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救了个倒霉孩子 洪武十五年初夏,钟山脚下蒸腾着蝉鸣。 马天边擦汗边甩着长袍下摆:“空调WiFi冰阔落,穿越体验大礼包里好歹给个花露水啊!” 他是个穿越者,背着一个急救箱。 从西南一个小山村,走了两个月,终于到了大明京城。 他蹲在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支流边,看着水里游弋的青虾咽口水:“这要在21世纪,得挂个5A级景区牌子收门票。” 伸手碰了下水面,凉爽。 也正口渴,他把急救箱解下,以饿虎扑食之势俯身猛嘬河水。 咕嘟~咕嘟~ 这大明朝的河水,都很香甜,果然是没被污染过。 余光瞥见水面倒影里飘来朵暗红色的绢花,他叼着半口水含糊道:“靠,明朝就有漂流许愿了?” 抬头瞬间,半口水雾全喷在了急救箱上。 三丈开外的芦苇荡里,一个小尸体正随波起伏,泡发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泽。 “呕—” 马天把胃袋翻了个底朝天,颤抖着竖起中指:“这特么是水葬吗?水葬好歹给个木板当棺材啊?” 正欲转身逃窜,尸首突然发出悠长的“咯—”声,寿衣下的小手指在动。 马天瞬间僵成根人形棒冰,眼睁睁看着尸体喉头咕噜冒出一串水泡。 “诈...诈尸了?“他拔腿就要跑。 …… 但是,前世急诊科主任医师的职业本能接管了身体。 那小孩,可能还没死。 果断跳下河,把小孩拉上了岸。 扯下袍角裹住口鼻,指尖已按上男孩肿胀的脖颈,目光扫过小孩,一眼看出,是天花。 “高热40℃,呼吸衰竭前兆。”他撕开男孩沾满泥浆的麻衣,暗红色斑丘疹从胸口蔓到耳后,“病毒性肺炎合并细菌感染。” 这病在这个时代,是没救了。 还好,他穿越过来背着一个专业版急救箱,里面有药。 取出头孢曲松钠,准备注射。 男孩喉间又涌出带着血丝的泡沫,马天单膝压住他抽搐的腹部,橡胶止血带在细瘦的胳膊上勒出青筋。 针头刺入肘静脉,头孢混悬液随着手动推注器缓缓推进血管。 而后,马天拿出阿昔洛韦乳膏,抹在男孩溃烂的口鼻腔周围。 “抗病毒药膏阻断飞沫传播,抗生素压制链球菌。”他边念叨边扯开一次性雾化器,将地塞米松注射液灌入雾化仓。 男孩青紫的嘴唇含住硅胶咬嘴,河面刮来带着鱼腥味的风。 马天连番操作后,孩子的呼吸已经平稳。 他环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只好背上孩子向城中走去。 走了没多远,背上的孩子发出小猫般的呜咽,马天按了按他仍在低烧的额头:“小子,你可是明朝第一个输过头孢的幸运儿。” …… 孩子趴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马天放下心来,心中莫名觉得要好好照顾这孩子。 “算你小子走运,碰到了我。”他轻叹一声,“你也是个倒霉孩子,还没死呢,家人就把你葬了?还特么直接扔河里了?若是找不到你亲人,就跟我过吧,我这世上,也没亲人了。” 原来,他穿越而来时,原主的娘亲刚刚过世。 就是因为娘亲走了,原主伤心过度,昏厥了过去,再次醒来,就是穿越而来的马天。 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后,马天心都凉了。 那是岭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原主的爹在他七岁时就过世了。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爹的部分,已经很模糊。 他娘在离世前,告诉他,他爹是逃难到他们村的,老家在宿州,逃难到南方,还带着一个女儿,中途把女儿托付给了友人。 具体信息,就这么些。 原主爹留下的唯一遗物,就是一把刀。 马天料理了娘亲的后事后,就离开了山村。 他是一个穿越者,不可能在一个山村过一辈子。 出了山村,他才知道是洪武十五年。 对于明朝的历史,他只知道个大概,但是,要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肯定得先去京城。 就这么一路,流浪到了京师。 原本,他期待有个系统什么的。 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什么都没有。 不过,靠着超过这个时代的医术,和急救箱中的药,他路上救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员外,豪气的给了他一袋金叶子。 当然,他知道财不露白,一路上打扮的普通,大部分时间跟着商队走。 到了这京城,他计划先安个家。 而后,要用穿越者的知识,开启穿越者人生。 …… 坤宁宫。 今日皇长孙下葬,整个宫中气氛沉重又压抑。 马皇后枯坐在蒲团上,膝头还摊着半件未绣完的虎头兜肚。 她恍惚间又看见那双攥着自己衣角的胖手,雄英总爱趴在她膝头数绣架上的丝线。 “才八岁啊!”朱元璋站在一旁,背脊挺得笔直,眼中含泪。 案头搁着盏冷透的参汤,碗沿结着褐色的药渍,那是皇长孙最后饮过的碗。 马皇后眼中泪水落下:“重八,可记得去岁冬至?下雪了,雄英裹着狐裘挨个给守夜的太监送手炉。” “咱还骂了他,怕他冻着了,骂他那不必要的仁慈。”朱元璋眼中闪过得意,“可那孩子仰着脸说孙儿读《孝经》,圣人有云'爱亲者不敢恶于人’。” 他叹息着坐下,抓住多宝格,暗格里滚出个褪色的拨浪鼓,红漆斑驳的鼓面上还留着牙印。 那是朱雄英最爱玩的。 他拿起来晃了晃,终于爆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去年秋狩时,雄英就是摇着这鼓,在御帐里等他们猎鹿归来。 马皇后望着丈夫赤红的眼,想起立春那日飘满金陵的柳絮。雄英追着漫天飞絮咯咯直笑,最后举着沾满白絮的糖葫芦扑进祖父怀里。 烛火摇曳,照亮朱元璋颤抖的手。 那双手执掌天下生杀,此刻却连拨浪鼓都捧不住。 马皇后看着鼓面上凝结的糖霜,恍惚又听见稚嫩的童音:“皇祖母,孙儿要藏块饴糖给皇爷爷配苦药。” “咱就不该让雄英跟标儿出宫玩。”朱元璋擦去泪水,“回来就得了痘症。” 马皇后轻叹一声:“重八,千万别在标儿面前这么说,他已经万分自责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咱知道。” ……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太子侧妃吕氏垂首跨过门槛,捧着的乌木托盘里盛着两盏莲子羹。 “父皇、母后用些羹汤吧。“她跪在蒲团上行礼,袖口沾着未干的药渍。 马皇后抬手让她起来,问:“标儿吃了吗?” “殿下晨起至今......水米未进。”吕氏声音哽咽。 朱元璋目光掠过吕妃发顶,穿透朱红廊柱望向东宫方向:“标儿还在灵堂?” 吕妃肩头颤了颤:“殿下说......要替雄英守完头七的灯。” 啪! 朱元璋猛地捶桌面:“混账!他是要把自己也熬死吗?” “重八!”马皇后伸手按住丈夫。 她转头看向吕氏,目光慈祥:“好孩子,这几日多亏你照料。” 朱元璋抓起汤碗,一口咽下,袖口重重抹过嘴角:“去告诉标儿,就说老子说的!他要敢饿出个好歹,咱扒了太医署的皮!” 马皇后急着要劝,自己却剧烈咳嗽。 吕妃忙起身为她抚背:“母后当心着凉。” 她解下杏色披风要替马皇后披上。 马皇后抓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问:“允炆可还好?” 吕氏眼眸垂落,泪花浮动:“今晨雄英棺椁出殡时,允炆抓着拨浪鼓要往灵车上爬,此刻还在兄长房里,抱着那件狐裘说等大哥回来堆雪人。” 朱元璋的背影在烛光中晃了晃。 “去把允炆叫来。”朱元璋声音沙哑,“就说皇爷爷要听他背《孝经》。” 吕妃欠身一拜,正要退出去。 ……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求见。”太监来报。 朱元璋本要让他滚,可一想到毛骧急着来坤宁宫,估计有大事。 “宣!”他冷声道。 毛骧踉跄着跨进门槛,官袍下摆沾满泥浆。 “陛下!”他扑跪在青砖上叩头,“皇长孙……钟山……陵墓……” 朱元璋冷喝:“舌头捋直了回话!” 毛骧磕拜道:“刚刚钟山传来消息,皇长孙墓被打开,玉棺……玉棺是空的。” 吕妃手中乌木托盘应声落地。 莲子羹泼了一地,她面色极为惊愕。 马皇后也惊得站起来:“怎么回事?” “今晨卯时封陵,未时守陵军换岗时发觉墓道有异。”毛骧颤抖道,“之后巡查,才发现皇长孙不见了。” “起驾钟山!”朱元璋站起来往外走。 马皇后喊道:“重八,不要责难守陵的将士。” 朱元璋冰冷的声音传来:“妹子,你歇着吧。” 马皇后欲言又止,因为她知道,皇帝这是要杀人了。 第2章 太像了,太像了 一个月后,秦淮河畔,济安堂。 三进青砖小院的门楣上挂着黑檀木匾额,墨色“济安堂”三个字还泛着新漆的光泽。 前厅整面墙的药柜浮着沉香味,四百八十个小屉都用蝇头小楷贴着签纸,最上层赫然摆着个格格不入的急救箱。 “当归该放乙字十三屉。”马天正朝着廊下喊一声,“哎,朱英,把甘草片递我。” 廊下传来陶钵捣药的脆响。 大概八岁的男孩跪坐在蒲团上,正在捣药。 他仰起脸,眉间一粒朱砂痣衬得五官愈发清贵:“马叔,你说甘草是不是该用铜杵捣?这石臼总落灰。” “凑合用吧。”马天接过甘草片。 朱英双眼清澈:“今天能学银针消毒吗?” “先把《药性赋》背完。”马天拉着他穿过回廊。 后院里支着晾晒草药的竹架,薄荷与艾草的味道缠绕着蒸腾。 “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吗?”马天问。 朱英点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不打算想了,马叔你救了我,我以后就跟着你。” 他自然就是马天上次在河畔救的小孩。 如今已经彻底痊愈,但是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 马天就给他取了个“朱英”的名字,在这大明朝,蹭皇家的姓,图个富贵愿望。 这一个月,马天也终于把医馆开起来了。 他前世是医生,也跟中医大师学过,有了这个医馆,总不会饿死。 “昨日教你的七种脉象,记得如何了?”马天问。 “浮脉如鱼跃,沉脉石投水。”朱英背得飞快。 听他背完,马天很满意:“今晚想喝鱼汤还是菌菇粥?” “要加芫荽的鱼汤!”朱英蹦跳着去翻晾晒的草药。 暮色渐浓时,济安堂亮起昏黄的羊角灯。 朱英趴在诊案上描《千金方》插图,仰起小脸问:“马叔,要是永远想不起从前,其实也不打紧。” “就当是老天爷给你换了个存档点。”马天擦拭着听诊器,“从今往后的病历都归你写,朱小郎中。” 他打开急救箱,微微皱眉。 因为急救箱中的药不多了,超越这个时代的药,关键时刻能救命。 一路上,他用了许多。 不过,他也没觉得多可惜,毕竟救了多条人命。 药都是有保质期的,时间过了,也没用。 …… 鸡鸣三声,秦淮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 马天系紧鞋带,转头看见朱英正踮着脚够门后的葛布汗巾。 八岁孩童的腕骨像青竹节般纤细,眉间那颗朱砂痣在晨光里红得发亮。 “马叔,昨日背的《金匮要略》。”朱英边跑边喘,“咳……肺痈篇说……” “跑步时说话伤气。”马天故意放慢步子,“待会儿背错一句,今日的梨膏糖可就没收。” 他们的习惯,就是每天晨练,沿着秦淮河跑步。 大街上的青石板还留着露水。 拐过油饼铺子时,朱英指着屋檐:“燕子!” “跑步看路。”马天笑着将他往身边带了带。 晨练完,两人坐在后院石凳上啃烧饼,喝粥。 朱英用木匙小心刮着瓷罐底最后一点槐花蜜,抬头:“马叔鬓角有根白头发。”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小屁孩?”马天伸手要揉他发顶。 却见男孩跑回屋子,捧来铜镜,踮着脚凑近了帮他拔白发。 清晨的阳光落下,铜镜上映着一大一小两个晃动的影子。 用完早膳,他们打开医馆大门,准备迎病人。 马天检查一遍后,看着药柜顶上的急救箱,实在是显眼。 他取下急救箱,准备放后院去,掀开急救箱的手却顿在半空。 昨日用空的头孢安瓿瓶整齐排列着,雾化器软管蜷曲如新,一盒盒止血带堆着。 “地塞米松整整十二支?”他抓起冰凉的玻璃瓶,“昨晚明明没了的呀?” 他使劲搓了把脸,看着急救箱中满满的药,还有最新的器材。 这玩意,自动满了? 难道是因为月初?可之前怎么没满? 莫不是我开了医馆,所以触发急救箱每个月能自动满药? “马叔?”朱英抱着《千金方》站在门边,“蒸煮针具的铜狮子香炉备好了。” 马天转身,满脸激动。 如果急救箱中的药,每个月能自动满,那就大大的有用了。 起码,能救很多人。 “今日教你注射手法。”他抽出崭新的注射器。 …… 医馆大门口。 一辆马车停下,常茂攥着管家老方的胳膊下车,咳得前仰后合。 他抬眼望着黑匾额上“济安堂”三个大字,皱眉:“咳咳……这种新开的小医馆,也配让本国公踏足?” “前几日,我邻居家孩子高烧七日,就是在这里打……打针好的。”老方道。 常茂眉头皱的更深:“什么叫打针?” “就是用细小的针,把药水直接打进血管里。”老方绘声绘色,“真是一针见效。” 常茂哼一声:“装神弄鬼!” 他若不是咳的实在是难受,根本不想来。 可是,京城的名医都去给他看了,开的药方大体相同。 “听说马郎中治病不用望闻问切。”老方压低声音,“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拿这个往胸口一贴,五脏六腑的动静听得真真儿的。” 常茂又剧烈咳嗽,无奈道:“行吧,进去看看。” 他们走进大堂,朱英迎了上来:“大叔,这边走。” 檀香缭绕的医馆大堂里,常茂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朱英,身体都在颤抖:“雄……雄……皇……皇……” 扶着他的老方都懵了,老爷怎么一下子严重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朱英连忙上前帮忙扶着常茂,往一旁椅子上引:“大叔,这里坐下。” 常茂看着他眉间朱砂痣,还有他的脖颈线条,与记忆中皇长孙咬糖葫芦时仰起的弧度一模一样。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 可是,皇长孙在上月病逝了。 他记得玉棺入陵那日,自己亲手将鎏金长命锁塞进外甥僵硬的手心。 “当心烫。”朱英转身递来姜茶。 常茂强制镇定下来,问:“小郎中,你叫什么?” “你叫我朱英就好。”孩子歪头露出疑惑神色,眉间红痣随表情微动。 “朱...朱英?”常茂心中震惊。 这孩子也姓朱,不会是皇室骨肉吧?所以才和皇长孙长的这么像? “马叔,快来。”朱英转身掀开青布门帘,朝着后院喊。 …… 马天掀开布帘踏入前厅,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他问了下基本情况,便开始诊断。 常茂盯着这奇形怪状的物件正要发问,忽觉胸口一凉,听诊头已贴在汗湿的中衣上。 “常兄弟,这肺音像破风箱。”马天转动听诊器旋钮。 常茂惊得抓住太师椅扶手。 这个马郎中果然不号脉,这什么玩意? 朱英捧着酒精棉球凑近:“这叫听诊,比悬丝诊脉准十倍,大叔不必紧张。” “多谢小郎中。”常茂对朱英十分客气,“只要尽快治好就行,实在是咳的受不了。” 马天沉思了下道:“打一针吧。” 他取来急救箱中的药,打开注射器,针尖寒光闪过,20ml注射器吸满透明药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 “忍着点。”马天动作行云流水。 当针头刺入,常茂倒吸冷气:“你这赤脚郎中......” 咒骂刚到嘴边,抬眼看到朱英,他忍住了。 “头孢噻肟钠见效快,就是推药疼些。”马天手腕匀速发力,药液在肌肉层缓缓扩散。 常茂额角青筋暴起,硬生生把痛呼咽回喉咙。 小外甥最怕人发怒,那年他摔碎御赐瓷瓶时,雄英攥着他衣摆发抖。 待拔了针,常茂盯着棉球渗出的血珠冷哼:“若三日内好了,诊金加倍。” “多谢,常兄弟可要记住自己的话啊。”马天含笑道。 他现在缺钱,这个姓常的病人,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不要白不要。 老方扶着常茂出门。 常茂回头看了一眼朱英,出了大门,爬上马车:“快,进宫,我要见陛下。” “老爷,你不咳嗽了呢。”老方惊呼,“那马郎中果然是神医。” 常茂没意识到自己不咳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叫朱英的少年。 少年跟皇长孙一模一样,就连那颗痣的一样,这也太巧了吧? 可少年定然不是皇长孙,否则,他应该认识他这个亲大舅。 皇长孙已经下葬一个月了,人不可能死而复生,可这个少年又是谁? 他还姓朱! 这事,一定要马上禀报陛下。 很快,他进了宫,来到乾清宫。 朱元璋正在批折子,头也不抬,听着常茂参拜完后,冷冷的问:“什么事?这么急着找咱?” 常茂抬头:“陛下,臣带你去见个人。” 第3章 朱元璋:咱大孙还活着! 朱元璋缓缓抬头,冷眼看去。 乾清宫的冰鉴嘶嘶冒着白气,却压不住帝王眼中迸射的寒芒。 “常遇春当年跟着咱打陈友谅,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喊过半句苦。”他目光如冰,“你倒好,放着五军都督府的差事不管,跑来跟咱说见人?” 常茂微微颤抖。 每次面见陛下,他打小就害怕。 这一次,他不得不说,抬起头:“陛下,臣看见一个少年,跟皇长孙长的一摸一样,就连那颗痣都一样。” “什么?”朱元璋惊的猛地站起来。 一个月前,皇长孙下葬,当天尸体不翼而飞。 他亲自去墓中看,玉棺中空空荡荡。 守陵卫找遍钟山,毫无线索。 他下旨,斩了所有守陵卫。 所以,皇长孙尸体不见了,只有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知道。 朱元璋了解毛骧,他是不会泄密的。 “常茂,你不是想念你外甥,眼花了吧?”他冷冷问。 帝王的阴影笼罩大殿。 常茂额头抵着砖缝:“臣以常氏全族性命起誓,那孩子说话时眉间红痣会随表情轻颤,就像...就像雄英当年给你喂蜜饯时的模样。” 朱元璋眼中闪过骇人的寒星:“你可知欺君何罪?” “陛下!”常茂连忙道,“那孩子此刻就在秦淮河畔济安堂,臣带你去看一眼就清楚了。” 朱元璋朝着殿外喊一声:“毛骧!点五十锦衣卫跟咱出宫一趟!” …… 济安堂。 微服的朱元璋跨过门槛,袖中手掌不禁握紧。 他佝偻着背假装咳嗽,余光扫过擦拭铜秤的男孩。 眉间朱砂痣让他差点脱口大喊:“雄英!” 朱英抬头,看到朱元璋进来,连忙搬来藤编方凳:“老爷爷这边坐。” 朱元璋极力克制自己,借着咳嗽遮掩颤音:“小郎中贵姓?” “叫我朱英就好。”男孩笑的也跟雄英一样。 “老爷爷你咳多久了?”朱英仰着脑袋问。 朱元璋望着他翻找脉枕的侧影,恍惚又见御书房里踮脚够《资治通鉴》的孩童。 之前那孩子也是这般转头唤他:“皇爷爷抱我够书。” “一月有余。”他沙哑道。 朱英已摆开青瓷脉枕:“马叔在后院煎药,你先含片薄荷叶润喉。” “郎中是你亲叔叔?”朱元璋问。 “不是,是马叔把我捡回来的。”朱英垂眼摆弄艾灸条:“当时我飘在河里,穿着寿衣差点泡烂了。” 寿衣? 那日入殓,正是他给大孙穿上的。 朱元璋心中惊涛骇浪:“怎么会飘在河里?” “马叔说我当时只剩一口气了,得了天花。”朱英眼眸垂落,“或许是我家人怕被我传染,才把我扔进河里的。” 朱元璋差点脱口而出:“不是的。” 但是,他忍住了。 孩子失忆了,是不是皇长孙,需要确认。 涉及皇家血脉,必须慎重。 况且,当初太医们都确定孩子死了,人怎么会死而复生? 大孙尸体不见了,就出现了一个与大孙一模一样的人,会不会是阴谋? “马叔,快来。”朱英喊了一声。 马天端着青瓷碗掀帘而入。 朱元璋上下打量,想起常茂说的“针药奇术”。 若真是起死回生,为何太医院无人通晓? 马天第一眼看到朱元璋,感觉这人霸气外露。 但是,他没多想,问了些基本情况,开始诊断。 “老黄,你是风寒入肺。”马天听诊器划过朱元璋前胸。 朱元璋一副检试的样子。 这怪医若知手下是帝王心口,怕是要吓得打摆子。 “拿三剂麻杏石甘汤。”马天转头嘱咐,朱英应声蹦向药柜。 “老爷爷,你的药。”朱英捧着油纸包凑近。 朱元璋微微含笑:“多谢小郎中。” 他没有继续问,决定回去后,令锦衣卫详查。 跨出门时热风卷着枯叶扑来,朱元璋回头。 朱英正踮脚帮马天系围裳,脖颈扬起的弧度与雄英摘柿时一模一样。 毛骧扶他上马车时,听见帝王喉咙里挤出声呜咽,像受伤的老狼。 …… 马车驶过秦淮河畔的青石板路,毛骧和常茂策马跟在左右。 毛骧攥紧腰间绣春刀,余光扫过车帘缝隙,朱元璋手中正攥着那包麻杏石甘汤。 常茂的枣红马忽地打了个响鼻,惊得他险些脱缰。 这位郑国公后脖颈已渗出冷汗,方才皇帝从济安堂出来,眼里翻涌着血丝,让他想起洪武二年父亲常遇春灵柩回朝时,陛下抚棺痛哭撕开的眼角。 帝王的沉默,犹如泰山压顶般笼罩在两人身上。 “查。”车帘内突然迸出的字眼让两人同时绷直脊背。 朱元璋冰冷的声音传来,“一个月内,咱要看到马天祖上三代的黄册。” 毛骧刚要应诺,却听车辙声里混入更森冷的命令:“派二十暗卫轮守济安堂,若那孩子少根头……” 未尽之言化作刀锋般的目光,毛骧立刻躬身:“遵旨!” 此刻帝王阴影漫过车辕。 常茂感受到了朱元璋身上那股杀气,当年胡惟庸案发时,也是这般暮色里,锦衣卫的马蹄声带走了十几个军侯。 “茂子。”朱元璋忽然换了称呼,惊得常茂差点跌落马鞍。 车帘挑开,露出朱元璋阴沉脸:“听说马大夫擅……打针?” 常茂瞬间读懂了未尽之意,拱手道:“臣继续去他那看病,一定打探出他们的来历。” “很好。”朱元璋缓缓点头,“他若是你的外甥,你可得保护好。” “遵旨。”常茂颔首领命。 他看见陛下反复摩挲朱英包药的桑皮纸。 那上面歪斜的“一日三服”,与皇长孙开蒙时写的“日月山河”笔锋转折竟分毫不差。 毛骧拧了拧眉。 皇帝要验的何止血脉?马天能起死回生的医术,也是他看重的。 “今日之事,只有你二人知。”朱元璋冷道。 常茂与毛骧齐声应答:“遵旨。” 朱元璋缓缓闭上眼睛,他已经彻底镇定下来。 就算朱英是皇长孙,可要把他接回来,昭告天下,他就是皇长孙,这并非易事。 因为现在天下人都知道,皇长孙薨了。 突然冒出个皇长孙,让皇室,朝堂,还有天下人,如何接受? 第4章 马皇后:重八,你看到雄英了? 黄昏,坤宁宫。 一袭素衣的马皇后坐在桌子边,桌上三菜一汤腾起袅袅热气。 醋溜豆芽,清炒荠菜,咸肉冬瓜,再就是一碗蛋汤,帝王家的晚膳就是这般平常。 老榆木筷箸在空碗边。 马皇后没有动筷,愣愣出神。 以前的这个时候,雄英总爱踮脚扒着瓮沿偷吃,汤汁溅在脸上。 “皇奶奶的咸肉要切指甲盖大小才入味。” 那孩子捧着滚烫的陶碗跑过九曲回廊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屏风外的老太监望着琉璃瓦上渐沉的夕阳,浑浊老眼也泛起泪光。 自皇长孙薨逝,皇后撤了满宫金器,连膳食都改用粗瓷,说这是替早夭的孙儿积阴德。 可那些素净碗碟间,永远摆着副錾金镶玉的碗筷。 那是雄英六岁生辰时,陛下亲自从内承运库挑的贡品。 “皇奶奶做的菜比御膳房好吃!” 稚嫩的童音穿透记忆裹住坤宁宫,马皇后指尖掠过碗沿缺角。 去岁春旱,这孩子硬要跟着喝糙米粥,说是要与河南灾民同苦。 一阵风吹过,绢帕被风卷向殿外,马皇后起身追了两步,却在门槛处踉跄着扶住朱漆廊柱。 阶下打扫的小宫女慌忙跪倒,露出的腕间系着五彩丝绦。 雄英最喜在宫人手绳上串铜钱,说这是保平安的“买命锁”。 “这荠菜,该焯两道水的。”她转身望着凉透的菜喃喃自语,泪珠落在榆木桌面。 前日尚膳监送来新制的樱桃酪,她恍惚间竟吩咐给东宫送去,直到老太监扑通跪地才惊觉,那衔着银匙讨甜食的孩子,早已葬在钟山陵寝。 “娘娘,陛下回宫了。”老太监的通报声传来。 马皇后慌忙用帕子按着眼角,却瞥见铜镜里银丝如雪。 …… 朱元璋每天都会来坤宁宫用晚膳。 马皇后见他进来,伸手盛一碗汤。 “重八,尝尝这蛋汤。”她笑着晃了晃豁口的陶勺。 自雄英去后,她独处时总攥着孙儿的小衣发呆,但只要朱元璋回宫,永远撑着这副温润笑意。 朱元璋坐下,看这案上的瓷碗。 二十多年了,这套从濠州带来的碗筷依旧用着。 “妹子手艺倒退了。”他喝口汤,故意撇着嘴,竹筷挑起汤里零星的菜叶。 马皇后也不恼,把剔了刺的咸鱼夹进他碗里:“你日日批折子批到三更天,当紧身体。” 朱元璋闷头扒拉着糙米饭,想着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诉妹子? 马皇后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轻声说,“把箱底那件狐裘找出来吧,入秋后,早晚会冷,当心着凉。” 朱元璋望着妻子鬓边白霜,含笑点头。 “明日让尚膳监蒸笼糖糕。”他忽然说。 马皇后盛汤的手一抖,汤勺里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糖糕是雄英最爱,自雄英走后,坤宁宫再未飘过蜜糖香。 朱元璋知道皇后一直在想念皇长孙,忽地将糙米饭重重一搁。 “妹子,咱今日看到一个跟咱大孙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年。”他终于开口。 “在哪?”马皇后抓住丈夫的龙袍前襟,“他是不是雄英?可是我们雄英回来了?” 朱元璋望着妻子眼底迸出的光,他慢慢掰开马皇后冰凉的指尖:“不仅长的像,眉间红痣也一样,连唤人时抬眉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那定是雄英!”马皇后霍然起身,“不是尸体不见了吗?雄英会不会活了?他在哪?我要去...” “你坐下!”朱元璋低喝一声。 见妻子跌坐回椅中,他放软语气:“那孩子不记得咱,现在在一个医馆,说是被那个马郎中捡回来的。” 朱元璋说着经过。 马皇后听着,身体颤抖起来:“钟山下捡到的?天花没要他的命,是了是了!定是大孙魂灵不灭,顺着秦淮河找回家来了!” “可当时,太医和吕氏都说咽了气!”朱元璋眉头皱起,“咱亲手给他穿的蟒纹寿衣。” 马皇后眼眸垂下来。 死而复生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那个马天是个神医。”朱元璋道,“有可能是他让雄英起死回生,只是,雄英失去了记忆。” 马皇后大喜:“当真?重八,我要见那孩子。” “锦衣卫还在查马天底细。”朱元璋按住妻子肩头,感觉掌下单薄如纸,“若真是大孙,咱一定把他带回来。可他偏偏出现在常遇春儿子眼前?倘若是有人做局,那咱得谨慎了,毕竟涉及皇家血脉。” 马皇后指缓缓点头,冷静下来:“明日我去鸡鸣寺上香,菩萨保佑,是雄英回来了。” …… 夜幕降临。 “标儿最近可上朝了?”马皇后面色担忧。 朱元璋正大口吃,闻言抬头:“他是太子,就算再悲痛,也得在文华殿听六部奏事。前日户部报河南春税,他倒还记得先问去年受灾三县的蠲免。” 马皇后微微蹙眉,恍惚又见那日东宫廊下,朱标抱着高烧的雄英冲进雨幕,蟒袍下摆溅满泥点。 “这孩子自小把苦处往肚里咽。”她轻叹一声,“雄英出殡那日,我在奉先殿后墙听见他哭。” 微风吹过,朱元璋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他想起昨日早朝,太子腰间玉带竟松了两扣,那个总被雄英拽着玉佩玩的父亲,如今瘦得连蟒袍都空荡。 “幸好还有吕氏。”马皇后捡起掉落的丝线,“允炆晨昏定省时总带着他抄的《孝经》,前日还送来亲手刻的木雕,说是雄英哥哥教过的刀法。” 朱元璋眉峰一动。 他咽下涌到嘴边的疑窦,转而问道:“允熥呢?不是被你带来坤宁宫了么?” 马皇后摇了摇头:“吕氏昨儿接走了,说允熥夜里总哭喊着要哥哥,难为她既要照顾标儿,又把允炆教得知书达理,如今还得顾着允熥。” “她是识大体的。”朱元璋点头。 马皇后满意的点头:“孩子也教的好,允炆不到六岁,见我便背诵'丧三年,常悲咽',倒是比寻常孩子早慧。前日尚功局送来夏衣,吕氏特意吩咐把允熥的领口放宽半寸,说孩子脖颈被金锁磨红了。” 朱元璋点头:“允熥既回了东宫,让御马监每日送两盏新鲜马乳过去。” 第5章 朱元璋:妹子,你娘家还有人在就好了 烛影摇曳。 用过晚膳后,朱元璋歪在圈椅里,手里捧着卷《史记》,眼角却不时瞟向对面绣墩。 马皇后就着铜雀灯台的亮光,针尖在鞋垫上穿梭,鬓边一缕银丝垂下。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朱元璋把书卷往腿上一拍,“咱和你,倒真成了锦衣夜行的人。爹娘走得早,如今连老家亲族都没了。” 银针蓦地停住,马皇后眼神幽幽,像是看见定远城外飘着雪的岔路口。 十岁的少女裹着破棉袄,父亲把最后半块麸饼塞进她怀里:“跟着郭兄弟,好歹有条活路。” 马蹄声远去,那道背影在风雪里缩成黑点,从此只出现在梦中。 “前日尚宫局呈上来的绣样,都是龙凤呈祥。”朱元璋突觉失言,忙转开话头,“还是妹子绣的鞋垫实在,咱穿着巡边都不磨脚。” 马皇后摩挲着鞋垫边磨毛的锁边,这是雄英周岁时她绣的。 那时娃娃总爱攥着缎面上的金线玩,倒省了买拨浪鼓的铜钱。 “我爹也不知道在哪,那年雪真大,爹的羊皮袄都结了冰碴子。”她望着烛火轻轻说,“他把我推进郭府角门时,门房养的黄狗叫得凶。” 朱元璋放下书卷。 知道马皇后说的是他岳丈马公。 马公当年是个豪侠,因为激愤杀了元朝的酷吏,被迫逃命。 带着女儿,逃到了定远,把女儿托付给了好兄弟郭子兴,自己单独向南继续逃命。 “郭大帅初见你就说,这丫头眼里有火。”他伸手去够茶壶,“当年咱偷宰了军马给你补身子,挨了二十军棍也不亏。” “后来才知道,那马肉全被你掺进伤兵粥锅里。”马皇后笑着摇头,针脚忽然一滞,“前日尚膳监说岭南进贡了龙眼干,倒让我想起爹逃难前埋在后院的酒瓮。” 朱元璋起身,安慰道:“咱派锦衣卫向南查,活要见人,死……总要给你个坟头烧纸。” 马皇后指尖拂过绣绷上并蒂莲,这花样还是父亲当年画在陶碗底的。 那年中元节,父亲蘸着釉料在粗陶碗上描红鲤,却被征税的胥吏踹翻了画案。 “爹若活着,该有七十了。”她轻叹一声,“当时他逃难,把仅剩的钱袋给了我,他就只带着他的那把刀。” 可她的记忆里,还是她爹逃难时,不到三十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 烛影微微晃动,殿外传来珠帘碰撞的脆响。 老太监躬身通报声刚落,太子妃吕氏已牵着朱允炆跨过门槛。 “儿媳携允炆给父皇母后请安。”吕氏屈膝跪拜,指尖虚扶在朱允炆肩头。 五岁孩童恭恭敬敬的跪下,十分板正的磕头:“给皇爷爷,皇奶奶请安。” 朱元璋放下茶盏,终于有了笑容。 马皇后瞥见小孙子藏在袖中的手攥成了团,温声道:“好孩子,到皇爷爷跟前背段书。”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童声如春溪破冰,朱允炆仰起脸时,额间还沾着方才叩首蹭到的香灰,“皇爷爷,孙儿昨儿新学了《泰伯篇》。” 朱元璋身子向前倾了倾:“且说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解?” “就像……就像孙儿每日临帖。”朱允炆小脸认真,“王嬷嬷说笔要执正,却不说为何要正,孙儿练着练着自然就明白了。” 马皇后看着丈夫眼角笑纹,嘴角也浮起笑意。 吕氏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面色闪过满意。 “倒是比你爹机灵。”朱元璋突然伸手揉了揉孙儿头顶,“去岁春猎,标儿把《周礼》里的'蒐狩之礼'讲得驴唇不对马嘴。” 吕氏适时道:“允炆抄了十遍《孝经》,说是要供在奉先殿替兄长祈福。” 马皇后缓缓点头,想起前日东宫送来雕着瑞兽的沉香木匣。正是朱雄英生前最爱的把件样式。 她褪下腕间伽楠香珠戴在朱允炆颈间,又想起高烧的雄英也是这样偎在她臂弯。 “母后赏得太贵重了。”吕氏急忙要跪,被马皇后虚扶住手肘。 她朝着朱允炆瞪眼:“允炆,快谢过皇祖母。” 孩童恭敬的叩首,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孙儿省下的糖糕,皇爷爷批奏折苦,批奏折辛苦,该配些甜食。” 朱元璋放声大笑,伸手接过。 马皇后望着儿媳低垂的眉眼,芙蓉石耳坠在玉白颊边轻晃,忽然问道:“允熥夜里可还哭闹?” “回母后,允熥现下睡前总要抱着兄长旧衣。”吕氏道,“儿媳命人将雄英殿下生前玩具都熏了安神香,昨儿太医诊脉说肝气渐平。” 马皇后满意点头:“多亏了你。” 吕氏欠身:“都是儿媳该做的,母后且放心。” …… 她起身时抬眼,欲言又止。 马皇后目光掠过儿媳紧绷的肩膀,知道她想问什么。 皇长孙尸体不见了,她是知道的,肯定想问锦衣卫查清楚没有。 马皇后看了眼朱元璋,皇帝头也不抬:“锦衣卫把钟山翻了三遍,寿衣残片倒是寻着几缕。这事估计是没下文了……就烂在坤宁宫吧。” 吕氏猛地攥紧手帕,泪珠直直如雨落下:“可怜我们雄英,连尸骨都……” 哽咽掐断尾音,她仓皇伏地,“儿媳失仪。” 马皇后望着砖地上那泪痕。 两月前东宫偏殿,她亲眼见吕氏将雄英最爱的那方歙砚收进匣中,又默默把朱允炆案头新得的端砚换成寻常青石。 这般懂事的孩子,合该被护着。 “允炆近日临帖大有长进。”朱元璋开口,“前日呈来的《兰亭序》,连宋学士都夸笔锋藏拙。” 吕氏肩头微松:“这孩子卯时便起来练字,说要把大哥教的双钩法习熟。” 话音未落,一旁的朱允炆面色沉痛:“皇爷爷,孙儿又梦见大哥了。” 孩童仰起的小脸上,泪水划过:“大哥带我去御花园挖蚯蚓,说要钓池里的金龙鱼。醒来手绳就散了,定是大哥生气我弄丢铜钱。” 马皇后伸手抱着孙儿。 去年端阳,雄英拖着病体给每个宫人系手绳,高烧烧得眼睛晶亮:“孙儿多系一条,皇奶奶就多一分福气。” 朱元璋伸手揉孙儿发顶:“你大哥在天上,定是笑着看我们允炆习字呢。” 第6章 马天教朱英算数,震惊朱元璋 黄昏,济安堂。 马天掀开竹帘,将半颗湃在井水里的西瓜搬到前堂。 这个时代没有冰箱,只能这么来冰西瓜了。 “马叔,这块最大的给你。”朱英捧着瓜尖递过去。 二人围在桌子前,大口大口啃西瓜。 脚步声从外传来,朱元璋大步进来,正看见朱英低头啃瓜。 夕阳下的少年狼吞虎咽,像极了他记忆中吃瓜的雄英。 “正吃着呢?”老皇帝笑着招呼。 朱英扔下西瓜皮,快步迎上来:“黄爷爷!快坐这边凉快处。” 那声脆生生的称呼让朱元璋踉跄着扶住门框。 那个总爱盘在他膝头讨糖吃的皇长孙,也是这样仰着脑袋喊“皇爷爷”。 朱英已搬来藤编方凳,青布衣袖拂过凳面又仔细擦拭:“晌午新摘的瓜,黄爷爷给你块最甜的。” 少年指尖沾着晶亮汁水,目光清澈。 在柜台上的马天,转头招呼:“老黄风寒刚好,贪凉可不成。” “还得多谢神医,吃了你的药,咱好多了。”朱元璋一笑。 “当不得神医的称呼。”马天摆摆手,“吃完西瓜,我再给你瞧瞧。” 朱元璋嘴上跟马天聊着,目光时不时看向朱英收拾瓜皮的伶俐身影。 这孩子擦桌时总先顺转三圈再逆转抹净边角,正是太子幼时跟着宋濂学《礼记》养成的习惯,后来传给了雄英。 他一时入神,被西瓜呛着,按住胸口重重咳嗽。 朱英立即放下抹布,小跑着捧来一杯茶:“温盐水润润喉,马叔说寒症最忌骤冷骤热。” “小郎中太懂事了。”朱元璋一笑。 马天拿着听诊器过来,给朱元璋诊断。 朱元璋对听诊器,还是好奇:“马郎中,你这个东西,咱从未见其他郎中用过。” 就是太医院,也没有御医用。 “我从西域学的。”马天胡诌。 听诊器听了后,又用体温计量了下体温。 马天想了会儿道:“老黄这咳嗽是风寒郁肺,倒不算棘手。身体还算硬朗,倒是你心脉滞涩,想来是常年忧思过度所致。” 朱元璋暗暗心惊,因为都被马天说中了。 马天走向药柜抓药,一边问:“每日寅时末刻必醒?醒时胸口窒闷如压磐石?” “郎中真是神了。”朱元璋惊道。 “观你舌苔,脾胃运化已滞。”马天将晒干的绞股蓝捣入石臼,“戍时之后还在劳神费心?须知子时不眠,肝血难藏;卯时不起,卫气不固。” 朱元璋盯着碾槽里翻卷的草药,想起太医院院判月前请平安脉时,只会说些“龙体康泰”的奉承话。 “这包药睡前煎服。”马天将碾好的药粉分装,“若实在要熬夜,学学隔壁张员外,伏案半个时辰就揉按此处。” 指尖精准点向朱元璋手腕内关穴。 廊下煎药的朱英探进头来:“马叔,麻黄要先煎去沫么?” 少年鼻尖沾着炉灰,朱元璋望着他挽袖添炭的伶俐劲儿,恍惚又见大孙在文华殿跟着大儒诵读的模样。 马天边写药方边道:“老黄这病症,好比堤坝经年渗水。咳嗽是决口处的浪花,真正要防的是心脉暗流掏空根基。” “马郎中真是西域学的医?”朱元璋问。 “波斯医师教的。”马天笑道。 …… 朱元璋接了药,并不急着走。 马天请他喝茶,茶汤澄澈透亮,浮着几茎波斯金菊。 这郎中用的茶具药材,处处透着古怪。 “黄爷爷看这个!”朱英捧着蓝布封皮的册子过来。 少年指尖还沾着麻黄药渣,却已翻开册子指着一串墨字:“马叔说三七等于二十一,可刘掌柜家账房拨算盘总要念叨'三下五去二'。” 马天接过册子轻笑出声,他教的自然是前世的‘加减乘除’。 他伸手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起方格,边算边解释:“寻常人用九九歌诀,咱们用横式更简便。比方说三斤黄芪每斤七文,这里就是总数。” 朱元璋瞪大眼睛。 他记得户部报账时,老尚书颤巍巍拨弄算珠的模样,而这郎中竟蘸着药汁在沙盘写下“3×7=21”! “若是四百石粮草分二十八车呢?”朱元璋问。 这是上月浙西水患时他亲批的赈灾数目。 朱英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先拆二十八成二十加八!” 拿起笔开始算:“20×14=280石,余下120石÷8=15石,该用二十辆车装十四石,八辆车装十五石?” 朱元璋惊呆了! “这都是马郎中教的?”他问。 “是,需要他记账啊。”马天摊手。 朱元璋盯着少年飞动的炭笔。 当年太子朱标跟着刘伯温学筹算,也是这般跪坐在东宫砖地上写写画画。 雄英也是这般跟太子学的。 “昨日仁寿堂的账本。”朱英得意地晃着册子,“三十七味药材共计六百八十四文,我用竖式半盏茶就核完了!” 朱元璋朝着马天大赞:“马郎中,还是个良师。” …… 看了下天色,朱元璋起身告辞。 朱英忙将青布药包系成双耳结,小跑着送到门廊石阶前。 “黄爷爷,这包药要文火煎够三刻钟。”朱英踮脚把药包递到朱元璋掌心,“戌时饮头煎,丑时添半碗温水煨二煎。” 老皇帝布满茧子的拇指抚过绳结,望着少年问:“小郎中,跟着马叔学医,苦不苦?” 朱英摇头,眼底却泛起清亮的光:“我的命都是马叔救的,我得报恩呢,再说,跟着马叔能学本事,如今我能认三百味药材,马叔说我是他见过最灵光的学徒。” “好孩子。”朱元璋夸赞。 朱英蹲下身替他掸去锦袍下摆的药渣,发顶旋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和皇长孙旋涡分毫不差。 “黄爷爷,我在摸摸额头可还发烫?”少年仰脸。 朱元璋看着那两汪清泉,低头任由他摸。 “黄爷爷慢走,当心台阶。”朱英笑着挥手。 朱元璋也笑着挥手:“懂事的孩子。” 朱英目送朱元璋远去,他感到这个“黄爷爷”很容易让他亲近。 “马叔看!”他指着天际,朝着屋里喊,“北斗星出来了,今夜定有好月色。” 马天的声音传来:“还不来帮忙洗菜?” 第7章 朱元璋:雄英是怎么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黄昏,坤宁宫。 朱元璋走进大殿,见马皇后坐在桌子前,等他用晚膳。 桌子上,还是三菜一汤,跟普通百姓家没啥区别。 “又去济安堂了?”马皇后没抬头,给他盛饭夹菜。 朱元璋点头,一屁股坐下:“咱越想越不对,就又去看了那孩子。哎,他脑顶的旋涡跟雄英的也一模一样。” 马皇后抬眼:“那就是雄英啊!接他回来,今夜就让锦衣卫把他接到宫里来。” “妹子!”朱元璋按住她发抖的肩,“当时我们都看着雄英走了,当日就入殓,棺材是钉了七寸铜钉的,第二日就葬进孝陵卫把守的侧殿,他怎么爬出来的?” 马皇后眉头皱起。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雄英那么小,就算没死,他不可能从里面掀开棺材。 “会不会?”她攥紧丈夫袖口,“有高人撬了棺?” 朱元璋摇头,从怀中掏出块碎帛。 暗黄绸布上残留着北斗七星纹,正是皇长孙寿衣残片。 “毛骧带人掘了钟山方圆十里,只找到这个。”他拇指抹过帛片边缘焦痕,“火烧过的。” 马皇后踉跄着跌坐绣墩,面色煞白。 “棺内没有抓痕。”朱元璋声音发涩,“若是活人苏醒,总要挣扎,大喊。” “许是雷劈开了棺?”马皇后抓住一线希望,“钦天监说过那夜震雷异常。” 朱元璋摇头:“棺材在地宫,雷怎么劈进去?就算棺材被劈开了,八岁孩童如何孤身下钟山?怎么又飘在河里?” “有人带他出来。”马皇后嗓音发颤,“能避开孝陵卫潜入地宫的,不是寻常盗匪。” 朱元璋缓缓点头:“这是唯一的可能。” 马皇后眉头紧皱:“若真是有心人布局,为何把孩子扔在河里?让马郎中给救了?” “马郎中来历蹊跷。”朱元璋抽出暗卫新呈的牒文,“这是他在应天府的登记,他是一个月前才来应天城的,原籍是岭南一个山村。” 马皇后轻叹一声:“重八,人都在京城了,总会查清楚的。” “是,咱让锦衣卫盯着呢。”朱元璋眉头舒展,“目前来看,那马郎中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或许就是凑巧了。不过,咱已经派人去岭南,查清他的出身。” 马皇后微微含笑:“他姓马?倒是与我同姓。” 朱元璋伸手拥着她,语气温和:“又想家人了?若是岳丈当年逃到某个地方,重新娶妻,再生个儿子,或许与那马郎中差不多大。” “怎么可能?爹连我都不敢带走,还敢再娶妻?”马皇后瞪眼,“快吃吧,菜都凉了。” …… 夫妻二人正吃着,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蹒跚着进来。 “小殿下当心!”司礼监太监提着曳撒追进来。 马皇后转头,惊了:“允熥?” 她看到小孙儿满脸都是泪痕,跌跌撞撞的跑来。 朱元璋微微皱眉:“不是在东宫么?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 “皇祖母。”朱允熥扑进马皇后怀中,“他们说大哥睡在星星里,可我数了二十八宿,都找不到他。” 马皇后身体一颤,伸手勾住孙儿散乱的发辫。 她想起之前雄英也是这样埋在她怀里,用沾了糖霜的指头点着紫微垣星图:“这个亮晶晶的是不是皇爷爷?” “允熥乖。”她语气温柔,发贴着孙儿泪湿的脸,“明日让钦天监用观星仪看。” “胡闹!”朱元璋瞪眼,“朱家的男儿,眼泪要往刀鞘里流!你大哥五岁就能开半石弓,你呢?” 朱允熥哆嗦着往祖母怀里缩,不敢看皇爷爷。 “重八!”马皇后揽紧颤抖的稚子,“他才四岁,你当是练兵场上的千户?” “允炆三岁开蒙,雄英四岁能诵《出师表》。”朱元璋指着缩在翟衣褶皱里的孙儿,“这小子倒好,《千字文》背了三月还卡在'天地玄黄'!” 朱允熥害怕的发抖,兜里掉出几粒黍米。他挣出祖母怀抱,去捡起来,那是之前雄英偷偷给他塞的零嘴。 “大哥说哭的时候吃这个。”孩子沾着黍米的指尖抹过红肿眼角,“就不苦了。” 朱元璋举着书册的手僵在半空。 他想起雄英弥留时攥着弟弟的小手,将黍米荷包塞进弟弟手里。 马皇后已把孙儿紧紧抱着,素纱中单上蜿蜒着深一道浅一道的泪痕。 “罢了。”朱元璋甩袖坐下,从怀中掏出块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男儿泪不轻弹,但若是想大哥了,就吃这个。” 朱允熥沾着泪珠的睫毛忽闪:“麦芽糖!大哥也给我这个!” ……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吕氏面色惊慌的进来。 她指尖死死抠住漆柱才堪堪站稳,胸脯剧烈起伏着朝座上深深下拜:“儿媳万死!方才去小厨房盯着熬安神汤的功夫,竟让允熥溜了出来。” “且起来罢。”马皇后伸手虚扶,“前日里标儿犯头风,昨个允炆又风寒,东宫上下全凭你张罗,也是难为你了。” 朱元璋目光微冷:“那些嬷嬷都看不住个四岁娃娃?回去后,要严惩她们。” “重八!”马皇后打断他,转头温声道:“允熥方才说想吃荷花酥,明日让尚膳监送些去东宫可好?” 跪在地上的吕氏抬头,长袖滑落处,露出腕间数道抓痕,那是昨夜允熥魇着时挣扎留下的。 她急急以袖掩住,却见朱允熥沾着麦芽糖渣的小脸从祖母臂弯里探出来。 吕氏膝行两步:“好孩子,随娘回去可好?你前日叠的纸鸢还搁在暖阁里呢。” 尾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绵软,眉眼温柔。 朱允熥蜷缩的脚尖,挣开马皇后怀抱,将攥得发黏的麦芽糖塞进吕氏掌心:“给二哥留的......” 他仰头看见继母睫上凝着的水雾,又慌忙改口,“给二娘的!” 吕氏将孩子搂进怀中,泪如雨下。 朱元璋别过头去,盯着殿角铜鹤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待那对母子身影消失在朱红宫墙转角,马皇后轻叹:“自常氏去后,吕氏待允熥比亲生的更上心。上月太医说孩子夜惊,她便整宿整宿抱在怀里唱扬州小调。看到她手腕上抓痕了吧?定是被允熥梦魇时抓的。” 第8章 太子妃吕氏:允熥,以后就叫我母妃 东宫。 吕氏抱着朱允熥穿过游廊,灯笼将母子俩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二娘放我下来!”朱允熥蹬着锦缎软靴。 “熥儿,以后就叫我母妃,好不好?”吕氏柔声道。 朱允熥小眉头纠结一团:“大哥说,我们的母妃去天上了。” 吕氏抱着他进殿,微微含笑:“你大哥去陪你母妃了,以后,我就是你母妃,会照顾好熥儿。” 朱允熥似懂非懂,抬眼看到朱允炆立在门前。 “《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不仅抓伤自己,还抓伤母妃。”少年将书卷背在身后,冷冷盯着朱允熥,“这会儿还去惊动圣驾,可算孝道?” 朱允熥把脸埋进吕氏肩头,后颈沾着未干的泪痕。 吕氏轻拍他后背,转头却对儿子微笑:“炆儿近日精进不少。” “母妃!”朱允炆提高声调,“你为何总顺着他?昨儿背不出《千字文》就免了罚抄,上次摔碎杯子也不曾训斥!” 吕氏瞪他一眼,弯腰将朱允熥放下,慈爱的看着他问:“熥儿想吃荷花酥是不是?娘这就去小厨房给你做。” “我要雄英大哥做的!”朱允熥挣开她,“上巳节他带我去御花园打雀儿,用荷叶包着糯米糕。” “放肆!”朱允炆甩开书卷,“你对母妃这么无礼?” “允炆,你是大哥,让着点弟弟。”吕氏没好气。 “他不是大哥,雄英大哥才是我大哥。”朱允熥尖叫着反对。 吕氏急忙揽住孩子,广袖却扫翻了案上茶盏。 白玉碎片映出她瞬间扭曲的面容,转眼又化作三月春水般的柔情。 朱允炆怔怔望着泼湿的蟒袍下摆,气道:“母亲昨日还教我'君子不重则不威',为何对他这般纵容?” “因为你现在是皇长孙。”吕氏对朱允炆冷道,“去把《出师表》再临十遍,明日侍讲学士要查。” 朱允炆面色黯然,躬身一拜:“遵命。” 朱允熥仰起沾着糖霜的小脸:“二娘,大哥说孝陵卫的柏树上住着神仙,能带迷路的人回家。” 吕氏笑着拾起一块荷花酥:“乖,吃完娘带你去数二十八宿。” …… 脚步声传来,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一袭青色长裙,双手交叠在小腹,莲步轻移,优雅且高贵,白皙的肌肤在一头乌黑的发丝遮掩下,更显几分傲人,眼眸冷媚。 “拜见太子妃。”女子行礼。 她叫海勒,是尚宫局最年轻的司言。 吕氏拢了拢翟衣上的蹙金绣凤:“是海司言啊,可是有旨意?” “皇后娘娘新制的糕点。”海勒奉上剔红食盒,“说是给皇孙们夜里垫肚子。” 朱允熥蹬着锦靴蹦过来,脸上的糖霜蹭到海勒袖口。 青衣女子几不可见地蹙眉,指尖拈着袖角往后轻拽,像避开沾了露水的草叶。 “允熥谢过皇祖母!”孩子捧着糕点跑开。 吕氏望着满地狼藉轻笑:“这孩子,是不是与海司言幼时有几分相似?听闻扩廓帖木儿将军的女儿七岁就能驯烈马?” 海勒脊背绷得更直了:“娘娘说笑,我是降臣,怎敢妄议天家。” 原来,她是北元名将王保保的女儿。 那年徐达大将军北征,把她俘虏了,带回了京城。 她爹是王保保,她姑姑是秦王的正妃,所以,受到了优待。 最初,是临安公主要骑马,海勒教她骑马。 而后,海勒就留在了宫里,成了女官,一晃都好几年了。 “皇长孙薨逝,秦王妃替秦王奔丧,还在京城。”吕氏轻叹,“你们姑侄有几年未见了吧?本宫可以向母后求个恩典,让你出宫见她一面。” “海勒,谢太子妃恩典。”海勒微微欠身。 朱允炆捧着临好的《出师表》进来,正看见青衣女官退下的背影。 “母妃为何帮她?”少年不解。 吕氏微微含笑:“允炆,记住,让人欠情分,比欠金银更金贵。” 朱允炆眉头皱的更深:“皇祖母为何留个北元贵女在尚宫局?她自称都不用'奴婢'。” 这个问题也困扰过吕氏。 但是,她现在看明白了。 “你大哥发病第七日。”她眼中复杂闪过,“太医说是痘症,会传染,宫女吓得不敢去服侍,只有她一人敢去。” 朱允炆当然记得这事。 那时满宫飘着黄幡,太医们腰间挂着避秽香囊,走路都贴着墙根。 吕氏的翟衣领口微微起伏,像是又看见海勒推开殿门的模样。 那天暴雨如注,青衣女官却干燥得诡异。 “把药给我。”海勒当时没有半点犹豫。 最瘆人的是她的眼睛。 吕氏至今记得,当海勒掀开皇长孙的锦被查看痘疮时,眸光竟比给皇后梳头时还要亮。 “你不怕?”吕氏曾扶着门框问。 回应她的是海勒的笑,女官哼着草原歌谣,分散皇长孙注意力。 “太医说,痘毒入肌理者,十死无生。”朱允炆迟疑着后退半步,“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允炆,记住。”吕氏抬眼看向天空,“这宫里能活下来的,要么是菩萨,要么......” 风声吞没了后半句,唯有护甲划过桌面的声响,像利刃出鞘。 …… 海勒走在廊下。 身后只跟着一个侍女,还是跟她一起被俘的草原侍女。 “公主,准备出宫么?”侍女问。 海勒点头:“得去见见姑姑,之前是她执掌探马军司南面房,许多问题,还得问她。” 侍女轻哼一声:“不用那太子妃做人情,公主你现在深得皇后信任,自己去跟皇后说一声,也能出宫。” “呵呵,就让她卖个人情给我呗。”海勒不屑,“吕氏暗藏野心,就是太蠢。” 侍女点头:“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公主当时为何敢去服侍皇长孙。” 海勒嘴角闪过笑意。 她小时候就得过痘症,她的师傅是草原大萨满,给她治好了。 师傅说过,她以后不会再得痘症了。 “公主,当时你能治好……”侍女疑惑要问。 海勒打断了她,冷道:“这件事,以后半个字都不要提。” 侍女颔首,犹豫了下问:“这次出宫,是不是要去见下那个孩子?现在有确定消息,那日常茂进宫,带着陛下出去见的那个孩子,就是他,在秦淮河畔的济安堂。” 海勒眼中寒光闪过:“是要去见见。” 第9章 马天:掐指一算,皇后快归天了 济安堂。 马天正在教朱英认穴位。 “叨扰了。”一个书生扶着门框轻喘,十分虚弱,“在下齐德,太学明经科生员。听闻先生擅治疑难杂症,特来看看。” 马天示意他坐在诊案前。 朱英立在一旁,观察马天如何诊病。 “先生这物件甚是精巧。”齐德指着马天手中的体温计。 夹在腋下,水银柱随着书生滚烫的肌肤缓缓攀升。 “三十九度二。”马天对着光转动体温计,“风寒入体,郁而化热。” 他从急救箱中翻出布洛芬:“此乃西域传来的解热镇痛药。” 齐德盯着掌心的奇异药丸迟迟不敢下咽。 朱英凑到他身前,鼻尖还沾着墨渍:“上回张屠户家的娘子高热惊厥,马叔用这药半盏茶就退烧了。” 说着递过一碗温度正好的热水。 齐德尴尬一笑,吞下。 药囊入腹约莫半刻钟,齐德按住太阳穴:“真没那么疼了。” 脑中迷雾消散,三日来盘踞在眉棱骨间的钝痛如同退潮般层层抽离。 “先生真乃华佗再世!”书生起身长揖,“这波斯秘药竟比《外台秘要》记载的葱豉汤见效百倍!” 马天扶正脉枕笑道:“医道本无古今之分。” 他不知道齐德,但是几年后,齐德会被朱元璋改一个名字,叫齐泰。 若是叫齐泰,马天这会儿肯定震惊:“你就是建文三傻之一啊。” 齐德从荷包里摸出方松烟墨,恭恭敬敬摆在诊案上。 “先生莫要推辞。”书生眼角还泛着高热退去的潮红,“待我回太学,定要传颂先生神医之名。” 马天愣了愣。 你特么倒是给钱啊,给这玩意干啥? 你不会是付不起诊金吧? “齐公子不用客气,君子岂能夺人所好,拿回去吧。”他一笑。 “先生过谦了!”齐德对着东南方向拱手,“当朝马皇后曾言'贤才乃国之梁柱',在下既受娘娘恩泽,自当将济世良方广传天下。” 马天一笑置之。 你小子为了不付诊金,把皇后都搬出来了。 不过,看上去,你是真没钱吧。 “在下先告辞了,还要去仓库领粮食。”齐德拱手道。 马天好奇:“你们太学生,还能领粮?” “皇后娘娘设义仓二十座,我等太学生的家眷每月可领粳米三斗、粟米五升。”齐德颇为感动。 马天拧了拧眉。 史料记载马皇后去世时,应天府百姓自发罢市哭祭。 “先生可知'天驷监'?”齐德压低嗓音,“前日圣上视察太学,说要把宫中御马监改建成藏书楼,定是娘娘劝谏的仁政。” 马天笑道:“大明有个好皇后啊。” 望着急匆匆离去的齐德,马天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发呆。 他对大明历史了解不多。 但是,他知道马皇后就是在洪武十五年八月薨逝的。 算起来,也就一个多月时间了。 “马叔,你看什么呢?”朱英走过来。 “哎,可惜了。”马天摊手,“这么好的皇后,只有一个多月可活了哟。若是我能进宫,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朱英小脸疑惑:“马叔,你怎么知道皇后快死了?可别瞎说,会杀头的。” 啪! 马天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瞪眼:“你知我知!” …… 夕阳落在后院。 马天和朱英开始准备晚膳,灶房冒出青白炊烟。 朱英踮脚往锅里倒水,马天递来削好的莴笋,竹铲与陶瓮的碰撞声里,油已在铁锅里滋啦作响。 “火候再催半寸。”马天单手颠着铁锅。 朱英立即往灶膛塞进两片桦树皮,火光映得他鼻尖晶亮。 少年熟练地转动吹火筒,灰烬沾在睫毛上也不曾眨眼。 马天瞥见少年袖口沾着泥星,顺手替他卷起:“让你拣的紫苏叶呢?” “在这!”朱英转身从青瓷碗里抓起碎叶,忽然又顿住:“马叔说紫苏能解表散寒,但性味辛温,暑天该少放些?” 他仰着脸等夸奖。 “算你记住了。”马天笑着将煮好的鲫鱼汤端离灶台。 朱英已抱着药碾挪到檐下,边碾胡椒边盯着火候。 忽有穿堂风挟着炭灰扑来,少年想都没想就扯过蒲扇挡在汤碗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暮色渐沉时,榆木方桌已摆上三菜一汤。 朱英非要抢着盛饭,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一勺勺压得瓷实。 “行了行了。”马天扶额。 他看着少年踮脚往自己碗里堆菜尖的模样,伸手揉乱他头顶发髻:“小管家,你自己也快吃吧。” 晚风拂过,带着满院药香 “马叔看!”朱英举着空碗蹦起来,“我吃完啦!” 马天望着少年跑向井台打水洗碗的背影,心中暖暖的。 这孩子,真懂事。 暮色四合时,朱英已把晒药的竹匾收回檐下。 马天躺在藤椅上看他踮脚关窗,蝉声不知何时歇了,唯有捣药声轻轻叩着夜色,一下,又一下。 …… 夜深。 朱英猛地掀开薄衾坐起来,手死死攥住领口,嘴里发出幼兽濒死般的抽气声。 马天几乎是滚下竹榻的:“怎的?被蝎子蛰了?” 见少年脖颈绷出青筋,冷汗顺着发梢往下滴。 马天抄起枕边火折子一晃,青白月光里,朱英瞳孔缩得针尖似的,连唇色都泛着灰。 “棺、棺材,我躺在棺材里。”少年牙关打颤,“有人掀了盖子。” 马天的手掌重重拍在他后心:“喘气!” 触手一片湿凉,惊得他心头突跳。 朱英抓住他衣袖:“那人把我从棺椁里抱出来,说......说......” “说甚?” “说'总算找着了'” 马天把少年捞到怀里,这才发觉他后背蝴蝶骨都在打颤。 “你晚饭是不是偷吃了隔夜的糟鹌鹑?”马天扯过薄毯裹住他,“都馊出幻觉了,别怕,就是个恶梦。” 靠在马天怀中,朱英也逐渐平静下来。 马天笑着安慰:“梦见棺材是升官发财的吉兆,懂不懂?” “我只要马叔健康。”朱英仰着小脸。 “老子健康的很。”马天没好气,“你别吓唬老子就行。” 朱英挣脱出他怀抱,爬上自己的床:“马叔,你睡吧。” 马天扶额。 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第10章 马天:姐姐呀,我好像恋爱了 午后,济安堂被暑气蒸得昏沉。 马天支着胳膊肘趴在柜台边,半张脸埋进袖口,呼吸渐渐绵长。 朱英原本蜷在条凳上打盹,脑袋却猛地一坠,额头磕在桌沿,“咚”的一声脆响。 少年揉着发红的额角,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 厅内空无一人,连风都懒洋洋地绕过门帘。 他的目光落在马天身上,脑袋硌着硬木台面,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一缕碎发随呼吸轻轻颤动。 朱英蹑手蹑脚地滑下凳子,光脚踩过沁凉的石砖,从里间抱来马天常枕的荞麦壳软枕。 他踮起脚尖,一手虚托着马天的后脑,另一手将枕头一寸寸塞进他的颌下。 动作轻得像在挪一株刚抽芽的药苗。 马天的睫毛颤了颤,却未醒来,只是嘴里溢出一声含糊的喟叹,侧脸陷入蓬松的枕中。 朱英盯着他舒展开的眉心看了片刻,又伸手拂去对方衣领上沾的一星药渣。 窗外槐树的影子斜斜落进屋内,将叔侄二人的轮廓描得毛茸茸的。 朱英退回条凳,顺手把马天晾在案上的半盏凉茶往阴凉处推了推。 “马郎中在吗?” 这声音似一缕清泉滑过青石,将马天从混沌的睡意中骤然惊醒。 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药柜前的光影里立着一道窈窕身影。 那女子罩着黑纱面巾,一袭淡青色长裙,腰间缀着羊脂玉禁步,行动时竟不闻丝毫环佩相击之声。 身材高挑,体态曼妙,却自有一股不容亵渎的矜贵。 马天一个激灵直起腰背:“朱英,快倒茶!” 少年揉着惺忪睡眼引女子入座,忍不住偷瞥她裙摆上若隐若现的缠枝莲纹。 “姑娘哪里不舒服?”马天清了清嗓子。 面纱后传来一声轻叹:“浑身乏力,提不起神。” 声线如冰裂琉璃,清泠里裹着三分倦意。 马天捻着听诊器故作镇定:“需得摘下面巾,望诊方能作准。” 女子忽地低笑。 她抬手时,长袖滑落,露出白皙皓腕。 随着黑纱飘落,马天的呼吸随之一滞。 绝美的脸庞,优雅冷艳,一缕垂落的刘海,增添了一份御姐韵味。 最奇的是她通身气度,明明坐在粗木凳上,却像是置身九重玉阑干内,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比旁人清透三分。 朱英端着茶盘呆立一旁。 “小郎中,不必客气。”女子美目落在朱英身上,眼中惊诧一闪而过。 …… 马天取出听诊器。 女子微微倾身,衣领间暗香浮动,听头隔着一层绡纱贴上她心口,两人呼吸同时一滞。 白皙修长的脖颈下,锁骨精致莹润,马天急忙移开视线,瞥见对方耳垂微红。 “郎中诊病,果然与其他郎中不一样。”女子一笑。 马天伸出手:“也是要诊脉的。” 三指搭脉,他刻意避开她腕间红绳铃铛。 女子脉搏在他指尖下突然加快,又强自压稳,像被惊动的蝶。 “忧思伤脾,劳倦耗血。”马天抽回手,“需用四君子汤加味,但最要紧的是,以后不能继续劳累忧思了。” 女子含笑点头,目光时不时落在一旁的朱英身上。 “姑娘芳名?我给你开个方子。”马天问。 “小女子海勒。”女子抬起美眸,“多谢郎中了。” 她缓缓扫视一圈,美丽的脸上带着疑惑:“我是听闻这里有神医,这么大医馆,就你们叔侄二人?” “是的,姐姐。”朱英端上热茶。 海勒接过茶,微微欠身:“谢过小郎中,你们是应天人氏么?” “不是,外地来的。”朱英笑道。 “异乡打拼,不容易吧?”海勒喝口茶问。 马天装好药过来,一笑:“谁又容易呢?海姑娘,这药怎么喝,我都给你写好了。” 海勒接过药,起身:“我身子弱,以后还有叨扰的时候。” 马天送她出门:“姑娘随时来。” 微风拂过,裙裾飘飘,更衬得身段曼妙,飘然若仙。 青丝垂落,精致的锁骨白皙动人,绝美的容颜高贵中透着一抹清冷,美目却含笑:“郎中留步。” 她上了马车,缓缓而去。 马天呆立门口,空气中还有女子留下的幽香,他低叹一声:“心中小鹿乱撞,姐姐呀,我好像要恋爱了。” 站在他身后的朱英抬头:“姐姐?马叔你有姐姐?” “不知道还有没有哦。”马天伸个懒腰,“你是我后天的亲人,若是血亲,就是那不知在何处,还在不在人世的姐姐了。” 他没有继续这话题,推着朱英回厅里。 …… 两人开始忙碌,朱英踩着板凳擦拭药柜。 “马叔!”少年大眼睛眨呀眨,“你刚刚给海勒姐姐诊脉,手指头抖得跟银针碰着磁石似的。” 他故意把“姐姐”二字咬得清脆,眼珠滴溜溜转。 “小兔崽子!”马天抄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让你背的方子都背全了?倒管起大人闲事。” 朱英猴子般窜到柜台后,探出半张脸:“我瞧那姐姐也总偷看你,这叫什么?郎情妾意?” 马天没好气的扶额:“别乱用成语?你个小屁孩,懂啥?” “马叔,你也该娶媳妇了啊。”朱英小脸认真。 “哪那么容易哟。”马天轻叹一声,“海姑娘一看,就是出身书香世家,我是医户,给人瞧病不分贵贱,可这世道分贵贱啊。” 朱英正经起来:“叔,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要是和海勒姐姐真成了,那她就是我叔母了呢。” “臭小子!”马天甩去抹布。 朱英伸手接住抹布,小大人似乎的愁眉:“马叔,你到时候成亲,没有长辈可拜哦,最好能把你姐姐找到。” 马天摊手:“我倒是想,可这天下之大,上哪找去?” “老家啊。”朱英脱口道。 马天拧了拧眉。 他只知道爹的老家是宿州,可宿州也很大啊,从哪开始找? 关于爹的记忆,只停留在他七岁,几乎都模糊了,爹走的急,也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唯一的遗物,就是那把刀了。 这样消息不畅通的时代,找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 “马神医!”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11章 马天:大明朝人傻钱多,速来 常茂大步走了进来,精神抖擞。 这位郑国公器宇轩昂,龙行虎步间哪有半点几日前咳嗽的病容。 “马郎中!”常茂大笑一声,“俺守诺,来给诊金了!” 他说着,把一个钱袋抛给马天。 马天伸手接过,打开。 卧槽,是什么亮瞎了我的眼。 是金子! 足色金锭整整齐齐码着十枚,够买下他这个医馆。 他刚要推辞,常茂豹眼圆瞪:“怎的?不收?那就是不给俺脸,你出去打听打听,俺郑国公,何时丢过脸面?” 马天暗暗心惊。 他才知道这厮是郑国公,那就是常遇春的长子? 特么,大明人傻钱多啊。 多几个郑国公,老子岂不是发大财? “这还是太多了。”他表面摊手,“国公爷,以后不得有人说我收高价诊金?” “哪高了?俺这条命都是是你救的!”常茂大声道,“你觉得俺这条命,还不值这点金条?” 马天笑着把金子收起来:“国公爷金贵,这点金子算个啥?” “就是嘛!”常茂大笑着坐下,“马神医爽利,以后啊,俺不去找太医,有问题找你。” 朱英端着茶过来:“国公爷,请喝茶。” 常茂连忙站起来,对朱英十分客气:“小郎中,不要叫俺国公爷,以后就叫舅……就叫常叔吧,显得亲切,俺这条命,你也是出过力的。” 马天扶额。 大明朝的国公,这么客气有礼貌的吗? …… 常茂喝口茶,看向马天问:“马郎中这手医术不似野路子,是从高人吧?” 他豹眼微眯,目光在师徒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马天给常茂续茶:“国公爷说笑了。岭南湿热多瘴气,祖上行医,不过识得些草药性子。” “岭南?”常茂前倾身子,“怎地来京城了?路途不是一般的遥远。” 马天轻叹一声:“爹娘都离世了,就想出来闯闯。当年,我爹是逃难去岭南的,说在江南还有个姐姐,我也出来寻寻,万一找着了呢。” 他倒是没瞎说,本也想与常茂结交一番。 毕竟,人家是国公,以后说不准还需人家帮忙。 “原来如此啊。”常茂摊手,“天下之大,找个人可不容易。” 马天笑着点头:“可不是?” 常茂喝一口茶,看向一旁的朱英,笑道:“后来你就捡到了小郎中?你们这是缘分啊。” “若没有马叔,我肯定死了。”朱英道。 常茂伸手揉乱朱英的发髻,“小崽子,可记得父母模样?” “烧糊涂了,都不记得了。”朱英小脸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淡然,“以后跟着马叔,我也知足了。” 常茂眼中闪过复杂:“好孩子!” 马天轻咳:“我们叔侄与国公也有缘,国公爷若得闲,以后常来。” “常来可以,以后就别叫国公爷了,就叫老常。”常茂哈哈大笑,“下次,俺带两坛御赐的秋露白来。” 马天含笑点头。 他莫名想起了马皇后。 史书记载,她下月就薨了,或许能通过常茂,去救她一命? 万一没救活呢? 以朱元璋那脾气,不得把我砍了? 算了,还是别去淌浑水了。 …… 马天看着常茂,心中升起许多关于朱元璋的八卦。 他状若无意地擦拭着银针:“听说陛下每日早膳不过清粥小碟?” “陛下素来俭朴。”常茂叹息一声,“娘娘更甚,前日太子妃献上的蜀锦,全赏了皇长孙乳母家的孤女。” 朱英捧来凉茶,常茂却双手接过:“好孩子,这茶色比宫里的贡眉还清亮。陛下当年啃着炊饼打陈友谅时,用的就是这等陶碗。” “坊间都说陛下惧内?”马天笑问。 常茂的茶碗在唇边顿了顿,一笑:“那叫敬重!不仅仅是陛下,文武百官,哪个不敬重皇后娘娘?” 马天缓缓点头。 史书上,对马皇后评价也是颇高。 一代贤后! “哎,娘娘近来都没有了笑容。”常茂叹息一声。 “为何?”马天好奇。 常茂看了一眼身旁煮茶的朱英,看向马天,语气带着惊诧:“你不知道?上个月,皇长孙病逝啊。” 马天才来京城,自然不知道。 他前世对明史,了解不多,只知道些大事件。 没想到皇长孙朱雄英,也是洪武十五年病逝的,就是因为皇长孙没了,才有后来朱允炆登基。 否则,大明或许是另一个局面。 “那是你亲外甥啊。”马天道。 常茂面色黯然:“可不是?哎,雄英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懂事。上天把他夺走了。” 马天给他倒杯茶,安慰:“你不是还有个外甥朱允炆么?” “他不算是我外甥,不是大姐的孩子。”常茂道,“我还有个外甥是允熥。” 马天拍了拍脑袋。 朱允熥是朱雄英亲弟弟,他后来咋没争过朱允炆呢? “允熥殿下没了娘亲,没了哥哥,岂不是很伤心?”朱英小声问。 常茂苦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是啊,若是有机会,我带他来你这边玩。” “好呢。”朱英点头。 马天扶额:“好什么好?一个皇孙来我们这小医馆?丢了根毫毛,我们会被杀头的。” “老马,没那么夸张。”常茂瞪眼,“陛下并不惯着皇孙,希望他们打小知道民间疾苦。” 马天挥手:“老常,那人家也是皇孙,你别坑我。” 常茂大笑:“老马啊,你也有怕的时候。” 马天心中暗骂。 有你丫哭的时候,当朱元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你们常家怎么想? 不对,这厮好像没活到那个时候。 特么,早知道前世多看看明史了,现在脑子里的明史知识,很多来自电视剧。 谁敢相信电视剧? “俺走了!”常茂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马天道,“以后啊,要是碰到什么麻烦,就拿着这个,直接来郑国公府找俺。” 马天一手接过:“老常,以后家里人有啥毛病,也尽管来找我。” 常茂笑了笑,看了眼朱英,道:“小郎中,跟着神医好好学。” “嗯!”朱英乖巧的点头。 常茂差点流下眼泪,因为之前他交代雄英的事,雄英也是这么乖巧冲他点头。 第12章 秦王妃:那个孩子没死? 秦王府,后院。 秦王妃秀发随意垂落,半倚在凉席上,薄纱长裙滑落肩头,露出凝脂般的香肩。 她指尖捻着颗冰镇葡萄,红唇轻启,汁水染得唇色愈发艳烈。 这是种带着锋芒的美,像出鞘三寸的鸳鸯钺,明晃晃的艳色里藏着草原女儿特有的英气。 “姑姑!”海勒疾步走来。 秦王妃闻声转头,待看清来人,那双总含着三分疏离的丹凤眼倏然睁大。 她赤足踩上青砖,迎了上去。 “我们海勒长高了。”秦王妃拉着海勒的手。 她用力将人紧紧搂住,海勒嗅到姑姑衣领间熟悉的羊奶香,那是漠北王帐里才有的味道。 “姑姑嫁给秦王这么些年,还是保持着草原的习惯?”海勒问。 秦王妃苦笑:“只是告诉自己,我是草原的女儿。” “姑姑这回待多久?”海勒问。 “父皇和母后念着我身子弱,让我疗养一段时间再回封地。”秦王妃道。 海勒欣喜道:“我能出宫,也是皇后娘娘允准。” 两人都说了些赞马皇后的话,而后,秦王妃挥退了侍女。 看到侍女和家仆们出了后院,海勒开口:“姑姑在家中,也是这般小心?” “家中有锦衣卫暗卫,你信不信?”秦王妃问。 “当然信!”海勒面色清冷,“朱皇帝连自己儿子都不信任,哪个亲王府邸里没有锦衣卫暗卫?” 秦王妃握紧海勒的手:“所以,你在宫中,要格外小心。” 海勒重重点头:“姑姑放心,我会保护自己。” …… 微风吹过,槐影婆娑。 蝉翼纱帷幔被风掀起又落下,像某种不安的预兆。 海勒环视左右,确定无人,倾身靠近秦王妃:“那个孩子,可能没死。” “怎么会?”秦王骇然失色。 海勒面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合撒儿一直没有消息,肯定是出了岔子。” “你怎么确定那个孩子可能没死?”秦王妃问。 “我刚刚去了济安堂医馆,里面的小郎中跟那个孩子长的一模一样。但是,也不能确定小郎中就是那个孩子。”海勒皱眉,“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去看那个孩子?”秦王妃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钝刀刮过骨缝,“太冒险了,若被锦衣卫发现,暴露了你,探马军司承担不起。“ 海勒极为自信:“姑姑,去之前,我就想好了怎么应对。” “以后还是不能这么冒险。”秦王妃面色冷峻,“你回宫后,安抚住宫里那位,外面的事,交给我。” 海勒重重颔首:“姑姑你执掌探马军司南面房多年,定能找到合撒儿,找到了她,就能找到真相。” 秦王妃眸光锐利:“孩子没死是好事,我们本就不想他死。” “但一定要成为我们手中的棋子。”海勒道。 秦王妃猛地攥住她的手腕:“记住,就算要牺牲整个南面房的暗桩,你也不能暴露。” “是!”海勒颔首,“娘娘现在很信任我。” 突然,帘外传来三声规律的叩门声,海勒一惊,立刻后退到椅子上坐下。 秦王妃重新端坐,声音陡然抬高八度:“可是冰镇的哈密瓜到了?快呈上来。” 她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慵懒,似乎方才满室的凝重从未存在。 三名侍女鱼贯而入,为首的捧着果盘,新切的寒瓜红瓤上凝着细密水珠。 “这西域葡萄酿的冰酪,倒让本妃想起皇后娘娘赏的琉璃盏。”秦王妃用银签戳起块蜜瓜,“娘娘上回还夸你调的香薰别有韵味。” 海勒面色感动:“若不是有娘娘,我可能早死了。” “你现在是宫中女官,处处得为娘娘分忧。”秦王妃提醒。 “自从皇长孙薨逝,娘娘最近都吃不下饭。”海勒轻叹,“太医也是束手无策,我今天还去找了民间的神医。” 秦王妃冷哼:“不要相信江湖郎中。” 海勒无奈:“我也是急了。” “好了,你还要回宫当值。”秦王妃起身,“我送你出去。” …… 两人并肩穿过九曲回廊。 海勒忽然停在一株百年紫藤下,垂落的藤花落在她肩头。 “姑姑在西安,都适应么?”她抬眼问。 秦王妃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眼中复杂神色闪过。 “西安城自然比不得应天府的秦淮灯火。”她用蒙古语说了句谚语,大意是雄鹰不会嫌弃巢穴简陋,“但秦王殿下在钟楼脚下给我造了草原的金帐,冬至日阳光能照进帐幔三丈远。” 海勒嘴角含笑:“那日我在尚膳监,听见司礼监的人说,秦王为姑姑拒了陛下赐的高丽贡女?” “傻孩子。”秦王妃笑起来,“你当是话本子里的鹣鲽情深?不过,遇到秦王,是我的福气。” 海勒抿了抿嘴:“如此,我也放心了,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放心的。” “殿下待我极好,连小厨房做的奶豆腐都要亲自尝过咸淡。”秦王妃子仰头看向北方的天空,“下回你烧香祭奠你父亲,可要说给他听。” “秦王真的好爱姑姑。”海勒望着廊下悬挂的青铜惊鸟铃,那是蒙古贵族才用的款式。 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王妃的影子戴着九翟冠,海勒的影子系着宫绦,但落在粉墙上的,分明是两只离群的孤雁。 望着海勒离去,秦王妃站在廊下,久久呆立。 “王妃,热水好了。”一个蒙古侍女上来。 “阿兰,侍候本妃沐浴。”秦王妃转身。 侍女阿兰,是跟着她从蒙古来的,最得她信任。 来到房间,蒸汽腾腾。 秦王妃轻拉腰带,长裙滑落,一头漆黑的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清雅成熟的面颊泛着一抹红晕,蒸腾的雾气遮掩不住那美丽的风景。 她倚在浴池壁上,声音清脆悦耳,又透着一抹冷傲淡漠:“探马军司暗桩都动起来,找到合撒儿。” “是。”阿兰站在她身后颔首。 她一边给秦王妃捶背,一边道:“殿下来信了,问王妃何时返回。” 秦王妃眼眸垂落,绝美精致的面容毫无一丝波澜:“他就这么离不开我吗?” 第13章 徐妙云:这不是皇长孙吗? 朝阳初升,落在济安堂。 一辆垂着杏黄帷幔的马车停在大门前。 侍女打起湘妃竹帘,一个素衣长裙女子抱着孩子下来。 她身材高挑,体态曼妙,偏那柳叶眉下生着双含情目,眼尾天然一抹薄红,倒把通身的贵气压得活色生香。 此刻樱唇紧抿,眉心微蹙。 怀中的孩童裹在杏子红绫被里,小脸烧得通红。 侍女捧着药囊轻声道:“王妃,就是这济安堂了。” 原来她是燕王妃徐妙云,因为皇长孙薨逝,她带着孩子来奔丧。 怀中孩子,是她长子朱高炽。 徐妙云抬眼望那黑漆匾额,听得堂内传来捣药声,清苦的药香混着晨风袭来。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绣着缠枝莲的袖口被孩子攥出褶皱。 “太医院开的方子,高炽喝了不见好啊。”她喃喃自语,目光扫过门前晒药的竹匾。 几片当归在朝阳下泛着淡黄的光线,倒比宫里熏过香的药材更显鲜活。 朱高炽在迷糊中咳了两声,她立刻将脸贴上孩子发烫的额头。 太医说夏季得了风寒,可得熬些天,才能好转。 但是,她看着孩子彻夜难受,心疼啊。 听说这济安堂有个神医,就带孩子来看看,可是到了门口,又纠结了。 民间的所谓神医,难道还能比太医高明? 台阶上两只蚂蚁正搬运药渣,徐妙云盯着它们看了许久。 侍女欲上前叩门,却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风过处,屋檐下铃铛响,像是在笑这金尊玉贵的王妃,竟为三阶青石台阶踌躇了半刻钟。 “进去吧。”她轻叹一声。 晨光斜照的济安堂内,徐妙云抱着朱高炽跨过门槛,药香混着陈年木柜的沉香扑面而来。 她尚未适应厅内的昏暗,见一道清瘦身影从药架后转出。 撸着袖子的少年捧着捣药钵,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眉头,笑时露出两颗虎牙:“夫人,这边走。” 徐妙云如遭雷殛。 她踉跄后退半步,杏子红绫被倏然收紧,怀中的朱高炽发出不适的嘤咛。 那少年分明是上月薨逝的皇长孙朱雄英的模样! 连眉间那颗小痣,都分毫不差。 喉间“雄英”二字几乎要破唇而出,却被她生生咬碎在齿间,只余袖中颤抖的指尖泄露惊惶。 “小郎中,我孩子病了。”她走上前。 少年浑不觉异样,引她至窗边藤椅。 徐妙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药囊穗子,恍惚看见东宫书房里那个为她折纸鹤的孩童,那穗子该系着长孙玉佩才对啊。 “夫人稍等,我去叫马叔!”少年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后院竹帘后。 徐妙云望着他的背影,攥紧扶手。 竟如此相像,连声音都一样。 皇长孙的棺椁是她亲眼看着入土的,那这孩子是谁? 怀里的朱高炽又咳起来,却压不住她耳中轰鸣的心跳。 …… 竹帘轻响,马天撩开青布门帘踏入前厅。 晨光恰在此时穿过窗棂,将徐妙云侧影镀上一层柔光,她正低头轻拍怀中的朱高炽,柳叶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偏那眼尾薄红被光线映得如同染了胭脂。 马天脚步微滞,但见这妇人虽荆钗素裙,通身气度却似古画里走出的仕女,连袖口被孩子抓出的褶皱都透着矜贵。 他上前,大概问了孩子的情况。 “夫人,把孩子抱好了。”他取出体温计,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三分。 徐妙云抬眼,美眸中带着好奇。 她听过这马郎中诊病,用的是奇怪器械,可还是有些担心。 当冰凉的听诊器贴上孩童后背,王妃广袖下的手骤然收紧,却终究没有阻拦。 “小公子受了暑热,又兼风寒入肺。”马天故意将现代医学术语化作“阴阳失”之说,从急救箱里取出一包淡绿色药粉。 小儿感冒冲剂。 朱英手脚麻利地冲调,徐妙云盯着碗中腾起的热气,轻声问:“这药不苦么?” 话音未落自己先怔住,倒像是回到了未出阁时向爹爹讨蜜饯的光景。 “这是专门给小孩的药。”马天微微一笑。 徐妙云看着他清澈的目光,相信这是个好郎中。 朱英端着药过来,帮徐妙云一起喂孩子。 “多谢小郎中。”徐妙云笑容温柔。 药碗见底不过半刻,朱高炽的呼吸已渐趋平稳。 徐妙云望着孩子舒展的眉头,唇角不自觉扬起,那笑意如春冰乍破,连带着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马天正收拾药箱,忽见一滴晨露从檐角坠落在徐妙云鬓边,竟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拂。 惊觉失态时,却见对方已抱着孩子起身行礼。 “先生妙手。”她这一拜带着宫廷礼仪的余韵。 “夫人客气了,我是郎中,治病救人是本分。”马天一笑。 …… 朱英推来的婴儿车。 那车架是木制,四角包着打磨圆润的铜片,车顶悬着个草编的蝈蝈笼,分明是民间物件,偏透着几分雅致。 徐妙云指尖抚过车栏上雕刻的缠枝莲纹,与宫中匠人手法迥异,倒像把野趣与精巧揉在了一处。 “夫人且放心,这褥子每日都拿艾草熏过。”朱英踮脚掀开车帷,露出里头蓬松的棉垫。 徐妙云将朱高炽放入车中,孩子的小手还攥着她一缕青丝,朱英帮忙松开。 二人发梢不经意相触,王妃闻见少年身上淡淡的佩兰香。 “小公子好可爱。”朱英看着朱高炽,轻声叹道。 徐妙云看着朱英,越发觉得他就是皇长孙。 她不觉伸手替朱英拂去肩头药渣:“谢谢小郎中,你很懂事呢。” “这巧物从何处得来?”徐妙云转动婴儿车。 木轮竟能万向转动,比她宫里需四个嬷嬷抬的步辇还灵便。 朱英闻言眼睛亮起来:“马叔画了三天图纸,而后亲手做出来的,车底藏着弹簧机关。” 柜台后的马天轻笑出声,手里捣药的玉杵与铜钵相击,清越如编钟。 “不过是些木匠把式。”他笑道,“夫人喜欢,送给夫人。” 徐妙云抬眼看去,两人目光刹那相遇,徐妙云立刻躲开:“这婴儿……车,我的确需要,可不能白拿,我买下吧。” “好,那就二两银子。”马天爽快道。 徐妙云朝着侍女使个眼色,侍女掏出两锭雪花银放在柜台上。 马天愣了愣:“加上诊金,也不用这般多。” “我孩子身体弱,以后少不了叨扰。”徐妙云微微一笑,“郎中收下吧,以后按你的价收费便是。” 马天拿起银锭,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个娇蛮的声音:“姐姐,你怎么能带孩子来这种地方?” 第14章 给徐妙锦扎针,少女哭起来才好看 一个少女提着石榴红长裙,急匆匆进来。 她插着小蛮腰,一双明媚的桃花眸子睁的很大,气势汹汹:“大姐,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小妹,胡说什么呢?”徐妙云冷喝,“教你的礼仪呢?” 少女撅着嘴巴:“大姐,还不带孩子回去。” 她是徐妙云的幼妹徐妙锦。 在徐府,她不怕爹不怕大哥,就怕这个大姐。 徐妙云这会儿面色尴尬,瞪眼:“胡闹,孩子刚刚吃了郎中的药,这会儿睡下,别吵醒了他。” 少女噤声。 她看见婴儿车旁的青瓷药碗,碗底还沉着几片没化尽的淡绿色药末,与宫中御医惯用的褐黄汤药截然不同。 正要发作,自己先咳嗽起来。 她最近帮姐姐照顾孩子,也感染了风寒,一着急,咳的停不下来。 徐妙云上前轻拍她后背:“你来了也好,让马郎中给你看看。” “我才不看这江湖郎中。”徐妙锦边咳边指向马天。 马天似笑非笑。 这姑娘很有脾气啊,得治治她。 我是江湖郎中? 老子名牌大学医学博士毕业,三甲医院干了五年。 “别闹!”徐妙云声音陡冷,“坐下。” 徐妙锦感觉到大姐要生气了,乖乖坐下,但小嘴巴一刻不停的嘟哝着,明媚的眸子之中,不满之意几乎要溢出。 “先生。”徐妙云看向马天,“帮我幼妹看看?她也得了风寒。” 马天嘴角笑意闪过。 他要故意整下这个刁蛮的少女。 …… 来到徐妙锦面前,马天取出体温计,徐妙锦正用绢帕掩着咳嗽。 冰凉的柱体贴上她光洁的额头,少女本能地后缩,却被他左手虚扶住后脑。 这个带着医者本能的动作,让他的拇指无意擦过她耳垂下,触碰一片温润。 “别动。”马天带着命令的语气。 听诊器贴上。 徐妙锦突然僵住,透过轻薄的藕荷色夏衣,能清晰感受到金属圆盘最初的寒意,以及随后被体温焐热的微妙变化。 马天的心跳不禁加速了几拍。 少女娇媚可人,正值青春。 随着他的手划过她的胸前。 徐妙锦的俏脸瞬间红了起来,白皙的肌肤迅速弥漫上了一层红霞,颇为可爱娇俏,只见她贝齿轻咬下唇,娇躯微微轻颤,那模样,分明是又气又羞到了极点。 马天俯身调整角度,他的呼吸扫过她颈侧散落的碎发。 徐妙锦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苦艾气息,混着某种陌生的金属味道。 两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交叠,她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加速。 “肺音清,但心律不齐。”马天说着摘下听诊器。 少女俏脸蛋儿都是鼓了起来,像个小包子似的。 “吸气。”马天声音里带着专业性的平静。 徐妙锦偷瞄他低垂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质感,比她收藏的西洋琉璃盏更剔透。 “风寒入肺,需立即打针。”马天故意沉下脸。 “打针是什么?”一旁徐妙云好奇问。 马天从急救箱里取出注射器,还有药。 “用这个,把药水直接送进血管。”马天举着注射器解释,“好比将军派精兵直取敌营,比汤药大军慢慢攻城更见效。” 徐妙云好奇地触碰玻璃针管:“此物竟能透肤送药?” “当然。”马天点头。 他瞥见徐妙锦正用指甲偷偷抠桌角,朱漆都被刮出月牙形的白痕。 “会……会疼么?”少女嗓音变调,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桃花眼此刻湿漉漉的,像被雨打落的牡丹。 她无意识抓住姐姐的袖子,俏脸都白了。 马天想起医学院时那些怕打针的实习生,故意将药瓶碰撞得叮当作响:“若小姐哭出声,我送蜜饯赔罪可好?” …… 针尖刺破皮肤的刹那,徐妙锦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左手死死攥着马天的衣角,右手把姐姐的罗裙揉成了皱巴巴的咸菜,鼻尖哭得通红,偏生那双桃花眼还瞪得圆圆的:“你……你定是故意的!” 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样子像晨露压弯的花蕊。 马天看着酒精棉上那点殷红。 其实只冒出米粒大的血珠,却见少女已经抽噎得发髻都散了半边。 他故意晃了晃剩下的半管药液:“小姐若再闹,这'精兵'可要迷路了。” 话音未落就被绣鞋踹了小腿,徐妙锦哭得还要骂人:“江……江湖骗子……哪有郎中用暗器的!” 窗边的徐妙云突然掩唇轻笑。 她看着妹妹炸毛小猫似的模样,又瞥见马天悄悄把蜜饯盘子往那边推了推,年轻郎中的耳根也红了。 阳光从窗户落下,映着三个人的身影: 一个哭得鬓发散乱仍不减艳色,一个嘴上嫌弃却连包扎动作都放轻三分,而她这个旁观者,忽然觉得该去吩咐厨房多备些蜜饯了。 徐妙锦眼泪汪汪,看看马天从容收针的模样,她就来气,抓起药枕砸过去:“庸医!屠夫!白无常索命都没你这般狠毒!” “承蒙夸奖。”马天侧头避开,拿起一个蜜饯,“都哭成花猫了,要不要尝尝西域蜜饯?” 徐妙云掩嘴忍笑。 她看着妹妹一边抽噎一边偷瞄蜜饯,马天举着忽远忽近逗弄,妹妹龇牙咧嘴的扑了过去。 当妹妹终于抢到蜜饯破涕为笑时,年轻郎中转身整理药箱的侧脸,也掩不住的笑意。 “小公子睡醒后,我还要检查。”马天朝着姐妹俩道,“你们要不去后院歇会儿?” 徐妙云微微欠身:“多谢先生。” 朱英主动去帮推婴儿车:“夫人,往这边走。” 徐妙锦也起身跟着往里走,还转头对着马天凶巴巴瞪一眼。 马天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他是故意给徐妙锦打针的,其实吃药也行。 谁让这姑娘说他是江湖郎中?可不得把你扎哭了? 这姑娘还蛮可爱的。 哪怕哭的稀里哗啦,却依旧难言那一份天真浪漫。 尤其是那双明媚的桃花眸子,干净清澈,没啥心机的样子。 “那什么狗屁神医,在吗?” 一伙人突然推开大门进来,打断了马天是思绪。 咣当! 桌子被踢飞,为首的男子冷笑:“谁让你在这开医馆的?” 第15章 徐妙云:这个马郎中手段了得 朱英从后面急急冲出来,一个箭步挡在马天身前,瘦小的身躯绷得笔直:“你们要干什么?” 少年的声音清亮,却因急促的呼吸带着颤。 马天愣了愣。 没想到小小的朱英会这么勇的挡在自己身前。 “小崽子滚开!”为首的虬髯大汉嗤笑一声,手掌猛地推在朱英肩上。 少年踉跄着撞翻药柜,瓷罐碎裂声里混着一声闷哼。 马天眸光瞬间森寒。 他扶起朱英的动作很轻,指尖却在触到少年发抖的手腕时青筋暴起。 “去后面。”他声音压得极低。 朱英还想说什么,却被帘后伸出的素手拽住衣角,拉了进去。 徐妙云和徐妙锦站在帘子后。 “大姐,我出去帮忙。”徐妙锦挥舞拳头,“这帮人无法无天,敢在本姑娘面前欺负人?” 徐妙云没好气:“刚刚还哭鼻子,这会儿就想行侠仗义?” “姓马的虽然讨厌,可是个好人啊。”徐妙锦咬着贝齿,“本姑娘忍不了了。” 徐妙云一把拦着她,道:“先看看,没准人家不需要你帮忙。” 她心中对马天的身份,也极为好奇。 这么一个郎中,带着一个跟皇长孙一抹一样的孩子,他是从哪来的? “听说你这江湖郎中,敢用邪术治人?”虬髯汉踹翻诊案。 随从们哄笑着踢散药材,当归混着尘土飞扬。 马天微微含笑,慢条斯理挽起袖口:“我是不是用邪术治人,待会儿再谈,刚刚你推倒了我侄子,这笔账先算算。” …… “你想怎么算?”虬髯汉咧开满口黄牙,狂笑不止。 十几个随从配合着哄笑,根本不把马天放在眼里,有人甚至用刀鞘挑翻了药柜。 马天解开发带的动作很慢。 鸦青色布帛垂落,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他径直走到虬髯汉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过去。 啪!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虬髯汉被扇的踉跄倒地,鲜血混着碎牙喷出。 随从们全都僵住了。 马天只是站着,可他周身像是有一层冷焰。 那些随从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意,没有一个敢动。 “你敢打老子!”虬髯汉的怒吼着爬起来。 马天嘴角含笑,扬了扬手。 虬髯汉瞥见他手上那块令牌,瞬间停住。 郑国公府的令牌,他认得,去年常二爷当街杀盗匪,用的就是这枚。 啪! 他还在愣神,马天又是重重一巴掌扇下。 虬髯汉耳孔都在渗血,可他不敢反抗。 他带着一伙泼皮,为雇主做事,可怎么敢得罪郑国公府? “你推我侄儿的事了了。”马天用鞋尖挑起对方下巴,“现在我们来说说医馆,谁让你们来的?” “道上的规矩,我不能说。”虬髯汉梗着脖子。 咣当! 郑国公府的玄铁令牌砸在诊台上。 马天指尖摩挲着令牌边缘的缺口:“去年重阳节,茂大爷在醉仙楼听说有人往他酒里掺水,这豁口,就是当时砍那掌柜五指留下的。” 虬髯汉背脊发麻。 整个京城都知道,茂大爷脾气暴躁。 那年单枪匹马冲进漕帮总舵,就因为帮众惊了他的御赐宝马。 他要漕帮的帮主用鞭子,硬生生抽碎了副帮主的膝盖骨,而国公爷自始至终都笑着啃秋梨。 “是王氏医馆!”虬髯汉道,“因为现在都在传你是神医,他们让我们砸了你的医馆。” 原来是王氏医馆。 马天知道,那是京城最大的医馆。 据说,王氏医馆的太爷,是宫里的御医。 马天从药柜底层取出青瓷瓶:“这是药膏,涂在脸上,一夜消肿。” 虬髯汉惊了下,而后颤抖的接过,抱拳一拜:“在下丁秀,谢过马郎中,我们以后定不会来扰马郎中。” 马天挥挥手,他们急急退了出去。 …… 帘子后。 徐妙云注视着马天挺拔的背影。 原本温润如玉的郎中,刚刚展露的狠厉与霸道,令她意外。 马天扇向虬髯汉的巴掌带着军中特有的发力技巧,收势时却刻意露出令牌缺口,分明是深谙权贵震慑之道。 这般雷霆手段配以借势之智,倒像是经历过沙场的文官? 怎么会是个郎中? 茶汤映出她微蹙的眉。 寻常郎中怎会与郑国公府有旧? 更可疑的是那孩子,与皇长孙朱雄英相似的眉眼绝非巧合。 谁的安排? 陛下? 不应该啊! 徐妙云忽然将茶盏轻叩在案上,惊得徐妙锦缩回偷掀帘角的手。 “要看,你就出去看。”她一笑。 徐妙锦瞬间脸红:“大姐,你瞎说什么呢?” 朱英已冲到马天跟前。 少年垂首盯着自己磨破的袖口,声音闷在衣领里:“马叔,我真没用。“ 他攥紧的拳头被马天温暖的手掌包住:“你才多大?“ 廊下光影将二人身影拉长,朱英弯腰拾扫帚,默默的去打扫了。 徐妙云看着这对叔侄,心中颇为感动。 这般情谊,胜过亲人。 马天揉朱英头发时,拇指总会避开百会穴,那是习武之人保护要害的本能。 少年每扫三下就偷瞄马叔的小动作,是护食的幼兽确认安全。 她微微上扬的唇角,这般毫无算计的温情,在高墙内是见不到的。 “惊到你们了。”马天迎上徐妙云,换上温润如玉的笑脸。 “先生以后还得小心。”徐妙云一笑。 马天一笑置之,摊手:“我再给公子看看,退烧没有,退烧后,我再开些药,就无大碍” 徐妙云推来熟睡的朱高炽。 马天细心的检查了一遍,笑道:“烧退了,我开些药,你带回去。” 徐妙锦这会儿变得跟乖巧,目光时不时落在马天身上,秀发随风微动,充满了少女的秀丽清纯。 抓了药后,徐妙云抱着孩子出门。 徐妙锦回头看了眼马天,慌乱的上了马车。 “回去后,你给高炽喂药,我要给你姐夫写封信。”徐妙云皱眉。 “不是过段时间就回顺天了么?”徐妙锦疑惑问。 徐妙云秀眉紧蹙。 徐妙锦没见过皇长孙,她自然不知道此刻她大姐心中的惊诧。 京城出现了一个跟皇长孙一模一样的孩子,此事必须禀报给燕王。 第16章 朱元璋麻了:这还是咱大孙吗? 转眼已经是七月下旬。 整个京城像被扣在蒸笼里,青石板路上浮着扭曲的热浪,连树梢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医馆后院的葡萄架蔫着叶子,唯有井水湃过的西瓜还透着沁凉。 叔侄二人,坐在廊下啃西瓜。 朱英把瓜皮啃得泛青,听见脚步声传来。 朱元璋大步跨进院门,后襟已被汗浸出深色水痕。 “马郎中,咱又来抓药了。”他声音洪亮,“喝了你的药,咱这些天睡的踏实多了。” “黄爷爷!”朱英笑着招呼,“你再晚来会儿,这最后一块凉瓜可归我了。” 马天用蒲扇柄轻敲少年额头:“老黄每次踩点都准,还不给他一块,解解渴。” 朱元璋抄起瓜就啃,汁水顺着胡须滴在衣襟上,眼睛却瞟向前厅:“那些缺腿桌椅是什么情况?你们叔侄打架了?” 马天吐出两粒黑籽,漫不经心道:“前日王氏医馆雇人来唱了出全武行。” 朱元璋猛地捏碎了手中瓜皮,红瓤顺着指缝往下淌:“反了他们!天子脚下,就这么无法无天?” 朱英急忙递帕子:“你快擦擦,那王氏医馆的太爷,可是太医,给皇家瞧病的人。我们小老百姓,怎么得罪的起?” “你小子,咋老气横秋的。”朱元璋瞪眼。 马天微微一笑:“他是担心我,估计王氏医馆,不会轻易放过我。” “王望,也就是个院判,从五品。”朱元璋不屑,“他家人就敢这么张扬?” 朱英一个白眼:“黄爷爷,你着说话口气,不知道还以为你是皇帝呢。人家太医跟皇家近,怎么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廊下三人姿态各异: 朱元璋盘腿坐在石阶上,晒红的脖颈青筋微突;朱英抱着半拉西瓜像护食的猫崽,眼睛却不安地转动;马天倚着廊柱,把瓜子排成八卦阵。 马天听了朱英的话,笑出声,捡起块瓜塞进朱英嘴里:“童言无忌。” 朱元璋抹了把脸,欲言又止。 …… 咣当! 一声巨响从前厅传来。 三人一惊,急急来到前厅。 前厅的木门已被踹倒,四个彪形大汉抬着竹床闯进来。 床上的妇人面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黑血,指甲已泛起青紫色。 “快救!救不活就砸了你这破医馆!” “不是神医吗?”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神医了。” 为首的刀疤脸一脚踹翻向诊台,药碾子咕噜噜滚到朱元璋脚边。 马天一眼看出来,这些人是故意来找茬的。 但是,竹床上那个妇人,的确是快不行了。 “放肆!”朱元璋撸起袖子,准备开打。 马天按住暴怒的朱元璋,目光扫过妇人抽搐的手腕,这分明是中毒。 他转身从内室提出急救箱,咔嗒声里弹开三层暗格。 围观者倒吸凉气:琉璃瓶装的透明药水,银光闪闪的怪异长针,还有会发光的古怪圆盘。 “按住她!”马天撕开妇人衣袖。 朱英连忙上去帮忙,此刻的少年,没有半点害怕。 朱元璋心中暗赞,这才是咱的大孙。 马天熟练的操作,当那支带着现代针头的注射器扎进静脉时,刀疤大叫:“妖术!” 朱元璋却瞪圆了眼睛。 针管里的普鲁士蓝解毒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妇人手臂上的青斑。 最让他们惊诧的是那支电子血压计。 当马天把会发光的腕带套上妇人胳膊,数字突然从40/20飙升到110/80。 “活了!”朱英欢呼着指向监护仪上起伏的绿色波纹。 原本叫嚣的恶徒们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刀疤脸手里的棍棒当啷落地。 妇人突然剧烈咳嗽,哇地吐出一滩黑血后竟睁开了眼。 “神医啊!”她滚下竹床就要磕头,却被马天用听诊器轻轻抵住额头:“毒性已清,喝三天绿豆甘草汤。” 他缓缓起身,对呆若木鸡的恶徒们晃了晃用过的注射器:“人已经救活了,老子是不是神医,你们说了不算。但是,你们踹破了老子的大门,这笔账,得算算。” …… 刀疤脸不屑狞笑:“老子今天就收了你这个妖人。” 他挥舞拳头砸向马天,马天后撤半步接反手冲拳,拳头精准轰在对方膻中穴,刀疤脸惨叫一声倒地。 一旁的朱元璋面色剧变。 因为他认出马天用的把式,这分明是陈友谅亲军的军体拳。 简单,但是有效。 “一起上!”刀疤脸吼一声。 剩下三个人同时扑向马天。 朱英急的大喊:“马叔,小心。” 马天旋身,右腿横扫将最先那人踢得下颌骨碎裂,左掌成刀劈在第二人喉结三寸处。 第三人匕首刚亮出,就被马天拧腕夺刃,反手插进他自己大腿。 “咔嚓”的骨裂声里,朱元璋攥紧了朱英手腕。 那记锁喉擒拿,正是当年鄱阳湖大战时陈友谅水师统领的杀招。 满地哀嚎中,马天慢条斯理踩住刀疤脸右手。 “你们主子没教过?”他猛地发力踩断其食指,“砸人招牌前,得先掂量自己的斤两。” 咔嚓!咔嚓!咔嚓! 马天挨个硬生生掰断了他们的手指,惨叫连连。 马天嘴角还噙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眼底却凝着冰碴,像屠夫掂量待宰的牲畜。 当他把第四人的拇指反向折断,甚至有空闲用帕子擦净溅到手上的血点。 “劳烦各位带话,”他笑意温和,“下回,就不只是断手了。” 朱元璋看着马天,眼中锐利闪过。 这人,莫不是陈友谅军余孽? “你给老子等着!”刀疤脸爬起来。 他带着三个属下,就要往外跑,马天冷喝:“站住!” 刀疤脸身体颤抖了下:“你……还要怎样?” 马天指了指门:“把老子的门踢破了,不要赔?朱英,把他们的钱袋都收了。” 朱英大步走到刀疤脸身前,握着他的断手,猛地用力:“叔叔,赔钱!” 刀疤脸痛的嗷嗷叫! 他立马掏出钱袋,丢给朱英,其他三人看了,也急急拿出钱袋给朱英。 三人狼狈逃了出去,朱英朝着马天挥了挥手中的四个钱袋:“马叔,这样挣钱,比给人看病快多了啊。” 马天摊手一笑:“那以后缺钱了,我们就出去干一票。” 朱元璋:“!!!” 第17章 朱元璋麻了:马天师傅竟然是他 马天开始收拾急救箱。 朱元璋目光紧紧盯着那急救箱。 箱盖开合间,那些琉璃瓶折射出的冷光像刀子般扎进他眼底。 四年前太子妃常氏弥留之际,若有这等能照见血脉的奇物,何至于让御医们对着青紫的指甲束手无策? 那可是常遇春最宠的大闺女啊。 朱元璋心中升起悲痛,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去的常遇春。 刚刚马天救人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支银针扎进妇人臂膀时,淡蓝色药水竟如活物般追着黑血游走,而当年太子妃呕出的血沫浸透了三层锦帕,那群老太医却只会跪着念叨“病入膏肓”。 常氏的死,是太子朱标的痛。 实际上,朱元璋这些年,从未放下过疑虑。 常氏出生将门,打小就身体好。 怎么会生了允熥后,就一病不起,最后走了呢? 可惜,那时候没有马天! 刚刚那妇人指甲盖也是泛青,可马天不过半柱香就让那妇人坐起来了。 这哪是医术?分明是向阎王抢人的仙法! 如今这能起死回生的手段,偏偏生在一个会陈友谅把式的可疑郎中手里,莫非真是老天爷给咱的报应? “老黄,发什么呆呀?”马天喊一声。 朱元璋回过神来,笑着上前帮忙收拾,问:“刚刚你以一敌四,咱没想到,你武艺这么好。” “那是因为我跟高人学了一个多月。”马天得意道。 朱元璋一脸好奇:“什么高人?” 马天边搬桌子边道:“沐讲禅师,是个高僧,他不但武艺好,也擅长医术。我来京的路上,与他同行一个多月,武艺就是跟他学的。” 朱元璋暗暗心惊。 沐讲禅师? 八成是陈友谅军中的人,败了后出家为僧。 那会是谁呢? “原来是高僧啊,长什么样?”朱元璋追问。 “魁梧雄壮,一身豪气。”马天一笑,“咋地,老黄,你想拜师?” 朱元璋连连摇头:“咱一把年纪了,拜个屁啊。” 他脑子里在想,陈友谅军中最后还活着,谁会有这般本事。 唯有一人,那人还差点取了他朱元璋首级。 …… 朱英正弯腰扶起倒地的诊椅,瞥见马天挽起的袖口下,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正渗着血。 少年猛地站起,连手里抓着的铜盆都哐当砸在地上。 “马叔,你受伤了。”他几乎是扑上前,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不敢触碰。 那道翻着皮肉的伤痕在麦色皮肤上格外刺目,混着木屑,看得朱英手一抖。 “擦破点皮,没事。”马天一笑。 少年已经旋风般冲进内室,抱着药罐急急出来:“马叔,你坐下,我给你清洗伤口,涂药。” 像个小大人,命令的语气。 马天无奈,只好坐下,让他清洗。 朱元璋看着朱英跪坐在马天身旁的模样,茶盏在掌心转了三圈。 少年明显担心,沾湿的帕子轻得像是拂过花瓣。 这场景多熟悉啊。 之前雄英也是这样,举着比自己手掌还大的药臼,非要给皇爷爷敷他亲手捣的草药。 “你忍着点。”朱英的声音打着颤。 他捏着银镊子的手稳得出奇,夹出木刺时连呼吸都屏住。 马天望着少年额角的汗珠,想起一个月前捡到他的时候,当时蜷缩在寿衣里发抖的小兽,如今竟能这般细致地为人疗伤。 棉布蘸着烈酒擦过伤口时,马天肌肉本能地绷紧。 朱英立刻俯身吹气,温热的鼻息拂过臂膀,像只笨拙的雏鸟在给母兽理毛。 “好了好了。”马天笑着想抽回手,却被少年固执地按住。 朱英正用指尖挑着琥珀色的药膏,药膏抹开的沙沙声里,朱元璋看见朱英无意识咬着下唇的模样,与记忆里雄英给他系披风带子时如出一辙。 老皇帝突然站起身。 他背过身去假装整理药,擦了擦眼角的泪。 柜门铜镜映出身后的温情:马天正用没受伤的手揉着朱英发顶,少年仰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风掠过廊下悬挂的艾草,朱元璋在药香里闭上酸胀的眼睛。 此刻他分不清胸腔里翻涌的是嫉妒还是欣慰,就像分不清那药罐里残留的,究竟是陈年药渣的苦味,还是大孙子小手留下的奶香。 …… 收拾好,马天与朱元璋对坐饮茶。 朱元璋面色冷峻:“肯定是王氏医馆派人来砸你招牌!你打算如何应对?” 马天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茶沫,嘴角挂着淡笑:“能咋应对?实在不行,我带朱英离开应天。天下之大,还能饿死?” “不能走!你们不能走!”朱元璋猛地站起身。 他双手撑在桌沿,像是生怕眼前人下一刻就会消失。 马天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惊得一愣,扶额道:“老黄,你急个啥?” 老皇帝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哑声道:“你走了,咱找谁看病?” 马天瞧着他紧绷的面容,摊手笑道:“倒也没那么快走。” 朱元璋肩膀微微松懈,坐下后道:“你该给朱英找个先生,读书考功名才是正途。” 一直安静旁听的朱英突然抬头,少年眼眸清亮如星:“不,我要跟马叔学医,治病救人。” 马天揉了揉他的脑袋,少年立刻像幼犬般蹭了蹭掌心。 这个曾蜷缩在寿衣堆里奄奄一息的孩子,如今把全部依赖都倾注在给他第二次生命的人身上。 朱元璋微微低头。 他想起自己那些锦衣玉食却疏离淡漠的皇子皇孙,而眼前这对毫无血缘的叔侄,却有着他最渴望的温情。 “给咱抓药,咱要回去了。”朱元璋起身。 说着,他拿出大明宝钞放在柜台上。 马天看到宝钞,横一眼:“这玩意就是废纸,老黄,我药送你,宝钞你拿回去。” 朱元璋瞬间就怒了:“这是朝廷的宝钞,怎么就废纸了?” 马天瞪眼:“朱元璋头脑简单,以为狂印钱就是好事?” “难道不是好事?”朱元璋怒瞪,“百姓就是不相信朝廷。” 马天哼一声:“没有准备金,朱皇帝就敢发宝钞,这就是愚蠢。宝钞滥发,会导致通货澎湃,物价飞涨,受苦的还是百姓。” 嗞啦! 朱元璋感觉脑袋上落下一道惊雷。 他听不懂马天嘴里那些词,但是,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不解,马天会给出答案。 第18章 朱元璋后怕,惊的一身冷汗 本来要走的朱元璋,重新坐下来。 “咱问你!”他猛地拍案,“大明刚立,铜矿开采停滞,铜钱铸造不足,加之民间私铸劣币泛滥,陛下推行大明宝钞,省便,易于流转,哪里错了?” 马天不紧不慢地碾着药碾子:“大错特错!” “你跟咱说说,错在哪?”朱元璋眼底燃起两簇火苗。 “首先,朱皇帝没有准备金。”马天抬眼道。 朱元璋眉头拧成疙瘩:“何为准备金?” 马天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前世学过金融,可得用老黄听的懂的话来介绍。 “我打个比方,比如打仗,粮草是根基。要是军中发‘粮票’让士兵换米,但库里没存够真米,士兵拿着粮票却换不来粮,必生乱子。这‘粮票’要想让人信,库里就得实实在在堆满米。” “这米就是‘准备金’。” “朝廷发宝钞,好比给百姓打借条,说‘此票能换真金白银’。若国库里金银堆成山,百姓自然信这借条值钱。可要是库房空空,借条就成了废纸,谁还认账?” “好比家里有十石米,最多发十石米的粮票。若没米却印百石粮票,粮票立马变贱,米价必飞涨。准备金就是拴住印钞的绳子,让朝廷不能随便多印。” “前朝滥发交钞,库无金银,百姓拿钞买不到东西,最后扛着钞票当柴烧。咱大明宝钞差不多就是同一条路子。” 朱元璋听的背脊发麻。 但是,他还是有诸多不解:“朝廷下令全部用宝钞,宝钞不就有价值了?” “朝廷以为'严刑峻法'可替代经济规律?”马天冷笑,“浙商沉三贯私藏铜钱被凌迟后,整个江南的米价涨了三成,这不是信用,是恐惧!” “每发一贯钞,库里存一钱银,百姓可随时兑银。” “宝钞信用稳如泰山,商贾乐用,国库长安。” “否则,朝廷强制实施,百姓会自发抵制,甚至以物易物。” 朱元璋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因为当前大明宝钞,差不多遇到了这些问题。 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可整个朝廷,没人说的明白。 “那何为通货膨胀?”皇帝的声音发虚。 马天拎起药秤:“好比你今天用一贯钞买这包当归。” 他在左盘放药材,右盘砝码却突然减半,“明年同一天,这包药要两贯钞,不是药贵了,是钞贱了!” 秤杆猛地翘起,朱元璋像是看见应天府集市里疯涨的粮价,那些他亲手盖过玉玺的宝钞正变成废纸。 “无准备发行宝钞,就是攫取民间财富填补国库。”马天的话像银针直刺命门。 朱元璋耳中轰鸣,他想起北伐军饷、想起修建中都的民夫,那些雪片般飞出的宝钞背后,是万千农户被掏空的米缸。 老皇帝面皮涨得紫红,茶盏当啷落地。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治国良策,竟是刮骨吸髓的毒计! 药炉腾起的白雾中,朱元璋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龙袍上沾着的民脂民膏。 这个曾用铁腕整顿吏治的帝王,此刻佝偻着微微发抖,如同被暴雨淋湿的老农。 ……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这个曾用“高筑墙、广积粮”夺取天下的帝王,此刻却像个蒙童般发问:“若换作你坐金銮殿,现下当如何?” 马天没好气瞪眼:“老黄,你紧张个啥?若我是朱元璋,直接放弃大明宝钞。” “如果一定要执行呢?”朱元璋认真问。 马天也被他提起了兴趣,用他前世那点金融知识思考。 发行宝钞,金银本位制几乎不可能实现。 大明没有那么多金银,何况,洪武朝税收以实物为主,农民无足够金银纳税。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老黄,我就跟你探讨探讨,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于是,他滔滔不绝开始讲解。 首先是夯实信用根基:建立“类准备金”机制。 实物锚定,以洪武朝丰沛的官仓粮食、盐引为抵押,规定“一贯钞兑米一石”或“兑盐十斤”,在各省设“宝钞兑物所”,确保百姓随时能用宝钞换生存必需品。 朱元璋立马反应过来:“发钞如发粮票,库里囤粮保兑,民信钞如信粮!” 马天点点头,继续分析。 限制发行量,挂钩经济总量。 统计全国年粮产量、商税总额,设定宝钞年发行量不超过粮食总值的1/3。 朱元璋明白过来:“十锅饭只发三锅饭票,绝不多印!” 马天继续讲解。 严控流通循环,强制闭环管理。 税收“只进不出”回收宝钞。 要求田赋、商税全收宝钞,官员俸禄、军饷按“钞七钱三”发放,形成“朝廷发钞,民间流通,税收回收”闭环。 朱元璋一拍大腿:“发出去的钞,得用税再收回来,不能只放不收!” 马天摊手,接着道:“分段废止旧钞,防通胀堆积每十年发行新版宝钞,旧钞兑换时需缴纳5%‘火耗’,过期旧钞作废,逼迫市场定期出清冗余货币。” 朱元璋理解:“旧粮票十年一换,收点损耗费,防假钞囤积!” 他越听越激动,拍着马天肩膀:“户部就该请你去做尚书。” 马天摇了摇头:“老黄,这些都只是基础,宝钞畅行,还远的很。” “这都还不行?”朱元璋大惊。 马天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如何防止伪钞?” “如何兼容白银?” “如何树立宝钞的权威?” 朱元璋额头汩汩冒汗。 他暗暗把今天马天说的,全部记下来,回去后召集户部官员商议。 “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朱元璋笑着感慨,“你一个郎中,怎么知道这么多?” 马天得意的摆摆手:“老黄,你个糙爷们懂啥?这叫金融!这套东西你玩明白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元璋暗暗心惊:“你跟谁学的?” 马天耸耸肩:“我无师自通!” 朱元璋无语瞪一眼。 他心中认定,马天背后肯定有个高人。 因为他的武艺是跟陈友谅余孽学的,他的这些“金融”学问,也定然有人教。 交出这么一个人才,来京城开个医馆? 不可能! 马天肯定还有其他目的。 朱元璋心中想着这些,目光又落在了朱英身上。 第19章 给朱元璋画大饼:大明日不落帝国 朱英抱着青皮西瓜从后院跑来,衣摆沾着井水渍。 少年将瓜往诊台一搁,刀刃切入瓜皮时发出清脆的“咔”声,鲜红瓜瓤渗出清甜的汁水。 “马叔,黄爷爷,先吃瓜再讲道理。”他笑着将最中间无籽的那块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瓜,发现少年特意用粗陶碗托着,这是怕老人手滑。 这细致入微的体贴让他心中一动。 去年暑热,雄英也是这样捧着冰镇酸梅汤闯进乾清宫,小褂被汗水浸透却急着喊:“皇爷爷快喝!” 此刻朱英站在药柜阴影里啃着靠近瓜皮的浅色部分,嘴角沾着淡粉汁液的模样,与记忆里偷吃贡果的皇孙重叠成双。 “小郎中,真懂事。”他眼里满是溺爱。 马天咬了口瓜笑道:“你小子把最甜的给老黄,自己吃白瓤?” 朱英立刻用袖子抹嘴:“后院的瓜藤才结两个,我以后还有的吃呢。” “吃你块瓜,咋地了?”朱元璋朝马天瞪眼。 马天大口大口啃完,道:“老黄,你到底干什么的?今天听我讲金融,这么起劲?” 朱元璋放下瓜,长叹一声:“咱以前跟着徐达大将军打过仗,后来受了伤,就退下来。如今,在户部抄写账目,天天跟钱粮打交道。” “难怪你对金融感兴趣。”马天道。 朱元璋一笑:“你小子比户部尚书吕昶懂的还多。” “你们的户部尚书,在我眼中,也就是个小学生水平。”马天不屑。 朱元璋听不懂什么小学生,皱了皱眉头:“大明初建,刚刚经历大战,国库空虚,所以陛下才发行大明宝钞,哪知道,结果不如所料。陛下也愁啊。” …… 马天啃完西瓜,擦了下嘴,来了兴致。 在穿越后,走出岭南的山村,得知是洪武十五年,他那时候设想过,自己如果碰到朱元璋,该怎么献计? 如网文小说中那样,自爆穿越者? 朱元璋八成会把自己当疯子砍了。 可自己又没有金手指,造不出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比如什么燧发枪,更别说蒸汽机什么的了。 我特么是个医生。 除了懂医术,还有就是自修的那点金融知识。 若是能碰到朱元璋,那就告诉他,用金融来强盛大明。 用前世华夏的“市场经济”原理,来让大明走向强大。 怎能说服朱元璋? 他还真在脑海里推演过,今天不如就用老黄来演练演练。 “老黄,我夜观天象,见紫微星西移,北方胡尘未靖,东南海波不平。今我大明虽定鼎中原,然若固守田亩之利,则三百年后必生巨变!元末流民之祸、倭寇之乱,皆因朝廷未掌四海之利也。” 用“皇权安全”破题,朱元璋肯定会感兴趣。 实际是朱元璋的“老黄”听了,顿时来了精神:“马老弟,你觉得该如何做?” 马天故作沉思,好一会儿后,开口: “陛下开天辟地,已创里甲、屯田二法,然此仅为内循环。若于闽浙设‘经济专区’,许军民出海,则可成外循环: 大明治铁器、丝绸,换南洋香料、倭国白银,白银购北地战马,铁骑扫荡漠北,四海财富归于陛下!” 这一套,朱元璋就听的明白。 他双眼瞬间散发精光:“外循环?没那么简单吧?” 马天猛地挥手,朗声道: “大明已经不是洪武初年的大明了,有这个能力拓展。” “可建议陛下仿卫所制,于泉州、宁波设‘市舶卫’” “卫指挥使由陛下亲信太监担任,直属锦衣卫监察。” “军户子弟专司造船、贸易,所获利润七成上缴国库。” “凡出海商船,必悬‘洪武’旗,遇夷狄则宣示‘此海皆大明牧马之地’!” 他当时设想过,如果说设什么“经济专区”,朱元璋肯定听不懂。 但借用朱元璋建立的军事卫所制度,朱元璋定然不陌生,强调太监监管、锦衣卫渗透,让朱元璋知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将商人转化为“皇权代理人”,朱元璋就不会有戒心了。 “是个妙棋,可这是不是太折腾了?”朱元璋皱眉问。 马天连连摇头,摊手: “老黄,朝廷应该知道,西边的帖木儿汗国商队已携火器图纸西行,若其先至欧罗巴,则百年后必生‘巨舰利炮’之患!” “别说百年后,就是帖木儿帝国,他强大了,也会成为我们西北之患。” 朱元璋微微一惊,眼中担忧闪过。 马天继续道:“大明不但要开海禁,设‘市舶卫’,遣船队经略西洋,可收三大奇效。” “如汉武凿空西域,使万国知‘洪武’威名。” “效法管仲‘菁茅之谋’,以瓷器茶叶控他国命脉。” 朱元璋的呼吸粗重起来。 他似乎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大明。 马天嘴角含笑,语气更加激昂: “陛下乃淮右布衣承天命,理当超越汉唐!昔李世民仅得‘天可汗’虚名,陛下若开海禁,则: 十年之内,日月所照皆为大明税吏; 百年之后,陛下面南背北而坐,左为天下田亩黄册,右为四海商船鱼鳞图! 此方为洪武盛世之完全体!” 一股热血从朱元璋体内升腾,但是,他抑制住了。 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从未想过的思路。 马天自己把自己都说激动了,站起来,挥手: “组建大明远洋水师,商船配佛郎机炮,既保贸易又练海军。”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琉球有银山,吕宋产黄金,更东边还有片沃土。” “是美洲!” “那里白银堆成山,土著用金器当瓦罐!若派船队先抵达,占据金矿,银矿,运回的白银足够支撑宝钞百年!” “到那时,大明就是当时日不落帝国。” 朱元璋双眼放光:“何为日不落帝国?” “就是大明日出照应天,日落照欧罗巴!“马天万丈豪情,“大明的龙旗,永远在日照下升起。” 朱元璋手都有些颤抖:“当真?” 咣当! 朱英把刚从后院打来的井水放在两人面前:“马叔,黄爷爷,喝点冷井水。” 马天和朱元璋对视一眼,都微微含笑。 是该冷静冷静! 第20章 给朱元璋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喝了一碗井水,马天冷静下来。 “什么金银本位、远洋贸易,我连明朝的宝钞贬值率都算不清楚。”他在心里自嘲。 那些在论坛上吹水的金融知识,真要实操起来,恐怕连市舶司的账房先生都能看出破绽。 朱元璋朝着马天道:“马老弟,你真应该去做户部尚书。” “我只会说。”他摊摊手。 他倒不是谦虚,有自知之明。 这一整套实施起来, 除非能召唤个金融精英穿越过来。 殖民贸易的血腥,金融战争的残酷,哪是他这个急诊科医生能驾驭的? 可他不知道,他今天的话,彻底震惊了朱元璋,就像是给朱元璋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朱元璋盯着马天低垂的睫毛,试图找出这个突然蔫了的说书人,与方才那个要“让日月皆照洪武旗”的狂生之间的联系。 那些闻所未闻的词句正在他脑中掀起风暴:“金银本位像盐引制度……市舶卫可比九边军镇……” 每个类比都精准刺中他最熟悉的统治逻辑。 三十年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类似当年面对刘伯温献策时的战栗。 但这次更可怕,马天描绘的图景里,连紫禁城的金銮殿都只是世界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 “马郎中在吗?”一个少年走进来。 马天起身,微微含笑:“我就是。” 少年十分有礼的上前,递上一张请帖:“三日后,在鸡鸣寺,我家老爷为百姓义诊,请了许多名医同去,这是给马郎中你的帖子。” 马天接过帖子一看,是王氏医馆。 看来这应天城最大的医馆视他为眼中钉了。 “有意思。”马天轻笑出声来,拇指弹了弹请帖上“共襄善举”四个字。 他眼前浮现出急诊科轮值时见过的所有手段。 比如从在病历上做手脚到调换检验样本。 这些六百年前的同行,总不会比21世纪的医患纠纷更阴险吧? “告诉你们老爷,我准时赴约。”马天一笑。 “多谢马郎中。”少年躬身一拜,退了出去。 朱元璋从马天手上拿过请帖:“他们定会找些疑难杂症让你当众出丑,说不定会买通病患装死。” 一旁朱英蹦起来:“马叔的医术,定能破除一切阴谋。” 少年十分骄傲,相信自己的叔叔。 马天却盯着窗外的老槐树走神。 他想起实习时用三分钟气管切开术救活的窒息患儿,家属后来送来锦旗上写着“再世华佗”。 现在他有个急救箱,里面那些来自现代的“仙丹”,足够让他在任何医术比试中稳操胜券吧? “你们别忘了王氏医馆幕后是谁。”朱元璋提醒。 “那个王太医?”马天一笑,“正好见识见识。” 朱元璋看着自信满满的叔侄两,笑道:“好,你们要去便去,咱也想知道,马老弟能不能胜过太医。” …… 半个时辰后,朱元璋离开济安堂。 出了大门,上了马车,拐过街角后,早已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立即策马上前,与马车保持平行。 “三日后,马天要去鸡鸣寺义诊。”朱元璋冰冷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你的暗卫要保护好他。” 毛骧在马上微微欠身:“臣领旨。” “记住,”朱元璋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王氏医馆与他的医术之争,你不要插手。你只需确保他和朱英的安全,尤其是朱英。” “臣明白。”毛骧沉声应道,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 马车内沉默片刻,朱元璋突然开口:“查查张定边是不是进京了。” 毛骧闻言大惊,险些勒住马缰:“张定边?他怎么会来应天?” “咱怀疑……”朱元璋的声音带着几分深意,“他就是马天的师傅。” 毛骧脸色骤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作为当年鄱阳湖之战的亲历者,他太清楚张定边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当年若是没有常遇春及时赶到,张定边就取了那时候还是吴王的朱元璋首级了。 “陛下,马天与张定边有关?”他拱手,“臣把他直接抓进诏狱。” 朱元璋冷喝:“谁让你抓人?保护他,还有朱英!” “是!”毛骧连忙道。 “他们若是少一根毫毛,咱拿你试问。”朱元璋怒道。 “臣定保护好他们。”毛骧麻了。 他知道陛下为什么要保护朱英,可他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看重马天? …… 济安堂。 马天将晒好的当归收进竹匾,朱英蹲在药碾旁,仔细研磨着白芍。 “马叔,三日后去鸡鸣寺要用多少份金疮药?”少年抬头,鼻尖还沾着药粉。 马天用袖口替他擦去:“按三十人份准备。” 朱英立刻起身去取柜顶的陶罐,那是马天特制的止血散,上月救治刀伤猎户时,他亲眼见过这药让伤口三日结痂的神效。 “还是准备充分些,我也不能小瞧了王氏医馆。”马天微微皱眉。 朱英继续捣药:“王氏那什么针,他那套不如您的'游龙式'!” 少年指尖在空气里划出弧线,正是马天独创的进针手法。 马天失笑:“你倒记得牢。” “那当然!”朱英从怀里掏出本泛黄册子,密密麻麻全是针灸图谱,“你每回行针,我都画下来了。” 最后一页还粘着干枯的艾叶,是上月治疗腹痛老妇时用过的。 装药箱时,朱英小手按住马天的大手:“麝香该放夹层。上次下雨,底层的药都潮了。” 马天怔了怔。 这孩子连他都没留意的细节都记着。 夕阳透过窗纸,将两人整理药材的身影拉长在青砖地上。 朱英仰头轻声道:“马叔,等赢了这场,我是不是可以给病人打针了?我都学会了,你还不让我上手。” 马天揉揉少年发顶,药香萦绕间,答案已不言而喻。 他心中明白。 朱英急着上手,就是要减轻他的负担,不想他辛苦。 “以后啊,等你学成,我就该享福咯。”他一笑。 “我给马叔养老。”朱英说着,又摇了摇头,“还有叔母,马叔,你该找个媳妇了,上次那个海勒姐姐就不错,最近咋不来了呢?” 马天哭笑不得。 这是医馆,哪有人天天来医馆的? 第21章 那小郎中到底是不是皇长孙? 秦淮河,泛着粼粼波光。 两岸垂柳如烟,河面上飘着淡淡的荷香。 精致的画舫缓缓驶过,秦王妃独自立在船头,一袭月白色长裙被河风掀起,衬得她愈发清冷出尘。 河岸边的酒肆传来阵阵笑语,歌女婉转的吴侬软语飘荡在水面上。 秦王妃的目光掠过这些繁华景象,那双含着三分英气的丹凤眼里却不见丝毫喜色。 她微微仰起脸,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珠,还有那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都镀上了一层落寞。 远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声,这突如其来的北地音调让她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草原女儿特有的利落。 河风送来荷花的清香,可她似乎闻到了记忆中的草香,那是漠北草原雨后特有的气息。 “草原才是我的家。“她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被河水吞没。 此刻她眼前仿佛浮现出无边无际的碧草,成群的牛羊像珍珠般散落在绿毯上,远处王帐的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画舫转过弯时,她下意识地扶了扶发间的金步摇。 这是秦王特意命工匠仿照草原头饰打造的,可再精巧的首饰也替代不了故乡的风。 河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尾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裙角。 她美眸垂落,想起草原上的小河,夏日里总能看到鲑鱼逆流而上。 画舫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的光影在她脸上流转,明明身处金陵最繁华的所在,她的心却早已飞越千山万水,回到了那片魂牵梦萦的草原。 …… 侍女阿兰出现在三步之外,躬身一拜:“公主,合撒儿死了。” 秦王妃猛地一惊,脊背骤然绷直。 “死了?”她转身时发间金步摇纹丝未动,唯有嗓音泄露一丝颤意,“怎么可能。“ 河风卷着阿兰的汇报送入耳中: 钟山脚下的暗河、泡胀的尸体、心口致命的刀伤。 每一个字都让她握了握拳头,可她的面容却如漠北寒冬的冻湖,平静得骇人。 “谁杀的?”她问得极轻。 阿兰捧出一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秦王妃接过,眉头紧蹙。 匕首极简,刀身与刀鞘的接榫处严丝合缝,刀身更是极为流畅,这般工艺连大明御用匠人都要叹服。 “这般做工,不像是大明的。”她眸光锐利。 “探马军司怀疑是西域人所为。”阿兰低声道,“刀身上有三个古怪文字,像是西域文。” 秦王妃面色清冷,刀柄翻转间露出三个錾刻的文字。 她摇了摇头:“这不是西域文。” 那些笔画像蛇行又似鹰翔,既非回鹘字母的圆润,亦非汉字的方正。 画舫此时正经过夫子庙,岸上传来学子们《论语》的诵读声。 秦王妃将匕首收入袖中:“传令南面房所有暗桩,三日内我要知道这匕首的来历。再找仵作去验合撒儿的尸体,有些秘密,活人不说,死人也会开口。” 阿兰领命退下,瞥见主子正凝视北方。 阳光下秦王妃的侧脸如刀削,一滴水珠从她下颌滑落,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痕。 “合撒儿死了?”秦王妃面色凝重,“她是经历严苛考核的暗探,怎么会被杀?有人杀了她,带走了那个孩子?” 她低声自言自语,看向秦淮河码头方向。 “医馆的小郎中,是不是那个孩子?”她眼中杀机闪过,“不管是不是,得不能让他继续待在京城。” …… 半个时辰后,秦王妃下了画舫,上了马车。 她端坐在紫檀凭几上,腰背挺直如漠北白桦,身姿傲人。 她指尖正摩挲着袖中那柄匕首的纹路,忽听车外传来胡姬卖酒的吴语小调。 “转道济安堂。”她开口时未抬眼,声线似冰面下暗涌的河。 阿兰跪坐在侧:“遵命。” 交代了车夫后,她压低嗓音道:“公主,探马军司新报,后日鸡鸣寺义诊,王氏医馆特意邀了那马郎中。” 秦王妃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王氏?当年他们往漠北贩的‘药草’,可是贵的很,他们邀请马郎中,是感受到了危险吧?哼,肯定是个阴谋。” “要派人护着马郎中么?”阿兰抬眼问。 “不必。”秦王妃掀帘望向街角药幌,恰见两个戴斗笠的汉子在济安堂前挑拣药材,“锦衣卫的狗鼻子,比我们快,肯定早就盯上马郎中了。” 阿兰缓缓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抬眼问:“会不会就是那马郎中杀的合撒儿?” “他有那份本事吗?”秦王妃问。 “前两次王氏医馆找人去闹事,那马郎中亲自出手,极为狠厉。”阿兰疑惑,“但他肯定不是合撒儿的对手。” 秦王妃敲了敲车壁:“慢些,缓缓经过济安堂。” 马车速度慢下来,前方就是济安堂了。 斜阳将秦王妃的侧影落在车壁上。 那轮廓如出鞘的弯刀,美丽而危险。 …… 济安堂门前,青石板上投下两道斜长的影子。 青衣男子负手而立,他身侧的小少年正踮脚去够门楣上挂的艾草。 秦王妃看到那少年,面色剧变。 “像从拓印里走出来的!”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魂魄,目光紧紧落在那小少年身上。 阿兰顺着她视线望去,指了指青衣男子:“公主,那就是马郎中,身旁的孩子就是朱英。” 马郎中弯腰替小少年拍去衣摆灰尘,秦王妃美眸看着他,轻笑:“俊朗的很,倒是与海勒很相配。” “郡主怎么会看上一个郎中?”阿兰面色古怪。 “那也不一定呢,那妮子老提我跟秦王,实际上她心中也是渴望爱人呢。”秦王妃眼神幽幽,“可惜啊,她这辈子,或许是碰不到了。” “郡主前日还问起漠北的雪。“阿兰轻叹。 秦王妃摇头一笑:“她哪里是要看雪啊,她是想回漠北。” “公主,要停车吗?”阿兰道,“要过济安堂了。” 秦王妃挥手:“不停,过去吧。” 马车缓缓行驶而过,小少年欢快的笑声传来:“马叔,今晚是吃红烧鱼?” 第22章 马天:朱英,你想起来了没 黄昏,济安堂。 灶间飘着当归炖鸡的余香。用过晚膳后,朱英主动去收拾碗筷。 马天像个大爷似的,躺在院子中的竹椅上。 他看着朱英忙碌的背影,嘴角勾起。 好多时候,他感觉朱英有远超他年龄的董事,像个小大人。 “马叔,我去温书了。”少年洗碗后,从袖中抖出本毛边《伤寒杂病论》。 泛黄的麻纸间夹着十几种颜色的绢布书签,靛蓝标记太阳病篇,茜红区分少阳症候。 马天想起前世医学院的学霸,但那些荧光笔标注的教材远不及眼前这卷手抄本来得震撼。 这孩子也太用功,太自律了。 要是在前世,朱英肯定就是那种“别人家里的孩子”。 半个时辰后,朱英捧着书卷来到药案前。 他指着“辨厥阴病脉证并治”的章页上:“马叔,此处‘热深厥亦深’,可否用你说过的‘细胞因子风暴’来解释?” 马天手暗暗心惊。 三天前随口提过的现代医学概念,这孩子竟用来解构张仲景的千年谜题。 这不是救了个宝回来么?这孩子以后,前途无量啊。 “来,我跟你讲讲。”马天接过书。 当讲到“白通汤”的脉象禁忌时,朱英用笔在砚台画出心电图般的波形:“是否像你急救箱里那个会滴滴响的机器?” 马天瞪大眼睛,他从未展示过除颤监护仪的使用。 “你小子行啊,一点就通。”他大笑。 “还是马叔教的好。”朱英目光清澈。 他一边读,一边批注,标出不解之处。马天会用现代医学结合中医,给他讲解。 马天望着他笔下流淌的医理。 将《黄帝内经》的“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与现代免疫学交叉印证,用金元四大家的方剂反推抗生素作用机制。 朱英,真是个天才。 …… “你小子行啊!一点就通,算是我见过第二聪明的人。”马天半躺在竹椅上,看着少年专注的侧脸道。 朱英的笔尖在砚台上顿了顿,抬起头,烛火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跳动:“那谁是第一?”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马天的目光越过朱英的肩膀,穿过时光的迷雾,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二十八岁的朱雄躺在病床上,床头摆着九个不同颜色的博士帽。 从麻省理工的深蓝到牛津大学的猩红,像一道渐变的彩虹。 化疗让他的头发所剩无几,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这就是马天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二十八岁,通晓七门语言,读了九个博士,还有着一家如日中天的科技公司。 可惜的是,他得了绝症。 在他意气风发,要大展宏图之时,老天要夺走他的生命。 什么是天妒英才,这就是。 “马医生不必难过。”弥留之际的朱雄反安慰马天。 输液架上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像沙漏里最后的沙粒。 马天记得自己当时攥紧了病历本,纸张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最近看了许多穿越小说,要是能穿越,”他红着眼睛说,“我希望你去到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的世界。” 朱雄笑了,这个笑容让他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马医生,谢谢你,延续了我一年的生命,这一年足够了。敦煌医卷的吐蕃文译本,我已经整理完了。” “马叔?”朱英的声音将马天拉回现实。 马天搓了把脸,摊手一笑:“第一聪明的人啊,不在这个世界,他那样的超级学霸,到哪都能大放异彩吧。” 朱英小脸带着不服气:“真想见见马叔口中的第一聪明人。” 马天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不要跟别人比,跟你自己比就好了。” …… 月光如水,落在井台上。 辘轳的麻绳还滴着水珠,朱英抱着刚从井里捞起的西瓜走来。 “吃个瓜。”他举刀切瓜,刀锋切入瓜皮时发出清脆的“咔”声,露出沙瓤上凝结的水晶。 “马叔,最甜这块给你。”少年捧着月牙状的瓜片,指尖沾着粉红的汁水。 马天接过时碰到他冰凉的手背,那温度让他想起在河里捡到这个孩子的情形。 这就是缘分吧。 穿越过来,救了这孩子,他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了。 蝉鸣在药圃间起伏,马天啃着沁凉的瓜瓤开口:“朱英,你长大了想干嘛?” “跟着马叔行医啊。”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马天用瓜皮蹭了蹭胡子:“上次老黄说,凭你的记性,考个举人进士不难。” 他心中暗想。 等朱英长大,做的是朱棣的官,那比做朱元璋的官安全多了。 这个时代,考取功名当官,才是正途。 “马叔希望我去考功名?”朱英仰起脸,未等马天回答,就急急道:“那我就去。” “别别别!”马天连忙摆手,“你的人生要自己做主,不要考虑我。” 少年皱起鼻子,眉间挤出小小的川字。 这个表情让马天想起他背不出《药性赋》时的模样,不禁失笑:“当上大官,没准能打听到你爹娘。” “不找了。“朱英把瓜皮扔进竹篓,拽住马天的衣袖,“就跟着马叔。” 这句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怕被丢下似的。 马天拍了拍他的小肩膀:“你啊,还小,也不着急想这个问题。医书要读,四书五经也要读,做两手准备。” 朱英乖巧的点头:“听马叔的。” “以前的事,还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马天问。 他时不时就检查朱英身体,他已经彻底恢复,而且越来越壮实。 但是,失去的记忆,依旧回忆不起来。 “嗯,最近连梦都没有了。”朱英倒是豁达,“马叔,你不是说了么?我这记忆,或许有个外力刺激,一下就想起来了,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不强求呢,想不起来,也没事。” 马天哑然失笑:“你小子通透的很。” 他起身,打了个哈欠,说要去睡了。 朱英还是不动,继续捧着书,道:“马叔,你先睡,我再看会儿书。” “你这么用功,显得我很不上进啊。”马天扶额。 …… 弱弱的问下,有月票么?月底了,别砸手里,砸我! 第23章 锦衣卫上门,马天下诏狱 翌日,清晨。 马天刚打开济安堂的大门,一伙锦衣卫冲了进来。 看着那飞鱼服,马天麻了。 以前都是在电视里看到,这回见到真的了。 锦衣卫是什么? 百官听了,都会胆战心惊,普通百姓碰见,汗出如浆。 几百年后,都还有锦衣卫的传说。 马天当然害怕,但强制镇定,问:“各位官爷,你们要干什么?” “缉拿伤人犯马天。”为首的毛骧目光冷冷。 “在下所犯何罪?”马天摊手,“我只是个郎中。” 毛骧轻笑:“呵呵,你把人脸都打肿了,还在这装?” 朱英从后院冲出,沾着药泥的布鞋在青砖上打滑。 少年张开双臂挡在马天身前:“官爷明鉴!是他们先动手,要砸我们的店,马叔是被迫的。” “小郎中,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带他回去问话。”毛骧对朱英,居然颇为客气。 朱英自然也认得飞鱼服,他身体在颤抖,但还是倔强的挡在马天身前。 马天趁机将郑国公令牌滑进朱英衣袋:“别怕,我跟他们走一趟。” 他拍了拍朱英衣袋位置。 朱英感觉到有东西,但还是面色无比担忧,快哭了。 马天对着朱英急促眨眼,这是他们救治垂危病患时的暗号。 “走!”毛骧挥手。 面对锦衣卫,马天没有反抗。 虽然他学过武艺,可没自信到能一个人放倒十几个锦衣卫,他们可不是泼皮。 况且,还有朱英在,刀剑无眼。 朱英看着马天被押着远去,他伸进衣袋,握紧令牌,朝着郑国公府急急跑去。 …… 锦衣卫衙门,马天被带进一个房间。 诏狱特有的腥锈味没有出现,这让马天确认了自己是在锦衣卫公廨。 木案几上摆着整套刑具,但铁蒺藜的尖刺上竟沾着新鲜桐油,这些刑具还未用过。 马天观察周围,心念电转。 屋内烛火摇曳,毛骧端坐案后,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 十二名锦衣卫分立两侧,气势摄人。 “马天,你可知罪?”毛骧冷问。 “知罪。”马天拱手,声音平稳,“在下确实伤了人,但那是不得已自卫。” 毛骧眯起眼睛:“你倒是爽快。不怕进诏狱?” 马天轻笑:“诏狱?若真要拿我问罪,此刻我该在诏狱,而不是这间屋子。” 毛骧猛地拍案:“放肆!进了锦衣卫衙门,还敢狡辩?” “大人。”马天不慌不忙,“你们既知我伤人,也该知道我伤人的缘由。那些人砸我济安堂,我只能出手。大人,想必你也查到了,我用的是郑国公府令牌威慑他们,不然,我一个人也敌不过他们啊。” 毛骧冷笑:“自卫?用郑国公府的令牌打人,也算自卫?” 马天目光一闪:“原来千户大人都知道。那这等小事,不值得锦衣卫兴师动众。所以,你们不是真要抓我。” 毛骧站起身,缓步绕到马天身后:“若是王太医请我们拿你呢?” “不会。”马天摇头,“王太医若能指挥锦衣卫,何必大费周章?又何必明日还要我去鸡鸣寺义诊?” 毛骧的手按在刀柄上:“那你觉得,我们为何带你来?” 马天沉思片刻,抬头:“是谁病了?” 毛骧嘴角微扬,却不答话。 …… 烛火在毛骧眼中跳动,他一巴掌突然拍在马天肩上。 马天差点跳起来,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却硬是绷紧了面皮,强装镇定。 他内心当然慌的一批。 这里可是锦衣卫啊,听名字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不错。”毛骧忽地大笑,“临危不乱,反应机敏,正是暗卫的好料子。” “暗卫?”马天大惊。 毛骧摊手:“就是让你做锦衣卫的暗卫,明白吗?穿飞鱼服太扎眼,我们需要藏在影子里的刀,你就是。” “我能拒绝吗?”马天声音发干。 毛骧闻言露出森白牙齿:“可以!但是,以后就在诏狱度过后半生。” “我加入。”马天不带丝毫犹豫。 毛骧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我们其实早盯上你了,身手好,机敏,还有个郎中的身份做掩护,十分符合我们要求。” “暗卫要做什么?”马天问。 “查探马军司。”毛骧沉声道。 马天猜测,肯定是元人的探子呗。 没办法,只能先答应下来,以后再看。 何况,不一定是坏事,有个锦衣卫的身份,也是个护身符。 “你的武艺不错,师承何人?”毛骧问。 马天没有隐瞒,知道锦衣卫肯定查过,搞不好还是在试探。 特么,一不小心打错,后半辈子就得在诏狱度过了。 “我师傅是沐讲禅师。”他回答。 “大师可在京师?请他来锦衣卫做教头。”毛骧道。 马天摇头:“师傅云游四海,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可惜了。”毛骧一笑,“还以为又找到个人才。” 马天微微含笑:“师傅如果来京城,属下一定禀报大人。” 毛骧满意的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抛给马天。 “凭此物可调动锦衣卫。”他面色冷峻,“但若敢为私用……” 突然将令牌按在烛焰上,背面竟显出暗红色的“擅用者诛”四个阴文。 马天接过令牌,颔首:“属下懂得。” 毛骧满意的点头,继续道:“有些条律,你千万得记住了。第一,永不着飞鱼服;第二,每月朔望需至北镇抚司画押;第三,凡暗卫失联超三日,诛三族。” “你们就这般相信我?不怕我跑了?”马天问。 毛骧似笑非笑:“你试试?呵呵,你的侄子随时没命。” “卑职愿为朝廷肝脑涂地!”马天十分感动的样子:“沐讲禅师常教‘忠孝乃立身之本’,今日得蒙大人提携,是属下的机会。” 他心中在大骂。 好个冠冕堂皇的朝廷鹰犬!用稚子性命要挟,无耻不要脸。 朱元璋的走狗,诅咒你们出门被雷劈。 “很好!”毛骧大笑,“以你的机灵劲儿,大有可为啊。” 马天心中暗笑。 可为个屁! 你毛骧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特么跟着朱元璋,能有好下场? 你知道太多朱元璋的秘密了,迟早得死。 第24章 朱元璋:加派锦衣卫,查马天出身 毛骧令人带马天出去。 屏风后的阴影微微晃动,朱元璋负手踱出。 毛骧立即单膝跪地,原来,刚刚朱元璋一直在后面听着。 “陛下圣明。”毛骧额头几乎触地,“那马天果然如你所料,接了令牌。他是个聪明人。” 朱元璋冷笑:“聪明人最怕什么?怕被更聪明的人看穿。” “他不是真心加入锦衣卫?”毛骧反应过来。 朱元璋踱到方才马天站立的位置:“沐讲禅师的徒弟?这个老和尚是咱的老对手呢,咱感觉他就在京城。” “臣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毛骧拜道。 朱元璋缓缓点头:“马天既加入锦衣卫,他若是怀着什么阴谋,终究会露出马脚。锦衣卫档房,对他开放。” “遵旨。”毛骧满脸佩服,“陛下高明!主动纳他进锦衣卫,档房里藏着朝中机要,他很难不去看呢。” 朱元璋眼中锐利闪过:“他就是去了,先不要惊动,记下他看过什么,问过什么。” 毛骧颔首,掏出随身竹纸记录,墨笔在特制油纸上速记无声。 “朱英那边……”朱元璋皱眉。 毛骧连忙道:“臣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他这会儿应该快从郑国公府赶来了。” “那孩子,对马天是真上心。”朱元璋微微皱眉,“不过,不到危险时刻,锦衣卫不要现身。” 说完,他望着窗外的天,眼中复杂神色闪过。 毛骧躬身立在后面,不敢出声打扰。 跟了皇帝这么多年,他知道皇帝在思考。 “岭南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朱元璋问。 “没有。”毛骧拜道,“臣又加派了一队人马过去。” 朱元璋挥手:“再加派三队人马,走不同路线,一定要查清马天的身世。” “臣即刻去办。”毛骧躬身。 …… 锦衣卫衙门外的石狮旁,马天刚踏出大门,便听见青石板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晨雾中,常茂拽着朱英的手腕疾步而来,少年沾着药泥的衣摆还在翻飞。 “马叔!”朱英挣脱常茂的手,像只离弦的箭直扑过来。 他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攥住马天的衣袖,仰起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在看清马天完好无损的瞬间绽开笑容,连眉宇间的痣都跟着生动起来。 马天屈指弹去他发间沾着的草屑:“慌什么?锦衣卫只是问了几句话。” 朱英突然打了个喷嚏,把脸埋进马天衣襟里闷声道:“他们要是敢动你,我就……” 话没说完就被马天按着后脑勺摁在胸前。 常茂抱臂站在三步外,挑眉道:“这小子闯我国公府时,可没现在这么乖。” 马天闻言低头,拍了拍孩子肩膀,莫名觉得这清晨的雾气都暖了几分。 常茂上前,拽住马天手腕就往回走。 “走!带你去讨个公道!”他虎目圆睁,“毛骧那厮胆肥了,敢随便抓老子救命恩人?” 马天被扯得踉跄两步,心想你茂大爷真是虎啊。 他急急按住常茂的手臂:“郑国公且慢,都是误会,已经解除了。” 咣当! 常茂已一脚踹在锦衣卫大门上。 守门刚要拔刀,待看清来人立即僵在原地。 “滚开!“常茂暴喝如雷。 他左手仍死死攥着马天,右手已按在腰间长刀上。 十余名锦衣卫从廊下涌出,却在三步外齐齐刹住。 郑国公常茂,太子妃的亲弟弟,皇亲国戚啊。 他爹还是常遇春,朝中的人都惧锦衣卫,常茂不惧。 毛骧提着袍角从影壁后狂奔而出:“国公爷息怒!下官只是请马郎中来问几句话,不知道他还是国公你的恩人。” “问话?”常茂冷笑,一把抓住他衣领,“毛骧,别人怕你锦衣卫的诏狱,老子可不怕!以后,再动我恩人试试?老子把你锦衣卫的匾劈了当柴烧!” 毛骧连连摆手:“不敢了不敢了,下官这就派人送马先生回去。” 常茂这才松开他。 马天连连扶额。 常茂还真是大明朝顶级官二代,谁都不放在眼里。 “来人,把马郎中和小郎中送回去。”毛骧下令。 一辆马车停在马天和朱英面前,马天提着朱英上了马车。 常茂也要跟上去,被毛骧拉住了,低声道:“陛下在里面。” “你丫不早说。”常茂麻了。 看着马车离去,常茂急急转身进了锦衣卫。 …… 常茂跨过锦衣卫衙门的门槛,就看见朱元璋负手立在廊柱旁。 这位国公爷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臣常茂参见陛下!” 朱元璋缓缓转身:“咱方才听见,有人要把锦衣卫的匾劈了当柴烧?” “陛下明鉴!”常茂抬起沾着草屑的脸,咧嘴露出白牙,“臣就是吓唬毛骧那厮的,臣哪有那个胆?” 朱元璋怒瞪:“你爹当年在鄱阳湖血战时,都没你这般嚣张!” 皇帝抓起案上的茶盏,常茂下意识缩脖子,却见朱元璋只是重重把茶盏顿在案上。 常茂趁机继续磕头:“臣是奉旨接近马郎中的嘛!现在臣跟他比亲兄弟还亲,昨儿还给他家小郎中带了蜜饯。” “咱要的是蜜饯吗?”朱元璋提高声调,“你查出什么了?” 国公爷挠挠头,发冠歪到耳畔:“这个……马天确实会武艺……其他就没什么了,他是个好人。” 朱元璋看他这样,好气又好笑。 “罢了罢了!”朱元璋甩袖,“这个差事你要办不好,咱把你发配去养马!” 常茂挺直腰板:“陛下,马天真是好人。”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踹了屁股:“朕让你查案不是交朋友!” 这脚看似重,落在蟒袍上却只蹭了点灰。 “滚滚滚!”朱元璋无语的挥手。 看着常茂揉着屁股退出院门的背影,朱元璋忽地一笑:“这憨子倒是真心待他。” “陛下,马天上次若是没有郑国公的令牌,医馆就被砸了。”毛骧道。 朱元璋眼中冷意浮动:“明天鸡鸣寺肯定有阴谋,不能让朱英跟着马天去。” “臣去找下王氏医馆?”毛骧问。 朱元璋负手沉思好一会儿,摆摆手:“咱去见见马天,让他明天不要带朱英去。” 毛骧颔首:“鸡鸣寺,臣会密切监视。” 第25章 马天:朱元璋的官,狗都不当 济安堂。 马天刚把“悬壶济世”的牌匾擦得锃亮,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朱英攥着抹布的擦桌子,眼神却愣愣的,衣服下摆沾着刚刚在锦衣卫衙门前蹭的泥渍。 “马叔!”少年转身,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咱们离开京城吧?” 马天手中鸡毛掸子一顿:“怎么?被飞鱼服吓破胆了?” 他故意用掸子轻敲少年发顶,却见对方眼眶倏地红了。 “王氏医馆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朱英扑上来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他们连郑国公府的令牌都不怕,要是...要是...” 少年的声音哽住了,马天感觉到温热的湿意透过单薄的夏衣。 “傻孩子。”马天放下掸子,掌心抚过少年微微发抖的背。 药柜上铜秤的吊绳随风轻轻摇晃,他忽然压低声音:“你闻闻叔身上有什么味道?” 朱英茫然抬头,鼻尖还泛着红:“当归...还有白芷...” “错。”马天从怀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烛光下“擅用者诛”的阴文泛着血色,“是锦衣卫衙门的桐油味。” 他指尖轻弹令牌,发出清越的铮鸣。 少年瞪大眼睛,沾着药泥的手指悬在半空:“马叔怎会有这个?” “我现在是锦衣卫暗卫了。”马天笑着将令牌收回贴身处,正色道,“此事天知地知,若泄露半句,那你我真要逃离京城了。” “真的?”少年赤着脚在药渣上踩出凌乱的脚印,“那王太医再使坏就是谋害朝廷命官!” 他激动的跳起来,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走。 马天忙捂住他的嘴:“小祖宗,别声张。” 他望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捡到他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 如今倒映着朝阳的瞳仁里,盛着他从未见过的璀璨星光。 …… 突然“咣当”一声,门板被撞得直晃,朱元璋风风火火闯进来。 “老马!”他边走边大喊,“刚刚邻居说,大清早有锦衣卫过来把你抓走了?” 马天没好气:“老黄,你这嗓门比诏狱的杀威棒还吓人。” 朱元璋上前,扳着他肩膀转了个圈:“让咱瞧瞧!哟,连块油皮都没破?稀奇,进锦衣卫衙门能全须全尾出来,你也是个异数。” 马天邀请他坐下。 “黄爷爷用茶。”朱英端来茶,朱元璋接过茶盏时,瞥见少年红眼眶,眼底暗了暗。 朱元璋喝口茶,开口:“老马,咱给你去军中差事如何?军中缺军医。” 马天“嗤”地笑出声:“我这儿逍遥自在,去给朱重八当差?” “放肆!”朱元璋瞪眼,“怎能直呼陛下小名?” 马天慢条斯理用帕子吸着茶渍:“急什么?莫非老黄你是锦衣卫的探子?” 朱元璋无语:“咱是心疼你这一身医术!” “朱元璋的官,狗的不当。”马天摆手,“老黄,我不是说你啊,你在户部抄抄写写,还不入流。” “咱不入流?”朱元璋欲言又止。 马天拎起茶壶续水,青瓷嘴儿点着朱元璋鼻尖:“就说你们那位朱皇帝,前年空印案砍了三百多颗脑袋,去年户部侍郎贪了二十两银子就被剥皮揎草,这谁受得住?” 朱元璋哼一声:“法度严明,才能治贪腐。” “他懂个屁!”马天摊手,“他以为严刑峻法,就能防贪污了?” “马叔慎言!”朱英提醒,“黄爷爷在户部当差,你怎能跟他说这些。” “老黄是自己人。”马天甩开袖子,“是不是?老黄?” 朱元璋呵呵笑:“咱肯定不会卖你们,你继续说。” 马天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圈:“这皇帝老儿就像我药铺的防风,外头瞧着祛风解表,内里燥烈伤阴。你说他夜里可睡得安稳?怕不是连门口石狮子都要查三代!” 朱元璋喝口茶,咬了咬牙问:“为何严刑峻法都防不了官员贪腐?这都不行,那要怎样才能防贪腐?” 马天沉思了一会儿,摊摊手开口: “首先,我朝俸禄太低。七品县令岁俸九十石,折银四十五两。然其需赡养师爷、衙役、门子十余人,更兼迎来送往之费。若不行‘常例钱’,阖家老小竟需典当度日。此非为贪官开脱,实乃俸禄制度有违人性之常。” “前岁户部侍郎赵乾案发,其将赃银熔作佛首藏于栖霞寺,以香火钱洗白。去岁扬州盐运使更发明‘飞洒法’,将亏空分摊民田。正如医家所言,剧毒之药催生百倍抗药之虫,贪墨之术亦随刑律进化。” “空印案还记得吧?监察御史与布政使竟相约互查空印,各取所需。今大明疆域之广,快马驿报尚需月余。宋代有‘走马承受’制度,常驻各路监察;汉宣帝设‘绣衣直指’,可直奏天听。然人力终有穷时,非机制创新不可为继。” “昔年胡惟庸案后,六部官员见同僚被诛,非但未收敛,反竞相攀咬以求自保。此正如医书所言:以猛药攻邪,正气亦伤。贞观年间,太宗以‘君臣对录’察吏治,令房玄龄掌‘考功簿’,三年一核,优者赐绯衣,劣者罚俸降职,反收奇效。” “防腐之道,当如筑堤。” “黄河治水,堵不如疏。可仿宋制设‘公使钱’明补用度,学汉宣‘增俸养廉’之策。再立‘连坐举荐’之法,若某官贪墨,保举者同罪。更可许百姓持‘鱼鳞册’比对赋税,如发现不符即可击登闻鼓。” “严刑如暴雨,可涤尘埃而不能固根本;良制似春风,虽无霹雳却能化育万物。昔年商君变法,刑弃灰于道者,终致秦人相残;而文景之治,轻徭薄赋反开太平。” 朱元璋听着,眉头深深皱起。 马天所说,他并不是没有听过。 但是,他是头一回听到这么详尽的分析。 可朱元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冷哼一声:“你是不知道贪官之可恨!” “老黄,你反正啥也不懂。”马天抬眼,“对了,你急匆匆来,干什么?又病了?” 第26章 朱元璋:雄英,咱心在滴血啊 朱元璋瞪一眼:“咱没病,是明天鸡鸣寺义诊的事。你去就行了,别带朱英。” “我要去!”朱英猛地从药柜后探出头,“我能帮马叔。“ 马天微微皱眉,看向朱元璋问:“老黄,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王氏医馆那帮人,肯定有阴谋。”朱元璋目光冷冷,“你带着朱英,反而束手束脚。” 朱英已经扑到马天身边,欲言又止。 马天揉了揉少年发顶:“朱英,你留下。” 朱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他想说“我可以当诱饵”,想说“我能帮你盯梢”,可最终只是低头盯着马天衣襟上沾着的药渍。 “啧!”朱元璋没好气的看向朱英,“小小年纪,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一把拎起朱英的后领,却在触及少年颤抖的肩膀时放轻了力道,“你要真惦记你马叔,就得把自己变强!等你能独当一面,就能帮到你马叔了。” “我明白了。”朱英抬头,眼底烧着两簇火苗,“明天我不去。” 朱元璋鼻腔里哼了一声:“放心吧小子,你马叔比泥鳅还滑溜。” 他瞥见马天正给朱英系紧散开的衣带,那熟练的手法刺得他眼角一跳。 以前雄英发热时,他也曾这样给孩子掖被角。 他猛地灌了口冷茶。 茶汤里浮着的茉莉花梗,恰如他此刻泛酸的心绪。 “马叔,黄爷爷,我去后院看书了。”朱英说完,转身去了后院。 马天看着他的背影,轻叹:“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朱元璋瞪眼:“你就知足吧。” …… 朱元璋又喝口茶,茶汤映出他灼灼目光:“马老弟,上次咱回去,把你说的在户部说了一遍,户部那群老学究听完宝钞与市场经济的说法,惊得差点打翻砚台。他们说若按此法,大明的银子能翻着跟头涨!” 马天猛地拍桌:“老黄!我们之间的话,你传出去干啥?万一引来麻烦呢?” “能有什么麻烦?”朱元璋咧嘴露出黄牙,“你说的‘日不落帝国’,可是让咱三天没睡稳。陛下若知有人能解宝钞困局,说不定直接给你封官。” “打住!”马天抓起蒲扇猛摇,“我可不想跟朱元璋扯上关系。” 朱元璋无语瞪眼:“你对陛下咋这么大成见?” “哼,也不看他做了什么。”马天哼一声,“再说,变革哪那么容易?朱元璋那个文盲懂啥?” 朱元璋咬了咬牙:“要是大臣们能说动陛下呢?” 马天摊手:“那你们去做,别说是我说的。” “哎,你上次说了那么多。”朱元璋皱眉,“千头万绪,应该从哪开始呢?” 马天沉思了下,含笑问:“知道商鞅变法,为什么成功吗?” “有秦王的支持。”朱元璋道。 “不,他是从经济变革开始。”马天道,“他让贵族一开始也得到了好处,而后才开始政治变革,那时候,变法大势已成,贵族也阻止不了他了。” 朱元璋若有所思:“所以,咱们也要从经济开始。” 马天点头:“对,泉州港现在走私的商船,比官船多三倍!若设市舶卫抽三成税,朝廷年入百万两白银,这甜头够大吧?” 朱元璋眼睛一亮:“这就是你上次说的经济专区?” “正是!”马天继续道,“仿卫所制,于泉州、宁波设‘市舶卫’,进行海外贸易。” “可行。”朱元璋点头,“出了状况,也影响不了大局。” 茶壶见底时,马天已说到激动处:“三年内,宁波港会出现‘白银旋涡’,倭国的银、南洋的香料、西域的骏马,全会被大明货品吸过来!等帖木儿的商队还在沙漠爬,我们的船队早到天方国了!” …… 朱元璋的追问愈发急促:“市舶卫的军户若被海商收买怎办?佛郎机炮造价几何?” “泉州港现有十二家走私商帮。”马天用瓜籽排布成舰队阵型,“若以市舶卫名义收编,许其悬挂龙旗贸易,他们比官兵更熟悉暗礁飓风。” 朱元璋一边点头一边暗想,到时候可派锦衣卫进商帮。 马天继续道:“开启海外贸易后,市舶卫要组建大明远洋水师,开启大航海,美洲那个地方,有大量金矿,银矿,还有粮食。当无数的金银进来,那就是另一番辉煌局面了。” 朱元璋的呼吸明显加重:“大航海?你说那什么美洲,遍地金银。” “对!”马天摊手道,“趁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还没找到那新大陆,我们先去,我们不像他们那么野蛮,红瓤是金银,白瓤是粮食,黑籽是火器!” 朱元璋不敢相信:“你怎知万里之外的事?” 马天大笑,随口胡诌:“老黄可听过‘海客谈瀛洲’?广州港的波斯人,连欧罗巴教皇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知道!” “你就该入朝。”朱元璋道。 “老黄,又来了是吧?”马天瞪眼,“说了,朱元璋的官,狗都不当。” 朱元璋一口老血。 “真正的财富不是金银。”马天突然严肃,“是定价权。等大明的商船遍布四海,这数字就是我们说了算。” 朱元璋瞪着双眼,似乎看见应天府的粮仓在发光。 远处传来朱英清洗瓜刀的叮当声,马天最后道:“当太阳升起时,总有大明商船在某处港口卸货。这才是真正的洪武盛世。” 朱元璋猛饮了一口茶。 “喂喂,是烫的。”马天来不及阻止。 朱元璋烫的嗷嗷叫,站起来蹦跶。 朱英端着西瓜从后院出来:“黄爷爷,吃一块凉瓜。” “小郎中,还是你好。”朱元璋拿过一块西瓜道,“你家叔叔,心眼坏的很,你以后可别跟他学。” 朱英一把夺过了他的西瓜,哼道:“你再说马叔,我就不给你吃了。” “嘿!”朱元璋白眼,“就这么护你马叔?咱对你也不错吧?” 一旁的马天哈哈大笑:“朱英,赏他一块,免得他说我们小气。老黄这个人,还是信得过的。” 朱英这才递给朱元璋一块西瓜:“你是客人,我和马叔才是一家人。” 朱元璋:“!!!” 感觉心在滴血。 …… 月底了,弱弱的球月票啊,别浪费,狠狠砸我。 第27章 马皇后:重八,还不把大孙接回来? 夕阳西下,坤宁宫。 马皇后正将最后一道清炒荠菜摆上桌。 三菜一汤冒着热气:醋溜白菜、酱爆河虾、荠菜豆腐,配着老鸭汤,简朴得如同寻常百姓家的饭食。 “妹子!咱要饿死了!”朱元璋风风火火闯进来,“在济安堂光啃西瓜,这会儿肚子里咣当响。” 马皇后头也不抬地摆筷子:“你呀,回回空着手去蹭饭,也不嫌害臊。哟,这身衣裳还沾着西瓜汁呢。” “吃咱大孙的,带什么礼?”老朱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抓起筷子就去夹虾,却被马皇后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洗手去!”她瞪着眼,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那孩子今日可好?” 朱元璋胡乱在铜盆里涮了涮手:“精神着呢!马天教他认药材,小崽子记性比咱年轻时还强。” 马皇后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眼圈倏地红了:“和雄英一模一样是不是?重八,这都一个多月了,还要查到什么时候?不如明日就带回宫里来,没准,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胡闹!”朱元璋拔高嗓门,见妻子肩膀一颤,声音软下来,“妹子啊,这里面还有很多疑点,关系到皇家血脉,万一是有人使阴谋诡计呢?” 马皇后抓住丈夫粗糙的手掌:“我昨夜梦见雄英了,他穿着那件杏黄小袄,朝我喊‘皇祖母’。” 泪珠子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老朱沉默着用拇指抹去她的泪,道:“标儿才恢复过来,贸然把朱英带进宫,岂不是刺激他?他本就自责当初不应该带雄英出去游玩。” 马皇后慢慢坐回去,夹起早已凉透的虾仁放进丈夫碗里:“那孩子,现在叫你什么?” “黄爷爷呗。”老朱咧嘴笑了,“跟雄英当年一样。” 马皇后望着丈夫发顶新冒的白茬,轻声道:“重八,你头发该染了。” “染啥染!”朱元璋抬头,饭粒粘在胡须上,“等咱大孙回来,正好告诉他,他爷爷为他愁白了头!” 马皇后“噗嗤”笑出声,眼泪却落得更急。 老朱慌手慌脚去擦,袖口沾了酱汁也浑然不觉。 烛光里,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此刻不过是一对思念孙儿的寻常祖父母罢了。 夕阳余晖渐收,坤宁宫内的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绣金屏风上。 马皇后夹起一筷荠菜豆腐,轻声道:“重八,我明日......能不能去济安堂瞧瞧那孩子?” 朱元璋的筷子悬在半空:“妹子,你见了怕要搂着不撒手。” 马皇后抿了抿嘴,颔首:“那我再等等。” “不着急,锦衣卫暗中看着他们。”朱元璋一笑,“再说,朱英跟着马天,能学本事。” 马皇后皱眉,把碗一推:“学医算什么本事!若真是咱们大孙,该学的是帝王之道!” “你当马天只会开方子?”朱元璋凑近,语气兴奋,“那厮有宰相之才,今日说的市舶司改制,三年可增岁入三百万两!这还只是开胃小菜!” 马皇后大惊:“你跟当年碰到刘伯温一样,那他比伯温先生如何?” “刘基?”朱元璋仰头大笑,露出当年鄱阳湖决战时的亢奋,“马天说大航海,连日月星辰运行的偏差都算进去了!刘基哪比得上?” 马皇后看见丈夫眼中久违的亮光,恍如当年收服刘基时的神采。 她伸手按住朱元璋的手:“此人若真无二心,将来能扶持标儿。” “咱给他修座凌烟阁!”朱元璋摊手,“不过那小子骂咱是文盲,对咱的怨气很大。” 马皇后收回手,没好气:“骂得在理。” …… 烛光摇曳,海勒端着盘子进来。 这位草原郡主今日穿着藕荷色比甲,发间一支点翠步摇随动作轻响,倒比寻常宫人更显灵动。 “陛下、娘娘,这是用岭南荔枝新榨的冰露。”她躬身拜。 马皇后伸手虚扶,瞥见她指尖还沾着果渍,不禁莞尔:“难为你亲自盯着小厨房捣鼓这些。” 有宫女上前接过盘子,拿出银针开始试毒。 而后,才把盘子端到马皇后和朱元璋身前。 朱元璋喝一口,搁下茶盏:“海勒,你来这好些年了,若你想回草原,咱派人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海勒已“扑通”跪地。 “臣女父王已经不在了。”她抬头时,一滴泪落下,“姑姑教我用汉话读《女诫》,说这里才是家。” 马皇后面色动容,转头对朱元璋嗔道,“你吓着孩子了。” “留在大明也好。”朱元璋道,“你父亲是咱尊敬的对手,你姑姑嫁给了咱家老二,说起来,咱们是亲戚,你就安心吧。” 海勒磕拜:“谢陛下隆恩。” “起来。”马皇后抬手,“你姑姑还在京城,你随时可以出宫去见她。” 海勒大喜:“谢娘娘。” “你年纪也不小了。”马皇后微微含笑,“你姑姑若是帮你说门亲事,报到本宫这里来,本宫给你准备嫁妆。” 刹那间,海勒从耳根红到了脖颈,连步摇的珍珠穗子都颤了起来。 “娘娘,臣女侍奉娘娘到老。”她低声道。 “本宫可不耽误你。”马皇后笑道,“怎么还害羞了呢?若是你自己看中了谁,也可禀报本宫,本宫给你做主。” 海勒抿了抿红唇,羞赧的颔首。 夜风穿帘而过,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马奶香。 “臣女告退。”她一拜,退了出去。 马皇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朱元璋哼一声:“天下人可怜的多了,她至少不愁吃不愁穿。” “我跟你就说不到一块儿去。”马皇后瞪眼。 “好好好,但是,咱提醒你啊,虽然她这些年任劳任怨,连雄英生病,都是她在跟前伺候。”朱元璋微微皱眉,“但她毕竟是异族,你还是得留个心眼。” 马皇后哼一声:“我知道!” “王保保的闺女啊!”朱元璋感慨一声,“可惜了,王保保一代名将,死的无声无息的。咱还想看他和徐达,来一场巅峰对决呢。” 马皇后一个白眼,给他一巴掌。 第28章 吕氏大惊:跟朱雄英长的一样? 东宫,暮色如墨。 殿内十几盏鎏金宫灯,照的通亮。 吕氏端坐在圆桌前,纤细的手指正捏着一柄银匙,小心翼翼地舀起半勺虾茸粥。 “熥儿,再吃一口。”她柔声哄着,将银匙递到朱允熥唇边。 四岁的孩童乖巧地张开嘴,米粥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衬得小脸愈发苍白。 一粒米粘在他的嘴角,吕氏便用绢帕轻轻拭去。 那帕子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是今晨刚从熏笼里取出来的。 朱允炆坐在一旁,手中的《孝经》被他攥得微微发颤。 他将书卷重重拍在案几上,惊得侍立的宫女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盏。 “你还要麻烦母妃喂你?”他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却掩不住其中的酸涩,“这般年纪,早该学会自己用膳了。” 吕氏抬眸,目光在儿子紧绷的小脸上停留片刻。 “允炆啊。”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比弟弟大一岁,就不能让着弟弟?” 朱允熥突然呛了一下,半口粥咳了出来,泪珠子跟着如雨落下。 “雄英大哥……”他的小手紧紧攥住吕氏的袖口,“大哥以前……会给我剥松子糖……” 吕氏将孩子搂进怀里。 “明日娘亲带你去奉先殿上香。”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大哥……也会看着熥儿好好长大的。” 朱允炆猛地起身,气呼呼去书房了。 …… 海勒端着盘走进来,鞋底与地砖相触发出细微的脆响。 盘中的琉璃盏盛着西域进贡的葡萄浆,微微荡漾。 “太子妃安。”海勒行礼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纹丝不动,“皇后娘娘新得的葡萄浆,特命我送来给两位殿下尝尝。” 吕氏执银匙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虾茸粥的热气在她与朱允熥之间氤氲,将她的眉眼晕染得愈发柔和。 “麻烦海司言了。”她抬了抬手。 海勒保持着双手托盘的姿势,等着宫女上来接,可宫女似乎在等吕氏的命令。 一阵微风吹过,朱允熥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嗝,米粒粘在他下巴上。 吕氏用绢帕擦拭的动作很慢很温柔,帕角绣着的缠枝莲纹在海勒眼前来回晃动。 她似乎忘记海勒还在,继续给朱允熥喂饭。 “二娘。”朱允熥怯生生去拽吕氏衣袖,孩子的手指在香薰熏过的衣料上留下几道皱痕。 吕氏恍若未觉般继续舀粥:“再吃几口。” 海勒的背脊挺得笔直,托盘边缘在她掌心压出深红的印子。 又过了一会儿,吕氏终于放下银匙。 “啊,海司言还在?”她抬眼时惊讶,“把东西放这儿就好,替本宫谢过母后。” 海勒将托盘搁在案几上,眼中冷厉闪过。 “太子妃待小殿下真是如亲子啊。”她嘴角噙着笑。 吕氏将朱允熥往怀里带了带,抚过朱允熥发顶:“允熥就是我的孩子。” 朱允熥打了个哈欠,明显困了。 吕氏挥手,有嬷嬷上来,抱走了朱允熥。 吕氏看了眼桌子上的葡萄汁,一笑:“本宫送送海司言。” …… 月色如霜,两道身影在九曲回廊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吕氏缓缓走在前面,海勒跟在身后。 “前日新进的蜀锦,多亏司言在母后跟前美言。”吕氏微微含笑。 海勒低头,似笑非笑:“是我分内之事。” “这些年,多亏有你帮母后打理后宫。”吕氏道,“后宫才紧紧有条。” 海勒摇头:“我都是按娘娘吩咐办事,没有功劳。” 吕氏轻笑一声:“你当然有大功,我看啊,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升尚宫了。” “借太子妃吉言。”海勒一笑。 走过回廊,海勒忽然停步,欲言又止:“还有桩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太子妃。”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吕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虽然是宫女,我可一直把你当姐妹啊。” 海勒抿了抿红唇,声音压得极低:“陛下近日常微服去济安堂,那里有个八岁孩童,与薨逝的皇长孙长的一模一样。” “咔”的一声脆响,吕氏指甲折在了雕花廊柱上。 夜风卷着这句话灌进吕氏耳中,她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就像那时朱雄英棺椁入土时,夯土砸在楠木棺上的闷响。 “那孩子眉梢也有颗朱砂痣。”海勒低声道。 吕氏一个踉跄,眼前浮现出一个月前,朱雄英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痛苦。 她喉咙猛然涌上腥甜,不得不死死咬住舌尖。 “济安堂在哪,我要去看看。”吕氏声音颤抖。 “太子妃别去,锦衣卫十二个时辰在那轮值。”海勒的告诫。 吕氏盯着廊下将熄的宫灯,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 海勒犹豫了下,道:“不过,明日鸡鸣寺义诊,那孩子会跟着他的马叔去。” “多谢海司言告知。”吕氏眸光凌厉。 “告退!”海勒嘴角闪过笑意,退了下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夜雾漫过太液池飘来,吕氏这才惊觉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孩子还活着!”吕氏满脸惊恐,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那日他明明断了气!可是,下葬当天尸体就不见了,那个小郎中,肯定就是朱雄英,他没死,还活着!” 她眼中满是惊恐,压抑着癫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一阵冷风吹过,她颤抖着长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鸡鸣寺?”她眼中冷意浮动,“本宫明天就去看看。” 她大步回到大殿上,见朱允炆捧着一本书在那等着。 “母妃,我来背书。”朱允炆道。 吕氏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轻叹:“允炆,你不要怪娘对你太严厉了。你现在是皇长孙,将来天下都是你的,你要像你皇爷爷,像你父亲那般懂得多,才能坐稳皇位,君临天下。” 朱允炆重重颔首:“儿子明白。” “至于你弟弟,将来做个只会吃吃喝喝的亲王,就好了。”吕氏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第29章 马皇后:本宫去会一会那神医 坤宁宫,烛火摇曳。 朱元璋斜倚在罗汉榻上翻着《资治通鉴》,马秀英就着灯影缝补一件褪色的棉布袍子。 窗外夏虫窸窣,朱元璋忽地将书册重重一合:“咱今儿去大本堂瞧了瞧,那李希颜老头当真狠心!老十二手心肿得跟馒头似的,天擦黑才放课。咱当年要饭都没挨过这般打!” 马皇后银针一顿,线尾在袍角打了个旋:“重八,你忘了宋濂先生立的规矩?大本堂的规矩定了后,你和我都不能随意改。李先生连太子的板子都照打,这才是真学问家。老四从前比猴儿还野,如今不也成了边关猛将?” “理是这么个理。”朱元璋抓起茶盏又放下,“可咱听着那戒尺声,还是心疼儿子啊。” 马皇后将针线箩推得哗啦响:“你当先生们容易?昨日李先生呈的功课我看了,标儿写‘仁政’二字练废三刀宣纸。这江山将来要托付的,可是龙爪不是鸡爪!” 皇帝忽然笑出声:“倒是老十二那混账,今日背《孟子》把‘民为贵’念成‘馍为贵’,活该挨打!” 马皇后却望着烛泪出神:“宋先生之前说,皇子们学的是为君之道,咱们当年吃糠咽菜学的却是活命之道。宋先生还说了,皇子才是王朝真正的龙脉,是一个王朝的重中之重。” “宋濂啊。”朱元璋眼神幽幽,而后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咱种地时哪敢想娃娃们能跟着大儒念书?就让他们多吃些苦头,总强过将来被百姓戳脊梁骨。” 马皇后咬断线头,将缝好的袍子叠得方正:“雄英若活着,允炆也有个伴。” “是啊,东宫也该有个大本堂了。”朱元璋道,“皇孙们一样得好好读书。” …… 夫妻两正聊着,值夜太监郑春进来:“启禀陛下、娘娘,太子妃在殿外求见。” 朱元璋从《资治通鉴》上抬起眼,烛火在他眉弓投下两道深壑:“这么晚了,来做甚?” 马皇后已搁下针线:“定是有要紧事,快传。” 殿门开处,吕氏的身影被宫灯拉得细长。 她穿着素白缎面竖领袄,进殿便行大礼:“儿媳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好孩子快起来。”马皇后向前倾身。 宫女上前忙要搀扶,吕氏却已自己直起腰,双手仍恭谨地交叠在腹前。 朱元璋没有抬头,翻着手中的书:“老十二今日背《孟子》错三处。” 这话像块冷铁砸在地上。 吕氏睫毛颤了颤,袖中手指蜷进掌心。 “吕氏啊。”马皇后温声问,“可是有什么急事?” 太子妃跪下,这次额头抵着青砖久久不起:“家母旧疾复发,儿媳想明日去鸡鸣寺为她祈福。” 马皇后望向窗外。 一钩新月正挂在奉先殿飞檐上,恍如三十年前她跪在破庙里为病重母亲祈祷时的光景。 “真是个孝顺孩子,本宫准了。”她抬手道。 “谢母后。”吕氏再拜。 马皇后轻叹一声:“都是一家人,你进宫后,又不能随意出宫,以后家中有事,及时跟本宫说。” 吕氏面色欣喜,叩首退出,退到殿门外才敢抹去眼角水光。 朱元璋终于合上书,书脊“啪”地一声响。 “鸡鸣寺?”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明日会有义诊,那马天也会去。” 他把王氏医馆邀马天去义诊的事说了一遍。 马皇后眸光亮起:“正好,我明天也去下鸡鸣寺,会一会那个神医。” “那你可别用皇后的身份去,那样就没好戏看了。”朱元璋笑道。 马皇后哼一声:“我微服私访的次数,可比你多。洪武三年查粮仓,八年访织坊,上月还扮成卖绢花的婆子骗过了锦衣卫。” “那是那是。”朱元璋凑近,胡茬蹭过妻子鬓角,“妹子你多聪明,女中诸葛。” 他故意把“诸葛”二字拖得老长,手指悄悄去勾她腰间玉佩。 马皇后反手拍开他:“少贫嘴。” 朱元璋坐回椅子里,皱眉:“吕氏母亲病了,她该回家啊,去鸡鸣寺有啥用?” “回家?”马皇后冷笑一声,“太子妃省亲要提前半月净街,礼部得备仪仗,光鸾驾就要调八十一人。你当都跟你当年似的,拎着杀猪刀就能闯丈母娘家?” 住院心中嘀咕,那也不是你亲娘。 “重八。”马皇后轻叹一声,“吕家姑娘嫁进来那年才十八,如今回趟娘家比出征还麻烦。还有其他王妃,都差不多,嫁入朱家,像是进了牢笼,我们得当自家闺女疼啊。” “知道知道。“皇帝含混应着,目光又落回书上。 …… 烛影摇曳间,马皇后转头问:“若明日王氏医馆的人太过分,我要不要站出来管管?” 朱元璋摇头:“锦衣卫早扮成香客候着了,毛骧报有安排,你看戏即可。” “你果然要试马天!”马皇后瞪一眼。 朱元璋摊手一笑:“他可是张定边的徒弟,那年鄱阳湖,那厮差点取了咱的项上人头。咱要看看,马天和张定边是有阴谋,还是就只是个巧合。” 马皇后还是有些担心:“万一起了冲突闹出人命?” “妹子啊。”朱元璋用脚勾过绣墩按她坐下,“王氏祖传的医匾还挂在三山街,他们比咱更怕见血。这帮地头蛇,不过是想把外乡郎中挤兑走。” 马皇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忽又眼睛一亮:“戴思恭明日也会去吧?” “正好!让这倔老头去考较考较马天。”朱元璋大笑。 “你把马天说的那么神,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考谁。”马皇后笑道,“我都有些期待见到那马天了。” 朱元璋来了兴致:“他不仅仅医术高,若是能收服,将来定是个大才。” “不如,让标儿也去见见?”马皇后道,“他将来就是入朝,也是辅助标儿。” 朱元璋若有所思:“也不是不行,让标儿时不时去马天那学学。” 马皇后白眼:“哪有太子上门去的?不如把他请进宫里。” “再等等吧。”朱元璋道,“等岭南那边传来消息。” 第30章 马皇后:那个身影,似曾相识 翌日,早膳后。 马皇后褪去织金凤纹的华服,一袭靛青棉布裙衫裹着瘦削的身躯,发间那支桃木钗还是朱元璋当年在濠州城集市上赊来的。 今日去鸡鸣寺,她早早出门。 侍女玉儿捧着竹篮跟在后头,篮里粗麻布盖着几枚铜钱。 这是她们今日全部的“家当”。 朝阳落下,二人走在街道上,左看看右问问。 马皇后极为喜欢宫外这烟火气。 她蹲在陈婆子的粥摊前:“老姐姐,这新麦熬的粥稠得能立筷子,定是滁州来的麦子吧?” 惊得陈婆子瞪圆了眼:“娘子好利的眼睛。” 转过街角,她拽着玉儿钻进布庄。 掌柜正抖开一匹松江细布,日光透过窗棂,布匹上浮动的棉絮像极了那年定远的雪。 “这布不错。”她心中微动。 她想起爹当年带着她逃难到定远,当时下着大雪。 爹把她托付给了好友郭子兴,独自逃难,大雪很快就没了他的背影。 “买下。”马皇后回过神。 买了布,两人继续向着鸡鸣寺方向走。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驾黑漆马车如恶兽般冲来,车夫抡起包铜马鞭,抽得瓜果四溅:“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人群如退潮般散开,露出路中间呆立的垂髫小儿。 马皇后竹篮坠地,蜜饯滚了满地。 她提着裙摆冲向街心,罗袜被碎陶划破也浑然不觉:“孩子,当心!” 一道青色身影急速跑过。 那人左臂挟住孩童,右手护住腰间古怪药箱,就地滚出丈余。 马车擦着他们衣角碾过,药箱的锁在青石上刮出刺目火星。 “作死的贱民!”车夫咒骂声混着铃铛声远去。 马皇后瘫坐在馄饨摊前,看着青衣人单膝点地。 他从古怪箱子取出一串糖葫芦,递给那孩子,孩子抽泣着接过。 待马皇后踉跄走近,青衣人已隐入人群。 她定神望去,只捕捉到背影,束发的布带随风扬起。 “这背影,似曾相识啊。”她眉头皱起。 玉儿急急上前,攥着马皇后划破的指尖发颤。 “娘娘!”玉儿跪地检查她裙摆,“若让陛下看见这伤口,还不得杀了奴婢。” “不碍事。”马皇后托起她下巴,拇指抹去小宫女眼角的泪光,“有本宫在,陛下也不能把你咋样。” 玉儿为她清理伤口,眉头紧蹙:“娘娘,刚刚太危险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 “傻丫头。”马皇后收回手,“当年陛下被陈友谅围困鄱阳湖,本宫顶着箭雨送饭食时,可比今日凶险多了。” 玉儿抓住她手腕,掌心全是冷汗:“可你现在是大明的皇后,母仪天下啊!” “什么母仪天下,我就是个平常妇人。”马皇后一笑,继续往前走。 玉儿无奈叹息一声,岔开话题:“刚刚那马车,是王氏医馆的。” 马皇后面色顿时冷下来:“王望在太医院,仅次于戴思恭,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家人,就这般跋扈?王望知道吗?” “难说!”玉儿轻哼一声,“马车里应该是王望的儿子王观,去鸡鸣寺义诊。他因为有个太医的爹,是京城的名医呢,王公贵族都找他看病。” 马皇后脸更冷了:“难怪这么蛮横,刚刚差点就撞人了。” 玉儿凑近,低声道:“奴婢听尚食司说,王府常年从辽东私购人参和其他药材,几大车几大车的运进京城。” “走,去鸡鸣寺。”马皇后目光清冷。 …… 两人刚走没几步,又有急促马蹄声传来。 那马车没有减速,竟这么直接飞驰而过,整条街巷像是被投入沸水的油锅。 马皇后刚扶起被撞倒的糖人摊主,那辆朱漆描金的马车已掀起漫天烟尘。 车帘翻飞间露出半幅金线密绣的缠枝莲纹,正是去年太子妃生辰时马皇后亲赐的苏绣花样。 街面顿时乱作一团。 卖炊饼的老汉眼睁睁看着蒸笼被马蹄踢翻,雪白的面饼滚进污水沟;挑着鲜鱼的货郎慌忙躲避,箩筐里的鲤鱼在石板路上噼啪乱跳;更有个梳着总角的小童吓得跌坐在地,手里新买的糖人摔得粉碎。 马皇后靛青的裙角沾上飞溅的泥点,玉儿急忙用帕子去擦,却发现主子的目光死死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是太子妃的车驾。”玉儿声音颤抖,“今天去鸡鸣寺祈福。”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原来街边药铺学徒捧着的药罐被惊马震落,当归、白芍混着陶片迸溅开来。 “这般急吗?丝毫不顾行人?”皇后冷眉。 “或许是微服,太子妃着急时辰。”玉儿欲言又止。 她记得清楚,去岁冬至宴上,太子妃为陛下布菜时连筷尖与龙纹碗的距离都量得精准。 此刻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却碾碎了街市安宁,车后留下满地狼藉:翻倒的菜筐、踩烂的果脯、还有被车轮轧断的桃木簪,方才那卖花姑娘躲闪时落下的。 马皇后用绢帕擦拭糖人上的尘土,帕角“马”字绣纹沾了灰,恰似那辆马车扬起的烟尘,迷了煌煌天家的体面。 …… 疾驰的马车在鸡鸣寺山门前戛然而止。 太子妃吕氏扶着宫女的手踏下车辕,太医王望立即拽着儿子王观跪伏在青石阶上。 吕氏云髻上的金步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映得王观不得不眯起眼睛。 “本宫微服祈福,你们不必拘礼。”吕氏声音,“忙你们的去。” 王望正要禀报义诊事宜,却见太子妃已随知客僧进入寺庙。 王观的目光追随太子妃的背影,而后转头问:“父亲,我什么时候能进太医院?” 王望冷哼:“看见寺前那面‘医者仁心’的匾额了吗?今日若输给那个游方郎中,你这辈子就守着药碾过日子吧!” “就凭那个野路子?”王观提高声调,“爹你就放心吧。” “今天这一局,不仅仅是赶走那游方郎中。”王望道,“还要给你机会展示医术,我就能顺势举荐你如太医院。” 王观大笑:“等我进了太医院,你我父子联手,赶走戴思恭那老东西。” 王望着怒喝:“慎言!” “爹,这就你我二人。”王观上前扶着父亲往里走。 王望哼一声:“都准备好了吧?今天戴思恭也在,在他面前,可别耍花样。” “都准备妥当。”王观自信道,“爹,你就看我的吧,不会给王氏医馆丢脸。” …… 月底了,弱弱的求月票啊,拜托各位大佬。 第31章 吕氏:马天竟与皇后有几分神似 晨光穿透古柏枝叶,落在鸡鸣寺青石广场上。 三丈高的“普济众生”杏黄旗在微风中轻展,旗下整齐排列着二十余张柏木诊案,每张案头都摆着官窑烧制的青花脉枕。 东侧廊檐下,药童们正将新劈的樟木药柜依次排开。 最上层码着贴红签的珍稀药材:长白山老参用油纸裹得严实,川贝母盛在琉璃罐中泛着珍珠光泽;中层则是寻常的当归、黄芪。 药香混着寺内飘来的檀香,在晨雾中酿出独特的清苦气息。 西边空地上架起十口陶瓮,瓮下柴火噼啪作响,翻滚的药汤在瓮口凝成白雾,几个小沙弥手持长柄木勺不断搅动。 忽然寺门打开,知客僧高唱:“恭迎诸位郎中先生!” 但见十余名医者鱼贯而入,他们昂首挺胸,却在经过中间主案时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 主案后坐着位白发如雪的老者,一袭素葛长袍纤尘不染,正用麈尾拂去案上落花。 见他抬首,众人立即整冠肃立,为首的刘郎中抢先三步上前,双手捧起个锦盒:“戴院使,这是在下在岭南寻得的百年石斛,特献与你老入药。” 后面众人顿时如潮水般涌上,有举着医案的,有捧着古籍的,青石地上霎时跪倒一片。 原来这位老者,是太医院的院使戴思恭。 “都起来吧。”戴思恭指尖轻叩案面,声若清磬。 他接过石斛时袖口微垂,露出腕间三枚艾灸疤痕。 阳光透过他耳际银发,竟映出近乎透明的光晕,衬得面上皱纹都成了智慧的刻痕。 王望在人群外围死死攥紧药箱铜环。 他今日特意穿着御赐的孔雀补服,腰带上七枚玉扣叮当作响,却无一人回头。 身旁王观冷笑:“父亲你看,戴老头案上那部《本草衍义》,分明是撕了咱们王府的藏书票,哼,这就是威望?” 戴思恭似有所觉般抬眼望来。 老人目光如古井无波,却在掠过王氏父子时泛起些许涟漪。 王望急忙拽着儿子跪拜,低头瞬间瞥见自己官袍前襟竟沾着星点药渍。 那是今晨故意泼洒的汤药,原想彰显勤勉,此刻却在众人素净衣冠间显得格外扎眼。 …… 广场上,人群中。 吕氏素纱覆面,却遮不住眉间拧出的三道细纹。 她攥着绢帕抵在鼻前,绢面金线随着急促呼吸微微颤动。 三步外,个佝偻老妇正咳出带着血丝的浓痰,黄绿黏液溅在青石缝里,惊得吕氏猛然后退半步,踩到身后侍女的丝履。 “娘娘当心!”侍女慌忙搀扶,却被吕氏甩袖挣开。 太子妃的杏眼扫过四周:左侧瘫坐着个面生恶疮的乞儿,溃烂处爬着几只绿头苍蝇;右边壮汉脱了上衣让医童敷药,背脊紫红疔疮渗着脓血;更有对夫妇抱着浑身起疹的婴孩,孩子哭嚎时喷出的涎水正落在吕氏裙裾上。 “这些贱民!”吕氏从牙缝里挤出气音。 她忽然瞪大眼睛,一个满脸脓包的老头竟朝她方向踉跄走来,枯爪似的手掌在空中乱抓,袖口滴落的黄水在地面拖出黏腻痕迹。 侍女急声低语:“太子妃,台上备了苏合香,要不还是去台上吧。” 话音刚落,一阵腥风卷着腐臭扑面而来。 但见四个脚夫抬着门板冲进人群,板上躺着腹部鼓胀如鼓的汉子,肚皮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经过吕氏身旁时,那汉子突然喷出黑血,几点温热溅上面纱。 吕氏浑身剧颤,面纱下传来牙齿相击的脆响。 她死死盯着自己染血的袖口,忽听得头顶“啪”的一声,原来是只吸饱血的蚊子在她帷帽上爆开,留下朱砂似的污点。 “本宫今天是微服,站在下面才看的清楚。”吕氏声音发飘,像在说服自己。 话未说完,斜刺里冲出个癔症发作的妇人,披头散发地撞翻药童手中的陶罐。 褐黄药汁泼洒间,吕氏看清那妇人嘴角挂着白沫,脖颈处密密麻麻全是抓痕。 侍女再忍不住,拽住主子衣袖:“太子妃千金之躯,怎能待在这?” 吕氏面纱无风自动,露出的半张脸已涨得通红:“在等等。” …… “老子来也!” 马天背着急救箱大步而来,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马郎中,他还真来了!”有人认出了他。 这话像块热油泼进滚水,二十余张诊案后的医者齐刷刷抬头。 但见马天纵身跃上高台,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谁是王观?” 木案后转出个锦衣公子。 王观慢条斯理抚平绣着忍冬纹的袖口,玉簪束起的发冠下眉眼含霜:“我就是。” 马天直接扯开急救箱搭扣,露出里面分门别类的药包:“别浪费老子时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等等,还有规矩要讲。”王观挥手。 马天拇指往身后广场一指,那儿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垂死病患,“看见没?喘不过气的那个,等你念完规矩早见阎王了!” “粗鄙!”王观袖中滑出柄象牙柄小秤,“按《太医局条例》,当先论病理,再……” “狗屁条例!”马天怒骂,“那边妇人怀里的娃儿高热,东头老汉的肠痈快穿孔了。你跟这些将死之人谈规矩?” 银发如雪的戴思恭拍案而起:“说得好!” 马天却斜眼睨他:“你又是哪根葱?” 全场霎时死寂,连咳血的病患都屏住了呼吸。 “狂徒!”王望气得冲出来,腰间七枚玉扣叮当乱响,“此乃太医院院使戴大人。” “一帮井底之蛙。”马天目光俾倪,“别特么扯淡,赶紧救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人群中的吕氏,眯起一双美眸,眉头皱起:“这个马郎中着急救人的样子,与皇后居然有几分神似。” 一旁的侍女却摇头:“他如此粗鄙,哪有娘娘的端庄和贵气?” “那倒也是,贱民嘛。”吕氏满脸鄙夷,“而且还是个蠢才,一上来就得罪这么多大人物。” 侍女皱眉:“他竟然是神医?” 吕氏环视一圈,冷道:“他一个人来的?” 第32章 惊恐的吕氏:不能让马天进太医院 “来人!” 青石广场上骤然安静。 王观广袖一挥,两名家丁立刻抬着个抽搐不止的老妇挤到台前。 老妇四肢痉挛,嘴角白沫顺着皱纹流到衣领。 “马郎中既擅急症。”王观似笑非笑,“不妨先诊此癔症?” 话音刚落,老妇突然剧烈翻滚,差点撞翻药童捧着的银针匣子。 马天在老妇身前蹲下,嗅了嗅鼻子。 老妇耳后残留的茉莉胭脂混着汗味钻入鼻腔,发间还沾着戏班子常用的头油。 他冷冷一笑,扯开嗓门:“了不得!此乃吊死鬼附体!” 惊得围观人群倒吸凉气。 “胡说八道!”王观拍案而起。 却见马天已点燃三棱艾柱,青烟笔直如剑:“百会穴灸透,恶鬼自消!” 艾火距头皮三寸时,老妇眼皮狂跳。 待灼热逼至发根,她突然鲤鱼打挺蹦起来,捂着脑袋连退七八步:“烫死老身了!” 怪叫着,连蹦带跳。 “你这癔症。”马天转着艾柱咧嘴一笑,“来得比城南说书人翻篇儿还快啊?”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几个药童笑得直揉肚子。 王观面皮由白转青,正要发作,忽听得“咔”的一声。 戴思恭一拍桌子,老人银发无风自动:“王郎中可知,假病占诊位,真患者便少一分生机?” 太医院院使的目光如晒药刀刮过王氏父子:“若再拿百姓性命当儿戏,老夫禀报陛下。” 王望连忙道:“戴大人言重了,犬子只是让大家轻松一下。” 王观整了整衣领,冷笑:“方才不过试试马郎中的本事。此次义诊事关重大,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滥竽充数吧?万一害了百姓性命呢?” 马天目光冷冷:“你特么还费什么话?后面排队的肠痈患者都快疼昏了!” 王观击掌三声。 四个轿夫抬着顶青绸小轿穿过人群,轿帘垂落的竹片碰撞声里,一只系着红绳的手腕从缝隙伸出。 王观高喝:“此乃御史夫人,请悬丝诊脉!“ 马天两指搭上丝线,指腹立刻传来沉弦有力的震颤。 这分明是酗酒男子的脉象!他佯装闭目沉吟,突然翻腕甩出三寸银针。 寒光破空声中,竹帘“哗啦“倒塌,露出个歪嘴斜眼的泼皮,正捂着曲池穴嗷嗷直叫。 “御史夫人好大的喉结啊!“马天一脚踩住泼皮衣摆,“王公子找托儿也不挑个像样的?“ 王观“噔噔”后退两步,腰间玉带钩撞在药柜上。 他脸色由青转白,终于发现自己小看马天了。 那泼皮正是他常去的赌坊看场,昨夜还收了他十两银子。 原本,他以为今天轻松打发马天,没想到连连受挫。 “辨脉如神!“戴思恭起身,老院使眼中精光暴涨,“老夫行医六十载,悬丝辨男女者不过三五人!三日后太医院考校,你来吧,通过后可入太医院。” 王望大惊,扑上来拽住老人衣袖:“院使三思!这野郎中身份不明,岂能进太医院?” 戴思恭甩袖震开王望,指着满地狼藉冷笑:“王太医教的好儿子!拿赌棍冒充命妇,用艾灸戏耍病患,今日之事,老夫必当具本上奏!” …… 青石台下,吕氏面色极为阴沉。 她望着台上狼狈的王观,丹凤眼里凝着冰寒:“连个江湖郎中都收拾不了,王家养的好儿子!” “王太医上月还献了支百年山参,举荐他儿子进东宫呢。”侍女皱眉道。 吕氏冷哼一声:“拿本宫的荐帖当擦脚布么?幸好今天看到了他儿子是什么货色,这等废物进了东宫,怕是要把太子的补药搞成毒药。” 侍女偷瞥台上正收针的马天:“可王望毕竟管着御药房,对东宫也忠心,若他再求太子呢。” “让他儿子去浣衣局当差倒合适。”吕氏面色阴沉,“东宫不是善堂,容不得这等成事不足的蠢货!” “那个马郎中倒是厉害。”侍女目光紧追着马天,“戴思恭也很明显看重他,要举荐他进太医院。” 吕氏面纱下的脸闪过害怕:“绝对不能让这么一个胆大的人进太医院,何况,他是个身份不明的野郎中。” “可戴院使若执意……” “闭嘴!”吕氏冷喝,“这种无尊卑,胆大包天的人,进了太医院就是祸害!” 台上戴思恭正拍着马天肩膀大笑,吕氏却像看见毒蛇缠上玉阶。 她脸上闪过凝重之色:“看来得让戴思恭离开太医院,他不是想当个游医么?” “戴思恭是陛下和娘娘看重的人。”侍女提醒。 吕氏冷冷一笑:“对付他,很简单。” …… 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四个猎户抬着块门板冲上青石台,鲜血顺着木板缝隙滴成蜿蜒红线。 上面那汉子仰面抽搐,肚子上的伤口汩汩冒血,血湿透了粗布衣衫。 他的手死死掐着自己的伤口,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气声,每次呼吸都有血泡从嘴角溢出。 “让开!”王观凑上前,瞬间又退了回来。 那汉子痛的抽搐,血还在嗒嗒落下。 围观人群又退了三步,几个妇人当场呕吐起来。 “马郎中可敢行剖腹之术?”王观转身,却冲着马天扬起下巴。 他故意提高声调:“你不是神医吗?现在看你的了。” 噗! 门板上的汉子突然剧烈痉挛,一股黑血喷在他雪白的中衣上。 戴思恭正要上前,却被王望拦住:“院使三思!这伤势,怕是神仙难救。” 老院使的视线却穿过人群,落在皱眉的马天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马天身上。 “你这神医是假的吧?”王观疾风大笑,“还是说怕见真章?” 马天根本没有听清王观的话。 他在看汉子的伤口,应该是被野兽抓开的,需要进行一个小手术。 急救箱里的药和器材,完全能做这样的小手术。 “哈哈哈,什么狗屁神医。”王观大笑。 他就是要激马天来救人,这人肯定是救不了了,到时候,就能砸了马天的名声。 而后,他在用王氏医馆的影响力,把马天赶出京城。 第33章 因为,马皇后快要病逝了 “让开!” 马天单膝跪地,“咔嗒”一声弹开急救箱。 当碘伏棉球、缝合针等现代器械摆在青石板上,围观人群发出整齐的抽气声。 “按住他肩膀!”马天头也不抬地命令,手中10ml注射器已精准刺入伤者皮下。 麻醉剂推注时,戴思恭拨开人群。 老院使亲眼看见那汉子扭曲的面容竟渐渐舒展,这比华佗的麻沸散还要神效百倍! 手术剪“咔嚓”剪开黏连衣,动作无比熟练。 马天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探入伤口,沾血的镊子夹出碎骨,几个年轻医者当场干呕。 他却举起个玻璃小瓶:“生理盐水冲洗,比你们用黄柏水干净十倍。” 水流冲开血污的刹那,戴思恭的银须剧烈颤抖。 这莫不是《洗冤录》里说的“澄澈如秋露”的圣水! 不知不觉,台上的医者都围在马天周围。 马天那流畅的动作,有着一种美感。 最震撼的当属缝合。 当3-0可吸收缝线在伤口间穿梭如银鱼时,全场死寂。老院使抓住身旁药童:“快看!他竟用弯针在皮肉里绣花!” 那针脚细密程度,连苏州绣娘都自愧不如。 马天最后拍上防水敷贴的动作,更让王望目瞪口呆。 没有药膏,没有布条,这薄如蝉翼的物件竟能封住伤口? “抗生素。”马天声音极稳,“口服三天,伤口绝不溃烂。” 戴思恭夺过那枚白色药片,老眼迸发出骇人精光。 “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像是捞痒痒。”猎户坐起来,满脸骇然。 广场上,不知谁先喊了句“神仙手段”,整个鸡鸣寺广场顿时跪倒一片。 戴思恭却盯着急救箱里反光的手术刀,想起《黄帝内经》中“上古有真人者”的记载。 这哪是医术?分明是夺天地造化的仙术! …… 人群中,吕氏目瞪口呆。 她看着那血人竟自己坐起来,这都能救活? “太子妃,他真是神医。”侍女的声音发颤,“戴思恭都赞不绝口呢。” 吕氏猛地攥紧帕子。 她想起戴思恭上月诊太子头风时,那副“天命难违”的倨傲模样。 而今这野郎中,竟用个琉璃瓶里的清水就让伤口愈合如初? 她突然意识到更可怕的事,连连摇头:“这马天,绝对不能让戴思恭把他带到太医院。” 侍女眼中闪过疑惑,可她不敢问。 “查!”太子妃面纱下的红唇扭曲着,“他那些妖器定是西域邪术!” 侍女颔首:“还没完呢,王家就这么认输了?” …… “这就是神医了?”王观怒吼一声,“抬上来!” 一具泛着死青色的“尸体”被王家仆役抬上来,人群潮水般退开三丈,几个妇人当场昏厥。 溺者浮肿的指缝里还缠着水草,像是从秦淮河底刚捞出来的真死人! “此溺亡者若能救活,太医院首座让你来当!”王观还要嘲讽,却见马天已单膝抵住溺者胸膛。 他指尖划过颈动脉的刹那,眼中惊喜闪过。 “尸僵未现,瞳孔未散。”马天从急救箱抽出支金属长针,“王郎中连假死症都认不出?” 说完,三寸银针已捅进溺者心窝! 围观人群爆出尖叫,却见马天另一只手竟按着个黑铁匣子往尸体胸口猛压。 “砰!” 溺者整个人弹起半尺,王望官帽都被惊得歪斜。 马天打开急救箱,开始急救。 幸好,他这是专业版急救箱,设备完整。 嗞~ 当第二道电流穿过胸膛时,诈死者突然喷出黑水,像上岸的鱼般疯狂抽搐。 马天掰开他牙关灌入药粉,转眼间那青紫面皮竟泛起血色! 不知哪个货郎先喊了句“活啦”,广场上百姓哗啦啦跪倒,额头把青石板磕得咚咚响。 “活神仙!这定是太上老君座下童子!”卖炊饼的老汉涕泪横流。 戴思恭却盯着那支用过的肾上腺素针管,老迈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秋叶。 琉璃针筒里残留的透明药液,比《道藏》里记载的瑶池玉露还要澄澈! 王望的乌纱帽此刻成了笑话。 当溺者抓着马天衣襟哭喊恩公时,这位太医把儿子往人群里推搡。 王观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他听见百姓议论:“王家父子一起,都比不上神医。” 戴思恭激动的抓着马天:“老夫一定要举荐你入太医院。” “进太医院,等着被朱元璋砍脑袋?” 马天心中吐槽,可看戴思恭一脸的急切,感觉这老头不是坏人。 他拽着戴思恭的袖子往角落走,老太医的官靴还在打颤。 方才那支能起死回生的琉璃针筒,此刻就插在马天腰间的牛皮袋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戴老啊。”马天压低声音,“我真不想进太医院,只想为百姓看病。” “为啥?”戴思恭愣住了。 因为他一路走来,看到几乎所有郎中,都想进太医院,飞黄腾达。 马天当然不能说为什么。 他记得前世电视剧里演过,朱元璋因为马皇后和朱标的死迁怒太医,杀了不少太医。 “戴老,要不这样。”马天从袖中甩出个羊皮卷,展开竟是副精密的人体经络图,“肾上腺素注射术、心肺复苏法等,刚刚我的那些医术,都传给你,只要你不举荐我如太医院。” “当真?”戴思恭眼放精光。 马天肯定的点头:“我只想做个普通郎中,为百姓看病。” 戴思恭连忙就要跪拜:“拜见师傅。” “别拜!”马天一把托住要行大礼的戴思恭,“你一把年纪跪我,不是折我寿吗?我们就当切磋,我肯定也有许多要向你学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戴思恭狂喜。 …… 两人正说着。 王望铁青着脸过来,道:“戴院使,你不能就这么随便招他如太医院,他是个野郎中。” “呵呵!”戴思恭冷笑,“王院判放心,马天拒绝入太医院。” 王望惊愣当场,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马天。 “呵呵呵,老王啊,你看,我不跟你争。”马天摊手一笑,“以后咱们和气生财,行不?” 他心中吐槽。 等着吧,再有不到一个月,你们到时候就哭吧。 因为,马皇后快要病逝了。 第34章 马皇后:真神医?传来见本宫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马皇后带着玉儿进鸡鸣寺,在观音殿后廊看见了徐妙云。 燕王妃素衣跪在蒲团上,面前供着的不是往生牌位,而是一排带缺口的雁翎刀。 那是阵亡将士的遗物,刀柄缠着的红绸已被血浸成黑褐色。 “母后!”徐妙云看到马皇后进来,慌忙要拜,却被马皇后按住肩膀。 马皇后的手指在触到儿媳单薄衣衫时微微一颤,北疆的风雪似乎穿透了金陵夏衫。 “这是?”她指着那排雁翎刀问。 徐妙云犹豫了下,禀报:“上个月,北元抢掠边境,燕王亲率大军阻止,大胜,可也阵亡了不少将士。儿媳不能做什么,就为他们念经祈福。” “老四又冲阵了?”马皇后拈起三炷香,香头红点在她眼底晃成边关烽火。 徐妙云展开染血的军报,纸上是朱棣狂草:“本王阵斩北元大将,然先锋营三百二十人俱殁……” “这个老四,还是这么拼命。”马皇后眼中满是担心。 徐妙云脸上浮现苦笑,马皇后拍了拍她肩膀:“本宫与你一起,为阵亡的大明将士念经祈福。” 她们跪在蒲团上开始诵经,婆媳二人的影子在经幡上叠成巍峨山岳。 念完经,徐妙云上前扶起马皇后。 “那混小子总说‘塞王当为大明屏藩’。”马皇后轻叹,“他爹当年冲锋陷阵,是因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如今国库充盈,他偏要学霍去病,你也不管管他。” 徐妙云一边搀扶着马皇后,叹息一声:“殿下说,唯有主将亲冒矢石,士卒方知朝廷未弃边关。” “这个老四!”马皇后眼中担忧更甚。 徐妙云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这是阵亡将士的名册。” 马皇后展开黄麻纸,指尖抚过那些被雨水打湿了的姓名。 “传本宫懿旨。”马皇后抬眼道,“凡战殁将士子弟,皆入国子监蒙学!” 她抓过徐妙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老四媳妇,你记住,你守着的不是王府后院,是大明江山的后院。” 话音被骤然响起的鼓声淹没,僧人们正为超度亡灵击鼓,声浪如万马踏过冰河。 …… 微风吹过廊檐,徐妙云正挽着马皇后缓步而行。 婆媳二人的衣袖缠着同一缕暖风,马皇后驻足,指尖拂过儿媳腕间磨旧的银镯。 那是燕王大婚时内库打的,如今已裹上了北疆风沙的痕迹。 “老四家的。”马皇后将徐妙云的手翻过来,掌心那道结痂的烫伤赫然显现,“这是给将士们熬药烫的?” 徐妙云抿了抿嘴唇,微微颔首。 马皇后幽幽一叹:“这些年你操持王府,实在是辛苦了。” “儿媳不辛苦。”徐妙云道。 “老四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马皇后一笑,“不管是做妻子,还是做娘亲,本宫对你都很满意。” 徐妙云躬身拜:“都是儿媳该做的。” 马皇后继续向前走,问:“你打算何时返回封地?” 徐妙云面色微变,拜道:“高炽大病初愈,长途奔波,怕扛不住,儿媳只能等他康复了再走。” “我不是催你回去。”马皇后道,“老四反正在边关,你带着孩子们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 “炽儿昨夜还背《出师表》给儿媳听。”徐妙云嘴角勾起得意,“煦儿练武也很刻苦,说要跟父王打仗。” 马皇后牵着她,面色慈祥:“两个孩子是你用命换来的珍宝。” 两人来到后院,风吹起了落叶。 马皇后忽然轻笑:“你爹徐大将军当年镇守北平,回京述职总带一包酸枣糕。” 她指尖点了点徐妙云腰间荷包,“如今你这荷包里,装的可是老四从居庸关寄的胡桃?” 燕王妃面色微红,却见婆母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锦盒:“高炽既好了,带他进宫尝尝尚膳监新制的乳酥。” …… 鸡鸣寺后院的银杏叶沙沙作响,马皇后正与徐妙云细语家常,忽见玉儿提着裙摆疾奔而来。 宫女鬓发散乱,绣鞋上沾着青苔,显然是穿廊过院一路狂奔。 “娘娘!燕王妃!”玉儿扑跪在青石板上,胸脯剧烈起伏,“那、那马神医当真神了!” 马皇后凤眸一凝。 “规矩都忘了?”她声音不重,却让玉儿瞬间绷直了背。 宫女慌忙整理衣冠,可眼底的惊涛骇浪怎么也压不住。 她咽了咽唾沫,将广场上所见娓娓道来。 当说到银针穿心时,徐妙云一把抓住廊柱。 战场上若是又这等医术,岂不是能救活很多将士? “那溺者,当真还魂了?”马皇后不敢相信。 她眼前浮现一个多月前太医院会诊,十几个白发太医对着皇长孙高热束手无策的模样。 玉儿重重点头:“戴院使当场就要行拜师礼!” “这人要招进太医院啊。”马皇后猛地起身。 “母后。”徐妙云轻声道,“这位马先生,儿媳见过,高炽咳嗽不止,就是马先生治好的。” 她突然噤声,因为马皇后猛地站起,裙摆绊住了一旁的石桌子。老宫女们吓得齐齐后退,上次见娘娘如此失态,还是陛下遇刺那年。 马皇后深吸一口气。 她今天本也是来看马天的,只是碰到徐妙云为阵亡将士祈福,耽搁了。 “玉儿!”马皇后声音发紧,“去请。” 短短三字,却让徐妙云心头一跳。 她从未听过婆母用“请”字召见郎中,便是戴思恭入宫问诊,也不过是“传”字。 玉儿领命,匆匆去了。 徐妙云却是疑惑皱眉。 她去过济安堂,知道里面的朱英长的跟皇长孙一模一样。 当时,她还怀疑过,这会不会是父皇的安排。现在看来,皇后并不知道马天,那就更不知道朱英了。 “妙云。”马皇后抬头时,眼中含泪,“若是之前有这神医,雄英也……也不会……” “母后,生死之事,不是人能掌控的。”徐妙云安慰,“马先生的确医术高明,可也不能起死回生。” 马皇后缓缓点头:“是啊。” 徐妙云蹙了蹙眉。 看来,本妃不能急着回顺天了。朱英的事,一定要查清楚,这关系大明的未来。 …… ps:月底了,还有多余月票,砸给我啊,狠狠的砸。新书期,我只能日更四千,已再存稿,上架后,我的战斗力会让你们害怕,嘿嘿。 第35章 太子妃燕王妃,马皇后喜欢哪个儿媳 没一会儿,玉儿提着裙摆匆匆赶回后院,银杏叶正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 她扑跪在青石板上,声音发颤:“娘娘,奴婢去迟了,那马郎中已经走了。” “走了?”马皇后手中捻动的佛珠突然停住。 她凤眸微眯,目光如针般看向玉儿:“可是戴院使留不住人?” 廊下阴影里,宫女们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娘娘这般神态,与当年听闻陛下遇伏时如出一辙。 一旁徐妙云温声劝道:“母后若是想见他,派锦衣卫去召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还能躲到哪去?” 说罢悄悄观察皇后神色,只见马皇后缓缓点头。 “娘娘……”玉儿欲言又止。 马皇后抬手示意:“直言无妨,燕王妃不是外人。” 玉儿深吸一口气:“那马郎中对戴院使说,不入太医院。戴老说给他院判之位,他竟吓得跳开三步远,直接拒绝了。” 马皇后眉头微蹙。 徐妙云看见婆母太阳穴处青筋隐现,这是多年未见的失态。 “原来如此。”马皇后忽然轻笑,可笑意未达眼底。 她拾起滚落的乳酥,慢条斯理地拂去灰尘:“本宫记得,当年刘伯温初入应天时,也是这般傲气。” “有才之士多清高。那马天既有这等医术,想必……”徐妙云故意顿了顿,“母后若实在想见,不如移驾济安堂?儿媳可带路,也来个一顾茅庐。”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马皇后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扫过她面容。 廊下霎时静得可怕。 马皇后望着宫墙外飘来的炊烟,眼前浮现朱元璋昨夜的话:“只看戏,别管事。” 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往日的沉稳:“罢了,既不肯来,本宫也不便上门。” 徐妙云低头称是。 她望着婆母挺直的背影,想起济安堂里那个与朱雄英酷似的少年。 只是巧合吗?母后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 徐妙云挽着马皇后正要返回大殿,忽见吕氏匆匆而来,裙裾翻飞间带起一阵香风。 她盈盈下拜:“参见母后。” 马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知本宫在此?” 吕氏欠身时,发间金步摇纹丝不动:“儿媳方才看见玉儿神色匆匆,猜想定是母后驾临。” 这回答让马皇后眼底泛起笑意。 去年冬至宴上,正是吕氏注意到朱允炆衣袖沾了墨渍,及时命人更衣才免了御前失仪。 这般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总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帮皇帝打理后勤的模样。 “今日与燕王妃为阵亡将士祈福。”马皇后拍拍吕氏的手,触到指尖薄茧时心头微动。 这是常年抄写佛经留下的痕迹,东宫佛堂里那部《金刚经》便是吕氏花了三个月亲手誊抄的。 “那儿媳也该上柱香。”吕氏恭敬道。 徐妙云适时行礼:“太子妃,请一同上香。” 她行礼时腰间玉佩轻响,恰似北疆传来的战报铃声。 马皇后不由想起那年寒冬,这丫头单凭军报上蛛丝马迹,就推断出朱棣故意示弱诱敌的计策。 这两个儿媳妇,一个细致,一个聪慧,各有所长。 “叫姐姐便好。”吕氏伸手虚扶。 众亲王妃中,她最看重两人,一个是秦王妃,王保保的妹妹;再一个就是眼前的燕王妃,魏国公长女。 这两个王妃出身都不简单,相比起来,她这个太子妃的出身就普通了。 “那太子妃得先叫妹妹。”徐妙云一笑。 马皇后看着她们互相推让称谓,想起那年中秋家宴上的情景:吕氏能记住每个宗室子弟的饮食禁忌,徐妙云则把边关地形绘成棋局逗孩子们研习兵法。 一个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药膳时辰都分毫不差;一个在顺天建起伤兵营,亲自改良了金疮药配方。 香炉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位儿媳的身影。 马皇后抚过着腕间佛珠,想起徐妙云刚刚说的“将士们缺的是御寒的棉衣,不是往生咒”,又想起吕氏今晨送来的,按北疆口味特制的胡麻饼。 一个如利剑出鞘般锋芒毕露,一个似春雨润物般细致入微,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大明江山。 …… 上完香后,三人沿着回廊缓步而行。 吕氏驻足,望着廊外一株茂盛海棠树道:“听闻燕王上月又击退北元残部,当真是骁勇善战。这般将才,实乃大明之福。” 徐妙云微微含笑:“燕王常说,若无父皇运筹帷幄、太子殿下统筹粮饷,边关将士再勇猛也是无根之木。去年冬日的棉衣,还是太子殿下特批了内帑加急赶制的。” 吕氏唇角弧度未变,却将手中绢帕多绞了半圈:“太子不过尽本分罢了。倒是燕王殿下,领兵在外,风餐露宿。” “太子殿下批阅奏章时,总把燕王军报单独放在紫檀匣里。”徐妙云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雾气朦胧了她锐利的眉眼,“太子殿下对燕王,太过看重了。” 马皇后爽朗一笑,指尖点过两个儿媳的额心:“你们说的都对,老四前日家书里写,他新得的蒙古马要送给标儿当生辰礼;标儿今早还念叨,要给老四送几坛绍兴黄酒去寒。” 吕氏立刻接过话头:“可不是么,上月太子还命人将江南新到的绸缎先送燕王府。” “燕王收到时欢喜得很,特意挑了匹云锦说要献给太子妃。”徐妙云顺势握住吕氏的手,“那花样正合姐姐气质。” 马皇后望着她们交叠的双手,指向远处宫墙:“瞧见那对燕子没?再锋利的喙,对着自家屋檐也是收着的。”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成一片分不出彼此的金色。 廊下传来玉儿轻声的询问:“娘娘,晚膳摆在哪?” 马皇后抚过两个儿媳的肩:“今日咱们娘仨,就在这海棠树下用膳罢。” 很快,饭菜上桌。 马皇后提议,要小酌几杯。 左边的吕氏蹙眉:“母后,这在宫外,怕不合规矩哦。” “姐姐,今天就不讲规矩了。”徐妙云一笑,“寺庙里喝酒,本就没了规矩。” 马皇后听了,大笑举杯。 第36章 太医吓懵:见鬼了?那是皇长孙? 清晨,济安堂。 七月的朝阳带着近乎暴虐的热力,刚晒干露水的青石板转眼就蒸腾起热气。 马天抹了把颈间的汗水,看着药屉里新焙的黄芩。 这批药材若再曝晒半刻,药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马叔!”朱英抱着晒药竹筛从后院跑来,粗布短打早已被汗水浸透。 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混着喘息:“当归和川芎都收好了,你看,今天我能给病人打针了吗?” 马天没有立即回答。 他注视着这个一个月前在钟山下捡回来的孩子。 朱英的指尖还沾着药末,左手虎口有昨夜练习缝合留下的针眼,但那双眼睛里的渴望,像极了当年在医学院执刀第一台手术的自己。 “来。”马天拎起角落的人体模型,牛皮缝制的躯干上布满练习用的针孔。 朱英立刻挺直腰背,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突然褪去了稚气。 当少年戴上手套时,马天注意到他修剪得极短的指甲,那是为防刮破患者皮肤特意处理的细节。 消毒棉球擦过模型臂弯的刹那,朱英的呼吸变得轻缓绵长。 他左手三指虚按在“静脉”上方,右手持针的姿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插图。 针尖刺入模型的瞬间,少年手腕有个精妙的回挑动作。 这是马天上周才教过的“减轻痛感进针法”。 最令人惊叹的是推注过程。 朱英的拇指以恒定速率推动活塞,分毫不差地模仿着药物匀速进入血管的状态。 当针头以15度角精准退出时,模型臂上甚至没留下多余的“出血”痕迹。 马天心中暗赞。 这小子真是个天才,比老子年轻时候还要有天赋。 “静脉穿刺98分,肌肉注射满分。”马天用镊子翻看模型内部的染色标记,“就是拔针时……” 话音未落,朱英抓起酒精棉片:“应该立即按压五秒!我忘了!” 他懊恼得耳根发红,却见马天笑着从袖中摸出支真针剂:“下午给张婶打维生素,敢不敢?” 少年眸子里的光彩骤然闪亮。 他接过针管时的庄重神态,像是在接某种神圣的传承。 窗外蝉鸣阵阵,晒药场上的当归香气混着热浪涌进来,马天却在蒸笼般的药堂里,嗅到了医学星火相传的味道。 …… 马天正整理着药柜,忽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马老弟在吗?”戴思恭撩开竹帘跨入。 “戴院使,来得这么早?”马天扶额,却见老太医双眼发亮地盯着他腰间皮囊,那里装着昨日展示过的现代医疗器械。 戴思恭搓着手道:“老夫辗转难眠,就想着早点来学你那‘仙术’。” 这时,晒药归来的朱英抱着竹筛从后院跑来:“马叔,柴胡都收好了!” 少年清脆的嗓音让戴思恭下意识转头。 阳光恰在此时斜照在朱英脸上,将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照的光亮。 戴思恭面色剧变。 见鬼了? 这分明是上月病逝的皇长孙朱雄英! “这位老爷爷是?”朱英好奇仰头。 戴思恭张了张嘴,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掐住掌心。 他想起东宫那夜:同样的眉眼在锦被间灰败下去,太子妃亲手盖上了白绫。 当时,皇帝悲痛愤怒,甚至要杀太医。 是皇后和太子跪求,那王望才逃过一劫。 因为王望是负责东宫的主要太医,可他没有治好皇长孙。 那时,戴思恭也为王望求情:“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皇帝最后才作罢,饶恕了东宫的太医。 “这是太医院戴院使。”马天的介绍声惊醒了他。 戴思恭强扯出笑容,皱纹里却沁出冷汗:“小……小郎中怎么称呼?” 他刻意避开少年眼睛,目光落在对方虎口的针眼上。 皇长孙最怕针灸,绝无可能学医。 “我叫朱英。”少年腼腆一笑,左颊浮现出戴思恭记忆里那个梨涡。 老太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借着掏帕子的动作掩饰颤抖。 不可能! 那孩子下葬时自己亲眼看着入殓,可眼前人连眉宇间那颗痣都一样。 “老戴,喝口茶。”马天递来茶盏。 戴思恭猛灌一口茶压下心悸,茶叶渣粘在胡须上都未察觉。 他目光扫过少年晒伤的脖颈。 皇长孙玉雪般的肌肤,怎会有这般市井痕迹? 后院传来捣药声,朱英匆匆跑去帮忙。 戴思恭假装淡定问:“这孩子是你徒弟?” “那可比徒弟还要亲。”马天一笑,“老戴,你来的正好,我也有药草问题向你请教。” …… 马天引着戴思恭穿过晒满草药的庭院。 老太医抬眼看到放在桌子上的急救箱,昨日他亲眼看见这“仙家宝匣”里取出的银针,竟能让人起死回生。 马天看出了他的急切。 这老头,来就是想学自己身上的现代医术。 那就给他展示一番,震慑震慑,以后好利用这太医院的院使。 “戴院使请看。”马天掀开箱盖。 金属器械的冷光刺得戴思恭眯起眼。 箱中排列着锃亮的镊子、造型奇特的剪刀,最夺目的当属那支琉璃注射器,阳光透过针管在青砖上投下一道虹彩。 “这仙器从何而来?”戴思恭的指尖悬在器械上方颤抖。 马天信口胡诌:“西域神医所赠。” 老太医一把激动地抓住他手腕:“西域竟有这等奇术?我大明可能仿制?” 马天拿着不锈钢手术刀陷入沉思。 现代医疗器械需要精密铸造技术,要解释数控车床与无菌车间无异于天方夜谭,但眼前人毕竟是执掌太医院的院使。 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或许能推动大明医疗的进步。 “若工部配合的话。”他抄起听诊器按在戴思恭胸口,“比如此物,铜铸共鸣腔配上鹿肠衣导管,或可一试。” “妙哉!”戴思恭被胸腔内传来的轰鸣惊得踉跄。 马天拆开注射器,继续演示:“针头需百炼精钢,活塞可用蜂蜡密封。” 他边说边在宣纸上勾画,墨线精准得令老太医咋舌。 这哪是医工?分明是鲁班再世! “其实最要紧的是消毒之法。”他拿起酒精消毒液,“这东西最容易做出来。” 戴思恭双手抱拳:“我回去就给陛下上奏。” 第37章 徐妙云:先生,婚配否? 马天正与戴思恭研讨针灸技法,忽见朱英掀帘而入。 少年额角挂着汗珠:“马叔,徐姐姐来了。” 马天想起上次那对姐妹花,只知道她们姓徐。 “老戴,你自己琢磨会儿。”他起身走向前厅。 掀开帘子,看到两个古典美女立于药柜前,宛如一幅活生生的仕女图。 年长的那位着一袭素雅长裙,云鬓间一支累丝金凤步摇随呼吸轻颤,杏眼含忧却仍保持着端方仪态。 那是种经岁月淬炼的美,如同宣德窑的青花瓷,温润中透着不容亵渎的贵气。 而她身侧的妹妹则截然不同,少女裹在月白纱裙里,因发热而泛红的脸颊像未施朱粉的桃花,此刻正虚弱地倚着阿姐肩膀。 “先生快看看我幼妹。”徐妙云嗓音里压着颤。 马天示意朱英取来急救箱,开始为徐妙锦诊断。 他触到徐妙锦滚烫的腕脉,少女的脉搏像受惊的雀儿般急促,脖颈处已浮现出可疑的淡红斑疹。 “肌肉可痛?”马天沉声问。 见少女点头时睫毛上凝着的泪珠,他又追加道:“具体何处?” “这里......”徐妙锦纤指按上心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竟沾了血丝。 马天面色微变。 “贵府近日可见死鼠?” 徐妙云闻言色变:“府邸倒是还好,后巷确有不少。” 马天捧着听诊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令妹怕是染了鼠疫。” 鼠疫? 少女面色剧变,本能地往姐姐怀里缩,却见素来从容的徐妙云面白如纸。 “别担心,令妹来得及时,刚感染。”马天柔声安慰。 他给自己戴上口罩,再拿一个给徐妙云戴上,又从急救箱里取出链霉素,又拿出注射器。 徐妙锦见那银针顿时害怕的缩了缩,紧紧靠着姐姐。 “又要打针?”少女尾音打着旋儿,偏生还要昂起下巴。 马天捻着注射器挑眉:“这就怕了?女侠?” 药堂里霎时静得能听见链霉素粉末融化的细微声响。 徐妙锦突然松开姐姐的衣袖,将藕臂往脉枕上一拍:“我不怕!” 那截手腕白得能看见淡青血管,倒真像她最爱的宣纸镇尺。 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徐妙锦鸦羽般的睫毛猛地一颤。 两颗泪珠滚下来砸在地上,偏那樱唇咬得死紧,连呜咽都闷成一声轻哼。 马天瞧着好笑,推药时故意放慢速度:“上次,你可是要打泼皮,当女侠呢。” 少女闻言瞪圆了泪眼,倒显出几分鲜活气。 打完针,马天再取出布洛芬,给她镇痛退热。 待布洛芬的糖衣在舌尖化开,徐妙锦已软绵绵歪在引枕堆里。 高热褪去的面容像雨后的白芍药,松散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间,衬得那对翡翠耳坠越发碧莹莹的晃眼。 她半阖着眼皮看马天收拾器械,含糊道:“先生治病用暗器,但还是管用的。” 徐妙云见妹妹蜷成小小一团。 素来张扬的少女此刻安静得像只收拢翅膀的雀,呼吸轻颤带着长长的眼睫毛也微微颤动。 马天示意她看体温计。 水银柱已退回安全线,而睡梦中的徐妙锦无意识蹭着锦衾,颊边浮起久违的血色。 “多谢先生。”徐妙云欠身一拜。 马天笑着摆手:“我是郎中,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 他将听诊器收回急救箱,神情变得严肃:“令妹感染的是鼠疫,此病凶险,会过人。” “我知道。”徐妙云颔首。 “所以,回去后,需要隔离她。”马天面色认真,“府邸里其他人都要小心,我说,你记下来。” 徐妙云拿起纸和笔,面色紧张,罗袜里的足尖无意识转向妹妹躺着的竹榻。 马天见状抽过药笺,蘸墨的狼毫在宣纸上沙沙游走:“每日需用艾草熏屋三回,患者衣物需沸煮……” 他交代的极为详细。 徐妙云也记得很认真,不懂的地方,都问的清楚。 马天这才松口气:“家中还有其他人起症状,立刻送来。” 徐妙云点头,抬起美目,看着眼前的郎中,有些微微出神。 “夫人?”马天轻唤。 徐妙云倏然合拢手掌,抬眸时面色微红,鬼使神差的问:“先生,婚配否?” 话一出口,药堂里煎药的咕嘟声都仿佛静了一瞬。 马天愣了片刻,笑道:“尚未。” “是我唐突了。”徐妙云微微一笑,金凤步摇的流苏扫过染霞的腮,“先生这般人才当有良配,我给你说门亲事?” “不必!”马天急声打断,又懊恼地放轻语调:“游方郎中,当不起。” 竹床传来徐妙锦的梦呓,惊醒了这微妙的静默。 徐妙云起身,马天拿起一个香囊递给她:“苍术、雄黄,可避疫气。” “先生原来会女红?”徐妙云捏着香囊挑眉。 马天耳根彻底红了:“瞎学的。” 他声音渐低在对方盈盈眼波里。 …… “先生,那我们便回府了。”徐妙云道。 她弯腰去扶徐妙锦,马天习惯性的帮忙。 他扶着徐妙锦的一侧,少女发间落着半片干枯的药渣,随呼吸轻轻颤动,像只停歇的蝶。 “先生身上好香。”徐妙锦凑近他衣襟轻嗅,“有当归的味道。” 她病中嗓音沙哑,吐息却带着些的甜香。 马天胳膊虚扶她腰肢,少女单薄的腰间透过纱衫传来温热。 跨过门槛时徐妙锦脚下一软,整个人栽进马天怀里。 她慌忙撑住对方胸膛,指尖却触到剧烈的心跳。 “先生救了我两回了,以后我不骂先生了。”少女仰起脸,明媚动人。 马天眨眨眼,笑出声:“可别说什么以身相许。” “谁要许你!”徐妙锦猛地推开他。 她踉跄扑向马车的身影像只炸毛的猫儿,偏生回头瞪人时眼里汪着水光,倒把凶相化成了娇嗔。 徐妙云执帕掩唇:“舍妹无状,先生见谅。” 她欠身时,透出几分当家主母的从容。 马天递上备好的药包,瞥徐妙云腕间露出一截红绳,正是他用来捆扎艾条的。 徐妙云顺着他的目光拢袖,眼尾笑纹深了几分:“疫病凶险,少不得再劳烦先生。” 这话说得恳切,指尖却有意无意抚过红绳结扣。 第38章 太医:小郎中,记得起你爷爷不? 七月的热浪裹挟着药香在济安堂内升腾。 马天掀帘回到大厅,抬眼看到戴思恭左手死死扣着诊柜边缘,太医院使的官袍后背已洇出冷汗。 “马老弟!”老太医嗓音发颤,“方才诊断的,当真是鼠疫?” 马天目光扫过微微晃动的门帘,那里还残留着徐妙云衣袂带起的檀香。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戴院使既已听见,就该明白事态紧急。” “一旦鼠疫传开,那就糟了,这里是京师。”戴思恭面色凝重,“搞不好危及皇宫。” 马天前世经历过更大的疫病,倒是镇定的很。 “你是太医院的院使,得立刻安排人排查。”他沉声道。 戴思恭连连点头:“是是是,得查得查!” 他现在慌得一批,刚刚他一直在帘子后听,之所以不出来,是因为他认出了燕王妃徐妙云。 现在被诊断出来的是徐妙云的妹妹,万一燕王妃也感染了,那就麻烦大了。 燕王妃昨天还去了坤宁宫! “马老弟,感染鼠疫,你能治吧?”他瞪大双眼,看向马天。 马天摇头:“不一定!刚刚那徐姑娘,是初期!” “万一已经传染开来,马老弟觉得该怎么办?”戴思恭追问。 他心中有办法,自古以来,鼠疫也不是头一回了。 可他还是想问问马天的办法。 马天从药屉底层抽出一卷麻纸,炭笔唰唰划出三道横线: “其一,即刻封锁病患所在街巷,以生石灰画线为界,五户联保互相监督;其二,太医院需配发避瘟丹,方子我现写给你。苍术、雄黄、丹参各三钱,用棉布包裹悬于门楣;其三,最要紧的是处理死鼠。” 戴思恭盯着纸上潦草绘制的隔离区示意图,皱眉:“若在宫中爆发呢?” “办法还是这个办法!”马天摊手。 说着,马天已拍开墙角陶瓮,浓烈的酒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用这个。”他舀出半瓢暗红液体,“每日以烧酒混合雷公藤药汁喷洒宫墙排水口,鼠类触之即毙。” 水瓢在晨光中泛起血色,倒映着老太医惊愕的面容。 “还有这个。”马天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叠口罩。 这是急救箱中带的,不过,量不多。 “接触病患时必须佩戴。”他边说边演示着绑带系法,动作娴熟得像是经历过千百次瘟疫。 …… 戴思恭一把抓住了马天的手,老院使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马老弟,你这一身本事,跟我去太医院吧。太医院需要你这样的神医啊!” 马天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老戴,我把防疫的法子都写给你,但太医院的事,我真不能掺和。” 他转身从案几上取来笔墨,在宣纸上快速书写起来。 “可这鼠疫非同小可!“戴思恭急得直跺脚,“若有你坐镇太医院,定然顺畅。” 这时后院的竹帘被掀开,朱英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来。 少年看到两人争执的模样,连忙放下药碗:“戴爷爷,你就别为难马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太医他们对马叔有成见,去到太医院,马叔还不被他们排挤?” 戴思恭盯着朱英的脸出神,双手不自觉地抬起:“小郎中,你还记得你爷爷吗?” 朱英一愣:“戴爷爷,你认识我爷爷?”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老院使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摆手:“没、没有,就是听你叫我爷爷,顺口一问。” 他转向马天,语气软了几分,“马老弟,你得帮我呀。” “这不在帮你吗,老戴,防鼠疫步骤,我都写好了。”马天将墨迹未干的宣纸递过去,“从隔离到用药,每一步都写清楚了。老戴,你就别劝我了。” 戴思恭长叹一声,小心地将药方折好塞进袖中:“罢了罢了,老夫这就回去上奏。” …… 马天叫住正要离去的戴思恭:“老戴且慢。” 说着从急救箱底层取出几个瓶子。 “这是消毒液,比醋熏见效快。”他拔开塞子,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给你们太医院用,首先得保护好你们自己。” 戴思恭接过瓶子的手微微发抖。 “马老弟。”老院使抓住他的手道,“你该做太医院的院使。” “又来?”马天甩开他的手,“老戴啊,我是肯定不愿意和朱家扯上关系的。” 戴思恭轻叹一声:“陛下其实很和善,上月还赏了御膳房总管金条呢。皇后娘娘每逢朔望都亲赐太医香囊。” 马天面色古怪。 朱元璋和善? 老戴啊,你说的是那个陛下吗? 史书上可是记载,他多次要砍太医脑袋,幸好有马皇后阻止。 不过,朱元璋对厨子好,似乎有记载,因为他怕被下毒。 再有不到一个月,马皇后就要病逝。 到时候,老戴啊,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特么也不知道咋提醒你,让你告老还乡? “算了。”老院使的背影在门槛处顿了顿,“我若碰到难题,还会来找你的。” 他刚跨过门槛,见青石板路上投下一道魁梧的影子。 抬头时,老院使骇然失色。 朱元璋朝着门口大步走来。 “陛......”戴思恭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却见皇帝眼中寒光乍现。 朱元璋粗糙的手指在胸前快速划过,那是“噤声”手势。 “马老弟!”洪钟般的嗓门响起,“这谁啊?杵门口跟门神似的!” 马天揉着太阳穴出来,少年朱英也探出头。 “老黄你小点声。”马天拽着朱元璋的胳膊往里拖,“这位可是太医院院使戴大人。” 他转头对戴思恭眨眼,“老戴别见怪,这是老黄,户部一个不入流的小官。” 戴思恭怔在当场。 皇帝在你眼中,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此刻皇帝的肩膀,正被马天拍得啪啪作响。 “原来是戴院使!”朱元璋笑着抱拳。 老院使连忙九十度躬身。 马天浑然不觉地继续介绍:“老黄虽是个从六品小官,但是豪气的很。” “一个院使,跑这来干什么?”朱元璋盯着戴思恭问,“咋地,上门来欺负人?” 戴思恭连忙摇头:“没没没!” 马天没好气瞪眼:“老黄,你丫别这么粗鄙!” 第39章 朱元璋:咱大孙的身份要曝光了 马天向朱元璋解释:“老黄,戴院使是来和我交流医术的,但是,他现在得赶回去上奏皇帝。” 朱元璋没好气:“回去干啥?皇帝老儿可没病。” 马天面色严肃:“京城可能有鼠疫。” 他把刚刚诊断到一个鼠疫病例说了。 马天话音落下的刹那,朱元璋面色骤然绷紧。 这位平日总以“老黄”自居的魁梧汉子,此刻眼底翻涌着雷霆。 “鼠疫?”朱元璋不敢相信。 他冰冷的眼眸落在戴思恭身上,老太医脚下一个踉跄。 徐妙云昨日刚进过坤宁宫。 皇帝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看见最恐惧的噩梦正顺着宫墙阴影蔓延。 太医院使的官袍后背已湿透,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 他掏出马天写的防鼠疫流程:“这是马郎中写的防鼠疫流程,我这就回去禀报陛下。” “上奏?等你的折子送到通政司,疫鬼早把京城啃干净了!”朱元璋哼一声:“立刻调太医院所有人,去排查,去隔离啊。” “老黄,哪轮到你发号施令。”马天无语瞪眼,“别耽误戴院使了,老戴,你快去吧。镇定,慌张容易办错事。” 戴思恭转身就跑,乌纱帽跑掉了,白发散乱如秋草。 朱元璋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起。 戴思恭当然是见过皇长孙的,那他刚刚见了朱英,会怎么想? 这老头,回去可别乱说。 看来,得召见他,让他保密朱英的可能身份。 …… 马天看着朱元璋担心的样子,哼一声:“老黄,你着急也没用,万一有鼠疫,也得朝廷来应对。” 朱元璋却面色凝重,布满老茧的手指不自觉的抠着桌板。 “马老弟!”他突然抬头,眼白里蛛网般的血丝泛着暗红,“你说这鼠疫,会不会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了?是天罚?“ 马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因为皇帝杀戮过重?” 他看见老黄沟壑纵横的脸在抽搐。 这个总吹嘘在户部见过世面的老兵油子,此刻竟像个等待判刑的囚徒。 朱元璋死死盯着药柜上“悬壶济世”的匾额:“陛下这些年,确实杀了不少人。” 空印案,源于地方官员为应对户部审核,携带盖有官印的空白文书以修正税粮运输损耗的“潜规则”。 朱元璋认定此举为欺君贪腐,下令处死主印官员,副职杖责充军。 他还下令扩大严查,严酷处置导致大量地方官员冤死,甚至清廉如济宁知府方克勤亦遭牵连处决。 胡惟庸案则是一场清洗的巅峰。 朱元璋以丞相胡惟庸“谋反”为名,诛杀其九族,并借机铲除开国功臣。罪名从擅权、通倭到勾结北元不断升级,已有万余人被杀。 听到“鼠疫”,无情的皇帝此刻似乎也有些害怕,害怕那是报应。 “老黄你魔怔了?虽然我也觉得朱元璋杀戮过重。”马天摊手:“但是鼠疫杆菌通过鼠蚤传播,跟杀人有什么关系?” 边说边用铜勺在桌上画起传播链,用前世的科学来解释鼠疫。 朱元璋听着听着,双眼开始放光。 马天直接掀开药柜暗格,取出培养霉菌的陶罐,“看见没?这才是病根!” 罐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朱元璋的倒影滑落,像滴在画像上的泪。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也不知是被药粉呛到,还是胸腔里那块压了多年的巨石终于松动。 “所以不是老天爷发怒?”朱元璋正无意识搓着右手,问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马天哼一声,“他才不管你皇帝是不是个圣君。” …… 朱元璋感觉心中一个枷锁似乎解开了,脸上隐瞒一扫而光。 他豁然起身:“既然可能有鼠疫,咱得回去了。” “老黄你急什么?”马天从从急救箱掏出五个口罩,“这个给你,戴的时候要捏紧鼻梁这条藤条。” 朱元璋拿着口罩,瞪大眼睛:“这东西,能不能多做些?人人都戴?” 马天白眼:“大明做不出来,我这只有这么些,给你五个。” “马老弟,你是咱亲弟。”朱元璋凑近笑道。 不过,他脸上还是带着可惜。 马天看出他的可惜,教道:“若是没有口罩,可以用醋或者酒精湿了布,捂着口鼻。” 朱元璋缓缓点头,而后拱手:“咱走了。” 朱英抱着个奇怪瓶子小跑过来,瓶身还沾着新鲜的水渍。 “黄爷爷用这个!”少年踮脚把瓶子往朱元璋怀里塞,“马叔说这是消毒液,只有三瓶,给了戴院使一瓶,给你一瓶。” 老黄伸手接过,拇指蹭到孩子掌心一道结痂的划痕,那是前几日熬药时烫的。 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眼泪。 “哟,小郎中今日倒大方。”朱元璋晃着瓷瓶,听里头液体哗哗作响。 他故意板起脸:“上回你可是说咱是客人,你马叔才是亲人。” 朱英伸手拽住他腰间束带,这个亲昵动作让老黄浑身僵住,他又想起皇长孙了。 “因为黄爷爷会关心我的安危。”少年把消毒液往他腰带里塞,“在我心中,马叔第一,你第二!” 朱元璋伸手揪住他耳朵:“咱每次来,都给你带吃的,你小子就这么排?” 马天憋着笑看一老一少拉扯,老黄束带都被拽歪了。 “那你也不可能排在马叔前面啊。”朱英理所当然道。 朱元璋无奈的摆手:“行行行,咱不跟他比,咱走了。” 他弯腰让朱英给自己系上口罩,孩子的手指擦过他耳际白发,老皇帝闻到了熟悉的艾草香。 以前,每次他“犯心口疼”,雄英都会偷偷在药枕里多塞一把艾叶。 “第二就第二吧。”朱元璋转身挥挥手。 走出十步远,巷口的阳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尾巴似的黏在药铺门槛上。 马天把朱英牵回大堂,交代:“这段时间,我们两个也得注意防护。” “马叔,我知道。”朱英目光清澈,“你交代戴院使和黄爷爷的话,我都听到了,只要防护得当,鼠疫没那么可怕。” 马天哑然失笑:“嘿,你小子说到点子上了。” …… ps:求月票啊,上架前真人月票超过300张(除去福利月票),上架当天最低爆更5万字,当前真人月票是111张。 上架后,日万啊。 第40章 老朱:标儿,你的仁慈会害了你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奉天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太医王望的掌心渗出细密汗珠,却将奏折攥得更紧。 这份誊抄着鼠疫防控对策的折子,此刻在他眼中已不是救命良方,而是通往太医院高位的金钥匙。 “戴思恭这老糊涂!”王望盯着折子上未干的墨迹,嘴角抽搐着压下笑意。 就在不久前,戴思恭急急回来,说城中可能发生鼠疫。 戴思恭拿出一份文稿,交给了王望,让他重新润色后去上奏。 而后,戴思恭带着人出去排查了。 王望看过文稿后,大惊! 多完美的防鼠疫对策啊! 戴院使忙着带人满城排查,自己只需在御前侃侃而谈,陛下会以为这精妙对策出自自己之手。 那将是一份大功劳! 殿檐阴影掠过他颤抖的官袍,王望想起三日前太医院诊会。 当时戴思恭提起马天时满脸敬重,而自己不过嗤笑一声:“江湖术士也配论医道?” 此刻他却将案稿里“五户联保制”改成了“王氏联防法”,连生石灰画线的细节都标作独创。 良心? 那东西在太医院二十年早磨没了。 当年他可是靠着给胡惟庸案犯灌哑药,才从九品医士爬到今日位置。 远处传来太监尖利的宣召声,王望眼前已浮现出画面:陛下拍案叫绝,当场赐他绯袍玉带。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幻想着如何将消毒液配方说成祖传秘方。 “王太医,太子召见。”太监总管郑春过来一拜。 王望微微一惊:“太子殿下?陛下不在?” 郑春颔首:“陛下出宫去了,是太子殿下在批折子。” 王望笑着上前:“郑公公,陛下出宫了?这可少见。” 郑春面色瞬间阴沉。 王望心中冷笑。 一个阉人,摆什么架子? 太子殿下身边那个刘公公,就比你圆滑多了。 …… 奉天殿内,太子朱标正在案前批奏折,端坐如松。 这位年轻的储君眉宇间凝着与朱元璋相似的凌厉,执朱笔的指节却比其父更显修长白皙,那是常年翻阅《贞观政要》磨出的文人气质。 当他抬眼时,眸中锐利如剑的光彩倏忽闪过,案头《河防一览》的批注墨迹未干,显是刚与工部议完漕运之事。 太医王望疾步上殿,禀报京城出现了鼠疫。 朱标原本悬腕批红的动作骤然停滞,面色剧变。 “当真?”太子霍然起身。 他一把抓过王望的折子,目光快速扫过。 “好!当真好计策!”朱标大赞。 太子因激动而泛红的面颊映着朝阳:“就是有鼠疫,有了这份对策,孤心也安稳许多。” 王望低头掩饰笑意,这功劳就是自己的了。 脚步声传来,朱元璋急匆匆进来。 他周身还带着夏日的燥热,玄色常服下摆沾着草屑。 王望绝不会想到,半个时辰前皇帝在济安堂看过戴思恭的原始奏稿。 并且,那是出自马天之手。 “参见陛下!”王望慌忙跪拜。 朱标拿着奏章上前,禀报:“父皇,城中可能有鼠疫,这是王太医上的防鼠疫的奏章。” 朱元璋伸手拿过朱标手中的奏折,目光扫过。 “这是你的对策?”声音不重,却如泰山压顶。 王望感受着那无形的压力,拜道:“臣刚刚写的,鼠疫万分紧急,就来奏报了。” 砰! 奏章被摔在他脸上。 “放屁!”朱元璋大怒,“两个时辰前,咱见过一模一样的!” 王望骇然失色,重重磕头:“臣……这是臣刚写的。” 朱元璋从袖中甩出马天原稿,冷喝:“是戴思恭给你的吧?” 两份奏折在御案上摊开,相同的“五户联保制”条款旁,赫然是王望添加的拙劣批注。 皇帝的手指戳向某处:“连石灰画线这等细处都敢剽窃?”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王望面无人色,慌乱磕头,“是戴院使给臣的,他要臣上奏。” 朱元璋冷笑:“他可叫你贪功?”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王望重重磕在地上。 朱标此时疾步上前:“父皇明鉴,王太医这些年在太医院,也是鞠躬尽瘁,允炆病的时候,他日夜守护。“ 朱元璋看着为太医求情的儿子,眼中复杂神色闪过。 年轻的储君固执地跪了下来:“父皇,就饶他这一回吧。” “欺君之罪!”朱元璋声音冰冷如刀:“既然太子为你求情,咱给你个机会,滚去疫点,治不好提头来见!” 王望面色煞白,只能遵旨,狼狈退了出去。 …… 奉天殿地上,残留着王望磕头时的血渍。 朱元璋望着眼前的儿子,他随手拾起一旁的刀。 “标儿,你可知为何历代亡国之君,多葬送在‘仁厚’二字上?”朱元璋将刀掷向儿子,“宋襄公不击半渡之兵,终成千古笑柄!” 朱标看到父皇发怒,连忙跪下。 朱元璋撸起衣袖,露出箭伤:“当年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压境,若咱存半分妇人之仁,早成鄱阳湖底白骨!帝王之仁当如砒霜裹蜜。赈灾放粮时要让百姓看见你衣角的补丁,但处置贪官时,不能有半点怜悯之心。” 朱标低下了头。 “胡惟庸案前,咱连续三月召他女儿入宫抚琴。”朱元璋声音冷冷,“不错,那姑娘后来成了指证其父的活证!记住,让臣子们互相撕咬的朝堂,才是最安稳的朝堂。” “儿臣明白。”朱标颔首拜。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肩膀道:“你不能为臣子求情,帝王恩威,要让人到死都猜不透三分。” 他扳过儿子肩膀指向凤阳方向:“你爷爷饿死时,连席子都被官府收缴。记住,坐在这个位置上,最先要杀死的,就是那个会心软的自己。”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朱标再拜。 “标儿,你有仁慈之心,很好。”朱元璋语气软下来,“可你以后是帝王,这份仁慈,会害了你。” 朱标不敢抬头看父皇的目光。 尽管,他心中有不同意见。 因为以前宋濂,刘伯温教他的仁君之道,不是父皇说的这样。 可他也知道,父皇从一个放牛娃到一统天下,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若是不狠心,就活不到今天。 …… ps:到现在,真人月票162张,上架前突破300张,上架当日5万字,求月票啊,各位大老爷。离上架还有几些天呢。 小扑街我每天能万字,新书期每天只能更4000字,存稿多多。 第41章 马皇后:重八,召马天进宫吧 整个皇宫都动了。 宫女,太监,大内侍卫来回穿梭。 朱元璋从马天那里学来的法子:灭鼠,消毒,有症状的隔离等。 所有人,都带着面巾。 朱元璋背着手站在乾清宫阶前,脚下踩着刚撒的生石灰线。 也是马天传授的法子,用石灰混着雄黄粉画出的防疫边界。 各宫太监带人挨个掀开排水沟的石板,时不时传来尖叫:“这儿!” 铁网兜住的肥鼠还在蹬腿,暗红血珠已从鼻孔渗出。 淑妃宫的嬷嬷们抱着被褥疾走,麻布面巾泛着醋味。 偏殿里传来瓷器碎裂声:“本宫只是咳嗽!” 李淑妃愤怒的抓破了门框,却被两个戴着艾草香囊的宫女架住。 廊下太医颤声宣读圣谕:“凡发热者,即刻移居西六所。” 奉先殿前架起十口铁锅,蒸煮着垂帘,窗帘等。 户部小吏捧着《防疫录》嘶吼:“按照院使的法子,衣物需沸煮两个时辰!” 午门外,五军都督府的兵丁正用草绳圈出三条通道:左道进石灰车,右道出秽物桶,中间铺满烈酒浸泡的棕毯。 朱标疾步穿过,听见宫墙角有人啜泣。 是个偷藏药草想卖给药商的小太监,此刻正被按在刑凳上灌解毒汤。 朱标皱了皱眉,没有上前。 他快步来到朱元璋身前,禀报东宫的情况。 朱元璋听了,松口气:“东宫没有人有症状,这是好事,允炆和允熥都还小,一定不能大意。” 朱标眼中闪过痛楚:“父皇,放心吧,吕氏带着他们。” 朱元璋欲言又止。 他知道,朱标还在为皇长孙病逝自责。 …… 戴思恭急匆匆的从宫外进来,面色凝重。 他刚刚排查回来,手里捧着最新《鼠疫图》,禀报:“陛下,北城七巷、南市口、燕王府后巷,共三十九人颈生黑斑,臣已把他们隔离。” 朱元璋和朱标面色剧变。 这说明,鼠疫真的来了。 “接触者,也隔离了吧?”朱元璋问。 戴思恭颔首:“按照……马郎中的法子,臣做的细致,不敢大意。” “很好!”朱元璋面色稍缓,“也是天意,你去找了他。” 戴思恭继续禀报:“臣判断这鼠疫尚在初级阶段,还未传播开来,有了马郎中的办法,应该能遏制住。” 朱元璋缓缓点头,心念电转,挥手下令: “五军都督府即刻调三千兵卒,全城捕鼠。” “应天府尹带衙役沿街鸣锣,宣布‘户不出坊’禁令,违者充入石灰场劳役。” “工部连夜赶制五千面桐油布口罩,绣锦衣卫暗纹防伪。” “户部开常平仓取绿豆万石,配马郎中药方熬‘解毒汤’。” “刑部设防鼠疫刑台,对隐瞒病患者启用‘蒸刑’,绑于沸药锅上熏蒸。” “光禄寺停止所有宫宴,御膳房改供蒜醋拌冷淘面。” “僧录司选百名僧人,在隔离区诵《药师经》超度病亡者。” 朱标和戴思恭一一记下。 戴思恭正要退下,被朱元璋眼神示意走到一边。 “济安堂那孩子,你对谁都不要提起。”朱元璋声音压得极低。 “臣明白。”戴思恭颔首。 朱元璋一笑:“既然你和马天认识了,以后尽管去找他。” 戴思恭躬身拜:“马天医术,远比臣高明。” “你要能把他引进太医院。”朱元璋摊手,“你说什么,咱都答应你。” “臣尽力而为。”戴思恭一拜,急急退了下去。 …… 坤宁宫也已沸腾如鼎。 二十余名宫女正用醋水擦拭雕花槅扇,青砖地上蜿蜒着数道雪白的石灰线,几个小太监抬着蒸腾的药桶穿梭其间,空气里弥漫着雄黄与苍术的苦涩。 马皇后绾着简素的圆髻,素色衣裙外罩着麻布围裳,正俯身查看刚捕到的竹笼。 “娘娘,陛下来了。”侍女玉儿提醒。 马皇后转身,看见朱元璋大步穿过庭院,左手攥着个青布包袱,右手提着个古怪瓶子。 “重八?”她迎上前去,发现丈夫眼底布满血丝。 朱元璋不由分说扯开包袱,取出块白色织物:“妹子,快带上这个。” 那织物用两根细绳系着,质地轻薄。 马皇后看着陌生布料:“此乃何物?” 她注意到布料边缘有细密的针脚,绝非宫中织造手法。 “医用口罩。”朱元璋压低声音,“马天说能隔……病毒,防鼠疫传染。” 说着便抬手要为她系上。 马皇后却后退半步,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宫人:“还有富余吗?给这些孩子也戴上。” “就五个!”朱元璋拔高音量。 见妻子蹙眉,他又放软声调:“那小子说,这东西大明做不出来。” 说着晃了晃古怪瓶子:“还有这消毒液,回家就得用这个净手,就不会传染了。” 马皇后眼睛倏然亮起,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戴思恭禀报时说过,病气多从手眼口鼻传入。 朱元璋得意道:“把这搁坤宁宫,你进出都用。” “放乾清宫去。”马皇后道,“你和标儿日日接见朝臣,更需防备。” 朱元璋怔了怔,拽过妻子手腕:“咱那还有三瓶。” 马皇后一眼看出他撒谎,也不拆穿,只解下腰间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那你把这个带上,里头新换了药粉。” “咱给你戴上口罩。”朱元璋取出一个口罩。 那两根细绳在她耳后打成结,他伸手调整了绳结松紧,粗粝指腹擦过妻子鬓角的白发,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初春的薄冰。 马皇后眉眼温柔:“重八,这些都是马天那拿的,你不如直接把他召进宫来。万一有了鼠疫,宫里需要个懂防护的郎中。” “人家不来!”朱元璋哼一声,“他说了,朱元璋的官,狗都不当。” 马皇后噗嗤一笑:“他怎么对你这么大怨气?” 朱元璋眉头皱起:“他师傅是张定边,可不对咱有恨?” 马皇后听了,面色又担忧起来:“那朱英跟着他,以后不会也恨你吧?” “哼,那个兔崽子说了,现在他心中排第一的是马天,咱才排第二。”朱元璋没好气。 马皇后嘴角含笑:“咋地,吃醋了?” …… 月初了,弱弱的求月票。 第42章 杀气冲天的朱元璋:害咱大孙? 翌日,早朝。 文武百官已按品阶分立御道两侧。 酷夏的晨雾裹着雄黄粉的苦味渗入殿内,所有官员都戴着工部连夜赶制的桐油布口罩。 但是,皇帝戴的口罩却很奇怪。 太医戴思恭戴的口罩跟皇帝一模一样,群臣心中猜测,那是太医院特制的。 朝参之后,戴思恭出列,禀报当前鼠疫情况。 “北城新增七处疫点。”戴思恭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产生轻微回声,“按五户联保制隔离病患八十三人,已经全城捕鼠,消杀,目前来看,鼠疫并未大范围传染,尚在控制之中。” 群臣听到这里,都暗暗松口气。 鼠疫可不分你是不是王公贵族还是衙门官员,一旦传染开来,他们一样害怕。 “但是,城中缺少药草,还有郎中。”戴思恭继续道,“太医院人手根本不够。” 他突然剧烈咳嗽,群臣下意识后退半步的动作被朱元璋尽收眼底。 “缺多少药材?”皇帝打断道。 “太医院库存仅够三日。”戴思恭捧着的奏折在微微颤抖,“更缺通晓疫病的郎中,他们得敢去治疫者。” 朱元璋目光冷冷扫过:“命户部即刻购买药草,去外地,去山上采药。” “遵旨。”群臣拜。 朱元璋站起来,沉声道:“此次幸亏戴院使反应及时,处置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圣明!”戴思恭却突然跪伏,“但所有对策皆出自济安堂马天之手,臣不敢居功。” 朱元璋对戴思恭很满意,抬手:“起来!你做的很好,是天下医者表率。” …… 站在戴思恭身后的太医王望,面色阴沉,官袍下摆还沾着北城疫点的泥泥。 他低着头,眼中恨意涌动。 昨日在奉天殿,他差点被皇帝下令砍了脑袋。 因为有太子求情,他才得机会将功补过,去疫点防鼠疫。 “济安堂!”王望齿缝咬着这三个字。 原来戴思恭的那份防鼠疫对策,来自济安堂。 又是那个马天! “臣请召马天赴疫点!”王望出列,声音刻意压得嘶哑,“有他在,相信一定能控制鼠疫传播,还能救更多的人。” “臣附议,戴院使不是说缺郎中么?”户部尚书赵瑁拜道,“他这么好的郎中,正是为朝廷效力之时。” 群臣听了,开始附和。 倒不是为了给朝廷举贤,而是为了自己。 马郎中这么厉害,有他在一线,肯定好很多。 王望料想会得到群臣的支持,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继续禀奏:“陛下,听说济安堂小郎中医术也很高,不如一起征召去疫点。” 丹陛之上的朱元璋双眼骤冷:“征召一个孩子?” 扶在龙椅上的手猛地一抬,一股杀气笼罩而下。 虽然是酷夏,可群臣都感到一股寒意。 大殿瞬间死寂! 戴思恭连忙出列:“怎能征召孩子去疫点?断然不行。“ “呵呵,咱当年打仗,对敌人都不杀妇孺。”朱元璋声音如冰,“王太医还是个医者,都说医者仁心,你可真是一片仁心啊,连孩子都不放过。” 王望膝盖一软,直接跪下:“臣……臣失言!” 朱元璋起身,王望看见皇帝腰间玉带折射的光斑在自己手背游走,恍若刽子手的刀影。 他官袍后襟瞬间湿透,可身体却在发寒。 一阵死寂中,六部官员的口罩随着急促呼吸起伏。 “陛下,王太医也是着急鼠疫,一时失言。”戴思恭道,“请陛下准他戴罪立功。” 朱元璋看着王望,像是看一个死人,好一会儿道:“罢了,你就留在疫点吧。” 户部尚书赵瑁禀奏:“陛下,朝廷当然不能征召孩子,但是可征召马郎中。” 朱元璋眼中复杂神色闪过,挥手:“准奏。” …… 散朝后,朱元璋留下了戴思恭。 香炉吐出的青烟在御案上方盘旋,戴思恭注意到皇帝朱笔批红的《燕地军报》下压着半幅药方,正是济安堂特制的避瘟散。 朱元璋用茶盖轻刮盏沿的声响将他惊醒:“燕王府后巷的疫点,今日又添三具尸首?” “燕王妃当机立断,处置得当。”戴思恭躬身道,“自妙锦小姐发热那夜起,王府十二道侧门全数灌入石灰浆,连厨院用的井水都改作沸汤。” 他刻意翻到某页记录:子时三刻,王妃亲持火钳焚毁染疫婢女的绢帕。 “老四家的,倒有几分她父亲徐达的杀伐。”朱元璋将茶盏重重一搁,“那丫头染疫三日,府中竟无第二例?” 戴思恭肯定回答:“是!燕王妃把妙锦小姐隔离在后院,疑似患病者,也被隔离开来,加上她按照马郎中的法子消杀,灭鼠,燕王府目前安稳,下人都没有慌乱。” 朱元璋转身望向顺天城方向,屏风上《九边镇守图》的燕藩封地被画了一个红圈。 “标儿体弱,老二无谋,老三莽撞。”朱元璋低声私语,“老四虽非嫡长,却是咱最锋利的刀。” 戴思恭深深低头,哪敢听这些。 “既然征召马天,就让他去燕王府后巷疫点。”皇帝沉声道。 “遵旨。”戴思恭颔首。 朱元璋无奈一笑:“是不是觉得咱有私心?那就是私心吧。咱家老四在北疆打仗,咱若是保护不好他的妻儿,咱还算什么父亲?” 戴思恭连忙道:“马天去那,既能救百姓,又能照看好燕王府。” 朱元璋缓缓点头,又皱眉沉思了会儿,道:“征召的时候,可不能把那小郎中朱英带上,疫点还是太危险了。” “臣明白。”戴思恭再拜。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比如朱英是谁?怎么跟病逝的皇长孙长的一模一样。 可这会儿,他哪敢问? 虽然是太医,但在宫里待久了,也明白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还有,鼠疫之后,把王望逐出太医院。”朱元璋冷声道。 “陛下,王太医器量狭小,可他医术还是很好的。”戴思恭求情,“这些年东宫上下,都是他在看病。” 朱元璋冷喝:“这般心胸,留在东宫,那才是祸害。” 第43章 马天见朱标:史上最意难平太子 戴思恭刚退出乾清宫,朱标便捧着《防鼠疫录》疾步而入。 年轻的太子额角还沾着晨露,素雅常服下摆沾满御药房蒸煮药草的雾气。 他郑重跪拜:“父皇,儿臣请命亲赴疫点。” 朱元璋搁下朱笔,目光扫过儿子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巡查宫中隔离坊时被石灰线刮蹭的痕迹。 “说说缘由。”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其一,五军都督府报城中已有百姓哄抢药铺。”朱标躬身拜道,“儿臣若现身,可震慑宵小,更显朝廷防鼠疫的决心。其二,《防鼠疫录》载‘气馁者疫易侵’,儿臣当为隔离百姓诵读《尚书·洪范》,以安其心。” 朱元璋激动拍案:“好!” 他一把拽起朱标,眼中满是兴奋:“这才是咱的儿子,大明的皇太子,咱就要从你眼里看得见这些!” 朱标却退后半步,郑重整理衣冠:“儿臣斗胆,请父皇调拨二百名识字的羽林卫。需教会百姓辨识初期症状,更要防止有人效仿南城那个投井的寡妇。” “准了!再带上传旨太监。”朱元璋压低声音,“若见着病得厉害的,你就站三丈外宣口谕,说太医院已备好……罢了,你定比咱想得周全。” 朱标眼中浮起暖意:“父皇放心,儿臣有你给的那叫……医用口罩,还有那瓶喷手的仙露,儿臣自己小心,不会有事的。” 朱元璋眉头皱起:“就是你娘要是知道你去巡视疫点,肯定会用鸡毛掸子揍咱。” “别告诉母后。”朱标笑道。 朱元璋拽住朱标衣袖:“若你娘问起,就说你去礼部查春祭典仪。” 朱标却从容整袖:“母后昨夜还教儿臣熬绿豆甘草汤,她心中也挂念着百姓。儿臣定全须全尾回来,绝不让母后的鸡毛掸子沾着父皇的衣角。” 朱元璋眼眶发热。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濠州城头,自己也是这样跪在郭子仪面前请战。 皇帝扯下腰间龙纹玉佩塞给儿子:“戴着!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你是咱朱元璋的儿子!大明朝的储君!” 当朱标的身影消失在汉白玉阶下,皇帝仍久久伫立窗前。 …… 济安堂,风都带着热气。 马天用井水湃过的西瓜刚切到第三刀,刀刃停在半空,看到戴思恭急匆匆进来。 “马老弟,朝廷征召。”戴思恭的诏令卷轴在案几上滚开。 朱英埋头啃着西瓜,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太医注意到急救箱早已摆在药柜旁,牛皮束带上别着标注“烈性传染”的红色布条。 “好!”马天起身时顺手将半块西瓜塞给朱英,“去把蒸馏器里的酒精灌两瓶。” 他的果断反而让戴思恭愣住了。 日前太医院下派任务时,七个资深太医集体称病告假,就别说民间的郎中了,能躲就躲。 马天系急救箱的动作带着肌肉记忆。 戴思恭不会知道,这双手曾在另一个时空的发热门诊连续戴十八小时口罩。 当太医还在组织劝说话术时,马天已甩出三连问:“疫点划分用红黄绿标了吗?尸体焚烧点设在上风口?有没有单独通道运送药材?” “都按你说的办了。”戴思恭连忙点头。 马天背着急救箱,带着口罩挥手:“那还愣着干啥,走啊。” 朱英也背着一个小药篓,带着口罩跟在他身后。 “胡闹!”戴思恭拦住背小药篓的朱英,“你个小孩,就留在家里。” 却见孩子从怀中掏出手札,最新页记载着:“未时,南巷张婶高热39度,用马叔教的酒精擦浴降下。” 字迹工整得不像孩童笔迹。 “我已经能救人了。”朱英小表情得意。 马天无奈摊手:“就让他跟着吧,把他一个人放家里,附近哪里需要帮忙,他肯定去。还不如带在身边,我还安心些。” 戴思恭欲言又止,可又没别的法子。 三人穿过空荡的街巷时,戴思恭第三次偷瞄朱英。 怎会和皇长孙如此相像? …… 燕王府后巷的青石板粘着褐黄药汁,三十几名患者被草帘分隔成三列。 戴思恭刚掀开第一张草帘就僵住了。 化脓的淋巴结已撑破患者颈部皮肤,蛆虫在伤口边缘蠕动。 马天却径直蹲下,从急救箱抽出银质探针:“朱英,递我大蒜素!” 他的手在触到竹制压舌板时猛然顿住。 这些重复使用的器械上残留着前几位患者的血垢,而所谓的“隔离区”不过是挂满符咒的麻绳。 当他看见医童用同一块粗布擦拭所有患者的呕吐物时,胃部剧烈抽搐。 这简直是在培养超级病菌。 朱英的小药篓很快见底。 孩子跪在血污中记录症状,突然拽马天衣袖:“马叔!那个老婆婆瞳孔散了!” 马天急急来回奔波撞翻煎药炉,炭火引燃了写着“驱疫神符”的黄纸。 戴思恭发现马天总在患者耳边自言自语。 凑近才听清是“青霉素”、“补液盐”等陌生词汇,而更令他心惊的是朱英,这孩子冷静的可怕。 阳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时,马天盯着煮沸的注射器苦笑:“可惜了,我这急救箱药有限,要下月才能满。” 朱英轻叹一声:“马上要八月了。” 忽然,阵阵马蹄声传来。 伴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八匹玄甲战马分列两侧,朱标一袭月白蟒袍踏尘而来。 太子未戴冠冕,只用一根素银簪束发,腰间玉带上悬着的药囊随步伐轻晃。 他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右手上还沾着墨迹。 正在忙碌的马天转头看见的是一张被烈日淬炼过的面容。 朱标剑眉下的双目如寒潭映日,虽戴着素纱面衣,却遮不住眉间的英气。 太子俯身查看患者时,蟒袍下摆浸入血污却浑不在意,反手从侍从捧着的檀木匣中取出御药:“这是太医院新配的避瘟丹。” “病榻之前无君臣。”朱标的声音清朗。 他亲自为老者掖被角,马天注意到太子靴底磨损严重,后跟还沾着郊外的红土,应该是刚巡视完城北。 那挺拔如松的站姿,让马天忽然想起《明史》里“太子仪貌英毅,有太祖风”的记载。 此刻巷中风卷旌旗,太子的蟒袍广袖猎猎作响。 马天低声自语:“他就是朱标啊,大明意难平。” 第44章 朱标见朱英:是…雄英? 燕王府后巷弥漫着艾草与血腥混杂的气息,三十几张草帘随着太子的脚步依次掀起。 朱标俯身,月白蟒袍下摆粘上地面褐黄药汁。 “阿婆且放宽心。”太子在第三榻前单膝点地,指尖悬在老者溃烂的腕脉上方三寸。 老妪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麻杆似的手攥住蟒袍衣角又慌忙松开:“太子爷,折煞老身了。” 朱标却顺势握住她龟裂的手掌,将御制避瘟丹塞进她指缝:“这丸药含着,比煎的汤剂顺口。” 他缓缓向前,清澈的目光中,泪花闪烁。 第七榻的年轻妇人挣扎着要行礼,发间木簪勾破了草帘。 朱标抬手虚扶:“娘子莫动,你膝上小郎的热散未退。” 说着解下药囊取出一个小瓶:“用这薄荷露擦他太阳穴。” 妇人颤抖的手接过:“民妇拜谢太子。” 最里间的草帘晃动。 十五岁的少年患者用破席掩面,溃烂的双腿在草垫上拖出血痕:“殿下别近前!小人身上有疫。” 朱标走到他面前,扯下半幅白纱面衣给他:“孤见过你,那年来老四府中,是你在清扫这后巷。” 少年浑身剧震,泪水冲开脸上结痂的疮痍。 随行的羽林卫看见戴思恭背过身去,这位素来稳重的老太医,官袍广袖竟在微微发抖。 这是大明朝的太子殿下啊。 最后,朱标踏上临时搭建的木台。 他一把扯下腰间龙纹玉佩,在众人惊呼中掷入煎药炉:“今日碎此玉,就是要告诉应天府二十万百姓。朝廷宁碎美玉,不弃一人!” 抽泣声如涟漪般荡开。 朱标语调忽转轻柔:“王记豆腐坊的卤水点得最嫩,李银匠打的百家锁给多少孩儿驱邪避灾。等你们好了,孤要讨赵婆婆腌脆瓜的方子呢。” 他竟一一数着巷外店铺的营生。 阳光下,太子指向太医队伍:“这些弯腰救人的先生们,才是撑起大明脊梁的栋梁。” …… 暮色渐浓的燕王府后巷,朱标踏着青石板上斑驳的药渍走向戴思恭。 太医正躬身行礼,太子已先一步扶住他手臂:“戴先生不必多礼,说说眼下最要紧的。” 戴思恭的奏报声里带着疲惫:“回殿下,城南三处粥棚已按例施药,只是,金银花、板蓝根等药材仅够三日之用,太医院能调派的郎中不足二十人。” 朱标闻言眉头深锁,他解下随身牙牌递给侍卫:“即刻传孤令,调应天府所有药铺库存,再着五城兵马司护送周边府的药材车队星夜入京。” “谢太子。”戴思恭大喜。 朱标摇头一笑:“孤能做的,就这些。” 戴思恭欲言又止地望向燕王府朱红的大门:“殿下不进去看看?” 朱标眯眼看去,笑着摆手:“老四家有两个孩子,孤今日走过七个疫巷,这身衣裳说不定沾着晦气呢。” 说着退后两步,月白蟒袍在晚风里荡开淡淡药香。 老太医撩袍再拜:“殿下千金之躯亲临险地,如今连胞弟府门都不入,此等爱民之心,是万民之福啊。” “戴先生快起!”朱标急忙托住他肘部。 太子忽然朗声大笑:“要说辛苦,你们这些日夜守着的才是真菩萨。孤嘛,什么都没做。不过啊,最近少不得麻烦你,孤肯定是不能回皇宫了,正好躲躲清静,父皇见不着我,少挨几顿训。” “殿下最好不要回宫。”戴思恭认真道。 朱标望向宫城方向:“传话给太子妃,孤不回宫了,这段时日,孤与诸位同吃同住。” 戴思恭欲言又止,又不敢阻止。 朱标环视一圈问:“听说那个马郎中也在,在哪?” 戴思恭指了指另一边的草棚:“在那边,臣带你过去。” 暮色中的药棚摇曳着昏黄灯火,朱标随戴思恭穿过弥漫着苦艾气息的草帘。 远处青衫郎中的背影正在伏案疾书。 “马老弟,还不快来拜见太子殿下。”戴思恭喊一声。 那青年起身抬头,朱标眼中闪过讶异,这传说中的郎中竟然如此年轻。 马天作势欲拜的瞬间,太子已抢步上前托住他手腕。 “先生免礼。”朱标声音温和,“孤听闻先生以三黄汤救回垂危妇孺时,还当是位皓首老者,不想竟是芝兰玉树般的年轻英才。” 草棚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朱标顺势拿起案上药方细看。 柴胡、黄芩的配伍旁批着蝇头小楷:“妙哉!这味引药太医院那帮老顽固断不敢写。先生用石膏的胆识,倒让孤想起当年张仲景破格用附子。” 马天垂眸浅笑:“太子过誉了。” 朱标解下腰间鎏金小印放在案头:“明日开仓取药,用此印可省层层通报。先生这般国手,埋没民间实在可惜。” 马天不客气的拿起来。 …… 这时,朱英掀开草帘,发梢还沾着煎药溅出的水珠:“马叔!东三床小儿惊风抽搐!” 马天闻言掷笔,青衫下摆扫翻砚台也浑然不觉,与戴思恭疾奔而去。 可朱标却像被钉在原地。 方才那小少年,那模样,竟与病逝的朱雄英分毫不差。 太子袖中的手痉挛般抓住心口衣料,那里还藏着长子弥留时攥皱的平安符。 “是……是雄英?”破碎的气音从喉间挤出。 恍惚间他看见朱英奔跑时扬起的衣角,与记忆中儿子在春猎场上策马的背影一模一样。 侍卫发现太子面色惨白欲搀扶,却被猛然挥开。 朱标踉跄追出两步,被地上药碾绊倒。 掌心按在碎药渣上,就像雄英临终时滚烫的额头触感。 戴思恭回头惊呼“殿下”,却见当朝储君正用染血的手抓住草帘,目光死死锁住朱英忙碌的背影,似乎要将那身影烙进瞳孔。 戴思恭这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失态,连忙上去扶起朱标,低声道:“殿下,他不是皇长孙,他叫朱英,是马天的侄子。” 朱标双手抱着脑袋,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长子已经病逝了,葬在了钟山,人不可能死而复生。 第45章 朱英拜朱标: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强制镇定下来,走向草棚下。 马天和朱英正在救人,叔侄俩配合得极为娴熟。 朱标张口要喊,最后只是咂了咂嘴。 马天准备扎针,朱英正用酒水擦拭患儿额头,那酒装在扁铁壶里,倒出来竟带着薄荷味的白雾。 朱英的动作,令朱标猛地一顿。 少年左手托着患儿后颈的姿势,与当年东宫乳母抱雄英的姿势分毫不差,连拇指按在风池穴的力道都像是量过。 “肾上腺素0.3毫克。”马天说着从急救箱暗格取出支琉璃小瓶,瓶中药液澄澈如水。 朱英接过时指尖在瓶口轻旋,竟用指甲盖挑开了封口的银箔。 这熟稔让朱标胸口发闷,他看见朱英抬头时,眉宇间那颗痣,与雄英的一模一样。 急救箱突然发出“滴滴”蜂鸣,马天皱眉拍打匣侧,像在驯服一匹烈马。 朱标瞧见匣面那朱砂似的“+”字,忽明忽暗如同呼吸。 朱英却见怪不怪,反手从药碾旁取来块磁石,往匣底某处一贴,那异响便戛然而止。 这默契让太子攥紧了袖中的平安符。 雄英幼时替他研墨,也是这般未语先知。 患儿终于停止抽搐,马天从急救箱取出听诊器贴在孩子胸口。 朱英凑过去看,发梢擦过郎中下巴,两人同时笑出声。 那笑声里带着的亲昵,像极了当年雄英赖在自己背上讨糖吃的模样。 暮风卷着药渣掠过蟒袍下摆,太子望着朱英为患儿掖被角的侧影。 少年哼着应天小调,马天收拾急救箱,顺手往朱英嘴里塞了颗糖丸,少年鼓着腮帮子笑的眉眼弯弯。 这画面刺痛了朱标,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喂雄英吃药,那孩子苦得皱眉,却还强笑着说“父亲给的都甜”。 戴思恭的声音传来:“殿下,那小孩已经没事了,多亏马郎中有神药。” 朱标怔怔看着朱英帮马天系紧青布包袱,两人手指在绳结处短暂相触,自然得像经历过千百回。 …… 药棚内的火把在晚风中摇曳。 朱标上前两步,朝马天郑重拱手:“今日得见先生医术,当真叹为观止。先生以奇术活人,实乃大明百姓之福。”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的朱英。 马天将急救箱合上,闻言摊手一笑:“殿下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个走方郎中,恰巧懂得些偏门法子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朱标。 这位在史书中早逝的太子,此刻就站在他面前,鲜活而真实。 马天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唏嘘,他知道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最终会走在朱元璋前面。 就是因为太子朱标英年早逝,大明才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朱标的目光终究落在了朱英身上。 少年察觉到太子的注视,立即退后一步,双手交叠,躬身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草民朱英,拜见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清朗,姿态恭敬却不卑微,眉宇间那颗痣在灯火下格外清晰。 朱标呼吸一滞,恍惚间看见雄英站在阶下向他行礼的模样。 “免礼。”朱标抬手虚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强压下喉间的酸涩,“小郎中年纪轻轻,医术却已如此了得,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 他说得诚恳,却又像在透过朱英对另一个身影说话。 朱英直起身,面色从容如静水深流:“殿下谬赞了。草民不过是跟着马叔学些皮毛,能治病救人便心满意足。” 他顿了顿,抬眼迎上朱标的目光,“倒是大明能有殿下这般体恤百姓的储君,才是万民之幸。”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谦逊又不失气度。 朱标听了后大笑,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小郎中还这般会说话!”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可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 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少年只是恰巧与雄英相似,可情感却如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冲破胸腔。 马天敏锐地察觉到朱标情绪的波动,适时插话道:“殿下若不嫌弃,不妨到草棚用些粗茶?刚煎好的金银花露,最是清热。” 但是,他没觉得跟朱英有关,或许是因为疫病的刺激。 “先生好意,孤心领了。”朱标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疫区事务繁杂,还需去城南巡查。” 他的目光又一次掠过朱英,这次停留得更久些,像是要将少年的眉眼刻进记忆里。 朱英似乎浑然不觉太子的异常,依旧神色平静。 他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银针,动作利落地收进皮囊,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鼻梁的弧度,下巴的线条,无一不是朱标记忆中朱雄英的模样。 太子想起雄英最后一次发热时,也是这样安静地收拾自己的笔墨,还笑着说“等病好了要给父亲画幅新山水”。 马天轻咳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殿下为国操劳,也要保重身体。” 他说得意味深长,作为一个知晓历史走向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朱标肩上担子的重量。 “先生说的是。”朱标收回目光,转向马天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孤观先生医术非凡,若有闲暇,可否到太医院一叙?太医院那帮老顽固,也该见识见识新气象了。” 马天笑着摇头:“山野之人,怕是受不得拘束。不过若殿下有召,在下定当效力。” 他心中想着,若是未来能有机会救朱标一命,他会选择救。 夜风渐凉,吹散了药棚内的苦香。 朱标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药材的朱英,少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神情专注而安宁。 这一刻,太子忽然明白,有些失去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记忆里。 他整了整衣冠,转身踏入夜色,背影挺拔如松,唯有月白蟒袍上沾染的药香,无声诉说着方才那一刻的恍惚与痛楚。 马天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想,如果是朱标即位,大明会如何? 那样的话,朱棣还会造反吗? 第46章 朱标:父皇,那是雄英吗? 夜幕降临,城中疫点,药棚四周的火把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朱标抬手示意随从退至三丈外,独自立在廊下。 他望着棚内尚未熄灭的灯火,拿出袖中平安符,这是雄英六岁那年,用第一次临摹的《兰亭序》换来的开光符。 药碾旁残留的薄荷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两个时辰前,那个叫朱英的少年俯身救治患儿时,发梢扬起的弧度与雄英七岁春猎场策马时一模一样。 太子闭了闭眼,脑中又浮现出少年眉间那颗痣。 当年御医说过,雄英这颗长在印堂上方的痣,是万中无一的“双珠承露”相。 夜色下的凉风吹过。 朱标拳头越攥越紧,刚刚那少年用壶倒药时,左手小指会不自觉地翘起。 这个连东宫画师都没注意到的细节,是雄英五岁跟他学执笔时养成的习惯。 更令他脊背发凉的是,当马天递过琉璃药瓶时,朱英拆银箔前总会用舌尖轻舔下唇,以前雄英偷吃蜜饯也是这般神态。 夜色渐浓,可朱标的记忆如潮水涌动。 “父亲给的都甜。”那个暴雨夜,雄英烧得满脸通红,却还捧着药碗冲他笑。 此刻回忆起来,那孩子眼下的笑涡,竟与今日朱英鼓着腮帮含糖丸时也是一样的。 夜风卷着凉意钻进衣领,朱标却觉得有团火在胸腔里烧。 那个少年连耳后发际线处细小的旋儿,都与雄英沐浴时他亲手擦拭过的一模一样。 “世上岂有这等巧合?”朱标仰头望着天空模糊的月亮。 一个月前雄英棺椁入土,他亲手放进去的羊脂玉连环。 雄英已经走了! 可那个叫朱英的少年,与雄英太像了。 他猛地转身望向紫金山方向。 那里长眠着他最疼爱的长子,而此刻城中却有个连呼吸频率都与亡子相同的少年。 …… 忽然,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朱标收回心神,将平安符往袖中深处塞去。 刘公公急急上前禀报:“殿下!陛下銮驾到了!” 太子猛地抬头,远处火龙般的仪仗汹涌而来,朱元璋下了马车,大步急急朝着朱标走来。 “父皇留步!”朱标疾步上前撩袍跪倒,“太医说了,要保持距离,免得传染。” 朱元璋停下脚步,冷哼一声:“当年鄱阳湖尸山血海都蹚过来了,咱还怕这几只瘟虫?“ 老皇帝说着就要迈步,却见太子重重叩首。 朱标抬头,满眼急切:“儿臣今日巡查七处疫点,这身蟒袍怕是早已浸透疫毒。父皇,你是一国之君,稍有差池,那就是大明的灾难啊。” “放屁!”朱元璋盯着自己的长子,“你还是大明的太子呢?你难道就能有差池?” 夜风掠过父子之间。 朱标怔怔望着父亲龙袍下露出磨破的靴尖。 他忽然想起八岁那年高热,父亲也是这样穿着朝服冲进隔离的偏殿,被御医们抱着腰拖出去时,还在吼着“标儿怕黑”。 “儿臣做了防护。”太子仰着脸笑。 朱元璋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动,却仍梗着脖子:“当年你娘怀你时,咱正攻打集庆……” 话到一半又噤声,老皇帝别过脸去,眼中湿润。 朱标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太医说这疫病传老不传儿,儿子作为太子,自然要替父皇看着大明的百姓。” 朱元璋暴怒:“那些太医都是放屁!“ 父子相望,沉默。 远处更夫梆子声传来,朱元璋轻叹一声:“罢了,你长大了,咱也说不动你,只能回去挨你母后骂了。” 说罢转身便走,却在丈又停下脚步,老皇帝背影在火光中佝偻了一瞬,“标儿,雄英走后,咱再经不起死别了,你要好好的。” …… 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朱标听到“雄英”的名字,喊住了朱元璋,声音像绷紧的弓弦:“父皇,你去过济安堂,那你见过朱英那孩子吧?” 朱元璋的背影骤然凝固。 老皇帝缓缓转身,面色如乌云笼罩。 “你见着朱英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跟着马天,在燕王府后巷疫点。”朱标不自觉地向前半步。 “胡闹!”朱元璋暴喝,“马天这厮竟敢带着孩子去疫点!” 朱标却轻轻笑了:“那孩子伶俐着呢。马天要银针,他就能递上银针;要药碾,他早备好了药碾。” 老皇帝眼中的怒焰渐渐化作深潭。 夜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露出额角一道陈年箭疤。 “父皇。”朱标抬头,月光照出他眼底跳动的希冀,“那孩子跟雄英长的一模一样,他……他是谁?” 朱元璋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沉道:“咱还在查。” “他是雄英吗?”朱标脱口而出,随即自嘲地摇头,“儿臣糊涂了,棺椁是儿臣亲眼看着入土的。”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长子,这个在百官面前永远威严的帝王,声音柔和:“标儿,你现在还不能把他当做雄英。等爹查清楚,好么?” 朱标心中很多疑问,可他不再追问,最终深深揖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儿臣明白了。” 朱元璋欲言又止,可他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的儿子,再也经不起再次失去长子的打击了。 “标儿,你还是替咱想想,咱回去怎么面对你母后吧。”朱元璋苦着脸,“把你丢在宫外,你母后还不得揍咱?” 朱标咧嘴一笑:“父皇,这么多年了,母后每次生气,不都被你哄好了?” 朱元璋没好气瞪眼:“这回可不一样!以前是咱惹你母后生气,这回是你惹你母后,咱是遭了池鱼之灾。” “母后深明大义,能明白的。”朱标嘿嘿笑,“父皇你顶多挨几下鸡毛掸子。” 朱元璋横一眼:“东宫那边呢?你不回去,那边岂不是炸锅?” 朱标十分自信:“吕氏会操持好一切的。” “嘿,你小子有个好媳妇。”朱元璋一笑。 “父皇,你也有个好媳妇。”朱标笑道。 父子相视一眼,齐声大笑。 第47章 徐妙云:先生,你是燕王府恩人 翌日,清晨。 燕王府后巷的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 临时搭建的医棚里,马天歪在木椅上打盹,身上盖着的麻布单子滑落半边。 他眼下浮着两片青黑,指缝里残留着昨夜给患者清创时沾到的药渍。 昨夜救人持续到三更天,实在是太累了。 “马叔,醒醒。”朱英捧着粗陶碗的手被烫得发红,却把粥碗护得极稳。 少年单膝跪在椅子旁,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将粥举到大人鼻尖前:“喝完粥,南城送来的患者就该到了。” 马天猛地惊醒时差点掀翻粥碗,被朱英敏捷地托住手腕才没酿成惨剧。 “你小子!”他揉着酸痛的脖颈苦笑,“倒比报晓鸡还精神。” “我睡得沉嘛。”朱英把粥碗塞进马天手里。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个竹筒杯,里面凉茶还浮着碎冰,“戴太医说你肝火旺,得配着凉茶喝。” 马天灌粥的架势像在喝救命药,咕嘟咕嘟,眼睛却盯着朱英的耳后,那里有根口罩系带松了。 他伸手一勾,沾着粥渍的拇指在孩子耳后轻轻一蹭,把系带勒进那道还没消退的压痕里:“说过多少次,口罩要戴严实了。” 朱英笑着仰着脸任他调整,乖巧得像只被顺毛的猫崽。 “马叔的手有生姜味。”少年皱鼻子的模样让马天愣住。 原来昨夜用姜膏给患者搓背退烧时,那气味早渗进了掌纹。 他正想打趣两句,却见朱英已经蹲下来帮他系散开的靴带,发顶旋儿对着他,后颈晒出的那道黑白分界线格外扎眼,那是昨日背着药篓在烈日下奔波留下的印记。 巷口传来车轱辘声时,马天刚好咽下最后一口粥。 朱英立刻弹起来要收碗,被他按住肩膀:“今日你负责记录症状。“ 少年不情愿的撇了撇嘴,他还想着给人治病。 …… 突然,咣当一声,燕王府后门开了。 徐妙云提着裙裾急急奔出,素白纱裙随风翻飞。 虽戴着轻纱遮面,却掩不住那双含着晨露般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目里盛满惊慌。 她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雪白的颈侧,反倒衬得整个人如雨中白荷般清丽脱俗。 “戴院使在吗?戴院使!”她声音很急,明明带着哭腔却依然字字清脆。 马天正给朱英系药箱带子,闻声抬头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不是之前来济安堂给孩子看病的商贾夫人?怎么会从燕王府出来? 他背着急救箱,叫上朱英,快步上前:“夫人,怎么是你?” “先生?是你?太好了。”徐妙云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 她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拽着他就往府里跑,“我儿高炽像是发病了。” 身上幽兰香扑面而来,却让马天更惊。 能在这燕王府后院自由行走,儿子又叫朱高炽,那她就是燕王妃了。 难怪,她之前说她姓徐,原来她就是徐妙云。 那之前她的幼妹,定然是徐妙锦了。 这两姐妹,看病还隐瞒身份。 他踉跄着被拽进暖阁,满室药香里,看见锦缎堆中躺着个面色潮红的胖娃娃。 这货,肯定就是朱高炽了。 哪是什么商贾之子,分明是燕王朱棣的嫡长子,未来的仁宗皇帝。 马天深吸一口气按住孩子腕脉。 触手滚烫的皮肤下,他能感觉到徐妙云灼灼的目光正烙在自己身上。 “王妃安心,王子是被感染了,但发现的早。”马天柔声安慰。 一旁的朱英,已经打开了急救箱,取出了药。 …… 朱高炽的呼吸渐渐平稳,小脸也褪去了潮红。 徐妙云轻移莲步,带着马天和朱英来到廊下。 微风掠过庭院,吹动她素白的裙裾,宛如一朵盛开的玉兰。 她抬手取下轻纱,露出那张令满园春色都黯然失色的容颜。 肌肤如新雪般莹白,唇若点朱,眉似远山含黛。当她欠身行礼时,发间那支素银步摇纹丝不动,唯有耳畔的明月珰轻轻摇曳。 “先前隐瞒身份,还望先生见谅。”她的声音如清泉击石,每个字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行礼时纤腰微折的弧度,恰如院中那株垂丝海棠的枝条,既显恭敬又不失皇家气度。 马天恍惚间想起民间传言,魏国公徐达之女,自幼习《女诫》而通医术,果然是“端丽冠绝”。 马天连忙摆手:“王妃言重了。” 他目光掠过她云鬓间若隐若现的凤纹金簪,那是唯有亲王正妃才能佩戴的饰物。 徐妙云抿了抿红唇:“高炽他,当真无碍?” 问这话时,她长睫低垂,方才在病榻前强撑的镇定此刻全化作了眼底的涟漪。 “世子虽然感染了,但在初期,用了药,应该无碍。”马天柔声道。 他发现徐妙云左手腕内侧有道浅浅的牙印,想必是孩子高热惊厥时咬的。 他心头微颤,原来金枝玉叶的王妃,也会像寻常母亲般把孩子紧搂在怀。 徐妙云闻言长舒一口气。 “若是炽儿有个闪失。”她望向正殿方向的目光变得幽深,“燕王在北疆征战,皇上又最疼这个皇孙……”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转而郑重其事地又行一礼:“先生大恩,燕王府没齿难忘。” “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马天笑着还礼。 风过回廊,送来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混着药渍的苦涩,莫名让人想起雨打残荷的画面。 徐妙云忽以袖掩唇轻咳两声,再抬头时,眼底已浮起几分赧然:“先生也知道,妙锦也染病,如今两人隔离,我实在是头疼。” 她妙手无意识的握紧,这个泄露焦虑的小动作,倒显出几分少女情态。 马天注意到她眼下淡青的倦色,想必是同时照顾两个病人所致。 他看出燕王妃的意思,想他留下来照顾病人。 “南城今天有患者送来。”马天为难一笑,将朱英往前轻轻一推:“但这小子最近跟着我,知道怎么应对疫病,留下来帮王妃。” 少年猝不及防被推到王妃面前,脸瞬间红了。 徐妙云眸光流转,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有小郎中坐镇,我便安心了。”她展颜一笑,恍若春风拂过冰湖,连带着整个回廊都明亮起来。 马天呆了片刻,看向朱英道:“你留下帮帮王妃?” 朱英缓缓点头:“嗯!” 第48章 朱高炽:你是雄英哥哥吗? 马天交代几句,就要走。 徐妙云叫住了他,微微含笑:“先生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妙锦?” “也好,给她复查下。”马天颔首。 朱英十分乖巧:“我回屋照看小王子。” 徐妙云看着他,客气又宠溺:“多谢小郎中了。” 她领着马天来到燕王府东跨院,徐妙锦的绣楼传来“砰”的巨响。 侍女们提着裙摆慌张退到廊下,只见三小姐的窗户正在剧烈震颤,隐约可见淡青色身影在窗后腾挪。 这位号称“金陵小孟尝”的将门之女,竟把闺房当作了演武场。 “放本女侠出去!”徐妙锦声音传来,“本女侠已经好了。” 马天随徐妙云转过九曲回廊,恰好看见半幅撕裂的云锦帐幔飘出窗外。 王妃扶额轻叹:“这丫头大病初愈,就开始闹腾了。“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清越的吟诵:“仰天大笑出门去!“ 紧接着是器物倾倒的哗啦声。 徐妙云面色微冷,一把推开了徐妙锦闺房的门。 里面的景象令马天挑眉:徐妙锦金鸡独立在紫檀案几上,左手持铜镜作盾,右手握银箸为剑。 待看清来人,少女突然旋身落地,广袖翻飞间已将“兵器”放下,转而捧起绣绷作娴静状:“先生?你来了?是来诊脉的么?” “是来给你复查的。”马天微微含笑。 徐妙锦乖巧的在椅子上坐下,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马天搭上她手腕,不禁莞尔:“三小姐肝火略旺。” 徐妙锦眼眸垂落,面色微红。 “需要再检查一下。”马天打开急救箱。 徐妙锦端坐在湘妃竹榻上,方才闹腾的“女侠”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 当温度计递到眼前时,少女突然慌了神:“这个要含在嘴里?” 她瞥见马天的手指捏着那根玻璃管,俏脸顿时烧了起来。 马天垂眸掩饰笑意:“抬手。” 他托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掌心,两人同时一颤。 听诊器贴上她后背时,单薄长裙下的蝴蝶背剧烈起伏,像是要振翅飞走。 马天弯腰调整听诊器角度,一阵暗香袭来。 少女发间草木清香着药香,竟比任何熏香都清冽。 他抬眼正对上徐妙锦探究的目光,那杏眼里映着窗外海棠,粼粼如春水。 少女屏住呼吸,慌忙低下头。 “吸气。”马天出声。 听诊器里传来急促的“咚咚”声,他皱眉:“心跳怎比方才更急促了些。” 案几上的铜镜歪斜着,映出两人绯红的耳廓,像一对被夕阳染红的玉坠。 收拾器械时,马天袖口突然被拽住。 徐妙锦飞快塞来块绣着草药的帕子,声如蚊蚋:“擦汗用。” 马天将帕子叠进怀中,指尖触到内层绣的两个小字,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妙锦”。 …… 徐妙云把马天送到门口。 她提着月华裙迈过门槛,再次欠身一拜:“多谢先生。” 马天微微含笑:“王妃实在太客气了。” 这位王妃端庄有礼,恰如她永远妥帖的浅笑。 “先生治好了妙锦,又救了高炽。“徐妙云面色认真,“你就是我燕王府的恩人。” 一袭长裙,裙摆及地,落落大方,腰束素色缎带,盈盈一握,衬出婀娜身段。 “我是郎中嘛。”马天一笑,“朱英在你府上,还请多照顾。” 徐妙云连忙摇头:“小郎中是来助我的,我自然好生招待。” 她突然向前半步,马天呼吸一滞,却见她只是替他拂去肩上落花。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住,她指尖还沾着当归的苦香。 “在下告辞。”马天大破尴尬。 徐妙云再次躬身,一头黑发随意的散落在身后,更显肌肤的细腻白皙,凤眉明眸:“先生,也要小心啊。” …… 暖阁。 朱英坐在软榻边的绣墩上,目光落在昏睡的朱高炽身上。 小王子裹着杏黄云纹锦被,圆润的脸颊还带着高热后的潮红,睫毛长长的,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朱英忍不住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这孩子虽贵为皇孙,此刻却像个寻常人家的幼童,连蜷缩的睡姿都透着稚气。 榻边小几上摆着朱英刚温好的药茶,他每隔半刻钟便试一次温度,生怕凉了伤胃。 当朱高炽眼睫轻颤着醒来时,朱英立刻俯身凑近:“小殿下可是渴了?”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檐下的燕子。 他单手托住朱高炽的后颈,另一手执起青瓷茶盏,先在自己腕内侧试过热度,才将盏沿贴到孩子唇边。 茶水只斟七分满,朱英的拇指稳稳抵着盏底,随着朱高炽吞咽的节奏微微倾斜,一滴未洒。 “母妃……”朱高炽迷糊间抓住朱英的袖口,忽然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雄英哥哥?” 他嗓音还带着病中的沙哑,却掩不住惊喜。 朱英一怔,随即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是朱英哥哥。” 说着用帕子拭去孩子唇边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珍贵的瓷器。 恰在此时,徐妙云提着裙摆悄然而入,见朱高炽竟主动抓着朱英的衣带玩耍,眸中漾起欣慰的涟漪。 “小郎中。”徐妙云指尖抚过朱高炽汗湿的额发,“往后就让高炽唤你朱英哥哥可好?” 朱英慌忙起身行礼:“草民不敢当。” 迷迷糊糊的朱高炽已扭着身子扑腾起来:“雄英哥哥抱!” 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险些打翻药碗。 徐妙云忙按住儿子,却见朱英已默契地托住碗底。 “是朱英哥哥。”徐妙云纠正着,却见儿子执拗地重复错称,不由失笑。 朱英索性坐到榻边,掌心轻轻覆上朱高炽的额头。 或许是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太令人安心,小王子竟渐渐安静下来,攥着朱英的一缕头发沉入梦乡。 徐妙云望着这一幕,轻声道:“他连乳母都哄不住,倒听你的话。” 窗外一树海棠被风吹过,落英纷扬着掠过窗棂。 “王妃若是累了,便去歇着。”朱英道,“有我看着呢。” 徐妙云端详着眼前的孩子,柔声道:“能不能别这么拘谨,你和你马叔都是我燕王府恩人。” 第49章 朱标:朱英去照顾朱高炽了? 燕王府后巷,青石板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浪。 有担架陆续抵达,草帘隔出的三列病榻早已不敷使用。 新送来的患者被临时安置在槐树荫下,树影移动一寸,家属便跟着挪动草席一寸。 戴思恭带来的羽林卫正在用石灰画第十一道隔离线,白色粉末刚落地就被血水和药汁染成诡异的粉红色。 药棚四角悬挂的驱疫符无风自动,马天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七种不同颜色的药瓶。 他左手压着患者浮肿的腕脉,右手快速在竹简上记录:“脉象弦急,舌苔焦黄。” 汗水顺着护目镜边缘落下。 “酒精棉!”马天大喊一声。 戴思恭立马递来,他已然撕开患者渗出黄水的衣襟。 化脓的创面里,几条白蛆正在脂肪层蠕动。银质镊子精准夹住最大那条时,患者突然剧烈抽搐,喷出的血沫溅在马天面罩上。 他面色凝重,急救箱中的药不多了。 三十步外的临时灶台前,三个医童正用长柄勺搅动大锅里的避瘟汤。 浓烟里带着苍术的苦涩,马天拽住路过的戴思恭:“把重患区的草帘间距扩大到六尺。” 正午的烈日把马天的后背烤出盐霜,急救箱里的注射器已用掉大半。 …… 他正给一个患者用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 一辆马车蛮横地冲进隔离区,惊得排队民众四散奔逃。 为首的中年男子锦袍玉带,腰间悬着“韩国公府”的牌符,马鞭抽得青石板火星四溅:“滚开!都滚开!” 有人认出,他是老相国李善长府的管家李大。 七个健仆抬着担架横冲直撞,沿途踢翻三个正在喝药的病患。 担架上躺着个锦衣少年,脖颈处的紫斑已蔓延到下颌。 “你是郎中?”李大用鞭指着马天,“这是老相国最疼的侄少爷,立刻救治!” 马天头也不抬,继续给眼前咯血的老农扎针:“滚出去排队。” 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刨出来的刀。 药棚内外瞬间死寂,连咳喘声都停了。 老农吓得拽他衣袖:“郎中大人,老汉可以等。” “放肆!”李大暴怒挥鞭。 马天这才抬眼,护目镜后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锋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老子是谁吗?”李大以为他没听见,又大吼,“老子是韩国公府管家。” 马天只吐出一个字:“滚!” “绑了!把这狂徒绑了!”李大厉喝。 六个家仆刚要上前,戴思恭连忙跑出来:“使不得!这是马郎中,昨夜太子还夸了他,你把他绑了,谁来管疫者?闹到太子那里,岂不是连累老相国?”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身后墨迹未干的告示,太子朱标亲题的“疫病重地,违令者斩”八个大字正往下滴着青漆。 李大看到那八个字,面色剧变。 但是,他还是撇了一眼马天,向戴思恭问:“从未见过这么跋扈的郎中,他什么来路?” “老夫也不知。”戴思恭道,“如今疫病,只有他能治。” 李大脸色瞬间惨白。 如果相国侄子有闪失,他也就完了。 “戴院使,你帮我说说。”他请求的语气,“侄少爷再等,怕是不行了。” 戴思恭赔笑着,看向马天问:“马老弟,你看?” 马天却转身走向担架,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少年衣领。 “带他去黄区三号棚。“他甩下一包药粉,“告诉李善长,想救人就让府里交出私藏的药草。“ 李大听了,目疵欲裂:“你叫什么?” 马天正在记病情,顺手写下两个字,甩给他:“看到药草,老子就救人。” 李大抓起那张纸,骇然失色。 那上面写着:MT。 马天也是被气急了,顺手写了名字拼音缩写,这是他前世留学时的习惯。 …… 李大走后没多久,太子的车驾来了。 马天正用柳枝给患者灌药,抬头看到朱标大步走来。 “先生辛苦。”朱标先开口,素白的袍角沾着石灰粉,显然刚巡视过隔离区。 “基本控制住了。”马天用袖子抹了把脸,“再隔离半月,应该不会大范围传染。” 朱标听后,长长的松口气,朝着马天躬身作揖,惊得周围羽林卫齐齐失色。 马天却只侧身避开半礼:“殿下,草民受不起啊。” 他嘴角带笑,眼睛却盯着药棚里抽搐的患者,那眼神与看太子时毫无二致。 似乎在他眼中,太子与普通人,没啥区别。 朱标微微含笑。 他注意到马天扶他时,掌心有常年握刀的老茧,这不该是郎中的手。 “先生还需要什么?”太子问。 “缺药。”马天掰着手指计数,“苍术、黄连、金银花……” 每报一个药名,朱标眉头就紧一分:“附近州府调药需十日,孤也是黔驴技穷了。” 马天冷笑:“何必舍近求远?韩国公府地窖里就有很多药草,不仅仅他家,京城的王公贵族,哪家不藏有药草?” 朱标面色瞬间阴冷。 他想起昨日李善长还上书说府中染疫,请求拨药。 “先生此言当真?”太子追问。 马天摊摊手:“我是郎中啊,当然知道药草流向了哪里,不止我知道,其实戴思恭也知道,那老狐狸怕得罪人,不敢说。” “羽林卫!”朱标厉喝。 太子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气势凌厉:“传孤令,三品以上官员府邸,还有勋贵,大族,令他们交出所藏药草。” 火光映着他温润的眉眼,此刻竟与朱元璋有七分相似。 羽林卫领命而去。 朱标拎着食盒走向马天,又恢复了温润君子模样:“先生,还未用膳吧?一起吃两口?” “好啊。”马天没有半点拘谨,“正好饿了。” 两人对坐,朱标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菜。 他环视左右问:“你家小郎中呢?让他一起来吃。” 今天的菜,都是雄英爱吃的。 “哦,他去燕王府了。”马天解释,“小王子朱高炽感染了,他在那帮忙照顾。” 朱标大惊失色:“高炽感染了?燕王妃怎么没有上报?” “我用了药,不碍事。”马天自顾自拿起碗开吃,“或许燕王妃不想殿下和陛下担心。” 第50章 马天诊断朱标:殿下,你高血压 夜幕沉沉压下,药棚悬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马天直接盘腿坐在青石阶上,衣摆沾着药渍和血痕,却浑不在意地掰开炊饼。 朱标竟也撩起素白袍角,学着他的样子蹲坐下来。 “殿下用这个垫着。”马天随手扯过装草药的麻袋扔过去。 朱标接过,指尖触到麻袋上干涸的血迹,却只是笑着叠了两折垫在膝下。 远处隔离区的呻吟声隐约传来,两人就着半凉的黍米饭,大口大口开吃。 马天吃着吃着,伸手抹掉朱标额角的石灰粉:“殿下,你眼底都泛青了,吃完就去歇着吧,你又不是郎中。” 月光落在朱标身上,疲态尽显。 朱标下意识要躲,又停住动作任由他擦,苦笑道:“孤还好,在乾清宫陪父皇批奏折,好多时候也三更天才合眼。” “十三岁起就这样?”马天夹起一筷子腌菜,问得随意。 朱标却怔了怔,笑着点头:“父皇对我要求甚严,那年冬月背《尚书》,错漏一字,父皇让我在奉先殿跪抄到五更。” 药棚突然传来器皿碎裂声,两人同时起身。 见只是医童失手打翻药罐,又默契地坐回原处。 朱标端着碗笑道:“先生让孤想起母后,少时,也总这样盯着我用膳。” 月光流过他温润的眉目,他发现自己对马天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马天看朱标疲惫的模样,想起史书记载,这太子最终英年早逝。 他心中没来由的痛了下。 “殿下,身体最重要。”他劝道,“你不能一直这么紧绷,这么累,身体垮了,一切百搭。” 夜风卷着药香吹过,马天解下腰间酒囊递过去。 朱标接过仰头便饮,这个总是端正自持的太子,此刻袖口沾着药渣,发冠微歪。 “其实吧。”朱标望着隔离区摇曳的火把,“我怕让父皇失望。每次看见他鬓边白发,就恨不能替他做所有事。” 马天放下碗筷,轻叹:“你父皇对你们兄弟几个,肯定也是寄予厚望。” …… 灯笼的火光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朱标喝一口酒,笑道:“父皇特别重视我们皇子读书,当初选宋濂师傅为大本堂总师傅。先生可知宋濂师傅的戒尺有多厚?老四有次逃课去校场射箭,被宋师提着后领拖回大本堂,生生打断了戒尺。” 马天闻言挑眉:“燕王如今治军严明,倒要谢这顿打。” “何止是打?”朱标仰头饮尽残酒,“宋师罚他抄《孙子兵法》三十遍,抄不完不准出堂。老四倔,硬是熬了一夜,最后被抬出来时手指都痉挛了。母后心疼得直掉泪,可父皇只说了一句,打得好。” 他嘴角带着笑意,脑海中浮现宋濂的样貌。 算起来,谁打皇子最多? 不是他们的父皇,而是这位宋濂先生。 “宋师说,皇子是王朝的龙脉,跟王朝性命一样重要。还说圣朝圣君的皇子,往往都是苦不堪言,末代王朝的皇子才享乐。因为圣朝皇子,光读书就要苦熬十八年,之后还要习政,戍边。”朱标摊手笑道,“父皇就是听了宋师的,我们皇子卯时就要去大本堂,天黑才回,真真是苦不堪言,哈哈哈。” 马天添了碗热茶递过去:“宋濂这话倒没说错。前朝宋徽宗的皇子们整日吟诗作画,到头来连汴梁城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朱标猛地攥紧茶碗:“所以宋师总说,皇子享乐是亡国之兆。我们五更天就要晨诵,背不出《资治通鉴》的章节,连早膳都免了。三弟有次饿晕在案几上,宋师却让人泼醒他继续背。” “是位严师。”马天一笑,“所以晋王,燕王都有出息啊。” 朱标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出声:“说起老四,当年他被罚抄《膳夫经》,气得把墨汁全泼在宋师袍子上。” 接着,他又轻叹一声,望向北疆的方向,“其实老四最像父皇,我们都怕宋师,只有他敢顶撞。” 马天正色道:“严师如砺刀石。殿下看如今燕王镇守北疆,晋王督修河工,秦王理藩院诸事。哪个不是宋濂用戒尺打出来的格局。” 朱标静默良久:“十八年寒窗,十载理政。宋师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说圣朝的皇子注定要比百姓苦十倍。有时批奏折到三更,想起父皇当年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便觉得,值得。” 远处传来梆子声,马天起身:“殿下,该歇了。你身上担着的,何止是宋濂期待的十八年?” 朱标望着这个浑身药渍的郎中,感觉像是面对一个长辈。 …… “先生也该歇着了。”朱标也起身。 他刚走出三步,又听马天在身后道:“殿下留步。” 马天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朱标,想着这位太子殿下英年早逝,不如给他检查一下。 朱标是不是有什么基础病? “我为殿下检查下身体。”马天打开急救箱。 朱标对他的急救箱,也极为好奇,笑道:“好啊。” 马天开始检查,量体温,听诊器听。 而后,拿出血压计扣在朱标腕间,水银柱在琉璃管里剧烈跳动。 当数值停在180/110mmHg时,他瞪大了眼睛。 卧槽,朱标是高血压啊。 “殿下可知‘肝阳上亢’?”马天沉思了下解释,“就像黄河汛期堤坝吃紧,你脉管里的气血此刻正如浊浪拍岸。” 朱标饶有兴致地摸着血压计:“先生这器具倒比太医署的精致。” 他当然不懂高血压的危险,一点儿不着急。 “此物名‘气血衡仪’。”马天撒了个谎,指尖在药箱夹层摸索降压药,“你每日需服此丹,遇朝堂争执时要如老僧入定。若觉后脑如锥刺、眼前飞蚊,立刻含服这白色药丸。” 朱标依然不理解“高血压”的危害,笑着点头:“听先生的。” 马天面色冷下来,沉声道:“殿下一定得牢记我的叮嘱,高血压会造成人猝死。” 朱标见马天这么严肃,也慎重点头:“是。” “从明日起。”马天继续交代,“殿下批奏折每半个时辰要起身踱步,御膳房少用腌蟹醉虾,忌饮酒。还有,莫再陪陛下熬通宵。” 朱标苦笑着系紧香囊:“先生这话,该去对父皇说。” 马天盯着朱标满脸的疲惫,突然明白史书里“太子薨”三个字背后,是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堆砌成的。 …… 祝高考的同学们,金榜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