什么要将天下交给你?” “你享天命得天下,是不是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我说你爹性格有点扭巴就在这里。” “他不相信天命,但又想让别人将他当天子效忠。” “可是呢,他又不能正确的认识什么叫天子,不能承担天子的责任。” 朱元璋双手紧紧攥成拳,手指都捏的发白了。 大逆不道,当千刀万剐。 朱樉挠了挠头:“我都被你说迷糊了,你说说什么叫天命?天子该承担哪些责任?” “你又如何知道,我爹不愿意承担责任呢?” 马钰叹道:“孟子对天命的解释,是最接近真理……” “胡说八道。”他话还未说完,墙角处就传来一声怒喝。 却原来是朱元璋听到他拿孟子攻击自己,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 眼见自己行藏暴露,他索性也不偷听了,直接走了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朱樉犹如受惊的兔子,猛的从地上跳起来,惊恐的道: “爹,您怎么来了。” 朱元璋? 马钰心跳不禁一滞,终于要和这位大BOSS面对面了吗。 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想必刚才自己蛐蛐他的话,他都听到了吧。 就是不知道,以残暴嗜杀著称的朱元璋会怎么处置自己。 是的,现在的他就是在故意作死。 按理说,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既然知道自己大概率死不了,他就应该改变态度。 就算不能昧着良心夸朱元璋,起码不骂他应该能做到吧? 可对前世家人的思念,以及对明朝和朱元璋的讨厌,让他并不是很想留在这里。 尤其是朱元璋全方位普及跪拜礼,一想到自己每天都要朝不知道多少人下跪,马钰就觉得无法接受。 在求生本能和内心情感冲突的情况下,他也陷入了扭巴状态。 虽然没有在指名道姓辱骂朱元璋,但各种蛐蛐的话也是没少说。 他内心里其实有个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 如果这话传到朱元璋耳朵里,他将自己杀了,那一了百了。 如果他依然能赦免自己,那就好好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顺便看看能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和前世不一样。 但计划虽好,真正直面朱元璋,心理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他默默给自己打气。 马钰,精神点,别丢份,不能让朱元璋看扁了。 咱明黑粉就算死,也要站着。 一通自我安慰,终于稍稍稳住心神,眼睛不自觉的望向拐角处。 就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从拐角处走出。 龙行虎步的走到牢房门口。 那气场大的,让马钰心跳加速,双腿发软。 然后就是……嗯,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是鞋拔子。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朱樉直接下拜: “爹,您来了。”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抬头一脚将虚掩的牢门踹开。 发出的声响,让马钰心脏都不禁一缩。 虽然嘴上说的不怕,可真正直面死亡的时候,谁又真的能做到毫不畏惧呢。 朱元璋上下打量着马钰,见他竟然不向自己行礼,心中更怒: “你就是马钰?你说咱不知天命?” “那好啊,咱到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事到如今,马钰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朝朱元璋行了个叉手礼道: “这一礼不是给皇帝的,而是给我朋友的父亲的。” 朱元璋冷笑道:“朋友?你也配?” 马钰没有说什么,整理了一下囚服,重新坐好: “你准备就这样站着听?” 朱元璋终于出离了愤怒,就准备动手给他一个教训。 哪知朱樉却一个箭步冲到墙边,将那里摆放的一张椅子取过来,放在朱元璋身后: “爹,您请坐。” 朱元璋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到底是哪边的? 别说他,马钰也很震惊。 朱樉竟然忤逆父亲帮助自己?这不禁让他非常感动。 这孩子……可惜了啊。 希望他这辈子不要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朱樉心中发怵,连忙说道:“这是上次娘坐过的椅子,一直给你们备着呢,没敢让别人坐。” 朱元璋脑海里浮现出马皇后的身影,以及来时她的叮嘱。 心中升起明悟。 难怪她一再叮嘱,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能杀马钰,一切等回宫再说。 看来她早就猜到会发生什么了。 被这么一耽搁,再加上想起马皇后的叮嘱,他的怒气散去了不少。 好好好,咱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妖法,竟然让咱的妹子和儿子都这么偏向你。 想到这里,他恶狠狠的对朱樉说道: “回去咱再收拾你。” 然后一屁股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马钰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咱不懂天命,说孟子的话才是真理。” “咱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 “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马钰大脑急速转动,很快就有了腹稿,说道: “天命观念最早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不可考,但可以确定的是,在不同的时期对天命的理解有很大不同。” “我们的史料,最早可以追溯的是商朝。” “礼记云: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还有其它大量的文字记载,都表明殷商认为自己敬鬼神,向鬼神敬献丰厚的祭品才得天命。” 朱元璋讥笑道:“【汤德至矣,及禽兽】,你又如何解释?” 马钰不慌不忙的道:“此乃太史公所言,他深受儒学影响,认为商汤有德得天下并不奇怪。” 不过是为了宣扬儒家的仁德思想罢了。 真正想要直观了解商朝的情况,得看更古老的书籍。 而古籍对商汤得天下的记载,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汤行仁政,敬鬼神,得天命。 这里的重点是敬鬼神,所以商朝非常重视祭祀鬼神。 哪怕到了商朝快要灭亡的时候,他们把仁政抛之脑后,也没忘了敬鬼神。 “周武王起兵伐商,天下诸侯响应。” “有大臣劝纣王,不要再耽于享乐了,马上人家就打过来了。” “纣王却非常自傲的表示,他有天命,何惧之有?” “而且诗经、尚书等古籍,有明确文字记载,商朝人不只是喜欢祭天,还喜欢饮酒。” “《尚书·酒诰》有云:庶群自酒,腥闻在上。” 殷商的人在下面聚众喝酒,酒腥味直冲天际,老天爷在天上都闻到了。 因此才降下惩罚,拿走了殷商的天命。 “古代粮食产量很低,殷商人为什么要拿宝贵的粮食来酿酒?” “合理推测,就是因为敬鬼神导致的。” 朱元璋眉头皱起:“好酒和敬鬼神有什么关系?” 马钰说道:“祭祀鬼神需要大量的酒,慢慢的他们也就养成了饮酒的习惯。” 敬鬼神是殷商的礼法根本,好酒则是受到敬鬼神行为的影响产生的。 两者可以互相印证。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怀疑,会不会是周朝人抹黑殷商。 但后来的考古发现,与古籍记载完全能对照的上。 在殷商的祭祀坑里,发现了大量的酒器。 根据出土文物和甲骨文记载,他们一次祭天就能消耗数千斤酒。 要知道,殷商时期亩产才三十多斤。 这种行为有多奢侈,可想而知。 “所以在殷商时期,他们认为天命是通过敬鬼神获得的。” “也因此,商王曾经不止一次禁止其他诸侯王祭天。” 这一点后来也被出土文物所印证。 而且有理由怀疑,那么多诸侯和周武王一起伐商,与纣王不允许诸侯祭天有关。 当然,这只是猜测,目前没有任何史料和考古成果能论证这一点。 朱元璋眉头紧皱,这些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根本就无法辩解真假。 不过他也没有出言反驳,而是任由马钰继续往下讲。 “但是到了商朝末年,这种观念就发生了改变,转变来自于西岐。” “诗经中直接介绍周文王的篇幅很少,只有两篇。” “但就这两篇,明确提出了一个概念:文王有德而得天命。” “这也是华夏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将天命和德联系在一起。” 听到这里,朱元璋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诗经里确实有这样的话,可那些话能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吗? 为何以前我从未想到过?也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我的书白读了不成? 还是有人藏私,不肯把真实的解读方法告诉我? 当然,他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他很清楚,这种解读方法并不常见,更准确说是非常罕见。 就连宋濂这样的大儒都不具备。 难怪皇后信中一直说,他拥有独特的传承,看来确实如此。 马钰并不知道他的想法,继续着自己的讲解。 “周文王的德行逐渐为四方所知,大家都感于其仁德,认可了他身上背负着天命。” “那么现在,天命就从殷商身上,转移到了文王身上。” “而且还是因为文王有德才转移的。” “到了这里,得天命的方式,从敬鬼神变成了仁德。” “诗经文王篇云: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这也是为什么文王驾崩后,武王不将其安葬,而是带着他的棺椁伐商原因。” “因为名义上,他是代替拥有天命的父亲在伐商,他在完成苍天交给他父亲的责任。” “也因此,诸侯国才会认可他,与他一起伐商。” 朱元璋还没有表示,朱樉先惊讶的说道: “带着父亲的棺椁打仗,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读书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留意到。”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斥道:“不学无术。” 朱樉脖子一缩,不敢在说话。 熟读经典的朱元璋自然知道,马钰说的是对的。 周武王带着文王的棺椁伐商,因此还遭到了很多人的嘲讽。 说他不让自己的父亲入土为安,是假仁假义。 这些古籍上有明确记载,只不过大家习惯性忽略了而已。 以前朱元璋也无法理解,周武王为何要扶灵伐商,给自己留下那么大的污点。 此时经过马钰的讲解,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一层用意在。 确实啊,大家信服的是文王的德行,和姬发没有关系。 文王不在了,你姬发凭什么号令群雄? 所以他必须要借助父亲的名义行事。 否则也就没有后面的伐商大业,也不会有周朝了。 至于周武王扶灵伐商到底符不符合孝道…… 朱元璋表示,不能继承并完成父亲的遗愿,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马钰见朱元璋能跟得上自己的节奏,哪怕是明黑,也不得不赞叹他的勤奋。 朱元璋就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勉强能识得几个字。 他的学识全部都是成年后自学的。 一边打仗一边抽空学习,这份自律和坚持,就不是寻常人能比的,难怪他能获得成功。 朱元璋此时已经被他的课所吸引,催促道: “继续讲,后来呢。” 马钰接着说道:“后来武王伐商成功,事情又起了波澜。” 第21章 东拉西扯 朱樉也听的有点入迷,化身捧哏问道: “什么波折?” 朱元璋也同样露出好奇的表情。 马钰说道:“照理说,灭商成功武王应该很高兴,但大家却发现武王时常面带忧色。” 朱樉不解的道:“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隐患不成?” 马钰说道:“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于是周公就去询问武王为何。” “武王说,他继承父亲遗愿伐商。” “现在伐商成功,按理说天命应该转移到他身上了。” “可他却没有接到苍天的指示,他担心自家的天命是不是丢失了。” 这……朱元璋和朱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武王莫非是个傻子不成? 马钰看了看他们父子,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武王很蠢,竟然真的相信天命?” 朱元璋默然不语。 朱樉也琢磨过来味儿了,惊讶的道:“武王竟然真的相信自家因仁德而得天命?” 马钰颔首道:“是的,他真的相信自家有天命。” “不只是嘴上相信,他还以此来教育后世子孙行仁政。” 朱樉摸了摸头,说道:“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愚昧的一面。” 马钰叹道:“愚昧吗?但他确实做到了表里如一。” 西岐因文王有德而得天命,武王高举德的大旗伐商立周。 但他并不只是将德当做一个幌子,而是真的相信自家有德才得的天命。 所以将德视为西周的立国根本。 “如果这都是愚昧的话,那还有什么是值得赞颂的呢?” 朱樉的表情有点不自然,转移话题道: “那后来呢?周公是怎么安慰武王的?” 马钰摇摇头,说道:“周公也没有办法安慰,是武王自己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决定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修筑一座都城,方便他聆听苍天的声音。” 朱樉眼睛一亮,说道:“不会是在泰山吧?” 马钰说道:“不,是洛邑。” “洛邑是天下的中心,自然也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朱樉不禁想起之前的课程,周公营建洛邑,于是说道: “所以武王驾崩后,周公才会继续营建洛邑对吧?” 马钰颔首道:“是的,洛邑就是西周得天命标志,也是西周德政的象征。” “洛阳有德这个认知,就是因此而来。” 洛阳有德,不是洛阳人自己吹出来的,是西周将自己的天命和这座城市绑定在了一起。 是当时天下人共同的认知。 刘邦想要定都洛阳,娄敬就说了,你认为自己的德行能和西周相比吗? 洛阳虽然有天险,但内部平原狭小。一旦被敌人从外部封锁,大家都得饿死在这里。 如果你没有西周王室的德行,让天下人心服口服,那就别把京都放在这里。 长安才是最合适你当国都的地方。 有天险可守,还有广阔的关中平原可以提供粮草。 就算天下生变,也可以固守关中,寻找机会反击。 刘邦主打一个听劝,西汉因此定都关中。 “而且从洛邑建成,到此后的一千多年,都没有被毁灭过。” “虽然之后经过数次扩建和修缮,但主体依然是周公时期修建的。” “这在华夏历史上是独一份的,它所承载的意义,已经不是一般的城池所能比的。” “汉高祖想将国都放在这里,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直到东汉末年,这座传承了一千多年的成周洛邑,被董卓付之一炬。” “虽然后来洛阳屡次重建,可已经不再是成周洛邑了。” 这可以说是华夏文化史上,最大的灾难之一。 朱樉并不能感受到他的那种遗憾,反而觉得很枯燥,忍不住说道: “扯远了,咱们继续说天命吧。” 马钰认真的道:“我就是在说天命。” “为何夏商的都城没有这么高的地位?” “为何大家都会认为洛邑很特殊?” “即便数千年后,即便被毁灭成为废墟,依然为世人所追慕?”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是一座城吗?” “不,大家认可的、追慕的,是西周的仁德。” 朱樉再次挠了挠头,目光下意识的看向自家老父亲。 发现他没有开口的打算,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原来如此,那后来呢?是不是因为西周王室荒淫无道,大家就不认可他们的天命了呢?” 马钰颔首道:“是的,西周末年周王室无道,百姓生活越来越艰难。” “大家不只是怀疑西周的天命,甚至开始怀疑苍天。” “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 “昊天不佣,降此鞠讻,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诸如此类骂天的话,开始在诗经里面频繁出现。” “这也意味着周王室身上的天命在堕落。” “虽然管仲和齐桓公重申周礼,将塌下来的天临时撑住。” “可大家都明白,周王室的时代结束了,一个新时代即将到来。” “大家之所以还愿意使用周礼,不是因为相信它,而且暂时还没有找到替代它的东西。” “随着诸侯国兼并战争的加剧,各国都开始变法图强。” “基于现实需要,【事功】思想逐渐兴起,并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可。” “也有人根据天命观,提出了五德始终说,只不过并不为大家所重视。” “事功思想依然是主流。” “各国的变法也都围绕这个思想所展开,其中商鞅在秦国的变法推行的最彻底。” “耕战制度将事功思想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秦始皇一统天下,从来都不说自己得天命,他认为自己是有功才得的天下。” “因此他也没有使用天子这个尊称。” “天子是周王室根据天命观创造的独有称呼,在此之前是没有的。” “秦始皇认为自己功劳比周王室更大,不屑于使用天子这个称呼。” “而是单独创造了皇帝一词,又以朕自称。” 朱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爹驱逐胡虏一统天下,是不是也能单独创造一个称呼?” 朱元璋脸顿时就黑了:“孽畜,闭嘴。” 马屁拍在马蹄上,朱樉讪讪的闭上嘴巴。 马钰也心下暗笑,朱老二真是带孝子啊。 朱元璋又对马钰说道:“继续说。” 马钰干咳一声,道:“汉高祖得天下也同样不说天命。” “汉书高祖本纪记载,七大异姓诸侯王联名上疏,认为平定天下汉高祖功最高,当承皇帝号。” 为啥是七大异姓诸侯王联名上疏?因为他们相当于是股东。 所以股东都认为他的功劳最大,应该继承皇帝尊号。 “史记高祖本纪,‘功’这个词也频繁出现。” “高祖驾崩,群臣以太祖平定天下功最高,当上尊号为高。” “这里的高,是尊号不是谥号,最早的谥法里是没有高这个字的。” 尊号是独属于某一个人的,谥号是所有皇帝都能用的。 虽然字一样,但代表的含义不一样。 刘邦到底是汉太祖还是汉高祖,前世可养活了不少公众号。 只是,汉高祖这个称呼虽然不合礼法,但属于从西汉就开始的约定成俗的称呼,我们也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朱樉下意识的接话道:“我就说他明明是汉太祖,为何要称呼他汉高祖,原来是这个原因。” 说完他又偷偷看了看自家父亲的脸色,见朱元璋没有骂他,才放下心来。 接着他又问道:“那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命说又被重新拾起了呢?” 马钰说道:“也是汉高祖时期。” “西汉建立之初,礼法制度不健全,诸侯勋贵们肆意妄为,朝堂上公然打闹。” “汉高祖就想重建礼法制度,但他并不懂这些东西,为此苦恼不已。” “这时大儒叔孙通站了出来,给他讲了周朝的礼法制度。” “汉高祖采纳了他的建议,采用周礼重建了礼法,同时也继承了天子这个尊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天子和皇帝共同成为君主的称号。” “此后他又在张苍的建议下,采纳了五德始终说,天命观念重新被提起。” 朱樉质疑道:“不是说汉承秦制吗?” 马钰笑道:“还有百代皆行秦政法呢,这里说的是秦的政治制度。” “也就是郡县制,人口管理制度、税法制度、土地制度等等。” “周礼是礼法,确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制度。” 朱樉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治国真复杂。” 朱元璋却心中一动,道:“这些你都懂?” 马钰微微点头道:“略懂,略懂。” 朱元璋看到他嘚瑟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请教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只是拉着脸冷哼一声,就不再言语。 马钰也懒得理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 “汉高祖是个很有趣的人。” “换成一般人,肯定不会真的去相信什么天命的。” “把周礼拿过来,天命观扔一边去就可以了。” “但他不一样,在接受了周礼之后,他真的开始相信天命了。” “讨伐九江王英布的时候,他中箭受伤。” “当时御医都说了能治好,他把御医赶走,说我的生死是天命。” “现在是老天爷想让我死,治什么治。” “这种在生死面前的豁达,堪称历代君主里的独一份了。” “当然了,他之所以寻死,和卢绾也有关系。” 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发小同窗,关系最好的铁哥们。 可惜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别人的蛊惑下对刘邦产生了怀疑之心。 这对刘邦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因此才有了寻死的想法。 但卢绾并没有真的背叛,他得知刘邦寻死,就前往长安想要解释清楚。 只是走到半路就接到了刘邦驾崩的消息。 他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解释了。 于是逃往匈奴,最终死在那里。 可以说,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朱元璋嘴唇动了动,刘邦和卢绾让他想起了自己和汤和,如果汤和背叛了自己…… 此刻,他无比的理解了刘邦。 朱樉却有不同意见:“我觉得汉高祖有点蠢了,如果他好好治伤多活几年,不就没有后面的吕后乱政了吗。” 朱元璋不禁点头,是这个道理。 虽然他共情刘邦,但并不代表就接受他的做法。 你面对生死坦然归坦然,可你死前得把该办的事情办好啊。 把满是荆棘的权柄交给子孙,那不是为难他们吗。 马钰摇摇头,说道:“吕后乱政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而且负面影响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以后再和你说吧。” 说到这里,他看了朱元璋一眼,又补充了一句道: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朱元璋脸一黑,要不是答应过妹子,咱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东拉西扯了一会儿,马钰继续说回天命: “虽然汉高祖重拾天命观,但当时的主流依然是事功思想。” “所以才有了他驾崩后,群臣以功最高,给他上尊号的事情。”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汉武帝时期。” “汉武帝不喜欢黄老之学,想要转轨变无为为有为,就必须要宣扬天命观。” 朱樉不解的道:“为什么?” 马钰说道:“在当时的人看来,刘家得天下和天命没有什么关系,是因为汉高祖功最高才被大家推举为皇帝。” “汉高祖的功劳最高,可他的子孙没什么功劳。” “想继承他的皇位,那就得继承他的德行和制度。” 朱樉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这就和周武王扶灵伐商一个道理,是吧?” 马钰赞许的道:“对,道理是一样的。” “黄老思想是汉高祖定下的,汉武帝想改,在别人看来就是他抛弃了高祖的理想。” “那大家凭什么还要尊他为皇帝?” “所以汉武帝必须重申天命思想,他刘家能得天下,是因为有天命。” “为此他采纳董仲舒的建议,修改了五德始终说,将汉初确立的水德改为火德。” “还大肆宣扬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思想,最终完成了天命的重塑。” “从此之后,天命观深入人心,历朝历代皆宣称自己得天命而有天下。” 朱樉恍然大悟,正想说长见识了。 哪知马钰忽然又说道:“但大明建立,天命观再起波澜。” 朱樉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等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好吗,话题又回到了最初,自家亲爹不信天命。 果然,马钰接着他的话说道:“你爹不信天命,也不知道什么是天命。” 出奇的是,听到这话朱元璋竟然没有和最初那般生气,反而问道: “你说了这么多,依然没有解释,为何孟子的话就是正确的。” 马钰笑着摇摇头,道:“没有解释吗?那我问你。” “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文王有天命?” “难道是因为苍天托梦给大家,告诉大家的吗?” “不,是因为大家认可了文王之德,愿意相信他有天命。” “什么叫天命?天下人认可的才叫天命。” “如果天下人都不认可也能称为天命,那谁都能关起门认为自己有天命了。” “正如那洛邑,不是因为它有德,大家才认可它。” “而是因为大家认可它,它才能成为有德的象征。” “孟子的思想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总结前人留下的经验形成的。” “他对天命,对家国君主百姓的解释,是天下人都认可的。” “而且,你以为孟子的学问是给普通百姓看的吗?” “不,是给君主看的。” “他在告诉君主,什么才是真正的人性。” “你讨厌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可别人打你一巴掌,你能不感到屈辱,不生气吗?” “你喜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扪心自问,你能做到别人打你左脸,你不但不生气还把右脸伸过去吗?” 朱元璋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 如果他能做到,就不会有现在的大明朝,也不会有洪武皇帝了。 马钰也是越说越痛快:“你都做不到,凭什么认为别人能做到?” “人的本性也不会因为你的喜好而改变。” “你可以扭曲一人之心,难道还能扭曲天下千万人之心吗?” “你喜不喜欢不重要,承不承认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就是现实。” “你可以利用你的权力,将这些话从《孟子》中删除。”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的子孙真的认为,他至高无上可以为所欲为,会是什么后果?” 说到这里,马钰就忍不住来气。 都不用看后世了,就看看朱元璋的那些儿子就知道了。 他的儿子成材率很高,但出活畜生的概率也高的离谱。 有这样的爹教,走歪了不奇怪,不走歪那才不正常。 朱元璋被说的脸上挂不住,勃然大怒,站起身一脚将地上的矮桌踢翻: “岂有此理,你目无尊长,无君无父……你……哼……” 说完转身就往牢房外面走。 朱樉一看,也顾不上害怕,连忙问道: “爹,你别走啊,我怎么办?” 走出老远,朱元璋才回了一句: “咱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儿子,继续在牢里蹲着吧。” 说完就走过拐角消失不见。 留下一脸懵逼的朱樉。 第22章 暴露 朱元璋气冲冲的回宫,径直来到坤宁宫。 马皇后正坐在凉亭,拿着书本检查朱棡的学习情况,远处朱棣、朱橚正带着一群小豆丁玩耍。 见到他进来,朱棡转身行礼:“爹,您回来了。” 朱元璋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走到马皇后面前坐下。 一副咱很不开心的样子。 朱棡也变得拘谨起来。 朱棣、朱橚哥俩也察觉到不对,连忙带着一群小豆丁过来行礼。 朱元璋看着他们俩灰头土脸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皇家体统。” 朱棣和朱橚吓的和鹌鹑一般,低着头不敢说话。 几个豆丁则是想哭,又不敢哭。 马皇后语气慈祥的道:“还不快认错,以后不许这样了。” 朱棣、朱橚连忙认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们。 马皇后打圆场道:“老三,带弟弟妹妹下去清洗一下吧。” 朱棡如遇大赦,连忙带着大家一溜烟离开了。 然后马皇后又不动声色的挥退内侍。 等花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她眉头一挑,斜睨道: “怎么,觉得我没把孩子们教好是吧?要不你自己教?” 朱元璋心道坏了,也顾不得生气,连忙赔罪道: “哎呀,没有没有,谁敢说妹子教的不好,咱第一个不愿意。” “咱都是被那马钰给气的了,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说道: “那马钰说了什么,将你给气成这个样子?” 朱元璋就将方才马钰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马皇后越听越是震惊,这不正是他们最欠缺的东西吗。 她本以为马钰或许懂一些这方面的学问,但凭他的年龄又能学到多少呢。 现在才知道,自己想的大错特错。 他这已经不是略懂,是研究的很深。 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对行政制度也有很深的了解。 历朝历代神童屡见不鲜,可‘神’到这份上的应该绝无仅有了吧。 然后就是高兴,他果然懂。 没有枉费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 等朱元璋说完,她才赞叹道:“真大才也。” 然后她笑道:“我就说你去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现在信了吧?” 朱元璋气道:“可他大逆不道,着实气煞我也。” 这里他用的是气煞我也,而不是该死,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态度。 马皇后岂能听不出来,也放下心来,劝慰道: “他还是个孩子,早早就失去了父母教导,故而才缺乏敬畏之心。” “这正好给了我们机会,日后好好教育,必成栋梁之材。”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就怕教出一只白眼狼。” 马皇后认真的道:“他很重视和樉儿的感情,对标儿也颇为重视,可见是个重感情之人。” “这样的人最适合以恩义结之,又怎么会成为白眼狼呢。” “我觉得,培养好了他就是下一个沐英。” 朱元璋眉头皱起,道:“你不会是想让咱收他当义子吧?” 马皇后没好气的道:“凭什么要给你当义子?给我当侄子不行吗?” “啊?”朱元璋惊讶的道:“你不会真的想认下他吧?” 马皇后正色道:“为什么不行?继承我爹的宗祧,正好也断了某些人不切实际的念想。” 朱元璋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他来历不明,怎么能让他继承岳父大人的宗祧。” 马皇后见他反应激烈,知道此事急不得,于是就说道: “我也只是这么想想,又没有一定要收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此事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朱元璋重新坐好,道:“没有以后,就算他来历清白也不行。” 马皇后心中一动,狐疑的道:“你不会是因为他对你不敬,才反对的吧?” 朱元璋矢口否认:“没有,不是,你不要冤枉咱。” 马皇后哪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一时间啼笑皆非。 这俩人,互相看不顺眼,也是没谁了。 不过认亲也只是偶尔产生的念头,并没有决定下来,见朱元璋如此反对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转而聊起了天命的事情: “马钰虽然目无尊长,但学识着实不凡,他对天命的讲解让我茅塞顿开。” 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马皇后知道他在怄气,拉不下那个脸肯定马钰的诠释。 不过他没有开口反对,就说明也是颇为认可的。 所以她就继续说道:“尤其是其中两点,让我感触最深。” 朱元璋终于开口道:“哪两点?” 马皇后说道:“其一,天下人都认可的,才是天命。” “用老话讲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元末乱世群雄并起,但只有你最为重视军纪、安抚百姓。” “所以我们在应天立足后,很快就民心归附。” “即便陈友谅倾巢而出,天下人都认为我们必败的时候,后方百姓依然愿意相信我们。” “百姓是真的觉得我们能打赢吗?” “不,他们是愿意相信我们能赢。” 为了应对鄱阳湖之战,朱元璋向境内部分富庶地区征收双倍的钱粮。 百姓丝毫没有怨言,纷纷将家中存粮拿出来,让他顺利筹措到了足够的粮草。 虽然事后他通过免税,将多征收的部分还给了百姓。 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大家依然愿意支持他,不就是因为他善待百姓吗。 大家希望他能赢。 再没有比亲身经历,更能触动人心的了。 此时回想起来,朱元璋也不禁心生感动,说道: “所以大明立国后,咱才规定良田十税一,下田二十税一。” 这个税率,在历朝历代里都算是低的了。 马皇后内心也很是欣慰,说道:“这就是百姓支持你的原因,也是他们应得的回报。” 顿了一下,她才继续说道: “第二点,孟子的学说是给君主看的。” “以往我们都认为,孟子思想是用来教导所有人的,现在想来并非如此。” “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是孟子对齐宣王说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对梁惠王说的。” “孟子一书中诸如此类的话很多,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话全都是说给各国国君听的。”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人的本性,根本就不需要去教。” “孟子就是将这种人性,告诉各国国君。” “以免他们真的认为自己至高无上而胡作非为,最终被自己的国民所抛弃。” “历史上因此被国民抛弃的国君,可是屡见不鲜的。”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马钰说的时候,朱元璋虽然觉得有点道理,但内心是难以接受的。 此时马皇后变着花样重新说了一遍,就引起了他的思考。 当然,要说他就此转变想法,那有点不现实。 毕竟他都四十的人了,思维早已定型,不是几句话就能扭转的。 但至少他愿意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了,这也是一种转变。 马皇后没有打扰他的思考,事实上她自己也同样在回顾马钰说过的话。 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许久,朱元璋先回过神,看她沉思的模样,就问道: “你又想到了什么?” 马皇后说道:“我在想马钰的一身所学。” 朱元璋眼睛一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马皇后点点头,说道:“他最开始通过蛛丝马迹,猜到了你想迁都,并且分析出了结果。” “后面又结合过往历史,推断出丹书铁券不可取。” “之后每一次交谈,他都是通过讲史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朱元璋恍然大悟,说道:“他是治史的。” 马皇后说道:“应当是如此,不过我要说的不是他治的何经,而是他治史的方式。” “以前他也多次讲史,只是我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是他解释天命变化的方式,却让我发现了端倪。” “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那他治史的方式就太惊人了。” “可谓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朱元璋不禁有些好奇:“哦?他是如何治史的?” 马皇后解释道:“我们治史,都是看某个人的行为、某件事情带来的影响,从中获取经验。” “他不同,犹如庖丁解牛一般,将历史分拆肢解。” “然后将同类型的事情,按照时间线串在一起,从而找到发展的规律。” “嘶……”朱元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断然否决: “这不可能。” “华夏数千年历史,史书浩瀚如烟海,加起来何止千万言。” “一个人穷其一生通读一遍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做到肢解串联。” 马皇后说道:“所以我怀疑,他的家族世代治史。” “如果数代人一起努力,是有可能做到的。” 朱元璋依然不愿意相信:“如果有这样的家族,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 马皇后说道:“宋末有很多读书人不愿意为元朝效力,选择隐姓埋名。” “元朝的统治方式你是知道的,除了收税什么都不管。” “这就给了他们隐居的机会。”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谁又能肯定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呢。” “而且他可是说过,对土地制度、收税制度、人口管理制度等等都有了解。”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肚子里装着他们家族百年的研究成果。” “那些学问,对我们、对大明太重要了。” 朱元璋沉默了。 虽然他依然不相信这种事情,可如果是真的,那对他们的帮助就太大了。 马皇后继续说道:“撇开那些未知的不谈,只说这次的天命观,对我们的启发是不是非常大?” 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刚才思考过后,他对大明律的方向,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终于说道:“多试探一下,看看他到底学到了多少。” 马皇后笑道:“这就对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道:“这会儿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马钰的存在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知道了又如何,正好看看谁忠谁奸。” ----------------- 离开大牢的时候,朱元璋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个情报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大家都不禁产生了好奇心,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为何在那里停留那么久,为何会那么生气? 二皇子为什么没有被放出来? 是二皇子将他气成这样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各方人马各显其能,通过各种途径去打听消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前没有消息泄露,只是大家没重视而已。 当大家都把目光放在这里,并开始打探的时候,真相很快就暴露了。 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家都震惊了。 二皇子被关进大牢里,和冒充皇亲的那个钦犯成了好朋友? 然后马钰断言,皇帝去开封是为了迁都的那一番话,也被传了出去。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是经过再三确认,他们都以为是在听话本故事。 可当确认这个消息后,大家就更坐不住了。 再联想到之后太子几次出入大牢…… 不行,必须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派出更多人去打探情报。 只是这次任凭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探听到任何消息。 因为拱卫司将应天府大牢的一角封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很显然,推测迁都的事情发生后,皇家最先反应过来,封锁了那一块区域。 到了这会儿,大家都知道那马钰身上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否则皇家不会这么小心。 尽管很好奇,不过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罢手。 毕竟没必要为了一个未知的秘密,去触皇帝的霉头。 即便少数不甘心的人,也只是通过别的途径,打探马钰的身份。 比如和他一起逃难来的难民。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大家也就只是好奇一下,不会真的怎么着。 可很快大家就发现,皇帝变了。 准确说是对待‘大明律’的态度变了。 首先不再搞什么双重标准。 虽然还是坚持严厉打击贪腐,但不再像之前那么苛刻。 其次,他开始倾向于慎刑,并否定了李善长等人提出的轻罪重罚。 还否定了大部分肉刑,只保留了髡刑、刺字等较轻的部分。 这和之前相比,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所有人都很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的态度转变为何会如此之大? 大部分人还在疑惑的时候,某些反应快的已经猜到,或许和前几天牢房之行有关。 那么问题来了,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那马钰到底和皇帝说了什么,竟然能改变他的想法? 下朝后刘伯温立即找来长子刘琏:“我让你查马钰的情况,可有收获?” 刘琏摇头,说道:“应天府大牢那边,您叮嘱我不要去碰,我只能从逃难来的难民着手。” “除了知道他两三年前出现在徐州,再之前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然后他好奇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刘伯温也没有隐瞒,就将朱元璋的变化说了一下,道: “我怀疑,就是那一趟大牢之行,让陛下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刘琏惊讶的道:“陛下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不是非常愤怒吗?” 刘伯温说道:“正因为愤怒,说明他说了一些陛下不喜欢听的话。” “陛下当时很生气,清醒过来之后,却认可了他的话。” 刘琏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人劝谏都没用,他竟然能说得动陛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刘伯温摇摇头,说道:“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以陛下的性情,他返回应天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将马钰处死,维护皇家的体面。” “可他却十几天不闻不问,这本就不正常。” “前几日还亲自去了大牢,而且二皇子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现在回想,此事充满了诡异之处啊。” “之前我被朝政困扰,以至于忽略了这些。” “若能早日察觉异常,或许就不用如此被动了。” 刘琏安慰道:“谁能想到那个小乞丐身上,会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继续去查?” 刘伯温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用了,这么大的动静陛下肯定知道。” “我们现在去查,不但查不到什么东西,还会激怒陛下。” 说到这里,他乐观的道:“至少目前来看,他与我们的观念并不冲突。” ----------------- 李善长却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他非常的愤怒,又感到紧张。 之前皇帝打压他,他都没有这种危机感。 以他的地位,只要不造反都能安然无恙。 区区打压不过是皇帝提醒自己过线了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现在皇帝的思想和他走向不同方向,才是他无法忍受的。 必须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他将李忠喊来,询问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李忠也是无奈的说道:“除了之前的那些,再查不到任何信息。” “主要是拱卫司的人,油盐不进。” 李善长脸上浮出怒气,道:“拱卫司,让石坚让来见。” 李忠大惊,道:“啊……这,不好吧,他可是拱卫司校尉。” 拱卫司现在的规模还不大,领头的只是个校尉。 李善长说道:“哼,那又如何?没有老夫哪有他的今日?” “别说是他,若没有老夫,拿来的拱卫司。” 元末张士诚最善于用间,朱元璋作为他的头号敌人,可谓是深受其害。 当时朱元璋手下头号大将胡大海,就是被张士诚用间害死的。 胡大海当时的地位有多高呢,相当于是大明建国后的徐达。 甚至有人说,如果胡大海不死,徐达的位置就是他的。 可见,张士诚的用间能力有多强。 为此,朱元璋也被迫组建了自己的间谍组织,也就是拱卫司的前身。 李善长也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之一,人员招募、培训、派遣等工作,他都全程参与。 后来大明建立,朱元璋将这个组织改组成了拱卫司。 并将这个机构的权力全部收回,不允许任何外人触碰。 李善长自然也明白此事的敏感度,从此之后也不再过问拱卫司的事情。 这次他是真的感受到了危机,才出此下策。 第23章 老家来人(求追读) 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一般情况下,百姓都是绕着衙门走的。 但今天,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带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在应天府衙门外徘徊不去。 还时不时的朝里面窥探似乎有什么事情。 府衙的差役本不想理会他们,但这一老一少许久都不肯离开,他们终于忍不住上前盘问。 哪知这一问,可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 那畏畏缩缩的老汉竟然说:“老汉姓马,是宿州人,按照辈分皇后娘娘得喊我一声族叔。” 说着又从胸前摸出一个麻布小口袋,掏出两页纸: “这是俺们的路引,您瞅瞅。” 然后那老汉又赶紧拉了一把旁边的少年,说道: “这是皇后娘娘的从侄马烨,我们从老家过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的亲戚?有个还是从侄? 哆哆嗦嗦的检查过两页纸,确定路引真实性,差役吓的腿都软了。 心中无比庆幸,还好刚才没有驱赶他们,否则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连忙小心的将他们请到衙门内坐好,然后去后堂通知知府。 等差役离开,看着威严肃穆的衙门内堂,马烨惶恐的道: “八爷爷,皇后娘娘会不会不见我们啊。” 马八爷自己何尝不慌,但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道: “怎么可能,咱们可是娘娘的亲戚,尤其你是还没出五服的亲侄子。” “娘娘肯定会见我们的。” “到时候你要表现的乖巧点,讨得娘娘欢心,说不定就将你给留在身边了。” “要知道,我那马兄弟可是没有子嗣的……” “这就是你的机会,可一定要抓住。” “将来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八爷我。” 马烨毕竟年幼,没有想那么多,听他这么说心神稍定: “嗯,将来我一定给您买一座大宅院,买一百亩水浇地。” 马八爷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另一边,应天知府陈子正,正在为马钰的事情焦头烂额。 最近找他打听消息的人太多了。 说起来作为京城知府,他的品级和职权都非常大的。 可来打听情况的,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他哪个都不敢得罪。 只是这事儿属于皇家机密,他哪敢往外透露半个字。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自己其实也稀里糊涂的。 最开始他也没把马钰放在心上,扔进大牢就没再过问了。 等他接到手下消息的时候,拱卫司已经接管了那一片区域。 并且太子还亲自给他下达了封口令。 他可是很清楚,那位太子表面仁慈,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所以尽管很好奇,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哪知道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连陛下都被牵扯了进去。 于是,一波又一波的访客,几乎将他的门槛给踏破了。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给打发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手下差役又火急火燎的跑过来。 皇后娘娘老家来人了。 他下意识的以为,又有人冒充皇亲? 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这种直接找上衙门的,大概率是真的。 这哪还顾得上休息,连忙到客厅接待,小心翼翼的询问了对方的情况,重新检查了路引。 确定无误之后,他有点想哭。 这应天府知府,真不是人干的。 心里再委屈,事情该干还是得干。 他一边让人好好招待马八爷两人,一边前往皇宫汇报情况。 马皇后得知老家又有人找过来,并没有露出喜色,反而眉头皱起: “我不是说过,让他们好生在家耕作读书吗,怎么又来了?” 大明朝刚立国,马皇后前脚受封皇后,后脚老家就来人认亲讨封。 当时朱元璋也提议,挑几个血缘亲近的封官授爵。 而且马太公没有子嗣,也应该从宗族挑选优秀子弟,继承他的宗祧。 马皇后却坚决反对,理由是他们寸功未立,给封官封爵就是害了他们。 还举了历史上外戚干政的例子。 总之一句话,不封,是为了他们好。 最后赏赐了一笔钱财,就让他们回去了。 在外人看来,马皇后这是大公无私。 朱元璋作为丈夫,岂能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说白了就是看不上那一家子人。 当初马太公带着她逃难,家族没有一个人出面帮衬的。 马太公夫妻病逝,留下她一个孤女,马家也同样没有一个人露面。 也幸好郭子兴讲义气,对她视若己出,否则她一个孤女下场可想而知。 后来朱元璋和马皇后扛旗造反,马家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忙的。 不就是怕被连累了吗。 吃苦的时候你们都躲的远远的,合着现在大明得天下了,就眼巴巴的跑出来认亲,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如果不是怕别人说她不近人情,连那点钱财她都不想赏赐。 事实上她不知道的是,原本的历史上,朱元璋还是在洪武二十五年,从马家近亲里面挑选了一对兄弟祭祀马太公。 只可惜这一对兄弟也没什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 只能说,朱元璋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对马皇后的感情。 但这件事情也证明了,她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一家子确实扶不起来。 言归正传。 这会儿听说老家又来人了,马皇后自然很不开心。 朱元璋在一旁劝道:“毕竟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还是见一见吧。” “而且咱听说那个马烨,是岳父堂兄的孙子,那是还未出五服的血亲。” “你当姑姑的不见一见也说不过去。” 马皇后也知道这个道理,无奈的道: “让陈子正将他们带过来吧。” 朱元璋连忙吩咐内侍去传话,然后他眼珠子一转,又说道: “将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他们都喊过来。” 马皇后狐疑的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朱元璋说道:“让他们见见表兄弟,免得以后见面不相识。” 马皇后似笑非笑的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不让我认马钰为亲呢。” 朱元璋表情非常不自在,打了个哈哈道: “误解,纯属误解,咱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马皇后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他了。 不过她也想看看,那个没出五服的从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他能比马钰还有才……算了,那太欺负他了。 但凡他有马钰十分之一的才能,我就给他个留下来的机会。 如果没有,哪来的回哪去吧。 跪求追读 第24章 睿智的马八爷 朱标、朱棡和朱棣哥仨先一步到达坤宁宫,得知是母亲老家来人,三兄弟表现各不相同。 朱标笑道:“都是亲戚,我们理当以礼相待。” 突出一个客气。 朱棡有些不耐烦:“哼,又是来讨赏的。” 虎头虎脑的的朱棣,满脸兴奋的道: “马家表哥来了吗?好啊好啊,我带他骑马射箭。” 马皇后心知肚明,老大和老三年龄大又比较早熟,知道自己对马家的态度。 所以表现的要么生疏,要么不屑一顾。 至于老四……这傻小子是最纯粹的。 朱元璋却眉头一皱,不悦的对朱棡说道: “什么态度?圣贤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等会儿见了人要客气,别让人觉得咱家没有教养。” 朱棡不敢忤逆父亲,连忙认错,可心里对那俩亲戚更不待见了。 要不是你们,我能挨训? 事实上,朱元璋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的身份太特殊,亲自出面接待两个外戚,传出去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但出于某些原因,他还是留了下来。 至于外面的人怎么想,咱管他们呢,误会了更好。 反正不能让马钰捡了便宜。 很快马八爷和马烨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坤宁宫。 本来他们准备了很多赞美的话,然而在见到朱元璋和马皇后的那一刻,脑子只剩一片空白了。 只知道跪下磕头。 见此,马皇后心里直接宣布了最终结果。 朱标倒没说什么,甚至脸上的笑容还又多了三分。 朱棡眼中已是充满了鄙夷。 只有朱棣傻呵呵的看着马烨,寻思着这小胳膊小腿的,能不能扛得住自己一拳。 一旁的朱元璋脸颊直抽搐,就这? 咱怎么帮你们? 不过一想到马钰那张嘚瑟的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行,不能便宜了他。 于是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平身吧。” 然而,马八爷和马烨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朱元璋深吸口气,说道:“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俩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 等站起身才想到还没有谢恩,又连忙跪下: “谢陛下。” 然后才再次站起来。 朱元璋:…… “你们三个,来见见长辈和兄弟。” 朱标含笑上前一步,拱手道:“八舅爷好。” 朱棡不情不愿的拱拱手,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声:“八……好。” 朱棣乐滋滋的行礼:“八舅爷好。” 正常情况下,皇子给你行礼是必须要侧身避开,然后再还以大礼的。 毕竟尊卑在这摆着呢,更何况朱标还是皇太子。 哪知马八爷竟然就这么受了礼,嘴上还说道: “哎哎哎,好好好,真是一表人才啊。” 反倒是马烨,直接跪下给三人磕头: “参见太子、三皇子、四皇子。” 虽然不符合礼仪,但至少守住了尊卑这条线。 朱标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随即满脸笑容的对马烨说道: “免礼吧。” 马烨这才起身。 就在这时,朱棣凑过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表哥,等会儿我带你去……” “哎呦……”哪知他这一巴掌下去,马烨失声痛呼,人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朱棣也傻了眼,慌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马烨连忙道:“是……是我不小心,不怪四皇子。” 朱元璋终于绷不住了,对马皇后说道: “咱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亲人叙旧了。” 说完也不再理两人,起身就走了。 马皇后脸色也不好看,对朱标三人说道: “你们三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课业都做完了?” 哥仨哪敢触这个霉头连忙告退,只留下拘谨的马八爷和马烨。 马皇后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温声询问老家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人少了,也或许是马皇后的态度,让他紧张的心情得以放松下来。 马八爷终于能利索的回答问题。 什么家里穷乡僻壤,哪里都不好,还是应天繁华,要什么有什么。 来应天是受宗族所托,来给娘娘请安问好。 这回答,就差直接说,我们想留在应天过好日子了。 然后他又将马烨给推了出来,说这是家族最优秀的子弟,想让他跟在娘娘身边听使唤。 “您身边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跑腿不是,外人哪有我们自己人用起来放心。” 马皇后脸上笑容不变,目光转向马烨:“读过书吗?” 马烨这会儿反倒是渐渐适应了,也终于想起了来的时候,先生给自己说的那些礼仪规矩。 连忙躬身回道:“读过千字文和三字经,两年前开始跟着先生学习论语和孝经。” 马皇后点点头,接着以长辈身份,考较了他的学问。 她也没有故意为难马烨,问的都是基础性问题。 比如何为忠恕,何为仁。 马烨一一做了回答,虽然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标准答案’,但至少回答的很流畅。 至于孝经,他回答的非常简单。 就连内容都没能背诵下来,更别提理解了。 马皇后是多聪明的人,马上就猜到他之前压根就没学过孝经。 大概率是来见自己前,才临时抱佛脚学了一下。 原因吗,自然是为了讨好她。 即便如此,中肯来说在这个年纪能有这个表现,已经不错了。 毕竟他不是大家族子弟,从小就能接受名师教育。 靠着乡下的私塾,能将论语学这么扎实,实在没什么可指摘的。 然而也得看和谁比。 有马钰在那站着,他就显得过于平平无奇了。 之后马皇后也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宽慰几句赏赐了一些财物,就让人给他们安排住处。 “在应天住几天,到处转一转,过几日有官船北上,你们就乘船回去吧。” “啊这……”马八爷一脸不情愿,却又畏畏缩缩不敢反驳。 反倒是马烨,下拜道:“娘娘,小子斗胆,想留在京中服侍您。” “且应天大儒云集,小子也想跟随他们学习,将来好为朝廷效力。” 马皇后温和的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只是深宫大内出入不便,更何况你还是男子。” “至于学习,你现在正需要夯实基础,应天声色犬马反倒容易让你分心。” “先回老家潜心苦读,待过上几年再谈名师的事情也不迟。” 说罢不待两人再恳求,就命人将他们带走。 两人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还没走出宫门,又有一名内侍追上来。 说是陛下给他们寻了一处宅子,让他们先住着,不用着急回去。 这下两人都懵了,皇后让走,皇帝不让走,到底听谁的? 一直到入住新宅,马八爷才一拍大腿说道: “我明白了。” 马烨连忙问道:“八爷爷您明白什么了?” 马八爷一脸自得的道:“娘娘其实也想留下我们,但我们毕竟是外戚。” “这么做怕是会有其他人说三道四。” “于是娘娘就故意让我们走,演戏给他们看。” “然后陛下出面将我们留下,娘娘再顺水推舟的同意我们留下。” “如此一来,让我们留下就是陛下的意思,和娘娘没有关系了。” “其他人也不能说什么了。” “这叫什么来着……三辞三让,对就是话本里说的三辞三让。” 马烨一脸茫然,三辞三让是这个意思?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真的有道理。 要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何娘娘让我们走,陛下却又是给宅子,又是让我们安心住下。 自以为猜到真相的马八爷非常的得意,说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娘娘虽然是皇后,可也得亲人帮衬。” “我猜的不会有错的,你就安心的住下吧。” 马烨毕竟是小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轮不到他做主,只能跟着住了下来。 ----------------- 皇后的亲戚入京,还有个是没出五服的从侄,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大家立即派人去打探情况。 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人,不能怠慢了啊。 虽说之前娘娘拒绝了给亲人封赏,但万一改变主意了呢。 这种事情,宁愿猜错,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猜错了最多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也没啥大不了的损失。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得罪人了。 然后,朱元璋亲自接待,又亲自安排住处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这下别猜了,石锤了。 于是各家都准备了一份厚礼送了过去。 因为送礼的人太多,排了足足一里多的长队。 一开始马八爷还战战兢兢的不敢收,但很快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不但礼品全收下,还处处摆出皇后堂叔的姿态。 对于别人‘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的恭维之词,他也是拍胸口答应下来。 反倒是马烨,开始惶恐起来。 几次劝说他不要这样,会招惹祸端的。 马八爷却振振有词:“你懂什么,我们就是要大张旗鼓。” “这样别人才知道,娘娘的娘家人来了,就没人敢对她不敬了。” 还斥责他:“你小孩子懂什么,大人办事不要插话。” 马烨见劝不动,只能关起门读书。 然而,马八爷却又把他揪了出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看什么书。” “先来看着礼单和账目,不要被人给骗了。” 马烨不敢反驳,只能无奈的当起了账房先生。 他们的举动自然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有些人以为找到了机会,开始各种溜须拍马。 有些人则摆出了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还有些人,则产生了一些别的算计。 比如李善长,在得知马八爷的操作后,冷笑道: “愚蠢。” 李忠也不解的道:“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如此重视他们?” 李善长说道:“上位的心思谁能猜的到,不过我倒是有了个计策。” 李忠疑惑的道:“什么计策?” 李善长露出一丝冷笑,道:“你安排个人,告诉那个马八爷,应天府大牢关着一个冒充皇亲的钦犯。” “娘娘为此气的茶饭不思。” 李忠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事儿若是被娘娘知道了,恐怕不好交代啊。” 李善长呵斥道:“怕什么,你不会安排别人去做吗?只要查不到我们头上即可。” 李忠也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只能照此安排。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派人去找马八爷。 而是趁马八爷闲逛的时候,找了两个人冒充路人,在他身边讲了冒充皇亲的事情。 “那个钦犯就关在大牢里。” “听说皇后被气的几日都吃不下饭。” “哎,娘娘住在深宫里,除了生气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不是说娘娘家的亲戚来了吗?难道他们不会帮娘娘出气?”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呢。”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哪是我们升斗小民能操心的。” ----------------- 不出意外,听到这个‘秘密’,聪明的马八爷决定帮皇后出气。 以此来证明自己这个外戚不是吃干饭的。 于是,他当即就回到家中,带着马烨前往了应天府大牢。 第25章 人活着就是为了爽 应天府大牢。 朱樉斜躺在凉席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 “无趣啊,你说人活着为了啥?” 马钰心中一动,将手里的《墨经》放在矮桌上,说道: “你想听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朱樉有气无力的道:“正经的如何?” 马钰说道:“正经的就是,要出人头地,要飞黄腾达。” 朱樉撇了撇嘴,说道:“不正经的呢?” 马钰笑道:“那当然是踏酿的为了爽,人活一世就图个念头通达,怎么爽怎么来。” 朱樉一骨碌爬起来坐好:“我还以为你会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想到也这么俗。” 马钰反问道:“什么叫俗?什么叫雅?” “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就叫俗;为了伟大的事业和美丽的爱情,就叫雅。” “所以啊,大俗即大雅,只是两者用词不一样罢了。” 朱樉兴奋的道:“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那可太爽了。” 马钰耸了耸肩,问道:“你缺这玩意儿吗?” 朱樉一想还真是,虽然现在还没有,但以他的身份早晚会有。 于是肩膀又塌了下来: “哎,无趣无趣,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马钰心道,终于知道你原本历史上为啥成为活畜生了。 小小年纪就失去了追求,又没有得到良好的引导。 为了寻求感官刺激,逐渐走向变态。 知道了症结所在,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他鄙夷的道:“低级,你活着就为了那档子事儿啊?就不能玩点别的?” 朱樉勉强打起精神,说道:“那你说,还有什么可玩的?” 马钰想了想说道:“比如在胳膊上沾满羽毛,从山上跳下来看会不会摔死。” 朱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只是觉得无趣,可没说活够了。” 马钰也觉的这个主意确实不靠谱,想了想又说道: “那你总有在乎的人或者物吧?” 朱樉不确定的道:“除了不想让我娘生气,别的好像就没了。” 马钰心中一喜,道:“那如果你娘为你感到开心骄傲,你会不会也跟着开心?” 朱樉认真想了想,点头道:“会,每次我读书有了进步,我娘夸我,我就会很开心。” 马钰一拍桌子,说道:“妥了,那就做让你娘开心的事情。” 朱樉迟疑的道:“可是……太累了。” 马钰摇摇头,说道:“你不懂,其实父母对孩子有三重期盼。” 朱樉疑惑的道:“三重?” 马钰说道:“对,三重。” “第一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 “在第一重满足之后,他们才会产生第二重期盼,那就是孩子成为有用的人。” “更准确的说,成为一个对世界有益的人。” “第三重期盼,就是孩子成为一个有才的人,才能越高越好。” “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朱樉仔细想了想,说道:“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每次我生病,我娘就不逼着我学习了,还主动让我休息。” 马钰说道:“是吧,那你再想想,让你感觉到累的,是不是你娘的第三重期盼。” 朱樉再次点头,说道:“是,你不知道,我在宫里要读书,还要习武,还要学习兵法。” “实在太累了,那日子不是人过的。” 说着说着,他竟然开始用袖子擦拭眼角。 马钰那叫一个无语,你小子戏精附体是吧。 不过也能体会到他的痛苦。 前世虎爸虎妈造成的悲剧不知凡几,这种情况不只是现代有,古代也一样有。 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所以,你要学会自我调节。” “还要学会降低父母对你的第三重期望值。” 朱樉眼睛一亮,催促道:“怎么降低?” 马钰说道:“比如,一篇文章你一天就能背诵,那你要假装四天五天才能背下来。” “如此你不就能多出三天时间休息了?” 朱樉迟疑道:“可是,这样我娘会不会失望?” 马钰说道:“不会,你每次都用三四天背会,大家就会以为你的天赋就是如此。” “就会自动调低对你的期望值。” “你能三四天背会,你娘只会觉得很正常,怎么会失望?” “偶尔哪天,你三天就背会了,她还会觉得很惊喜。” 朱樉有些不太确定的道:“等出去了,我试试吧。” 马钰心道,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让你在父母面前作假。 于是他又接着说道:“光靠这一点是不行的,得多管齐下才有效果。” 朱樉果然已经被吸引,连忙问道:“怎么多管齐下?” 马钰说道:“还得在第二重期盼下做文章。” “比如,你抓一个小偷,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你娘知道了……” 朱樉连忙摇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去抓小偷我娘只会担心。” 马钰顺着他的话说道:“你理解错了,你娘不是不高兴,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这不正是因为第一重期盼吗。” “比起你成材、掌握多高的学问,她更希望你能健康平安。” 朱樉也不禁点头,好像全都说得通了。 对马钰的三重期盼理论,也更加的信服。 马钰接着说道:“所以啊,你娘嘴上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你做好事了,她真的会不开心吗?”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樉再次点头,嘴上虽然关心责备,但心里肯定会很高兴。 马钰再接再励的道:“抓小偷只是举个例子,以你的身份怎么都不可能去抓小偷。” “但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这些人你应该经常能碰到,抓着他们好好收拾。” “你说你娘会不会更高兴?” 朱樉已经只剩下点头的份儿了:“你说的对。” 马钰继续说道:“真男人就应该去干男……呸,真男人就应该挑战更强者。” “强者发怒,拔刀向更强者;弱者发怒,拔刀向更弱者。” “你说是收拾那些贪官污吏、纨绔子弟更有成就感,还是欺负无力反抗的百姓更刺激?” 朱樉毫不犹豫的道:“那自然是收拾贪官污吏更爽。” 马钰接着说道:“而且你惩奸除恶,你娘就不会再一直盯着让你学习了。” “到时候你也就没有那么累了。” “你娘高兴,你不用那么累,还有乐子玩,是不是一举多得。” 朱樉激动的一拍桌子,叫道:“着啊,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应该早点认识你啊。” 但马上他又为难的道:“可我不能随便出宫啊。” 马钰笑道:“你都多大了,马上就该在宫外给你建王府了,到时候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 朱樉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忘了这……”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嘈杂之声,打断了他剩下的话。 “马钰那个畜生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我是皇后娘娘的族叔,这是皇后娘娘的从侄,我们来给娘娘出气的,我看谁敢拦我。” 第26章 就你叫马钰啊 听到有人自称皇后的族叔,朱樉并没有生气,而是对马钰说道: “啧,竟然有人比你胆子还大,敢冒充我娘的长辈。” 马钰没有搭话,眼睛却微微眯起。 问题是这个吗?不,不是的。 真正的问题是,那个人是怎么闯进来的。 不会真以为,应天府大牢谁想闯就能闯吧? 更何况目前真正看管这里的是拱卫司。 别说是马皇后的族叔,就算朱元璋的亲叔叔来了,都得掂量掂量要不要硬闯。 现在人家不但闯了,还一路来到了眼皮子底下。 这里面要说没有鬼,那才是真的有鬼。 马钰下意识的以为,这是朱元璋找人收拾自己。 但随即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虽然他是明黑粉,但也不会无脑去黑。 朱元璋干不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不是朱元璋干的,那事情就有趣了。 看来洪武大帝对朝局的掌控,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滴水不漏啊。 我倒要看看,来人这是要唱哪一出。 正想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出现在拐角处。 马八爷穿着华丽的绸缎衣服,手里挥舞着一根木棍就往里闯。 五六个拱卫司密探想要拦,却被打的惨叫连连,又不敢伤着他,只能一步步往后退。 马钰只是冷冷的看着。 那些拱卫司密探表演卖力。 可一旦有了怀疑,他们的表演就显得漏洞百出了。 而且……与其说他们是被打的后退,不如说是在一步步引导那个老头往牢房这边来。 果然有鬼。 而且竟然能将手伸到拱卫司里面来,大明朝有这个能力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看来自己的出现,让某些人感受到危机了。 很快一群人就来到了马钰所在的牢房。 马八爷手中木棍又是一个挥舞,一众拱卫司密探连忙远远的躲开,恰好把背后的牢房给让了出来。 然后他隔着牢房栅栏呵斥道: “你们两个小畜生,谁是马钰?” 马钰还没说话,朱樉就先开口说道: “哪来的老畜生,敢在爷爷面前嚣张?” 马八爷大怒:“竟敢辱骂皇亲,果然是钦犯,大逆不道。” “今天老夫就替皇后娘娘教训教训你。” 说着他一把拉开牢房大门就冲了进来,举起手中的木棍,劈头盖脸就朝朱樉砸了过去。 朱樉下意识的伸出胳膊挡阻挡。 肉胳膊哪能刚得过木棍,他被砸的发出惨叫。 事发突然,外面演戏的拱卫司密探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八爷的木棍落在朱樉身上。 同时也抽在了他们心上。 他们就知道,事情大发了。 马钰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起身就准备去将老头拉开。 然而朱樉的反应比他更快,双腿发力直接从地上弹起。 接着一脚踹在马八爷肚子上。 愤怒之下这一脚可没留力,将马八爷踹的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直哼哼。 跟在后面的马烨吓的面无血色,却勇敢的拦在前面,试图阻挡朱樉。 马钰本来是想阻拦马八爷的,见情况不对连忙拉住朱樉: “别冲动,他身份不明,万一真是你娘的亲戚,恐怕不好收场。” 哪知朱樉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挣扎着喊道: “哪来的老畜生,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肯定是冒充的。” “还敢打我……别拦我,我要打死这个老畜生。” 别看他挣扎的很激烈的样子,但抓着他的马钰却根本就没感觉到力气。 哪还不知道,这货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甚至刚才挨那两棍子,大概率也是装的。 否则他一个习武数年的青少年,反应速度不可能还不如一个五十多的老头。 再想想方才,他抢在自己前面接话茬,其实就是想把祸事往他自己身上揽。 不管这个老头是什么身份,不管他是怎么闯进来的,也不管这背后有多少算计。 对他这个皇子都是无效的。 尤其是他还挨了两棍子。 嫡皇子被打,就算是误会,就算这老头真的是马皇后的族叔,这事儿都只有一种处置结果。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事情异常。 果然不愧是上辈子的活畜生啊,这脑子就是好使。 但朱樉没有将异常说出来,而是默默的用他自己的方式,帮自己解决麻烦。 想到这里,马钰心中不禁很是感动。 以后再也不叫他活畜生了。 两人正‘拉扯’的时候,外面的拱卫司密探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冲进来。 “二皇子息怒,二皇子息怒……八爷真的是娘娘族叔。” 朱樉停止挣扎,将信将疑的道:“他真是我娘的族叔?” 一名密探哭丧着脸道:“真的,卑职怎么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而且……若非他的身份,我们早就将他拦下了,不至于让他闯到这里来。” 朱樉先是有些尴尬,随即就像是找到了背锅的一般,指着他们说道: “都怪你们,我爹说将这里看好,你们竟然敢放别人进来。” 几个密探哪敢推卸责任,纷纷请罪讨饶。 而旁边的马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惊的呆立当场。 马八爷也停止了哀嚎,躺在地上装死。 他们自然知道二皇子惹娘娘生气,被关进大牢里的事情。 只是并不知道详情,更不知道朱樉和马钰关在一起。 此时知道自己找错了目标,将二皇子给打了,已然是吓的六神无主。 如果有卖后悔药的,估计他们能买来当饭吃。 不过也用不着他们有啥反应了,嫡皇子被打这事儿是肯定要上报皇帝的。 更何况朱樉有意借题发挥,一直吵吵着要告状。 很快事情就传到了宫里。 正在批改奏疏的朱元璋得知此事,愤怒之下竟‘咔’的一声,将手里的笔管给捏折了。 周围伺候的内侍,吓的全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都滚出去。”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内侍们如遇大赦,连忙爬起来离开大殿。 等人走完,朱元璋将手里断掉的笔杆重重扔在地上: “李善长,咱的忍耐是有限的。” 过了许久,他才克制住情绪,命人将朱樉、马八爷他们都带过来。 马皇后也得到消息,先一步找了过来,脸色难看的道: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朱元璋脸色阴沉的道:“是该收场了,不过若没有这场闹剧,咱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掌握在别人手里呢。” 马皇后疑惑的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朱元璋寒声道:“李善长一道口令就将石坚招到了自己的府上,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今天马八爷带着马烨,一老一少就一路闯进了应天府大牢。” 马皇后大惊:“怎么会……” 再好的关系,都需要精心呵护。 朱元璋和马皇后的感情也不是凭空产生,而是一点点处出来的。 比如关于朝政,只要朱元璋在,马皇后基本不会过问,除非朱元璋主动找她说。 这也算是双方的一种默契。 越是如此,朱元璋反倒是越尊重她。 李善长一句话将石坚叫到自己府上,这件事情朱元璋早就知道了,却并没有告诉马皇后。 所以骤然听说此时,她才会大惊失色: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啊。” 朱元璋生气的道:“咱前脚告诉你,你后脚就去找李善长劝说,每次都是如此。” “可他听过吗?行事愈发跋扈,完全没有将咱放在眼里。” 马皇后长叹一声道:“我不是惦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吗,不想大家没了好下场,徒惹后人嘲笑。” 看着伤心的媳妇,朱元璋很是心疼,对李善长也愈发不满: “你这样做,只会助涨他的跋扈之心。” “所以这次咱才没有告诉你,就是想看看他李善长想做什么。” “如果做的过分了,咱正好有理由敲打他一下,免得他在这条错误的路上愈走愈远。” 马皇后苦笑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不过此事你准备怎么处置?” “百室可是和我们一起历尽风雨走过来的,大明能得国他当为首功。” 朱元璋气道:“咱要是不顾念这些年的情分,早就将他拿下了,还会任由他如此?” “你放心,咱就是敲打他一下,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的。” 说到这里,他寒声道:“倒是石坚,既然不知道谁是主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马皇后脸上浮出一丝不忍,却没有再劝,只是叮嘱道: “他也是为国立过大功的,不要为难他的家人。” 朱元璋瞪了她一眼,无奈的道:“你呀,就是心太善。” 石坚作为特务机构的头目,在皇帝明确表示要收拢大权之后,还和外臣勾连。 不管他有没有异心,都只有死路一条。 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留他。 马皇后只是心善,但并不是愚蠢,不可能为他求情。 能保住他的家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其实非但是他,拱卫司都得重新洗牌。 否则,说不定哪天睡梦里脑袋就被人割走了。 这时,马皇后又说道:“既然马钰已经暴露,也没有必要再将他留在大牢里了。” “是时候将他放出来了。” 朱元璋很是不情愿,就这么轻易把这臭小子放出来,咱心里不舒服。 但他也知道,石坚已经将马钰的秘密泄露出去。 再将他留在大牢里,很可能会被人给害了。 就如今天马八爷和马烨能闯进应天府大牢一样。 所以他只能不情不愿的道:“天德给咱发来捷报,彰德府已经拿下。” “就以提供殷商文字的线索为由,先将他放出来吧。” “不过真正赦免,还得等真正找到礼器再说。” 马皇后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很快朱樉、马八爷、马烨都被带了回来,马钰也被顺带着提溜了过来。 一见面,马八爷和马烨就噗通跪下。 然而还不等他们说话,朱樉就先一步跪下请罪: “娘,我不知道八爷是您族叔,激愤之下踢了他一脚,孩儿不孝请娘亲责罚。” 在拱手的时候,他的衣袖‘不小心’滑了下去,露出小臂上紫红色印痕。 恰好马皇后和朱元璋都看到了,夫妻俩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刚才的汇报里,可没说他受伤的事情。 马皇后还没说话,朱元璋眼睛已经冒出火来了: “樉儿,你胳膊怎么了?” 朱樉连忙将衣袖放下来,遮遮掩掩道: “没……没什么,不小心碰了一下。” 朱元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将他胳膊扯过来,再次将两道痕迹暴露出来。 朱樉咧嘴道:“爹,疼……啊,没事儿,就有一点点疼。” 他越是如此,朱元璋就越是愤怒。 军队里杀出来的,哪会看不出这是棍痕。 竟然有人敢打他儿子,还打的这么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是谁打的?咱要诛他九族。” 话音刚落,马八爷白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马烨虽然也很害怕,却鼓起勇气磕头道: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八爷爷不知道是二皇子才……才……” 朱元璋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将事情给咱一五一十说清楚。” 马烨就连忙将事情讲了一遍,从马八爷在外面听到谣言,然后决定去大牢给皇后报仇。 一直到中间的误会,都说的一清二楚。 躲在一旁的马钰,心里也有些发怵,朱元璋这是真怒了啊。 但对马烨也刮目相看,这小孩子胆色不错啊。 听完他的描述,朱元璋脸色铁青,一连说了七八个“好”。 不过终究还是惦念着夫妻感情,强忍怒气说道: “妹子,他们是你的亲戚,咱就不处罚了,你自己处置。” 然后目光一转,怒喝道:“将石坚给咱带上来。” 第27章 叫姑姑(二合一章节) 李忠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家中:“爹,不好了。” 李善长眉头微皱,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站好了再说。” 换成平时李忠肯定先认错,然后整理好仪表再说问题,但今天却没有。 反而不满的道:“您还在这喝茶呢,出大事儿了。” 李善长毫不在意的道:“多大事?天塌下来了?还是北伐大军全军覆没了?” 李忠一脸焦急的道:“马八爷把二皇子给打了,陛下大怒已经命人去抓石坚。” 李善长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溅出流在手上,烫的他直咧嘴。 一阵手忙脚乱把茶杯放好,他一边擦手一边追问道: “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让他去找马钰的麻烦吗?怎么会打到二皇子?” 李忠摇头道:“今日值守大牢的拱卫司侍卫也全部被带走,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打听不到。” “只知道马八爷按照我们的计划,一路闯进了大牢深处,没多久就传出二皇子被打的消息。” 李善长怒骂道:“蠢,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李忠委屈的道:“这事儿都是按照您吩咐做的,您骂我做什么。” 李善长被噎了一下:“我骂的马八爷……你也比他强不到哪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李忠更委屈了,但也不敢再抱怨,只得说道: “现在怎么办?石坚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 李善长顿了一下,重新镇定下来,说道: “他不敢,而且也不需要他供,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李忠慌了:“那怎么办?陛下会不会……” 李善长呵斥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别说是皇子被打,就算被打的是太子,我也能全身而退。” “不过面子还是要顾全的,等会儿我就主动进宫去请罪。” 李忠惊讶的道:“啊这……真的不会有事吗?” 李善长自信的道:“要是没有这点把握,我敢找石坚?” “只可惜,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插手拱卫司的事情了。” 这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马钰呢?” 李忠回道:“被一并带到宫里去了……为了他一个乞丐,值得吗?” 李善长叹道:“你懂什么,他能影响上位的想法,对我们来说比刘伯温还危险。” “最怕的还是他和刘伯温一党同流合污,到那时这朝堂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本来只是想让马八爷去试探一下,没想到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以后再想针对他,就更难了。” 李忠很不以为然,那马钰确实有点才能,可他才多大。 而且没有任何根基的情况下,他凭什么和自己父亲斗? 要知道,父亲背后站着的可是整个淮右集团,是大明的开国班底。 现在好了,为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人,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但这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里腹诽几句。 之后,李善长就换好衣服,准备去皇宫请罪。 ----------------- 二皇子被打的消息很快就传开,大家先是震惊,等反应过来表现就各不相同了。 宋濂听说此事,沉默了许久才叹道: “没想到,他还是被拽进这泥潭了。” 然后他看着李府的方向,说道: “恐怕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今日的作为了。” ----------------- 以刘伯温的城府,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面对儿子疑惑的目光,他肯定的道: “此事必是李相所为,除了他没人能指挥的动拱卫司。” 刘琏大喜:“皇子被打,而且他还利用娘娘的族亲……” “就算以他的地位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吧。” 刘伯温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斥责道: “谁教你这般想的?” 刘琏争辩道:“李相处处为难于您,还当众羞辱于您,我这般想有何不对?” “要我说,您就当场反驳他了又能如何?我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刘伯温叹道:“你不懂,李相在陛下和娘娘心中的地位,不是轻易可以动摇的。” “与他为敌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反而会成为出头的椽子。” “受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至少能保全家小。” “正面与他为敌,难逃家破人亡的结局啊。” 刘琏不服的道:“他为大明立过功是不假,可您也为大明立过功,我不信陛下一点都看不到。” 刘伯温摇摇头,说道:“你啊……他可以称呼陛下为上位,而我只能称陛下,你还不懂吗?” 刘琏默然不语。 看着大受打击的儿子,刘伯温也非常无奈,这就是现实必须要接受。 随后他又问道:“马钰呢,可有他的消息?” 刘琏打起精神,回道:“被一并带入皇宫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出。” “他一个乞丐能有多少秘密,值得你们如此重视吗?” 刘伯温严肃的道:“能影响到陛下,就已经不是普通的乞丐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让李相出此下策,这其中肯定有更大的秘密。” “将马钰盯紧了,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我。” ----------------- 太常寺卿胡惟庸大喜,将等候自己下差的仆从叫过来: “马上回去告诉夫人,准备一份厚礼给李相送去,要快。” 等仆从离开,他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无声大笑。 皇子被误伤,对别人来说是死罪,对李善长来说压根就不是事儿。 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会受到一定影响的。 估计很多人都在看笑话,甚至蠢蠢欲动。 自己第一时间过去表忠心,虽然算不上雪中送炭,但逆流而行必然会在李善长那里加分。 为以后的升迁铺平道路。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啊。 至于那个马钰……不过是毫无根底的小乞丐罢了。 就算他有才能,就算皇帝想重用他,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与他胡惟庸没有太大的干系。 不过还是要给他一些关注的,等回去后就安排人盯着他。 ----------------- 汪广洋算是第二开心的了。 毕竟李善长倒霉,获利最大的就是他了。 谁不想坐一坐丞相的位置呢。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种喜悦表现出来,反而更加的小心恭谨。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出错。 ----------------- 为什么要说汪广洋是第二开心的呢? 因为有个人比他更开心,那就是杨宪。 至于原因……杨宪字希武,被李善长弹劾罢官的杨希圣是他的亲弟弟。 如果仅仅是罢官也就罢了,随后不久杨希圣就被刺面、割鼻、发配。 这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之仇。 李善长之前深受朱元璋信任又是丞相,杨宪只能毕恭毕敬。 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甘心于此。 私下一直在收集李善长的罪证。 这下终于有了。 他立即写了一封奏疏,要求严惩李善长。 ----------------- 还有些人选择了躲在一边看笑话。 看谁的? 当然是皇家的。 重臣?忠臣?外戚? 哈哈哈哈哈…… 但更多的人都在等待,等着皇帝如何处置此事,他们才好做出反应。 至于马钰,确实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但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至于缘由,和胡惟庸想的差不多。 不是歧视他的出身,而是年龄太小了,就算再有才没个二三十年也别想有大作为。 二三十年以后得事情谁能说得清,中间有太多意外了。 而且,伤仲永这事儿可是屡见不鲜的。 为了他大动干戈不值得。 也因此,很多人都不理解李善长的行为,有必要这么做吗? 但也有少数人认为,李善长是跋扈惯了,眼睛里容不下一点不和谐因素。 现在终于惹出祸事,就看他怎么收场了。 这一切,在宫里的马钰都不知道。 朱元璋毕竟惦念着夫妻感情,尽管很生气,却也没有直接处罚马八爷。 而是将他交给了马皇后处置。 算是顾全了夫妻颜面,也为她留足了面子。 之后马皇后就带着马八爷和马烨,去了坤宁宫。 马钰想了想,也很知机的悄悄跟在了后面。 朱元璋其实是看到了他的,但也只是怒视一眼,并没有将他留下。 马皇后自然也看到了,并未阻止。 或者说,如果没有她的点头,马钰岂能进入后宫。 夫妻俩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很复杂很残酷。 如果他在场,恐怕会被很多人嫉恨。 马皇后自然不希望他刚出狱,就陷入新的危险之中。 就算是对他很不爽的朱元璋,也不希望自己刚刚物色的人才,掉进泥潭里。 马钰虽然不知道这些,但成功混入坤宁宫的他,也知道自己安全了。 至少暂时安全了。 一行人来到坤宁宫正堂,马皇后才刚刚在主座坐好还未说话。 马八爷就噗通再次跪下,‘砰砰砰’的磕头: “娘娘,我知道错了,娘娘饶命啊。” 他是真的怕极了,磕的非常用力,几下额头就破了,露出斑斑血迹。 马烨也跟着跪下磕头替他求情。 马皇后虽然非常生气,但见到这种情况,也不忍心再做什么惩罚。 “别磕了,先起来吧。” 马八爷还想继续磕,幸亏旁边的马烨先一步反应过来,将他给拉住才作罢。 看到这一幕,即便心情很差,马皇后也不禁暗暗点头。 之前看走眼了,这孩子比想象中要优秀的多。 不过可惜,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留在京城了。 甚至以后的人生也会受到影响。 略微惋惜了一下,她就将目光转向马钰: “这件事情因你而起,你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马八爷和马烨都非常震惊,他不是冒充皇亲的钦犯吗?为何娘娘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然后就是担心,生怕马钰趁机报复他们。 躲在角落里的马钰很无奈,只能走上前,回道: “这是娘娘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嘴啊。” “呵。”马皇后冷笑一声,戏谑的道: “你自己说的,是我的亲侄子,现在不认了?” 马八爷和马烨更加的震惊,娘娘这语气不对啊,莫不是想认亲? 旁边的内侍也都一样,看马钰的目光登时就变的热切起来。 马钰自己也很震惊,他岂能听不出马皇后话里的意思。 他猜到皇家可能不会杀自己,却绝对没料到,对方竟然想用这种方式给此事画句号。 那么,要不要认这个亲呢? 马钰只犹豫了零点零一秒就做出了决定。 只见他装模作样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囚服,然后噗通跪下道: “姑姑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既然死不了,既然决定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还有比认马皇后这个姑姑更保险的吗? 再说了,给别人下跪他会觉得恶心。 可给马皇后下跪,他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而且有了马皇后……呸,有了亲姑姑罩着,以后吐槽朱元璋也不用担心掉脑袋了不是。 只要吐槽的不过分,他臭要饭的就得受着。 马皇后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笑容,说道: “哎,乖孩子,快起来站到姑姑身边来。” 马钰起身来到她身侧站好,别提多乖巧了。 马皇后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 “以后好生跟在姑姑身边,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旁边的内侍们多有眼力劲儿啊,立即站出来道: “恭喜娘娘姑侄团圆。” 马皇后高兴的道:“好,通通有赏。” 内侍们更加高兴:“谢娘娘。” 马八爷和马烨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这一瞬间他们感觉自己才是外人。 至于对马钰的嫉妒,是不敢的。 相反,他们心里更加担忧。 这马钰要是想报复,他们更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马皇后并没有忘了正事,认了亲之后,再次问道: “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你说怎么处置他们两个吧。” 马钰看着两人恐惧、祈求的目光,说道: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后他解释道:“八爷也是被人利用的,想必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不论我们如何处置八爷,都会惹人笑话。” “还不如轻拿轻放,这样皇家还能落个厚待亲戚的好名声。” 马八爷和马烨犹如绝处逢生,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马皇后却问道:“皇子受伤,如果不处罚他们,皇家颜面何在?” 马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真正应该处罚的,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维护皇家威严。” “否则以后是个人都敢利用宗亲,去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皇家威严扫地。” 马皇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马八爷说道: “听到了吧?还不谢谢他。” 马八爷和马烨连忙朝他下拜:“谢谢……谢谢……” 马钰侧身受了半礼。 马皇后接着说道:“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们在应天也待不下去了,回去收拾收拾择日回乡吧。” 马八爷连忙叩头:“谢娘娘,我这就回去。” 他脸上没有半分不舍、留恋,反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应天虽好,终究不是家。 家乡是穷是破,可非常的安全,生活的也舒服。 反倒是马烨,神情里有些失望。 年幼的他,自然向往繁华的大都市生活。 但他也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能全身而退已经不容易了。 哪还敢奢求其他。 这时马钰却开口说道:“娘娘……” 马皇后不悦的道:“叫姑姑。” 马钰顿了一下:“额,姑姑,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马皇后虽然很疑惑,却依然挥手道: “你们都退下。” 哪知,内侍却面露犹豫之色,目光频频看向马钰。 意思很明显,不放心他。 毕竟之前还是钦犯,万一起了祸心呢。 马皇后却再次说道:“下去吧,我的侄子我还信不过吗。” 这让马钰感动不已,同时也终于知道,马皇后为何会拥有这么高的威望了。 面对这样的她,谁能不心服口服呢。 内侍无奈只能退下。 马八爷和马烨也跟着退出。 等人都离开,马皇后才问道:“说吧,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马钰收拾了一下情绪,说道:“您是想让我入家谱,还是不入家谱?” 马皇后直言道:“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爹的宗祧,自然是要入家谱的。” 即便已经有所猜测,可当马皇后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马钰依然震惊。 继承马太公的宗祧,这是真当亲侄子啊。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马太公被追封徐王。 自己作为继承人,是有资格继承爵位的。 当然,继承王爵不可能,这是追封的爵位,不可能给活人继承。 可一个世袭罔替徐国公还是没问题的。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啊。 前一刻还是钦犯死囚,下一刻就成了勋贵,这变化实在太大了。 马钰都有些激动。 不过他并未得意忘形,深吸口气说道: “如果入家谱,那我建议将他们留下,作为我的帮手。” 马皇后不解的道:“为什么?他们在这里,不应该会成为你的累赘吗?” 马钰解释道:“我一个外人继承了太公的宗祧,马氏族人肯定会有意见。” “最可虑者,如果他们在家乡胡作非为,最后这笔账都会记到我头上。” “如果我去处理,不但马氏族人会记恨我,外人也会骂我忘恩负义。” 马皇后恍然大悟,说道:“你是想让八爷和马烨替你出面,解决马氏亲族的问题。” 马钰说道:“是的,他们出面,比我要方便的多。” 马皇后笑道:“我都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你脑子好用,不错不错。” “八爷其实人不坏,只是缺少了点见识。” “经过此事之后,想必他会变的沉稳许多。” “那马烨我瞅着也是个人才,培养好了将来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不过,你有把握能收服他们两个吗?” 马钰自信的道:“要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我也不配给您当侄子啊。” 马皇后笑道:“哈哈,有志气,那就依你。” 之后马皇后又和他说了朱元璋的打算,暂时还不能让他继承马太公的宗祧。 得等到殷商礼器找到之后。 否则会遭到群臣反对,对马钰个人也不好。 马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表示一切悉听姑姑安排。 将这些事情处理好,马皇后才将外面的人重新喊过来: “八叔、马烨,刚才钰儿帮你们求情,并希望你们能继续留下。” “啊?”马八爷大惊失色,怎么又变卦了,我想走啊。 马烨却露出喜色,对马钰更是心生感激。 他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马钰帮了自己。 马皇后不理会他们的反应,接着说道: “你们两个太过单纯,不懂人心复杂,这次就被人算计闯下大祸。” “以后在应天,你们就跟着钰儿,一切唯他之命是从。” “免得再稀里糊涂的被人利用。” 马八爷尽管很不情愿,却不敢忤逆马皇后的意思,只能应了下来。 马烨就更别提了,直接就下拜认亲了。 就这样,马钰终于完成了身份蜕变。 从一个乞丐钦犯,变成了马皇后的侄子,大明的皇亲国戚。 第28章 鼎 彰德府安阳县。 徐达看着地上成堆的各式骨头,非常的无奈。 说起来,彰德府本不是主攻方向,正常来说是不用他这个北伐主帅亲自过来的。 但知道殷商礼器的他,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以免出现意外。 驻守这里的蒙元残兵士气全无,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彰德府全境。 接着徐达就以军需为名,从民间征收各种药材。 其中就有龙骨。 此举没有引起任何怀疑,毕竟征集粮草、药材是每支军队都会做的事情。 大半个月过去,龙骨倒是收集了不少,可没有一块上面有疑似文字的痕迹。 不过还好,本身也没抱多大希望,所以倒也谈不上失望。 只是有些遗憾,不能早点看到殷商礼器问世。 作为北伐大军主帅,他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确定找不到线索,他就准备返回开封。 哪知还没动身,亲卫徐彬大呼小叫的跑过来: “大帅、大帅、大帅……” 徐达没好气的道:“叫魂儿呢。” 两人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所以他说话比较随意。 徐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高兴的道: “大帅,埋尸体的时候,挖出宝贝了。” 徐达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宝贝?” 徐彬说道:“鼎,一个铜鼎,老大了。” 不是甲骨? 徐达失望的道:“一个铜鼎有什么稀罕的,赏给你了。” 挖坑的时候挖出铜钱铜器,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如果条件合适,也会有人收藏一部分。 但大部分时候,那些铜器都是被融掉铸成钱币之类的东西。 徐达对这些玩意儿并不感兴趣,也没有收集的癖好。 当然,如果是一大批又另当别论了。 徐彬有些急了,说道:“不是一般的鼎,很大很大。” 说着他张开双臂道:“有这么宽,这么高,得有千把斤重。” 徐达大变,猛的站起身追问道:“多大?” 徐彬再次比划了一下,说道:“我亲眼见到了,就这么大,至少八九百斤。” 徐达脸色登时就变得严肃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鼎这东西其实很普遍,庙里烧香的铜炉子严格来说也可以算是鼎。 原本他以为这次挖出来的,就是烧香或者煮饭用的小炉子一类的。 但八九百斤的鼎就不一样了。 尽管他对这玩意儿没有什么研究,可也知道鼎是有规格的。 这么大的鼎,绝对不是一般人有资格用的。 就这么说吧,礼崩乐坏之后小鼎只要不过分很多人都能用。 但大规格的鼎,除了皇家谁用谁死。 这也意味着,这尊鼎大概率是皇家礼器。 再联想到马皇后的信里说过,这里很可能埋藏着殷商礼器。 由不得他不多想。 如果真的挖到了商王祭天的鼎,那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比什么所谓的甲骨,要贵重无数倍。 毕竟在华夏文化里,鼎的寓意实在太大了,往往和王权、天下绑定。 徐达不敢耽搁,出门骑马一路疾驰,很快就来到安阳县西北方向的一片荒野。 说是荒野,其实就是因战乱被抛荒的田地,野草有齐腰深。 从地上厚厚的腐殖层可以推测出,这里荒废有一些年头了。 五六百士兵,分散在这一片区域,挖坑掩埋元军的尸体。 远处还有更多的尸体,正源源不断的运过来。 在这片区域的某处,一群士兵正围着一个黑灰色的大疙瘩品头论足。 从轮廓看应该是一尊方形大鼎。 徐达过来的时候,远远就见到一名身穿校尉军服的军官,正拿着朴刀翘上面泥垢。 那一瞬间他心跳都不自禁的停了一下,张嘴大喝道: “住手,你在干什么?” 围着的士兵这才发现大帅到来,纷纷行礼。 徐达直接从马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黑疙瘩面前。 那校尉名为咸大柱,见他过来也连忙下拜: “参见大帅,您怎么来了。” 徐达没好气的道:“我来救你的命。” 说着就走到大疙瘩面前仔细打量,发现并没有破损。 只是有一块泥垢被翘掉了,露出青灰色的金属色泽。 他这才放下心来。 咸大柱也意识到不对,连忙问道:“大帅,这是宝贝?” 徐达冷哼一声,说道:“能让你掉脑袋的东西,还好没有损坏,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咸大柱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拿刀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您别吓我……这是什么东西?” 徐达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商朝留下来的鼎,所以没有直说,只是道: “不该问的别问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这里还挖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咸大柱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就这一个黑疙瘩。” 徐达点点头,看了看周围,说道: “都停下吧,换个地方掩埋,最好离这里远一点,拉到城南去埋。” “啊?”咸大柱很是震惊,但也不敢违反军令,只能说道: “是。” 然后就将麾下士兵召集过来,准备带着他们去城南。 这时徐达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他喊住道: “回来,换一批人接手这个事情,你带着人看着这里。” 虽然很不解,但不用掩埋尸体,咸大柱还是非常高兴的,连忙道: “是,大帅。” 徐达严厉的道:“记住了,将这方圆数里都给我看好了,损坏了一草一木你全家性命不保。” 咸大柱心一颤,结结巴巴的问道:“大……大帅,您至少先告诉我,这里有什么吧,我心里才好有底。” 徐达呵斥道:“我说过了,不要问那么多。” “不过也不让你白看,只要将这里看好了,说不定能给你捞个爵位回来。” 咸大柱眼珠子都冒光了:“真的……不不不,我……是,谨遵大帅之命。” “若是这里丢了一草一木,您拿我的脑袋当夜壶。” 爵位啊,搁在以前哪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能想的。 别说只是看守这一片荒地,就算这是刀山火海,也得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徐达失笑道:“我可看不上你这四处漏水的尿壶。” 之后他命人将铜鼎运走,并小心的清理了上面的泥垢。 怕伤着大鼎,他也只是简单的清理了一下,缝隙里的没有动。 之后经过测量,得到了大鼎的准确数据。 高约四尺,口长约三尺三寸,口宽约二尺三寸,重约一千四百斤。 (以上均为明代计量单位。) 虽然上面没有任何铭文,但只看这个数据徐达就知道,定然是王鼎。 他不敢怠慢,立即写了一份奏疏,将鼎的来历详细的写了下来。 然后命人将鼎连奏疏,一起送往应天。 目送大鼎远去,他才松了口气,然后问道: “开封可有军情传来?” 徐彬上前回道:“大帅,常帅送来书信,水道已经疏浚完毕,大军可直达大都。” 徐达扬鞭直指东北方向,道:“好,传我军令,全军北上,直捣元大都。” ----------------- 应天。 朱元璋看着被押过来的石坚,喝道道: “你还有何话说?” 石坚噗通跪下不停叩头:“卑职失职以至于让二皇子受伤,自知罪不可赦。” “不敢奢求活命,只望陛下看在卑职的些许微末之功上,放过卑职的家人。” 朱元璋的目光反倒是没有之前那般严厉了,说道: “咱知道你没有这个胆子,背后必定有人指使,那个人是谁?” 石坚再次叩头:“真是卑职一时糊涂,没有任何人指使,请陛下赐卑职死罪。” 朱元璋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朱樉跳出来骂道: “你倒是忠心,可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你的忠给错人了吧。” 这可谓是诛心之言,石坚脸色瞬间煞白。 朱元璋稍稍降下去的杀意,再次盈沸: “说,那个人是谁。” 石坚身躯一抖,犹豫了一下,再次叩头: “请陛下赐卑职死,请陛下赐卑职死……” 朱元璋寒声道:“冥顽不灵。” 说着竟不再审问,而是返回御座开始批阅奏疏。 大家都搞不懂他是什么心思,也不敢乱插话,一时间大殿变得非常安静。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见他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朱樉先憋不住了。 悄悄的走到他身边,说道:“爹,我胳膊疼,去御医那里包扎一下,顺便再去看看我娘。” 朱元璋头都没抬,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朱樉这才小心的离开。 大殿再次恢复了平静,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赵二虎走进来道: “陛下,李相在外求见。” 听到李善长求见,石坚的身躯再次一抖,他终于知道皇帝在等什么了。 心中也更加的惶恐不安。 朱元璋依然头都没抬,也没有给任何回复。 赵二虎也只能继续等候,但他心里很清楚,朱元璋对李善长已经是怒极了。 否则,换成往日,哪怕再忙也不会这样冷着对方。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朱元璋批完手上最后一份奏疏,才开口道: “宣。” 赵二虎的腰弯的更低,默默地后退到角落。 放在往常,朱元璋肯定是说,让他进来之类的话。 这种语气比较随意,赵二虎自己就能出去把人请进来。 但‘宣’字一出口就不一样了,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切都要走礼法流程。 必须得是正儿八经的太监,捏着腔调拉长音唱名。 赵二虎一个侍卫统领,是没资格在这里大声喊的。 在他退下后,大太监孙福上前一步,高声唱道: “宣李善长觐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传出很远。 大殿内的一众内侍,都将自己的头垂下,大气都不敢喘。 没一会儿李善长迈着四方步进入大殿: “臣李善长参见上位。” 朱元璋开门见山的问道:“李相入宫所为何事?” 称呼也从‘百室’变成了李相。 李善长惶恐的道:“臣特来请罪。” 朱元璋故作惊讶的道:“哦,李相何罪之有?” 李善长羞愧的道:“罪臣意外得知陛下为一妖童所惑,心下着急。”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蛊惑马八爷闯大牢的计策。” “为了让马八爷顺利进入大牢,罪臣还强令石校尉不得阻拦。” “不知怎地,马八爷竟然误伤了二皇子。” “此乃罪臣之过也,不敢推卸,请上位治臣之罪以儆效尤。” 朱元璋道:“你认罪倒是干脆,那你觉得咱该如何处置此事?” 李善长说道:“臣乃戴罪之身,岂敢妄言,一切皆听上位圣裁。” 朱元璋冷笑道:“让咱圣裁?” “好啊,来人,将石坚和今日在大牢值守之人,全部拖出去斩首。” 李善长大惊:“上位不可啊,此皆臣之过也,石校尉等人是受臣强迫才如此。” “要治罪,也当治臣之罪。” 朱元璋忽然起身,走到李善长面前将他搀起,和蔼的说道: “你是咱的肱股之臣,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降罪于你。” “都是这些人不能规劝于你,才让你犯下大错。” “要罚也应该罚他们,如此也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能什么命令都听。” 李善长脸色微变,再没有了方才的从容。 本来他是想认罪,并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这样就算石坚他们被处死,自己也能落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美名。 以后才会有更多人为他卖命。 可是现在朱元璋一席话,却反而将他架了起来。 你李善长我不杀,可谁听你的我就杀谁。 以后他还怎么号令其他人? 就在他大脑急速转动,寻找应对之法的时候。 朱元璋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再次下令道: “还愣着做什么,将石坚等人斩立决。” “是。”赵二虎从角落里站出来。 一挥手,一群禁卫冲出来将石坚等人拖了下去。 朱元璋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似乎被杀的就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苍蝇。 脸上挂着笑容,说道:“百室啊,咱们也有好久没有叙旧了。” “我正好备了点酒菜,咱们畅饮一番。” 李善长挤出一丝笑容,道:“臣……” 就在这时,又有内侍来报,中书左丞杨宪求见。 朱元璋大笑道:“肯定是来弹劾你的。” 然后对内侍说道:“就说咱说的,若是弹劾李相的,就回去吧。” 说完,拉着李善长就往偏殿走。 第29章 暴躁的母亲 朱樉并没有去找御医,对自幼习武的他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 对于各种伤情有着基本的判断。 这两道痕迹看起来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 如果敷药有可能弄出疡病(发炎、溃烂),就这样晾着不管,过上十天八天淤青消了也就好了。 所以从乾清宫出来,他就溜去了坤宁宫,半路却遇到了朱标、朱棡和朱棣三人。 三人见到他,连忙走了过来。 朱标关切的问道:“二弟,我听说你受伤了?不严重吧?” 朱棡和朱棣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也充满了担忧。 朱樉倍感温馨,故意甩了甩胳膊说道: “没事儿,我自幼习武岂会被八爷伤到。” 朱棣气道:“哼,看他是娘的长辈,我还去看望过他,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 “等会儿我帮二哥你骂他。” 或许会有人说了,永乐大帝这也太憨了吧? 然而,他今年实际年龄才九岁,且自幼习武,文事方面并不是多突出。 再加上强势的爹,贤惠的娘,三个能力突出的兄长。 更何况二哥三哥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这个四弟真就被全方位压制。 只能当个乖宝宝。 原本的世界,直到他去镇守北平,在徐达的点拨下才开始大量阅读史书,并迅速成长。 大家不要拿后世的永乐大帝来看待此时的他。 不过也正因为上面有几座大山压着,他反而没有养成那种张狂跋扈的性格。 也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后来这些大山一座座自己倒了,他这个不起眼的老四,反倒成了最后的赢家。 言归正传。 听到朱棣的话,朱樉大笑道:“哈哈,四弟也长大了,都会替哥哥出气了。” 说着还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朱棣本人倒没觉得有什么,朱标和朱棡却都惊讶不已。 倒不是说以前朱樉对兄弟姐妹多苛刻,而是他的性格,让他在弟弟妹妹面前总是拿大装腔作势。 像今天这样亲切属实罕见。 朱标马上就想到,莫非是马钰的功劳? 朱棡则有些疑惑,去大牢一趟就这么有用? 确定他没事,朱标等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四人就一起去了坤宁宫。 路上,朱棡肯定的道: “八爷是怎么闯进应天府大牢的?更何况还有拱卫司守护。” “此事必有蹊跷。” 朱标脸色一冷,说道:“能调动拱卫司的,除了爹娘和我,就只剩下一个人。” “应当是大明律之事上,爹改变了主意,让他感受到了危机。” “让八爷去牢里试探,好将水搅混了。” “只是他没想到,八爷将二弟给打了。” 朱棡虽然也是嫡皇子,但毕竟不是太子,很多事情他了解的也不多。 闻言惊讶的道:“莫非传闻是真的?爹被那钦犯给说服了?” 朱樉抢先一步说道:“真的,老三你不在场不知道,咱爹被老马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最后恼羞……” “咳咳……”朱标猛的干咳几声,打断他道: “二弟莫要胡说八道,是爹虚心纳谏。” 朱樉瞅了一眼周围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上的内侍,顿时明白自己太兴奋了,打个哈哈道: “和你开玩笑的,马钰痛陈利害,咱爹欣然采纳了他的谏言。” 朱棡自然知道那句话是真的,心中更是惊讶。 面刺我爹竟然还能安然无恙,还改变了我爹的主意,这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心中不禁升起好奇心,同时生出的还有好胜心。 我就不信你一个乞丐……一个十三四岁的乞丐,能懂这么多。 一定要找个机会,试试对方的斤两。 不一会儿兄弟四人就到了坤宁宫。 还没等他们靠近,马皇后老远就招手道: “你们几个快过来见见表兄弟。” 表兄弟? 看了看马皇后,又看了看马钰,再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马烨。 兄弟四人的嘴巴都不禁张大了。 什么情况?不是钦犯吗?怎么变成真的了? 还是马钰先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三位皇子。” 朱标率先反应过来,这是惜才要借假成真,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娘,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马钰心道,小样的,让你隐瞒身份骗我,这次也被吓到了吧。 这时朱棡也开口说道:“娘这么做怕是会引起群臣反对啊。” 朱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立即跳起来道: “这是咱娘的私事,谁敢反对?活得不耐烦了。” 朱棡反驳道:“天家无私事。” 朱樉不高兴的道:“我说老三你能不能别打官腔,什么叫天家无私事,你直接说你不同意不就行了。” 马钰也相当无语,他猜到这事儿会遇到一些反对声音,但没想到竟然是马皇后的儿子。 而且史书里有记载,朱老二和朱老三关系并不好,看来也是真的。 真是麻烦啊。 不过他并没有和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站出来道歉试图调和。 这么做只会加剧矛盾。 最好的办法是让说话管用的人站出来。 所以,他将目光看向马皇后。 马皇后显然也没想到,第一个反对的会是自己的儿子。 不过她并没有摆出大家长的架势,强迫儿子接受。 她很清楚老三的脾气,心高气傲一般人不放在眼里,但对有才能的人又很尊敬。 其实老二也是这个脾气,只是他在牢里就和马钰建立了感情,所以才没有反对。 老三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 想让他认这个亲,难也不难。 难就难在,要在才能上折服他。 不难是因为,对马钰来说这事儿几乎是手到擒来。 所以她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吧。” “你们来一场比试如何,你输了就认他这个表哥,若他输了此事作罢。” 朱棡被窥破心事有些脸红,但还是上前一步说道: “好,若他能比的过我,我就认他为表兄。” 马钰能猜到,马皇后是借机打磨儿子傲气,不过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面子是别人给的,里子是自己挣的。 皇亲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想要获得大家的认同,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才行。 于是他微微拱手道:“如此便恕我不敬了。” 之后大家定下规则,双方互相出题,以五题为限,谁答不上来的多谁输。 裁判自然是马皇后。 一旁的马八爷、马烨,以及一众内侍们哪见过这阵仗,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生怕遗漏了精彩时刻。 至于谁先出题…… 马钰笑道:“我痴长一些时日,便由三皇子先出题吧。” 朱棡倒也没有谦让,要来笔墨纸砚提笔便画。 马钰心中一突,莫非是比绘画?这个他是真不懂。 心中已经做好了认输的准备。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朱棡画的分明是一副简易地图。 说简易,但山川地势、关隘城池等等也都一应俱全。 之后他又开始标注各种细节。 这分明是一张军用地图,啧,能凭借记忆手绘这玩意儿。 这小子果然不简单啊。 赞叹过后,马钰就麻了。 朱棡大概率要和他玩军旗推演,可他也不懂军事啊。 但比赛已经开始,总不能直接就投吧。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怎么都得上去挣扎两下。 不过马钰也不担心比试会输。 就是不知道轮到自己出题的时候,给他来个二元一次方程,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定下应对方式,心中有了底,马钰就开始仔细观察地图。 因为古代画地图的方式和现代不同,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分清哪里是哪里。 这分明是一副北方的地图。 准确说是河南、山东、山西、河北、北平等地的地图。 想到这会儿徐达和常遇春应该已经出兵元大都,马钰哪还不知道他的目的。 就是要推演本次北伐元大都的战事。 这反而让他心中稍定。 这事儿历史书上写着呢,他作为明黑自然也看过。 虽然不了解详情,但大致走向还是知道的。 糊弄一番至少不至于丢人不是。 接着他就开始仔细观看地图,同时也借着地图回忆历史书上的记载。 但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就被其中的一条线给吸引。 这是一条很长的线,代表的是河流。 可是……如果他没记错,这条河不应该在这里啊。 于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这里画错了吧,黄河早在南宋时期就夺淮入海了。” 朱棡头都没抬,随口说道:“今年初黄河在寿张县(山东聊城)决口。” “然后就分成了三股,两股继续南下入淮,还有一大股重新北上流入渤海。” 什么?黄河在洪武元年决堤改道?其中一大股北上进入渤海?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马钰激动不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棡并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 “别说我没提醒你,现在徐帅和常帅正在疏通这条河道,引其水入大运河北上。” “如此一来大军粮草就可以通过水路直达元大都。” “嗯,按照时间推算,这会儿应该已经疏浚完毕,大军马上就要出发了。” 还是马皇后注意到了马钰的表情,不禁问道: “钰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马钰深吸口气,说道:“逆天改命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话很中二甚至可以说很傻×,但他觉得只有这句话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马皇后惊讶的道:“什么逆天改命的机会?” 朱标、朱樉也都疑惑的朝他看来。 马钰上前一步,对朱棡说道:“三皇子,笔可否给我一用?” 朱棡很不解,但也想看看他在故弄什么玄虚,就将笔递给了他。 马钰接过笔,重新取过一张白纸,也在上面画了一张简易地图。 只是他不习惯用毛笔画的很丑,不过轮廓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正是河南、山东、安徽、河北等地的大致地形。 接着他又标注了几个重要的地形。 其中就有黄河、淮河、洪泽湖。 将这些画好,他才对众人说道:“我们来说一说黄河南下夺淮入海的危害。” 马皇后等人都来到桌子前,准备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朱棡则以为他明知必输,故意转移话题,心中很是鄙夷。 但还是围了过来,准备随时拆穿对方。 马钰已经无暇顾及什么比赛了,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关系着亿万人的生命,比任何比试都重要。 “首先我们来说一下,黄河夺淮入海,对北方的危害。” “黄河是北方流量最大的河流,如果失去黄河水的补给,本就缺水的北方将会更加缺水。” “尤其是山东、元大都西南部(河北)等广阔的土地,缺水会更严重。” “缺水耕作就无法保证收成,北方的产粮能力会进一步降低。” “而且别忘了还有大运河,山东段常年淤积,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疏通。” “即便如此,每年也有几个月无法通行大船,迫使元朝不得不走海路运输漕粮。”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了黄河水补给,北方的水量不足以维持运河通行。” 原本的历史上,这个问题直到永乐九年才开始着手解决。 只是朱棣派去的人,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竟没水,河道挖的再深也没用。 最后还是请了河神白英出山。 白英熟知山东的河流布局,重新制定了治理方案。 将山东境内水量比较充沛的大河河水汇入大运河,才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白英自己也因为呕心沥血,大运河疏浚完成之后病逝。 后人感念其功绩自发祭祀,后来就成了河神。 但是,大家都只看到了大运河重新被疏通带来的好处,却忽略了付出的代价。 没了黄河水的补给,山东本就缺水。 现在本就不多的水资源,又被汇入大运河流走。 可谓是雪上加霜。 被这么一折腾,之后的几百年,河南东部、山东乃至河北彻底瘫痪。 可以这么说,中原失去经济地位,除了南方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之外。 黄河这位暴躁的母亲,也在背后狠狠的踹了一脚。 马皇后、朱标、朱樉等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茬,此时听马钰解释才陡然醒悟。 是啊,黄河夺淮入海,北方的良田怎么办? 朱棡的表情也变了,他也意识到马钰不是在转移话题,而是在说一件关乎国运的事情。 一口气说完这些,马钰顿了一下,给众人反应的时间。 然后才继续说道: “我们再说说,黄河夺淮入海,对两淮地区的危害。” 第30章 天命所归 马皇后几人已经被马钰的话吸引,听到说淮水,目光立即跟着转向了代表淮水的那条线。 一旁的内侍们,看向马钰的目光更加的热切。 这是真有本事的,难怪娘娘要收他为从侄。 以后一定要好好巴结。 角落里的马八爷和马烨两人,都非常的羡慕。 若是我们也这么有才能就好了。 不过想到以后要跟着他混,两人又都变得开心起来。 马烨年幼心思相对简单。 马皇后将他们交给了马钰,那他就是他们的靠山。 靠山,自然是越厉害越好。 马八爷的心情则有些复杂。 悄无声息就被人利用,还打了嫡皇子,他是真的怕了。 认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他,只想回家乡,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安生日子。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就这样狼狈的逃回去。 况且,在应天被那么多人吹捧,他也确实挺享受。 现在有个这样聪明的人罩着,是不是可以再留一段时间看看? 可他们和马钰真的不熟,也不知道对方的性格。 万一也是个狡猾的狐狸,利用他们呢? 所以他内心是非常纠结的。 不过这会儿可没人理会他是怎么想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马钰身上。 马钰将手放在淮水流域,说道: “淮水水系是一套自然生成的,相对独立又完善的系统……” 这时朱樉插话道:“什么叫系统?” 马钰无奈,只能先给他们解释什么叫系统,然后才继续说道: “淮水和两岸的支流,构成了一套调节水资源的系统。” “局部地区发生洪涝,多余的水量会顺着支流汇入淮水,减轻当地的水灾。” “汇入淮水的水量也不会浪费,而是被淮水转运到其他地方。” “比如转移到某个缺水的地方,缓解当地的旱情。” “如此一来,洪涝问题和旱情同时得到缓解。” “如果再有多余的水量,就排入大海。” “淮水两岸能发展富庶起来,多赖淮水之功。” 朱棣看了看地图,疑惑的问道: “那如果上游发生旱灾怎么办?” 马钰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淮水毕竟不是万能的,它的作用是相对的。” “有了它无法解决全部问题,但没它很多问题将彻底无法解决。” 朱棣挠了挠头,只有一种感觉:不明觉厉。 马钰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没有淮水,或者说淮水水系遭到破坏,会有什么后果。” 说着,他手指放在了黄河和淮水下游河段。 “黄河夺淮入海,挤占了淮水河道。” “黄河的水量比淮水大很多倍,如此巨量的水涌入,会冲垮淮水河堤淹没两岸土地。” “这是直接伤害,南宋时期就已经发生过,我不再赘述。”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持续性的间接伤害。” “短期内人们察觉不到疼痛,等察觉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马皇后几人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马钰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根子就在泥沙上。” “黄河水裹挟巨量泥沙,向来有一斗水六升沙之说。” “随着黄河泥沙的沉淀,淮水下游河段会逐渐升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比上游的河段还高。” “这也就意味着,淮水上游的水,排不出去了。” 朱棡眉头微皱,说道:“若我没记错,黄河夺淮入海之后,淮水借长江河道汇入大海。” “并未发生你说的问题。” 马皇后和朱标也不禁点头,好像确实如此啊。 南宋时期黄河夺淮入海,淮水借长江出海。 到现在已经两百多年,也没出太大问题啊。 马钰不慌不忙的道:“淮水上游的水,可以借长江出海,中下游的水呢?” 朱棡想了想说道:“淮南(皖南)的水同样可以排入长江,淮北(皖北)可以引导进入洪泽湖。” (接下来的淮南淮北,特指皖南皖北。) 马皇后和朱标看看地图,好像也没问题啊。 马钰心情非常沉重,说道:“现在我要说的正是黄河夺淮入海,带来的第二个问题。” “黄河夺淮之后,先流经洪泽湖,然后才会汇入大海。” “黄河水进入广阔的洪泽湖,流速会变慢,泥沙会大量沉淀。” “天长日久,洪泽湖的湖底也会抬高,湖水会溢出来,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应对?” 朱棡想都没想就回道:“加高加固河堤,将水牢牢锁在湖里。” 马钰苦笑一声:“是的,加高加固河堤,可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朱棡眉头皱起,什么后果? 换成刚才,他肯定认为马钰故弄玄虚,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可是这么做会有什么恶果吗? 他又实在想不到。 马皇后和朱标、朱樉也不解,这有什么问题? 马钰没有说什么,拿起砚台放在了地图洪泽湖的位置上。 然后看着三人道:“这就是后果。” 朱标、朱樉、朱棡哥仨还在疑惑,马皇后的脸色却陡然变的难看起来。 只见她一字一句的道:“地上悬湖。” 朱标哥仨也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禁脸色剧变。 泥沙能让淮水下游河道变成地上悬河,那么自然也能将洪泽湖变成地上悬湖。 一个湖底比周围地势还要高的湖泊,想想都知道有多么可怕。 哪天真要是决堤了,无法计量的洪水,将会席卷周遭的一切。 到那个时候,朝廷为了防止洪泽湖决堤,只能不断的加高加固湖堤。 然后……就是一个饮鸩止渴的局面。 原本的世界,直到明朝晚期才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为时已晚,朝廷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加固河堤。 万历年间开始用玄武岩条石修筑湖堤,这个工程一直持续到清乾隆年间才正式完工。 期间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已经无法估量。 二十世纪经过科学测量,洪泽湖的湖底,比周围的平原高出五米左右。 但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洪泽湖不只是它本身危险,对上游环境的危害也同样巨大。 马钰目光在马皇后、朱标、朱樉、朱棡四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朱棡身上,说道: “现在我们回头说你刚才说的那个问题。” “淮南(皖南)多余的水可以排入长江,淮北(皖北)多余的水怎么办?” 朱棡嘴巴张了张,一句话都说出不来。 排入洪泽湖?别闹了,洪泽湖的湖底比周围的地平线都高,怎么排?飞过去吗? 淮水下游河道和洪泽湖,形成了一个夹角,将淮北死死的夹住。 多余的水排不出去,但凡下点雨就会形成内涝。 这一片广阔的区域,成了事实上的‘死地’。 马钰继续说道:“水是会流动的,河南南部、山东南部,地势都比淮北高。” “这两片区域的降雨,也会流入淮北。” “一旦这些地方大面积降雨,整个淮北都将变成陆上泽国。” 这还不算完,接着他又拿起笔,在淮北(皖北)标注了两个地名。 分别是濠州和宿州。 看到这两个名字,脸色本就凝重的马皇后、朱标等人心跳骤停。 因为前者是朱元璋的老家,而后者正是马皇后的老家。 过了好一会儿,马皇后才涩声问道: “真的会如此吗?” 马钰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依然肯定的道: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此事其实并不难推理,就算你们不愿意相信推理,也可以按照我说的方向去调查。” “从南宋到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已经两百多年,有些问题已然显露出端倪。” “找几个懂水利的一探便知。” 马皇后心中的侥幸彻底被打碎,身躯都不禁摇晃了几下。 让朱标等人都担心不已。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盯着地图开始回忆马钰刚才所说的一切。 朱标哥仨见她无事,也将注意力转到了地图上。 马钰心中长叹一声,他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能改变这个悲剧。 可以说,黄河夺淮入海,对整个北方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山东、河北、淮北彻底瘫痪。 明清时期,这三处就是农民起义最频繁的地方,平均十几年一次。 山东和河北的响马,更是被着重记录在史书上。 尤其是满清,直接默认将淮北当成了泄洪区。 最开始还给点救济,到后来已经懒得理会当地百姓的死活了。 出身于淮北的学者马俊亚,为家乡写了一本书《被牺牲的局部》。 内容就是满清时期,朝廷是如何打着大局的幌子牺牲淮北的。 直到二十一世纪,黄河夺淮入海的遗祸依然存在。 大家记忆最深刻的,应该就是二一年的郑州暴雨。 只是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郑州,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些雨水大部分都流向了下游的皖北。 最后将那里变成了泽国。 安徽是一个省,可皖北和皖南却是两个世界。 皖北经济情况很差,是全国有数的落后地区。 而皖南则是全国排得上号的富庶地区。 造成两地经济差距巨大的因素很多,但根本原因就是黄河夺淮入海带来的遗祸。 更准确说,是洪泽湖。 马钰也是从《被牺牲的局部》这本书里,了解的这些东西。 只是,他只知道黄河从南宋时期夺淮入海,就以为一直如此。 却不知道,黄河在1368年,也就是洪武元年再次决堤。 其中五成多的水量,重新汇入渤海。 四成多的水量,分成两小股流向南方,继续走淮水入海。 徐达和常遇春率领的北伐军,征讨元大都能如此顺利,也多得益于改道的黄河之助。 他们疏浚河道,将黄河水引入大运河。 使停摆的大运河山东段恢复了航运,直接走水路直捣黄龙。 面对这般迅捷又猛烈的攻势,蒙元没有招架之力,轻易就被击败。 只是洪武八年,黄河再次从开封决堤,并最终全部南下夺淮入海。 形成了后来的明清黄河。 也才有了后来的那么多人间惨剧。 也因此,马钰从朱棡那里得知黄河现状,才会那么的激动。 虽然他不知道后来黄河发生了什么,却知道扭转乾坤的机会就在眼前。 整体南下的黄河很难改道,可现在黄河自己回来了。 朝廷只需要重新规划河道,加固河堤就可以了。 就算以古代的生产力,也完全可以做到,而且代价也不会特别大。 至于朱元璋会不会这么做。 马钰觉得这压根就不需要质疑。 因为朱元璋和马皇后的老家,都是淮北(皖北)的。 以华夏人对乡土的重视,他们必不可能坐视悲剧的发生。 即便是付出一定的代价,也会让黄河重回故道。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想,很快马皇后就从沉思中醒来,目光看向马钰,语气凝重的道: “我们要如何做,才能避免你说的情况发生。” 她自然知道根子在黄河,可这种事情还是得听‘专家’的。 现在在她眼里,马钰无疑就是那个唯一的专家。 马钰肯定的说道:“让黄河重回故道,然后重新梳理淮水水系。” 对这个答案,大家都丝毫不觉得意外。 可是…… 朱标表情凝重的道:“元朝修黄河引得义军四起,怕大家不会同意大动干戈啊。” 朱樉也说道:“独眼石人的事情,可才过去没多久啊。” 反倒是朱棡,寒声道:“这般大的事情可由不得他们。” “先解释,还不肯听的,就全部发配去修黄河。” 马皇后不禁摇头,这三儿子太莽撞了。 马钰自然明白朱标他们的担忧,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长远的眼光。 也不要高估某些人的操守。 朝廷敢提黄河改道的事情,必然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反对。 而且民间对此也会有心理阴影。 到时候那些掌握话语权的人四处散布谣言,恐怕还真的会出问题。 但事情并非无解,不过是一场舆论战争罢了。 所以,马钰笑道:“事情或许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马皇后眼睛一亮,追问道:“你有办法?” 马钰说道:“首先,大明还未真正平定天下,远未到修黄河的时候。”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将现在的三股河道给固定住。” “只是固定河道,没有任何人会反对。” 当然不会有人反对,甚至如果朝廷不去做,天下人反倒是会不愿意。 你大明不去维护黄河,你凭什么得天下? “按照我的推测,大明需要四年左右就可以得天下。” “也就是说,我们有四年时间去做准备。” 马皇后再次颔首,这个时间和他们预测的也差不多。 马钰继续说道:“在这四年时间里,我们需要做一件事情。” “让天下人知道黄河夺淮入海的危害。” “然后再告诉他们。” “想让黄河重回故道,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可以说几乎无法完成。” 朱棡忍不住说道:“为何?这样岂不是把人都吓退了吗?” 马钰笑道:“因为现在,黄河自己回去了,我们维修黄河付出的代价就小了很多。” “关键是,黄河的五成多水量,是在洪武元年重回故道的。” 马皇后心中一动,这么大的隐患,几乎无解的难题。 却在洪武元年,黄河自己解决了大部分难题。 划重点,洪武元年。 为什么不早不晚,非得在洪武元年? 只有一个解释,也必须只能有一个解释。 天命所归。 朱标哥仨也相继反应过来,然后表情都显得有些怪异。 他们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和天命扯到一起。 可……事情太巧了。 巧到就连不太相信天命的他们,都不得不相信,这事儿或许真的就是天命。 大明天命所归。 第31章 长生不死(标题党) 马皇后看向马钰的目光,已经不只是欣赏了,更多了满意。 这个侄子认的太正确了。 想到这里她笑道:“本来该我给你见面礼的,没想到钰儿你先给了姑姑这么大一个惊喜。” “嗯,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样吧。” “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只要不是摘天上的太阳,都准了。” 马钰心里嘀咕了一句,我想当皇帝行不,嘴上却谦虚的道: “姑姑说的哪里的话,我帮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马皇后更加的开心,说道:“哈哈……好好好,是姑姑说错话了。”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不过我也不能小气了,回头和陛下商量一下,再决定给你赏赐。” 马钰这次没有再推辞,而是撇了撇嘴道: “谁稀罕他朱皇帝的赏赐,若不是姑姑,我才懒得说这些。” 马皇后不禁失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呢。” “不过啊,这话姑姑爱听,看他朱重八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拿大。” 这时朱樉跳出来说道:“老三,怎么样?比试还要继续吗?” 朱棡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但随即就朝马钰下拜道: “朱棡见过表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表哥不罪。” 马钰连忙躲开,然后说道:“三皇子不必如此,换成我大概率也会和你一般做法。” 朱标站出来,一左一右拉着两人的手说道: “你们这也叫不打不相识。” “若没有三弟这次比试,钰表弟也不会知道黄河改道的事情。” “说不定就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扭转乾坤机会。” “所以啊,这就是上天安排的机缘,将来必为一段佳话。” 听到这话,朱棡脸上的不自在顿时消失,反而有些兴奋。 他再聪明也是个半大少年,正是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龄。 机缘、佳话之类的,他可太喜欢了。 心中的些许芥蒂也同时消失,只剩下对马钰才华的敬佩。 马钰也不禁暗赞,果然不愧是朱标,轻易就化解了尴尬的氛围。 还为两人创造了交好的契机。 想到这里,他也顺势打趣的道:“哎,可惜这次比试未能完成。” “书写故事的人就少了许多素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抱怨我们。” 朱标笑道:“那就让他们抱怨去吧……” 朱樉插话道:“我觉得他们会胡编乱造补全比试过程,还别说,我还真有些期待他们怎么编。” 朱棣也挤过来,说道:“要不我们悄悄把消息传出去,看那些说书先生怎么编?” 听到他的馊主意,大家都笑了起来。 几个孩子能和睦相处,尤其是原本有些不对付的老二老三都能相互开玩笑,马皇后更加开心。 马烨在一旁羡慕不已。 马八爷也终于决定,暂时不走了。 这马钰看着很靠谱的样子,说不定就能带着老汉我过好日子呢。 不过毕竟不是真的血亲,得想办法和他搞好关系。 他心中不禁开始思考,要怎么讨好马钰。 之后马皇后就让马八爷和马烨先回府上: “回去将家里收拾好,再将钰儿的住处安排好,以后那里就是你们的住处了。” 马八爷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连忙带着马烨回家。 将主房腾出来给马钰住,同时还将家里的财产全部登记好,还有各个门房钥匙等等也都准备好。 好等马钰回来全部移交过去。 宫里。 马皇后又让马钰朱标等人去外面联络感情: “等陛下忙完了,咱们一起用了家宴钰儿你再回府。” 她自己则留在房间内,将马钰方才说的那些东西,全部记录下来。 并且开始思考,该如何宣传此事,如何为皇家制造舆论优势。 马钰则跟着朱标四人来到花园凉亭坐下。 朱樉第一个开口,戏谑的道:“我说老马,你不是对我爹很不满,还说从长江跳下去也不当大明的顺民吗。” “怎么改主意了?” 看着搞怪的二弟,朱标露出无奈的表情,不过他也没有阻止。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说开了才好。 而且他也确实很奇怪,马钰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就答应给自家娘亲当从侄。 毕竟这意味着他要放弃自己的姓氏。 换成一般人,能给皇后当从侄,那是荣耀。 但以马钰一直以来的表现,他觉得有些不正常。 朱棡和朱棣则有些惊讶,这表哥以前对自家父亲很有成见啊? 马钰虽然不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趁早解释清楚。 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听到朱樉的问题,他顺势说道:“我只是给姑姑当从侄,可没说当皇帝的顺民。” “这两者你可要搞清楚,而且……” 说到这里,他露出奸诈的笑容:“当了姑姑的侄子,以后我再非议皇帝,他再气都只能听着,不能拿我怎么样。” “想想都觉得痛快啊。” 朱标哥四个都有些懵逼,啥意思?给我娘当侄子,就为了光明正大蛐蛐我爹是吧? 还别说,符合之前马钰一贯的表现。 好半晌,朱樉才竖起大拇指道: “老马,你就是这个,我服啦。” 朱棣也不明觉厉,这个表哥太勇了,竟然敢蛐蛐恐怖的老爹。 朱棡则觉得,这表哥胆子有点肥啊,看来得重新认识他一下了。 朱标再次露出无奈的表情,看来以后这个家有的热闹看了。 接着他不经意的问道:“你原本的姓氏怎么办?总不能让那边断了香火吧?” 马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我们家的传承非常独特,族人将死亡分为三种。” 朱棡好奇的问道:“三种?” 马钰颔首道:“是的,第一种是社会性死亡。” “直白点说,就是被这个世界边缘化,再没有人愿意接受你,也没有人再愿意提起你。” “在整个社会,形同死亡一般。” 兄弟四人表情各异。 朱标、朱樉、朱棡都露出深思之意,被整个社会边缘化,活着和死了确实没啥区别了。 朱棣挠了挠头,混成这个样子,那人也太惨了吧。 “第二种死亡,是肉体死亡。” “这个很好理解,就是人死了,被封在棺材里埋葬。” “第三种死亡是精神死亡。” “没有人再记的你,你所有存在的痕迹全部消失。” “但反过来说,只要还有人记得你,就不算真正的死亡。” “精神不灭,才是真正的长生不死。” 朱标不禁点头表示认可,好像这三种死亡可以套用到所有人身上啊。 果然不愧是拥有独特传承的家族啊,总是能从另外一个角度总结经验。 马钰等他们三个(朱棣?)消化的差不多,才继续说道: “我们家族教育子弟,只要活着,就要在社会中找准自己的定位。” “哪怕是去掏大粪,都不能成为一个完全无用之人。” 这次只有朱标点头表示了认可,朱樉和朱棡则有些不以为然。 掏大粪?那还不如死了好。 马钰没有理会他俩的想法,接着说道:“再说精神死亡。”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对精神死亡的方法就只有一个,子嗣。” “只要子嗣不绝,只要香火不断,就始终还有人记得他们。” “还有少部分人,可以靠着文学著作,将自己的名字和思想流传下去。” “亦有部分人成为帝王将相,在史书上留下姓名,为后人所知晓。” 朱标心中一动,说道:“此与左传所言三不朽不谋而合。” 立德立功立言。 做到一样就能名载史册,使精神不灭。 以前他对三不朽感触并不深,此时听了马钰的话,不禁生出了许多感悟。 马钰心道,说的太好了。 正怕你们不信呢,现在自己把注脚找好了,倒省了我去解释。 所以干脆的说道: “这正是族中长辈根据三不朽,结合自己的思想总结而得。” 兄弟三人了然的点点头,没有任何怀疑。 马钰见成功忽悠住他们,也非常开心,接着说道: “但族中长辈认为,靠血脉传承,其实是最靠不住的。” “一场动乱可能就子嗣灭绝了。” “就算有些子嗣侥幸逃的性命,能不能记得谁是自己的祖宗都还两说。” “事实上,除了少数大家族,大部分百姓都很难得知十代之前的先祖是谁。” “还有很多,干脆找个历史上的名人,强行认人家当祖宗。” 此话一出,朱标的表情变得特别不自然。 朱棡也默默的将视线转向一边,这表哥胆子是真肥,竟敢如此蛐蛐我爹。 朱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老马一天不蛐蛐就浑身痒痒,哥们习惯了。 只有朱棣一脸懵懂,压根就没想到,自家老爹曾经被人忽悠着认朱熹当祖宗的事儿。 虽然后来朱元璋醒悟过来,放弃了认祖宗的打算,但这个黑历史是过不去了。 马钰心中暗笑,蛐蛐成功。 面上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说道: “所以族中长辈就一直在教育子弟,当以三不朽为追求。” “对于子嗣,反倒没有其他家族那么重视。” 朱标不仅赞叹,好一个宏大的目标,好一个有追求的家族。 朱棡却质疑道:“既如此,为何从未见过你长辈著书立传?还是说他们使用了化名?” 朱标也反应过来,确实如此啊。 他们倒没有怀疑马钰原本家族的学问,之前马钰已经展露过许多。 尤其是今天这一番关于黄河的推理,可谓是精彩至极。 关键这次的推理不是纯思想方面的,而是能够切切实实改变社会现状。 往大了说,决定着亿万苍生的福祉,能够左右一个王朝的兴衰。 由此反推,马钰的长辈掌握着的学问,只会更加渊博深厚。 可是,既然他们想要精神不灭,又有这么高深的学问,为何不出书呢? 难不成真的用假名发书? 马钰自然也是早有准备,说道:“因为蒙元拒绝华夏化。” 朱棡还有些疑惑,华夏化? 听过之前几次讲课的朱标和朱樉,却恍然大悟。 “蒙元拒绝华夏化,那他们就是蛮夷。” “我们身为华夏正统,岂可与蛮夷为伍?更遑论为他们效力了。” “所以长辈们宁愿不要精神长存,也不愿意出书帮助蒙元欺压华夏百姓。” 朱标赞道:“令长辈品性之高洁,让人敬佩啊。” 朱棡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有些难以理解。 蒙元已经得了天下,那么多人都为他们效力,你们家族就因为这个宁愿放弃三不朽的机会? 但这并不妨碍,他内心对马钰背后家族产生敬佩之感。 这就是华夏人的思想,敬佩出仕造福天下的人,也尊重采菊东篱下的隐士。 这时朱标又问道:“你家中长辈的著书,可还存世?” 马钰摇摇头,叹道:“不知道,元末乱世家中连遭灾祸。” “长辈带着我辗转各地,却始终未能寻得一安身立命之所。” “反倒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朱棡还想再追问些什么。 朱樉却先一步说道:“别再问这些悲伤的事情了,对他来说就是伤口撒盐。” 朱标也颔首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现在你有了我们,可以放心生活了。” 朱棡虽然有些不甘,但也只得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打算。 倒不是他对马钰的身份有怀疑,而是想要得知其背后的家族所在,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些存书。 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 算了,反正时间还长,以后再问也不迟。 想必他也不想看着家族藏书就这样遗失。 朱樉又拍了一下马钰的肩膀,说道: “你小子以后啥都别干,把肚子里的学问都写成书。” “免得你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东西全丢失了。” 马钰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可真是谢谢您了,真会关心人。” 朱樉满脸得意的:“那是,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必须得为你着想。” 朱标心下非常满意,老二还是很靠谱的,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话也就只有他说才合适,换成别人这么说,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也不能说是误会。 只能说,由别人说出来,就显得太功利了。 会破坏好不容易形成的默契。 这时,不远处传来朱元璋的声音:“什么兄弟?咱怎么不知道?”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朱元璋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第32章 你再想想 看到朱元璋过来,朱标哥四个都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请安问好。 马钰也起身,煞有介事的整理仪表,然后郑重的大礼参拜。 其他人都有些诧异,你不是挺能蛐蛐的吗?怎么就服软了? 朱元璋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心中还不由得意,让你小子再嚣张。 然而,就在这时马钰大声喊道: “小侄马钰,参见姑父。” “噗哈哈……”朱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连忙捂住嘴巴背过身去。 但肩膀还在不停的抽动。 朱标、朱棡也是嘴角直翘,赶紧低头生怕被父亲看到自己脸上克制不住的笑容。 朱元璋就和变脸一样,脸色再次黑了下来,伸手指着马钰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你给咱等着。” 说完一甩袖,气杠杠的往正堂走去。 朱标非常无奈,看来自己的预感是对的,以后有热闹看了。 朱樉再次竖起大拇指,厉害。 朱棡惊讶不已,自家性情强势的老爹,就这么走了? 朱棣看向马钰的目光,充满了崇拜,这表哥很厉害啊。 进入正堂,朱元璋发现马皇后正在写写画画。 就走到她对面故意重重坐下,让椅子发出抗议的声音。 马娘娘抬起头,发现他表情不对,也是心中一咯噔,连忙放下笔问道: “怎么了,百室不肯认错?”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他敢,真以为咱的包容是无限的吗?” 然后他就将处理的过程讲了一遍。 处死了石坚等人,故作亲切的和李善长交谈,一副君臣相谐的画面。 马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说道: “如此便好,相信有了这次教训,以后他会收敛许多。” 朱元璋说道:“但愿如此,不过发生了此事也好,正好给了咱动拱卫司的借口。” 拱卫司的核心成员,都是之前立过功的密探,不能无缘无故的将他们边缘化。 现在借口送上门了。 要怪就怪李善长和石坚去,怪不到咱头上。 马皇后也赞同的道:“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有想好怎么做吗?” 朱元璋说道:“解散拱卫司,重新招募人手组建一个新部门。” 马皇后有些惊讶,说道:“太过激烈了一些吧。” 朱元璋严肃的道:“拱卫司职责重大,不可有任何疏漏之处。” “况且,咱也想借此机会,给群臣立立规矩。” 让他们知道,现在是大明王朝,不是之前的割据政权了。 马皇后叹道:“一直这样君不君臣不臣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罢了罢了,就这么办吧。” 朱元璋劝道:“咱知道你想保持以前的良好关系,但这是不可能的。” “汉高祖也是先立规矩,大家守好君臣本分,才能相安无事。” “咱立规矩,对我们好,对他们也好。” 马皇后说道:“我知道,就是觉得变化实在太快了。” “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仿佛还在昨日,睁开眼却已然面目全非。” 朱元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转移话题道: “咱正想问你呢,不是说过段时间再收马钰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提起此事,马皇后就想起了方才那番黄河推论,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 “我想了想,那么做还是太功利了,顺其自然的收更合适。” “而且这个从侄也没白收,第一天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朱元璋也顿时被勾起兴趣,道:“什么惊喜?” 马皇后将身旁的一沓纸递给他:“你一看便知。” 朱元璋越看越是震惊,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问题可就太大了。 不过他心中也有疑惑,真的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但当他看到对淮北的预测时,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别处是什么情况,可对自己老家太清楚不过了。 既怕旱,又怕雨。 雨稍微大一点就淹,套用句俗话,蛤蟆撒点尿都能淹。 以前大家认为是老天的问题,要么就认为是朝廷失德导致的。 朱元璋自己也很奇怪,为啥老家会是这个样子? 他不愿意相信什么天命,可有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没办法解释。 看了马钰的分析他才终于明白缘由。 原来一切都是黄河夺淮入海的锅。 有了老家的情况佐证,那么整篇推论的可信度就非常高了。 一想到自己要接手这么个大烂摊子,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关键是,自己的老家就是受灾区,还是受影响最大的区域。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的发生。 等他看完,马皇后说道:“如何,这个惊喜够不够大?” 朱元璋深吸口气,面色凝重的道:“全是惊,一点都喜不起来。” 马皇后知道他为何会这般想。 因为她只写了黄河夺淮入海的危害,还没来得及写洪武元年黄河决堤,部分水量重回故道的事情。 朱元璋被这篇推理的内容震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于是,她笑着说道:“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喜吗?” 朱元璋仔细回想内容,全都是坏处,确实没有一点好处啊。 “妹子你别给咱打哑谜了,快告诉咱。” 马皇后依然没有直接告诉他: “你再想想,天德和伯仁攻打元大都,是怎么运输粮草的。” 朱元璋下意识的回道:“走水路……” 话才出口他就陡然反应过来,激动的连声说道: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天助我也。” 马皇后再次问道:“只有这一点好处吗?你再想想。” 朱元璋仔细思考,好像没别的了啊。 马皇后笑眯眯的说道:“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洪武元年改道。” 朱元璋脸一冷,寒声道:“又有人拿黄河决堤散布谣言?” 之前黄河决堤,就有人传谣言,说大明不得天命云云。 朱元璋下了戒严令,严惩了一批人,才把谣言遏制住。 所以这会儿听马皇后提起此事,他下意识的以为,又有人作妖。 马皇后无奈的道:“你呀,就知道打打杀杀。” “你再想想,把这两件事情放一起呢,会出现什么情况。” 夺淮入海遗祸无穷,洪武元年黄河重回故道。 朱元璋猛然醒悟过来,激动的一拍桌子道: “黄河它自己回来了,问题解决了大部分。” “而且洪武元年回来,那就不是天谴,而是天命。” “妙,妙,妙啊,妹子你真是太聪明了,竟然能想到这种法子,化被动为主动。” 马皇后笑道:“那你可夸错人了,这是马钰说的。”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一僵,道:“又是他?” 马皇后失笑道:“你这么大人了,和他小孩子计较什么。” 朱元璋气道:“那是咱小气吗?是他总是变着花样的气咱。” “咱没把他杀了,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之前咱还想着吓唬吓唬他,现在好了。” “有你给他当靠山,他更嚣张了。” 马皇后无奈摇头,道:“这孩子,太记仇了,回头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你告诉他,再敢对咱不敬,咱将他吊起来抽。” 马皇后笑道:“你就不怕他从此一言不发?” 朱元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黄河改道推论,嘴硬的道: “咱稀罕他的歪理邪说?” 之前的什么迁都、丹书铁券之类的,朱元璋并不在意。 就是有点急智罢了,这样的人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杀了一了百了。 甚至殷商礼器,别看他表现的很重视,其实心里明白这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影响其实很有限。 有没有它,大明照样立国。 直到那天关于天命观的讲解,才让他改变了对马钰的看法。 因为这玩意儿真的能影响到礼法、制度的建设方向。 只是,天命观对大明确实有影响,可并非是决定性的那种。 这也是朱元璋一直犹豫,要不要让马皇后收从侄的原因。 可今天的黄河推论不同,这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可以左右国祚的东西。 反推一下,如果朝廷不重视这一点,之后黄河再次决堤南下,会是什么后果? 他都不敢想。 而且马钰不光指出了这个问题,还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甚至还利用此事,给大明加了一层天命。 他认为,这一番推论的重要性,不亚于当年朱生给他制定的‘缓称王、高筑墙、广积粮’之策。 在这样的国策面前,他实在没有底气说出,我不在乎这样的话。 更何况,马钰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肚子里还装着多少东西。 要知道,马钰之前可是透露过,对政治制度、人口制度、土地制度等等都有所了解。 而这些恰恰正是他最需要的。 虽然得天下在即,可朱元璋内心却一点都不安稳。 原因很简单,他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设计属于大明的体制。 他对李善长的包容,除了个人感情方面的因素,还有就是希望李善长帮他完善礼法制度。 否则他肯定会利用这次机会,将李善长边缘化。 哪还用和现在这样费劲巴拉的玩机心。 现在有一个疑似懂这些东西的人在面前,他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有人要说了,就算不杀你,十八般刑具走一遍,给你留半口气儿完全没有问题。 看你说不说。 但马钰一直以来不怕死的态度,确实成功误导了朱元璋。 这人是真的不怕死,真要是用酷刑,搞不好最后啥都得不到。 既然他重感情,那就用感情笼络。 所以,尽管很不满马钰的嘚瑟,却还是没有一口否决马皇后收从侄的提议,只是还有些犹豫。 可是现在,看到黄河推论,这种犹豫也彻底没了。 对面,马皇后看着他底气不足的样子,心下莞尔,终于有人敢气你了。 朱元璋自己都没察觉,随着权势越来越大,他也变得越来越锋芒毕露,也越容不下不同的意见。 但马皇后作为枕边人,却很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点。 她能做的,就是努力调和朱元璋和群臣的关系,出手保护一些被处罚的大臣。 马钰的出现纯属意外。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真不怕死,还是吓唬人,但确实很敢说。 朱元璋去了一次大牢,回来之后气的一天没吃好饭。 更让他生气的是,自己被人给怼了,还得采用人家的意见。 这让他心里更不舒服。 可马皇后却敏锐的发现,就这样来回怄气,朱元璋身上的杀伐之气少了许多。 这也是她改变主意,直接收马钰为从侄的真正原因。 让马钰多气气他,他身上的‘人味儿’就能多一点。 当然,这个想法是不能告诉朱元璋的,否则就失灵了。 本来她还有点担心,马钰成了自己的从侄,会不会就不怼朱元璋了。 现在看是多虑了。 她没有戳破朱元璋的谎话,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不过这小子确实和他长辈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以后得多审问他。” 朱元璋马上说道:“对,你是他姑姑,这事儿你得负责。” 马皇后想了想,说道:“不过我们不知道他都掌握了哪些学识,不好下手去问。” “最好以后有什么难题,可以让他帮着解答。” “如此一来,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朱元璋跳脚道:“让咱去问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马皇后笑道:“谁说让你去问了,标儿、樉儿、棡儿不都能问吗。”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我吗。” 朱元璋这才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对了,先问问他们家族是怎么教导孩子的。” 以前他很自得,自家的孩子都培养的挺好的,尤其是朱标,简直是完美继承人。 可马钰的出现却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他承认马钰很有天赋,可再高的天赋也需要高明的老师培养才能成材。 马钰能有今日的成就,定然与他家族的悉心培育有直接关系。 那么,如果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培养孩子的,是否可以拿来教导皇子们? 马皇后颔首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起这一茬,不过先不急,待过几日我再找个机会亲自问他。” 接着夫妻俩又聊了几句马钰的事情,就将话题转回了黄河的事情上面。 很快就敲定了大的章程。 说到后面舆论宣传的时候,朱元璋说道: “等新的密探部门建成,就将此事交给他们,也算是一次练兵了。” 马皇后自然没有意见。 下午,马皇后命御膳房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家宴。 朱元璋、马皇后和两人所有的子女全部都参加了。 面对这种盛情,马钰也不禁有些感动。 就算人家想利用自己,有这份心也很难得了。 当然,如果朱元璋不在席上就更好了,他如是想道。 ----------------- 他们关起门吃家宴,一直关注皇宫动静的朝野,却犹如原子弹爆炸一般。 沸腾了。 第33章 锦衣卫 用过家宴天色已经不早,马皇后就要派人送马钰回新家歇息。 马钰却在此时说道:“姑姑,给我安排几个护卫吧。” “发生这么多事情,我怕没人保护着,出门就被人给砍死在大街上了。” 马皇后拍了他一下,说道:“莫要说这些晦气的话,谁敢动你一根指头试试。” 马钰坚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没人保护着,我心里没底。” 马皇后无奈的道:“也罢,你是我的侄子,身边也确实需要几个人装点门面。” 然后她找到朱元璋,将此事说了一下。 朱元璋冷哼一声,说道:“算他小子识相。” 于是就下令调拨了一个小旗的禁军,给马钰充当护卫。 看着跟在身后的十个杀气腾腾的壮汉,马钰顿觉心安。 他确实怕被人报复当街乱刀砍死,但之所以问马皇后要护卫,并不单纯是为了保护自己安全。 而是借此告诉他们,我坦坦荡荡,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可以说,这十个人既是护卫,也是监视自己的十双眼睛。 如此朱元璋他们才会放心。 毕竟自己来历太神秘了,不管怎么解释,很多东西都是说不清楚的。 而且朱元璋也肯定会派人监视自己。 与其一次又一次说谎,与其让他暗中派人搞的大家疑神疑鬼,不如直接敞开大门过日子。 剩下的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只要自己对大明有用,只要朱元璋感觉自己没有危险,那自己就能活的好好的。 再有马皇后护着,谁都奈何不了自己。 正因此,他才会问马皇后讨要护卫。 朱元璋和马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派了一个小旗的禁卫给自己。 要知道,这可是禁军充当护卫,满朝加起来不超过五指之数。 当然了,就算有这十个护卫在,朱元璋肯定还是会派人暗中监视。 但那又如何? 只要自己做事不背着这十个护卫,其他的监视人员,一律可以无视。 也不用担心暗中监视自己的人,会不会故意陷害自己。 总之,一切为了安全。 在内侍的带领下,他一路回到位于这个世界的新家。 很阔气的大院,足足有四进,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关键是,这宅子离皇宫非常近,旁边不远处有两所规模更大的宅院。 一个上面写着徐府,一个上面写着常府。 不用想就知道这俩是谁的府邸。 啧,和这两家当邻居,舒坦。 将来有机会多去他们两家串串门拉拉关系。 不过……貌似常遇春明年就要没了,也没几个月了。 如果他能多活几年,朱标和朱雄英爷俩也不死…… 只能说,可惜,可惜啊。 一番感叹,他才迈步回到家中。 得知他回来,马八爷和马烨带着二十几位男女仆从,到大门口迎接,搞得非常的隆重。 事实上,不少仆从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皇后亲戚,并不是很在意。 倒不是他们敢忤逆主人之类的,而是马八爷的表现太抽象了,实在很难让他们生出敬畏心。 但马钰一露面……主要是身后十个杀气腾腾的禁军护卫,顿时就震慑住了众人。 这个皇后侄子,好像不好惹啊。 看着本来还有些嘈杂的人群,突然变得寂静无声,马钰非常满意。 这就是他问马皇后讨要护卫的另一个原因了。 不要以为有皇亲的名头,别人就会服用你,自古以来恶仆噬主的事情屡见不鲜。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皇亲,只有十三四岁,看起来还很狼狈,凭什么让这群仆人听话? 马钰才懒得花时间收服这些人。 不够闲的。 不只是这些仆人,对朝野群臣来说也同样如此。 大家尊重爱戴马皇后,但这种尊重并不会转移到她的亲戚身上。 但有禁军护卫就不一样了,谁都得客客气气的。 果不其然,十个禁卫往那一站,啥事儿都没了。 不过这还不够保险,他走到众人面前,指着十名禁卫说道: “这是陛下和姑姑派来保护我的禁卫,以后要常住府上。” “等会儿先给他们腾个住处出来。” 闻言,一众仆从看向他的目光,更加的恭敬,甚至多了几分敬畏。 马八爷羡慕不已,十个护卫啊,当初我都没这待遇。 马烨则更加的仰慕,这堂哥真厉害啊。 这时,马八爷上前一步,说道:“马……额……这……” 马钰笑着说道:“您是长辈,喊我名字即可。” 马八爷见他不像是难打交道的样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道: “那哪能呢,我就喊你大郎吧。” 马钰含笑道:“太见外了。” 马八爷连忙说道:“我们在家,也都是这般喊的。” 马钰这才点头道:“如此便这样吧。”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马烨,说道:“你就喊我大哥吧。” 马烨高兴的道:“大哥。” 这时,马八爷就拿出钥匙和账册,准备移交给他。 马钰并未接,而是说道:“您是长辈,这些东西理应您来掌管。” 马八爷连忙道:“你才是一家之主,这些理应你掌管才是。” 马钰这才接过,不过并未去核对账册。 说实话古代的账册,他也看不太懂,还是等改天问马皇后要个靠谱的账房先生再说吧。 之后在马八爷的介绍下,马钰认识了所有的仆人。 其中十个是原来就有的,剩下的十几个,是这些天别人送礼送的。 马钰眉头微皱,仔细观察,这些仆从确实隐隐分成两拨。 一拨十个就是原本府上的人,一个开门老汉,一个喂马的,一对做饭的老夫妻,其余六个打杂的。 这些人年龄都比较大,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都老实巴交的。 另一拨十六七个,是别人送礼送的。 全都是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男的机灵,女的俊俏,全都是伺候人的。 马钰不禁暗暗摇头,马八爷这是什么人都敢往家里招啊。 但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朱元璋和马皇后也并不是真的打算将他留在应天。 否则不会任由他招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在府上。 搞清楚了大致情况,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不过并未当众说出来,而是让大家继续干之前的事情。 之后他来到属于自己的院子,都不用吩咐,十名禁卫就对这里进行了地毯式搜查。 并开始轮流值班,保护这里的安全。 有人送茶水,他们都要自己先喝过,才允许送进来。 等一切都弄好,天色已经微黑。 马钰就找来小旗官,也就是这一队禁卫的队长孟三青: “孟队长……” 孟三青是个五尺多高的壮汉,身躯和铁塔一般,胳膊比马钰的大腿都粗。 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蜈蚣疤,看起来非常的狰狞可怖。 就这模样,走在大街上能吓哭小朋友。 但当他听到马钰喊他孟队长,却立即下拜道: “公子直接喊我的名字即可。” 马钰心道,看来是个粗中有细的,难怪朱元璋让他来保护我。 既然是聪明人,他也没有再多客套,直接说道: “三青,你明日去一趟宫里,将八爷收的奴仆全部交给娘娘。” “顺便再问她讨要一些可靠的奴仆过来,具体多少,让她看着安排吧。” “这事儿她比我懂。” 孟三青不禁暗暗点头,这位爷心思很通透啊,以后可不能轻慢了。 于是恭谨的道:“是,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马钰想了想,说道:“安排个人,明日买一些笔墨纸砚回来,再买一些书籍。” “算了,书籍就别买了,等会儿我列个书单,明日你入宫一并问娘娘讨要。” “嗯,再支用一点钱财,给所有人都采购两套换用的衣物。” “每人每月再去帐上支用一贯例钱,你是队长支两贯。” 孟三青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们有粮饷的。” 马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粮饷是粮饷,这是我给你们的。” “明日你将这些一并告诉娘娘,就说我非要给,她自然会明白的。” 孟三青这才躬身下拜:“我代弟兄们谢公子赏赐。” 事情交代完,马钰就让他离开了。 孟三青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开,出门的时候还非常小心的将门关好。 马钰微微一笑,这钱没白花。 之后他并未睡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睡得着,躺在床上闭目思考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并规划接下来的人生。 孟三青回到自己的房间,其他九人早已等在这里了,纷纷围上来。 一个名为刘小刀的部属问道: “队长,这位公子哥儿怎么样?” 孟三青大马金刀的坐下,说道:“这位公子那是真公子,以后兄弟们都警醒着点,不可怠慢了他。” 刘小刀眼睛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怎么,他架子很大?” 孟三青说道:“反了,他很客气。” 接着就将从入府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仔细分析了一遍。 尤其是重点讲了,明天让他去宫里,问皇后讨要物资的事情。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人家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对马钰也多出了几分敬畏。 当听到还要给他们发一贯例钱,大家的眼珠子顿时就冒光了。 明初军队只发粮不发现钱,他们每月可得一石粮食,市价五百文到六百文的样子。 一贯钱相当于他们两个月的粮饷了。 而且还是每个月都能领一贯,对他们来说,是实打实的巨款。 孟三青最后说道:“现在懂了吗?这位公子爷心里可敞亮的很,办事也敞亮。” “他这么敞亮,咱们爷们也不能丢人懂吗。” 众人自然也连连保证,一定要认真办差,将这位马公子给保护周全了。 毕竟,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贯钱。 至于监视马钰的事情,大家都没提,有些事情不方便拿到桌面上来说。 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 更何况,马钰给他们发例钱,事先会征求马皇后的同意。 就已经摆明了态度。 以后该汇报的继续向上面汇报,只是在监视的同时,保护好他的周全。 ----------------- 李府。 李善长回家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为此还惩罚了一个失礼的仆人。 闹得全家都心惊胆颤。 李忠很是不解,你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为何还这般不高兴? 看着稀里糊涂的儿子,李善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么生出你们这么一帮愚蠢的儿子来。 李家靠你们,是完了。 但很快,更让他生气的事情就传了回来。 他派去打听马钰的仆从回来汇报,说马钰被带进了坤宁宫。 在那里逗留了一下午才离开,然后被十名禁卫护送去了大功坊原本拨给马八爷的宅子。 李善长一张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你们想要干什么?莫不是想弄假成真? “去,给我将马钰盯死了,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安排好之后,他阴着脸道:“想当皇亲国戚,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 刘府。 得知事情经过,以刘伯温的城府,也不禁大喜: “李善长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次怕是真的失了君心。” 刘琏不解的道:“陛下并未给予他任何处置,您怎么知道他失了君心的?” 刘伯温说道:“陛下说,他不处罚李善长,只处罚听他话的人,这话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刘琏恍然大悟:“这是要孤立李相。” 刘伯温点点头,继续说道:“而且,这事发生在深宫大内,你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打听到详情?” “肯定是有人故意将消息传出来的,你猜会是谁,又为何要这般做?” 刘琏大喜,道:“我懂了,终于遭报应了,这次看他还敢不敢羞辱您。” 刘伯温不禁摇头,这个儿子啊,这心胸格局难以独当一面。 反倒是次子刘璟,品行和才学都是上上之选,可继承自己的衣钵。 但要说他更喜欢哪个儿子,那还是刘琏。 没别的,孝顺、正直,敢作敢为。 作为一个父亲,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我让你盯着马钰,可有他的消息?” 刘琏说道:“我正想与您说。” 接着他就将马钰在坤宁宫待了一下午,然后被十名禁卫护送到大功坊府邸的事情说了一下。 刘伯温满脸疑惑:“事情……好诡异。” 刘琏也点头道:“是啊,我也想不通,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把他扔进大牢就算了,还让他住进马八爷的宅子,难道想认亲不行。”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伯温先是震惊,然后语气凝重的道: “恐怕真让你猜中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我有些理解,李相为何要出此下策了。” 接着他又吩咐道:“盯好马钰,我要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但切记不可得罪他。” ----------------- 在有心人的刻意宣扬下,李善长失了君心之事,很快就传开了。 浙东系无疑是最高兴的。 少了李善长,他们就能左右礼法制定了。 李善长一系的官员如丧考妣,以后该怎么办? 更多的官员,则默默地选择和李善长疏远关系,以后大家仅仅是同僚。 至于马钰的事情,也同样引起了大家的猜测。 聪明人很多,不少人猜到了真相。 莫非皇家想借假成真,把马钰弄成皇亲? 这事是万万不行的,只要朝廷放出消息,他们会立即上书反对。 不,已经不需要等朝廷放出消息了。 明日早朝就上奏,要求皇帝给大家一个说法。 冒充皇亲的钦犯,怎么就光明正大住进大宅院里去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一个重大的消息先一步传出。 朱元璋下令解散拱卫司,并重新招募人手,组建一个全新的亲卫组织。 而且这个组织的规模起手就是一个卫所,统领为指挥使级别。 名字暂定为锦衣卫。 第34章 震惊,震惊麻了 这天早朝,群臣早早就在宫门外等候。 群臣的站位,就可以看出目前大明朝堂的局势。 刘伯温身边站满了人,仔细看全是浙东系官吏。 但他却并未表现的多高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一言不发,任由其他人高谈阔论。 在浙东派旁边站着的是江西出身的官吏,他们人数不多也比较安静,所以并不显眼。 与他们相对应的,就是宫门另一侧的淮右派系。 只不过以前淮右派系,都会围绕在李善长身边。 但今天他身边人少了许多,只有部分与他绑定很深的官吏,还坚持站在他的身边。 大部分人都隐隐和他拉开了一定距离。 当然也有烧冷灶的,比如胡惟庸。 一来就高调的给李善长问安,并一副学生模样请教问题。 这种态度,让李善长非常的满意,态度别提多和蔼了。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自然明白他的打算。 这让许多升迁无门的人看到了机会,纷纷鼓起勇气上前请安问好。 在他们想来,就是赌一次而已,赢了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输了大不了贬谪或者被罢官。 与收益比起来,是值得一赌的。 一时间,李善长身边又变成了众星拱月的态势。 这让他心里更加得意,对胡惟庸也更加满意。 就算老夫真的要退,也当举荐小胡接替我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还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汪广洋。 亏老夫当初还保举你,真是瞎了眼。 汪广洋自然察觉到了顶头上司不善的目光,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则非常不舒服。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真把我当你小弟了? 我汪广洋能有今日,全靠自己努力,与你李善长可没关系。 李善长挑别人毛病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远处有一个人,正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 杨宪摸了摸袖子里的奏疏,暗道老匹夫,今日我非要参你不可。 劳资也不虚与委蛇了,以后就明牌和你作对,为我兄弟报仇雪恨。 事实上不只是他,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群臣怎么可能会毫无动作呢。 很多人袖子里,都揣着一份或者好几份奏疏。 但主要弹劾的事情,就两件。 其一李善长勾结拱卫司,其二就是马钰的事儿。 事实上李善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对于自己被弹劾,他心里早有准备,但表示完全无所谓。 老夫的地位,岂是你们这些宵小能撼动的。 至于弹劾马钰……就算其他人不动手,他也会动手的。 昨天从宫里出来,他就已经给心腹传了信。 今天若没人弹劾马钰之事,那他们就得站出来冲锋。 若有人弹劾,他们就趁机摇旗呐喊。 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原本的世界,胡惟庸案爆发。 他弟弟李存义被查和胡惟庸勾结,朱元璋看在他的面子上赦免了李存义一家,只是发配到外地。 以朱元璋的性格,这是开了多大的后门想想都知道。 换个人早就感恩涕零,恨不得掏心窝子了。 但人李善长并不感激,反而觉得你朱元璋做的过分,竟然将我亲弟弟给发配了。 然后没有谢恩,就这么气杠杠的回老家了。 人李丞相是真的将自己当成皇帝合伙人兼国家半个主人了。 自觉在这件事情上受了委屈的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朱元璋为了一个不知哪来的小乞丐,如此对待老夫。 这口气老夫咽不下去,非得给你使个绊子。 就在大家各怀鬼胎,准备着朝堂上大显身手的时候,一辆马车来到路口停下。 从车上走下来的赫然是宋濂。 这让众人都有些惊讶。 要知道,这老头之前突然告病,几乎就没有再露过面。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真病了,连忙去探望。 然而大多数人都被拦在了门外,少数得以见到他的人,发现老人家面色红润健康的不得了。 这分明是装病。 他自己说,是学问上有所感悟,所以请假闭门钻研。 但这话大部分人都不相信。 大家更愿意相信,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情,他被迫生病。 可之后,皇帝和皇后并没有别的表示,又让大家一头雾水。 所以,突然见到他来上朝,大家都很诧异。 关键是,他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 莫非是想掺和一脚? 李善长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身边的人顿时就察觉到异常,心里不禁浮想联翩。 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以他的身份,大家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 纷纷上前打招呼问好。 尤其是浙东一系的官吏,更是犹如看到了主心骨,呼啦就围了上来。 宋濂并不是那种迂腐书生,知道这些人的目的。 任凭他们如何暗示,始终不做任何回应。 这让浙东一系的官员非常的不舒服。 刘伯温当缩头乌龟就算了,你宋濂怎么也怂了。 但可惜,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众人各怀心事之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了上朝时间。 群臣纷纷站好队,鱼贯进入谨身殿大殿。 李善长自然是站在左手第一位,以彰显其地位。 很快朱元璋在太监的引导下来到大殿,接受了群臣朝拜。 朝会正式开始。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杨宪第一个跳出来。 参李善长勾结禁卫,谋害皇子,罪不容赦,当严惩以儆效尤。 见有人打头阵,其他人也纷纷跳出来弹劾,其中以浙东派系最为积极。 朱元璋心里那叫一个舒服,但面上还是表现的非常为难: “大明开国李相当为首功,不可能背叛咱。” “他就是被人蛊惑才一时行差踏错,咱已经告诫过他了。” “而且此事真正应该处罚的,是石坚等人。” “不但不知道规劝李相,反而借机生事。” “咱已经将他们都处死了,此事就作罢吧。” 这话不懂的人还觉得皇帝太过于宽容,听懂的人则明白。 皇帝这是怕暗示的还不够,今天又特意在朝堂强调一遍。 我不处罚李善长,但能将他的党羽都处死,你们看着办。 一时间许多人内心更加坚定了,与他划清界限的想法。 李善长脸色难看,却也只能干站着,一句话都不能说。 杨宪等人自然不愿意善罢甘休,但朱元璋根本就不给他们机会,立即就宣布了另一件事情。 “鉴于此次事件,拱卫司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咱决定将其解散,从军中遴选精锐重新组建一支亲军,名字就暂定锦衣卫。” “诸卿以为如何?” 这个决定一宣布,群臣的目光瞬间都看向李善长。 如果说刚才还是暗示的话,那现在就是明示了。 你不是和拱卫司勾结吗,我直接解散重组。 李善长也没想到朱元璋的手段竟然如此激烈,既惊且怒。 一张脸已经成了铁青色。 杨宪等人自然大喜,纷纷赞颂陛下圣明。 组建锦衣卫的事情就此确定。 只是,若群臣知道锦衣卫真正的用处,不知道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事情到这一步,他们也知道,想再拿此事做文章已经不可能了。 皇帝显然不愿意彻底和李善长决裂。 继续弹劾下去,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不过他们心里依然很高兴,皇帝已经不再和之前那般信任李善长,连续出手削弱他的权力。 以后再找机会,总有将其扳倒的一天。 见他们消停了,另一批人立即跳出来,弹劾马钰之事。 要求皇帝严惩马钰,维护国法的威严和皇家的尊严。 “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国将不国矣。” 而且弹劾此事的不是某一派,而是所有派系。 出奇的是,朱元璋并没有生气,他很清楚大部分人是真的为了维护国法和皇家。 自然不会因此发怒。 但他也没有解释,而是将目光看向宋濂,问道: “宋先生不是说要闭门悟道吗,今日怎么有空上朝了?” 宋濂出列恭敬的道:“臣是为那马钰而来。”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什么意思?他认识马钰?没听说过啊。 只有李善长,丝毫不觉得意外。 一直默不作声的刘伯温,看了看李善长,又看了看宋濂,再看看皇帝。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宋濂大概率私下见过马钰,知道他的情况。 再联想到皇帝去了应天府大牢,出来的时候非常生气,却改变了立法方向。 只有一种可能,马钰说服了皇帝。 李善长应该是从石坚那里,得知了全部情况,所以才会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操作。 皇家因为其才能,破例赦免其罪,甚至还要用皇亲身份拉拢他。 宋濂因为惜才,特意在今天出来保他一手。 虽然非常不可思议,但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解释所有问题。 想通了这一切,刘伯温对马钰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少年到底有何不凡之处,值得这么多人为他而动。 关键是,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做。 他不愿意讨好朱元璋,也不想得罪李善长。 这件事情他本不想参与。 但……这个少年住进了马八爷的府邸。 据传,还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住进去的。 这就意味着,他大概率会被皇后收为侄子,甚至继承马太公宗祧也不无可能。 皇后都参与进来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站出来,而是默默注视事情的发展。 朱元璋故作疑惑的道:“哦,宋先生认识马钰?” 宋濂说道:“见过一面,叹为观止。” 朱元璋大笑道:“哈哈,那咱懂了,咱之前也去牢里见过他一面,也是叹为观止啊。” “别看年龄小,学识却非常广博,给咱上了一课。” 说着,他目光看向群臣:“咱之所以改变主意,采用慎行立法,就是他的劝说之故。” 群臣皆惊讶不已。 反应快的,已经明白李善长为何要弄出这一出了。 但让他们更加震惊的,是宋濂接下来的话: “臣也是听他讲了一课,深受感触才闭门学习的。” ‘嗡……’朝廷瞬间就变得嘈杂起来。 宋濂,那可是当世文坛第一人,竟然有人能给他上课。 我们的耳朵没有听错吧? 如果不是宋濂的人品过硬,他们甚至会认为他在说谎。 更何况宋濂连教导太子的事情都暂时搁置,也要闭关钻研学问。 可见那一课带给他的感悟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宋濂闭关的事情也终于有了解释,不是皇帝怀疑他,而是他真的在闭关学习。 但……太不可思议了。 就连早就猜到真相的刘伯温,都无比的震惊。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李善长会出此下策了。 其实之前他一直有个疑惑,就算马钰有点本事,能说动皇帝。 但也不能排除巧合这种可能。 为了这点事儿,就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实在太过了。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了。 能给宋濂上课,能影响到皇帝的想法,那就不能用巧合来看待了。 李善长反应激烈,也完全说得通了。 而且他也更加肯定了之前的推测,皇后要借假成真,收马钰为从侄。 看来自己这一次必须要下注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直接站出来,以惊讶的语气说道: “不成想那马钰竟有如此大才,大明初创正需要栋梁之材效力。” “若陛下能赦免其罪,不但能得到一大才,还能起到千金市马骨之效。” “让天下人才争相来投。” 朱元璋大笑道:“伯温之言与咱不谋而合,咱就是惜才,也想借此机会告诉天下人。” “不论你是何等出身,也不论以前是否得罪过咱。” “只要才德兼备,只要愿意为大明效力,咱全部接纳委以重任。” 浙东系的很多官吏,见到宋濂出面就已经决定开始观望。 当得知马钰也主张儒家的慎刑思想,就下意识的将其当做自己一边的。 别管是不是浙东出身,只要支持儒家,那都是可以拉拢的目标。 不只是他们,江西一系的,以及其他各地域的儒家官吏,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元朝解决华夏化,拒绝了儒家的请求。 现在大明立国,正是争夺思想主导权的时候,每一个能影响皇帝的人都值得争取。 当刘伯温站出来支持的时候,大家终于打定主意,默默的将弹劾奏疏收回了袖子里。 这还不算完,朱元璋接着又说道: “皇后也特别惜才,亲自与马钰交谈,更是对其喜爱有加。” “所以就决定收其为从侄,并让他继承岳父的宗祧。” “如此一来,他就不算冒充皇亲了,而是真正的皇亲。” 啥,皇后真的要借假成真? 大部分官吏都表现的非常震惊。 少数之前就有所怀疑的,此时得到皇帝确认,也同样很震惊。 仔细回想今天早朝发生的一切。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简直震惊麻了。 得知皇后要替父亲收孙子,淮右系大部分人也默默的将奏疏收回了袖子。 其他原本不相干,只是凑热闹的官吏,也同样将奏疏重新揣进怀里。 只有少数人依然不肯罢休,这是大明立国第一桩冒充皇亲案。 要是不严惩,其他人都来效仿,国将不国,皇家颜面不存。 朱元璋冷笑一声,道:“谁若是自认为有才,想走这条路,大可以效仿。” “只要真的有才,咱也不是不能赦免其罪。” “如果其才不能让咱满意,呵呵……” 带着九族去地府找祖宗团建去吧。 最终,在大部分官吏都赞同的情况下,此事也得以通过。 少数人的反对意见,直接被忽视了。 马钰终于公开获得了皇亲的身份。 消息传回府上,马八爷也同样震惊不已。 一是没想到马钰竟然如此有才,二是没想到这么多人出面保他。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抱大腿的决心。 对于这个结果,马钰丝毫不觉得奇怪。 让他没想到的是,宋濂这老头竟然会出面保自己。 果然是君子啊。 以后如果可以,要多照顾一下他。 还有刘伯温,果然聪明啊。 有机会得亲自见见,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能在某些事情上和他达成默契,很多事情做起来会方便许多。 但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还是锦衣卫。 整整提前了十二年出现。 自己这个小蝴蝶,终于开始影响历史进程了吗。 第35章 常妃(5.1上架) 当天下午就有人试图登门送礼,马钰什么都没说,派了两个禁卫去门口站岗。 这一招确实很好用,送礼的人麻溜的带着东西离开了。 这让马八爷很是心疼,那可都是钱啊。 马钰暗自摇头,将他和马烨两人叫过来说道: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收外人一文钱。” “如果需要用钱,就从账上支用。” “哪怕你们拿着钱去吃喝玩乐我都没意见,但绝不能沾赌。” “若是让我得知谁沾了赌,手打断送回老家,到时候别说我不教而诛。” 他的语气很平静,本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当他身后站着两个面目狰狞,腰跨朴刀的恶汉的时候,就很有说服力了。 马八爷连忙说道:“我知道了,以后绝不拿别人一文钱。” 马烨认真的道:“是大哥,我会帮您看着八爷的。” 马八爷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小白眼狼,忘了是谁不远数百里带你来应天的。 马钰心下莞尔,不过对马烨他确实非常满意。 别看年龄不大,其实非常懂事,可能这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吧。 而且他也是昨晚才想起,历史上还真有个马烨。 奢香夫人里面的头号大反派,迫害奢香夫人的酷吏。 他还有个身份,马皇后的族侄。 后来朱元璋为平息民愤,在劝说了马皇后之后,将马烨处死。 搞笑的事情来了,奢香夫人的故事发生在洪武十七年。 众所周知,马皇后洪武十五年就没了。 朱元璋是怎么劝说马皇后的,招魂吗? 而且历史上的马烨一直活到了正统(朱祁镇)年间,还是寿寝正终。 你要说奢香夫人和马烨的故事是虚构的吧。 人满清大大咧咧的将其写在了明史上。 只能说,懂的都懂。 虽然不知道此马烨是不是彼马烨,但想来历史上肯定是有个真实的马烨的,而且还有一定名气。 否则满清不会拿他编造奢香夫人的故事。 足不出户就得了个有才的小帮手,马钰心里也挺高兴。 决定给他一些培养。 于是就询问了马烨都读过哪些书。 这次马烨倒没有再说谎,只说识字用的《三字经》《千字文》,治经学的《论语》。 马钰点点头,对他说:“以后继续学习论语,顺便将史记通读一遍。” 马烨有些兴奋,大哥要指点我学习了,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史记是什么书啊?我能从账上支钱去买吗?” 马钰笑道:“不用,我问姑姑要了一些书籍,里面就有史记。” “这两天应该就能送来,到时候你取走即可。” 马烨连忙道谢。 对于他不知道史记之事,马钰倒不觉得奇怪。 别说是他,估计为他开蒙的老师都不一定知道。 不是马钰贬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是信息获取渠道的问题。 上辈子直到初中,他的很多同学也是从历史教科书上,才知道的司马迁和史记。 高中时期还有同学认为史记是司马光写的。 大学时期,有同学连中国有多少个大一统王朝都不知道。 娱乐圈多少拿着高学历的人,连抗战有几年都不知道。 也难怪央视会用‘绝望的文盲’来形容他们。 古代获取信息的渠道更加狭窄,普通读书人不知道都有哪些史书,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这其实也是寒门难以出贵子的原因,教育资源、信息获取渠道,完全没有办法和高门大户相比。 底层读书人能从科举杀出来的,每一个都是天赋绝伦。 接下来两天,马钰哪都没去,一直待在家里休息。 直到第三天,马皇后竟然亲自带着一大票人来看望他。 马八爷和马烨等人都非常激动,虽然早就见过不止一次,可皇后亲自上门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马钰却丝毫不觉得奇怪。 皇帝都当众宣布,皇后要收从侄,那自然要有后续动作。 现在不就来了吗。 只是,朱樉那家伙竟然没有跟过来,看来下次见面有借口嘲讽他了。 马皇后见他往人群里瞅,似是猜到了他在看什么,说道: “樉儿在牢里这些天,学业全都荒废了,被他爹给盯着补课呢。” “不把缺的补上来,是出不了门的。” 马钰顿时乐了,说道:“该。” 马皇后哑然失笑,然后招呼人把东西往院里搬。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了十几辆大车,还有一群仆从。 来到院内,马皇后拿出两套绸缎衣服,让马钰试穿。 这时,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宫女说道: “这是娘娘亲自带人为你缝制的。” 马钰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十三四岁的模样,样貌端庄清秀。 最让人惊讶的还是身高,目测得有一米七的样子。 他不禁心道,现在宫女的标准都这么高了吗? 马皇后像似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她是伯仁家的大娘子,母亲去的早,我就将她带在身边照料。” 我去,马钰吓了一跳。 常遇春的长女,那不就是朱标的未婚妻,未来的孝康皇后常氏吗。 连忙行礼道:“马钰见过大嫂。” 常妃的脸颊顿时红透,一跺脚转过身去用手帕遮住脸。 马皇后差点笑出声来,伸手拍了他一下,说道: “还没成婚呢,莫要胡乱喊。她年龄比你大,就喊姐姐吧。” 马钰讪笑不已,又连忙喊了声姐姐。 常妃依然背着身没有理他,显然是真的羞坏了。 马皇后知道,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该干啥干啥,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走。 所以她再次让马钰去试一试衣服。 马钰抱着衣服去了后堂。 哪知马皇后身后的四个宫女也跟了进来,不容拒绝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扒了个精光。 马钰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处之泰然了。 前世连龙都见过,这点小场面算个锤子啊。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换了个遍,因为他头发还没长长,还给配了一顶黑色幞头(一种帽子)。 马钰左右活动了一下,很贴身很舒服,完全不是之前买的那套成衣可比。 重新回到正堂,恭敬的向马皇后表示感谢。 马皇后笑道:“你是我侄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对了,这幞头是你常姐姐亲手做的,你得谢她。” 马钰又重新向她表示感谢。 常妃已经恢复正常,落落大方的表示一家人不用如此见外。 之后,马皇后才开始介绍带来的东西。 十几车货物,其中四车装的是书籍,其余车辆装的各种生活用品。 刚才给他换衣服的四个宫女,也全部指派过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马钰不禁又看了一眼,全部都是十五六岁,至于模样只能说还不错,算不上美女。 马皇后说这些都是她收养的孤女:“你可不能欺凌她们。” 马钰连道不敢。 除此之外,还给府上配了一个管家,两个账房先生,杂役四个。 这四名杂役全都是军中伤残的老兵,家人要么失散无法联络,要么全家就剩他一个。 总之一句话,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马皇后此举,也算是给他们安排了个着落,以后生活有了依靠。 这么一大家子自然得有营生,马皇后给了他一座位于大功坊闹市的商铺,还有一个五百亩的庄园。 “庄园你不用管,有现成的佃户耕种。” “那边种的是棉花,可以直接卖给朝廷,到时候你等着收钱便好。” 这一点马钰倒是不奇怪,朱元璋是低层出身,比之前所有的统治者都明白棉花的重要性。 一直在致力于棉花推广。 可以说,原本世界棉花能那么快就在全国普及开,皆赖其推广之功。 “至于铺子,现在还空着呢。” “你有空去看看,想自己经营点什么也好,租给别人也可。” 除了感谢,马钰实在不知道该说啥了。 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好,大家来到院内大枣树下歇息,马皇后屏退左右只留下常妃。 “皇上准备建大本堂,以供标儿读书之用,并从勋贵家中遴选优秀子弟陪读。” “我准备让你一并去学习,不知你有何想法?” 马钰思索了一下,婉拒道:“姑姑知我有家族传承在,虽然族人不在了。” “但之前长辈已经将如何学习,学哪些东西告知与我。” “我想,独立学习更加适合我。” 他很清楚,大善堂的负责人肯定是李善长,其他老师也基本都是儒生。 倒也不是不能跟着这些人学习,能成大儒都是有真本事的。 他拒绝的真正原因,是不想和这些人扯上师生关系。 就古代这纲理伦常,一旦确立师生关系,对他以后要做的事情会很麻烦。 人家一句欺师灭祖,就能将你顶的哑口无言。 马皇后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惊讶,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哦,不知是否方便说与我听听呢?” 马钰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的常妃耳朵竖起,她可是没少听朱标夸马钰有才,马娘娘也是赞不绝口。 这还不算,她很清楚自家弟弟常茂是什么德行,除了个别人谁都不放在眼里。 从牢里出来后,每每提起马钰,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张嘴太可怕了,以后不要和他有任何接触’。 一开始她还以为咋了,还是朱标告诉她缘由,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对于马钰那是非常的好奇。 难免也就多留意了一下关于他的情况,知道了他的具体才能。 在敬佩的同时,也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学到这些本领的。 此时听他们谈起,自然要好好听了。 马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的启蒙课程有四门,一为识文断字,二为算学,三为读史,四为自然之理。” 前三个都好理解,但第四个从来都没听过。 马皇后追问道:“自然之理?” 马钰解释道:“就是研究一些自然发生的现象,了解其原理。” “为何会有日夜交替,四季轮转。” “为何火药会爆炸。” “油锅捞钱的原理。” “僧道骗人用的捉鬼杀鬼原理等等。” “只要是存在的东西,都可以去琢磨研究。” 马皇后惊讶的道:“这些东西你都要学?” 常妃也同样很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研究这个,可这些东西要如何去研究? 马钰颔首道:“是的,都要学,只不过也都是泛泛了解,没有深究其理。” 马皇后依然感觉不可思议,道:“之前你说,你家中长辈先教你广博。” “当时我以为,是让你博览群书,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等意思。” 马钰说道:“博览群书也是有的,只要条件允许,每天都会抽出两三刻钟通读群书。” “但不限于经书,各种杂书包括诗词歌赋、农书、小说、传奇故事等等都可以。” “有时候还会带我深入社会各个群体,观察体验他们的生活。” 马皇后也忍不住惊叹,考虑的实在太全面了。 但她也有疑惑:“他们就不怕你分心吗?” 马钰摇头说道:“怎么会分心呢,长辈向来认为,教育孩子最忌讳强行灌输,要主意尺度。” “只要尺度不出问题,剩下的好说了。” 马皇后眼睛一亮,终于要触及核心了吗,连忙问道: “尺度?此意何解?” 马钰说道:“在恰当的阶段,教他学习符合年龄阶段的东西,是为教育尺度。” “如果尺度出现问题,很容易就会把人的思想给教歪了。” 马皇后眉头紧皱,意思她懂了,但具体的尺度要如何把握? 常妃就更别提了,她更是一脑门浆糊。 马钰自顾自的说道:“事实上,教育尺度这个理念,也不是我家长辈所创。” “有史料记载,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是西汉贾谊。” “贾谊?”马皇后的表情又不一样了。 古人习惯性薄今厚古,今人弄出来的东西哪怕再好,也会有一定的怀疑。 可如果这个东西是古人提出来的,那就不一样了。 现在就是如此,不论马钰原来家族的教育理念多优秀,马皇后他们也会带着分辨之心去看待。 可当马钰说,这种理论来自西汉的先贤,那她的重视程度立即就拉高了一大截。 啥,你说贾谊凭啥被称为先贤? 他还真是。 很多人对贾谊的了解,也就是课本上的过秦论,然后就是‘非著名诗人’李商隐的那两句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谊和屈原并列,成了郁郁不得志的代表。 然而,两者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贾谊其实深受汉文帝重视,只不过当时的勋贵集团太强,为了保护他,汉文帝不得不将他外放。 关键是,虽然活着的时候,他的思想未能得到采纳,却在他死后被使用。 汉朝后来的许多国策,其实都是在沿用他的思想。 所以有人称呼他为,大汉的总设计师。 马皇后自然了解这些,所以当马钰说‘教育尺度’来源于贾谊,她又如何会不重视呢。 “贾谊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第36章 是非,权衡 面对马皇后的质疑,马钰不慌不忙的说道: “贾谊确实没有直接说过此类的话,但从他的文章是可以看出这层意思的。” “《新书》里总共记载了十三篇教书育人的文章,其中两篇失传还剩下十一篇。” “这十一篇无不在告诉世人,教育孩子要有尺度。” 《新书》又名《贾子》,是贾谊作品集。 其中有十三篇,是贾谊阐述教育思想的文章,好几篇是他为了教育梁怀王特意编写的寓言故事。 马皇后其实并不了解这些,毕竟她不可能将所有书都读一遍。 不过她也不认为马钰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她关心的是这些文章到底讲了什么,马钰的长辈又是如何得出教育尺度这个结论的。 还有就是尺度要如何确定。 所以她追问道:“你详细和我说说。” 马钰想了想,说道:“我就以其中的《退让》篇为例和您说吧。” “这篇故事讲的是……” 梁国大夫宋就在与楚国相邻的县当县令,两国相邻的那一片土地,都不约而同的种了瓜。 梁国人辛勤劳作,瓜长的就特别好。 楚国那边的人偷懒,瓜长的不好。 楚国人就嫉妒了,夜里派人去破坏梁国的瓜田。 梁国人非常生气,要去报复。 宋就阻止了大家,说这么做只会让仇怨加深,最后酿出更大灾祸。 想消弭灾祸,就应该采用更好的办法。 所以不但没有去报复,还派人偷偷去帮楚国人照顾瓜田。 楚国的瓜也长的非常好。 楚国县令觉得很奇怪,派人一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于是就赶紧上报。 楚王听闻之后非常惭愧,给梁国赔礼道歉,从此两国交好。 这个故事前世也被选入课本,传播度非常广。 说完了整篇故事的大概内容,马钰接着问道: “娘娘以为这两个故事如何?” 马皇后迟疑了一下,还是给出了内心的真实评价: “迂腐。” 马钰并不意外这个答案,说道: “是的,迂腐,甚至说有点蠢。” “如果楚国人不感恩,继续嘲笑他们怎么办?” “我们甚至可以往深处想,梁国是个小国,会不会是他们害怕被楚国打才选择这么做的?” 马皇后点点头,她内心也是这般想的。 马钰接着问道:“您觉得贾谊是个迂腐的人吗?” 马皇后摇头道:“能写出过秦论,并强烈要求铲除诸侯王的人,不可能是个迂腐书生。” 马钰说道:“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贾谊不迂腐,为何要写出这样一篇迂腐的故事呢?” 他没有吊胃口,紧接着就说出了答案: “因为这篇文章是用来教导梁怀王的。” “梁怀王当时年幼,心智尚不成熟,连最基本的是非观念都没有。” “所以贾谊才会先教他简单的是非对错,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念。” “等他对世界有了正确的认识,再教他权衡利弊的学问。” “反过来想想,一个小孩子连基本的是非观念都没有树立起来,就先教他权衡之术。” “那会是什么后果。” “大概率会变得多疑、猜忌,严重的会不相信人性,甚至性情扭曲。” “如果这个人是个普通百姓,因为能力有限很难造成大的破坏。” “如果他是权贵子弟,干脆他就是君主本身,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马皇后,马钰最后说道: “据此长辈得出了一个观点【先明是非,再教权衡】,是为教育尺度也。” 先明是非,再教权衡。 马皇后默默的念着这句话,脑海里不禁又想起马钰曾经说过的另一个理论: 孔孟为本,管荀为用。 以孔孟思想为根本,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念。 然后以管荀思想为用,学习权衡之道。 想到这里,她猛的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孩子,主要是朱标、朱樉和朱棡。 同样的三兄弟,相似的环境,相似的教育。 为何朱标就很优秀,朱樉和朱棡性格就有那么大的缺陷呢? 这是之前她一直都很困惑的问题。 此时,听完马钰的一席话,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也找到了问题所在。 朱元璋特别疼爱孩子,生怕他们吃亏,恨不得将所有知识都塞进他们的脑子里。 从小不光教他们读书习武,还教他们人心险恶的道理。 区别是,朱标年长一岁多又是太子,夫妻俩尤为重视他的教育。 很早就为他请了名师教导,后来更是拜宋濂为师。 宋濂是大儒,教的是儒家的学问和做人道理。 说起来,因为教育孩子这事儿,朱元璋没少和宋濂起冲突。 朱元璋觉得宋濂教的不实用,让他教点别的。 宋濂觉得自己教的就是圣人之道,坚决不改,除非将他换掉。 朱元璋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宋濂确实有学问,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且文坛第一人的身份,还能帮他们安抚读书人的心。 关键是,这么多年下来,朱标确实被培养的很好。 以前马皇后也没有深究,只觉得自己儿子聪明教育也得当,才如此顺利就将他培养成才。 至于另外两个儿子,或许是生性顽劣,不堪造就吧。 虽然作为母亲,这么想自己的孩子很不应该,可除此之外她实在找不到答案了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冤枉那两个儿子了。 他们享受的教育,区别还是非常大的。 朱标有宋濂教正确的是非观念,朱樉和朱棡则没有,他们两个更多的是受朱元璋的影响。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宋濂坚持己见,朱标会不会也变成朱樉和朱棡那样? 她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虽然这么想很对不起朱元璋,可她认为这就是问题的答案。 再想想其他的皇子,她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常妃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马钰引经据典说的非常有道理。 已经开始想,自家的两个弟弟都那么不成器,大概率就是这个原因。 不行,得好好的教他们,不能让他们成为祸害。 马钰虽然不知道马皇后具体在想什么,但也大致能猜到和皇子们的教育有关。 有一说一,朱元璋的子女成材率是极高的,但出变态的概率也高的离谱。 如果是极个别的,还能说是本性就坏。 这么大批量的出变态,只有一种可能,教育出了问题。 再想想朱元璋对孟子思想的态度,就不奇怪了。 马钰提出教育尺度问题,就是希望能在这方面做出改变。 不求每一个都能成为贤王,起码不要出那么多变态。 这也算是他能为百姓做的为数不多的贡献了。 过了许久,马皇后才清醒过来,说道: “钰儿,今日你这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啊。” 马钰谦虚的道:“不过是一家之言,能对姑姑有所帮助就好。” 马皇后说道:“太有帮助了……你说想自己学习的事情,我同意了。” 马钰笑道:“谢姑姑体谅……不过,能让马烨去大本堂跟着学习吗?” 马皇后非常高兴,没有任何犹豫的道: “可以,你能这般为他着想我很高兴,让他跟着你是个正确的决定。” 马钰忽然失落的道:“那也是他真的将我当大哥了,对我很是尊重。” “我在这个世界别无亲人,好不容易多出个兄弟,自然要多照顾一些。” 马皇后安抚道:“可怜的孩子,别伤心了,有了姑姑你就重新拥有了家。” 一旁的常妃也是鼻子一酸,她很早就没了母亲,很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心中对马钰不禁升起了同情。 两人姑侄情深了一会儿,才重新讨论起教育尺度的问题。 马皇后将朱元璋教育皇子的方法,浅浅的说了一些。 马钰听的是连连摇头,果然如之前猜测的那般,朱元璋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哪有孩子还没学会吃奶,就直接让他吃麻辣火锅的? 不出问题才见鬼了。 有了他的支持,马皇后也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教育方式必须得改。 之后她也没有再多停留,带着常妃返回皇宫。 将他们送走后,马钰先是重新认识了马皇后带来的人。 然后将所有仆人都喊过来,给大家重新分了组,明确了每个人负责的工作。 谁的工作出错了,不光自己受罚,每个小组的负责人也会受罚。 虽然他没有管理过这么大的班子,可责任到个人,赏罚分明的道理还是懂的。 还调高了每个人的例钱,在原有的基础上翻了三倍。 还规定,如果全年不犯错,可以额外多拿一个月的例钱。 之所以涨这么多,是因为原来的例钱太少了。 倒不能怪马皇后吝啬,战乱年代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不能要求太高。 现在他想收买人心,自然要涨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涨薪大家自然高兴,对马钰的认同感提升了一大截。 之后他带着人,将马皇后送的书籍全部摆放在书架上。 四大车看起来很多,其实也就一百六十部。 没办法,古代的书籍字比较大,一部史记就有几十册之多,高高的一大摞子。 别的史书也不遑多让。 这四大车一大半都是各类史书。 剩下一小半,是经史子集一类的书籍。 其中就有墨子等市面上几乎买不到的书籍。 将所有书籍分门别类摆好,马钰也非常高兴。 以后有事儿干了。 马烨是最高兴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书。 甚至可以说,听都没听过。 “大哥,以后这些书我都能看吗?” 马钰点头道:“可以,不过要爱惜。” 马烨连忙点头:“我一定会小心的。”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马钰心下莞尔,道: “过几日陛下会开馆供太子读书,我已经和姑姑说好了,到时候你也去跟着学。” 马烨惊喜的道:“我,真的可以吗?” 马钰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里都是权贵子弟,你去了可能会被人轻视,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也不用怕他们,谁真敢明着欺负你就和我说,看我不收拾他们。” 马烨眼眶顿时湿润了,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给大哥丢脸的。” 马钰摸了摸他的头,心中也非常感慨。 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 小时候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去,甚至还能让他读书。 前两年一场兵灾,家里人死了七七八八,全靠宗族救济才活了下来。 当然,主要是靠马八爷照顾。 马八爷其实也差不多,一家十一口死的就剩三个。 其中一个儿子被砍了一刀装死才侥幸活命,但也落下病根身体很差。 或许是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马八爷才会对失去家人的马烨非常照顾。 但宗族也不是净土,内部欺凌也是常态。 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伤病号,在宗族内部也属于最底层。 之前马皇后已经明确拒绝给亲族封官,如果不是日子实在太难过,他也不会冒险带着马钰来应天。 没那个胆子离开家乡。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出远门本就危险。 更何况他是个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乡的老头,马烨才只有十岁(虚岁)。 一个不小心人就消失了。 只是想一想就知道,他们一老一少能活着到应天,是有多难。 这也是为何被利用被吓破胆之后,马八爷依然选择留下的原因。 回家乡虽然不至于活不下去,但日子也同样不好过。 还不如拼一把。 这些情况,也都是这几天,马钰才从马烨和马八爷嘴里了解的。 对于之前留下两人的决定,他也非常庆幸。 但随着对这个时代了解加深,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马八爷他们可怜,然而更可悲的是,他们已经是幸运儿了。 大多数人活的还不如他们。 这就是乱世。 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终结乱世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如果没有后续那一系列的弊政,他的历史地位能有多高简直不敢想。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他的答卷并不好看,大明也没有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只希望自己的到来,能有所改变吧。 他不是圣人,前世也只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欲望。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这个时代的下限,比他的底线还要低无数倍。 他做不到视若无睹。 我没打算成为圣人,也做不到视死如归。 只希望力所能及的带来一些改变,让更多人活的像个人。 这要求不算高吧。 他心中默默的想道。 第37章 大明第一杠精 回到皇宫,马皇后没有直接去找朱元璋,而是先去大善殿。 这是朱元璋修建的藏书馆,也是他的书房,里面珍藏了他收集的各种书籍。 命内侍将贾谊《新书》取来,她拿着去了一所房间。 这是朱元璋的书房,只有他和马皇后才能随意出入。 没有准许,其他人包括朱标都不能进。 在间房的最里面,竖立着一面屏风,上面挂的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是一副欧亚非三大洲地图,只是画的并不全。 很多地方还是空白。 其中,中、东亚部分相对比较齐全。 中国沿海的大型岛屿,日本岛、吕宋、麻六甲等等全都有。 西亚、欧、非则只画出了一少部分,大部分地区都是空白。 这幅地图是朱元璋派人收集汇总而得,马皇后已经看过许多遍。 所以她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太过于留意。 来到书桌前坐好,将《新书》中关于教育的十一篇文章找出阅读。 发现确实如马钰所言,内容都不复杂,讲的道理也直来直去。 就是告诉上位者要勤政、节俭、爱民等等。 这更加印证了马钰的教育尺度理念。 她心中不禁感慨,马钰家族的长辈真的是天才辈出啊。 这样几篇看似毫无关联的文章,竟然就能总结出规律来。 也难怪他们能将浩瀚如烟海的史书,梳理成一条条线。 不过……随即她就被其中一篇文章吸引,《胎教》。 当然,此胎教非彼胎教。 贾谊说的胎教是,教育孩子要从为孩子挑选母亲开始。 说白了就是从挑选太子妃或者皇后开始。 大致就是,要看女孩子自己的学识、品行、样貌等是否合格。 然后看她的家庭,不能出身于罪犯之家,家人必须要和睦等等。 这样的女子,才能抚育好年幼的皇子。 这妥妥的就是挑选太子妃、皇后的标准。 关键是,完美符合马皇后选择儿媳妇的标准。 可以说是写到她心缝里去了。 她忍不住赞叹道:“贾谊不愧是先贤也。” 这时朱元璋的声音响起:“贾谊主张刑不上大夫,要君主厚待礼遇士大夫。” “此举必会助涨贪腐不法之风,百姓受害。” “且,法行于贱而屈于贵,天下将不服也。” “他还过于强调仁义教化,对纲纪重视不够。” “他的思想多充斥浮躁、不顾现实之言。” “汉文帝不肯重用于他,乃明智之举。” “若真用了其法,恐怕汉朝立时就四分五裂了。” 马皇后并不奇怪他的到来,听到他对贾谊的评价也没有反驳。 她太了解朱元璋了,总喜欢和别人唱反调。 打个比方,你要是说李世民是明君。 他会反驳说李世民杀兄囚父,不会教育孩子,晚年喜好享乐逼反了蜀地蛮夷,算不得贤明。 可你要是说,李世民不是明君。 他同样会反驳你,李世民心胸开阔、善纳谏言、勤政爱民,开创贞观之治。 虽然晚年逼反了蜀地蛮夷,却知错就改,立即就调整政策平息了矛盾。 是史上少有的明君。 总之,不论你说什么,他都得反驳几句。 正因为了解他的这种习惯,马皇后才清楚怎么应对。 这会儿他说贾谊不好,要是反驳,他会将贾谊贬的一无是处。 最好的办法,是顺着他的话说: “那这般说来,贾谊的思想岂不是一无是处?” 果不其然,朱元璋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 “非也,贾谊的思想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提出铲除诸侯王,虽然不合时宜,但也直指西汉最大的弊端。” “为后来的景帝、武帝削藩,提供了方法。” “其认为秦亡于失民心,并提出民无不为本。” “此言可谓是一语中的,民安则国安矣。” “之前马钰给咱讲天命论,咱思考良久得出了一个道理。”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此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矣。” 马皇后强忍笑意,说道:“这般说来,贾谊虽有缺点,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朱元璋颔首说道:“是的,人都有缺点和优点。” “不能只看缺点忽视优点,但也不能只看优点而无视缺点。” “如此我们才能了解事情的全貌,扬长避短。” 看着他好为人师的模样,马皇后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干咳两声掩饰情绪,说道: “原来如此……上午去看钰儿,他给我说了一些他们家教育孩子的理念。” “我正在验证呢,被你方才那么一说,还以为他在骗我。” 朱元璋眼睛一亮,顿时坐直身子追问道: “他怎么说的?” 马皇后就将马钰说的话,详细的讲了一遍,并特意强调了: “先明是非,再教权衡。” 听完之后,朱元璋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就是在打咱的脸吗? 好好好,咱都不在,你小子都要蛐蛐我,真当咱是泥捏的。 你给咱等着。 马皇后一点都不担心,别看这会儿朱元璋很生气,但只要说的真有道理,他最终还是会采纳的。 正如马钰说天命观一样,那是贴脸嘲讽,他不还是接受了。 更何况这事儿关系着子女教育问题,以他对子女的重视,肯定不会弃之不用的。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说道: “是有几分道理,但也不能就此认定他说的是对的。” “教育孩子事关大明未来,咱不能轻信他的话。” 这一点马皇后也是认同的:“事关重大慎重点是应该的。” “不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如就借这次开设大本堂的机会验证一下。” 朱元璋颔首道:“也可,宋濂的能力是值得信任的,将孩子交给他咱也放心。” “天德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捷报传来,咱准备去一趟大都。” “本来咱还想等回来再开大本堂,如此也好亲自盯着。” “现在看来也不用拖了,这就开吧。” “等咱从大都回来,正好可以检验他的教育成果。” “也看看马钰的法子是否可行。” 马皇后眉头微皱,说道:“教书育人需要经年累月才会有效果,你去大都一趟最多不过月余,恐怕看不出什么来。” 朱元璋笑道:“这个道理咱岂会不知。” “咱就是想看看,没有咱的干涉,孩子们会有哪些变化。” “只要不变的更差,咱就能放心了。” 马皇后释然道:“如此便好。” 想了想,她又说道:“我想让马钰教自然之理,你意下如何?” 朱元璋断然否决:“不行,此举太过儿戏。” 接着他又解释道:“咱承认他很有才,但对他的具体才能了解还是太少,岂能让他插手大本堂。” “更何况,以他的年龄若真让他为师,群臣也不会同意。” “到时候闹将起来,对他也非好事。” 马皇后说道:“是我欠考虑了……你看这样行不行,让樉儿跟着他学习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 她岂能不知道,以马钰的年龄不可能去大本堂当讲师。 之所以还提这个建议,不过是为后面朱樉的事情。 朱元璋也不禁犹豫起来,他自然不想拿自己儿子冒险。 但也确实眼馋马钰那一身学问。 不说能全部学到手,哪怕只是能学到一部分呢。 关键是,如果能将他学习的方法摸清楚,对皇家教育来说可就太重要了。 可以说能惠及子子孙孙。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老二啊,委屈你了。 “如此也好,他与樉儿最熟悉,就让樉儿跟着他一起学习吧。” ----------------- 皇后带着大包小包亲自去看马钰,还在那里待了大半天才出来,很快就传遍了应天府。 这态度就更加明确了。 大家哪还能坐得住,再次派人前去送礼。 身份够高的派管家去,身份不够的亲自过去。 极短时间,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马钰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在门口悬挂了两条咸鱼。 这是以羊续悬鱼的典故,来表面自己的志向。 说白了,我不收礼。 但依然无法阻止那些人的热心,门口排队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直在增加。 这时,新任管家袁朗找到他建议,这样一直拒绝也不是办法。 况且以后你还要在朝堂立足的,不能一直这么孤立自己。 “礼可以不要,但可以将礼单和名帖留下。” 马钰毕竟是穿越者,不懂这些门道,此时听管家解释才明白原来还可以这样。 其实大家过来送礼,倒也不能说就是要巴结讨好他。 而是一种认可的表示。 我们认可了你的存在,并对你表示出应有的敬意。 他将礼单和名帖留下,则表示你们的情谊我领了。只是大家君子之交淡如水,礼还是带回去吧。 如此大家里子面子都顾全了。 啧,古代人做事就是讲究啊。 此时想想,当初马八爷来者不拒,恐怕大家私底下不知道怎么嘲笑他呢。 之后的事情也果如袁朗所说。 那些送礼的人见他将礼单和名帖收下,也没有再磨蹭,带着礼品高高兴兴的就回去了。 门口的长队迅速缩小,没多久就消失了。 后续送礼的人依然会大包小包的过来,然后留下名帖和礼单,再带着大包小包返回。 让马钰再次感叹,果然啥事情都有套路啊。 不懂的人是真的抓瞎还丢人,懂了就觉得一切是那么简单。 袁朗的表现还不只是如此。 等晚上,马钰正在书房学习,他拿着厚厚一本册子过来。 上面记录着所有送礼人的信息。 他还按照地位高低,职务轻重,加入大明的早晚等,对这些人进行了分类。 与马皇后有直接关联的,更是被重点标注出来。 而且他只是将这些标出来,然后交给马钰观看,却没有指手画脚说该如何如何做。 只有马钰主动询问的时候,他才会稍稍说几句。 而且每次提过建议之后,都必然会加一句: “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希望能给公子参考。” 这觉悟和情商,马钰都不禁暗赞,当个管家屈才了啊。 于是他就好奇的问道:“袁管家也是有才之人,就没有想过出仕?” 袁朗笑道:“出仕哪有给公子当管家有前途。” 马钰先是一愣,然后叹道:“袁管家真是个妙人,也是难得的明白人啊。” 袁朗是在拍马屁?不,他说的就是实打实的真话。 每个人擅长的点不一样,情商高能将一家管好,不代表就能治民,就能将一府一县治好。 而且,情商太高太喜欢权衡,当官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很容易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给达官显贵当管家,看起来身份卑微,然而宰相门前七品官。 外地的知府、县令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他还能借助主家的地位,照顾自己背后的家族,培养家族子弟。 都不需要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只要他在那站着,家族就能跟着受益。 但聪明人和有才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屈居人下。 很多人明知不可为,也希望出仕做官。 袁朗却没有,他选择了当管家这条路。 正因为想通了这些,马钰才会说,袁朗是个妙人,也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难怪马皇后会让他来给自己当管家。 接着,马钰在袁朗的帮助下,一一了解了这份名单上的人。 做到了心中有数。 不光要了解谁来送礼,也要了解谁没来送。 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平时的表现如何。 如果平时就比较正直,只与相熟的人往来,那他不送礼是正常的。 如果这个人经常与别人礼尚往来,这次却没有送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比如,李善长和数十名‘吴王’时期的人,就毫无动静。 李善长是丞相,他不送礼还勉强能说得过去,可另外那些人不送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难怪他私下调动拱卫司这么敏感的事情,朱元璋都能忍的下来。 不光是以往的情分,李善长所代表的势力,也让他这个当皇帝的投鼠忌器。 毕竟现在大明还没有真的得天下,他还不敢掀桌子。 有了这个认识,马钰就知道,接下来自己和李善长怕是还有的拉扯。 不过嘛,这事儿倒也不怕。 若李善长就此作罢,两家互不相干也就罢了。 如果他还敢找自己的麻烦,那也别怪自己给他找麻烦。 别的不说,杨宪和李善长的仇,可是写在史书上的。 而杨宪是标准的小人、酷吏,这种人最难以对付。 自己只需要稍稍加把火,就够李善长喝一壶的了。 总而言之,这份礼单确实让马钰大开眼界, 不禁感叹,送礼真是一门学问啊。 ----------------- 朱元璋这一波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宣布要建大本堂供太子学习之用。 并让宋濂负责此事。 对此儒生们自然非常高兴,谁掌握了太子,谁就掌握了未来啊。 接着朱元璋又下令,从国子监和翰林院,抽调了几名算学、史学名家为讲师。 此举不出意外,遭到了儒生们的反对。 他们倒不是反对读史,而是反对算学。 太子只需要学习圣贤之意,必然能使天下大治,何必分心去学算学这种无用的东西。 朱元璋的反应就很轻描淡写了:“孔子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尔等却说算学无用,岂不是在指责圣人之学无用?” “朝廷容不下尔等欺师灭祖之辈。” 于是将这些人全部罢官永不录用。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说算学无用,也没有人敢反对太子学算学了。 马钰听闻此事,那自然是举手称快。 这些人,活该。 原本的历史上,儒生就一直在针对算学。 朱元璋身强体壮的时候,还能将这种意见压下去。 后来随着一系列变故,再加上他年老体衰,已经无法兼顾全局了。 最终在洪武三十年,不得不坐视儒生将算学逐出国子监。 从此大明失去了培养计官的体系,导致财政、税务系统一团乱麻。 而算学失去了国家的支持,发展脚步也基本停滞不前。 可以说,中国在理科方面全面落后于西方,不是一件两件事情造成的。 而是很多因素综合的结果。 这一世,势必不能再让这种情况发生。 他默默的想道。 ----------------- 就在朝堂注意力都被大本堂吸引的时候,一艘船沿着大运河南下,停靠在了应天城外的码头。 第38章 禹王鼎 皇宫。 朱元璋正在和马皇后一起,商量大本堂陪读名单。 这既是拉拢勋贵的手段,同时也是给太子培养心腹班底的机会,夫妻俩自然非常重视。 马皇后说道:“常茂、汤鼎是肯定要有的。” 朱元璋点头道:“那肯定不能少了,可惜天德家的允恭年龄太小了。” 马皇后笑道:“不能光盯着儿子啊,他家大丫头妙云我就觉得不错。不如召进宫我带上几年。” 朱元璋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伯仁的闺女已经许给标儿了,再把天德的闺女弄过来,还不乱套了啊。” 马皇后失笑道:“谁说要许给标儿了,咱们不还有四个儿子吗。” “让大丫头在宫里待几年,多和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接触一下,和谁投缘就将她嫁给谁。” 朱元璋也乐了,道:“是我想差了,你这个主意好,再过些日子就让她入宫吧。” 之后夫妻俩又开始讨论名单问题。 最后挑选了五个人,分别是: 李善长第三子李祺。 邓愈长子邓镇。 因冯胜无子,就让他战死的兄长冯国用长子冯诚陪读。 战死将领耿再成的独子耿天璧。 战死将领花云的独子花炜。 前三个是他们的爹身份太重要,后两个是作为战死功勋的代表加入的。 可以说,这份名单夫妻俩也是煞费苦心,各方面都兼顾到了。 倒不是他们不想选更多,而是眼下没必要。 先将大本堂建立起来,后续谁立功了,就让谁家孩子来给太子当陪读。 也算是一种奖赏,能激励诸将奋勇作战。 名单既定,夫妻俩也都松了口气,就准备让人将其公布。 就在这时,大太监孙福急匆匆走进来道: “陛下、娘娘,徐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奏疏送到。” 天德?八百里加急? 算算时间,这封奏疏发出的时候,估计北伐大军才刚开拔没多久。 莫非是发生意外了? 即便对徐、常二人非常信任,朱元璋也不禁有些担忧,连忙让他将奏疏呈上。 马皇后也同样担心,却没有出声干扰。 拿到奏疏只是看了开头,朱元璋的表情就放松下来。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习惯,徐达是遇到大麻烦了就开篇点题,然后回过头讲述详细过程。 通篇一句废话都没有。 能让你在最短时间了解事情全貌。 如果没有大麻烦,他开头会先请安问好,然后再说自己当前的情况,最后再说事情。 就和话家常一样。 明明通篇没有正事儿,却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而这一份奏疏就属于后者。 先给朱元璋和马皇后问好,然后讲了朱元璋离开后发生的事情,以及北伐元大都的准备情况。 最后才讲他亲自去了一趟彰德府,并讲述了发现大鼎的过程。 彰德府、青铜大鼎。 朱元璋也不禁有些兴奋,莫非真的挖到殷商礼器了? 而且还是青铜大鼎。 这玩意儿的象征意义,绝非甲骨一类的玩意儿能比的。 马皇后通过他的表情,也知道不是坏事,等他看完就问道: “什么喜事,看把你乐的。” 朱元璋笑道:“还真是喜事,妹子你看看就知道了。” 马皇后接过奏疏快速阅读一遍,也不禁大喜: “如此大鼎,定然是祭天礼器。” “好好好,天德真的是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然后她又说道:“看来钰儿所言非虚,真的有殷商礼器埋藏在大地之下。” 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认:“嗯,他家族真是人杰辈出啊,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道:“得陇望蜀,与其惋惜,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重用钰儿。” 提起这个朱元璋就来气:“是咱不想重用他吗?分明是他不识抬举,天天就变着法子埋汰咱。” 马皇后笑道:“你堂堂大明天子,和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对了,把钰儿也喊过来吧,让他也看看这大鼎到底是不是殷商礼器。” “然后咱们也才好决定,如何发挥它的用处。” 朱元璋这次倒没说什么,命人去喊马钰过来。 马钰正在家里,跟随袁朗学习这个时代的礼仪规矩,突然听到皇帝要见自己,非常的不情愿。 但听说马皇后也在,就麻溜的跟着过去了。 等入宫得知发生了啥,他心中不禁一动。 安阳?大鼎? 一千多斤,这形状,这参数。 我勒个去,不会是把司(后)母戊鼎给挖出来了吧? 在前世,那可是出土的最大的铜鼎 说一句国之重器都不为过。 在前世它的文化价值,远远大过政治价值,所以只能被摆在博物馆里。 可现在是大明时期,运作得当它能代表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朱元璋和马皇后一直在关注他的表情,自然也发现了异常。 夫妻俩对视一眼,马皇后出面问道: “钰儿,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马钰内心迅速想好说辞,点头道: “我家长辈之前得到的青铜礼器里面,就有一尊铜鼎,不过比这尊鼎小了很多。” “根据那尊鼎上的铭文推测,应该是某一个商王祭祀其母用的礼器。” “只是因为对殷商文字不了解,可供参考的资料太少,长辈也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位商王。” 朱元璋眉头不禁皱起。 祭天的鼎和祭祀亲人的鼎,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这尊大鼎也是某个商王祭祀母亲所用,那就真的是空欢喜一场了。 马皇后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她却有不同意见: “天德在奏疏里并未提及铭文的事情,且规制和钰儿长辈获得的有所不同,很可能用途也不一样。” “所以不能排除它是祭天大鼎的可能。” 马钰插话问道:“没有铭文?” 马皇后颔首道:“天德是知道事情轻重的,若有铭文必然会提及。” “奏疏里并未提及,想来是没有的。” 马钰也不禁迟疑起来,司母戊鼎内壁是有铭文的,莫非是我搞错了? 莫非还有一尊和司母戊鼎一个规制的大鼎?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坐不住了,问道: “大鼎现在哪里?我能去看一看吗?” 鼎还在码头船上,因为不确定它的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它,所以也就没有着急往宫里运输。 朱元璋也没有啰嗦,立即就命人带他去江边码头,亲自去探查一番。 等确定了鼎的情况,再决定如何处置。 很快马钰就见到了那尊大鼎,被小心的摆在船舱中央,看起来非常古朴大气。 只一眼他就确定,是司(后)母戊鼎无疑了。 见到这般国宝,他也不禁非常兴奋。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鼎旁边,伸手轻轻抚摸。 上辈子只能隔着玻璃欣赏复制品,这辈子终于摸到真品了。 别的不说,心理感受还是很爽的。 不过他也没有沉迷其中,过了把瘾之后就让人搬来一张椅子。 踩着探头观察鼎的内壁。 这鼎明明是有铭文的,徐达为何没提? 等他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顿时就明白缘由了。 这鼎在地下埋藏了两千年,因为地形变动以及挤压,泥土与铜锈混合形成了一层非常坚硬的外壳。 徐达虽然让人将大块的外壳清除,但缝隙里的却没敢动。 ‘后母戊’那三个字,被锈垢填的满满的,完全看不出有字迹。 难怪他没提文字。 既然确定了鼎的身份,接下来就该思考,如何利用它做文章了。 公布它的身份? 马钰直接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祭祀母亲和祭天的礼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公布它的身份,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 最好的办法是不公布它的身份,甚至还要有意隐藏它的身份,让其他人去脑补。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之后他就让人火速带自己回宫。 等候了半天的朱元璋和马皇后,见到他回来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如何?” 马钰摇摇头,说道:“没有铭文,无法确定鼎的用途。” “不过鼎身有蟠龙纹和饕餮纹,必然是王侯才能享用的。” 他的人设,也只是从长辈那里了解了一些皮毛。 自然不能直接断言这鼎的身份,否则朱元璋就该怀疑是不是有阴谋了。 朱元璋失望不已:“不能确定其身份用途,要之何用。” 马钰却说道:“不然,身份用途不明,才更容易做文章。” 朱元璋眉头皱起:“你想让咱强行认其为商王祭天鼎?” “不行,万一将来被证实不是商王祭天鼎,咱这张脸往哪搁。” 马皇后也同样不支持这个想法:“此乃欺天之举,岂可行之。” 马钰笑道:“不不不,什么都不需要说,只需要用御道将鼎运到皇宫就可以了。” “让感兴趣的人自己去追查鼎的来历,然后自己去猜用途。” 朱元璋哪还不知道他的想法,思索片刻说道: “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就算他们往商王祭天礼器上猜又能如何?我们又不能承认。” 不能承认,朝廷就无法公然祭祀,也就无法获取政治加成。 马钰再次笑了起来,问道: “陛下,如果现在传国玉玺出现,您觉得有用吗?” 朱元璋‘噌’的站起身,眼睛死死盯住他道: “你们家找到传国玉玺了?” 马钰顿时哭笑不得:“那东西早就丢失了,我们家上哪找去。” “我就是问问,如果传国玉玺问世并出现在你手里,有没有用。” 朱元璋也知道自己太激动了,又重新坐下说道: “那可太有用了,如果传国玉玺在咱手里,一统天下的进程能加快好几年。” “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马钰没有回答他,接着问道:“那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东西,能和传国玉玺媲美。” 朱元璋想了一下,说道:“没有吧……” 马皇后突然出声打断他,说道:“有,禹王九鼎。” 话一出口,两口子都愣住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马钰的计划。 商王祭天的鼎算什么? 禹王九鼎那才是天命的象征,唯一能和传国玉玺并肩之物。 关键是,他不需要亲口承认这是禹王鼎,只要不否认就可以了。 至于别人会不会往禹王鼎上面联想…… 别人不会想,你就不能引导一下吗。 到时候风声一旦传出去…… 不管你承不承认,只要大家都认为你得了禹王鼎,那你就是得了。 这就是天命。 朱元璋越想就越是激动,以至于都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真的是禹王九鼎之一?” 马钰翻了个白眼,肯定的道: “您真会想美事儿,这是在商都故地挖出来的。” “史书明确记载,周代商之后将九鼎运往了洛邑,后来被秦国运到了咸阳就没了踪迹。” “就算在地下埋着,那也应该在关中,不可能跑到商都故地去。” 朱元璋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小子你给咱客气点。 不过他随即就冷静下来,问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人要求查看大鼎,你有几分把握可以不被看出端倪。”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至少短期内不能被窥破。” 马钰早就想到这一点,说道: “我怀疑鼎的内壁有铭文,只是被锈垢填满了看不出来。” “只要不让他们清理内壁缝隙,多的不敢说,十年八年没人能看的出来。” 十年八年之后,大明早就一统天下了。 就算被证实这不是禹王鼎,也没啥影响了。 朱元璋神色变幻不停,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好,就照你说的办。” “此事若办成了,咱重重有赏。” 马钰嘟囔道:“赏不赏的无所谓,别给我灭口了就行。” 朱元璋被噎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皇后失笑道:“臭小子,不要胡说八道,小心哪天给你姑父说恼了揍你一顿。” 马钰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我怕你啊’的姿势。 朱元璋气的抓起桌子上的玉如意就砸了过去,马钰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等看清手上是何物,顿时眉开眼笑: “谢陛下赏,我正缺个痒痒挠呢。” 说完就往袖子里塞。 朱元璋气的大骂道:“滚滚滚,咱不想看到你。” 马钰说道:“好嘞,那我就先告退了,您忙着哈。” 说完一拱手,转身就跑。 等他走出门,朱元璋才意识到玉如意没了,大喊道: “你给咱回来。” 然而他不喊还好,这一喊马钰跑的更快了,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马皇后在一旁看的掩嘴大笑。 朱元璋瞪了她一眼,但随即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比起‘禹王鼎’区区一柄玉如意又算得了什么。 那玉如意本来就是赏赐给马钰的,只是俩人不对付,他拉不下那个脸给。 才故意借着砸人扔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发现皇帝的御辇从宫里走出,并且还有足足一个营的禁卫拱卫。 大家不禁猜测,皇帝要出宫? 可没听说啊。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御辇是空着的。 这反而让大家更加好奇,这么多禁卫护送御辇去哪? 不少人开始跟在后面打探情况。 很快御辇就来到码头。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将一尊巨大的青铜鼎装上,又走御道运回了皇宫。 青铜巨鼎、御辇、御道。 朝野瞬间就炸开了锅。 第39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皇帝如此隆重的接一尊大鼎入宫,这个消息不出意外的,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讨论。 这鼎到底是什么东西,成为了大家最关心的话题。 最关注的无疑是达官显贵,纷纷行动起来打听消息。 朱元璋压根就没隐瞒,很快他们就从运输大鼎的士兵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 徐大将军打败元军,意外从地下挖出来的。 得知鼎的来历,李善长和宋濂二人马上就猜到了真相。 这大概率是殷商礼器。 尤其是李善长,得知船靠岸后皇帝第一时间就召见了马钰,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同时他心中也非常的愤怒。 以前遇到类似的事情,皇帝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他过去商议。 这次,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他。 到现在他这个丞相还被蒙在鼓里。 宁愿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也不愿意相信我是吗? 好好好,朱元璋你不要后悔。 内心发了一番狠之后,李善长终于还是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情。 皇帝大概率要用这座鼎做文章,而且他也大致能猜到一些。 一起打拼那么多年,他们相互之间都很了解。 现在的朱元璋,迫切的想要证明大明是天下正统。 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拿殷商礼器做什么,就不难猜了。 只是,就算这鼎是商王祭天的礼器又能如何? 现在又有多少人肯认这个东西? 朱元璋和马皇后的才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是糊涂了,还是另有打算? 这让他很疑惑,也是最让他生气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对一切的把控。 而且这一切,都是那个小乞丐带来的。 不行,必须要采取行动了,不可坐以待毙。 只是,到底要如何做呢。 对别人他有很多办法,最直接的就是派人将其暗杀了。 这是对付敌人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可马钰是马皇后认定的从侄,他是绝不愿意轻易得罪马皇后的。 这也就意味着,很多过激的手段不能用。 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李善长纠结的时候,外界关于大鼎的传闻越来越多。 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内情,即便知道了大鼎是在安阳挖出来的,依然一脑门的浆糊。 不就是挖坑的时候挖出来一尊大鼎吗?值得皇帝如此重视? 不可能,这鼎肯定有秘密。 可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这次任凭他们再怎么打听,都无法获得进一步的消息了。 毕竟,运送大鼎的人也同样不知道内情。 倒是有人将鼎的样式,规格之类的给透露了出来。 盘龙纹、饕餮纹、重达千斤,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线索。 不过这三个线索也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这种纹饰,这种规格,十有八九是王鼎。 只是到底是哪个王的王鼎呢? 世界上并不缺聪明人,很快就有人查到,那里很可能是殷商故都所在。 也就是说,这鼎可能和殷商王室有关。 然后争议就来了。 有人认为,如果这真的是殷商王室祭天的大鼎,那皇帝如此重视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这大鼎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大明建立的第一年出。 这代表啥? 代表大明天命所归。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且不说这鼎到底是不是殷商王室所有,就算是的又能代表啥? 商王朝都哪辈子的事情了? 再说他们的天命早就转移给周王朝了,而且我们现在推行的也是周礼。 殷商礼器能代表什么? 经常在网上吃瓜的朋友都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一面倒的认同,或者是一面倒的反对,话题性大多都无法持久。 只有那种对立特别严重的话题,才容易破圈,且经久不衰。 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赞成的和不赞成的,开始了互相争辩。 一方说,华夏那么多朝代,祭天的礼器数不胜数。 按照你们的逻辑,那是不是随便挖出一个朝代祭天的鼎,都能代表天命啊? 这么一算,天命也太不值钱了。 另一方就说,儒家历来崇尚三代圣王之治,殷商亦为三代之一。 你们否认殷商天命,就是背弃儒家思想,就是数典忘祖。 原本只是单纯的表达自己的观点,慢慢的就开始上情绪了。 必须得证明我是对的他是错的。 于是双方开始旁征博引、论经据点,自己说不过就开始拉亲友入场。 参与的人数也越来越多,并且开始从官僚、读书人中间,向着百姓群体传播。 众所周知,高人在民间,脑洞最大的也是广大百姓。 毕竟吹牛皮又不犯法。 这事儿传着传着就变样了。 只听一人说,这尊大鼎出世时光芒万丈,紫云千里。 又听那人说,大将军徐达攻打彰德府,发现安阳城北红霞四射映红了半边天。 就笃定此地有宝,连忙派人去挖。 因此才得到了这尊大鼎。 还有人说,是陛下夜里梦到有宝物自天而降落入殷商旧都,所以才派了徐大将军亲自攻打彰德府。 果然就挖到了这尊大鼎。 总之,各种各样离奇的传闻越来越多,鼎的来历也越传越玄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鼎肯定不凡。 随着时间流逝,大明得宝鼎的消息也传遍了四面八方。 而且越传,玄奇色彩就越重,渐渐的已经没人在意真相了。 大家更愿意相信,大明是得了宝鼎的。 各割据势力听到传闻,一边下令禁止传播,一边派人去打探具体情况。 然而他们不封锁消息还好,这么一搞,大家反而更加愿意相信传言是真的了。 毕竟,如果是假的,上面为啥这么紧张? 至此事情已经失去了控制。 然后不出意外的,民间加工出来的传闻,开始影响到读书人。 再通过读书人,去影响到官僚阶层。 而受到影响的官僚阶层,都迫切的希望搞清楚,这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朱元璋却表现的很矜持,不论谁问,都说传闻是假的。 这就是从殷商故都挖出来的一尊普通铜鼎罢了。 啥?你问这鼎的具体来历? 咱正找人研究着呢,等出结果了再告诉大家。 然后他还严厉斥责了那些臣子:“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就算有天命,那也是顺应万民之意。” “天下苦战乱久矣,万民之所盼不过是天下一统,不使骨肉离散。” “诸卿应当体察民情,齐心协力早日扫平不臣,还天下太平。” “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一尊来历不明的大鼎之上。” 此举自然得到了群臣的赞颂,陛下圣明,爱民如子,天命所归。 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然后……谣言传的更厉害了。 有人说,陛下请了很多人研究,至今没有查清楚鼎的来历。 这说明啥?说明鼎的来历神秘啊。 如果真的只是殷商鼎,至于这么麻烦吗。 另一人反驳道: 放屁,那是没查清吗?是鼎的来历太大了。 事关重大,陛下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否则,你以为陛下为何派御辇迎接,为何到现在都将大鼎藏在深宫大内不肯示人? 总之,鼎的来历越传越玄乎。 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越来越多的儒生加入了进来。 打着宝鼎的幌子,宣扬天命思想。 以儒生所代表的力量,他们一出手影响力就更大了。 宝鼎正式和天命画上了等号。 现在就算朱元璋站出来,说出宝鼎的真相,也不会有人信了。 李善长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是的,殷商王鼎确实没什么人认。 可一个来历神秘的鼎,却能引起无数人讨论。 这绝非朱元璋和马皇后能想出来的办法,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人的手笔。 真相就只有一个,马钰。 李善长脸色阴沉:“老夫还是小看你了。”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璋向外公布了大本堂陪读名单。 并且还强调,这只是临时名单。 后续还会继续挑选才俊入宫陪读。 正如他所意料的那般,名单上的人家自然非常高兴,纷纷上疏谢恩。 自家有适龄孩子,却没有入选的,也摩拳擦掌准备立功把孩子送入大本堂。 李善长得知自家老三入选,面上表现的毫不在意。 心中却非常开心,更是松了口气。 拱卫司的事情发生后,若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担忧,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朱元璋明显开始疏远他,更是让他感到惶恐。 现在自家儿子入选大本堂陪读,说明皇帝还是念旧情的,并不是真的要拿他如何。 这让他忐忑的心放回了肚子。 隔天上早朝的时候,他一改近几日的消沉,再次变得高调起来。 我,大明文官之首,复活了。 ----------------- 马府,院内大枣树下。 朱樉一边吃着井镇香瓜,一边还不忘说话: “老马,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 “只用一个破鼎,就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马钰也拿起一牙瓜边啃边说道:“这个功劳我还真不敢领。” “我就是这么提了一嘴,真正能做成,靠的还是你爹十几年打下的基础。” 光靠民间自发传播,速度不可能这么快,也不可能传的这么广。 更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话题始终向着对大明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一切,都是靠朱元璋十几年倾心打造的谍报系统。 亲眼见证了朱元璋是如何操纵舆论的,马钰深深的感受到。 他能得天下真不是侥幸。 难怪原本的世界他能弄出锦衣卫。 并不是因为胡惟庸案才搞的,而是早就埋下的伏笔,只是因为胡惟庸案将其由暗转明罢了。 要知道,现在话题可还没进化到‘禹王鼎’阶段,就已经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等将‘禹王鼎’这个概念抛出,那真的是不敢想。 朱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你知道我爹多阴险了吧,我告诉你,就你家至少得有十个密探。” “你吃喝拉撒,他都一清二楚。” 马钰忍俊不禁,你可真是个带孝子,朱元璋有你这个儿子,也算是报应了。 不过他还是提醒道:“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以后不要再提。” 朱樉说道:“我又不傻,就是给你提个醒……” 然后他又说道:“你不是很讨厌我爹吗,怎么又愿意为他出谋划策了?” 马钰顿时不乐意了:“放屁,我那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才出了点主意。” “要不然,哼。” 朱樉反而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被他的小恩小惠给收买了。” “我告诉你,我爹很奸诈的,你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马钰:…… 他为什么要帮朱元璋出谋划策?原因其实很简单。 既然决定不寻死,既然决定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既然想做事,想要给这个世界带来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必须要先取信于朱元璋。 很多人会认为,有才就可以为所欲为,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只要我亮出才能,你朱元璋还不得把我当祖宗供起来。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可靠与信任,远比才能更加重要。 一个不被信任的人,越有能力死的就越快。 刘伯温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不要说古人,就算是现代人也一样。 同样的话,信任的人说和不信任的人说,效果是不一样的。 朱元璋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马钰想做事情,就必须要先取信于他。 哪怕心里再不爽,表面也要如此。 朱元璋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天下正统的名义。 别说什么他得国最正这种话,这是后人站在历史角度给出的评价。 作为当事人,朱元璋不会有这种感觉。 当时的天下人也不会认为他得国最正。 在这种情况下,帮他加天命,无疑是最快的获取信任的方式。 所以马钰才给黄河改道加天命,才想着用大鼎做文章。 如此,等将来朱元璋开始重视并信任他,再着手去搞改革。 将一些不利的制度废掉,并推行一些真正利国利民的好政策。 让百姓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没想过当圣人,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高的操守。 可作为一个接受过太阳照耀的人,穿越到古代,就能心安理得的躺平享受一切。 那才是现代教育最大的悲哀,也是太阳的悲哀。 只是这些想法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深深的藏在自己心里。 所以面对朱樉的问题,他只能拿马皇后当挡箭牌。 他也知道,别人肯定不会相信,会认为他为荣华富贵弯腰低头。 对此,只能借用《送东阳马生序》里的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心境。 【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者,岂知余者哉!】 事实上,正如他猜想的那般,朱樉内心其实并不太相信他的话。 说什么为了姑姑,不过是嘴硬罢了。 不过朱樉也没觉得他向现实服软有什么问题。 毕竟自家爹可是皇帝,而且他现在又有了皇亲的身份。 给自家出谋划策,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所以打了个哈哈之后,他也没继续谈论此事,而是提高声音夸张的道: “哎呀,真是舒服啊。” “尤其是想到那些家伙,要在大本堂接受宋老头的荼毒,我心里就更爽了。” 马钰收回发散的思维,摇摇头说道: “你也别闲着,我给你安排的有课程,按时完成。” 朱樉顿时不乐意了:“咋,你不会是也想逼我读书吧?别怪我翻脸啊。” 第40章 中二少年 翻脸? 马钰斜睨道:“你翻一个我看看。” 朱樉讪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咱们可是一起蹲过大牢的交情,现在更是真兄弟,” “你是知道我的,最烦被逼着学习了。” “作为好兄弟,你不能不体谅我吧?” “在大牢里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活着就是为了爽。” 马钰解释道:“我也不想逼你读书,可你爹娘都看着的。” “若你毫无长进,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被抓回大本堂了。” “你也不想被抓回去吧?” “所以最好将我安排的书读完读好。” “放心,我给你安排的课程不重,每天加起来两三个时辰而已。” “如果你用心去学,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学完,剩下的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樉一听竟然只需要两三个时辰,连忙道: “你可别骗我。” 马钰说道:“骗你做什么,我给自己制定的学习计划,每天也就学这么长时间。” “到时候你只要保持与我同步即可。” 朱樉高兴的道:“太好了,不愧是好兄弟。咱们什么时候把今天的先学了?” 马钰失笑道:“好吗,你比我还积极……” “今天先不着急,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姑姑给我的那个铺面。” “咱们合计合计做个什么营生好。” 这么一大家子,不能光靠庄园那点产出啊。 真想经济自由,还得是做生意。 做生意?朱樉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单纯对做生意本身感兴趣。 几口将手里的香瓜吃光,催促道: “快吃快吃,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成为大明第一富商了。” 马钰打趣道:“我看是负债的负还差不多吧。” 将香瓜吃完,去书房将钥匙取来,二人就在侍卫的拥护下前往店铺。 这还是穿越以后,马钰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逛街。 只能说有点失望。 大功坊可以说是应天府目前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至于秦淮河,它的繁荣和科举有直接关系。 目前大明没有恢复科举,那里还是一个普通的码头。 只是如此繁华的大功坊,街道上人流并不算太多,做生意的人就更少了。 虽不能说百业凋敝,但能明显看得出商业经济低迷。 街上百姓的衣物多较为破旧,普遍带着补丁,区别是补丁的大小多少而已。 这还是应天府,其它地方的情况只会更差。 想想都知道,动乱数十年,更准确说目前乱世依然还没有结束。 百姓喂饱都尚且做不到,谈商业有点为时过早了。 当然,也有人为因素,作为统治者朱元璋并不重视商业。 他的态度能直接影响到商业大环境。 但还是那句话,他不重视商业甚至打压都是正常的。 毕竟乱世最重要的就是生产粮食,别的都是次要甚至不重要的。 不过大街上百姓的步履并不匆忙,脸上也没有担忧惶恐之色。 这种心态,只有经年累月的和平才能养成。 从侧面证明,朱元璋将这里治理的还算不错。 但也只是目前。 一行人在大街上走走停停,马钰在观察身边的一切,尽可能多的了解时代面貌。 朱樉也是东张西望,没一会儿就叹道: “哎,应天府的纨绔子弟都哪去了?这大白天的不出来欺男霸女,真给权贵们丢脸。” 马钰:??? 算了,这小子脑子不正常,以后得离他远点。 正胡思乱想的间,就见刘小刀回来汇报,店铺找到了。 马钰也没再耽搁,当即就带着人跟了过去,不一会儿就见到了那座店铺。 上下三层的铺子,后面还有一所院子。 再看这地段,大功坊最繁华、人流量最大的地区之一。 啧,马皇后出手真大气啊。 在店铺内转了一圈,两人来到二楼靠窗位置坐下,商量着做点啥生意。 奈何俩人一个是穿越者还不熟悉这个时代,一个对民间了解太少。 想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做的生意。 朱樉挠了挠头,说道:“要不,我们开酒楼?” 马钰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大街。 一眼望去好几家酒楼。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酒楼没有一家生意好的。 反倒是街边的吃食摊生意更好一些。 朱樉顿时不说话了,再次陷入苦思。 马钰也很无奈,普通商品竞争大,人家路边就能买,谁会往这么大的店里跑。 值钱点的东西,现在这经济状况也没几个人能消费得起。 他倒是想过搞点小发明卖。 但且不说成本,就这种经济情况,造出来的东西也不好卖啊。 香水? 别开玩笑了,熏香了解一下。 香水真正是,穷人用不起,富人看不上。 只有民间经济复兴,产生一大批富人阶层,才有普及的机会。 香皂倒不是不行。 但除了达官显贵,有几个人会买这玩意儿? 问题是,达官显贵有皂角一类的,也不一定会当冤大头买肥皂。 这玩意儿和香水差不多,只有民间富人阶层变多了,才会有市场。 玻璃? 他倒是知道大致的制作流程,但弄这玩意儿需要碱。 如果他有制碱的能力,也用不着弄玻璃了。 光卖碱也能发家致富。 还能干点啥? 想不到。 给穿越者丢脸了啊。 好半晌,朱樉一拍桌子道:“要不咱们开青楼吧。” 马钰:…… “你想死离我远点,别把血溅我身上。” 朱樉鄙夷的道:“你不是很硬气不怕我爹吗,咋怂了。” 马钰没好气的道:“你娘也得把我们俩打死你信不。” 朱樉顿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突然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哎,枉你我英雄一世,竟然被这点小事给难住了。” 马钰也唯有回以一声长叹。 就在哥俩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听到大街上传来嘈杂声。 好奇的抬头看去,发现一伙儿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引的行人四处躲避。 马钰还没说啥,朱樉就先兴奋起来: “娘的,终于见到横行霸道之人了,我还以为他们都死绝了呢。” “看我去伸张正义。” 说完就往楼下跑去。 马钰连忙让孟三青带人跟过去,免得出事儿了。 他自己则继续从窗户往下看。 没一会儿朱樉就带人冲了过去。 对面的人一看他们来势汹汹,也聚成一团准备反击。 就在马钰以为要发生一场斗殴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直接投了。 两伙人合成一伙儿,往酒楼走来。 得,还是认识的。 马钰也不禁好奇,谁家的人敢这么嚣张,真不怕朱元璋发怒吗? 不一会儿朱樉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 马钰好奇的道:“这位是?” 朱樉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没好气的道: “常茂的弟弟常升。” 常升? 马钰心道,那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难怪朱樉没教训他,就算不给常遇春面子,也得给常妃面子啊。 不过常遇春家的家风确实不咋地啊,常茂混球一个,常升小小年纪就如此跋扈。 事实上他还真误会了。 史书上记载,常茂确实不咋地,但并没有关于常升污点的记录。 要知道,朱元璋为了替朱允炆铺路,铲除蓝玉一党,常升也被牵连。 如果他真的有劣迹,肯定会被当做罪证记录下来。 没记载,大概率就是确实没啥黑料。 马钰也是受到常茂影响,下意识的以为常升也不咋地。 纯属先入为主了。 不过就算心里不待见,既然见了面,总得打个招呼不是。 就在马钰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 常升却先一步说道:“你是何人,见了本公子为何不行礼?” 马钰:??? 朱樉坐在凳子上抬腿就是一脚,将他踢的后退两步,呵斥道: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娘的侄子,以后见了客气点。” 常升惊讶的道:“你就是马钰?” 马钰颔首道:“正是在下……”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升直接单膝跪下抱拳道: “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这一下给马钰整不会了,连忙起身要将他拉起来: “常公子不必如此,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哪知却根本就拉不动,常升脚下就像是生根了一般。 他心中不禁咋舌,不愧是常十万的种,这小小年纪就一把子力气。 常升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兴奋的道: “我哥说你敢骂陛下,是真的吗?” 马钰:??? 不是,朱元璋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朱樉脸一黑,道:“你小子不要听你哥胡说八道,小心乱说话会害死人。” 常升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人,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补救道: “我哥是与我说笑的,嘿嘿。” 众人:…… 常升马上又说道:“兄长,以后我常升唯你马首是瞻。” “有什么用到小弟的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弟绝不皱一下眉头。” 看着这中二少年,马钰实在有些难崩,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很喜欢听传奇故事?” 常升眼睛顿时瞪大,敬佩的道: “兄长竟然连这都能算到,实在太厉害了。” “我最喜欢听隋唐演义,最喜欢里面的玉面寒枪罗成。” 马钰心道,懂了,又一被小说给荼毒的少年。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说道: “罗成可是侠肝义胆,谦虚诚挚,爱民如子。” “你方才如此嚣张跋扈,我看着倒更像是宇文成都啊。” 常升一张脸顿时涨红,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马钰知道小孩子最好面子,怕他受不住起逆反心理,紧接着就模仿话本里的腔调说道: “不过吗,知错能改,方为大丈夫本色。” “只要你以后好生做人,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大明的俏罗成。” 常升的脸色果然好转,又是羞愧又是兴奋的: “常升羞愧,谨遵兄长之命,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时朱樉也来了兴趣,说道:“好好好,方今奸臣当道,匪患横行。” “我等正欲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不若你加入我们,一起伸张正义,还世道一个朗朗乾坤。” 马钰听的差点笑出声,你可真是个带孝子啊。 这话传到你爹耳朵里,估计能给气死。 常升却非常吃这一套,惊喜的道:“啊,我……我真的可以吗?” 朱樉毕竟过了中二年纪,没说几句就恢复了常态: “怎么不行,我手下正缺少人手呢。” “不过跟着我干,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哪来的回哪去。” 常升兴奋的到:“什么规矩,二皇子你尽管说。” 朱樉眉头微皱,说道:“第一条规矩就是,以后私下别喊二皇子。” 常升为难的道:“那要如何称呼你?” 朱樉想了想,说道:“喊我朱老二,或者朱二哥都行。” 又指了指马钰,满脸不情愿的道: “喊他马老大吧。” “你以后就以常老三自称。” 这是要结义了?常升激动的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马大哥、朱二哥,请受小弟常老三一拜。” 看着这一幕,马钰简直啼笑皆非。 这俩人也是没谁了。 也就你们父辈关系特殊,换个别的人,权贵之子和二皇子这么玩,回家就得被打个半死。 朱樉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道: “来,坐下说吧。” 常升连忙来到找来一个椅子,在两人旁边坐下。 然后他小心的问道:“不知二位兄长在这里所为何事?” 提起这事儿,朱樉顿时就高兴不起来了,将事情大致讲了一下。 听说要做生意,常升非常兴奋: “开酒楼啊,就叫贾家楼。” 朱樉没好气的道:“行了,你坐下吧。” 见常升懵懂又不服气的样子,他指了指外面说道: “这么多酒楼皆门可罗雀,咱们还开酒楼,等着饿死吧。” 常升恍然大悟,讪笑道:“是我欠考虑了。” 然后发愁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过了一会儿,马钰忽然笑了起来: “得了,咱仨大老爷们也别在这发愁了,先放着吧。” “反正现在也不缺钱,等啥时候想到做啥了再弄也不迟。” 朱樉也无奈的叹道: “只能这样了,走走走,回去。” 常升最是不甘的,和两位大哥结义的第一件事情就失败了,好不甘心呐。 不行,我得好好想想干点啥,一定要给二位兄长一个惊喜。 就在他暗暗给自己打气儿的时候,马钰忽然回头对他说道: “对了,老三啊,明天早点去我家一趟。” 常升眼睛一亮,道:“兄长可是有什么大计划?” 马钰神秘的道:“去了就知道了,别问那么多。” 常升兴奋的道:“好,我一定早早过去。” 之后三人就在楼下分道扬镳。 走出老远,朱樉才笑道:“你不会是想抓着他一起读书吧?” 马钰笑道:“总不能让他和他哥一样不学无术吧。” 虽然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常升的为人如何,却知道常茂没有孩子,后来常遇春的爵位被常升继承。 将常升培养好了,将来也是一大臂助。 啥?你说常茂这辈子就不能有孩子了? 以他的身份,肯定妻妾成群,依然没有子嗣只能说明,他自己身体有问题。 而且他还能请最好的名医医治。 那些名医都治不好,马钰又不是医生,就更治不好了。 所以这辈子常茂大概率还是要绝嗣的。 最后爵位还是得落在常升头上,总之没差的。 当然,马钰和常升搞好关系,还有个原因。 那就是看看能不能救一下常遇春。 江湖传闻他是死于卸甲风,过几天找人问问,这个病有没有什么预防办法再说吧。 第41章 这就是朱元璋(今晚上架) 大本堂正式开课。 对于马钰没有参与之事,宋濂是非常失望的,还去找马皇后询问原因。 马皇后就将原因告诉了他,并且还说了教育尺度问题。 宋濂大为震惊,尤其是对【先明是非,再教权衡】的理念,更是无比认同。 连连自愧不如。 得知了马钰家族留下的有成套学习计划,他也只能无奈放弃收弟子的打算。 但老头心里也有自己的傲气,我承认你背后的长辈很厉害。 可我就不信,你凭借一套学习计划,就能超过我悉心培养的弟子。 于是老头也制定了一整套的学习计划。 而且他的学习计划,也参考了马钰提出的教育尺度理念。 不再一味的教导儒家学问,还增加了许多了解民生和实践的课程。 马钰得知后,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只是苦了朱标一干人,每天都被沉重课业压的喘不过气。 与之相反的,马钰、朱樉和常升三人就太舒服了。 每天按照马钰的计划,上一节语文课、一节历史、一节算学。 语文课马钰倒是没怎么乱来,除了正常的学习先贤经典,就是偶尔上一节诗词赏析之类的。 他也没有贸然的采用前世思想解读经典,而是先潜心学习。 等真正了解了古人思想,再着手进行诠释也不迟。 他没准备一步跨入现代化,那样会扯着蛋的。 在前人的基础上慢慢前进才是最稳妥的。 至于能走到哪一步,他也不知道。 剩下的就真的只能相信‘后人’了。 历史课就更简单了,从史记第一篇开始通读一遍。 史记读完就读汉书、三国志、后汉书等。 把正史当故事书看一遍,然后再回头仔细研究。 数学课算是他改动最大的,没有采用现行的算学经典,而是自己编写了教材。 深度也就相当于前世小学的样子。 他还毫不客气的,把阿拉伯数字给引用了过来。 来历很简单,家族长辈跟着极西来的胡商学的。 不过算学教材并没有编写完成,而是前一天晚上编,第二天给两个人用。 可以根据两人的接受能力,自由调整编写进度。 朱元璋和马皇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让人过来查看学习进度,顺便把当天的算学教材抄录一份带回宫。 三门课程,每天也就学习两个来时辰。 然后朱樉和常升会自发的抽出半个时辰学习武艺。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想行侠仗义手底下功夫不硬怎么行。 习武需要有个对手喂招,一般是那些禁卫充当,偶尔两人也会相互对打喂招。 别看常升年纪小了一两岁,竟能与朱樉打的旗鼓相当,时不时的还能占点便宜。 只能说不愧是常遇春的种。 马钰也会跟着练习,只是他底子太差,锻炼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成为高手的梦还是别做了。 总体算下来,三人每天学习锻炼的时间也就三个时辰。 与大本堂每天五个时辰相比,简直不要太轻松。 幸福是什么? 答,幸福就是我比你过的好。 朱樉再也不嫌学习累了,常升也不觉得学习无聊了。 每天学习结束,三人都会结伴去大街上闲逛。 马钰是为了更直观的了解这个时代,朱樉和常升则是为了行侠仗义。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皇天不负有心人。 天天这么转悠,还真就时不时的可以碰到几个不开眼的。 有小偷小摸,有地痞流氓,还有作威作福的官吏,自然也少不了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不论对方有几个人,是什么身份,俩人从来不怵。 用朱樉的话来说就是:我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反正没我身份高。 没多久他们就打出了名声,百姓见到他们纷纷竖起大拇指。 甚至有百姓被欺负了,还会偷偷找他们通风报信。 享受到被人赞美的乐趣,朱樉和常升就更积极了。 慢慢的开始有好事少年加入他们,这其中以勋贵子弟居多。 他们队伍逐渐扩大,每次出门都是前呼后拥。 然后马钰就不出意料的发现,勋贵们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和善。 大路上遇到了,都会停下来非常友好的打招呼。 隔三岔五就会有认识不认识的勋贵,给他送点猎物打牙祭,或者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他没有和之前那样拒绝,而是全部收下。 如此,勋贵们就更高兴了。 事实上,这也是他和常升交好,后续又结交勋贵子弟的原因之一。 这个世界就是圈子套圈子,想融入进去必须要加入圈子。 想做事情,也必须要借用圈子的力量。 明初哪个圈子实力最强?毫无疑问勋贵集团。 他又是马皇后的从侄,那必须要将这个身份利用好。 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好用。 当他和这些二代们玩到一起之后,勋贵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了。 说的直白点,认可了他的身份。 你就是皇后娘娘的从侄,我们认了。 但他这么做也毫不意外的得罪了浙东集团,甚至很多南方系的官吏,都开始看他不顺眼。 对此他早有准备,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不过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很清楚,拉着二皇子结交勋贵子弟很敏感。 如果不做点补救,势必会被人抓着不放。 所以他时不时的就会把朱标叫过来,一来二去大家就都成了太子党。 但即便如此,随着队伍的壮大,弹劾他们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其中浙东派系就是主力。 朱元璋全部驳回,私下里对马皇后说道: “把标儿也拉进去,算他小子识相。” 马皇后笑道:“难道你就不担心有一天标儿造你的反?” 朱元璋咧嘴笑道:“咱就怕他没这个胆子。” 马皇后笑了笑没有搭话,她知道朱元璋不是希望朱标造反,而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造反。 而且他也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从元末群雄里杀出来,还能被一群半大小子给拿捏了不成? 所以他和别的皇帝对太子严防死守不一样,而是拼了命的将人才往太子身边放。 想尽办法增强太子党。 怕的就是太子实力太弱,无法坐稳那个位置。 对此,马皇后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 又聊了一会儿那群小子,马皇后转移话题道: “宝鼎的事情你真的想好了?” 朱元璋颔首道:“等天德和伯仁拿下大都,咱就放出消息,这是禹王鼎。” 裹挟大胜之势,禹王鼎之事就基本能坐实了。 就算有人怀疑,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马皇后表情凝重的道:“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将来这尊鼎被证实不是禹王鼎,即便你没有承认过,也会被人嘲笑的。” 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聪明人谁看不出来是你朱元璋在引导话题啊。 又当又立,只会让人笑的更大声。 朱元璋表情不变,笃定的道:“这一点咱也考虑到了,也有了应对之法。” “你放心,咱不会给任何人验证它真假的机会的。” 马皇后心头一震,说道:“你准备将它毁掉?” 只有这一种办法,才能确保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它的真假。 朱元璋笑道:“不是毁掉,咱怎么能毁掉禹王鼎呢。” “等咱统一了天下,就效仿大禹,从天下各地收集铜料。” “与禹王鼎融为一炉,重铸王鼎镇压山河。” 马皇后眼睛也亮了起来,欣喜的道: “好办法,如此一来一切都合情合理。” “后世人纵使怀疑,也无法验证真伪了。”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这个法子了?” 朱元璋得意的道:“马钰和咱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咱就已经想到了。” “若不是想到了解决之法,咱怎么会采纳这个计划。” 说到这里,他就开始了语言攻击: “那小子虽然见识不凡,但还是太稚嫩了。” “冒充禹王鼎这种事情都能想的出来,简直把军国大事当成儿戏。” “估计现在他还以为,咱采纳他的计策,是因为他计策好。” “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当他得知咱要重铸王鼎的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想想,咱就觉得痛快,哇哈哈……” 马皇后心下莞尔:“你啊,整天和小孩子置什么气。” 他们并不觉得,融掉一尊古鼎有什么可惜的。 历朝历代挖出来的青铜器实在太多了,基本都被熔铸成了铜钱和新的铜器。 他们将古鼎熔铸成新鼎镇压山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接着夫妻俩开始认真讨论,新的王鼎如何铸造,采用什么形制,铸造几尊之类的。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北伐元大都的事情上。 可以说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一战,也是真正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 明军顺利拿下元大都,其它地方不说传檄可定,抵抗力也会减弱许多。 如果进攻受挫,敌对势力军心士气大涨,大明一统天下的难度会增加许多。 这也是为何这一战,会出动徐、常二人的原因。 而且在别的路,还有其他大将做策应。 即便对他们的能力非常信任,夫妻俩内心深处依然是有担忧的。 这其实也是朱元璋拿大鼎做文章的原因之一。 但为了宽慰对方,他们又都表现的充满信心。 聊了几句北伐,话题就顺其自然的,转移到拿下元大都一统天下之后,具体该如何治国。 对这一点,夫妻俩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好的章程,也没有任何经验。 讨论半天也不得要领。 马皇后只得说道:“如此大事,还是与群臣商讨为好。” 朱元璋冷笑一声道:“群臣?能信任的不懂,懂的人不愿意开口,只能靠咱们自己。” 马皇后知道他说的是江南那一群官僚,这些人是懂很多治国之策的。 但那些人的图谋,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中枢想要与天子共治天下。 在基层想要恢复元蒙时期,由儒户官吏治理的模式。 在税务方面,想继续采用扑买制度。 所谓扑买就是包税制。 朱元璋和马皇后就算再没有经验,也知道这种法子是绝不可行的。 否则大明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别的,就不好说了。 而且现在的情况远不止那么简单。 因为双方互不信任,就算南方那群官僚真的给出了规划,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 所以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 不过现在,他们似乎有了另一个选择。 朱元璋说道:“马钰之前说他家族对此也有研究,你找机会套套他的话,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就赶紧给他入岳父家的族谱,然后再给找个婆娘赶紧把孩子生出来。” 现在他孤身一人,大家很难真的对他放心,有了老婆孩子就不一样了。 如果他对国家制度懂的不多,倒不至于就反悔不认这个亲戚了,但肯定不会那么重视就是了。 马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颔首道: “过几日我找机会去问一问,希望他学到了家族的真本领。” ----------------- 北伐元大都,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牵动着天下人的心。 随着徐、常二人的大军逼近河西务(天津东北),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关于宝鼎的讨论,都变少了许多。 如果说有谁最轻松,那非马钰莫属。 原因很简单,他已经从史书上知道结果了。 不过这个理由自然不能对外人说,所以面对别人的询问,他的回答就是: 徐、常二帅联手,天下莫能挡之。 区区蒙元弹指可破,大家就等着捷报吧。 虽然大家都很奇怪,你都没见过二人,怎么就对他们如此信任? 但他的这种态度,也确实获得了勋贵集团的更多好感。 这也算是个意外的收获吧。 而徐、常二将也果然不愧是时代天团,没有辜负天下人对他们的厚望。 八月十二日,大家如往常般出门,做着各自的营生。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紧接着就听一人大声呐喊: “八百里加急,征虏大将军攻克大都……” ‘哗啦……’百姓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走出家门,围在路两边探头张望。 很快信使就骑着骏马疾驰而至: “征虏大将军攻克大都……” 眨眼间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烟尘。 ‘嗡……’百姓们犹如炸开了锅一般,又喊又叫,也有人喊吾皇万岁。 就算再无知的人也知道,攻陷元大都意味着什么。 持续数十年的乱世,终于要结束了。 好日子还会远吗。 先后连续九道八百里加急捷报送到应天。 徐、常二帅攻克元大都,元至正帝仓皇逃走。 这一天,应天府陷入了狂欢之中。 群臣纷纷上奏庆贺。 朱元璋也高兴的嘴巴都合不拢,完全不顾什么形象了。 各种赏赐就更别提了,钱如流水一般的往外花。 虽然他很‘抠’,但该花钱的时候从来不吝啬。 现在就是最该花钱的时候。 马钰和他的小伙伴们,自然也是非常高兴的。 即便马钰已经从史书上知道了这个消息,可真实经历一次,还是非常的兴奋。 毕竟,自契丹夺取华北平原至今已经五百余年,这是汉人军队第一次真正收复燕地。 至于北宋末年联金抗辽那一次不提也罢。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常升,兴奋的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关于古鼎的消息再次被人提起。 上架感言 上架前先感谢伟大的书友们,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我。 跪拜。 顺便求一下首订,这个真的很重要。 正好是五一上架,也顺便求一下月初的月票。 放心,更新保证跟上。 ----------------- 再次感谢编辑无书大,感谢鼓励、签约以及后续各种支持。 这本书的开篇有点不符合网文常规套路。 正常来说,开篇百分之七八十的内容,都得围绕主角来写。 我这本书开篇前两章8750字,只有最前面650字是直接写主角的。 后面8100全是从马皇后和朱标视角来写的。 而且前面十章,也只有四章是直接描写主角的,六章是描写其他人的。 有点过于反常规了。 这种写法,正常是很难签约的。 但无书大依然给予了鼓励和支持,大家也才能看到这本书。 特别感谢。 然后再次感谢书友朋友们。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上架了,以前实在太扑了,写书九年其中七年半都在扑街。 扑到什么程度呢, 最少的时候只有几十个订阅,写一百多万字不到两百均订。 稿费不够电费的。 我都不好意思回忆以前开了多少个马甲,上架了几次,又扑街了多少次。 总之属于是扑麻了。 回顾来时路,一把辛酸泪。 说是运气好也罢,说天道酬勤也行,这么多年下来,总算是写出了一点名堂。 正因为自己扑的太多,才明白为什么会成功,也才更珍惜眼前的一切。 我很珍惜每一本书,也很珍惜每一位书友。 是大家成就了今天的我。 再次拜谢。 末尾说一下更新的事情,上架当天两万字。 但应该会分成两次发。 一次是今晚,更新一万字,明天晚上再更新一万字。 以后正常每天两更,六千到八千字。 不是不想多更,主要是我码字实在太慢了。 一小时七百多字,电脑前坐一天也就能写这么多。 还要抽出时间看书给自己充电。 实在是能力有限,大家多多包涵。 ----------------- 上架都需要一些祭品,下面是祭品名单,诸位书友可以根据喜好享用。 《我也重生是吧》咬人甘蓝(学姐)。 这属于是学姐交代的任务,必须放在第一位。 主角被前妻爆金币,意外穿越回高中时代。 青梅竹马、美女班主任、清纯(呆)女同桌、王牌律师小庄(斯内克)…… 总之这是一个走心又走肾的故事。 《吾父嘉靖》肉丝米面。 老牌精品作者,质量有保证。 穿越嘉靖二十八年,成为太子朱载壡。 看主角如何用一个弥天大谎编制阴谋论,将嘉靖这个权术高手给装进去。 《退休系大土豪》酒尺肉林 啥?年纪轻轻就获得了退休土豪系统? 养生就能发大财? 感谢系统让我提前三十年过上了退休生活,属于少走三十年弯路了。 《锦衣大明:从血洗言官到纵横七海》一只橘猫压海棠 用大明的剑,为大明的犁夺取土地,用大明的炮,为大明的船拓万里海疆。 ————锦衣卫都指挥使、安南经略安抚使、大明靖海侯王铮。 《文豪从和女教授同居开始》纯洁的小手 老牌恋爱文作者了,品质有保障。 “请你和我同居吧!” 穿越后的余飞,还没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呢,就和一位成熟知性的文学女教授同居了。 关键是,她还很有钱! 别看她表面上成熟知性,性子冷清,其实背地里对自己温柔如水,还有点可爱,更是个卷王。 没办法,为了促进同居室友的和谐关系,余飞只能一边躺平享受生活,一边跟着悄悄卷,努力让自己成为她崇拜的大文豪。 …… 《华娱从演员开始》公子胖无双 也是老牌作家了,精品群水群达人,人品可靠。 梦回03年,从演员开始混迹娱乐圈。 从第一个剧本开始,他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辉煌之旅。 他是千禧年之后,大陆成名最快,也是最具才华的超级巨星! 港台明星在他面前黯然神伤,高丽明星也对他大喊欧巴,甚至很多欧美巨星,也以能跟他合作为荣··· 《日系神豪,从东京开始!》春风吹明月 本书的最大特点,就在书名的第一个字。 【经检测,你豪掷千金,让曾经瞧不起你的美艳女上司喂你喝奶。】 【系统将为你在当前所在国“日本”窃取1000亿日元。】 【请稍等。】 人的一生最惬意的,莫过于花别人的钱,享自己的福。 在东京务工的打工人元青,在得到了一个只要自己开心,就可以窃取他国资产的系统之后,变成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享乐主义者。 《大明:我朱高煦,海外立国大汉》飞翔的折耳根 这是一本慢热的书,越往后越好看。 与其最终被束缚,不如远走高飞,朱高煦决定,他要去就藩!去海外就藩! 在大明没有出路,那自己出去打一个帝国下来! 多年之后,所有人看着朱高煦的藩地陷入了沉思。 “汉王的藩地,怎么比大明都还要强,还要大了?” 朱棣看着这一幕,双眼放光,来到朱高煦身前。 “老二啊,咱求你件事.....” 《都神豪了谁还做社畜啊》萝卜蹲青菜 一本很正经的神豪文,绝对正经。 呼吸都给钱的系统,就问你爽不爽。 《爱发微博的我,成了职业通天代》血流三千尺 lol文里,血流三千尺就是最响亮的标志。 《贼天子》漫客1 架空历史最难写,能一直保持品质的少之又少,其中漫客1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另一部作品《无双庶子》已经被改编成短剧,估计已经上线了。 质量就无需多说,点开看就行了。 第42章 历史的暗线(求首订) 征虏大将军徐达先发现宝鼎,随后就很轻松的攻克元大都。 要说两者没有关系,谁信? 宝鼎肯定不简单。 至于这鼎的身份……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禹王鼎。 然后…… 很多人都发出了疑问。 什么是禹王鼎? 于是一场小型的历史科普,在各处展开。 内容就是大禹如何铸九鼎 “该死!封神山还有萧辰,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来人。”华真人保暴怒道。 可寒霜却没心思管他都说了些什么,眼睛直直的看着血无情的面庞。 但是心里也没有多想,“好像,好像说的是,老大,你要是想打就接着打吧,我绝不还手!”便是傻不楞冬的重复了一遍。 不知为何,只看到一抹隐约的身影,阎凉就从心底里,不想再让人受伤着。 对于这种状况,龙庆沣也是束手无策。只有询问起了跟着他过来的冷玄,不过他虽然问了,却并没抱希望。 这句话似乎比我哪一句话都伤人,他怔在那里,半天都没办法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阵失落感。 而华圣严所说的人,首先是服用品级低的古皇丹本就没有意义,无法排除和修复那本就很少的隐患,而且还要留下药毒,自然就是服用不如不服用了,而找到完美的十转古皇丹又太难,所以最终就选择不使用古皇丹了。 整个拍卖会都炸了锅,“蹭蹭蹭”一连十几个修士站了起来,都对林飞说,这枚砚台和他有缘,乃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宝物,要林飞转卖给他们。 燕强没办法,又是刚刚重生对这个时空一无所知,就接受了特管局的建议,拿着身体原主人父母留下的遗产去异能者学校上学。 萧素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两个孩子一个是兵一个是贼,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妹子,江海川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虽然是亲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亲热不起来。 “对不起,哥……”兄弟两人的对话,明台觉得自己最对不起明凡,因为这个哥哥一直在保护自己,就是不想他入局。 母亲现在之所以会热心的撮合我和南宫千兰,那是因为她的确是喜欢上了和孩子们在一起,她希望可以有更多的孩子,可以让她每天都忙的不知道时间。 “我明白,你只得告诉我地点在那里吧。”明楼冷静下来,握紧电话。 楚王半信半疑,但仍感其对楚国之忠,也知其武功、兵学都不错,于是升他为中柱国,也就是将军。 “我不对我未来的老婆大人耍流氓,那我对谁耍呢?”叶星寒疑惑地问道。 李智肯定的点头,那种感觉虽然很淡,却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怎么宣传,销售?”李智看着她问,不想让对方一句话就给回答了,他想听听对方具体是怎么想的。 易枫手上掌握最强的阵法便是大囚笼,属于四级中阶的阵法,可是阵法的威力却要差一些,易枫估摸着,束缚住天灵境五重天强者几乎就是阵法的极限了。 大汉见过叶梦,并亲眼看到过叶梦和黄天圣子大战,对叶梦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觉得叶梦是一尊妖孽天才,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赵志坚没有想到,李天逸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问题上突然叫起真儿来,这让他始料未及。 第43章 历史的暗线2(求月票) 被历史埋藏的暗线? 马皇后还没说什么,朱标就先兴奋起来。 对,就是这个。 对历史同类事件的梳理,然后总结出规律。 “表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快与为兄说说这条暗线是什么。” 本来准备开口的马皇后,听到儿子说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时候让年轻人自己交流,说不定就能得到 林骄阳点点头,在心中构思了一番,组织了下语言,将最近局里的行动一一名列出来。 但他说的这些话,却已经引起了隐身在一旁的龙天威注意,在听到他们乃是太师府张云龙的师兄弟的时候,龙大少已经有些手痒,再听到张云龙居然让他们监视自己,龙大少爷就不由得有些杀机泛滥了。 “怕了吧?怕了就乖乖的刷牙”苏子墨见到效果斐然,继续说道。 气氛突然沉寂了下来,苏母连忙拉了下自己老伴,责怪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 只不过,面对玄武与鹤巢之主的联手,他郭长老虽然不是对手,但自负保命却是没有什么问题。因此,郭长老也没有直接退缩。 这声音插入的时机正是陈景与纳兰王说话的间隙,而且没有一丝大帝的威严气息,同时又不让人产生厌恶抵触。 柳天开口回答,下一刻,一道水火组成的龙王,卷成三千多丈,在云层中翻转之后,直接穿过了虚空,狠狠的冲击到了柳天的后背上。带起的狂风,更是将所有人的身体都掀翻。 龙天威东倒西歪的坐在轿子里,很郁闷,对于一向习惯用双脚走路的他,做这种高级玩意,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俩人的战场从地面打到空中,在从空中打到了地面,十几分钟后圣殿骑士的坐骑被段秋一剑干掉,失去了坐骑圣殿骑士也失去了一部分的战力。 两人虽然同在一桌,却是谁也不理谁,只顾闷着头吃喝,各自使劲。 眼下只有宫本团藏在场,辰锋完全可以将一休杀死,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火柴杆说的更离谱,直接让张一凡把云韵给谁了,听的张一凡脸色一黑。 佐助一喜,这是什么样的忍术,才能让自己的实力提升到这种程度? 以大阵之力,化后天之气为先天之力,如果成功的话,即使是如今天地灵气稀少,也能靠质量取胜,增强修为之余,应该可以不惧岁月的冲刷了。 最后只剩下大堂中的几个大男人,辰锋便端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喝了一口茶。 石人的动作完全出乎了张一鸣的意料,把他吓了一跳,不过他的应变能力无人能出其右,在飞速的奔跑过程中,忽然拧腰硬生生的止住脚步,迅速的下蹲,这组巨石带着极为强大的威力,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随着暴风机甲的出现,一直淡定的刘博士终于露出惊慌的表情。 刚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可怕,可是当他睁开双目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 “某人喝不成酒,忘记医生的嘱咐了吗?不想早点儿烟气的话,还是少喝为妙。”李彤不客气的反驳,对于李定国半点儿面子都不给。 “这还差不多。”两位下属点头,加价器放在了一边不再让马德拿着了。 “好了,明日大军开拔,定然要在最短时间,给我拿下冀氏,晋州全境还不唾手可得。”高平丝毫不担心后方,金军撤向隆德的兵力不多,还有云骑军跟进在边境,给隆德府金军十个胆子,也不敢南下袭击他的后方。 第44章 历史的暗线3(求月票)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的道: “笨,井田制只是个名称而已,并不是必须按照‘井’字分田。” “井田制的核心是将土地分成九块。” “东一块西一块的分,难道就不是九块了?” “其中八块分给百姓耕种,另外一块八户百姓一起耕作不行吗?” 朱标恍然大悟,然后羞愧的道: “是我太死板 对面,玄阳、碧盎、紫衣男子几人一起向前逼迫,都算得上熟人,之前他们还曾相谈甚欢呢。 “你说是吗?离皇。”唐烬看向离心,惩罚什么的看上去怎么那么不爽呢。 所以,那人才要故意中弹,示敌以弱,让那三人见到枪击的成效。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哪怕他们已经退伍。所以接到命令之后,他们便启程了,一路走走停停的半个月之后才到了这里。 不过,与村民们关注的事情不同,村民们只在乎花齐对花卿颜的态度,他们也没对花齐的话产生其他的联想。而花卿颜则考虑得更多。 在洞口布置好防御措施之后,华天在山洞中安坐下来。他准备通过一段时间的闭关,来提升一下自己的修为。 秦川冷哼,脚步轻灵,那巨大的重压对他而言如同清风扑面,根本不在乎。 虽然并未完全解决两兄弟的狂躁症,但目前来看,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即便是在狂躁症发作的时候,两人能够在最开始保持理智,不造成破坏。 而且,那名渡劫期已经迈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秦川面前,冷漠的看来。 “不是吧,梁老师,你都知道我是流氓了,你还让依人跟我好呀,”李致远笑得更欢了。 霹雳弹缓慢的前行终是来到了其中一处通道前,同样是背面也是最不会被发现的。 两只凶兽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它们口吐人言,话还没说完,就被两道剑芒劈成两半。 废了好半天的劲,总算是把这第五道天雷的灵力,都给吸收掉了。 柴黄河停顿了一下,道,“他说,不论江南发生什么,周家都将是第一个无条件支持他的。 日本这些僧人本事也并不差,在千年前,便出现过安蓓晴明那样的传奇人物。 龟甲宫从星国上空缓缓,向着更辽阔的星空移动,李致远派琵琶公主cāo控着,便无心去管。 徐福不知道的是,此时蓬瀛之地早就在张昊天和至真圣人的联手之下自成阵法,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没有可能碰到。 含真的收获还不仅这些,他拘禁的那些先天天道生灵则是隐形的财富,将来可以转化为圣人阶战斗力的存在。 而他从炼气期,修炼到如今的筑基期八层,足足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 艺兴搀扶着月璃,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是吸血鬼不能失血过多,现在的她依旧很虚弱。 宫喜鹊脸黑得出污水来,甚至于还要反复追问袁秋华:你中途转回家,到底有么事? 听到这声音后,5大队的队长立马一挥手,后面的特战队员们纷纷立刻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蹲了下来。 外面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也越来越暗了,虽然是白天,但是感觉不到光明的气息,天很阴沉。秦风展的车动了一下,杨若离就更专注地盯着,后来他发现秦风展的车慢慢挪出了停车位,悠然开走了。 杨若离双眼湿润,偷偷摸了一下眼泪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在这场婚姻中我非常失败,我没有得到什么,真的没有!”连孩子都被她弄没了。 第45章 分配端出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马钰说的还很磕巴。 毕竟只是临时思考,临时组织语言,很多地方说的不到位是很正常的。 但他越讲越兴奋,灵感不断爆发。 很多之前没有想到的知识点,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冒了出来,他讲的也越来越顺畅。 “治理天下需要一整套的制度体系,就比如秦以后推行的郡县制。” “在 “另外,师傅还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在高中毕业后,去印度拜佛求亲。因此,我这次特地下来,向你借一点宝贝用用。”萧飞说道。 仙岛号一停靠,九锋派等候迎接的仙岛弟子早已经是在岸上等候多时。早早恭迎迎接独远的到来。 在其边缘,围着两拨人,一波身穿黑色长衫,脚踩木屐,另一拨,却是陈英以及武馆学徒。 进屋后,江凯然一眼就看到了叶星,她正戴着耳机,一脸微笑,似乎是和里面的人在对话,但是声音不大,明显是怕吵到别人。 果不其然,一个多月之前,就在与事发的半个月之后,治山流云一直都在监测到了青山之地的异常,终于在邪云谷的土灵位发现了另外一块残碑,土灵印。 “崇洋媚外的人就不谈了。说点实际的。以理性的眼光来看,世界各大国之间的航空科技,差距其实并不大。”胖子说道。 奈何,兽医局的人却不肯相信,依旧用国外的权威数据说话,两个部门僵持不下的时候,高层领导下了命令,一定要严查这件事,如果发现隐藏警犬死亡病例,严惩不待。 现在是下午,显然不会是在做课间操,而教学楼上也没有挂什么横幅,楼前也没有主席台,显然不会是校领导开会。要说军训那更不可能了,学校疯了?这个时候让学生军训? 不过一看到叶无道正在休息,她急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按捺住心里面的激动,把水装在了容器里面,然后放在了火堆上面去烧,这次倒是没有把水再弄洒了。 这个江凯然,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变化太大了,那个时候的他不就是个吊丝么,谁能想到他今天居然可以招来这么多人。而且那个钢头又是何许人物,一般人见了都得躲着走的那种,大概也就和敖俊豪平起平坐了。 之所以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不是三名阵道宗师强者一开始说的半个月时间,则是跟五域大6的强者,不断的袭扰有些关系。 随着特有的,影魇风格的“轻柔”警报声响起。对各种痛觉早都有些麻木的唐云终于又一次望向了视网膜光幕的右下角。机甲战损率74%,射频离子推进器受损,性能下降至48%。 阿喀琉斯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这股寒意驱散一般,远远望向米雷尼亚城堡的方向。 那是一个雪白的面具,额头中间有一道奇妙的弯弧,那一弯弧度,看起来,既像是弦月,又像是一个问号。在弦月的正下方的尾尖处,有一个淡淡的点。 慕嫣然因为和慕流苏彻底闹僵的缘故再加上带那次慕流苏直接称呼自己为太子妃,丝毫没有将自己继续当做姐姐的原因,此时也是没有再留半分情面。 “好像你们落井下石的事情少干了!不过,你这么说,我还真的要说声谢谢!”说完眼神闪着浓浓的落寞之意,似乎一下苍老了很多,撇了一下嘴,转身离去。 第46章 前所未有的局面 由不得朱元璋不重视,马钰的分析在前世很普遍,网上一搜到处都是。 可在这个年代,那就是划时代的是独一无二的,直指问题的本质。 只有掌握了规律,才有可能制定出适合的制度。 至少不会明知道前面有大坑,还闷着头往里面跳。 马钰这次没有急着回答,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分析,有可能会影响到华夏 醒来后房间里已经没了那人的气息了,我的手稍微的动了动,浑身又是一片酸痛之中,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才察觉到,原来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奕哥哥!我们之间真的已经没有感觉了吗?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你是怎么和我爹认识的。”突然又问了一句,希望可以问对方一个措不及防。 “你不都听到了吗……”其实我不是故意的,那些,也不是我心里面的真正想法。 可按理说既然有他老人家出马,此刻就算不将那支战部全部消灭殆尽,起码也会处于激战之中,又如何被他们千里奔袭,出现在行会本部的旁侧呢? 王二牛吓得头皮发麻,武松的拳头可是能够打死老虎的,这一拳下去,西门庆是必死无疑。 四人就这样一边前进一边聊着,果然按照蓝海辰所说,直到晚上6点钟,他们才赶到目的地。 但人算不如天算,懂风水的人和不懂风水的人在天道面前都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谁低,得到越多需要付出的也越多,而这个风水师布置的风水局仅仅是以这个KTV为中心,和周围的马路楼房之类的相呼应而来的。 冯林点点头,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先对付赵亮父子,地图等以后再说。 凡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现在蓝绿衣能够把星盟的军队整理的合理而且巩固了纪暝的统治权力,这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 虽然彼此隔得有些距离,但叶天一眼都就感觉的出来,这些峰脉弟子的修为都非常的不错,均是在神桥的范畴。 龙静宇知道,慧礼在有意保护自己。但龙静宇明白,如果自己有防备,慧义一时半会的也是很伤到自己的。不过,他也明白,对于自己的来说,目前“隐忍”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和慧礼一同走出门外。 “她?你指的她是谁?”尹常趴在地上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爬动,他睁着恐怖的眼睛问道。 “其实,京都的道路虽然很多,不过并不难记。”千鹤铃微微一笑,接着,她轻声哼唱起了一首歌。 精灵们纷纷上前,使出浑身解术,短刃弯刀不断的划过,战技频,碧绿色的光芒到处亮起!十多名精灵游侠配合默契,虽然他们的实力只有五六级,但在他们的灵活缠斗下,这些战神守卫傀儡一时间也无法杀死他们。 因为不敢确定这三人眼下到底是在禹王圣院,还是在家族里,所以叶天也只能稍微去看下。 游戏界面点开,刘峰正要进入游戏。屏幕中弹出来的正在更新四个字令他一愣。梦三国更新了? “排长,我昨儿不是要跟你说的嘛!可是你光顾着吃鱼了,让我看着办,看着办,那我不就……那你不就不知道了嘛!”彭明轩解释着,心中还想着,难道排长嫌人多了还是怎么的!? 他们都是这次来玄宗考核的带队之人,内心也想郡内的弟子为自己郡争光。 第47章 一举多得(求月票) 面对朱元璋的追问,马钰伸出两根手指,道: “其一南北分化;其二士绅宗族崛起。” 朱元璋皱眉道:“什么意思,说明白一点。” 马皇后和朱标也同样很疑惑,主要士绅宗族崛起他们能想到一些,南北分化就没有太多头绪了。 马钰心道,真是当局者迷啊。 “从唐末开始,天下就四分五裂,宋朝 这里是通往地下的,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地下很大的空间,来到了这里以后,肥羊才说出来了事实。 “愿为主公,誓死效力。”受董卓话语影响,一众人听的热血高涨,纷纷跪拜高呼,静寂的夜,在这一刻被冲击的荡然无存。 这二娘们连窜带蹦一个劲直往二半仙身边凑,恨不能过去揍二半仙一顿,一琢磨自己未必是二半仙的对手。蹦跶了两下子也就心虚了,大伙敢紧过来劝,他也就拾个台阶不跳了。 因他过于暧昧的爱抚,欧阳樱绮浑身猛然一颤,有种像触电般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教皇!”白狼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甚至微微颤抖,但绝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虽然他从未见过教皇,如今也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还是清楚,教皇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 媒人一看他已决定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只有默默祈祷不要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事,不过你怎么把‘比熊’带回来了,它不是在北海道吗?”连续两次,欧阳樱琦都被‘比熊’给吓到了。她虽说不讨厌这只狗狗,但是心里渐渐有了一定的阴影。 傲俊看了看自己的姐姐。然后做到了沙发上开电视。许辉南则是把傲雪拉近了屋子里。而这时阔也拉着顾明去了另一个屋子。客厅只留下啦丽雅和傲俊看电视。 黑漆的夜中,火光是尤为显眼的东西,更别说那静寂之下震天的喧腾声董卓又怎么会听不到,只是略一思索,董卓当即就决定带人赶去增援,留下朱灵严守营地后就带了许褚并三千士卒出发。 朴素妍之前说的没有错,今天的日料店里人确实不多,此时也没有什么人路经,上面又有布帘遮掩住,倒不担心被人发现。 没想到自己回天庭转了一圈回来,他体内竟然已经蕴含了这么精纯的精气。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龙云风失踪之后,唐僧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主动重归佛门,得到接引和准提的亲自栽培,每日泡在八宝功德池中,听两大圣人讲道,修为蹭蹭地往上涨。 朴孝敏看她这样也有些歉意,但她此时什么心思都淡了,感觉对什么都意兴阑珊,挥了挥手就转过身去。 “闭嘴!”一道惊天响声顿时自凌族先祖口中发出,惊颤整个凌族。 看到这儿,苏远不由得一喜:燃灯道人虽然修为增加了,可是好像智商却是下降了。 武清璇皱了下眉头,这个紫良还真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她毕竟是恶鬼谷之王,身上有这种清冷的气质也不奇怪。 而在这机器人b级进攻之下,就算是华夏的特种兵也是很难坚持。 现在虽然已经是六月份了,可是苍山海拔相对较高,平均在两千米左右,山上空气阴冷潮湿。 本来无我行就知道,这座遗迹的级别非常之高,再听大日圣帝这么一说,就更是不敢进去了。 第48章 朱标秀(求月票) 已经过去一个下午了,徐颖那边仍旧没有传来消息,看来她还是没有撬开中年道士的嘴——或者说徐颖自己还没感觉到要用秘法逼供阶段。 “不不不,只是我想这个时候你在想什么,一种模拟还是什么的。”陈君毅又说了一句:“我没有雅婧的能力,这是一定的。”陈君毅现在感觉自己的脑袋可能正在高速的运转着,一万米的高空,下落,还有很多事情。 “那个家伙要是知道春山市这个样子,是绝对不是安安心心的在外面的,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急事,也会一口气跑回来的。”徐墨笑着又翻过了一篇卷宗。 如今的排名,前三位置,桃源宗两人;赤城宗一人;而芙蓉宗却是没有一人,排在了最末。 这疑惑让宁昊有些郁闷,除非夏陶云真的继承了上九天工匠的体质,但事实上,她根本就是个能被凡人轻松击倒的弱鸡。 佛陀力士被一分两段,身体又砸向那些石像。这些玩意似乎在意佛殿的整洁比在意自己的生死还要多,立刻又去搬扶那些没有生命的石像。 夏天安排完了这些事情,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自己的三个老婆凑在了一起,自己这个老公却是被“放逐”了出来。 似乎真的是被景川唬住了,青竹一把抓住景川的胳膊,美目四下警惕的察看四周环境,雪白的脸庞一阵阵绯红。 陈千军却是一心想要杀入盘古城,去找血寒离,常仪等人,甚至期待玉阳林的出现。 乔曦明顿了顿,喝了口茶水,看着远方的玄武城,但目光却好像穿过了更远的二府,一都。 “其实你真心想帮她,却非要假装自己机关算尽的模样,何必呢?”白太宗忽然在她身后说了一句。 赵日天眼眸里爆发嗜血的光芒,长发疯狂生长,宛如黑龙般卷向紫烟,速度和数量增涨数倍,在眨眼间便束缚住紫烟的手脚。 不过,还是晚了,刀妹已经残血,发条一个大招丢过去,天使也立即给塔下的挖掘机上了个大招,然后挖掘机钻到两人旁边,露露一个大击飞两个。 可能是好人有好报,三年后,被医生判定这辈子都不可能生育的沐家夫妻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到了今天,苏忆说要离开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懂了这一切,原来她对我来说,也不单单是个朋友这么简单。尽管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置自己和苏忆之间的关系,但是,至少我要找到她。 接着画面一转,是几位证人的证词,说出了伊家这些年所做的非法勾当。 悦迪剩下的人也差不多都准备好了,拿着纱布把自己的手和砍刀缠在了一起,等着一会儿的血战。 凌天此刻已经来到了冷雪身旁,一手点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冷雪直接晕了过去,随后凌天抱着冷雪来到了床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转身搀扶起来宫冰蕊。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等了一晚上肯定没睡好吧。先去房间里休息,我保证不会让你们担心了。”我也松了口气,这要是真的,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种事情,于是催促起来。 经贵族这一催促,城门终于开始一点一点的关闭了,飞到一半的狮鹫也停止了前进,缓缓向空中爬升。 李焱青和叶罗都吃了一惊,前者是惊讶于叶罗手中的居然是一柄圣器,而叶罗则是惊讶于龙皇枪本身竟然有这么强悍的气势,他根本就没有调动体内的任何一点元力,就硬生生的把对方的气势给盖过。 刚才顾青山所说的话,以及他对待自己师父的态度,让她感觉很不错。 “皮皮蛇我们走!”妹妹也跟着瞬移到了罗睺的身边,高兴地指着罗睺指着的方向大喊道。 琼澜自然不会真的要剁他的手,只是深深又看了他一眼,林杰知道这一眼不是在看他自己,而是在望向那颗瞳,她是想继续捕捉哪怕一丝的阿茶气息。 他们不知道这些妖兽的追踪能力怎么样,但就目前来看,能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最后战斗肯定还是要打起来的。 这一下的打击让龙辰连忙停了下来,不敢再轻举妄动,仔细一思考,龙辰却是差点自己给自己一耳光。 “是,大人。”分身周蚩没有让尼尔·克拉拉和魅魔莉亚叫自己老师,因为他觉得那样会把自己叫老的。 “哼,垃圾就是垃圾,没怼几下,就不行了。”周蚩“喃喃自语”的音量控制在刚好让塔玛德听见的程度。 收拾好之后,刚准备出门,突然,一开门,一个老大妈就出现在了王天星的视线之中。 然而让众人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躲在山治后面瑟瑟发抖的骆驼睫毛,忽然猛地往前已蹿,好像发了疯一样向着搬家蟹跑去。 辉夜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有需要的话,还请阿戴克先生告诉我!”他不怎么喜欢麻烦,但是在神兽面前刷好感,顺便收服它们的机会,辉夜也不想错过。 这郎大概50岁了,但头发是纯黑的,红润的脸,明亮的眼睛,穿着白色的长衣,穿着白色的方巾,左手拿着药盒,右手拿着长旗,写着:从死人身上回来。 整整一天的时间下来,参与课程的600多名学员们,其中有50多人被淘汰出局。 入眼的是,那巨大的魔法阵很好的堵住了圣域的入口,不用去担心多兔溜进圣域。 么是美了一辈子?你要是回答的让我满意了,姐姐会给你一个奖励的”。 真的不是他不想把脚收回来,而是脚已经失去控制了,根本不听使唤。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这两人是抢匪的原因则是警方发现了对方家中的银行抢劫草图、作息时间表以及运钞车的运钞时间,再来就是为了逃跑所做的路线图。 这一举动,让本来满腔怒火的黑崎一护愣了愣,真有点搞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刚刚还拼死要拦着自己,可现在却没有开战反而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