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草台班子 1649年初春。 京城东北角,针线胡同,汉军镶黄旗人居住区域。 虽然西南前线仍在打仗,但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大清立国已5年,这些当初的从龙之人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胡同里的第二家,大槐树旁的蒋宅,户主是汉军镶黄旗下的一名低级军官。 书房内,暖意洋洋。 “绿珠,笔墨伺候。” “哎~” 蒋青云望了一眼这个高挑俊俏的贴身丫鬟,饱蘸墨汁,奋笔疾书。 “绿珠,我的字怎么样?” “奴婢又不识字,少爷你就爱欺负我。” “拿去烧掉。” “是。” …… 这是一次试探! 纸上写的是: 今有汉军镶黄旗骁骑校蒋忠诚府上刁滑奴婢绿珠,折银5两,卖给孙记牙行,永不反悔。 如果绿珠识字的话,一试就试出来了。 蒋青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他原是单位的一副科,野心勃勃,智商情商皆在线。然而时运不济,晋升之路一波三折~ 酒后意外穿越至顺治朝的京城。 他不仅没有郁闷,反而有些小小窃喜。 长在红旗下的蒋青云准备按照自己的意志解构清帝国,从而完成人类历史上一次从未有过的大型社会政治试验。 从外往内看,清帝国宛如精铁,浑然一体。 从内往外看,如果用上X光机,会发现清帝国这块金属内部有许多许多的暗伤。 爱新觉罗懂什么治国? 为了子孙后代,蒋青云要走到最高。 …… 一双白皙的小手在自己肩部按捏,很温柔,很到位。 “少爷~” “嗯?” “奴婢要不要学着认字?” “大可不必。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如今就很好。” 正说着,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儿~” “娘你怎么来了?” 文氏瞥了一眼低头垂目的绿珠,低声道:“想着叮嘱你一声,最近少出门!京城不太平!” “咋了?” “京城里染上天花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豫亲王也~坊间传闻,怕是时日不久了。” 蒋青云面色凝重,不住点头。 …… 突然,他灵光一闪,把文氏拉到书房外低声问道: “娘,咱家还有多少银子?” “大概二百多两现银,你问这个干吗?” “买官!但好像不够~” “你爹是正六品的骁骑校,官是小了点。可如今朝廷武官晋升唯重军功,你这是要你爹去西南前线和明军厮杀啊。” 文氏的脸上明显有了怒色。 “不不,孩儿可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染上天花,豫亲王会死,其他的官员一样会死。咱们全家最好先迁到郊区住上一阵子,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京城的各大衙门里都会多出很多空缺。” 文氏诧异的望了一眼儿子。 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去和你爹说,让他花点钱到都统衙门请个病假。” “对了,娘可得提醒你,千万别在正室入门之前弄出孩子。传出去,你要被人耻笑一辈子。” 绿珠的脸刷红了,像蚊子哼一般:“夫人放心,奴婢晓事。” …… 到了傍晚,蒋青云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找上了正自斟自饮的老爹。 “爹,你有法子往宫里递奏折吗?” 身材粗壮黝黑的蒋忠诚差点笑出猪叫。 “我一小小骁骑校,离宫门远着呢,倒是你要好好读书争取中举,光宗耀祖。” 帝国初创,举人入仕已是绰绰有余。 每个王朝都是这样,初期坑比萝卜多,后期萝卜比坑多。 当下,像蒋青云这种出身最差也能混个六部笔帖式,但是前程肯定不会远大。 “爹,你可以托人啊。” 正说着,文氏来了。 都说儿子随妈,蒋青云更像出身于江南耕读人家的文氏。 …… “《天花——是藏在暗处的敌人对大清的一次卑劣暗算》。云儿,你这是要捅破天啊?” “娘,富贵险中求。我琢磨过了,上疏的后果可控,就算朝廷不认可我的推测,也不会因为这事就砍了咱们一家的脑袋。毕竟我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了大清嘛。” 蒋忠诚和文氏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爹、娘,我读书平平,武艺稀松,咱家又穷的很。如果按部就班的混,哪年才能光宗耀祖?有枣没枣的先打一杆子,用一文钱的笔墨博个前程。” 文氏嘀咕: “可你也太耸人听闻了。” “娘,这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 天花肆虐,就连皇城也天天往外拉尸体。 恐慌情绪在蔓延~ 这对于一个新朝来说很糟糕,很容易被人联想为“大清缺大德,所以老天降下惩罚”。 蒋青云是懂借势的。 想做大事,必先做大官。 家里这点底子和人脉支撑不起自己的野心,只能稍微冒点险。身处一个不正经的年代,做个正经人本来就是奢望。 第二天清晨~ 蒋氏父子先找上了老上司——住在手帕胡同的镶黄旗参领胜勇。 请假! 胜勇是个粗人,脑袋里都是肌肉,没一点政治嗅觉。 他笑呵呵的收下了银子,二话不说就批了2个月的病假,还答应会尽快把上疏通过都统衙门转交上去。 此时的清廷草台班子气息还是很浓重的。 …… 蒋家住的针线胡同距离东直门就几步路,出城很方便。 城内熙熙攘攘,城外空空荡荡。 出了城外20里,蒋家人从当地的乡下土财主手里租下了一个远离官道的小别院。 十几口人稍加打扫,默默住下。 倒是没人抱怨,相比于天花的恐惧,粗茶淡饭的健康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郊区的生活平静而安宁~ 蒋青云知道,这会的京城就一超大号的培养皿。他不急不躁,每天写字、练剑,和丫鬟绿珠一起骑马、钓鱼。 他寄予厚望的那份上疏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内三院之一的秘书院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无人问津。 …… 第7天, 豫亲王多铎死了。 皇父摄政王多尔衮闻讯从山西大同前线赶回,素衣入城,在棺前大哭不已,并多次呕血。 京城内,天花发病率到达了一个巅峰。 尸体一车车的往外拉,活人发疯般往外逃,各种流言充斥市井,就连皇宫的贵人也挡不住天花的镰刀,妃嫔、侍卫、皇族皆有病亡。 多尔衮也病倒了,但不是天花。 太医院诊断是由于征战消耗、伤心过度,导致了气血两亏。 京城官场稍有嗅觉的人都知道,一场剧变正在酝酿中!因为有人暗中放出了风声,说摄政王的脸上已有死气。 002 夺权风暴前夜 玄武门——是位于紫禁城北侧的一处城门。在康熙年间因避玄烨的名讳,改成了神武门。 几个用粗布手帕捂住口鼻的太监正拖着一辆板车缓缓而来,盖着的白布下露出一双红色绣花鞋。 恐怖感拉满! “爷们,要检查吗?死了个嬷嬷,又是天花。” “快走快走!” 站岗的侍卫们呼啦啦躲老远,生怕染上病气,望着远去的板车,心有余悸。 议论道: “昨儿个宫里又死了6个人,其中还有一位刚册封的娘娘。” “怕是咱大清入关杀孽太重,老天爷降下灾祸警示。” “你不要命啦,闭嘴。” 出了玄武门,就是景山。 太监们七拐八拐,在山里寻了一处偏僻,掀开白布,望着尸体嘿嘿笑了。 尸体下藏着一包从宫里偷出来的金器。 高风险,高收益~ …… 紫禁城,内三院。 乃是清廷内阁的前身机构,由几位大学士执掌,上传下达,为皇帝分忧。 一心腹低声道: “大学士,您看看这个~” 老迈的范文程随手接过,瞬间就被书札中间的标题镇住了,这一看就陷进去了。 暗呼:妙,妙啊。 此子不简单呐~ 政治嗅觉一流,把握人心一流! …… 寝殿。 37岁的太后孝庄依旧风姿绰约,这些年她委身多尔衮,只是权宜之计。 这是一个很不简单的女人。 眼下剧变在即,母子俩很需要盟友。 “臣范文程拜见吾皇,拜见太后。” “范爱卿快免礼。你坐,坐,尝尝南方进贡的新茶。” “谢太后。老臣这里有封东西想请太后过目。”范文程从袖管里摸出蒋青云所写的那封上疏。 宫女接过,转手递给孝庄~ 只看了一遍,孝庄就暗自心惊,随即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 “范爱卿怎么看?” “老臣认为,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昭告天下百姓,天花非天灾,而是人祸,找出祸首,一可舒缓官民怨气,二可巩固我大清基业。此外,此人所建议的筛选病人、重视水井、清理垃圾也都是有些道理的。” “豫亲王刚殁,朝野悲痛。山西的战事又陷入了胶着,咱们呐是该做点事情了。几位王爷都在前线督战,朝中就属你和洪承畴分量最重,就你俩商量着办吧。” “老臣遵旨。还有一件事需皇上和太后示下,上疏之人蒋青云该赏他个什么官?” “6品以下,您尽可自己做主。” “是,老臣告退。” 范文程再次叩首后,退出寝宫。 …… 孝庄注视着此人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屏退左右后,她询问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顺治小皇帝。 “福临,你怎么看?” “皇额娘,风云变幻,两黄旗军心可用,一个小小养育兵也敢带头冲锋。朕~” “福临,还记得你登基那一年哀家和你说的那8个字吗?” “韬光养晦、低眉顺目。”顺治咬牙切齿。 殿内安静的一根针掉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孝庄伸出左手对着殿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一边欣赏自己修长猩红的指甲,一边慢悠悠说道: “韬光养晦、低眉顺目。” “明儿个,跟哀家一起送皇父摄政王出京。” …… 傍晚~ 多尔衮入宫,母子俩设宴款待。 席间还有杭州府地方进献的一个越剧小班歌舞助兴。细腰柔韵,江南风情,轻歌曼舞,稍减多尔衮丧弟之哀伤。 顺治频频举杯,低眉顺目。 孝庄盛装打扮,明艳动人。 宴后~ 顺治独自一人回到寝宫,他躺在榻上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里都是那俩人正在翻云覆雨的场景。 奇耻大辱! 12岁,正是自尊极度敏感之时。 他望着明黄帐顶,无声道:“老贼!朕早晚要把你挫骨扬灰!” …… 这是一个车马很慢的时代,已是上疏的第42日了,蒋青云在城外郊区的日子很惬意。 这些天。 从京城出来逃难的人络绎不绝~ 出城送葬的队伍络绎不绝~ 蒋家在自己的极力建议下,种了“熟苗”。蒋青云用一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说服了老爹,武官神经普遍粗糙。 牛痘更先进,但门槛更高摸不着,所以采用了这种人痘里相对最靠谱的方式。。 轻微发烧之后,蒋青云感慨: 针线胡同的家门上留了地址,按道理该征召自己了呀?天花又不分旗汉贵贱,死起来一堆一堆的,清廷这帮犊子是真能扛战损啊。 “少爷,老爷来了。”绿珠低声提醒。 刚练完大刀的蒋忠诚头顶还冒着热气。 “云儿,你还是死了走捷径的心吧。以后就踏踏实实的练武,老老实实的传承。” “爹你不懂~” “小兔崽子,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点都不像武家的男丁。从今天开始你必须给我狠狠吃肉,狠狠练武。要不然~” …… 话音未落~ 一骑飞奔而来。 蒋青云的心脏砰砰跳动,假装很镇定。 此刻,他试图复刻一句话: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要想在四九城乌泱泱的装哔犯里头脱颖而出,范儿很重要。 “汉军镶黄旗人蒋青云可在此?” “我就是!” 来人翻身下马。 “请速速归京,秘书院大学士范大人、兵部尚书洪大人有召!” …… 蒋青云很冷静,稍加收拾后,身着一身布袍,腰挎一柄单刀,跟着信使打马入城。 全家狂喜~ 少爷升官就在眼前,大喜事啊! 蒋忠诚已经吆喝着要仆人去买酒买肉,提前庆祝。 丫鬟绿珠很担心,刚才来人时她看到少爷背在身后的手在轻轻颤抖。别的人都关心少爷官做的大不大,只有自己担心少爷饿不饿。 心疼~ 九门之内严禁纵马狂奔。 但今日不一样! 两骑从东直门进,先向西再向南,一路呼啸而过,行人见了纷纷躲避。 …… 礼部大堂。 洪承畴位右,范文程位左。 因为范文程还兼着礼部尚书一职,故而选择在礼部衙门接见。 蒋青云稳步走进大堂,略一犹豫,乖乖的撩起袍角下跪。 大声道: “在下蒋青云,拜见范大学士、洪尚书。” “抬起头来!”范文程轻声道。 六目对视~ …… 无话。 刻意的沉默~ 这是上位者对下属的一种故意威压,心理战术。 好在蒋青云在穿越前有多年机关锻炼(坐冷板凳)的经历,耐心很足,经验更足。他平静的望着堂上这俩著名贰臣,心中毫无波澜。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都是敌人。 新时代的副科要向旧时代的部堂发起最凶狠的进攻。 003 吏部走流程 洪承畴打破了沉默,咳嗽一声: “蒋青云,你的上疏皇上已阅,并令本官和范大人牵头遏制天花。你~可曾中举啊?” “在下愚钝,且无家学加持,尚未中举。” 范、洪俩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谈话只是走个流程,观人罢了。 范文程开口了: “既然如此,你就去南城兵马司挂个署理副指挥吧。” “谢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指点,下官上任之后需做些什么?”蒋青云迅速进入了状态,眼睛里及时流露出得官的欣喜。 洪承畴一言不发。 又是范文程开口: “捕盗、水火、巡夜,这些是你的本职。除此之外,还需安抚南城百姓,遏制天花蔓延。” “你速速去吏部报道吧。这署理二字何时能去掉,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说完,范文程率先离案。 洪承畴稍慢,他望着蒋青云微微点头,似是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然后才离案。 …… 出了礼部衙门,蒋青云深吸一口气——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咔咔转动了~ 官场素来是单行道!有进无退! 但其他道路又有哪条可以进进退退呢? 穿越前他是小镇做题家出身,个人优秀但受制于种种因素。 高考结束,父亲说: “21世纪是生物的时代,报考生物,大有可为。” 四年之后~ 他叹了一口气,杀进了三不限的拥挤赛道,并成功上岸,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父亲又说了: “从基层做起好啊!我看电视剧里说,宰相起于州县!这就充分说明了基层锻炼的必要性,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此时的蒋青云只能笑笑~ 一晃,充实而繁忙的10年过去了,他以璀璨的成绩强行跻身副科。终于可以很自然的把衬衫扎到了裤子里面,可以很自然的背着手走路了。 但,距离知县的尾灯还有十万八千里。 一晃又是10年,不出意外,原地踏步,就地转圈。 如果不是穿越的话,他这辈子都解决不了副科病。 …… 认真的讲,新起点不低。 清沿明制,五城兵马司下辖东、西、南、北、中五司,每一司的指挥是正6品,副指挥是正7品。 从职责来看,兵马司相当于穿越前管治安和管市容的那俩局,合二为一。 品级不高,但管的事都是实打实的。 除了达官贵人和官仓衙署,整个南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如果需要的话,蒋青云都能对其施加具体的影响。 唯一的遗憾是,副职! 经常当官的朋友都知道,正和副之间的差距不亚于人和狗。 …… “少爷!” 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自家仆人激动的挥舞右臂。很显然,这是老爹不放心派来的。 “呼,终于治愈了副科病。” “少爷您说啥?” “没啥,得了个正7品南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实缺。”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仆人当街就要下跪,被一句话打断了。 “我爹让你来干嘛的?” “送银子!” …… 骁骑校蒋忠诚是懂大清的! 到了宽敞干净的吏部衙门前,蒋青云走下马车,抬脚就上台阶。 一中年门子瞬间侧移,拦住了去路。 “咦~” “在下是来领取官身的,五城兵马司7品副指挥。”蒋青云不露声色的递上1两纹银。 “咦~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门子露出了笑意,瞬间侧移让出路。 “请教一下老哥,文选司怎么走?” “咦~进了门直走,过了第二道门左拐,里头第三间屋子,门口刚刷红漆的就是,抬脚就进。” 门子的三声“咦”声调和长短不同,但精确的表达出了丰富的含义!分别是愤怒、嗔怪、熟稔。 …… 吏部文选司,一个炙手可热的部门。 正职郎中不在,副职员外郎也不在,只有一位绍兴师爷在里头办公。 蒋青云拱手: “在下蒋青云,奉命前来报道。” 师爷放下狼毫笔,先仔细打量了一番,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然后才慢悠悠打开书信,看到里面夹着的100两银票,瞬间心情大好。 “不错不错,武人文相,北人南相,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身正气,嗯,好好,将来一定是个好官。” “师爷谬赞,敢问您老贵姓?” “免贵,姓周,单名一个绍字。” “周师爷好。” “蒋指挥,请坐,上茶。某去给你办手续,少刻就回。” …… 蒋青云在隔壁屋待了小半个时辰,周师爷就回来了。 “官印、官照,还有上任所需一切东西都在这里了。” “谢周师爷。” “你~还有什么事吗?” “师爷,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一位大人送我去南城兵马司上任,以表达吏部对下官工作的支持。” “绝无可能!” “那用一下吏部的轿子送我上任,这个可以吧,不白用。”蒋青云微笑着递出30两银票,不能再多了。 …… 周师爷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笑道: “好小子,你不当师爷可惜了。这做官的门道啊算是被你小子给参透了。好一个送新官赴任的点子,妙啊~” “一起吃个午饭,我坐轿子送你上任。” “谢师爷成全。” 正阳门到午门这一段衙署密集,有吏部、工部、礼部、刑部、兵部、大理寺、鸿胪寺、钦天监、都察院、太常寺、宗人府、銮仪卫、太医院、翰林院。 人多眼杂。 周绍为人谨慎,提议去僻静点的地方吃饭。 离开吏部时,俩人甚至没有一起走,而是一前一后。 避嫌~ …… 出门时,蒋青云又见到了那个门子,想了想,又塞给他1两银子。 以后,自己会经常来吏部。 留个人情。 门子很诧异,收了银子又是一声短促的“咦。” 蒋青云听懂了! 翻译成人话大约就是:“来都来了,还这么客气,都这么熟了,不要不要不要,好好好,好好好好~” 真语言大师也~ 微言大义。 …… 往东走2里,有条胡同叫“花子营”,顾名思义,就是叫花子经常出没的地方。 周绍望着胡同口蹲着的几个怯生生的乞丐从袖中摸出一串铜钱丢进破碗。 当啷~ 清脆悦耳。 “谢谢老爷,老爷公侯万代。” 乞丐们不住的说着吉祥话。 四九城就是不一样,哪怕是乞丐说的场面话都明显上档次。要是在保定,最多喊声“老爷发大财”。 …… “周师爷心善。” “倒也不是!”周绍叹了一口气,“多年之前,我最落魄的时候也像这般讨过百家饭,如果不是好心人施舍,我早就……哎!” 蒋青云瞬间明白了。 能让周绍这种人才落魄到做叫花子,必定是清军入关的那段时间。 “尝尝,这家的烧鸡很地道。” 一个黑黢黢的小门脸饭馆,掌柜的专做烧鸡,入口即化,酥烂喷香,就连骨头都能嚼下去。 “蒋老弟,怎么样?” “好吃!” “这就叫美食在民间!” …… 吃饱喝足,二人从饭馆出来,刚走了几步路就见路侧有一破烂小院。 门口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育婴堂”,破门后传出古怪的动静——似人,非人。 蒋青云顿生好奇,走向那扇破门,伸手推开。 “蒋老弟,别进去!” 周绍的声音透着惊恐,可惜晚了~ …… 【各位老爷好,欢迎上车。为了培养老爷们良好的阅读习惯,新书期每日国际惯例两更,原则上会定时在6:18和11:11,不排除编辑有特殊要求。上架后保底三更,一定定时在6:18,如有意外,就是遇到了可怖的申鹤。熟悉的乘客都知道,笑笑生驾驶就一个字:稳~】 004 忍不了~ 周绍的话说晚了,蒋青云一脚已经踏入了“育婴堂”。 瞬间~ 毛骨悚然。 满地都是没穿衣裳的小孩,或坐或躺或爬,臭气熏天,遍地粪便,却没人哭啼。 一个小孩抓起粪便就塞进嘴里,大口吞咽。 旁边稍大一点的同伴手里攥着的是观音土,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 …… 见有陌生人出现,原本应该活泼好奇的小孩们依旧神情麻木。 两丈外~ 一个无腿小孩快速爬来,爬过污水坑,爬到蒋青云脚下,抬起脸~ 这一瞬间,蒋青云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失态的后退两步,几乎想拔刀。这一刻,只有佩刀在手才能给予他勇气~ “蒋老弟!” 周绍一声低喝,吓的蒋青云一激灵。 他这才尴尬的松开了刀柄,意识到自己依旧在人间。 …… 破屋里走出来两人,一男一女,见是官爷来访,立马小跑过来扑通跪下。 “污了老爷的靴子,小的该死。” 蒋青云问: “你俩是什么人?” “我是育婴堂的主事,这是贱内~” “这些孩子?” “都是弃婴,有生病的,有死了爹妈的,有女娃嫌赔钱的。” 刷~ 蒋青云睚眦目裂,拔刀在手,被周绍一把抓住胳膊。 “蒋老弟,且慢!” “这等禽兽,杀之替天行道。” “蒋老弟,你错了,杀了他们,才是更大的罪孽。” …… 俩夫妻被吓的原地不停磕头~ 周绍把蒋青云揪到门外,低声道: “这地我以前来过!打前明起就有这育婴堂了,有人看不过,报官抓了这对夫妻。可后来呢,没人接手,没人喂的孩子全死光了,惨不忍睹。附近街坊吓的纷纷搬家~” 蒋青云语塞,怔怔的望着周绍。 “蒋老弟,听我一句劝,现在很糟糕,可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温暖的阳光下,俩人对立沉默。 半晌~ “老弟,还敢进去吗?” “敢!” 蒋青云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院子. 这人间呐,就是地狱的幻影。 …… 门口,一个怯生生瞧着也就四五岁小孩突然伸出双手。 蒋青云刚欲抱起。 “大人,您别抱他。” 蒋青云没搭理,还是抱起来了。 “大人,您抱不过来的,您能抱他一时,抱不了他一世。” 感觉到了怀里孩子的瘦骨嶙峋,蒋青云摸出一锭银子,丢给聒噪的女人。 “你去买些吃的,回来分分~” “谢大人,大人公侯万代。”妇人眉开眼笑,攥着一锭银子离开了屋子。 蒋青云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他困惑的问题:“这些孩子,为何不哭?” 男人小声回答: “官爷,来咱这的孩子刚开始也哭,哭吧,哭也没人搭理,过个几天就不哭了,习惯了。没人抱,没人可怜,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语气很平淡。 蒋青云也是阅历丰富之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所说是实话。 “育婴堂的钱哪儿来?” “好心人捐些,我们再出去讨些。” “这些孩子一天口粮定量多少?” “那没准,有时候3两,有时候2两。” “有多少孩子能活下去?” “十个里面能活三四个吧,活到十几岁就自己离开了。做乞丐、做小厮、做姬女。咱们这最有出息的叫三狗,进宫做了太监,老享福了。” ……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透过破窗看去,刚才那妇人竟是用扁担挑着俩箩筐吃的回来了。 中气十足。 “喽喽喽,吃饭喽。” 瞬间,一哄而上。 抢到炊饼的孩子奋力撕咬,眼里只有食物没有其他,噎到了,就趴在一旁积水坑喝脏水。 院里,还有几处小小身影一动不动。 那妇人并不惊讶,慢悠悠将手里炊饼撕成条状,挨个栽入那些“小小尸体”嘴里。 蒋青云心疼的直哆嗦。 此刻,仿佛有一只大手伸进他的胸膛,攥住他的心脏狠狠捏了一下。 周绍苦笑: “蒋老弟,破财吧!” 俩人对视一眼,啥也没说,默默掏钱。银票、银锭、铜钱,掏的一干二净~ …… 俩人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屋子。 夫妻俩默默跟后面,亦步亦趋,快到院门口时,扑通又跪下了。 “大人,以后常来啊。” 蒋青云扭头: “你要是敢把银子挪做他用,我会剐了你。” 男人抬头嘿嘿笑道: “大人放心,我在做,天在看,我以后死了上天要做举钵罗汉的。” “谁告诉你的?” “天机大师。” …… 俩人默默走路,一路无言。 周绍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去年曾经误入一次!” “结果呢?” “就像今天,人财两空,回去后我半个月都没睡好,” “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孰更苦?” “蒋老弟慎言。” 经历了此事,俩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仅仅认识了半天,却好像认识了半辈子。 这大约就是志同道合的魅力吧~ 至少,蒋青云是明白其中缘故的。 …… 刚出胡同口。 俩人就看见了令人不悦的一幕,四个膀大腰圆的混混正在当街暴打一货郎,嘴里骂骂咧咧。 “让你不交保护费,让你躲。” “南城虎爷的面儿你也敢驳,你以为躲到内城就安全了?踹死你,踹死你。” 周围人噤若寒蝉,躲得远远的。 蒋青云正好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大步向前,摸出铜官印,大吼一声: “兵马司办事,跪下!” …… 南城属朱雀位,五行为火,所以铜令牌上刻字——“火”。 四个混混望着表情狰狞的蒋青云,不知所措,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官做对啊, “大人,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虎爷~” 领头的刚想解释,就见一刀鞘呼啸而来。 外裹马皮、铜钉的檀木刀鞘,威力十足,侧击太阳穴,下手那叫一个狠。 蒋青云击翻此人后,迅速调转刀鞘直捣旁边一混混面门,下手刚猛有力,将其鼻梁和牙齿一起打碎。 另外俩混混吓懵了。 一人调头就跑,另一人原地不动。 蒋青云揪着这个被吓傻了的家伙发辫拖到一处墙壁,揪着他的脑袋狠命撞墙。 咚咚~咚~ 血迹呈现溅射状。 …… 周绍站在外侧抱肘望着这一幕。此刻,他虽未亲自动手,但亦觉痛快。 蒋青云将暴力美学展现的淋漓尽致~ 武艺稀松,那得看是对谁。 有官身、有武器傍身、有家学传承,蒋青云打几个混混还是很轻松很轻松的,好比是专业级垫底选手狂虐业余级选手。 打完,他踩着混混脑袋,以其衣裳擦拭刀鞘染血。 刚一抬头~ 就望见人群外侧,一个身材高大、宝相庄严的和尚正微笑看着自己。 005 以狗骑人 “都散了,散了。” 蒋青云狂暴揍了一通人,压抑的心情顿觉舒畅了许多。 鲁迅说过:文官要练点武,武官要学点文。 不愧是大文豪,每一句都是真理,随便在哪个朝代跨界吃饭都很香。兵马司指挥就是文官。 “蒋老弟,走吧,我送你上任。” “稍等片刻。” 他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向那和尚,双手合十,问道:“阿弥陀佛,敢问大师法号?” 那身材高大的和尚连忙回礼:“贫僧天机。” …… 周绍一脸诧异,刚才在育婴堂,那主事所说的和尚就是此人吧? 这么巧~ 蒋青云点点头,并无诧异。 在刚才开口询问之前,直觉就告诉自己这和尚就是天机,毕竟这么拉风的法号一般人不敢用。 直觉是对的。 蒋青云在一瞬间想起了穿越前,自己年轻时候一位老前辈和自己说过: 到了咱们这个级别,一定要相信直觉。千万不要自己找各种理由试图欺骗自己的直觉,成年人的悲剧就是从欺骗直觉开始。 前辈是有大智慧的。 …… 蒋青云身高178左右,天机和尚却还高出半头,属实罕见。 天机微微弯腰,诵道: “名刹古寺香火不断,善恶交织因果不止。施主拔剑怒斥不公,刁奴作恶引火烧身。” “老衲观施主似有罗汉之相。” 周绍笑了。 蒋青云也笑了,这词听着有点熟,合着这和尚见人就说是罗汉。 “大师,我刚才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是举钵罗汉。” 被人当面戳穿了套路,天机和尚也不恼,微笑道:“施主可愿让老衲免费看个相?” 蒋青云摘下帽子,收敛笑容。 天机和尚正色观察了一会,再次赞叹道: “施主真好面相,官运亨通只是小道。妻财子禄寿,可占四样。最稀罕的是,施主降世竟是承担了大任务的。” “大师,什么大任务?” “佛曰,不可说。” “升官发财是小道,那什么是大道?” “佛曰,也不可说!” 天机和尚眼睛里闪烁的都是智慧,一副世外高人作派。 道行稍微浅一点的施主绝对扛不住这种顶级忽悠。都踏马罗汉转世,小道大道了,男的布施银两,女的布施胴体都是应当的。 …… “大师,你说我前世是什么罗汉?” “坐鹿罗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蒋青云今日第二次毛骨悚然,几乎惊叫起来。 坐鹿罗汉,又叫宾度罗跋罗堕阁尊者。曾是王国的大臣,后将本国国王引导出家为僧。 这个预言是纯属巧合还是冥冥之中? 周绍也忍不住了。 “大师,可否给我一观?” “施主,你有慈悲之心,但无霹雳金刚手段,故而不可慈悲过盛,否则必被反噬。老衲给你批8个字:小善积福,大善招灾。” 蒋青云忍不住问道:“周兄的前世也是罗汉吗?” 天机大师摇摇头。 …… 蒋青云想着赶紧上任要紧。 “大师,我要去南城兵马司上任。日后你若有事,亦可到衙门寻我。” 天机和尚:“施主,有钱否?” “没钱!”俩人异口同声。 “出家人面前,不可打诳语!” “真的没钱!都散给了胡同里那个育婴堂。” 天机和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蒋青云追问:“大师,你在哪个寺庙挂单?” “云游之人,无牵无挂,如若有缘,定会再见。” 俩人面面相觑,只当是遇到个神神叨叨的疯和尚,上任之前的小插曲罢了。 …… 傍晚~ 南城兵马司衙门,外观看起来破破烂烂。但无论怎么破烂都是衙门,威严不可侵犯。 胡同口,两顶轿子慢悠悠来了。 “落轿!” 4人抬的绿呢大轿,象征尊贵身份。 提前得到通知的指挥、吏目、兵丁、仵作共计20人在门口恭迎上差,齐刷刷跪地。 蒋青云掀开轿帘走下来。 抱拳行礼: “诸位弟兄,鄙人蒋青云,忝任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以后咱们就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我是个粗人,武夫出身,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啊。” “跪着干嘛?快起来。” 众人尴尬,心想我们又不是跪你,我们跪的是吏部小天官。 …… 可另一台绿呢大轿里的吏部小天官却如同羞涩的新娘子,裹足不下。 满洲正蓝旗人、现任南城兵马司指挥兀儿特疑惑的盯着大轿,总不能莽撞的去掀开轿帘吧? 万一里面坐着考功司的大人,自己日后是要倒霉的。 正牌旗人咋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在京城这个地界上,还真不能纯粹以满汉论尊卑。汉尚书会受满尚书的气,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旗丁来跳脸。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那顶绿呢大轿突然离地。 返程! 众人都傻了,吏部的老爷是对咱这儿有什么不满吗?轿都不下。 “哎呀!叔……大人且慢~” 初来乍到的蒋青云突然一拍脑袋,毫无形象的一路小跑跟上那顶绿呢大轿,靠近低声说了几句。 轿窗里伸出一个小包袱。 蒋青云接过包袱,然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众人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嬉皮笑脸的新任副指挥大人迅速恢复了威严官样,迈着标准的四方步朝着大家伙走来~ …… “指挥大人,您请!” “副指挥,请!” 在衙门口谦逊了几个来回,蒋青云突然一拱手,果断走在了最前面,留下正六品指挥兀儿特目瞪口呆。 不对啊,不对劲啊。 南城兵马司到底谁是正,谁是副? 众人都看在眼里,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暗自警惕,也有人起了投效的心思。 总之, 一位很有来头的副指挥驾临了小小的南城兵马司。 当晚,照例是一场隆重的接风酒。 酒场,是官场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意义并不亚于会场,主宾在觥筹交错之间可以完成很多信息的交换。 例如,吏目赵泽生。 清廷官制是九品十八阶,吏目属于不入流,也就是9品之外。 单独敬酒时,他的腰弯的很明显,而且酒杯下沿主动低了3寸。 “蒋大人,小人全干了,您老随意。” 蒋青云在仰脖时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兀儿特,见其脸色阴沉,基本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吏目赵泽生不受上司待见,上下级的关系很差。 他一口喝干,并调转酒杯以示诚意。 吏目赵泽生瞬间激动的脸通红,连忙帮着斟酒~ …… 上任之前,蒋青云就打定了主意要压正职一头,以狗骑人。 故而从走下大轿开始,就处处抢占风头。 此刻,他又唱起了高调: “兵马司是京城防务的第一道防线,我等弟兄是要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今日没有大人,只有兄弟。诸位,为了大清,干了!” 众人齐刷刷起身,举杯高呼:“干!” 兀儿特脸色更加不好了,这是我的词啊! …… 接风酒结束,肯定还有下半场。 吏目赵泽生和几个兵丁、仵作,七手八脚的拉着装醉的蒋青云去韩家胡同消遣。 韩家胡同是八大胡同之一,恰好又是南城兵马司的辖区。此时虽未繁荣昌盛,但已小荷才露尖尖角。 想必,蒋副指挥会渡过一个比较愉快的夜晚。 兵马司后衙~ 气急败坏的兀儿特询问心腹:“衙门外边迎官的时候,他是喊了一声叔吧?” “没错!” “他叔到底是谁啊?” “我哪儿知道啊!!” 006 记录在案! 上任的第一天,蒋青云感觉不错。 穿越之前某位前辈说过: 往下看都是笑脸!往下看都是好人!往下看身心愉悦!往下看我就是神! 正七品,的的确确是道门槛。 当晚,去的是韩家胡同的私寓。 私寓里住的是八大胡同第一等的清吟小班——玉春班,成员清一色南方俊秀女子。 蒋青云原本看不上戏曲,觉得无聊、麻木、死板。 但今日他才发现,错的不是戏曲,而是人! 玉春班的婉转唱腔,精致妆容,还有那精心设计的肢体动作,让他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 …… 赵泽生见新上司目不转睛,心中窃喜。 赌对了! 他蹲在暗处,注意观察上司,上司盯某个绿衣女子超过30息的次数高达8次。 于是, 他悄悄找上了班主:“我们大人看上那个穿绿衣服的了。” 班主是个半老徐娘,满脸脂粉,委委屈屈:“大人,我们清吟小班原则上是卖艺不卖身的。” “大人当面,还讲什么原则?” 班主唉声叹气,抹了会眼泪,然后含泪答应了。 绿衣女子艺名“晚春”,也是暗自垂泪,我见犹怜。 可落在赵泽生这种吏目眼里并无波澜,八大胡同里漂的都是演技,清吟小班的演技如果换个性别能在衙门当自己的上官。 …… 次日清晨~ 蒋青云在一床崭新的鸳鸯锦绣棉被里醒来,望着臂弯下那怯生生的全妆小妞,瞬间有点惊慌。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我是谁?我在哪儿? 啊呀,是在大清,不算错误。 “大人,您醒啦。奴家伺候您穿衣穿靴。” 刚掀开棉被,铺着的素白方巾上一小块猩红似乎昭示了什么。 “不急,跟我聊聊这南城的事?” “大人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江湖奇闻、民间轶事、帮会恩怨,你随便讲。” “哎~” 女子一开始有些拘谨,见这位年轻的大人似乎很好说话,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一个时辰后~ 蒋青云按下了故事会的暂停键,咚咚咚走下楼。 …… “大人?” “备马,回兵马司。偌大的南城的乱不像样,如何对得起皇上?指挥不作为,本官要出手整肃!” “遵命。” 赵泽生火速上马,跟着新上司一路狂奔。 “整肃”的隐含意思就是夺权,副指挥大人要对指挥大人开战了! 小半个时辰后~ 兵马司衙门,气氛格外凝重。 堂内有部分人已经到位,还有些人在路上。 兀儿特的眼神里充满愤恨,他想不通,这副手上任第二天就要夺自己的权,疯了吧? …… 蒋青云慢悠悠品茶,琢磨着接下来清廷可能发生的剧变。 当下,清廷的悍将一大半都在外征战。例如“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英亲王”阿济格、“敬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承泽亲王”硕塞、还有鳌拜、佟图赖等等。 战争的压力和孝庄的平衡策略暂时消弭了八旗内部的巨大矛盾。 但在历史上多尔衮一死,顺治立马就对两白旗还有正蓝旗下了狠手。 自己需要抓住时机,不露声色的把两黄旗和两白旗正蓝旗之间的矛盾在大同战事结束之前尽量的逼出水面。 促成各旗火并,埋下一个无法消弭的矛盾点。 …… 最后一个抵达会场的是巡城御史范承漠。 他的到来让所有人一惊。 清初,五城兵马司归都察院管辖。 都察院向各城派巡城御史1人,3个月轮换一次,作用很像是上级单位派下来的吉祥物。 兀儿特瞪着蒋青云:不是,你把吉祥物请来干嘛? 范承谟是范文程的儿子,儒学造诣很深,他进屋后微微颔首,然后很自觉的坐到了上首。 兀儿特坐堂下左侧第一把圈椅,蒋青云坐右侧第一把圈椅。 座次不能乱! “范御史,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 蒋青云点点头,指着一名书吏:“你需将今日开会的内容,全部记录在案。” “好了,诸位同僚,本官提议兵马司对南城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整肃,你们意下如何?” …… 兀儿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兵在哪?钱在哪?南城兵马司原来有兵丁40人,摄政王围攻大同抽掉了一半,如今兵马司只有20人,怎么查?” “指挥大人的意思是,反对此次行动?” “对!” 书吏头也不抬,笔走龙蛇。 蒋青云心中窃喜。 “鉴于当前南城区域天花肆虐、盗匪横行,本官提议开展清查行动,一来安置天花病患,二来抓捕反清分子。兀儿特大人,您是赞成还是反对?” 兀儿特的嗓子眼好像被棉花堵住了,张了半天嘴就是出不了声。 蒋青云再次抬高音调:“兀儿特大人,您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回话!” …… 兀儿特终究是脑子不够用,居然冒出一句:“蒋青云,你凭什么说南城藏匿了贼人?” 此话一出,旁观的范承谟就知道完了。 这两人段位相差太大。 蒋青云一出手就是上风,步步紧逼。 果然~ 蒋青云乘胜追击,一句话就把兀儿特顶到了墙角。 “兀儿特大人,你能保证南城就没有贼人吗?如果有人作乱,事后责任你负还是我负?” “姓蒋的,你踏马别血口喷人。我兀儿特乃满洲正蓝旗人,你是在怀疑我们正蓝旗的忠诚吗?” “难说!” …… 哗啦,会场骚乱。 范承谟鬓角流汗,感慨今儿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驳,居然上升到一个旗的忠诚了,这不是闲的没事找事吗。 蒋青云盯着一旁脸色惨白的书吏: “你如实记录,没你的事,若是少一个字多一个字,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 …… “兀儿特大人,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能保证南城就没有贼人吗?如果有人作乱,责任你负还是我负?” “我***。” 兀儿特情绪失控,他拒绝了唯二选项,把选择题做成了填空题。先是怒骂然后主动动手,卷起袖子就冲过来了。 蒋青云一个不留神,连人带椅被踹了个后翻,四脚朝天。 赵泽生:“弟兄们,打!” 现场大乱。 南城兵马司21人分成了三方,蒋方5人,兀方6人,中立方10人。 堂下吼声如雷,拳脚相对。 堂上的巡城御史范承谟见状不妙,瞬间做出了最英明的选择。 他火速折叠了会议记录,高呼:“本官要保住证据,待皇上圣裁,先走一步。” 然后,一溜烟跑了。 中立方尴尬又虚伪的喊着:“大人,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从懵里反应过来的蒋青云抽出佩刀,对一名挥舞拳头冲自己来的粗壮兵丁砍下。 “啊” 惨叫声中,一截断臂落地,鲜血狂喷。 所有人都看呆了。 见了血,今儿的事就没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007 双喜临门 因为是来参加兵马司内部会议,大家都没觉得会有什么风险。所有人当中仅有3人佩刀,其余人皆徒手。 刀战开启后,这些人只能抡起身边的椅子互砸。 兀儿特颇有悍勇,将一把沉重的檀木椅挥舞的虎虎生风,旁人不能近身。 “副指挥大人,弓箭到了。” 赵泽生手持一张弓,背负两张弓,腰挎四把佩刀,从后堂窜了出来。 瞬间~ 双方武力悬殊。 “关门打狗!” 随着蒋青云一声高呼,蒋方信心大振。 中立派们连忙关上前门,后门,谁赢他们就帮谁~ …… 蒋青云拉开弓弦,厉声喝道:“跪下,再敢顽抗,杀无赦。” 被他箭头指着的一人立马丢掉手里的椅子腿,扑通跪地。 有了第一个,后面就好办了。 一会功夫,扑通扑通,除了兀儿特其他人全跪了。 “来啊,全绑了。听候皇上圣裁。” 吏目赵泽生持刀架在兀儿特脖颈,其余人一拥而上将其五花大绑。 至此,南城兵马司的内讧暂时结束。 …… “弟兄们,这是一次成功的会议,一次振奋人心的会议。我们识破并侦破了了对大清不够忠诚的南城兵马司,朝廷会表彰我们每一个人。” 蒋青云喋喋不休,激励所有人。 突然~ 大门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 夹杂着哭喊声:“开门啊,救命啊。我们是大兴县衙的~” …… 半个时辰前。 南城石鼓胡同,一前店后宅的大院落。 一混混飞快跑到后院,推开房门。 “虎爷,大事不好了,官兵来了。” “什么?” 在榻上抽水烟的虎爷被惊到了,一个旱地拔葱,又一个猛虎扑食,拿到了挂在墙上的大刀。 “你瞧清楚了吗?” “小的瞧的真真的。” 手持大刀的虎爷有些犹豫,决定再瞅瞅情况。 “告诉弟兄们先不要慌,待老子盘个路,如果是冲咱们来的,老子摔杯为号,弟兄们一哄而上,杀官差,去野三坡落草。” …… 京城及近郊地区以中轴线区分,东边归大兴县,西边归宛平县。 所以南城的东半区域,民政归大兴县管,水火匪盗街渠归兵马司管。 一句话:各管各的。 大兴县和兵马司是两条平行线。但是在混混眼里,天下官差都是一家人。 大兴县的钱捕头浑然不觉危险将至,他带着2个衙役,5个游手穿过前面的打铁铺子,昂首阔步走进大院。 “钱爷,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了。” “虎四,你踏马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事犯了。”钱捕头张口就骂,目的是敲诈。 “钱爷,什么事啊?这点银子您拿着喝茶。” “虎四,你最近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气氛陡然紧张。 “虎四,你的事发了!” …… 钱捕头只是想恫吓,目的是多多索要银钱,结果却压垮了那一日从花子营胡同逃走的那名混混的脆弱神经,当日蒋青云狂虐三个同伴的血腥过程再次涌上心头。 当啷~ 他藏在背后的短刀落地,空气瞬间凝固。 钱捕头目瞪口呆,缓缓后退。 四周,十几名汉子手持利刃默默围了过来。 “虎四,你要造反吗?” “弟兄们,杀。” 一番厮杀,大兴县衙8人来,3人回。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虎爷这种底下有兄弟有铁匠铺的地头蛇。 蒋青云当日干掉了他2个弟兄,重伤1个弟兄,消息传来,他和手下天天睡不安稳。 钱捕头只是个倒霉鬼~ …… 听完衙役哭诉,蒋青云大喜。 “赵泽生,你来给大兴县的弟兄们做个口供,过程要详细,让他们签字画押。要快,派快马交都察院。” 赵泽生是多年的吏目,刀笔纯熟。 一炷香的功夫,完整口供出炉了,两刻钟后,快马送到了都察院。 正在都察院大堂讲述正副指挥开会时械斗的巡城御史范承谟目瞪口呆,望着摊开在桌上的新鲜口供。 左都御史宁完我背着手,来回踱步。 “范御史,你怎么看?“ “下官建议附上都察院的处理意见,然后一起呈送秘书院,请皇上圣裁。” “好!” …… 秘书院。 大学士范文程眼角抽搐,心里狂骂: “蒋青云,又是这个蒋青云。万万没想到一个书法很好的人,人品竟然这么差。” “爹?” “在紫禁城的时候要称官职!老夫现在去求见太后,你在此候着。” “是。” 范承谟很乖巧,他完美继承了父亲的特质——极度谨小慎微。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兀儿特完蛋了。 《南城兵马司会议记录》和《大兴县幸存衙役口供》呈送上去,随便谁来判,都是蒋青云赢。 原因很简单:任何一个王朝都必须遵守“官场秩序”。 …… 慈宁宫。 顺治愤怒的声音响彻殿内。 “胆大包天,这个兀儿特简直尸位素餐,不可饶恕。上有天花,下有乱民。若不是蒋青云上任,这南城怕不是要反了天?让蒋青云放手干。” “皇上圣明。”范文程低头弯腰。 孝庄慢悠悠开口: “皇上说的对,就按照都察院的处理意见办。不过,这个兀儿特毕竟是为大清流过血的,就判他个西南军前效力吧。” 孝庄起身,顺治连忙扶住。 范文程见状,弯腰更显角度,低头更显高度。 “范大人。” “臣在。” “有人密报,钦天监监正汤若望隐匿异常天象不报。” “臣斗胆请问太后,是何天象?” “荧惑守心,星入南斗。” …… 范文程浑身颤抖,脸色发白。 这8字星象背后的含义——是有人觊觎帝位,要取而代之。 任何一个皇帝遇到,都坐立不安。 “老臣请派干吏调查钦天监!” “派谁去呢?” “蒋青云!此人无派无系,又是初入官场,有干劲有冲劲。况且蒋青云这个指挥隶属于都察院,可视为都察院派员。” “嗯~”孝庄满意的点点头,“西南、山西战事皆在胶着,京城不能乱。星象乃大事,事关社稷,务必调查清楚。” “皇额娘说的是。”顺治问道,“那~是否要给蒋青云升个官?” “让他署理南城兵马司指挥吧。” “是不是低了点?” “此人才17岁,一下子升的太高不是好事。其父是何品级?” 顺治扭头看着范文程。 范文程连忙回答:“其父蒋忠诚现为汉军镶黄旗骁骑校,正六品。” “让他爹升步军副尉,正五品。皇上,您说呢?” “如此甚好。” 008 政治即人事 南城兵马司衙门。 前来传旨的小太监眉清目秀,诵读抑扬顿挫,众人听的心中好生欢喜,尤其是提前下注蒋青云的那些人。 自古以来,官场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大家的好日子这不就来了! 原指挥兀儿特被2名蓝翎侍卫当场带走,流放西南军前效力。兵马司其余人等皆由蒋青云自行处置。 他毫不客气: “兀儿特的党羽下狱拷打,并向其家眷追回3年薪俸。” “中立之人痛打20大板,赶出兵马司。” “人员缺额尽快补上,举贤不避亲,你们推荐一二?” 赵泽生推荐了2人,其余各心腹各推荐了1人。 蒋青云也不多问,全部接纳,还剩下的空缺准备从自家邻居、发小、还有绿珠的家乡保定府定兴县补齐。 …… “大人,您有何吩咐?”赵泽生急匆匆赶来。 “过些天你跟我去一趟保定府定兴县小黄庄。” “啊?” “怎么了?” “下官老家就在小黄庄隔壁,隔着一条河。” 蒋青云忍不住笑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合。 不过,倒是一件好事。 “大人,下官擅自做主把玉春班那个戏子赎身了,已安置在附近。您看~” 蒋青云神情复杂,曾受过的多年先进教育和人性的弱点反复较量。 最终,他郑重其事的说道: “下不为例!” …… 升官是明面的,调查钦天监的旨意是私下传达的。 蒋青云捏着明黄绸缎写的密旨,心跳加速。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次绝佳机会,借钦天监的血掀开自己宏大计划的一角。 清廷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自信。 所以,他们对异常天象害怕的一塌糊涂。 不用调查,蒋青云就可以断定钦天监全员反贼,监正汤若望就是最大的反贼。 …… 穿越前,有位前辈曾经说过: “人在期待遇到贵人之前需有放弃自由发展路线的心理准备,遇到了贵人,就得按照贵人安排的路线走。贵人和自由,你不能既要又要。 蒋青云目的不纯,只是暂且利用皇权完成自己的理想。 但现在,确实打乱了原先部署。 而在调查钦天监之前,他决定先回家一趟看望父母。 …… 针线胡同,大槐树下。 蒋家人喜气洋洋,燃放了许多的鞭炮,还请了几个打鼓的,就差铺红地毯了。 “爹,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有,很有必要。” 蒋忠诚喜气洋洋,扯了扯身上的新官袍。 “五品?” “对,托你的福,老子连升两级。同僚们羡慕的鼻子都歪了。” 咦,娘呢? …… “你爹这个老不死的刚升官几天就看上了一个狐狸精,还是个骚唱戏的。”文氏气鼓鼓。 蒋青云莫名心虚。 瞅了一眼旁边的贴身丫鬟绿珠,嗯,好久不见。 绿珠也瞅了眼少爷,眼睛里都快溢出水了,嗯,甚是想念。 蒋青云没有主奴概念,但他能感觉到绿珠对自己的感情很复杂,似母似姐,日常照料可谓是无微不至。 文氏一瞅儿子的眼神,倒是没生气,干脆把这事拿到桌面解决了。 “绿珠,你过来。” “夫人~” “你收拾一下明天跟着少爷走,照顾好少爷的起居生活。云儿,待你娶了正室,就给绿珠一个姨娘的名分。” “谢夫人,谢少爷。” 绿珠欢喜的眼眶微红,惹人怜爱。 …… 父子同升官,喜大普奔。 摆酒、唱戏、迎来送往,一直热闹到傍晚才结束。 父亲那位新纳的年轻妾室低眉垂目,一身崭新的衣裳,身段透着灵巧,妆容不俗,见面就弯腰下蹲施福。 “妾身晚秋,见过大少爷。” 蒋青云伸手虚空一抬,隔着1丈,晚秋就起身了。宛如魔法~ 晚秋、晚春,凑一起就是部大戏——《春秋》。 不过这个小插曲倒是提醒了自己,服饰革新也是解构清帝国的一个着力点。 为啥女戏子有吸引力?就是因为她们从不穿清服。男人浑身都能撒谎,唯独老二最诚实。 晚上,蒋忠诚来了,表情扭扭捏捏。 “咋了,爹?” “你手头有没有银子?匀点来花花。” 蒋青云恍然大悟。 “爹,别急,过几天我让人送家里来。” “好,好。” …… 政治即人事。 讲人话就是: 把自己的人安插到各个位置,执行自己的理念。如果赢了,叫众正盈朝。如果输了,叫结党营私。如果不输不赢,那就叫党同伐异。 现在,蒋青云急需自己的班底。 靠着兵马司那五六个人,人员质量先不谈,数量也不够,何况还有俩人在卧床养伤呢。 次日,他挨个叩门。 针线胡同最里头一家,破门吱嘎打开。 “青云哥,你咋来了?” “小仓子,南城兵马司有缺,你愿意去当差吗?” “人家会要我吗?” “会。兵马司现在我当家。” “青云哥,太好了,我跟你干。” 周仓才13岁,是这家唯一的顶梁柱。 爹妈一连生了3个女儿,本来还想努力努力,无奈爹生了重病,只能从城外抱了一个男娃宣称是自己生的。 家里若无男丁,就领不到铁杆庄稼。 抱养男娃保住家门这种事情在四九城很常见。 如果有基因测序技术,会发现四九城的旗人不知道多少其实是汉人。 蒋青云一口气找了二十几个少年,老爹蒋忠诚听说后把自己最信任的一个亲兵也拨来了。 总之,七拼八凑的弄出了一支队伍。 ……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蒋青云守口如瓶,直到他带着南城兵马司的全部人马出现在钦天监门口。 愕然的门子妄图阻拦,被他一脚踹翻。 身后, 周仓调转刀鞘对着倒地的门子一顿猛砸,砸的热血沸腾。娘说了,当差要卖力。 蒋青云厉声喝道: “奉旨,清查潜伏在钦天监内妄图颠覆朝廷的阴谋分子,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一概在原地不许动,资料文件不许烧毁。” “弟兄们,封门!” “二位,今日请做个见证。” “蒋大人放心。”分别顺天府和都察院请来的2名书办很客气,紧跟在蒋青云身后。 钦天监附近全是衙门,一个挨着一个,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其他人。 不少在六部官员在门口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 从闯入钦天监,到踏入钦天监监正汤若望的房间,中间超过了一刻钟。 似乎有些迟缓~ 但蒋青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此时汤若望的房间里烟雾缭绕。 “你是谁?” 蒋青云懒得搭理这个家伙,用刀鞘拨开炉子里尚存火星的余烬。 大声道: “汤若望抢先烧毁了部分文件,内容未知,数量未知。本官有理由怀疑,此人烧毁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记录在案!” …… “不。我对大清的忠诚日月可鉴,我把一生都献给了大清,《时宪历》就是我亲手编纂的。我绝对是清白的!” 望着激动的汤若望,蒋青云忍不住笑道: “本官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在29年前就来了。” “你给崇祯铸过炮,你给大明挖过矿。你就像一个贪图富贵的欧洲妇人,先嫁給了大明,夫婿死后,又嫁給了大清。你有清白吗?” 009 皇帝和耶稣同时遇险,你先救谁? 钦天监最大的一间屋子,桌椅板凳等多余杂物被清空,作为临时审讯场。 所有人被勒令坐在地面,聆听审讯过程。 蒋青云拍了拍屋内那架体积硕大的望远镜,扭头高声问道: “汤若望,你认为孔子和耶稣,谁更伟大?” “他们都是伟大的,但不该被放在一起类比,因为他们属于不同领域。” …… “汤若望,如果皇帝和耶稣同时遇险,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我会毫不犹豫的救皇帝!” …… “汤若望,你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东方,先侍明后侍清,把一生都留在这片土地了。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只是希望增进东西方联系,传播先进技术,传播福音。” “你的唯一目的是传教吧?” “不,传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缘由。” “好,我将奏请朝廷从明日开始封禁所有教堂,抓捕教徒,你会有反对意见吗?” “我,我反对。” …… “汤若望,你其实不在乎天下是明是清,只是想传教,对吗?” “不,你血口喷人。” “换句话说,你甚至不介意谁做皇帝,对吗?” “不,不。” “皇父摄政王对你如何?” “摄政王对我很好。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不不,我可以对主发誓,我永远永远拥护顺治皇帝!” …… “汤若望,有人举报你曾经隐瞒了异常天象,你认罪吗?” “不,这是诬蔑。” “我会反复审讯钦天监的所有人直到发掘出真相。如果你现在坦白,朝廷还可以网开一面。” …… “本官推测在京城有一个隐匿在中枢内部的阴谋集团,你在这个集团担任什么头目?” “不不,我对大清的忠诚日月可鉴。” …… 蒋青云咄咄逼人,汤若望逐渐崩溃。 负责记录的书办满头大汗,恨不得把耳朵蒙做个聋子。 突然~ 蒋青云走到审讯椅前,严肃问道: “汤若望,你有信亻卯吗?” “什、什么?” “信亻卯就是你坚信着,愿意为之奋斗,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东西。” 汤若望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试图看穿他的眼睛,看透他的内心。 …… 一旁的监副李祖白突然开口了: “蒋大人,不如由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好。所以,你有吗?” “我有!” “李监副,本官早就听说你是一位虔诚的教徒。我问你,耶稣和孔子,谁更伟大?” “耶稣!” 汤若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蒋青云缓缓点头,扭头望着负责记录的两位书办。 “记录在案!” “你认为基督教义所宣扬的精神和大清国的统御精神,有冲突吗?” “有。” “两者的矛盾可以调和吗?” “不可调和。” 屋内死寂,钦天监所有人面如死灰,完了,全完了。李监副,你可害苦了大家啊。 …… 汤若望本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精神状态,哼唱着家乡的小曲,反复揉搓伴随了自己数十年的银质十字架,泪流满面。 李祖白宛如一位殉道士,昂首挺胸。 蒋青云坐在圈椅里,他的膝盖上了多了一只自来熟的三花猫,这只猫是钦天监内众人收留的流浪猫。 此时, 刻漏博士杨光先突然从角落站起来。 “大人,我要检举揭发!” “汤若望是一个潜伏在我大清中枢内,妄图颠覆我大清的阴谋家。他,他欺骗了所有人。” 蒋青云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小心翼翼合上小猫耳朵,不让它听到阴谋家们的一派胡言~ …… 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笔录被直接送至乾清宫,顺治先过目,之后由众重臣过目。 对汤若望这个老头略有好感的顺治感受到了极大的背叛,气的手掌直哆嗦。 孝庄相对平静,但也摇头叹气。 兵部尚书洪承畴:“臣请将钦天监汤若望以下涉事人等处以极刑。” 众人齐声附和。 顺治看向孝庄,孝庄一言不发。 她在等待~ 从钦天监到紫禁城不远,骑马来回很是便捷。 没一会~ 派出去的御前侍卫和太监匆匆赶回。 “主子,奴才们已经查验过了,钦天监无一人受刑。负责笔录的书办不是兵马司的人,真实性经得起推敲~” …… 孝庄起身。 “钦天监集体堕落,丧失了忠诚,丧失了基本原则。告诉蒋青云,照笔录杀人,无需经三法司复核,明日就杀。” “皇帝,你说呢?” “皇额娘说的是。” 众大臣齐刷刷跪地:“太后圣明,皇上圣明。” 乾清宫外,一道闪电直劈地面,闷雷随即就到。 不知为何,许多人心头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姓蒋的在故意搞事! 殿外又有快马奔来。 信使夹杂着一身雨腥味冲入殿内。 “报~” “大同城池坚固,明将姜襄坚守不出,我军3次攻击受挫,伤亡5000有余。皇父摄政王阵前罢免阿济格亲王爵位,降为郡王。” “知道了,下去吧。” 顺治望着信使在金砖上留下的那摊积水,陷入了沉思。 …… 次日黎明~ 一夜未睡的蒋青云喝了碗参茶,将审讯笔录和《天象观察记录》汇总、封存,令人送去紫禁城。 刻漏博士杨光先因揭发有功,在他的建议下,不仅被赦免,而且被破格提拔为署理监正。 此时, 他正卑躬屈膝小声的向蒋青云表达忠心。 “蒋大人,下官才疏学浅、学术不精。下官怕是支撑不起啊。” “你去挑几个能做事的,记住,最多挑4个。” “下官明白。” 虽说监正的品级高于兵马司指挥,但官场有个规则——谁提拔了你,你就是谁的人。 …… 日上三竿! 蒋青云准备杀人了。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纷纷派人前来观礼。 “放了我,我是旗人。” “我也是旗人,老子根本不懂天象,老子是文盲啊。” 钦天监虽然是个专业性很强的机构,但部分官职依旧是双配,一满官一汉官,互相监督。 面对叫冤,蒋青云压根没打算放过,管你是旗是汉,全部上路。 颠覆大清,从钦天监开始! 010 贷款发饷 午门外,围观者众。 监斩官大声宣布钦天监的罪状,底下人阵阵欢呼。 监正汤若望和监副李祖白被判处以绞刑,俩人神情还算淡定,直到绳子套上脖颈。 汤若望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哎~研究历法、忙着铸炮、推广传教,这样就一辈子了,哎~” …… “上送行酒。” “我来。” 蒋青云接过刽子手手里的托盘,一步一步走近绞刑架。 临死之前,汤若望很平静。 “大人,宣武门内教堂杂物间墙壁朝西的第3块砖可取下,夹壁内有几本书,送您了。不要让政治牵扯到科学,放过教徒和教堂,好吗?” 蒋青云没有吭声,将酒碗送到李祖白嘴边。 李祖白目光炯炯,似是有话要说。 蒋青云心中一震,后退两步,厉声喝道:“行刑。” 二人脚下的踏板被抽掉,突然勒紧的绳索勒住了李祖白的喉咙,也打断了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他还是挣扎着用口型无声说道: “你也有信亻卯。” 蒋青云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继续行刑!” 其余43名钦天监官吏被兵丁押上高台,每一次鬼头刀落下,围观者随之狂热欢呼。 远处~ 身材高大的天机和尚鹤立鸡群,默念佛号,隔空超度。 …… 午门外45颗首级,遍地鲜血! 既染红了蒋青云的顶子,也让南城兵马司指挥蒋的威名传遍了四九城。 署理指挥,只是小小六品官。 但现在四品以下官员见了蒋,态度都颇为谦卑。 官场之人私下聊起蒋青云的手段,皆感觉后背冷汗,阴风阵阵。 先诛你的心! 后诛你的命! 各方对此反应也大不同。 八旗亲贵多在外征战,少数在京之人一概保持沉默。一来避免被卷入旋涡、二来有点看不透蒋青云的目的。 大学士范文程对蒋青云厌恶至极,避之不及。 洪承畴倒是对蒋青云起了招揽之心,主动派管家送上请帖邀请他于数日后入府一叙。 …… 南城兵马司一战成名。 衙署成员迅速飙升至72人,其中46人的饷银需自理,俗称“临时工”。 清军入关杀戮无数,敛银如山呼海啸,故而此刻支撑两线作战,财政压力不大。 但是, 清廷对于吃饷之人把控极严。 所以,蒋青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汉军镶黄旗、汉军正黄旗那些尚且长成的少年都招揽来了。 但饷银和日常开支嘛,只能自筹了。 …… 正阳门外,大栅栏。 太原曹家票号分号。 蒋青云翻身下马,直驱而入,身后紧跟着三名佩刀护卫。 见有官面人物驾临,当铺的朝奉和掌柜连忙从高高的柜台后面出来,陪着笑脸凑上来。 一少年护卫介绍道: “这是南城兵马司指挥,蒋大人。” “哎呀呀,原来是蒋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关门,上板!” 落座,喝茶~ 蒋青云这才慢悠悠道出来意:“本官来此是为了借银子。” “好说好说,如此小事蒋大人何必亲自跑一趟,派个小厮说一声,小号自当送到府上。” “掌柜的,我要借的数目比较大。” “您请讲~” “3000两。” 呼~ 掌柜的差点笑出声,心想:您怕是对数目大的概念有点误解,区区3000两搞的这么严肃,我差点以为你要借钱买前门楼子。 蒋青云补充道:“但不以个人名义借,以兵马司的名义借。” “啊?” 曹掌柜傻眼了。 “大人,那以后是由您来还银子吗?” “兵马司借的钱怎么会由我个人还呢?天底下岂有这样的道理?荒唐。” …… 见蒋青云脸色阴郁,曹掌柜慌了。 山西曹家是皇商不假,可遇上这种不讲理的最好还是别得罪。县官不如现管,大栅栏这块是南城兵马司的辖区。 “大人,您能不能找个保人?” “哼。保字,左边一个人,右边一个呆,人呆为保。本官到哪儿找个呆子给你做保人?” 见大哥发怒,站在椅后的少年周仓抽出爹生前留下的佩刀架在朝奉的脖子上。 这个岁数的男孩子思维没有跟上身体的成长,做事冲动,有蛮力,无畏惧,说让你见血立马就见血。 如今,南城兵马司衙门里一半都是秦舞阳。 “别,别,大人,我们好商量。” 曹掌柜愁眉苦脸。 最终,以南城兵马司衙门为抵押,双方签署了一份借款合同。 3000两现银需在日落之前送至兵马司衙门,约定还款日期是1年后,年利3厘。 离开之前,蒋青云还特意叮嘱: “曹掌柜务必保密。京城衙门多如牛毛,万一别人知道了有样学样。“ “是,是。” …… 正阳门,俗称“前门”、“大前门”、“前门楼子”。 是京城的唯一正门,日常并不开启,只开侧门。 帝王去祭天,要走这个门。万国来朝,要走这个门。皇帝大婚,也走这个门。妥妥的国门。 穿正阳门而过的南北向大道,就是京城的中轴线。 正阳门、宣武门、崇文门,这3道一字排开的城门实际上就是京城内外城(也称北城、南城)的交界线。 往北,气氛严肃。 往南,市井文化。 商人、匠人、苦力、老妈子、伙计、贩夫走卒、士子在白天可以进入内城,但在日落之前必须回到南城。 除了旗人和官员,任何人都无资格在内城过夜。 这就造成了正阳门外的畸形繁荣。 一言以蔽之: 清军入关后把原先的汉人全部赶到南城,留下这么一贫民窟允许汉人居住,为内城旗人干活、服务——这就是南城。 …… 今日是蒋青云第一次在大白天巡视自己的地盘。 沿途所见,有酒楼、茶馆、布庄、旅店、大车店、青楼、澡堂、绸缎庄、戏园子、杂货店、金银首饰店、骡马行、牙行、古玩行~ 还有无数的手艺铺。 店幡一个接着一个。 赫赫有名的琉璃厂、八大胡同、天桥、大栅栏都在南城地界之内。 “可知南城商业年税收几何?” “大人,民政可不归我们管。东边这块归大兴,西边那块归宛平。” 蒋青云点点头~ 他已经把南城当自己的地盘了,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大兴、宛平两县给排挤出去。 想了想,他问道: “兵马司衙门里,谁最熟悉南城?” “松二。” “回衙,让他来见我。” …… 下午~ 蒋青云带着忐忑不安的松二、满心欢喜的小周仓,三人换上便装再次隐入南城。 避开大道,直钻胡同。 一路所见,触目惊心。可谓是鱼龙混杂,人鬼同行。 小胡同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有奄奄一息的乞丐,有插标卖娃的汉子,有獐头鼠目的小偷,有被帮会控制的暗门子,有各种乌烟瘴气,蝇营狗苟。 这才是真实的南城! 【为了让老爷们看的更多,作者虽然数据够到门槛了,但决定暂缓一周再上第一轮试水推,诚意满满。求追读啊,老爷们~如今,追读就是一切,尤其是周二的追读数据,拜托了。】 011 险陷贼窝 蒋青云突然发现松二的右手掌居然缺失了几根手指。 “怎么回事?” “大人恕罪,这是小的故意弄断的。” “嗯?” “我家原住盛京郊外,属正红旗下。入关之后,我阿玛在一片石大战中受了重伤,临终前他和我讲,小松子啊,你这辈子的仗我都替你打了。以后啊,你做什么都行,就是别打仗了,而且咱家子子孙孙都别打仗了。” 说完,松二紧张的望着上司。 蒋青云不置可否。 “听说你对南城的吃喝玩乐特别有研究,我今日想随便走走逛逛,你来安排。”蒋青云递上一锭银子。 “好嘞。” …… 盛京之花,正红旗余孽,听阿玛的话,特别热爱生活的松二确实是个优秀的游玩向导。 南城分两面。 偏僻胡同里是阴面,热闹的商业街是阳面。 到了商业街,一派热闹景象。 “老爷,您尝尝这烧饼,入口酥脆,层次丰富,南城独一份。做饼的师傅身高4尺,据说祖上是武大郎的遗腹子。 “老爷,您尝尝这口猪头肉。南城自古贫贱,苦力们凑份子买一大猪头,咔咔收拾好了用小火慢慢煨,咸香软糯,入口即化。” “老爷,您尝尝这烤鸭,果木烤制,皮脆肉酥。烤鸭师傅姓朱,金陵人,这是有绝活儿的。” “老爷,您尝尝这家涮羊肉。切的比纸都薄,下锅就熟,夹上来就吃,羊肉不顶肚子,甭管吃几斤,兹要吃得下就能消化。” “老爷,天儿热了,来一碗冰沙水果降降温。切水果的妇人手又嫩又白,一看就正宗。” “老爷,来根冰糖葫芦,来块山楂糕,消消食儿。” 蒋青云来者不拒。 周仓也跟着沾光,吃的肚子圆滚滚。自从他爹死后家里就过的很拮据,吃饱饭都难。 …… “老爷,咱进去听会豫剧,虽然比不了清吟小班,可胜在接地气。” 浪费了小半个时辰,豫剧确实不错。 出来后,松二热情不减。 “老爷,咱再去天桥看看杂技、胸口碎大石、耍蛇、耍猴、变把戏、跳火圈,卖大力丸。” 蒋青云眼尖,在天桥附近看到了好几个天花患者。这些人脸上的溃烂痘印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走吧。” “哎,哎。” 松二临走时还没忘了朝耍杂技的丢出一把铜钱。 落在蒋青云手里,顿时对这个精瘦的下属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 往西走,依次路过河南会馆、吴兴会馆、太原会馆、四川会馆、番禺会馆、东莞会馆~ “西城贵,东城富,禁区天潢贵胄,可那和咱有啥关系?只有南城的烟火气属于咱们。老爷,您瞧瞧这热闹的南城,多好啊,这就是您的江山呐。” 江山这词明显僭越,蒋青云正犹豫是装傻还是点出来,对向一人低头和自己擦肩而过。 蒋青云手一伸,遭了,腰间玉佩没了。 “小贼,抓住他。” 周仓拔出短刀跟着那人就冲进了胡同深处,随即,黑暗中传出一声惨叫。 “来人,快来人啦,有贼啊。”居然是被周仓刺伤的那个小偷在喊叫。 蒋青云瞬间想到了一个词——贼喊捉贼。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们的老祖宗可真有生活啊。 他大吼一声: “周仓,回来。” …… 贼这玩意喜欢三五成群的活动,报复心极强,寻常百姓揭露贼的行径后往往会遭到报复。 没一会,周仓握着血淋淋的短刀还有一只耳朵从黑暗的巷子里钻出来,咚咚咚跑过来。 “大人,反了天了。” 蒋青云制止了他的抱怨,从靴子里拔出短刀。 巷子里,那被割了半只耳朵的贼还在持续凄厉的嚎叫。 “救命啊,救命啊。“ “贼人抢劫啦,快来人啦。” 周围人影闪动,似是捅了贼窝了。 …… 蒋青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一群贱人缠斗,刀短、无甲、人少、光线差,很容易受伤。 好在旁边就是番禺会馆。 他咚咚咚砸门。 “开门,我们遇贼了,让我们躲一躲。” 门没开。 “大人,先撤吧。” “撤。” 三人快速向后跑,颇为狼狈。 身后是乌泱泱的穷追不舍的群贼,人影幢幢,也许十几人,也许二三十人。 …… 逃跑途中,蒋青云试图吓退这帮人。 “我是南城兵马司的,你们要造反吗?” “你要是兵马司,老子还是顺天府尹呢。” 很显然,这群贼不信。 真贵人来南城要么去八大胡同、要么去琉璃厂,最次也是去大栅栏吃喝玩乐,而且肯定不会步行,骑马、坐轿任选一项。 一贼很快追上了殿后的周仓,双方缠斗,刀光闪闪。 贼玩刀,玩的贼六。 周仓胳膊被割开了两处,落了下风。 蒋青云从路边捡起一半截砖头,抓住时机狠狠掷出,命中贼肩,成功解围。 “周仓,快跑。” …… 沿途也遇到了不少人,但无人敢见义勇为。 跑到菜市口北侧一胡同时,一名坐在路边啃饼子的汉子伸出了援手,他从腰后拔出一柄斧头拦在路中间。 群贼怒吼: “宣南七巧帮办事,让开,不然爷先碎了你丫的。” “我是斧头帮的。” 瞬间,群贼嚣张气焰消失了。 领头一人不太甘心,低声问道:“爷们,我怎么知道真假,你姓甚名甚?江湖花名叫个甚?” “斧头帮,燕谋!” 瞬间,群贼噤声,好似退潮。 …… 蒋青云用力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扶着受伤的周仓走上前。 拱手道: “感谢壮士搭救,请留下地址,本官日后当后厚报。” 月色下~ 那自称燕谋的汉子丢下一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做人的本分。我是江湖中人,不爱和你们官府中人打交道,告辞。” 说罢大步离开。 蒋青云暗自记住此人相貌特征,随即匆匆离开。 到了天桥,找了个江湖郎中给周仓包扎伤口,又买了一瓶所谓祖传的金疮药。 …… 待3人回到兵马司衙门后院已是申时末,再过一会,第一缕阳光就要重回人间了。 “青云哥,止住血了。啥时候调兵照着缺耳抓人?”周仓举起那半块耳朵。 “你先好好休息。” 一夜惊魂,蒋青云也有些疲惫。 眼泪汪汪的丫鬟绿珠借着更衣的时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检查。直到确认少爷全须全尾,的的确确没少一个零件。 “少爷,您以后出门可得多带几个人,这南城也太乱了。” …… 屋外~ 老爹蒋忠诚拨来的心腹亲兵跪地一声不吭,他身后是一群披挂完整、义愤填膺的“秦舞阳”。 蒋青云走出屋子,望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哈哈大笑。 “郑叔,这不关你的事,快起来。” “弟兄们,天子脚下,堂堂国都,居然乱成这般模样。本官现在就去都察院请令,武力清查南城,将魑魅魍魉一网打尽,还百姓一个郎朗乾坤。” 012 借“兵”会剿 都察院。 弘文院大学士兼左都御史宁完我一脸震惊,望着略显狼狈的蒋青云。 “蒋指挥,你这是?” “禀总宪,昨夜下官带人巡查南城,没成想竟遭遇成群持刀乱匪拦截。” “何时?何地?” “昨夜子时,宣武门外,番禺会馆外胡同。这是厮杀时属下兵丁砍下的贼人耳朵。” 宁完我瞬间表情严肃,眼神冰冷。 “蒋指挥,你有什么想法?” “武力清剿南城,诛杀贼人。下官怀疑,这天花就是南城贼人刻意传播。” “你稍等,本官这就进宫请旨。” …… 宁完我没有坐轿,而是选择了骑马入宫。 没一会,就得了明确上谕。 “南城匪患猖獗至此,朕心难安,着五城兵马司绥靖南城,抓捕之贼匪无需审理,可就地处决。” 这次,顺治母子俩又被蒋青云摸到了脉搏。 南城是四九城的充电宝,一旦炸了,后患无穷。 蒋青云是老机关出身,知道无论在哪个平台做事你都要遵守规则和流程,至少能避免麻烦。 至于说会有多大功劳,那就不一定了。 朝中无人莫做官的道理,常说常新。 …… 都察院进进出出,忙碌无比。 转达了皇命之后,宁完我回到后堂,有些疲惫有些纳闷。 “师爷,你说这个蒋青云他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东翁,此人不简单啊。” “我知道他不简单,每次都能踩准节奏,简在帝心。说真格的,哪朝哪代都不缺想当官的人,倒也不稀奇。我就是总觉得,有点看不透这小子。” 师爷思索了一会,认真道: “应该是帝党。” 宁完我一惊,压低声音:“你不妨说的再明白些?” “皇父摄政王身体不佳,人死万休。咳咳,将来就是太后和皇上之间……” 呼~ 宁完我不置一词。 多尔衮的健康每况日下,膝下又没儿子,最能依仗的亲弟弟多铎也死了。 到时候,孝庄太后和顺治皇帝这对母子之间就要开始争权了。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的可太多了:吕后和惠帝、窦后和武帝、李后和万历。 …… 出了都察院大门, 蒋青云对其余4位指挥拱手道:“明日中午,煤市街的致美楼。届时,小弟恭请各位大哥捧场。” 蒋青云一拱到底,做足了姿态。 虽然达成了口头协议,但他能明显感觉出来4名同僚的不满。 原因也很简单:你小子总是出风头,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无能?你的南城,让我们出力? …… 回衙时,蒋青云一路心事重重。 “大人?”赵泽生打破了沉默。 “泽生,你知道南城方圆几何?人口多少?” “整个南城的四面城墙连起来有30多里。人口没个准数,20万?30万?” “太大了!五城兵马司全部点齐也不过一百余号兵丁啊。” “大人,不如向朝廷请兵吧?只要出动一支旗营就够了。” “泽生,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京旗精锐一半在山西围攻姜襄,剩下的那点兵既要防着两白旗还要戍卫禁宫,朝廷没兵可调。” 俩人骑马在前慢行,4名骑马护卫稍稍居后。 清廷的战马倒是很充裕,小小的南城兵马司都能拥有上百匹战马。 “有了!借兵!” “什么?” “走,去西口镖局。”蒋青云一夹马腹,战马冲了出去。 …… 西口镖局是南城乃至整个京城最大的镖局,位于崇文门外的上三条胡同,拥有镖师72人,学徒134人。 镖旗迎风猎猎。 门口有一副对联:镖传四海,信达三江。 中间挂一匾:西口镖局。 两名穿对襟粗布褂子的汉子见贵客上门,连忙迎上来想帮着牵马。 蒋青云示意他们闪开,勒马缓行,踏过门槛,进入院内。 “驾、驾~”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院内所有人的视线。 很快,一中年汉子匆匆分开人群,单膝跪地:“西口镖局镖头江德顺,拜见大人。” 随行之人赶紧介绍:“这是南城兵马司指挥,蒋大人。” “蒋大人好,不知大人驾到,小号有失远迎。” …… 蒋青云翻身下马,观察四周。 院子里清一色的精壮后生,个个筋骨结实。 地面散落着不同重量的石锁,四周的兵器架上刀枪斧钺棍棒矛锏一应俱全,再远处还有一排红心箭靶。 一高挑少年弯弓搭箭,箭矢快如流星,全扎在红心。 江德顺一声不吭,落后两步。 他是见过世面的,所以不急不躁。 直到蒋青云自己开口:“江镖头,本官有一桩大生意交给你。” “请大人明示。” “明日,西口镖局协助兵马司抓人。不要问,问多了对你没好处。现在,把你熟悉的京城镖头全部请来~” …… 待其余7名镖头急匆匆赶到之后,蒋青云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他们: “南城兵马司要雇佣你们,今晚所有人都不许走,明天一早由兵马司派人跟着你们回镖局。到了镖局,半个时辰之内,所有镖师全部武装,立即开拔,步行赶到兵马司衙门听令。每个镖师,可得银1两。” “不要多问,也不要有其他想法。老实配合,日后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镖头们面面相觑,能说啥呢? 只能惴惴不安的待着。 官字两张口,怎么说怎么正确,南城兵马司就是南城的天! …… 下午。 南城兵马司衙门,人员进进出出。 所有人都已得令——养精蓄锐,准备兵甲,喂饱战马,分配区域,明日出兵。 蒋青云大力招揽汉军两黄旗少年的好处又体现出来了,个个有祖传的兵甲。 甲胄是军国重器,随便囤甲很容易引起清廷警惕忌惮。但是,这帮少年披甲就是合理合法的。 有甲对无甲,纯碾,一个打十个,轻轻松松。 五六个江湖上的包打听被带到了兵马司。 副指挥赵泽生杀气腾腾地告诉他们,朝廷要一锅端掉整个南城的江湖势力,你们要么老实提供情报,要么等着上菜市口挨刀。 包打听们吓尿了,连忙交代自己知道的情报,将大哥们的住处一一供出。 …… 南城这种人口稠密的贫民区最容易诞生江湖,就和20世纪的香江是一个道理,水浅王八多~ 江湖帮会多如牛毛,各路大哥横行。 按行业分,有粪霸、水头、米头,菜头、火头等等,控制某一类资源。 按区域分,有宣南帮、天桥帮、崇东帮等等,控制某几条胡同。 按照职业分,有贼帮、娼头、绑匪、丐帮等等,属于行业协会。 013 官场和江湖的关系 “青云哥,围剿南城时,咱们怎么处理斧头帮?” 胳膊包着纱布的周仓悄悄凑了过来。 蒋青云不露声色的扯着他到一旁僻静处。 “了解了多少?” “斧头帮据点在药王庙一带。成员以苦力、漕工为主,大概有三五百人。” “这么多?” “根据情报,斧头帮和其他帮派不同,他们平时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不惹事,帮规森严。但谁敢碰码头搬运,他们就上门掏人家老巢,杀的干干净净,所以江湖上各个帮会都有些怵他们。他们大部分帮众在通州码头,很少一部分在南城。那个燕谋是帮主,尤其能打。” 蒋青云并不迂腐,他知道,没有人情味的政治是走不远的。 “你一个人悄悄去,算是还个人情。” “是~” …… 他穿过前厅,来到厨房。 见松二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3口大锅一字排开,同时烹煮。 “大人,这一锅是羊肉,这一锅是白米饭,还有一锅是猪肉白菜。您闻闻,嘿,多香呐~” 松二主动盛了一碗羊肉。 蒋青云接过,吃了几口,就赞道:“好手艺,你能开饭庄了。” “差远了,差远了,小的就这点出息。” 望着眼前瘦瘦憨憨的松二,蒋青云也终于明白了这家伙的生存之道。人畜无害嘛,再加上父亲战死,所以一般没人愿意和他计较。 不止如此,松二还到处帮着宣传“大人去票号借款给大家伙发饷银,大清国可有第二个这样的好上司?” 总之,南城兵马司这个小团体算是初步成型了。 …… 吃饱喝足,众人呼呼大睡。 蒋青云在兵马司后院旁边单独租赁了一套四合院,用来安置俩女人和一只猫。 钦天监被一网打尽,那只三花猫自然也成了罪猫。蒋青云给它判了个“流放5里,与南城兵马司为奴”。 然后,就这样了。 猫是有灵性的。每当蒋青云坐下,它就会自动自觉的跳上膝盖卖萌,努力赎罪。 俩女人是绿珠和晚春,日常打扮一绿一红,各有千秋。 绿珠被卖入蒋府后一日三餐吃的不错,长的高挑饱满,加之文氏从小调教,特别护主。 晚春是戏子出身,娇小玲珑,举手投足间全是心眼,尤擅媚主。 …… 绿珠:“少爷,您累了一天了,明儿还要做大事,今晚就一个人在房里歇息吧~” 晚春:“绿珠姐姐说的是。奴婢想给老爷好生捏一捏,解了乏才好休息。” 蒋青云小心翼翼地合上猫耳朵,不让它听到女人的狐媚之言,保持做好一个纯洁的好猫。 最终,绿珠赢。 蒋青云很分得清俩女人的成色。 绿珠对自己巴心巴肺,论对自己的关爱程度丝毫不亚于老妈。 一夜独歇。 他冷静的琢磨了会~ 如果把帝国比作一枚硬币,硬币的正面是官场,反面就是江湖。 江湖的存在填补了部分统治空缺。但,当其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必定会向黑发展。 昨夜遇险正好给了自己一个顺理成章的把南城江湖一扫空的机会。 重塑南城秩序的绊脚石很多,上有清廷,中有同僚,下有江湖,先干掉一个再说。 …… 次日清晨,蒋青云起床后只觉精力充沛,早餐是一碗羊肉,一碗米饭,一碟糖油点心,一碟蔬菜。 餐后,绿珠给自己穿甲,动作熟练且细致。 “少爷,您千万别自己冲,让底下人冲吧,您得把拿赏银的机会多留给底下的人。” 蒋青云戴好头盔,贴近绿珠耳朵:“待我得胜回衙,你好生伺候。” “哎~” 绿珠霞飞双颊。 这世上年轻女子的脸红,便是最美的风景。 …… 太阳高照之时,兵马司附近几条胡同已挤满了各家的镖师。 南城内5家镖局,城外3家镖局,共计8家,镖师加学徒900多号人手持武器前来报道。 蒋青云也不含糊,立马宣布: “本官奉皇命,武力清剿南城贼匪。你们都听好了,每2个骑马官差带20名镖师为一汛,所有镖师需听从带队官差号令,配铜锣一面,遇敌反抗即鸣锣示警。” “今日,一切后果无需顾虑。表现英勇者有赏银,违抗命令者事后追究。” “所有镖师在脖子里扎红绸巾一条,方便辨识,排队领取。” …… 乱哄哄了折腾小半个时辰。 蒋青云一声令下,30个小组按照事先布置的路线展开,从南向北,按情报抓人。 鞭子巷二条胡同,靠掏粪起家成了南城乃至整个京城粪霸的施二六正在骂人。 只因他花4两银子请来的戏班被气味熏的不断干呕,唱的断断续续。 这院太臭了。 阳光一晒,更是臭气熏天。 “你踏马一臭唱戏的,千人踩万人睡的,还嫌爷不干净?我揍~” 话音未落~ 伙计跑进来了。 “爷,不好了,官兵上门了。” …… 施二六一点不慌。 手底下三百多号弟兄,几百辆粪车,几十条粪船,他就是管四九城污浊的唯一大爷。 院门口~ “几位军爷,里面不干净,咱有什么事外面讲?来啊,给军爷们上茶,记住喽,先洗干净手再泡茶。” 带队的赵泽生冷着脸,一刀鞘就把施二六拍翻了。 吼道: “抓人。” “抄家!” 每组2名官差,一人负责抓人,一人负责监督抄家。别小看了这些江湖大哥,积蓄都不错,少则百十两,多则上千两。 …… 宣武门外,七巧帮老巢。 踹开院门之后,周仓第一个冲进院落,见人就砍,哪怕伤口崩裂也觉得很爽。 “杀啊~” 20名镖师们跟上,对众贼棍砸刀劈。 周仓很容易找到了半只耳小贼,令人狂殴数十拳后,踩着他的手掌,问道:“你还认识小爷吗?” 半只耳自知命不久矣,倒也硬气。 “得,我认栽。要杀要剐,随您便。” 周仓冷笑,先断其手掌,再砍下头颅。 …… 并不是每一路行动小组进展都顺利。有迷路的,有遇到武力反抗的,有抓错人的,有尴尬扑空的。 但无妨,此役过后南城就是江湖禁区。 蒋青云带着一队镖师在一处胡同交汇口逡巡,准备守株待兔。 附近锣声此起彼伏。 果然,没过一会,就有一群手持杀猪刀的汉子顺着房顶踩着瓦过来了,走胡同容易被人两头堵,走房顶四面是路。 蒋青云扬起马鞭: “来个箭术好的上房顶狙杀,射翻一贼赏银一两。” “我来!” 一名西口镖局的清秀后生自告奋勇,似是那一日在角落练箭之人。 014 女扮男装的弓箭手 蒋青云见此人背负弓箭,身手轻盈好似狸猫,攀上身后木楼楼顶,站稳脚跟后,随即张弓搭箭。 咻~ 远处屋顶一声惨叫。 咻~ 又是一声惨叫。 箭如流星,并不瞄准,说明此人箭感极好。 蒋青云略感汗颜,一个业余镖师箭术比自己这个专业的还厉害,难怪老爹总说自己的箭术臭不可闻。 半柱香后,弓箭手从二层房顶跳下。 蒋青云也不食言,立马从褡裢里摸出几锭银子。 “拿着。” 弓箭手夹着腚小碎步走过来,低头接银。 在银子过手的瞬间蒋青云感觉触手绵软,忍不住盯着此人细看一番,却发现此人竟无喉结。 视线下移,胸前平平。 …… “抬起头来!” 孰料此人不仅不抬头,还扭头就走。心慌之余,背影瞬间暴露了她的真实性别,腚圆且大。 蒋青云震惊! 一旁的镖头江德顺连忙硬着头皮解释: “让蒋大人见笑了,这是小女江南,从小在镖局长大,平日里跟着师兄们练些弓箭枪棒,野惯了。她那点箭术,班门弄斧,不及大人之万一。” “原来如此~” 蒋青云若有所思。 “令爱箭术精湛,让她紧跟本官,随时保护本官。” “……” 南城兵马司30个行动组四处出击,好似冰块掉入油锅,噼里啪啦,整个南城都沸腾了。 许多百姓围观,神情兴奋。相比危险,他们更在意热闹。 官府抓人,精彩大戏。 往日威风的地头蛇们被一根长绳子捆起,乖巧的不得了。 “大人,有个叫维格堂的帮会据守院子,2个汛的弟兄们都没拿下来。” “走,带本官去瞧瞧。” …… 豆腐巷,是距离京城中轴线不远的一处胡同。 50多名镖师蹲在胡同口,百爪挠心,硬是没人敢往里冲。 砰~ 一声枪响! 蒋青云瞬间兴奋,悍匪啊,有枪哎。 旁边,躺着一名面如金纸的镖师,他在一炷香前就中弹了,也是唯一中弹的人。 “快抬走,去找郎中,他的医药费由兵马司出,再给治伤银20两。如果残了死了,本官再加20两抚恤。” “谢大人。” 一旁的镖头们感激涕零。 …… 就在这时,其他4位指挥也来了,五城兵马司主官齐聚一堂。 东城兵马司指挥目瞪口呆: “我们是来赴宴的,你在干什么?” 蒋青云顶盔掼甲,望着4人,笑道: “今日剿匪应是我们五家共同协作的成果,小弟特别想和四位哥哥分润此次功劳,但是~” “兄弟,借一步说话?” 5人稍稍避开人群,窃窃私语,一番讨价还价后,统统加入了战斗。 “这个维格堂是做什么的?” “走私俏货的,首领在官府里很有人脉,是个奢遮人物。平日里倒是不高调,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唤~” 维格堂众汉子据守一间四合院,青砖院墙,大门紧闭,墙头有人影闪动,偶尔对外放一枪。 蒋青云:“集中弓箭手,准备盾车、盾牌。” …… “上!” 4辆临时拼凑的盾车打头,30名弓箭手居后,10名长枪手再后,这等配置用于城区剿匪堪称奢华。 蒋青云没有亲临一线,而是远远望着。 砰~砰砰~ 鸟枪打在盾车上,灰尘簌簌。 院内据守的维格堂众人将书房点燃,一头目吼道:“抄家伙,待会听炮一响,咱们就一起往外冲,能逃一个是一个。” …… “放箭!” 一蓬箭雨从盾车后面腾起,落入院内。 “再放!” “撞门!” 榆木大门轰然倒下。 “蒋老弟,妥了,走,咱们也上吧。”东城兵马司指挥跃跃欲试。 “上。” 蒋青云从盾牌后起身,大步向前。小小维格堂,纵然有些武力也是不值一提的。 弓箭手江南默默跟随,她眼睛一直盯着院墙。突然,她一脚踹在蒋青云腰侧。 “大人小心。” …… 轰,对面腾起一股白烟。 胡同里硝烟弥漫,多人中霰弹倒地,狼奔豕突。 这个维格堂果然不同凡响,竟是私藏了一门小型弗朗机炮。 过于大意的东城兵马司指挥被一颗霰弹打穿了盔甲,汩汩流血,人很快就不行了。 维格堂开始突围了! 被踹翻的蒋青云摔在盾车后,自然躲过了这一劫,腰很痛,心情很好。 南城有悍匪,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清廷才会把更多的权力让渡给自己,允许自己扩充南城兵马司,行为稍有出格,也能睁只眼闭只眼。 …… 胸前平平无奇的江南爆发了。 只见她不断起身放箭,箭如流星,连续射杀对方多人。 蒋青云眼珠子一转,对准江南圆鼓鼓的腚,抬脚,发力,正踹,轻轻松松就把这女人踹了个前滚翻。 他高呼: “危险。” “撤,快撤。” 原本就惊慌的众人呼啦啦的撤了下来。 好在弓箭手一阵抛射,压住阵脚。 硝烟中,隐约可见维格堂有漏网之鱼跑掉了,数目不详。 蒋青云是老机关,“手术台上割阑尾留一块纱布”,方便日后二次开膛。 …… 一炷香后~ “弟兄们,杀进去。” 众人像涨潮一般冲进院子,清理战场,查抄缴获。 两刻钟后, “大人,缴获鸟枪3杆、弓1张、箭矢2壶、佩刀6把、长矛11支,弗朗机小铜炮1尊。” 众人齐刷刷倒吸凉气。这哪是帮会,分明是一支军队啊。 蒋青云气定神闲,当场撰写剿匪汇报。 江南扭扭捏捏的走过来了:“大人,你当时为啥猛踹我腚?” “你站的那么高,我是怕你中弹!” …… 傍晚~ 行动结束,成果惊人。 一共端掉了56个帮会,杀死杀伤帮会分子130人,抓捕帮会分子500多人,缴获各类武器332件,抄家得银12000两。 动静太大,还没等报告送上去,紫禁城就派人来过问了。 乾清宫门前。 顺治、孝庄、还有重臣们望着御前侍卫刚刚带回的那门弗朗机小型铜炮陷入了集体沉思,这事大了。 顺治厉喝:“查,查这门炮的来历。” 当晚! 紫禁城戒备森严,灯火通明。 两黄旗的侍卫们将内廷再次翻了一遍,每个宫殿的每张床底下都掏了一遍,生怕有隐匿的刺客。 派骑兵向大同方向前出侦查,务必要弄清楚多尔衮的动向。 015 致命缺陷 次日,善后工作。 东城兵马司指挥重伤不治,由朝廷抚恤家眷。 参与行动的所有镖师伤亡17人,南城兵马司伤亡5人,蒋青云亲自把抚恤银送到当事人或者家眷的手里。 镖师虽然属江湖,但他们属于江湖里最白的存在。一般来说,和官府的关系比较紧密。 这是一股值得笼络的力量,隐蔽且有力。 庆功宴上,蒋青云邀请江德顺和女儿同桌吃饭,这让他受宠若惊,喝的酩酊大醉。 …… 清晨。 阳光透过窗纸,洒在蒋青云脸上。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了两张脸,一张是人脸,一张是猫脸。 “少爷,你醒啦?” “喵,喵呜,喵~” 蒋青云先撸了撸三花猫的小脑袋,然后是绿珠的脸。 起床,洗漱,更衣。 在更衣时,他突然问道:“绿珠,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绿珠麻利的动作突然一滞,竟是思考了好一会,才答道:“大概6年吧,记不清了。” “你想家吗?” “少爷对奴婢很好,奴婢已经把这当自己家了。” “以后称我,不必称奴婢,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是。” “你收拾一下,明日随我一起回趟你的老家。” 这个安排过于意外,以至于以至于这一整天绿珠都有些恍惚,做事不断出错。 就连三花猫都感觉到了,静静的蹲在高处望着她。 …… 吏部衙门。 蒋青云、赵泽生陆续下马。 “噫,你来呐。” “老哥,咱们又见面了。”蒋青云笑呵呵的,不露声色递上2两银子。 “又升官了?” “6品,去掉署理。” “噫,不简单。快去吧,我把你俩的马拉后面喂点水草。” “谢了。” 今日,文选司郎中在堂,有师爷周绍引荐,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郎中亲切和蔼,流程无比流畅。 赵泽生暗自心惊,他知道吏部文选司的门多难进,脸多难看,于是对蒋青云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 “恭喜蒋老弟,从今日起你就是正经的六品命官,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兄说笑了,不如一起吃饭?” “好啊。” 俩人经历了上一次的育婴堂事件,关系突飞猛进。 “周兄,还去花子营胡同吗?” “换个地方吧。上次从育婴堂回来,我连续做了4天的噩梦,哎。” 蒋青云默然~ 正阳门外,大栅栏商业区,一家中等规模的饭庄。 “哎哟喂,蒋大人您快把银子收回去,您这是打我的脸呐。” 蒋青云丢了个眼色,一旁的赵泽生立马起身,一手攥着银子一手揽着掌柜的脖子下楼去了。 …… “周兄,近日朝廷里有什么大事吗?” 周绍自斟自饮,低声道: “南方暑热,大军暂时休兵,明军又起内讧,督师堵胤锡差点被自己人弄死。山西大同战事不利,摄政王暴怒,阵前责罚了多位将官。据说,摄政王又染上了伤寒。” “还有吗?” “紫禁城内紧外松,直隶周边500名驻防旗兵秘密入京。” “周兄,你怎么看?” “摄政王那一派蹦跶不了几天了。” “如果摄政王带兵回京呢?” “嘘,慎言。绝无这个可能。” “为什么?” “自古以来,愿意冒险从龙之人都是为了博一个前程。摄政王大限将至,又没儿子,后继无人,谁会为一桩注定失败的事拼命呢?即使摄政王振臂一呼,底下人也无人扈从。” 蒋青云点点头! “有儿子,才有一切。没儿子,万事皆空。” “对喽。” …… 楼梯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赵泽生回来了。 周绍不再讲机密,而是随口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官场轶事和坊间趣事。 靠窗吃饭,情趣盎然。 期间,三人也聊到了京城的天花之患,皆扼腕叹息。 “周兄,不如到我兵马司,我帮你接种人痘吧?一了百了,从此安心。” “太医院说人痘的接种失败率高达十之四五,你难道比太医院还高明?” “周兄岂不闻京城有十可笑。太医院药方,光禄寺茶汤,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 噗~ 周绍当场喷了酒水,擦拭嘴角笑道:“过分了,过分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太医院求稳,开的药方历来以温补为主,但凡有一丝风险都不会采纳。所以,接种人痘未必有这么可怕。” 周绍捏着酒杯,沉吟片刻。 “我回去翻一翻医书,若是有意,我自会去找你。” 散席后,蒋青云照例塞给他一张50两的银票。 周绍想了想: “蒋老弟,不如替我捐给育婴堂吧?我、我是真不敢踏入那门半步。” “我准备以兵马司的名义在南城开设一间育婴堂,把那边的孩子转移过来,那这银票,我就留着了。” “好啊。” …… 送走了周绍,蒋青云摸出两张银票和一个首饰盒。 “泽生,你辛苦跑一趟。银票给我爹,首饰给我娘,我家在针线胡同第二家,门口有棵大槐树。速去速回,明日一起去保定府。” “大人放心。”赵泽生一拱手到底。 蒋青云本人则是在4名护卫的陪同下,一路去到了崇文门外的西口镖局。 院子里,到处都是舞枪弄棒的年轻镖师。 啊~找到了,胸前平平无奇的弓箭手江南,还在专心的射箭。 镖头江德顺匆匆赶来,单膝下跪: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江镖头,你安排一安静屋子,本官要代表朝廷和你女儿江南谈一下话。” “……” 江德顺脑瓜子宕机了好几秒,还是照做了。 叮嘱女儿: “蒋大人要和你单独谈话,应该没事,你自己注意点。” 江南的脸刷红到耳根子了。 “狗官!” “嘘,你说什么呢。可不敢这样想,蒋大人年轻俊秀,不缺妻妾,不至于,不至于,你别乱想。” …… 镖局收拾了一间屋子,空空荡荡,除了桌椅啥都没剩下。 没一会,表情愤懑的江南挎着弓箭进来了。 “大人,听说你找我?” “先换衣服!” “什么?” “你穿一身男装,还背着弓箭,这怎么聊?没法聊!你要端正谈话的态度,去,换了裙子再来见本官。 016 朴素的婚姻原教义 半炷香后,换成一身女装的江南气鼓鼓的回来了。 蒋青云大为诧异:“这么快?” 红色单襦衫,黑色百褶裙,裙内又穿了一条粉色长裤。 啊~ 她果然没化妆! 再看,嗯,江南平原变成了云贵高原,还好,说明是个女人。 蒋青云满意的点点头,结束了目光审视。 “江南,芳龄几何啊?” “16。” “可曾婚配啊?” “没。” “有考虑过个人婚配问题吗?” “没。” 江南瞬间脸颊红了,蚊子哼一般。 蒋青云再次满意的点点头,聊个人婚配问题,少女理应羞涩!如果不羞涩,那定然是不对的。 …… “家里几口人呐?” “我娘死的早,家里还有我爹、我哥。” “读过书吗?” “识一两千个字!会写!” 蒋青云再次满意的点点头。 “你几岁开始练武?擅长哪些兵器?” “5岁开始练武,最擅长弓箭,长枪也在练。” “站起来,本官代表朝廷考察一下你的体态,将来准备要组建一支女镖师专门保护官眷。” 江南膨胀的怒气瞬间消失,于是乖乖站起来。 “向左转、向右转、蹲下,马步、双臂上举、冲拳、原地弹跳,转身向后飞踢~” 蒋青云再次满意的点点头! 孺子可交! …… “本官其实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并且前程远大的男人,和你年龄相仿。本官想为天下苍生做点好事,让百姓有田耕、有饭吃、有衣吃,能够活的有尊严一些,不被人随意杀戮,不被人欺凌。” “大人,您确实是个好人。” 走过镖的江南当然知道民间疾苦。 “嗯~可是呢,这条道路是很艰险的,许多贪官、许多恶贼妄图刺杀本官。你明白吗?” “明白。” “所以呢,本官在外面拯救苍生的时候就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女人站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奴家听不懂。” “跟着我,保护我。” 江南明显局促,绞着手指,低着头。 蒋青云不慌不忙的讲述了那一日在花子营育婴堂里的见闻。 江南听的泪如雨下。 蒋青云默默递给她一方手帕,告诉她自己准备在南城搞育婴堂、水井、预防天花、疏浚沟渠等等宏伟蓝图。 如此耐心,只因为自己是在实践一种朴素的婚姻教义——妻子健康、善良、生命力旺盛、忠于婚姻、对丈夫的事业共有荣焉但绝不试图干涉,并永远选择和丈夫站在一起。 还有一点漂亮。 …… “我想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愿意。” 江南抬起头,眼睛肿的像桃子。 “可我毕竟是女儿身~” “女儿家更加方便12时辰贴身保护。倘或是个糙汉子,反而不方便了,对不对?” 蒋青云微笑着伸出拳头,江南也试着伸出拳头,碰在一起,破涕而笑。 “对了,明日你带6个人护送本官去保定府定兴县。” …… 蒋青云离开之后,江南靴藏短刀独自一人去了趟花子营胡同。镖师怎么可能不知道社会险恶,人心险恶呢,她想验证一下! 育婴堂主事夫妇俩亲口确认蒋青云确实来过,如果加上朋友,一共捐了220两银子。 望着悲惨的弃婴们,江南留下了身上的所有钱,哭着离开了那间院子,虽然阳光炙热,但她却冷的打寒战。 一夜未眠,思绪万千。 次日清晨~ 江德顺忍不住问:“他昨天没欺负你吧?” “爹,蒋大人顶天立地、人品高洁,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 从南城到保定府定兴县黄庄路程并不算远。但在这个车马很慢的时代,一行人依旧花了4天。 “大人,前面就是县城,下官想购些东西。” “去吧。” 赵泽生显然是个很有生活的人,他在县城买了4头驴,10扇猪肉,50斤点心,油盐酱醋若干,然后赶着重载的驴继续赶路。 定兴县名声不显,却出过不少文化名人。例如,高渐离、贾岛、王实甫。 一路走来,人烟稀少。 清军入关时杀戮太重,京畿周边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 放眼望去~ 田野阡陌,可其中民田不多,大部分都是皇庄、旗田。 …… 小黄庄。 见一队鲜衣怒马的陌生人入村,村口一光膀汉子慌忙起身。 “老爷,小的这就去叫甲长。” 蒋青云摆摆手:“不必了,我们是来访亲的。” 光膀汉子陪着小心问道:“老爷您是哪家的亲戚?” “绿珠,你来讲。” “绿珠~” 一回头,却发现绿珠早已泪流满面。 “爹~” 光膀汉子懵了。 “太太,您是?” “你是我爹啊。” 绿珠离开时不过七八岁。 如今这些年过去了,相貌早就脱胎换骨。再加上一身崭新的水绿绸袄、银簪、耳坠、描眉画唇、她爹打死也不敢相认。 …… 尴尬认亲时,附近不少村民也围了过来。 最终父女相认,众人唏嘘不已,同时感慨“老黄家有盼头了,姑娘有良心,做了京城老爷的小妾,还能想着家里人,没白养~” 众人在晒麦场架起铁锅煮肉。 猪肉是县城买的,蔬菜是自家地里的,不需要厨艺,就大锅猛炖。 刚穿上新袄的黄大屋浑身不自在,不时偷眼瞧一下这个陌生的女儿,真认不出了。 “吃肉喽。” 甲长拿铁勺哐哐敲击锅沿,瞬间被人团团围住,吃肉真的是一件幸福度很高的事。 黄大屋接过一碗明显加量的肉菜,大快朵颐,太好吃了,吃的停不下来。 甲长亲切的拍着他肩膀:“以后多多关照~” …… 距离大型吃肉现场50丈外的拒马河边。 “少爷,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绿珠的脑袋慢慢慢慢的靠上蒋青云的肩膀。 “绿珠,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 “你当初是怎么到我家的?” “那年家里遭了灾,没饭吃了,我先被爹娘卖给了人牙子,夫人又从人牙子那买了我。”绿珠对聊自己的身世兴趣不大,她回头望了一眼在七八丈外背着弓箭巡逻的江南。 “那个女镖师?” “晚上你和她住一炕,里里外外考察一下。“ “哎。” 绿珠笑的眼睛弯弯,像个小狐狸。 017 让一块地不长杂草的唯一办法就是种上庄稼 1649年初夏。 天桥大街挤满了百姓,围观一场罕见的公开审判。 高台之上,三位大人依次落坐。蒋青云居中,两边分别是大兴知县、宛平知县。 “蒋大人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商大人、武大人老成谋国,又与晚辈同管这南城、日后还请多多配合。” “好说,好说。” 一番虚伪且无营养的官面寒暄之后,终于进入了今日正题——公开审判南城江湖头目。 …… 起初,两位京县知县只当是一场寻常的审判。 直到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赵泽生高呼: “将粪霸施二六及其打手11人押上台。” 被五花大绑的粪霸施二六望着底下黑压压的脑袋,他只觉得这年头真是可笑,当官的居然会盯上臭烘烘的粪行,如今银子已经这么难挣了吗? “南城百姓都听清楚了,凡是要控告施二六的,现在就上台。衙门现场接理,现场定罪~” 底下窃窃私语,却无人敢自告奋勇。 赵泽生: “本官提醒一下,粪行每月强行收取南城商户例钱,如果不交,就让粪车倒在店门口。你们当中有许多人吃过亏的,不敢报仇吗?” 底下嗡嗡嗡。 终于,有一个卖早点的汉子忍不住了。他推开试图阻拦自己当出头鸟的老婆,主动站了出来。 “老爷,我要告他。去年5月我想少交点例钱,他们就把粪水倒的满地都是,害的我半个月都没客人上门。” “还有我!” “我也要告他!” 一群小掌柜义愤填膺。 赵泽生终于长舒一口气,和颜悦色道:“都上来吧,挨个记录在案。” 有了第一个勇敢吃螃蟹的,后面就有无数人敢吃螃蟹,大人期望的良好局面终于打开喽~ …… 按《大清律》,兵马司无断案权。 南城以中轴线区分,东边归大兴县,西边归宛平县。所以按照属地原则,粪霸施二六归大兴县判~ 蒋青云:“武知县,按规矩这人该你来判!” 大兴知县武谨言草草浏览了遍状纸,拿起惊堂木,刚想拍下去,胳膊就被蒋青云托住了。 “蒋老弟,你、你什么意思?” “老武你别急,你先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判?” “当众责罚20大板,以儆效尤。” “太轻了吧?” “哎~不轻了,20大板下去,人皮开肉绽。主要是这四九城掏粪的行当,不能少了这个姓施的,现在已经有不少地方臭烘烘。” 说完,武谨言作势就要拍下去,熟料蒋青云硬是托着他的胳膊。 现场气氛瞬间尴尬。 …… 蒋青云眼神逐渐阴冷,盯着武谨言。 “武知县,本官怀疑施二六和那日击毙东城指挥的维格堂有关系!” “你是在威胁本官吗?” “本官还怀疑施二六和京城的天花也有些关系,他很有可能收了永历帝的黑钱,在挨家挨户掏粪的时候故意放毒!” “荒唐。” “你能保证没有吗?你若是敢书面保证,那今儿随便你怎么判。” 蒋青云态度咄咄逼人,大兴知县武谨言立马怂了。 “那你说怎么判?” “施二六处斩!其余打手流放宁古塔。” “好,好,依你。” 人嘛,只要被凌辱一次,接下来就只能一直被凌辱。 武谨言好似牵线傀儡,在蒋青云的“强烈建议”下连判5人,或斩首或入狱。 …… 赵泽生胆气豪壮。 “把菜霸米有河押上来。” “经查,米有河纠集打手23人以暴力操控南城蔬菜源头,三年间打伤打死贩菜同行7人。现在,该伸冤的伸冤,该告状的告状。” 瞬间~ 底下雷动,多名菜贩子站主动出来哭诉。 蒋青云用手指弹了弹墨迹未干的状纸:“商知县,该您老来主持公道了。” 须发花白的宛平知县商周,态度和蔼可亲:“蒋指挥,你说怎么判我就怎么判。一帮刁民嘛,不值得伤了大家同僚的和气~” “商前辈海量,晚辈惭愧。” 当米有河听到自己被判“斩立决”的时候,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我不服~” 下一秒,就被刀鞘砸了个满脸血,底下围观的人又是欢声雷动。 公开审判持续了2个时辰。 百姓们的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整个南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坊间庆贺“南城来了个蒋青天”。 整个南城的江湖势力被彻底摧毁,少部分漏网之鱼也收拾细软连夜跑路,直隶地区江湖人皆噤如寒蝉。 …… “大人,外面现在都说您是包青天下凡,为百姓做主,南城海晏河清。”赵泽生喜滋滋说道。“ “泽生,坐,喝茶。”蒋青云笑道,“你说,南城的江湖势力消失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还会滋生新江湖。” “对喽,早晚的事。” “大人,大不了等他们冒出来我们再割,反正刀把子在咱手里。” “没那么简单。我只是一个小小指挥,小小的权力。如今做事全凭借势。若是东风不与周郎便,我便有三头六臂也成不了事。” 沉默~ 为吏多年的赵泽生知道这是实情。 “泽生,从老家来投奔你的那几十个亲眷老乡,你准备怎么安置?” “还没想好。” “我来安排吧!” 赵泽生瞪大了眼睛。 “泽生,教你一句话,让一块地不长杂草的最佳办法就是种满粮食。” …… “洗脚上岸!” 遵照蒋青云的意思,赵泽生出面不露声色的将保定府定兴县黄庄31口人、赵庄43口人都安排好了生计。 南城的炭行、菜行、脚行、粪行、运输行、砖瓦行、匠户行,一切容易滋生江湖的公共行业都有了保定人的身影, 保定人有个特点——忠诚。 他们知道自己只是顶个掌柜的名,不敢真拿自己当掌柜,按月上交多余利润。 通过这些农夫输出秩序、输出理念。 原先的油滑从业人员全部开除,重新招募新进城的老实人。 一时间,南城风气刷新。 …… 穿越前有位前辈说过:权谋斗争的最简表现形式就两点——吃饭、开会。 蒋青云深以为然。 所以,南城兵马司内部经常开会,经常吃饭。 蒋青云会抛出一些未经事先商量的方案,就是一种火力侦查。如果内部山头产生了离心力,就一定会有人跳出来试图从合理角度劝谏自己。 018 拒绝洪承畴的爱! 南城兵马司衙门。 “诸位,按朝廷规制,兵马司除缉捕、水火、疏浚沟渠,维持街道秩序之外,还应承担起抚恤安民的职责。本官决定,新建粥铺4间,育婴堂、栖流所、普济堂各1间。” “诸位,有意见吗?” “没意见。” “育婴堂、栖流所、普济堂的工程质量一定要高。到了一百年以后,两百年后,或许还会有人记得咱们的名字,这也算是青史留名。” “大人英明。” 一言堂!蒋青云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兵马司。 “会议结束,弟兄们,吃饭!” 总去外面饭馆吃饭太高调。 所以,蒋青云把几个绿珠老家的亲戚安排到厨房帮厨。 …… 吃完饭后,蒋青云喊住了刚要离开的赵泽生。 “你手头有事吗?” “下官准备去找几个大户劝捐来着。” “这事交给其他人,你去办一件更重要的事。上次审判时主动上台控告的那些人,你按名单亲自上门拜访。” “拜访他们做什么?” “谈话,让他们做眼线。告诉他们,身边如果出现任何蹊跷的人、蹊跷的事,都要如实汇报。有价值的线索,兵马司会给予他们赏赐。即使报错了,也没有惩罚。” 赵泽生原地愣了好一会。 “大人,下官明白了。” “嗯,去吧。” 一波波人被撒出去,喧闹的兵马司衙门逐渐冷清,只剩下零星十几人。 …… 绿珠这才笑盈盈的来了。 “少爷,喝碗人参鸡汤吧?” 蒋青云一饮而尽,然后风卷残云。 接过空碗的绿珠却踟蹰着不肯离去,似是有话要说。 “有事吗?” “府里的管家来了,问少爷您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 “家里有什么事吗?” “管家说,老爷夫人为少爷准备了一桩婚事,好像、好像是兵部尚书洪大人的一个侄女~” 蒋青云眼里怒色一闪而过,被绿珠很好的捕捉到了。 她低声道: “少爷,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需门当户对,那个女镖师~” “你觉得不妥吗?” “不是,少爷做什么奴婢都觉得是对的。就是怕老爷和夫人那关过不去。” …… “以后不要称奴婢,称我!” “是。” “绿珠你记住,我要做的事任何人也挡不住,我会亲自回家说服二老的。”蒋青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啊对了,上次我让你和江南同住考察?” “啊~”绿珠俏脸一红,凑近了压低声音,“无疤痕、无瑕疵,无狐臭,无明显疾病,白玉无瑕,不曾裹脚,性子直爽简单,母体健壮,将来一定是个好生养的。” 见少爷狐疑的盯着自己。 绿珠低头,蚊子哼道:“我是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 “你下去吧。” 出门后~ 绿珠暗自嘀咕,少爷如今的行事风格是越来越霸道了。 其他事都能商量,但是少爷堂堂的六品官要娶个女镖师,老爷夫人知道了会怎么炸毛都不敢想。 兵部尚书的侄女,知书达理,家境殷实,多好的正妻人选啊。 …… 她走了,三花猫来了,毛茸茸的小身躯从门缝挤进一半。 “喵~” 见蒋青云并不反对,三花猫轻盈的跳上膝盖,收起爪子,舒服的蹲着。 如此恬静温柔,蒋青云很满意,必须暂停公务,一边投喂一边顺毛。 “有些话我不方便和人讲,但和你这罪猫聊聊想来无妨。” “喵呜~” “18岁那年,我读完了《红楼梦》,认定娇柔、善良、知书达理的林黛玉就是完美的妻子形象。” “到了25岁,我发现健康、情绪稳定的宝钗才是佳偶。” “到了35岁,我又改变想法了,我觉得泼辣、精明、里外持家的王熙凤最好,能帮我分担压力。” “到了40岁,我发现大智若愚、坚韧如山、义气干云的刘姥姥才是女人当中的瑰宝。” “年少不知姥姥好,错把黛玉当个宝。” “细细想来,其实贾母也不错。” …… 怀里的三花猫微闭双眼。 身为一只母猫,她知道在男人烦躁时,倾听就够了,无需多言。 “多尔衮快死了,姓洪的有点慌了~” “论人品,洪承畴比范文程烂一百倍。范文程就一秀才,没受大明什么恩情,投了也就投了。他姓洪的可是手握三边指挥十几万大军的督师啊,崇祯可没对不起他姓洪的。” “再说了,我需要的是一位能和我并肩战斗、志同道合的妻子。娶妻,家世什么的真无所谓,相反,还会成为阻力。 “杀光妻子娘家人的名声总是不太好听。” “我错了,我就不该上洪家吃那顿饭,暴露了我的绝世美颜、绝世才能~” “喵呜~” 三花猫耳朵竖起,舌头吐出。一人一猫聊的很开心。 …… 半个时辰后,蒋青云抱着猫来到厨房。 “给猫弄一条新鲜的红烧鱼~” “是,老爷。” 三花猫傲娇的蹲在厨房门口干净的磨盘。 自称小时候曾经给绿珠吃过一根大玉米的帮厨妇人连忙烧水杀鱼,她很珍惜这份工作,每天饱吃三顿,还拿月钱,快顶上财主丈母娘待遇了。 她一边杀鱼,一边嘀咕着,难怪人都说,哪怕是一条狗一只猫也要托生在京城。 京城的一只出生,都比直隶的人金贵! …… 蒋青云没猜错。 洪承畴如今处境尴尬,急需培植心腹,结交盟友。 他是皇太极的心腹,也是多尔衮的心腹,但如今,形势变了,他找不到新主子了。 孝庄不冷不热,顺治看不惯他。 两黄旗当他是多尔衮的狗! 汉臣无人愿意搭理他。 顺治一朝,京师三大汉臣,如果按照被信任程度排序: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 范文程是纯粹的文臣,不通兵事。 宁完我也是文臣,但通晓部分兵事。 范、宁2人很鄙视洪承畴。 原因也简单,我们是揭不开锅了才投靠后金,你堂堂大明督师也来和我们抢汉.奸饭吃?很香吗? 所以,洪承畴很尴尬。 他把朝廷所有人都琢磨了一遍,发现了蒋青云。 此子手腕老辣、做事大胆、根正苗红,目前官位尚小,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如果能和蒋青云结亲,还可以和两黄旗缓解关系。 …… 针线胡同,大槐树下。 洪家公子洪士铭亲自上门,表达了他爹对蒋青云的喜爱之情。 “数日前,家父邀请青云老弟入府小叙,一见如故,爱才心切。如我两家能结为秦晋之好,日后青云老弟的前程不可限量。” “蒋伯父,您生了个好儿子啊。” 蒋忠诚笑的嘴直咧:“哪里、哪里~” 019 万古流芳和遗臭千年可能就差一层纸 蒋府。 “云儿,你疯了吧?” “爹、娘,我身体健康,精神稳定。你们不要激动,听我慢慢讲。” “小兔崽子,尚书家的侄女你都瞧不上?你才区区六品啊。” “爹,你别当了五品就看不起咱六品啊。” 蒋忠诚急的直跳脚,到处寻摸能揍人的家伙什,当他从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根擀面杖。 “我打死你个逆……” 蒋青云手按刀柄,面无表情。 瞬间~ 气势汹汹的蒋忠诚就泄气了,握着擀面杖,站在原地讪讪的不知咋办。 …… “大少爷,老爷也是为了你好,和尚书家侄女结了亲,将来肯定官路亨通。”晚秋柔声劝慰。 啪~ 文氏走过去,结结实实赏了一个大嘴巴。 “这府里的大事,哪儿轮到你一个小妾插嘴?罚你回屋跪半个时辰,吴妈,你看着她跪。” “是,夫人放心。” 吴妈是跟着文氏从长洲县娘家来的,很分得清大小王。 出了正厅,她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意思很明显:如果晚秋这个刚进门的唱戏小妾不肯跪,她会出手。 宅斗逻辑: 吴妈的身后是正妻、嫡子,奉命镇压个戏子小妾也没啥。 …… “云儿,你爹说的没错。你娶了尚书家的侄女,可得一奥援。拒绝了这门亲事,多一死敌。娘不太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洪尚书是贰臣。” “我大清的贰臣一堆一堆的,这不算理由。”文氏的思维很清晰。 “朝局即将有变,洪尚书会坐冷板凳。” “这倒是算几分理由,但也比较牵强。洪尚书即使不是****,权势减弱,那也是寻常官吏仰望的巅峰。前明降官遍布朝野,西南明军还在苦苦支撑。朝廷再怎么昏聩也不至于现在卸磨杀驴,要了洪尚书的性命。” 见自家老妈如此精明,蒋青云叹了一口气。 “我说实话,你们可别激动。” “你讲。” “我看上了一个镖头的女儿,此女武艺精湛、体态丰满、淳朴健壮、宜男之相,可谓良配。” 屋内安静了至少30息。 蒋忠诚爆喝一声:“取我的大刀来,我要砍了这个逆子。” 瞬间,所有下人跑的无影无踪。 父子矛盾旁人不能掺和,躲得远远的最好。 …… 蒋府乌烟瘴气。 父子俩各自手持兵刃,一个追,一个跑,足足闹腾了1个时辰。 晚秋跪的膝盖乌青,无奈吴妈站在身后。 当晚~ 晚秋对老爷一阵哭哭啼啼。 蒋忠诚想不通,文氏却突然想通了。 子时,她来叩门。 “娘,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我就想问你一句实话,你图什么?” “图个贴身保镖、永不背叛。图个后宅安宁,无人掣肘。” 文氏盯着儿子的眼睛,许久。 “你在南城折腾的那些事我略有耳闻。我怎么隐约觉得,你似有他意?” 蒋青云沉默。 “云儿,你现在做的事有点像当初的东林党。” “娘,你也知道东林?” “哼,文征明是我长洲文氏先祖,你说我知不知道东林?明末,东林士人自发结党,目的是对抗皇权,把控地方。所以你是在效仿吗?” 蒋青云摇摇头: “娘,东林党3个字,我唯独占了最后一个字。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我判断京城剧变在即,摄政王一旦身死,八旗内部很可能会爆发武装冲突。再加上西南明军,大清怕是坐不稳天下。” “这些话你没对别人讲过吧?” “就算是绿珠我也没讲过。” “所以,你是想结党自保?” “对。” “重塑大清的东林?” “不,我从不指望士族儒生,我想从普通人里吸纳骨干。” “云儿,你莫非信奉泰州学派?” “部分赞同。” “那就是信奉黄宗羲的学说?” “黄老爷子应还在世,日后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当面请教一二。”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窗纸时,文氏推开窗户,长舒一口气。 缓缓道: “娘明白了,娘可以不反对你娶那个女镖师,尽快把婚事办了吧。再在南城寻个宅子,万一有事我们全家提前搬过去。” “谢谢娘。”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书读多了,还是读少了。总之,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你知道吗?” “娘,但我是对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只有成败罢了。” “娘说的极是,所以我要成功啊,成功了我就是对的,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噗嗤~ 文氏笑了。 “万古流芳和遗臭千年可能就差一层纸。” “你喝了厨房准备的银耳羹,赶紧走吧~你爹那边,娘会说服。” …… 蒋青云走了半个时辰,蒋忠诚才起床了,怒气不减。 “那个逆子呢?” “走了。” “不行,他必须娶洪尚书的侄女。” “夫君,你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文氏把人拉到一旁,“洪家侄女是个烂货,洪承畴回乡守孝时,俩人曾有那种关系,事情败露后气死了她爹。” “我草!” “另外,有一位高人算过,这位女镖师旺夫、宜男,生辰八字和咱家云儿是绝配,对他将来走仕途是大补。” “我草。” 蒋忠诚的肌肉脑袋宕机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傍晚。 颇有眼色的晚秋前来奉茶请罪,哭哭啼啼地向夫人请罪。 …… 江德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之后是狂喜,喜不自胜。自己区区一个镖头能和朝廷命官搭上亲家,天上掉馅饼了。 西口镖局喜气洋洋。 从生米到熟饭,蒋青云花了仅仅不到10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通江南。 江南懵懵懂懂的就成了人妇,直到从鸳鸯战被里钻出来,她还是不明白夫君到底看上了自己哪点? 答案是:择偶理念。 …… 婚事前。 绿珠好似娘家大姐,全程操持,前后忙碌,左右采买,包括“事前培训”。 江南单纯,绿珠成熟。 17世纪的女人没有独占爱情之幻想,俩人虽是正室妾室之分,很快亲如姐妹。 兵部尚书洪承畴气疯了,在府里来回转悠,冷笑不止。 他和蒋家父子都成了四九城的笑料。 前者被嘲笑——“尚书侄女,被人退婚。” 后者被嘲笑——“自甘下贱,可笑至极。” 020 顺治微服私访 西城。 范宅。 大学士范文程和儿子范承谟,在书房低声商讨秘事。 “谟儿,你观蒋青云此人忠还是奸?” “说不好,蒋青云行事跋扈嚣张,但对百姓确有怜悯之心。” “糊涂!老夫问的是他忠不忠于朝廷,与百姓何干?怜悯百姓只不过是一种障眼法,越是如此,越说明其心可诛。” 范承谟愣愣住了,父亲的教导和自己熟读的儒家书籍产生了巨大的矛盾。 范文程恨铁不成钢: “谟儿,书是用来读的,不是拿来做官的。你,你,哎~” 气氛尴尬了一会,范文程又问道: “有人揭发蒋青云以个人名义给下属发饷,时间、地点、数目都写的清清楚楚。你是南城巡城御史,此事有耳闻吗?” “他确实从曹家票号借了些钱。” “还有吗?” “他平日里和宛平、大兴两县关系恶劣~还纳了两房妾。” “够了。老夫这就上书弹劾他。” “爹,朝廷里会不会有人说您前后不一,当初是您举荐他~” “一派胡言。老夫只是看到他的上书有几分道理,故而禀告太后和皇上。举荐纯属下人臆断。要说起来,洪承畴与他的关系都比老夫要近。” …… “谟儿,你的儒学功底是极好的。爹只想叮嘱你一句,官场如战场,杀人不见血,处处是陷坑。你若想走的远,就要时刻牢记8个字。” “请爹明示~” “不朋、不党、不私、不瞒。前两样不必说,第三样不私,就是事事要以朝廷为重,以大清为重。第四样不瞒,就是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瞒着皇上。” “儿子明白了。” “做到这四点,我范家就能长长久久,与国同休。” …… 乾清宫。 孝庄:“福临,你怎么看范文程的这份弹劾?” “骇人听闻。” “那你觉得是真是假?” “朕说不清。” “对喽,做皇帝难就难在这,臣子们说什么你就得信什么。真的假的,你又看不见。甭说四川福建。你坐在紫禁城,南城都看不见。” “皇额娘教朕?” “弹劾蒋青云的这些罪状里头就一条很关键,如果他真拿自家的银子养兵,那就是其心可诛。如果不是,其他罪状都不算什么。满朝的文武大臣谁不纳妾,谁不爱银子,这都是人之常情。” 顺治点点头。 突然,他低声道:“皇额娘,朕想出宫看看。” 孝庄思索了一会,居然点头了。 “也好。你6岁登基,从未出过宫门,你啊是该亲眼看看这京城的繁华还有人心了。” …… 当天下午。 顺治借口不适寝殿安歇,悄悄换上便装乘坐马车出了紫禁城。 他一路低头,直到出了东华门。 呼~ 外面的空气自由而新鲜。 拐过一个胡同,又多了40名便装侍卫。 “太后嘱咐,皇上随便走。但不能钻入胡同,我等左右护卫,绝不会打扰皇上微服巡视。” “出去了不能叫我皇上吧,叫少爷。” “嗻。” …… 顺治一行避开了容易撞见大臣的正阳门内大街,改走东边从崇文门进入南城。 出了崇文门,南城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以至于顺治有些许的眩晕,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行人、店幡,这神奇的人间烟火气。 “买个烧饼。” “买碗馄饨。” “买串糖葫芦。” 顺治终究还是个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少爷,咱们今儿去哪儿?” “先去曹家票号。” 侍卫低声传令下去,立马有一群便衣先去必经之路蹲守了。 …… 一路走来,顺治觉得南城比紫禁城有趣太多。 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有表情的,喜怒哀乐。紫禁城就不一样了,所有人共用一张脸。 路边张贴的红色标语更是吸引。 例如: “严厉打击南城一切反贼!” “坚决遏制天花蔓延!” “小贼莫伸手,伸手必被剁!” 每个标语都盖着鲜红的兵马司大印,这让顺治对素未谋面的蒋青云充满了莫名的好感。 途中还遇到了兵马司的巡逻骑兵,两人一组,观感颇佳。 他心中隐隐期待蒋青云是清白的。 纯真的少年总是这样,害怕美好幻觉破灭。一旦破裂,就会心性大变。 …… 突然~ 顺治被不远处一倚栏摇扇的艳丽女子吸引到了。此女内罩抹胸、外穿褙子,小小少年哪见过这等风情,目不转睛。 那女子也注意到了,莞尔一笑,团扇遮口。 姐儿爱俏。 姐儿更爱财。 楼下这等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若能勾入楼子,一番把玩,显然是极好的,人财兼收。 俏姐儿遂脱下褙子,唱起了小曲儿,声音婉转好似夜莺。 顺治心花怒放。 紫禁城里都是一本正经的女人,一个个衣服厚的跟披甲似的,脸板的跟包公似的。 …… “少爷,咱们走吧,此地不能久留。”侍卫低声催促。 “哦,好吧。” 顺治很遗憾,一步三回头,他也知道这是绝对不能碰的那种女人。 到了大栅栏。 曹家票号外,一间茶摊。 顺治心不在焉的喝着茶水,仅有的心思全葬在那女子的罗裙下了,他此时竟有一丝悔恨,为何生在帝王家? 一炷香后,俩侍卫从票号里出来了。 低声道: “少爷,这是蒋青云当初借银的单子。” 顺治拿过一看,瞬间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以兵马司名义借钱,这不算啥,朕的两黄旗还是很可靠的。 …… 此时。 一假装喝茶的便装侍卫突然起身,揪住一个准备靠近乞讨的小乞丐钻入胡同,丢的远远的。 乞丐满脸溃烂红痘。 “天花!” 顺治瞬间生理不适,浑身发毛。 恰好,茶摊掌柜的拎着长嘴铜茶壶,一边加水,一边感慨。 “全南城的百姓都希望蒋大人能灭了瘟神。” “什么?” “客官不知道吧。皇上派了个蒋青天坐镇南城,先灭帮会,再搞善堂,现在又请了许多的高人准备做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事镇压瘟神。” “能有用吗?” “怎么不能?一定能!” 掌柜的回答坚决有力。 天花肆虐,人人惊恐,此时哪怕有一根救命稻草也必须抓住。 021 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巡视后宫,大丈夫当如是也 蔡家胡同,黑烟腾起。 许多人在大喊:“走水了!” 附近的一处望楼立即鸣锣示警。 侍卫们有些紧张,一个个把眼神投向顺治。 小顺治瞅着黑烟距离自己至少60丈,摆摆手,示意继续喝茶。 没一会,南城救火队旋风般赶到火场附近,开始救火。 救火队井然有序,前后左右先弄出隔火带, “一、二,拉~” 轰~ 在众多钩镰枪的拉扯下,一间刚过火的房屋轰然倒塌。 再从附近沟渠取水泼透,等起火的3间房屋逐步坍塌,火焰四溅。四周地面潮湿,没有可燃物,残存火焰很快被人扑灭。 顺治看的津津有味,只觉新鲜。 如此救火简单、粗暴、但很合理。 …… “蒋大人到!” 外侧有人高呼,围观人群齐刷刷让开道。 蒋青云骑在马上望了眼已无事的火场。 “救火队的弟兄们辛苦了,一定要把底下的火星子全部浇灭,防止死灰复燃。” “为了大清!为了南城!” 口号齐整,顺治听的心花怒放。忠臣啊~ 一名差役凑到蒋青云身边,低声提醒:“大人,那边的一群人瞅着不大对劲~” 蒋青云扭头望向茶摊,瞬间警钟长鸣。 几十名便衣大汉扇形分布,气质精悍,眼神锐利,或腰间鼓鼓,或怀里鼓鼓,显然是身藏利刃。 “大人?” “速令百姓散开,各自回家。” …… 蒋青云几乎可以断定这等打扮非官即贼。 贼的概率小,官的概率大。 他脑海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心脏砰砰乱跳,这或许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驾~” 他勒马缓慢向茶摊靠近。 走近一半,他又有了一个新发现,这帮人虽衣着各异,但靴子却是一样的。还有,这帮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倨傲的,是上级看下级的眼神。 御前侍卫! 皇帝在此。 想到这里,蒋青云将佩刀挂在马鞍一侧,麻利的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过去。 10丈~7丈~4丈~ 对面一汉子伸手拦住,并不作声。 蒋青云从腰间摸出铜印递上,也不作声。 “你,原地莫动。”汉子语调平静,接过铜印,随即转身走进茶棚。 …… 茶棚内。 掌柜的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手臂开始颤抖。 一名侍卫见状,上前接过他手里铜壶,示意他离开。 此时的茶棚内除了顺治再无一人坐着。 “皇上,南城兵马司指挥蒋青云求见,这是他的官印。” “他怎么会知道?” “真龙天子在此,紫气笼罩,他能发现倒也不稀奇。”侍卫不露声色的拍马屁。 “让他过来吧。” “嗻。” 没一会,蒋青云快步走进茶棚。 沉默,下跪,磕头。 虽然不情愿,但是也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眼前是皇帝。 此时,他的脑中闪现一句——“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巡视后宫,大丈夫当如是也。” …… “抬起头来。” “赐座。” “谢皇上。” 蒋青云敏锐的捕捉到了小皇帝对自己观感不错,虽不知缘由,但自己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你在南城干的不错,不愧是两黄旗子弟。” “食君禄,分君忧。为南城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都是微臣的本分,不值得褒奖。” “有人弹劾你为官跋扈、蓄养私兵。你要辩解吗?” “微臣问心无愧,在四九城只要做点实事就会得罪人,若是从不做事倒是可以一团和气。” 顺治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挥手示意侍卫站远些。 原本茶棚内有4名侍卫,2人分立皇帝身后,2人分立蒋青云身后,此时默默避退。 …… 顺治招手,示意蒋青云再靠近些。俩人只隔着一张简陋的茶桌,可谓是咫尺之遥。 “朕问你,京城有危险否?” “有。” “说。” “两白旗、正蓝旗内多有摄政王党羽,他们不会忠于皇上,他们不会甘心失败~” “你说怎么办?” “杀之。” “朕是大清的皇帝,八旗乃国朝根本,杀三旗,只剩五旗,岂不是自掘坟墓?” “微臣的意思是,只杀这三旗的官佐即可。” “你也觉得即使多尔衮死了,他的党羽也不会忠于朕?” “皇上圣明。微臣打个比方,信任就像是女人的贞洁,要么一开始就有,要么永远都不会有。” 顺治若有所思,这个比喻粗俗但有趣。 “皇上是圣主,应乾纲独断。微臣愿为皇上冲锋陷阵,清除障碍。” 顺治呼吸明显加快,但随即他又控制住了情绪,只是温柔的盯着蒋青云。 “朕口头准许你从直隶地区解甲归田的汉军中募精兵二三百,必要时亦可染指大兴、宛平两县,确保南城忠诚。但你得遵从朝廷法度,不可高调。朕绝不会亏待忠诚之人。朕,先走了~” 顺治说的极其轻声,但内容很大胆。 …… 蒋青云坐在空无一人的茶摊上许久。此刻,最应景的诗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他一边喝着高碎,一边琢磨顺治话里的意味。 表面上看小皇帝是提防多尔衮,可暗地里,何尝没有提防孝庄太后之含义呢。 “乾纲独断”这4个字看来是戳中了小皇帝内心最深处。 当初,小万历对李太后无可奈何、爱恨交加。 顺治又何尝不是呢~ 今日谈话内容无第三人在场,并且无任何书面旨意或是物件赏赐。说明顺治还是有所忌惮。 “大人?” 茶摊掌柜回来了,心惊胆战。 蒋青云丢下一小块碎银,和颜悦色道:“今日之事,你要忘掉,莫要想,莫要说,好好做生意。” “草民明白。” “还有,以后若是发现了周边有什么不对劲的人、事,尽可去兵马司禀报,错了无妨,对了有赏。” “草民明白,一定一定。” …… 蒋青云走出茶棚后,脸色一切如常。 他放慢马速沿着天桥一路巡视,拐进珠市口大街,最后来到崇福寺(乾隆年间改名法源寺)附近的史家胡同。 工地火热,200多名工匠在忙碌着。 “不关你们的事,继续干活。”兵马司吏目连忙跑来,“大人,您怎么来了?” “本官不放心。” “大人请看,依次是普济堂、育婴堂、栖流所。匠人们严格按照大人的设计施工,清水红砖,一砖到顶,崇福寺的和尚说大人您是菩萨心肠、罗汉手段。” 蒋青云皱眉,问道: “哪个和尚?” “不认识。不过他个子特别高,站在那就像是一棵青松。宝相庄严,一看就是道行深厚、大慈大悲的好和尚。” 022 六界之辩 如此描述,蒋青云心中瞬间猜到了几分,一定是那个天机和尚,一定是他。 直觉告诉自己: 天机和尚很危险,但又忍不住接触。 大约是好奇心过盛吧! 工地依旧繁忙。 一摞摞清水红砖堆积如山,这会的人见惯了青砖,没见过红砖,路人啧啧称奇。 蒋青云个人不喜样式繁复的青砖四合院,他想在四九城逐步推广色彩明快的红砖小楼。 烧制红砖并无技术难度,点拨一下,令匠人稍加试验就弄出来了。 穿越前,红砖房屋总是被人诟病寿命短、时间久了就胀裂、粉碎。 实际上是粗制滥造的锅! 只要瓦工工艺跟上,砖和砖之间的砂浆黏合填充到位,不留缝隙,雨水进不去,红砖是不会膨胀碎裂的。 百年建筑完全没问题。 …… 从史家胡同过去崇福寺没有几步路,骑马更快。 山门庄严肃穆。 知客僧立马迎上来,牵走马匹。 蒋青云拦住他,问道:“寺内近日,可有挂单僧人?” “有,有一位从五台山来的天机师傅。” “他是久住还是短暂停留啊?” “这就不知了。住持时常与其辩经。天机师傅聪慧能辩,就连住持也偶有落败。” “你去吧。” 一名监寺闻讯而来,笑语盈盈。 蒋青云识趣的捐了1两香火钱,不多,再多真舍不得了。 在四九城这种贵人如云的地界,这点香火钱算不得什么。如果不是南城兵马司指挥是现管,需留几分脸面,监寺大约是懒得搭理的。 …… “阿弥陀佛,施主,我们又见面了。”天机和尚站在天王殿前。 “大师,近日安好?”蒋青云也双手合十。 “认识?那你俩聊,小僧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监寺匆匆离开。 崇福寺环境好,面积也不小。 当走到一处小屋时,天机和尚突然说道:“徽钦二帝,北狩之时曾在此驻跸。” “是吗?” 蒋青云确实不知,且这个话题太敏感,所以敷衍过去。 “施主来寻贫僧,可是有事?” “啊,倒也没事。我忝任南城兵马司指挥,近日在史家胡同督造善堂,收容流民、弃婴,顺路,顺路来看看~” 天机和尚突然转身,高诵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乃是罗汉转世,见不得这人间疾苦,待功德完美,自会上天,位列仙班。” “大师,你是见了每个人都这般话术吗?你不觉得尴尬吗?” “能劝一个是一个。” …… 走到一处松林,蒋青云突然很想试试这和尚的成色。 “大师,你说这人间好吗?” “不好。” “愿闻其详。” “所谓人间,不过是颠倒重复罢了,大乱、然后大治,大乱、然后再大治。” “天堂呢?” “天堂就像是紫禁城,规矩森严、座次严明、秩序井然、极尽奢华。若无三界魔头闯入,都是极好的。” 风入松林,沙沙作响。 蒋青云暗想,自己在试探和尚,和尚何尝不在试探自己。 “施主为何叹气?” “吾观白骨如美人,大师观美人如白骨。吾叹气是因为自愧不如~” “施主不必自谦,施主斩钦天监、剿南城江湖,又对弃婴、流民抱有悲悯之心,足以证明施主其实是三界模糊之人。” “哪三界?” “魔、神、人。” 蒋青云目光逐渐冷峻,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刀柄。 “施主勿恼,贫僧即使有害汝之心,也无害汝之力。” …… 蒋青云被气笑了,干脆盘腿而坐。 “今日我左右无事,来来,坐下,我慢慢听你这疯和尚胡扯~” 天机和尚也坐下,捡起落地松果摆在在俩人面前。 “宇宙有六界,分别是神、仙、人,妖、魔、冥。玉皇大帝所掌握不过三界,神、仙、人,也称天、地、人。” “天庭掌管神、仙、人三界,有时也能管到冥界。” “人界,最卑微,也最无力。所谓帝王也不过是人界最强者序列之一罢了。” “妖界无主,四处流散,妖千变万化,分散在各界,他们隐姓埋名,无法拧成一团,终究力量有限。” “魔界人才济济,野心勃勃,力量巨大,暴虐残忍,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打破现有秩序,是天庭最大的敌人。” …… 天机和尚摆弄着松果,偶尔以松针相连。 突然, 他抬头一笑: “神、仙,在人间皆可称佛。施主可知,佛和魔的区别?” 蒋青云默默摇头! “佛是上岸的魔,魔是失控的佛。施主有佛心、有魔欲,最妙的是,施主身上佛心魔欲共存,谁也奈何不了谁。所谓佛魔一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全在一念。” 轰! 夏日惊雷,一股夹杂着土腥味的凉风骤起。 暴雨来了。 远处忙碌的僧人、香客纷纷避雨。 唯独天机和尚和蒋青云依旧对面而坐,满脸雨水,不必抹,即使抹也抹不干净。 天际线,一道道闪电如银蛇入地! …… 滚雷密集袭来。 蒋青云只能看到天机和尚嘴巴一张一合,高举双手,朝着天空癫狂怒吼。 “天下不属于姓朱的,也不属于他爱新觉罗的。” “人界重复悲惨轮回,是因为凡人之力终有限,天庭无意修改现有秩序,妖见不得天日,魔杀意太盛。” “所以凡人谁也指望不上。” “人界虽有一小撮看透六界之人,可终究心性太柔,手腕太软,他们只能牢骚满腹,写些酸腐文章妄图唤醒世人。” “蝼蚁岂能自救乎?蝼蚁岂能自救乎?” “施主!只有你我这般心有魔性却又心怀悲悯之人,才能改变这污浊人间。你那一日杀钦天监杀的妙啊,他们夜观星象,是最危险的绊脚石。” …… 暴雨落地,逐渐成雾。 松林被团雾笼罩。 天机和尚眼睛血红: “4年前,我云游天下。沿途见将军在杀人,士兵在杀人,土匪也在杀人,所有人都在干同一件事——杀人。” “在长江边,我见一清兵连砍十余人,浑身血红,我就走过去,盯着他。他居然掏出自己的军粮给我吃。我问他,你为啥不杀我?他居然回答,不杀僧道,怕被天谴。哈,一个杀人如割草的家伙,居然害怕天谴?” “蒋大人,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天谴吗?” …… 【书友老爷们,一定要追读,一定要投月票啊,否则作者怨念太深,容易失去佛心,让魔道占据全部心灵啊,一个魔化的笑笑生会干出什么事,简直不敢想呐。】 023 挽弓当挽强~ “阿切~” 冒雨回到兵马司后衙的蒋青云被三个女人和一只猫团团围住。 他微闭双眼,张开双臂。 没一会,脚下的青砖就聚起了一汪雨水。 湿透的官袍靴子被剥去,换上干爽的棉袍。如果忽略脑门后那根辫子,他此刻就是活脱脱一风流倜傥的宋朝青年。 宅内女眷平日也是宋服为主。 倒也不担心服饰惹麻烦。 清军入关才5年,虽然建立了帝国,但四方狼烟未熄,湖南、广西、广东、陕西都在打仗。永历政权尚有一战之力,其麾下还有孙可望、李定国、白文选、郑成功等人战将,清廷压根顾不了太细。 和康乾年间无孔不入的统治力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抓住宝贵的窗口期,大有可为! …… “夫君,下次莫要如此莽撞,淋雨会染上伤寒的~” 江南已是妇人打扮,眉眼里写满担忧。 一旁的绿珠没有吭声。正妻在,她就是妾。正妻不在,她才是自己。 晚春最为心机,仅着一藕粉肚兜,眼神忽闪忽闪。 “我累了,歇息片刻。” 蒋青云脸色平静,随即走入内室。 众女面面相觑,倒也没多想,只当是当差疲惫。 雨停了。 院子里,晚春在唱曲儿。嗓音婉转,倒是颇有几分妩媚。 屋门被推开~ “夫君,我熬了碗姜汤。” 江南望着蒋青云起身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炭火般的眼神盯着自己,瞬间有些羞赧,初为人妇的她知道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 三花猫微闭双眼,自动折弯耳朵,猫德高洁! …… “夫人,今日无事,我想看看你的箭术。” “请夫君大人考校。” 你说考武艺,那我就来精神了。江南换掉居家的裙装,换上了一套黑色猎装。全程,蒋青云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 “夫君,帮忙拉~拉紧些。” “为什么缠这么紧?” “射箭必须缠平,不然弓弦一刮,我要死了。” 小院不大,箭靶不过立在9丈之外。江南手持软弓轻箭,箭矢连续命中红靶心,一点都没挑战。 “走,去郊外。” 蒋青云夫妇俩带了4名护卫,六骑出了衙门往南狂奔,街道逐渐稀疏。 …… 护卫在25丈外支起四个箭靶,远望很是渺小。 江南依旧不作瞄准,弓弦崩崩崩,箭矢呼啸而出,全部中靶,其中2支箭甚至稳稳的命中红色靶心最中心。 箭轨明显呈现抛物线。 “夫君,你来。” 结果略尴尬,蒋青云4箭中1,正如老爹所评价“武艺稀松”、“唯手不熟耳”。 “夫君,借你的弓一用。” “拿去。” 江南稍稍适应了一下,第一支箭略歪,之后依旧根根中靶。 “夫人,我找了几个技艺精湛的匠人给你定制弓弩、软甲。走镖杀贼,软弓足够。若是走官场,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 “啊?” 江南有些诧异,你这官场感觉像战场! 蒋青云背着手: “如今你也是官眷,有些事可以知情。摄政王病重,死是早晚的事,党羽们未必会老实就擒,所以咱们家得做好四九城当战场的准备。” “你,要保护好家里其他人,必要时候也要保护我,咳咳,我毕竟是文官,弓马算不得娴熟。” 江南全无惧色,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她走过镖,杀过人,对这个世界的动物本质有清晰的认知。 “夫人,还会哪些兵器?” “飞刀!” 刷~ 3丈外土坯墙上多了一柄精致的飞刀。 …… 江南手持长枪,一板一眼,刺挑腾挪。 蒋青云低声讯问: “郑叔,夫人这套功夫上了战场能行吗?” “夫人弓箭配长枪,单打独斗有一套,只要不陷入重围,不是两军混战,应该还行。末将建议给夫人换破甲箭。” 蒋青云想了想,低声问道:“郑叔,你老家是哪里?” “山东德州。” “老家里头,和你沾亲带故的年轻男丁多吗?” “村子里一二十个有吧,少爷,怎么了?” “你拿些盘缠回一趟老家,招七八个堂侄子、表侄子来京城当兵吃粮,我不会亏待他们,都发双饷。时间紧,你今天就走。” “少爷,京城要出事吗?” “嗯。早晚的事,别问了。” …… 远处,一骑飞速奔来。 “少爷,兵马司来了位客人,他说是在吏部做师爷,姓周。” “走,回衙。” 一炷香后,蒋青云见到了周绍,旁边还放着一个包袱一封书信。 “周兄,你这是?” “嘘~我找你来种痘,包袱里是我的换洗衣服,这是我的遗书,万一有个万一,后事先交代清楚~” 呼~ 蒋青云长舒一口气。 等到傍晚,他亲自给包括周绍在内的二十几人种了痘。 人痘有风险,但也从中琢磨出了一点诀窍。 例如,尽量挑选安全的熟苗,从痘痂而非痘浆当中提取,烘干碾碎成粉末置于瓶中,在土壤内放置数日之后,再混合清水做成水苗,危险系数降低了许多。 …… 种痘之后,人需要休息,胳膊红肿、低烧都是正常反应。 如果失败,那就直接变成天花患者了,但不会太重,大多也是轻症。 从保定来的众人一致认为“命乃天数”、“赌一把”、“老爷肯定不会骗我们”、“周老爷的命比我们贵”。 10天后。 一人失败,发烧出痘,其余人接种成功。 失败之人被转移到城外南苑加以诊治。 蒋青云把周绍拉到僻静处,故意问道:“周兄,我若把此方献给朝廷,如何?” “不可,万万不可。万一哪位皇亲贵胄接种失败,真患上天花,你就完了。” “哎呀,周兄提醒的是。” 蒋青云立马顺坡下驴,否决了做“忠臣”的打算,实际上,他心知肚明,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蒋老弟,你给哪些人种过?” “先是兵马司,后是西口镖局,如今在偷摸给附近百姓种。” “失败的多吗?” “百里挑一。” “已经是神迹了。对了,你给人种痘是以兵马司的名义吗?” “非也。通过一位下属,这位下属再指挥一个卖膏药的江湖游医。” “老弟做事沉稳,前途不可限量啊。” “勿以善小而不为~” “蒋老弟有古君子之风,让你的小厨房上酒上菜,今晚我不醉不归。”周绍颇为激动。 024 我,庸医也~ 1649年盛夏,一个巨大的蒸笼罩住了人间。突如其来的高温给整个帝国按下了暂停键。 南方战事暂停、山西按兵不动。 天花再次抬头,高温就是它的天然盟友。 西城,一处奢华府邸里传出惊叫。 “王妃出痘了!快寻太医!” 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的元妃中招了,持续高烧、浑身出痘。 从皇宫赶来的太医们束手无策,建议保守治疗。 …… 紫禁城,乾清宫内。 顺治烦躁的来回踱步,临时增加了10块冰块也无法让他平静。 殿下跪着一中年旗人,他就是索尼,正黄旗贵族子弟,家世显赫。 “皇上!奴才有话要讲。” “讲!” “奴才奉旨从盛京昭陵入京,一路只见天花肆虐,我八旗将士纷纷染病,触目惊心。长此以往,动摇国本啊~” “朕当然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呢?” 索尼再次磕头,目光坚毅:“不惜代价,一定要消灭天花。否则,明亡于清,清亡于天花。” “大胆!” “他说的没错。” 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孝庄来了。 …… 顺治连忙起身,孝庄也不客气,直接坐上了龙椅。 索尼激动抬头,恰好四目相对。 “皇父摄政王的元妃,也就是哀家的同族堂妹,博尔济吉特,她~刚刚死了。”孝庄的脸上充满悲戚,“就在2个时辰前。” 殿内死寂。 “索尼。” “奴才在。” “你在昭陵为先祖守墓,有功。” “为咱大清的列祖列宗守灵是奴才的福分,更是奴才的本分。” 索尼为人圆滑,压根不提是多尔衮在2年前故意贬他去的盛京。 孝庄满意的点点头。 “明日朝议,大家拿出一个方案。为了大清,为了社稷,天花必须灭~” “嗻。” 当天傍晚,索尼就被任命为正黄旗都统并兼了顺天府府尹。 …… 皇权至高无上,哪怕是要移山填海,臣子们也必须执行。 太医院。 院使、院判、御医、医士们黑压压聚了一屋子,蜡烛不灭,讨论不停。 首先,必须表明态度。 如果直接拒绝,太医院隔壁的钦天监的厄运未必就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黎明时分。 众人洗脸,整肃仪表,步行走向午门。 一路上,同僚人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一股“蓝流”。 文武大臣们迈着四方步穿过午门的侧门,走进紫禁城,走向巍峨的太和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 今日不同往日,孝庄在上,顺治居左。 …… “列位臣工,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就在昨儿个,皇父摄政王的元妃、哀家的堂妹殁了,死于天花。” 哗~ 殿内哗然。 紧接着,孝庄高亢的声音响彻殿内。 “从入关开始,天花就阴魂不散。我大清多少名将贵胄死于天花?多少旗丁因他死亡?豫亲王尸骨未寒,又死了一个,皇父摄政王他老人家在前线的心能安吗?” “诸位,哀家要求你们拿出一个方案。” “各抒己见吧?” 秘书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范文程出列:“太后圣明,臣认为应当先听听太医院的想法?” 清承明制,太医院隶属于礼部。所以,范文程说这话是符合身份的。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太医院使——吴庸。 …… “太后、皇上,列位大人,经过太医院全体同仁连续3个月的奋力研究,我等对天花已有以下了解。东汉将军马援征讨南蛮,带回了一批俘虏,其中就有人得了天花,后来汉军有人因此感染发病……” 半柱香过去了,吴庸还在背书。 巴拉巴拉巴拉~ 范文程纹丝不动,洪承畴皱起眉头,索尼无声冷笑。 “停,吴院使,你说点有用的吧,就算一切责任都在马援,又能怎么样?他都死了一千多年了。朕想听的是怎么治?怎么治?” 顺治耐不住性子了。 “是,是。” 吴庸不慌不忙,继续分析。 马援是必须讲的。 因为天花的责任要均摊,首要责任归马援,次要责任归老天爷,部分责任归钦天监,部分责任归崇祯,部分责任归南城。 当然,太医院也有一小部分责任。 …… 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就连素来沉稳的范文程都忍不住了。 他很罕见的主动站出来了。 “吴院使,你不要再讲了,赶紧说正题,怎么治?怎么防?” “下官明白,但是不把天花的来龙去脉分析透了,下官担心诸位同僚不能理解药理和药方~” 孝庄的表情逐渐阴冷,她一眼就看穿了这姓吴的是个圆滑的老官场油子。 偏偏哪个皇帝也不能随便斩杀太医和厨子,这俩职业除非大逆不道,否则最多罢官了事。 缘由微妙~ 总之,就是不能杀。 “吴院使,哀家来问,你来答。” “臣遵旨。” …… “得了天花后,如何收治?休养环境?对应药方?日常饮食?家人又应如何应对?你挨个回答。” 众人望向孝庄的眼神充满钦佩,这朝廷还得是您来掌舵。 吴庸不慌不忙: “下官和太医院所有同僚结合前人的经验,又经过了长期的考证。最终,我们集体认为病人应隔绝,远离城区,置放于通风环境之下,一边引用太医院全体同仁研制的“熄花清热汤”,一边卧床,多吃蔬果,多喝水,莫要操劳,勿要吹风。养病期间除了医士之外,不宜接触任何人,便溺也应注意使用单独茅厕。“ 一番话下来,孝庄的怒气更盛。 说明太医院的医术并不庸碌,相反,名医荟萃,很有见得。但他们给皇族看病从不使十分力,五分力都舍不得,正常出两分,至多拼三分。 …… 想到这里,她又温柔起来。 “吴院使不愧是杏林国手,哀家觉得,百年以后,后人一定会评价吴院使是我大清的李时珍、张仲景。” “太后谬赞,臣断断不够格。” 吴庸扑通跪下,连忙给自己泼污水。不止泼自己,甚至连死掉的父亲、祖父都泼。 孝庄气的肝儿疼,忍住杀人的冲动。 继续劝慰: “吴氏世家名医,打前明万历起就以医术供奉宫廷。哀家还记得,当初入关时,皇父摄政王偶发头疾,疼痛难忍,乃父只用了一剂,立竿见影。华佗再世也不过如此啊。” 吴庸稍微感动,但死性不改。 “太后谬赞,臣惶恐,臣记得那次父亲回家之后说,其实是巧合,天佑摄政王,他贪天之功,偶有小得。” 小顺治听的目瞪口呆,你都华佗、李时珍、张仲景了,你还这么苟? 025 青云直上 顺治刚要发火,却被孝庄不露声色地踢了一脚。 太和殿内。 索尼接棒,继续哄着: “吴院使,你若是能解决天花,我大清八旗几十万旗丁都会记得你,感谢你。这份恩泽,你吴氏能享用十辈子!” “对,与国同休。” “吴院使,你就放心治吧,治死了我们不怪你。” “你大胆开方子,你敢开爷们就敢喝,喝死了自己爬进棺材。” 八旗贵胄们说话一个比一个粗,一个比一个直。 然而处于旋涡中心的吴庸却更加心坚,今儿只要不死,就要拼死护住“庸医“的帽子,任尔东西南北风。 嘿,帽子就是吹不跑。 庸医,能保命。 名医,易横死。 如果蒋青云在场,肯定会给出一个“很高的评价”,吴庸此人穿回300年后也能干院士。 …… 一直沉默的洪承畴突然开口了:“太后,臣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讲!” “请问吴院使,是治重要?还是防重要?” 吴庸斟酌了一下,答复:“当然是防。” “好!臣建议从防入手,防未病,先保住四九城所有健康的人不得或者少得天花,同时把现存病人全部转移出城。” 众人议论纷纷,洪承畴此话有理。 目光又聚集到吴庸脸上。 吴庸:“经过太医院全体同仁的再三斟酌,我们拟定了一份预案,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成功率不能保证。” “什么意思?” “种人痘。成功率只有一半,也就是说有一半的人本来没有天花,种痘后他就有了。” “庸医,我***。”一八旗郡王站出来大骂。 随即各种污言秽语。 吴庸被众人骂的通体舒泰,心里狂呼:庸医,我就是庸医,你能拿我怎么滴? 当年! 我父亲给摄政王看病那次确实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那是因为你们刚刚入关,怕你们杀人杀顺手了把我吴氏全家也砍了。 得赶紧露一手,彰显实力,震慑你旗。 现在形势已经不一样了,我若是随便抖医术,容易养高了你们的看病预期值。 吴氏祖训一:“要让皇族深刻意识到,人命是很脆弱的,医不好是正常的,医好了才是罕见。” 吴氏祖训二:“胸中有名医,下手似庸医。” …… 顺治终于炸了。 “吴庸,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吴庸扑通跪地,连同院判,医士,十几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高呼: “臣等有罪,臣等尽力了,臣等学艺不精。” 孝庄瞅了愤怒的儿子一眼。 “都起来,皇家不杀御医。” 吴庸心中了然,抹了两把眼泪,干嚎了一嗓子,假装诚惶诚恐的起身。 范文程又开口了。 “说说你的预防方子。” “是。一曰,痘衣法,取天花患儿衣物给健康人穿两天, 10天后开始发热,一般成功率4成。二曰,旱苗法,即取天花痘疤磨成粉末,用鹅毛管对准健康人的鼻孔吹入,待红肿轻微发热,随即自愈,即为种痘已成,成功率大概5成。” 太和殿内,又是一阵乱哄哄。 八旗贵胄们炸了锅。 “放屁,本来没事,你这一搞,先死一半。” “狗娘养的御医,还不如萨满。” “还不如5文钱请个江湖游医。” 吴庸岿然不动,心想: 看,人呐,就是这么无耻,前恭后倨,呵呵。 我祖宗还是英明,早就看透了你们这帮贵族。有本事干脆裁撤太医院,以后生病了自己给自己瞧病,自己给自己开方子呐。 …… 洪承畴再次开口:“臣有一计,不如把吴院使的预案先在南城试试。” 鸦雀无声,石破天惊。 吴庸直勾勾的望着洪承畴,竟有些紧张。 “太后,皇上,先解决南城,再考虑内城。至少,种痘之后,堵住了南城贱民进内城做事时把天花传给内城旗人的渠道。” “妙,妙啊。”立马有人惊呼。 孝庄也露出了诧异且欣慰的表情。 “吴院使,可行吗?” “理论上可行,但是太医院没这么多人手,也没这么大的组织能力。事涉几十万人,不亚于行军打仗。能否另找一人挑起重担,太医院提供理论指导。” 洪承畴心中暗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臣举荐南城兵马司指挥蒋青云!此子年轻有为、敢打敢拼、且是两黄旗下,忠诚可嘉、能力富余。” 吴庸立马附和:“臣愿意配合。” …… 孝庄望了眼顺治:“福临,你怎么看?” “听皇额娘的。” “速召南城兵马司蒋青云入宫。” 2名蓝翎侍卫快马冲出禁宫,一路飞奔。 烈日炎炎,街道空旷。 从午门到正阳门,再沿着正阳门外大街,珠市口大街,最后冲到南城兵马司衙门。 “蒋青云接旨,速速入宫。” 在后院听晚春小唱艳曲的蒋青云吓了一跳,官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 “二位侍卫大哥,宫里有何事?” “甭废话,上马,快~” …… 蒋青云望着二人急吼吼的样子,连忙上马先跑起来,然后在马上整理衣服。 马蹄翻飞,头顶烈日。 宫门次第开~ 进了午门才勒马止步,然后跟着俩侍卫小跑。 太和殿前。 蒋青云抬头仰望那重檐歇山顶,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的命运在这一刻又咔咔转动了。官场这条单行道,没有后退,没有拐弯,要么冲死敌人要么中途翻车。 “宣~南城兵马司指挥蒋青云进殿。”一嗓子尖细的小太监喊道。 殿内,稍显凉快。 几十个长方体冰块默默融化。 …… 三磕九拜之后,终于迎来了正戏。 洪承畴先开口: “蒋青云,朝廷准备在南城实施集体种痘计划,你愿意承担这个重任吗?” 瞬间,如闪电劈开夜幕。 蒋青云窃喜,哎呀洪大人,你这是偷偷给了我一个惊喜啊~ “臣愿意,但臣官职低微,威望有限,医术不通。一来需有一位重臣坐镇,臣来办事。二来,需太医院坐镇,提供协助。三,需要兵丁和银子。” 殿内安静的很。 所有人都对蒋青云的大包大揽态度极其诧异,你小子是虎还是傻啊?啥活儿都敢揽? 顺治开口了: “爱卿忠勇可嘉,你可知此事的难度?” “臣知道。但为了大清,为了黎民,臣唯有向前。” “好!” 顺治激动的脸微红,14岁的少年就是这般热血。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蒋青将心态尽量调整至“忠臣模式”,然后抬头。你瞧我,何尝不是我瞧你。 太后颇有颜色,皇帝略显稚嫩。 孝庄: “蒋青云,给你3天,需要什么尽管报上来。正黄旗都统索尼坐镇南城,但具体事务还需你亲自来办。” “办好了,你,前程无量!“ 026 刺蒋 紫禁城,乾清宫。 索尼小声念着: “~南城兵马司指挥蒋,请求朝廷拨白银15万两,兵丁衙役800人,医士200人,杂役1000人,御医50人。此外,还需相应药材50种共计7万斤,军营2处,锅碗瓢盆家具1000套。此外,预计耗时半年。” “索尼,你认为他能办到吗?” “奴才不敢讲。” “但讲无妨。” “难度很大,不亚于松山大战。” “除了御医,其他的都满足他。” “嗻。” 顺治很希望蒋青云能赢。但不知为何,那个倚栏而唱的姐儿又浮现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 青春,就是这般无可奈何。 …… 而此时的蒋青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要做大事,先开大会! 这段时间关系日渐熟悉的下属们坐满了大堂,脸色或兴奋或忧虑。 他高声道: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南城集体种痘,利国利民利己,诸位,各抒己见吧?” 下属们叽叽喳喳。 “下官担心百姓们不理解,会逃避种痘。” “下官觉得要先清查人口,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下官建议先搞定一批人,让他们现身说法。” 蒋青云微笑听完了全部发言,他刻意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蒋苗”和“吴苗”是不一样的,完全两回事。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在执行太医院教授的“吴苗”。 实际上,却是种“蒋苗”。 这个误解很关键,让蒋青云的破局计划有了操作空间。 …… 天桥两侧贴满红色标语。 蒋大人要消灭天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城,出乎意外,所有人坚信不疑,就和茶摊掌柜的心态一模一样。 菜市口搭起了戏台,唱的是“蒋老爷三鞭定瘟神”。 一名扮演成“蒋青云”的武生,手持钢鞭把“瘟神打的满地打滚,底下人齐声喝彩,看的兴高采烈。 缺乏娱乐的时代,戏曲就是最好的宣传方式。 远处一茶楼,靠窗位置。 潜入南城的斧头帮数名骨干成员低声议论。 燕谋:“早知今日,我那天就不该出手救他,救了他一人,南城要死掉几万人。” “大哥,种人痘是假的吗?” “天花是老天降灾,哪儿有什么能防?他这是故意清洗南城百姓。” “姓蒋的如此丧心病狂?” “哼。想做人上人,就不会把人当人。在他们当官的眼里,死1000人,死10000人都是一串数字。待会看我眼色行事,替天行道,干掉他。” …… 半个时辰后。 台下士兵高呼:“蒋大人到。” 大夏天的,蒋青云身穿棉甲快步走上台子,示意所有人肃静,然后揭开一块红布,露出底下的神像。 “拜关公。” “跪。” 蒋青云带头,态度虔诚。 崇福寺的高僧们一字排开,盘坐蒲团,口诵佛经,一时间气氛之庄严,令人心生敬畏。 斧头帮众刺客颇为尴尬。 一是所有人都跪着,如果自己突然起身靠近,立马暴露。 二是目标身披重甲。 燕谋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眼露杀意。 …… “拜神结束,起~” “请法师抽签!” 宝相庄严的天机和尚身披袈裟,摇动手中签筒。 百姓们紧张的不敢眨眼,直到一根木签从晃动的竹筒里掉落,坠落台下。 众人连忙伸长脖子,有识字的喊道: “大吉!是上上签~” 顿时,所有人信心大增。 这世上的许多灾厄,老百姓不问鬼神,又能问谁呢? …… “第一批种痘,现在开始!” “愿意的百姓自己上来,不要钱啊,第一批只有50人,只有50人,用的是太医院使大人的神仙方,平时你们有钱也请不到啊。” 副指挥赵泽生喊的激情四射,好似天桥卖大力丸的。 “我来。” “算我一个。” 第一批吃螃蟹的人站出来了, 这些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有上次公开审判大会主动站出来的积极分子,有兵马司差役的亲眷,都是绝对可靠分子。 斧头帮众人混在人群中向前挤,再向前挤。 首领燕谋抹了抹脸,腰板微微佝偻,走路拖脚跟,跟在后头默默走上高台。 …… 一小团棉花包着湿润的“熟苗”,轻轻塞入鼻孔。 吴庸现场说法: “到了日落后,自己取出来。然后在家安心休息10天,痘神就上身了,永远永远不会再得天花。” 他祖传的“种痘法“失败率实际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左右,根本没有朝堂之上所说的四成那么恐怖。 他就是不想让紫禁城的“种痘”计划落地。 甭说百分之五的失败率,就是百分之一也不行,怎么保证那百分之一不是皇帝或者太后或者皇后呢? 这是一个政治问题,而非医学问题。 不过给南城百姓种痘就无所谓了,失败率只是个数字罢了。 …… “蒋大人,药不够。” “不是说好了让你们准备50人份吗?” “但是,上来了55个人。” “南城百姓如此积极,倒是出乎本官预料。” 话音未落,蒋青云和台上一人目光相撞。哎哟,我漕,不好~ “来人啦。” 说时迟那时快。 燕谋掷出了一柄利斧,蒋青云也拔出了佩刀。 当啷~ 斧头先砸在佩刀上,后砸到棉甲上。 见大哥一击不中,小弟们连忙补刀。 又是两柄斧头擦耳而过,好在皆被蒋青云躲过。 他迅速后退,高呼: “娘子,护卫本官。” …… 台上台下一片混乱。 尖叫、乱跑、嘶吼。 几名登台的兵丁被斧头帮小弟截住了。 燕谋握着利斧冲向蒋青云,那身黄盔甲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孰料一根箭矢破空,快如闪电,从燕谋额头擦过,瞬间血流不止,眼前血红,模糊不清。 远处,江南再次抽出箭羽。 …… 蒋青云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仗着全甲在身,持刀大踏步冲向燕谋。趁你瞎,要你命! “首领快走。” 2名斧头帮小弟大喊。 燕谋没有犹豫,径直跳下高台混进人群疯狂逃窜。 蒋青云兵甲在身,轻松砍翻两名拦截自己的斧头帮小弟。 “娘子!射杀!” 一身普通绿营兵打扮的江南屏气凝神,弓弦拉成满月,锋利的箭簇追踪着人群中匪首那时隐时现的身影。 嗖~ 一箭飞入人群。 027 把黑锅甩给正蓝旗! “夫君,你没事吧?”江南表情紧张。 “啊~有惊无险。” 倒在脚下的俩名刺客一死一伤,蒋青云走过去,用刀锋抵住伤者咽喉。 “为什么要刺杀本官?” “狗官,斧头帮不会放过你的,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命了。” 蒋青云若有所思,随即刀锋下压,结果了刺客性命。 灭口! 一旁的江南眼神复杂,但她也知道此刻不宜多问,只待回府再说。 …… 兵丁越聚越多。 蒋青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暗自庆幸自己的谨慎。 胸前衣甲有破损,想来是第一击的斧头飞掷造成的,果然当众演讲是一件风险超高的事。 “兵马司的弟兄们听令,全城搜捕刺客。” “是。” 现场乱糟糟~ 蒋青云找到赵泽生,低声道:“无论如何,今天一定给我抓几个人回来。” 赵泽生瞬间秒懂,单膝下跪领命。 一旁的周仓也听懂了。 大人这是要贼喊捉贼,兴风作浪。意思可能不准确,但逻辑是没问题的。 小半个时辰后~ 西城兵马司来了。 一个时辰后~ 大兴县和宛平县也出动了衙役,大呼小叫,四处抓人。 一朝南城风云起,天下枭雄扎堆冒。 …… 西城兵马司跑的最欢,叫的最响,但没抓任何人。 大兴县的官差抓了7个嫌犯,宛平县的官差抓了12个。嫌犯当中男女老少都有,唯一共同点是家中略有小财。 蒋青云还得领下这份情,有一种被人当傻子玩的感觉。 燕谋跑了! 但后背中了一箭。 他能跑掉属实不易,全靠帮里弟兄路子野,把人塞进粪车里通过了城门。当然,人是安全了,感染是逃不掉的。 经此风波,斧头帮暂时从南城销声匿迹,头目们主动撤离了通州码头。 总之,这件事影响很大。 四九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而处于旋涡中心的蒋青云一刻都没闲着,连夜审讯手下抓来的6个“嫌犯”。 赵泽生久在南城为吏,情况门清,他抓的都是无家、无室、无亲戚的江湖独狼,一群捞偏门的。 这种人最好“栽赃”。 “鞭子给我。” 牢房里响起杀猪般的叫声。 众人望着似失控的大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连抽几十鞭后~ “弟兄们,给我继续打。一定要审出幕后主使。” “是。” …… 蒋青云搬来一把椅子亲自坐镇现场。 赵泽生犹豫了会,还是凑过来低声询问:“大人,您估计刺客是谁派遣?” “很可能是旗内势力所为。” “啊?” “对,在八旗内部隐藏着一股阴谋反皇集团,这帮人隐藏的很深,官爵不低,党羽也不少。咳咳,但是情报来源不能告诉你,你明白吗?” 赵泽生神情凝重,不住点头。 他想到了上一次大人偶遇皇上的传闻。 原来如此~ 蒋青云将他的神情变化一览眼底,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写下“正蓝旗牛录章京科尔坤”。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离开了。 回府,睡觉。 17岁,正是需要保养的年龄。 …… 审讯持续到次日黎明。 南城巡城御史范承谟、大兴知县武谨言、宛平知县商周被邀请来旁听嫌犯交代供词。 被打成血葫芦的嫌犯气若游丝,回忆罪行: “……正蓝旗章京科尔坤大人给了我100两金子,让我找机会杀掉蒋青云蒋大人,他们俩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这些……” 三人大惊失色,恨不得自己变成聋子。 科尔坤和兀儿特是好友!曾并肩作战,是过命的交情。 范承谟尤其震惊,他此刻方才理解了父亲为何一再告诫自己小心蒋青云,尽快转部,离开南城这个旋涡地。 赵泽生点点头。 狱卒们立即把人架下去,又拉了一人过来。 “……大人,我坦白。我收了谭二30两银子,帮他杀一个人,但我没动手,饶我一条狗命吧……” “……大人,我猪油蒙了心,收了谭二10两银子,帮他放风……”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4名嫌犯交代的干干净净。 赵泽生恭敬的捧着布满新鲜手印的供词走过来。 “范大人、商大人、武大人,请三位大人过目,如果无误的话,就在这边签个名。” …… 范承谟一激灵,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本官不能签字。此事是你们蒋大人一手操办,与本官无关。” 商知县、武知县也跟着附和~ 赵泽生毕竟官阶略低,总不能摁着三位大人的脑袋强令签字。 只能讪笑道: “三位大人请稍候,我家大人马上就到。”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提醒了这三人。 三人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径直往外走,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赵泽生试图阻拦,拉拉扯扯,就这么乱糟糟的一路跟到大狱门口。 …… 大狱门口。 阳光下,一道身影堵住了出狱的通道。 赵泽生惊喜:“大人,您终于来了。” 蒋青云未着官袍,而是一身猎装,腰悬佩刀,就这么一步步的走进大牢。 通道狭窄,他逼的三人连连后退。 “范御史,您是巡城御史,是都察院派驻监督兵马司的上差。您怎么能有置身事外的想法呢?还是说您不认可供词?” “蒋大人,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科尔坤章京可是饶余郡王的心腹爱将。这、这~” “范御史,饶余郡王阿巴泰已经死了。要不,你下去把他老人家请上来证明科尔坤忠于大清、忠于皇上?” 范承谟沉默。 他被干沉默了,蒋青云一开口就是无数陷坑,他不敢接话。 …… 蒋青云的语调里透着阴森,递上一支毛笔: “范御史,您要么签字做个见证,要么签字表态不认可本官的做法。本官可以告诉你,昨日和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如实抵达御前。是非曲直,总会有个定论。” “时间紧,任务重,三位请吧?” 范承谟接过毛笔,似有千斤,无奈的写下“以上证词,皆我亲耳所闻。都察院巡城御史,范”。 其余2人哭丧着脸,照着写下。 一旁的赵泽生看的热血沸腾,感慨自家大人就是牛哔。 “辛苦三位了。” “告辞,告辞。” 3人如被鬼追,匆匆走出大狱。 028 借弩执法! 崇文门内,铁门胡同。 前饶余郡王阿巴泰之心腹护卫,现任正蓝旗牛录章京科尔坤的府邸。 不远处,南城兵马司两名便装差役正在蹲守盯梢。 公开抓捕一位正牌子满洲章京可不是小事。先不提事后会掀起多大风浪,光是能不能顺利抓到人,以及抓了之后大家能不能安全离去就是难题。 “大人,这附近都是正蓝旗的防区,万一~” “所以不要有万一。” 一路上,赵泽生都在试图打消自家大人的疯狂行为。但,他的劝谏无效。 自从遭遇刺杀事件之后,大人就有些癫狂。实际上是从崇福寺回来,蒋青云的行为就明显出格。 …… “大人,科尔坤不在府里。” “无妨,那就抓捕他的管家、儿子。只要抓了人,就能办成铁案。不要怕,一个小小的牛录章京算什么?以后,都统也照抓不误。” 众人听的肝儿颤。 蒋青云连忙解释道:“只要他反对大清,那他就不是都统了。” 众人稍微定心,各自稳定心神。 “弟兄们,抄家伙动手。” 马车帘子被掀开,各人迅速从车厢拿了兵器,冲向前门。 “咚咚咚~” “谁呀?” “都统衙门,有急事。” …… 先冲进府里的是两名弩手,近距离射杀了门子。 “冲,到内堂抓人。” 12名挑选出来的好手一半持弩,一半持短刀,好似水银泻地,杀进了这座前明户部主事的宅子。 很快,短促的搏斗声、惨叫声响起。 蒋青云手持军弩站在院子里,恰好撞见一个十来岁的半祼少年试图从屋顶逃生,因瓦片湿滑,只能手脚并用。 他闭起右眼,屏气凝神,瞄准,然后扣下扳机。 屋顶少年腿部中箭,滚落坠下,人眼看是不行了,摔出了脑浆。 蒋青云找到书房,搜罗科尔坤的来往信件。 “大人,管家、正妻、小妾都抓到了。” “捆了,喂点药,塞马车里带走。快~” …… 半柱香后,众人火速离开。 临走前还没忘了把门掩上。 两辆马车往不同方向而去,一辆是去归还兵器,从自家老爹军营心腹那借的。另外一辆里塞着3名昏睡的嫌犯。 行动人员丢掉染血衣裳,全部徒手,大摇大摆的从崇文门出。 小半个时辰后。 兵马司衙门刑房,狱卒们把人泼醒,火速展开审讯。 “你们是什么人?”科尔坤的管家的反应很激烈,甚至想骂人。 “上烙铁。” 惨叫,哀嚎,皮肉焦香~ 狱卒们下手没轻没重,轮番拷打,新鲜的血迹不断溅在墙壁上。 “夫人,招了吧?你家丈夫对朝廷不满,多次在茶馆、酒楼大放厥词,这是事实。” “他不会饶了你们的。” 下一秒,惨叫声惊天动地。 …… 蒋青云本人则在书房内翻阅抄回来的信件、书籍。 科尔坤此人官阶不高,但绝对是正蓝旗的老资格精锐,征战无数,是当时阿巴泰的心腹护卫之一。 不过,阿巴泰已经死了。 像科尔坤这般履历的正蓝旗人,一定对朝廷很不满。 在清朝迄今为止并不算长的历史里,倒霉的正蓝旗总是站错队。 先是旗主莽古尔泰在皇位争夺战中公开反对皇太极。皇太极登基后,清洗正蓝旗,换上他的亲信。 后来,皇太极的时代结束了。 正蓝旗又公开支持豪格,反对多尔衮。多尔衮泄愤,杀的正蓝旗人头滚滚,又换了一遍血。 如今,多尔衮快死了。 顺治一旦上台,正蓝旗眼看着又要被整了。 我大清八旗,正蓝旗倒霉数第一。 所以蒋青云决定从正蓝旗下手,逐个爆破,先整正蓝旗,后整两白旗,从根本上破坏清廷的根基。 …… 蒋青云诧异的发科尔坤的书信来往太丰富了,其中还有好几个熟悉的人名。例如英亲王阿济格、例如被自己整去西南军前效力的前任指挥兀儿特。 再看内容,更欣喜。 抱怨、不满、妄议、暗示,内容极其丰富。 其中有一封与正蓝旗江宁驻防参领的来信,内容里艺术成分尤其高。 蒋青云提笔,将其中一句“多铎嘴上没毛、忝居高位,治军如烙饼~”涂掉“多铎”,再涂掉“军”。 两处涂黑,是为了给予所有人充分的联想空间。 谁嘴上没毛?福临吗? 治什么如烙饼?国吗? 最令他诧异的是,科尔坤居然私下阅读泰州学派呼吁个性自由的书籍,这就很有意思了。 世界果然是支离破碎的,一个杀人如麻的八旗悍将居然喜欢那种自由。 …… 蒋青云靠上椅背,微闭双眼。 膝盖突然一沉,暖暖的三花猫又来提供情绪价值了。 “喵~” 蒋青云轻轻的合上小猫的耳朵,不让他听到野心家的心声——“用野心遏制野心、用权力遏制权力、用八旗打压八旗”。 书房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少爷,老爷来了。”绿珠轻声道。 蒋青云睁开眼,走出书房。 蒋忠诚一见面就愤怒的压低声音:“你想做什么?你怎么能瞒过我私下从我部下借弩?你在内城借弩做什么?” “爹,我抓了一个人。” “谁?” “正蓝旗章京科尔坤,当年赫赫有名的饶余贝勒十八护卫之一。我怀疑他私通明廷,现在已经拿到了证据。” “我儿,安生做官不好吗?非要玩火?” “爹,做官嘛,哪儿有安稳之说?这怕那怕的,那还做什么官?” 蒋忠诚被噎的说不出话,他想骂又不敢骂,想哭又哭不出来。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从今往后,你是我大爷,我是你孙子。” …… 蒋青云轻声道: “皇父摄政王快死了,京城肯定要乱一阵,让府里其他人搬到南城我这来。你自己平日就住军营里,多笼络些心腹。” 蒋忠诚幽幽叹气,“有银票吗?你孙子我最近花销有点大。” 蒋青云招手。 “绿珠,过来。” “去拿200两银票。” 蒋忠诚收了银票哭丧着脸走了。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的儿子做事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出格,做的每一件事都透着邪性。 居然借弩在内城破门抓人,这和谋反有什么差别嘛。 恐惧令他疯狂。 在把府里家眷都送到南城之后,蒋忠诚干脆把姬女套上兵丁号服带进军营里,相比于谋反罪,这点小小出格已经不算什么了。 029 看我文华殿AOE 正蓝旗牛录章京科尔坤下值后,望见一群人围在自家门口议论纷纷。 见正主回来了一旗丁赶紧过来打了个千。 “主子,你府里出事了,快回去看看吧。” 科尔坤望着一地尸体,血液冰凉,他抱起儿子尸体,发出野兽受伤后的怒吼。 案子快速发酵。 本旗章京大人家出事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正蓝旗防区,家家都进入了准战备状态。 旗丁们甚至自发组织起巡逻队。 这又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位于正蓝旗防区北边的镶白旗不断派人询问缘由,西边的镶蓝旗则是火速上报朝廷,兵马司和顺天府也做出了类似的举动。 …… 而始作俑者,南城兵马司指挥蒋青云也终于大功告成了,带着物证和口供从宣武门进入内城,直奔都察院。 他很遵守规则,先汇报上司。 左都御史宁完我被吓的差点当场逝世,哆嗦了半天,最后一跺脚:“走,跟我进宫。” 午门的侍卫比较死板。 “宁大学士您可以进,他不可以。” “老夫担保他无事!” “对不住,非常时期,除非有皇命。” 宁完我深吸一口气,嘱咐:“你在这站着,老夫去请皇命。” 说罢,带着口供物证一路小跑进了午门。 蒋青云原地无事,盯上了侍卫。 “侍卫大哥,是在镶黄旗下吗?” “废话,看我甲色。” “小弟南城兵马司指挥蒋青云,同属一旗。” “嘶,原来是你!在下苏勒达,御前三等侍卫。” “幸会幸会。”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大学士居然要带你一个小小六品官入宫?” “苏兄,有桩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人。正蓝旗章京科尔坤意欲谋反,被我抓到了证据。现如今,只有咱两黄旗是可靠的。” 苏勒达点头,他很认可最后一句话。 否则的话,就不会出现如今两黄旗子弟担负起宫禁全部戍卫的情况。 …… “有口谕,宣南城兵马司指挥蒋大人入宫。”一小太监过来传旨。 “形势十分危急,苏兄,枕戈待旦吧。” 蒋青云抛下一句,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紫禁城。 小太监弯腰低头,一路小碎步在前引导。 “公公多关照~” 小太监紧张的把银锭收进袖子,左右张望。这副模样一看便知,极度缺乏收礼经验,在宫里混的不好。 “公公,这是去哪?” “去文华殿。” “去做什么?” “朝廷里的许多大人已经在文华殿了,军机大事,我一个奴才哪敢多问。” 沉默,步行。 快到文华殿时,蒋青云随口问了句:“还未曾打听公公名讳?” “叫我三公公吧,蒋大人,到了。” …… 文华殿内~ 多位重臣齐聚,神色紧张,面色各异。 蒋青云一个6品小官见了谁都得跪,颇为尴尬。 范文程脸阴如水。 “蒋青云,你怎么敢无旨抄了一个满洲章京的家?还杀了人?你要造反吗?” “来人,摘了他的顶戴。” 2名侍卫按着刀柄走进来。 “慢!范大学士,你儿子范承谟就是南城巡城御史,是我的顶头上司。刺客交代幕后主使时,他全程见证,还签了字。我若造反,你范家是同党吗?” “大胆!” “分明是正蓝旗章京科尔坤暗中指使刺客刺杀命官,各方物证口供齐全。范大学士急着拿下下官,又是何居心?” 索尼挥挥手。 侍卫们又默默下去了。 争吵中,蒋青云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点,范文程看似愤怒,实际冷静。说明此人其实是故意为之,目的仅仅是和自己分清界限。 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你得逞。要想办法把范承谟摁在南城,不许脱钩。 …… 洪承畴开口了:“老夫来问,你回答。” “是。” “你有科尔坤指使刺杀的铁证吗?” “有刺客的画押口供,有科尔坤夫人的画押口供,还有科尔坤的谋逆书信。” 一旁,宁完我突然一拍脑袋,歉意满满。 “哎呀呀~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抱歉,抱歉。” 又是一个老狐狸。 范文程看了口供,尤其是看到了他儿子亲笔签字后,脸色更阴沉。 不过并未恼羞成怒。 这也证明了蒋青云的判断,让矛盾公开化,划清界限,将来不想被自己拖下水。 21世纪的相控阵雷达都没姓范的警惕。 洪承畴:“如何能证明你不是屈打成招?须知三木之下,口供想怎么出来就能怎么出来。” 蒋青云:“没法证明。” 殿内瞬间安静,许多双目光集中在蒋青云脸上,很是复杂。 …… “诸位大人也知道当下是非常时机,除了保大清安稳,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我蒋某人秉承一个思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何况正蓝旗本就有前科,下官不敢存一丝侥幸。” “如果真冤枉了科尔坤,以后朝廷可以暗地里赏他点什么,安抚一下。雷霆雨露皆君恩,他是忠臣就能忍受委屈,若是奸臣就会自己跳出来了。” 文华殿再次死寂。 蒋青云站在大清最正确的制高点,打出了一波AOE。所有人瞬间血-20,但无奈。 洪承畴点点头。 “蒋大人此言有理。”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确实有道理。” 左都御史宁完心想,如果蒋青云可用,拉进都察院绝对是一员悍将。这狠劲,不当踏马的御史可惜了。 …… 隔墙有耳。 隔壁,只隔着一层木板,孝庄在太监的陪同下安静的听着。 她对蒋青云的定义是: 胆大、狠辣、跋扈、能辩、会借势、有野心、有手腕、很想升官。 他们母子俩当下最需要这样的人,将来干垮多尔衮,清算余党,巩固皇权,也需要这样的陷阵之士。 至于说以后不需要了,随时可以罢黜。 我大清就是这么的现实。 …… 蒋青云甚至没能见到顺治,在文华殿就接到了旨意。 太监宣旨抑扬顿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南城兵马司指挥蒋青云行事莽撞,略有瑕疵。然护主心切,情有可原。即日起,任都察院直隶监察御史,统五城兵马司。因其年龄、资历尚浅,品级仍为6品。恩赏黄马褂一件,内帑银100两。” “钦此~” 030 蒋御史威名镇京师 范文程回府后,心事重重,令人找来了儿子范承谟。 “谟儿,你不能再待在都察院了。”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范文程平静的将文华殿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好似第三人旁观者角度,不怒不喜。 然后,询问道: “你瞧出这里边的问题了吗?” 范承谟点头,脸色凝重。 …… “蒋青云要往上爬,他就一定要踩着别人的脑袋,兀儿特、汤若望、李祖白、科尔坤,都是他的垫脚石。我估计他迟早会踩着你上位。” “儿子素来谨慎,不喜钱财,倒是没什么把柄。” “谟儿,你大谬。抓把柄攻击别人是寻常手段,官场高手过招,无需把柄,照样虚空杀敌。” 范承谟本想说什么,嘴张了张,一个字没发出来。 范文程起身,望着窗外疏影。 声音平静: “此人最大的特点是善于借势,如今,宫变在即,太后和皇上需要冲锋陷阵的臣子帮着巩固皇权。摄政王虽然病重,毕竟还没死,如果朝廷此时就对两白旗下手,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兵变,反而不妙。但,朝廷对正蓝旗下手却无此顾略,况且科尔坤此人牢骚满腹,出了名的口无遮拦。无论他冤枉不冤枉,太后和皇上现在都必须激励蒋青云,否则,就是寒了其他有心保皇之人的心。”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记在心!我会暗中托人尽量让你转部,如若不能,2年之内,切记不要和此人发生冲突,如果他打你左脸,你就把右脸也露给他,他还不满意,你就把整张脸都露给他扇。不要斗,你不是他的对手,就连父亲我也惧他三分。” “世人皆以为仕途前进难,却不知道后退更难。” “蒋青云的为官之道,注定他只能前进,没法后退。退一步,他就是个死。” …… 崇文门内大街。 “五城兵马司的弟兄们,待会听蒋大人号令,该抓就抓,该打就打。有圣旨,有军令,谁也不用怵~” “嗻。” 蒋青云升任直隶监察御史、统御五城兵马司,自然要变本加厉的打压正蓝旗。 300号兵丁浩浩荡荡开进铁门胡同。 章京科尔坤的府邸门前挂着白幡,几口棺材静静的放置在门口。 “上。” 一群巡城兵丁冲进大门。 稀里哗啦,叮里哐啷。 然后就听到了怒吼,“你们要干什么~” …… “大人,科尔坤拒捕,他竟然身披重甲手持虎枪和弟兄们对峙。” “调几个弩手看住他,先不要射杀。” 蒋青云左右张望,似乎在期待什么人出现。 果然~ 一炷香没到,胡同一侧来了许多的正蓝旗人,人人表情愤怒、眼神阴冷、其中跨刀扛枪者不在少数。 “大人,危险。” “无妨,列阵,戒备。” 重甲步兵在前,弓弩手其次,骑兵最后。 …… “尔等正蓝旗人听好了,章京科尔坤涉嫌买凶刺杀朝廷命官,如今证据充足,本官是来抓人的。” 对面的正蓝旗人瞬间骚动起来。 “你们是诬蔑。” “不公平,我们要去紫禁城伸冤。” “绝不能让他抓走科尔坤章京,咱正蓝旗的脸面不能丢。” 望着这些悲愤的家伙们,蒋青云心中窃喜,表面如常。 一旁都统衙门的人连忙劝谏:“蒋大人,莫要激化事态,当下还是以安抚为主,在内城真打起来谁也不好交代。” “得,给您面儿。” 蒋青云顺坡下驴,见好就收。 “本官蒋青云承蒙皇上信任,如今忝任直隶监察御史,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绝不杀科尔坤,也不用重刑。他的案子很复杂,需要慢慢调查。” “你们要相信朝廷,正义一定会到来,公正一定不会缺位。” “本官数三下,你们先放下武器,否则就是谋反。” “三、二、一。” 呼啦啦,胡同里的正蓝旗人集体放下了武器。 蒋青云笑了,他对1649年的旗丁性格又多了一份深入的了解,凶悍、精锐、组织度高,但服从度更高。 …… 科尔坤身穿蓝色棉甲,手持虎枪,腰挎佩刀,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间。 “驾!驾!” 蒋青云催马越过门槛,抬起马鞭,指着科尔坤:“本官数三下,你若拒捕,格杀勿论。” 4名弩手立即向前两步,半蹲举弩,将手指放在扳机上。 只等一声号令,就给科尔坤戳几个窟窿。 “三、二~” 院门口一人连忙高呼:“章京大人,别给他射杀你的理由。” 如梦初醒! 当啷,科尔坤丢掉了心爱的虎枪,摘下祖传的头盔,悲愤的跪下了,又是一声怒吼。 “皇上,奴才冤枉啊。” 蒋青云手一挥,一群人立马冲上去将其踹翻,手脚捆绑,木棍穿过,再喊一声:起! 科尔坤立马四蹄朝天,像头年猪。 …… 大门贴上了五城兵马司的封条。 正蓝旗众人就这么默默望着,无可奈何。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群妇人。她们拦住去路,呼天抢地,搞的巡城兵丁们有点手足无措。 “大人,好像是科尔坤夫人娘家的人。” “哪个旗的?” “正白旗。” 嘶~ 蒋青云倒吸一口凉气,余孽,这绝对是余孽。 “都是妇人,不能打脸。弟兄们,拳脚开路,给我狠狠的打。” 半柱香后,街面上多了一群被打的爬不起来的妇人。 一朝权在手,便把旗人打! 蒋御史威名镇京师。 …… 拖! 一个平平无奇的汉字,却在官场中熠熠生辉。 科尔坤是个烫手山芋,杀不得,放不得,只能绕开都统衙门,由三法司接手。关起来隔三五天审一次,走个过程。 如果不老实,就打一顿。 这桩官司背后是皇权的角斗,孝庄太后也想趁机试探一下正蓝旗到底姓爱还是姓多?冤枉你,考你忠心。 蒋青云老副科了,了然于心,这桩官司就一个字——拖。 拖到多尔衮死了,皇权回到了顺治手里,三法司就可以判了,科尔坤的下场大概率是被贬官丢去地方驻防八旗。 因为, 官场法则一:上司永远正确。 官场法则二:如果上司错了,参照第一条。 031 布局 南城校场,旌旗飘扬,刀枪如林。 蒋青云骑马检阅。 第一排是新提拔的十几个弟兄,分别担任了兵马司的指挥、副指挥、吏目、以及大兴、宛平两县的捕头。 这些人身穿崭新官袍,眼里都是忠诚。 没有共同利益的联盟是走不远的~ 拥有理想的人只是极极少数,和绝大部分人还是要多谈现实~ …… 赵泽生抽刀。 “参见蒋御史。” 身后,70余名甲士方阵单膝下跪,甲胄齐全,这些是经制之兵。五城兵马司原先有150人,被蒋青云裁撤了一半。 向前走,是周仓带领的100多名汉军两黄旗养育兵方阵,穿的是祖传棉甲,个头小,冲劲大。 再向前走就是杂兵方阵了。 有从直隶地方招募的前兵丁,有西口镖局来的年轻镖师,有老爹亲兵郑叔带来的德州子弟兵,还有保定人。 他们身穿蒋青云设计的统一的黑色制服,腰扎牛皮腰带,手持铜头长棍,脖系一根红绸巾,辨识度很高。 就连正兵都觉得身衣服还挺好看的,比宽松无腰带的绿营兵号服好看多了。 男人要英武,衣着很关键。 一垫肩,二腰带,谁穿谁气派~ …… 最后,蒋青云高呼:“忠于皇上,保卫大清。” 所有人齐跟着吼一嗓子,阅兵就算结束了。 聚餐,打牙祭。 蒋青云不再穿官袍,而是穿一身自己设计裁缝定制的粗布白衬衫,端着酒碗到处关怀下属。 笼络人心,物资是基础,但不是全部。 若认为多发钱就能牢牢把握住人心,那就错了。任何人都需要被重视、被尊重的感觉。 蒋青云深谙其道,他很注意给予下属尊重,多谈话、多鼓励、多关怀,让下属感觉“大人对我格外器重”。 望着济济一堂,好似梁山泊聚义。 蒋青云心中暗想,以五城兵马司为抓手,以正蓝旗为突破点,高举“清洗八旗内部阴谋集团”大旗的第一个小狂潮就快要到来了。 …… 勿以善小而不为。 3日之后! 距离兵马司胡同没几步路的史家胡同第一期项目终于竣工了,捐银的大善人们和本地的官绅们都来了。 “来了,来了。” “预备,起。” 鞭炮,锣鼓,震天动地。 远处~ 一群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的孤儿们或走路,或互相搀扶,或被人抱着,怯生生的走过来了。 一个瞎了双眼但手脚完好的小孩背着一个双腿齐刷刷断掉但眼睛完好的小孩,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俩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好似一体。 “眼睛“负责讲述新育婴堂的气派。 “腿脚”负责感慨。 众人目瞪口呆,这也太惨了。 …… 那主事的妇人扯着嗓子: “崽子们,跪。” “没老爷就没饭吃,老爷们公侯万代。” 一群孩子乱糟糟跪了一地,胡乱喊着吉祥话。 蒋青云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这群孩子,他就像是被人伸进胸腔攥住了心脏,又酸又疼。 “孩子们,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你们要听话,进去吧,沐浴、更衣,剪发、喝药。” “一定听话,听话的。” 蒋青云瞅见这主事的妇人在发丝里插了朵红花,还胡乱涂抹了些劣质胭脂,忍不住问道: “你家那位举钵罗汉呢?” “谁?” “就是你家相公,今儿怎么没看见他?” “他死了。” 蒋青云愣了好一会。 “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 “大人,人都会死的,他都45了。” 蒋青云微微有些震惊。 “人埋哪儿了?” “就埋在老育婴堂院子里,那底下埋着的都是这些年死掉的孩儿们,到了底下互相有个照应。大人,你说他真的能当罗汉吗? ”阿弥陀佛!三年之后,待他肉身腐烂、白骨析出,就能飞升了。“ 一旁肃立的天机和尚突然开口了。 妇人眼眶泛红,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笑骂道:“这死鬼。” …… 师爷周绍再次失态,扭头离开了现场。 天机和尚依旧宝相庄严,轻敲铜钵。 “吉时已到~” 蒋青云扯下红布,露出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捐献人的名讳、捐银数。 一行一行,密密麻麻,清清楚楚。 天机和尚高声道:“诸位善人,百年之后,上天得福,后代承泽。阿弥陀佛~” 众人连忙双手合十,回礼。 锣鼓、唢呐又是一阵喧嚣,驱散了小小感伤。 …… 剃发、药浴、更衣、诊断、吃药、喝粥,每一步都不难,难的是钱! 蒋青云走进院子,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孩子,似曾相识,就这样盯着自己,然后张开了双臂。 在老育婴堂时,“大人,你抱得了他一时,却抱不了他一世”那句话犹在耳边。 原来是他! 蒋青云走过去,一把将其抱起,顺手给他嘴里投喂了块糕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 …… 建造育婴堂、普济堂、栖流所一共花了5000多两白银,其中一部分来自捐输,一部分挪用了户部拨下的“天花种痘银”。 整个南城的乞丐被一网打尽,全部收容到栖流所。 蒋青云不太可能在17世纪搞真正的收容,只是简单甄别,四肢完整、精神正常的乞丐送到城外他建的一处砖窑干活儿,至少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地方睡觉。 来去自由,允许随时离开,但不得再回到南城乞讨。 少数被鉴定为不具备重劳动能力的人,以及残疾人被留在普济堂做些轻巧活儿,例如煮饭、切药材、施粥、种菜。 南城城墙根有大片荒地,不种点蔬菜可惜了。 …… 在一双无形的大手下,整个南城悄悄发生了许多变化。 以粪行、炭行举例,摧毁了原先的行业帮会后,由一群保定人出面重建起了新的行业协会。 看似和以前一样,实际上大不一样。 新的行业规章、作业流程、管理标准、人员工钱都是蒋青云拟定的。 所有人都是拿工钱的,包括头目。 剩余利润由头目交给绿珠,绿珠再交给蒋青云。 这就类似于现代企业制度,蒋青云通过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如果不满意,随时可以撤换经理人。 …… 将来~ 随着时间推移,蒋青云可以从南城的行业协会里筛选出第一批底层出身的积极分子,然后,诞生外围组织。 再然后,育婴堂的第一批孩子也可以掐尖了。 草蛇灰线,布局千里。 032 洪承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署理钦天监正杨光先来了,态度恭敬,还带了礼物。 “杨监正客气了,您是五品,我是六品,这怎么好意思呢?” “恩公您可折煞小弟了,您是伯乐,我知恩图报。” 如此一番试探,蒋青云也就不客气了。身为监察御史,本来就是见官大一级嘛。 “小弟~有件事想请教大人。” “请讲。” “钦天监有些秘密一直被汤若望一人把持,他把秘密带走了,我现在有些棘手~” 蒋青云笑了,他早就知道,杨光先的天文造诣不足以支撑起钦天监的日常工作。 “你手底下不是有个能人吗?” “吴明烜?” “对,就是他。任用他做副手,你把握大方向,他负责干活。另外,汤若望的历法也不能全弃,你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整合一下,然后换个名字嘛。” “妙,妙啊。” 杨光先立马起身长作揖。 “蒋大人今日一番话可谓是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解决了一直困扰在下的难题。” “什么难题?” “如何以外行领导内行!” …… 蒋青云决定利用一下这家伙,一来算投名状,二来也是给四九城添把火,示意他凑过来。 一番耳语后~ 杨光先不住点头,拍着胸膛表示。 “您放心,天象怎么变是老天爷决定,但是天象的最终解释权在我。” “杨大人,听说你早年也曾上书弹劾明廷大学士温体仁?” “是。” “那你曾是东林一员喽?” “往事不堪回首,哎,见笑见笑。” 杨光先以饮酒掩饰尴尬。 蒋青云则是若有所思,这家伙或有大用。东林党干事不行,搅事一流,我大清朝堂也需要东林党的加入。 …… 快结束时,赵泽生来了。 “大人,育婴堂的孩子们大部分没有名字。不如以大人的姓氏~” 微醺的蒋青云一激灵,好熟悉的剧情,穿越前也是如此。 他立马摆手: “不!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自我之后,从沈开始,例如今年收进来的孩子都姓沈,明年就姓韩,后年就姓杨。” “是。姓有了,名呢?” “名就从《春江花月夜》里挑一个字。如果重名太多,就再加一个数字,按照进入育婴堂的月份数字。例如春四、花九。”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育婴堂项目算是蒋青云为这个时代做的一点能力范围之内的小事,而南城的种痘计划才是大事。 …… 位于中轴线延伸线上的南苑! 此时正是人间好风景,遍布湿地、森林、沼泽,小山坡。 蒋青云令人在此建了一处育苗场。 上百名从天桥临时募集的游医在此当差,他们皆以棉花口罩遮住口鼻,且穿着统一的袍子。 蒋青云询问主事之人:“育苗场事关重大!若是有人滋扰,无论是什么人,尽管告诉本官。” “大人放心,咱育苗场隔壁就是天花病人收容院。外人对咱这避之不及,莫要说滋扰,就是方圆3里之内都无人敢过。” “认真干,好好干。事了之后,每人再赏银30两。” “谢大人。” 生产流程说简单也简单。 先从隔壁天花病人群体选出合适的痘痂,称为“熟苗”,之后依次加工,放置在瓶内,于土下静置数日减轻毒性,之后将粉末和水混合,做成包裹在棉花团内的“合格苗”。 “太医院的人来过吗?” “没!” 一切皆在预料当中,太医院的御医怎么可能来呢,只不过是给了几张薄薄的旱苗方子罢了。 …… 视察结束后,蒋青云一路纵马狂奔,从永定门入南城,抵达天桥种苗现场。 十几处棚子,简陋的很。 每天都会有上千份从育苗场出来的合格苗运到这里,种到百姓鼻子里,从而产生抗体。 “大人~” “进展怎么样?” “百姓们很是配合,出痘的人会集中送到南苑。” “注意市面相关谣言,一旦出现,即刻侦缉,即刻捉拿。” “大人放心,真没有,大家伙都积极着呢。” 排队的百姓伸长脖子翘首以待的模样似乎佐证了这一点。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本质上和穿越前那些大妈排队领免费鸡蛋是一回事,占便宜了,还是占了朝廷的便宜。 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鸡蛋。 …… 十月。 周绍带来了一条消息——除大同之外,山西各州县皆被攻陷。 “周兄,你们吏部的人消息灵通啊。” “吏部是六部之首嘛,好多消息我都不用打听,自会有人来主动告知,只为了留个好印象。” 俩人碰杯后,蒋青云故意问。 “你怎么看如今的天下大势?” 这个问题一语双关,既可以理解为询问明清争霸,也可以理解为关心多尔衮死后的变局。 周绍脱口而出:“明廷赢不了。” “为何?” “内斗不断!” “是啊,朱由榔的才能充其量当个土司。”蒋青云捏着杯子,表情淡定,“只可惜兵灾连绵,苦了百姓。” “邸报记录,大约半个月前,英郡王阿济格率兵屠3县1州八万余百姓!” 气氛瞬间沉闷~ 俩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这个敏感话题,转而聊起了京城官场轶事,其中有一件事引起了蒋青云的浓厚兴趣。 …… “朝廷任命洪承畴洪尚书负责给内城旗人接种?” “对,这是皇上、太后还有几位王爷的一致决定,还派人去山西报了摄政王。” “摄政王怎么说?” “摄政王连失同胞兄弟、原配发妻、嫂子,对天花深恶痛绝,当时就准了。说起来,还是老弟你在南城种痘搞的顺利才给了宫里信心。” “洪尚书本人怕是不太愿意哟。” “哈哈哈,咱们的这位洪尚书连续请辞两次,都被宫里驳回了。他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他推荐老弟时一定没想到会有今日~” 聊到这,俩人忍俊不禁。 …… 送走了周绍,蒋青云一觉睡到傍晚,被绿珠轻声唤醒了。 “少爷~太医院院使吴大人想见你。” “人在哪呢?” “在前厅喝茶。” “快,更衣。” 蒋青云一咕噜爬起来,太医院和兵马司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有什么事能劳动这位院使亲自上门拜访呢~ 他有种预感,吴庸一定会给自己带来足够重磅的消息。 033 我分明没病! 走进前厅时,蒋青云特意放缓了脚步,悄无声息的观察了心理无防备的吴庸两眼。 我大清官吏,往往擅长表情管理。 但在私下无人时未必能一直保持,管理总会有松懈,能够24小时不卸妆的终究是极少数狠人。 就像这会~ 蒋青云分明从吴庸的脸上看到了忧虑。 他深吸一口气,脚步急促,从后现身,微笑拱手。 “不知吴院使大驾光临,我南城兵马司蓬荜生辉。” “幸会幸会。蒋御史名动京华,却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官场,礼节即内容。 蒋青云对此十分认可,牢记于心。 一番短暂的虚伪的无营养的礼节后,二人同时就座。 “吴院使,可否为下官把个脉?” “啊~可以啊,蒋老弟身体哪儿不适?” “有病治病,没病预防嘛。太医当面,我岂能错过?” 吴庸先是哈哈大笑,随即收敛表情,用2根手指搭在蒋青云的手腕上,眼睛微闭,另一只手轻抚美髯,好一副名医作派。 他这两根手指可不简单,切过皇上,切过太后,将来还要切皇后。 …… 30息后,他挪开手指,睁开眼睛。 “蒋老弟气血通畅,筋骨有力,正气充沛。除了那事消耗略大,阳气略显不足,其余皆是好的。但无妨,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以后生活愉快,每天都愉快。” 蒋青云目瞪口呆,太医院使咋这般不正经! 吴庸提笔,刷刷刷,一张“金刀方”新鲜出炉,笔迹颇有几分怀素和尚的狂草气质。 “蒋老弟,收好。” 蒋青云接过,小心翼翼吹干墨迹,折叠收好。 “吴兄,我就不付你诊金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小弟能办的马上办,不能办的想办法办。总之一个字,办!” …… “老弟快人快语。哥哥我有一事不解,你南城种痘成功率为何如此之高?” “全赖皇上福泽,京城人杰地灵。” 吴庸笑而不语~ “咳咳,也有南城百姓皮糙肉厚,比较耐曹之缘故。” “老弟啊,哥哥也不瞒你。南城搞的这么顺利,榜样在前,朝廷准备在内城照方抓药,给京师八旗也种痘。” “这是好事啊,利国利民。” “可唯独不利我太医院!” “吴兄担心,贵人们万一种了痘后出意外?” “对,还不止。我自己的方子自己知道,怎么可能这么成功呢?不可能呀,你南郊天花收容院的病人数量远远低于我的预期。老弟,你能和我讲句实话吗?” 望着言辞极度诚恳的吴庸,蒋青云长舒一口气。 “秘诀在筒计。” “少报?” “对。” “其他出痘的人呢?你都杀了?” “赶出南城就行了。” 吴庸若有所思,他真信了这个说法,随即表情纠结痛苦。 “老弟,你可害苦了我哟。你的这一套在内城可行不通,那帮旗大爷出了痘,我该怎么办哟~” “天塌了,有洪尚书顶。” “话是这么说,可那方子是我写的,我还是要担些干系的。” “我有一计,附耳过来。” …… 吴庸眼珠子瞪得溜圆,半晌才回过神来。 感慨道: “老弟,你是天生的当官料子,将来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哥哥。从今天起,你府里的医事我包了,随叫随到,我若不方便,就让我夫人来。” “吴兄,还有多久?” “嗯?” “时间还有多久?半年?五个月?还是马上?” 吴庸的脸色逐渐严肃,他死死盯着蒋青云的脸。 蒋青云点点头,眼神鼓励。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问题:多尔衮,还能活多久?你是太医院魁首,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说不定你还知道他什么时候毒发身亡~ 吴庸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咬牙决定赌一把。 他手指沾茶水写下一个字:二。想了想,又写了个数字:一。 秋风入厅,水迹很快干涸。 “本官还有些事,先走一步,勿送勿送,告辞。” 蒋青云起身,郑重抱拳。 …… 望着此人离去的背影,蒋青云心思复杂。 一代枭雄多尔衮马上就要死了,朝局将会迎来如何剧变,自己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顺治还会支持自己吗?南明还能撑多久? 不知不觉立在原地一炷香。 直到一阵风,“金刀方”被吹落掉在靴旁。 蒋青云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腹诽: 你骗我,我骗你。你忽悠我,我忽悠你。 我分明没病,你小子非说我身虚,拿这个吓唬男人,哪个男人不害怕啊。 如今看来,太医院搞不好比钦天监还要乱。专业领域扎堆的地方一旦乱起来,那可真是乱的飞起,文官武将集体望其项背。 …… “老爷?” 小妾晚春抱着三花猫悄咪咪的从后面转出来,猫看起来不太情愿,但又跑不掉。 “你来的正好。拿去,照方抓药,秋季进补正当时。” “是,老爷。”晚春瞅了一眼,瞬间娇羞。 清吟小班出来的女人或许考不上童生,但个个都是杂学大师,知识面很广。只一眼,她就瞧出了这是补啥的。 大吉大利,今晚~ “晚春。” “哎~” “记住,我的书房除了绿珠其他任何人都不许进。” “是,老爷。”晚春翩然离去。 出了屋子,人猫分离,各奔东西。 ……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蒋青云数次功败垂成。最终,他意识到晚春的凿艺并不比歌喉差。 事后,晚春清唱一首《菩萨蛮》。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 “夫君,奴唱的好吗?” “好。尤其最后一句词,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古今春词,无出其右,《菩萨蛮》当属第一。” “夫君喜欢就好。” 三花猫蹲在旁闭眼打盹。 老爷在哪屋,它就在哪屋。身为一只流放的罪猫,它也是蒋老爷的奴。 隔着一间房,正妻江南被噪音所扰,眉头直皱。 她从入门开始就看不惯晚春,反感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正经女子和专业戏子本来就是竞争对手关系,奈何要在一口锅里抡马勺。 即使如此,她也不觉得夫君有什么错。 千错万错,都是烧唱戏的错。 034 一鲸落,万物生! 10月末,来自西伯利亚地区的冷空气再次突破燕山防御,直扑京城。 气温骤降。 一夜之间,雪花纷纷扬扬。 四九城各部衙门很忙,柴薪、粮米、饷银都得通过京杭大运河运输入京,一定要赶在直隶山东段河道封冻之前完成囤积。 南城的种痘计划也进入了后段。 于此同时,蒋青云低调完成了五城兵马司兵力的最终整合,包括30文吏、500棉甲骑兵、500编外杂兵。 一千人,足够在四九城做点小事了。 如果不是卡在顺治要对付多尔衮这个节点上,蒋青云大概率不会有发育的机会。 …… 11月初。 太医院使吴庸频繁拜访南城蒋府,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老弟,这次又是谁身体不适?” “我~我~” 吴庸笑笑,将两根金手指搭上脉搏,一边切,一边问:“南城种痘,快结束了吧?” “快了!” “尾巴可要收拾利索啊。” “放心吧,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有头有尾,信誉第一。” “蒋老弟,你说人在官场混,最重要的是什么?” “气运?” “不对。 “贵人?” “是活的足够久啊。把你的对手都熬死了,你就可以从容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还可以拄着拐杖到他们的墓前大声嘲笑。老弟你还年轻,可能觉得生啊、死啊这些词距离你很远。但等你过了35,想法立马就变了,那时,一切都已晚了。疯马下坡冲悬崖,方向改不了,至多延缓几步罢了。” 吴庸意味深长的望了蒋青云一眼,似有所指。 蒋青云两世为人,何尝不知吴庸的意义。 你小子在暗指多尔衮为紫禁城那娘儿俩遮风挡雨,四处征战,外伤内耗,频繁生病,连个儿子都没生下来。 油尽灯枯,40岁没到就要死了。 被弄死的豪格就曾经公开讥笑多尔衮是个病秧子! …… “院使大人说的对,我今年17,正是保养的年龄。” 吴庸忍俊不禁,卷起袖子。 “笔墨伺候,老哥哥我再教你一些保养之道。” 吴庸的书法相当不错,不过他有执念,只写狂草,不写楷书,大约是医家的一种倔强吧。 边写边读: 初入敌营,宜若微风拂柳,缓缓而进。待气息渐壮,则可若潮汐之退,缓缓而离。之进退,之舒缓,务必和合乎阴阳之理。 一息吐纳,汲取天地之灵韵。 纳气愈深长,则身心所获之益愈发醇厚。 纳气之时,务必心存浩然正气,不邪不移。谨守口关,不言不喊。以鼻为径,微微呼出。 如此,方可阴阳两畅,各得其乐。 “吴院使,你可曾给皇上?” “嘘。皇上年幼,青春刚至,筋骨未壮,况有太后督促,为时尚早,尚早。” …… 天空雪花飘落,俩人坐在亭子里赏雪聊天。 “吴兄,摄政王现在如何了?” “低烧持续不退,疲惫乏力,眼珠泛黄,间隔呕血。军中简陋,风寒侵袭,所以是意料之外,情理当中。” “可他麾下依旧有数万铁骑,万一~” “蒋老弟,没有万一。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想篡位自立,底下人也不会追随。人人都想从龙,可龙已将死,且无一子。底下人看不到希望,自然没人会做这等悖逆之事。” 俩人举杯,一饮而尽。 风雪对饮,聊朝堂,聊阴阳,别有一番滋味。 不经常当官的朋友以为:官场之上,人人正襟危坐,谨言慎语,其实那是因为不熟。 一旦熟了又有了利益纠葛,就会像今日这般百无禁忌。 最后,蒋青云问了一个略傻但很关键的问题:“太医院在摄政王身边有眼线吧?” 吴庸笑而不语,小酌一口。 “多了,酒多了。” 蒋青云也借坡下驴,装着微醺扶吴庸跌跌撞撞离开亭子,又令2名兵丁护送其轿子回城。 回到房间! 一杯热茶下肚,他眼神瞬间清明。 孝庄这个女人不简单!自古美人败英雄,将来,自己最要防的就是她。 …… 南苑育苗场。 众游医得了赏银,欢天喜地,凑份子买了一车酒菜大吃大喝。 酒过三巡,聊起了各人未来的打算。 有要娶妻的,有想开个小医馆告别游医身份的,有想寄回家贴补家用的,也有想着去八大胡同狠狠凿的。 往日人缘很好的张景却一声不吭,低头喝闷酒。 “仲景兄,你准备做甚?” “我~我想离开京城。” “你在天桥一带混了十几年,积攒了多少熟脸,干嘛突然要走?” 老实本分的张景望着众人。 他名叫张景,可同行们都叫他神医张仲景,属于业内互吹。 “诸位同行,我从蒋大人身边的书吏那里听说了一件事,朝廷要给内城的旗人种痘了。” “这是好事啊。” “好什么?那踏马是旗人!” 众人一愣,好像是很危险。 “那咱们不掺和了。” “对,咱们还去天桥当游医。” “兄弟们,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们了,上面一句话,咱们不去也得去,不去就是个死。”张景唉声叹气,“更可怕的是,这次要在洪承畴洪尚书底下干活。” 一半的人脸色大变。 四九城的江湖游医见识不少,他们知道洪承畴在前明当督师时西北杀流民,那是一千一千的杀,一万一万的埋。 “仲景兄,那咱们岂不是大祸临头了?” “树挪死,人挪活。我今天就走,咱们学了选熟苗法,水苗种植法。到河南、到陕西、到山东,或者干脆再远点,去江西、去江苏,哪儿不能靠手艺吃饭?” 瞬间,众人激动起来,好像是这个道理。 …… 张景大手一挥: “到时候,你,苏杭小华佗。你,德州孙思邈。我,陕北张仲景。只要离开四九城,我们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众人脸色通红。 “来,干了这杯。立刻走,马上走,到需要咱们的地方去。” 次日,众人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南苑。有兵马司的赏银做盘缠,跑个几百里轻轻松松。 张景到保定蹲了2天,又溜回南城兵马司了。 “蒋御史,按照您的吩咐,事都办妥了。” “你能理解本官的苦心吗?” “大人说的对,促进医术下乡,活人无数,还救了天桥这帮兄弟。大人,您才是当代仲景啊。” 蒋青云笑了。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兵马司做吏目,弟兄们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你全包了。” “谢大人。” 风雪骤密,蒋青云和妻妾们围着热炕、吃着火锅、唱着骚曲。17岁的人生就是这么的快活~ 衙门外,忽有一骑冒雪赶到。 勒马高呼: “有口谕,传蒋青云蒋御史火速入宫。” 035 秘不发丧 “什么?”苏如绘失声惊呼,奔了出来,顿时一股寒气袭来,让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哈哈哈,为什么不可以!凭什么就只有我要痛苦!”男人仰头放声大笑。 王天地的眼睛比张旭更直,一张脸,阴沉的简直仿佛要滴出水来。 连自家人都不看好自己了,寒门的压力能不大么?可以说是万念俱灰了。 刘渐离开昭阳殿,便开始后悔自己撂下的狠话。他怕她真的会一走了之。 这刺绣可是个精细活,她从前可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东西,是以这一开口就有些尴尬,但她又不想在这里吃白饭。 季灵蓉“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完了,她今天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怎么能喊出这样的话? 直播间当中的弹幕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而此时的苏晨月也总算是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直接巧笑嫣然的开口说道。 不管太后是不是真的担心太子,因甘沛当着北戎使者这么一闹,太后至少暂时要优先安抚北戎使者,以证明并无大事了。 唐捷无言以对,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气得牙痒痒,可又拿自己这个无赖表哥没有丝毫办法。 经过一个月的“调整”直至姜玉霞体内的灵气精纯无比杨贤才罢休,因为杨贤害怕姜玉霞筑基时由于灵气精纯度导致筑基出现问题就麻烦了,时间不多了。 筋脉淬炼第八炼脉如虬龙,真元淬血,力量达到25万斤,这时的体修经脉强横,爆发力大增,同时真元进入经脉的血液中,开始炼血。 参与比试的内门弟子之中,未必所有人都真心想进入白霜谷一探,毕竟白霜谷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了,将名额转手卖掉也是不错的选择。 望气术的修炼具有血统限制,唯有裴氏正统嫡系血脉才拥有这个资格,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不过也不算是坏事,否则人人都能修炼望气术,修仙界不是早就乱套了。 一番交流交心,一行人开始探讨接下来的计划,现在的杨贤已经彻底突破到真元三转,随时可以开辟出第四个真元湖泊,但是杨贤试过了,第四个真元湖泊的开辟似乎遇到了困难,这就是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的瓶颈。 不多时,叶翩然的面目便焕然一新,不仅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影子,而且还隐隐间多了一分淡然飘渺的气质。 在谢铁棍还没反应过来谢招娣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提起了手中的棍子,狠狠的敲在了谢铁棍的额头上。 突如其来的黑暗,本就让被关在拘留室中的各位犯人们感到有些惊恐了。 随后双方互通了姓名后,许和同便带着韩长林一行人朝着集镇内走去。 而这时,在启明星的光亮之处,晨启隐隐注意到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白胡子的德拉古和史翠西走了,剩下的,就只有凯多和毕古麻姆了。”多弗朗明哥又说道。 知道此时不能打搅叶枫,而且他也估不准叶枫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也不敢冒然加进去帮他疗伤,只能在一旁着急的等待着。 “就是这个了。”到了副社长办公室,新乡拿起桌上的一份稿件,便递给了罗弘。 虽然布鲁克能在海上行走,但他却放不下伦巴海贼团的海贼船,只能站在船上,愕然长叹。 “你醒了?”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在陌沫的身旁,陌沫一惊下意识就要攻击声音的来源,却在看清楚人后一下子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不过,就在千手纲手满脸郁闷的站在雨忍村几公里之外,站在雨用帐篷前面看着远处泥泞的地面、淋漓的雨水发呆,等待着雨忍村之中发生转机的时候,砂隐方面也极度的郁闷和焦急。 在她身边的钟玉涵见钟夫人这样,有些担心的握了握钟夫人的手。而钟夫人在感受到钟玉涵的担心后,就拍拍钟玉涵的手,让她放心。 “头儿,你平时钙片吗?”徐佐言压低了声音,躲在一颗树下打电话。角落里,灯光照射不到,所以徐佐言的身影看起来不是很清晰,只有他耳边的手机光照亮了他的一边脸颊,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佐藤秀中扶着一颗树干,胸膛有些起伏,在短短二十秒钟的时间之内,击杀了接近三百名忍者,其中消耗的巨大查克拉尚且不算,就算是修炼、开启八门遁甲的体魄也难以支撑。 殿外蓝卿月一听安宁公主凄厉的呼喊声,心中有些上急。顺着宫墙转了一圈,寻了个无人之处,三人提气一跳,稳稳落入院内。 “能屈能伸,是个做大事的人。可惜,在你毁朕国塔的时候,你就要知道这件事的结局。”杨晨冷漠的说道:“而且,就算朕肯答应放过你,你觉得那一位会答应你?”杨晨指了指正在杀戮的龙天帝说道。 “叮叮叮!”几声尖锐的响声,瞬息之间,齐烈和宁青纷纷顿住身形,齐烈右手紧抓长剑,宁青右手持着剑柄一动也不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围的都不是些弱手,都一眼看出齐烈和宁青是在比拼力道。 036 平静的紫禁城养不出合格的皇帝 顺治6年,腊月初四。 顺治皇帝率京师4品以上文武百官在东直门外五里迎接多尔衮的灵柩。 自他以下,皆着丧服。 多尔衮终究是被豪格诅咒说中了——“他一个病秧子,还想当皇帝?” 礼部官员高呼: “皇父摄政王,魂兮归来。” 14岁的顺治望着那厚重棺材,居然跪下了,震惊现场所有人。 “皇父摄政王一生功绩彪炳,为我大清入关立下了汗马功劳,平日里更似朕皇考,耳听面命,谆谆教诲。如今,他去了,朕悲伤至极。”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传旨,昭告天下,追封皇父摄政王庙号成宗,以皇帝之礼下葬,朕要极尽哀荣。” 众大臣齐刷刷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尤其是两白旗的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再看棺材,一个个跪地膝行,哭的不能自己。 范文程面露忧色。 顺治刚才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平静的紫禁城养不出合格的皇帝,杀机四伏的紫禁城却培养出了一位阴鸷的少年帝王。 …… 慈宁宫内,温暖如春。 孝庄仅着一件蜀锦薄袍,心不在焉的修剪心爱的盆景,整个人看着与平常无两样,只不过袖子上多了块白绸布。 “皇上那怎么样了?” “回太后,皇上已下旨追封摄政王为成宗。” 咔嚓~ 一支腊梅被从中剪断,盆景算是破了相。 孝庄竟然有些恐惧,她头一次发现对儿子有点陌生。知子莫如母,她能感知到顺治内心的狂暴和愤怒。 “吾儿压抑至此,将来一旦亲政,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再想起和多尔衮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更是眼眶微红。 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恨多尔衮。可作为一个太后,她应当感谢多尔衮。 孝庄返身走进寝殿,过了会拎着一木盒出来了。 “来人。” “太后有何吩咐?” “摄政王的葬仪,代哀家完礼,这个木盒子不要打开,就在墓前烧了。” “嗻。” …… 东直门外人山人海,西直门外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城门吏看到有一队骑兵奔驰而来,溅起雪雾,立马紧张起来。 “你等在此不许乱动,更不许开门,等待蒋御史命令。违令者,杀九族。” “是。” 2日前,京师九门除东直门、西直门外,全部关闭。 京师八旗各部全部归营,所有人不得随意出营,不得在营中随意走动、喧哗,违令者以谋反论处。 如无皇命,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两黄旗更是在两白旗居住区域附近摆设拒马,各处屯兵,戒备之意毫不掩饰。 …… 西直门外,200名风尘仆仆的镶白旗骑兵赶到。 “英郡王在此,速速开门。” “王爷休怪,非常之时,城门不得打开,若有圣旨或者军令请放在竹篮子里吊上来。如果没有,就要等皇上手谕。” “怎么办?王爷。”护卫低声问道。 “继续催。告诉他们,如果不开门,事后本王会杀他们全家。”阿济格一如既往的嚣张。 就这样,一方威胁,一方语气虽软但绝不妥协。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蒋青云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全部兵力赶到。 “御史大人,怎么办?” 蒋青云走到垛口旁观察了一番。 城下200余骑兵盔甲齐全,弓箭长枪佩刀甲胄齐全,不急不躁,说明这是一支远道赶回的精锐。 “那就是阿济格吗?” “是是,他正是英郡王。”士兵暗想,蒋御史之跋扈果然名不虚传,对郡王都直呼其名。 …… 蒋青云快步走下城墙,招来了麾下所有心腹。 “奉旨,诛杀无令回京的乱臣贼子。头戴镀金铁盔之人就是英郡王阿济格,尽量抓活的,其他的尽量射杀。” “诸位,听明白了吗?” 赵泽生带头单膝下跪:“下官遵令。” 其余人有样学样,一个个接受军令。 “弓箭手先登城墙,准备瓮城伏击。火枪手城下列队,一轮排枪之后,全员换刀。长枪手侧翼列队,准备封堵。” 城门官看的面如土色,双股战栗。 “御史大人,您这这是~” “奉旨,讨逆。” “大人,那可是一位郡王啊。” 蒋青云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抽刀,回头就劈,城门官惨叫倒地。 …… 蒋青云举起滴血的佩刀,指着城墙上的众兵丁。 压低声音: “阿济格已经造反了。本官奉旨讨逆,尔等如果不从,事后当诛九族。” “嗻。” 一群八旗兵齐刷刷单膝跪地。 蒋青云这才探出头,笑着高呼: “王爷,您可以入城。但请您和弟兄们下马,步行牵马入城。” 与此同时,西直门的吊桥缓缓放下。 厚重的城门吱嘎吱嘎打开一条门缝,也就3尺宽度。 城下,一护卫低声提醒。 “王爷,会不会有诈?” “谁敢杀本王?是那个老娘们还是那个小娃娃?皇父摄政王的位置本来也该轮到我了。走,弟兄们,随本王进城,事成之后,所有人升两级,赏白银500两。。” 嚣张了一辈子的阿济格一夹马腹冲上吊桥。 其余护卫有样学样,打马入城。 …… 瓮城一切如常。 但第二道城门却没打开,感觉不太对劲的阿济格向上面观望,倒是没看到伏兵,也没听见号炮。 “快开门!” “王爷勿急,马上就开。城墙人手不够,慢了些。” 说着! 第一道城门却关闭了,这下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阿济格慌了,立马拔刀在手。 众护卫也纷纷张弓搭箭。 就在此时,第二道城门却缓缓打开了。 “冲进去!” “冲!” 虽然搞不懂怎么回事,但肯定不能被人堵在瓮城里。 阿济格纵马冲过刚刚打开一条缝的城门,见到了一群严整列队的火枪手和弓箭手。 …… 站在军阵之后的蒋青云不待阿济格开口,右手下压。 “开枪。” 砰砰砰~ 刚挤出城门的镶白旗骑士纷纷落马。 “奉旨杀贼!” 两侧的长枪手大踏步合拢,戳刺试图冲出城门的战马。 瓮城内,箭如雨下。 弓箭手们无需瞄准,只需拉弓放箭,即可从多面形成交叉火力。 精锐护卫们一个个中箭坠马,鲜血染红了白甲。 阿济格狼狈的蹲在一具马尸后高呼:“我是英郡王!我是阿济格!” 037 事情正在起变化 蒋青云耳听的瓮城里惨叫连连,心情舒畅。 他突然发现在大清朝整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尤其是整那些比自己官阶高了许多级的人。 其愉快程度,甚至超过了左拥右抱。 村上春树说:权力是最好的生命力药物。 蒋青云深以为然,权力可以一言决他人命运,决他人生死。这种感觉可以让血流加速、让血管扩张、从而促进心脏泵血,让人时常有欲。 一下属快步跑来。 “大人?” “告诉弟兄们,活捉阿济格,赏银200两。另外再抓三五个俘虏,多了不要。” “遵命。” …… 没一会,瓮城彻底安静了。 尸体堆叠, 200多镶白旗骑兵几乎被屠戮一空,仅剩五六人还能勉强拿起刀枪。 蒋青云身后站着哼哈二将。 小周仓披重甲,手中长刀杵地。他最近顿顿肉食,明显在往横向发展。 夫人江南穿一身定制轻甲、戴镂空面罩,背负弓箭、手握长枪,枪尾顿地。 不知为何~ 此情此景,蒋青云突然就想到了天机和尚。 如果这秃驴身披袈裟,此刻也站在自己身后,那就更有腔调了。 “大人,阿济格抓到了。” 士兵们押着一五花大绑的胖子过来了。 “放开我,你一个汉军狗也敢对本王动~” 啪! 一耳光打断了阿济格的怒吼,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汉军镶黄旗人,奴才打主子?欺天了? “我是阿济~“ 啪! 又是一耳光。 “我是阿~” 啪,又是一耳光。 “我~” 啪,又是一耳光。 蒋青云揪着衣领狂扇,直到阿济格晕厥。 …… “派快马向都察院、向内三院、向紫禁城禀报,英郡王阿济格抗旨,擅自带兵入京,武力进攻西直门,其谋反之意昭然若揭。本官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果断反击。现已诛杀镶白旗213名从逆之兵,并活捉逆首阿济格。” 四九城震惊! 一夜安静,只有巡逻队的马蹄声和打更人的梆子声。 都察院和内三院当起了缩头乌龟。 顺治派侍卫送来了一块玉佩,意思很明显,朕支持你。 五城兵马司所有人长舒一口气,赌对了!跟对上司,飞黄腾达,未来可期。 …… 南城,蒋府。 “夫人,老夫人来了。”绿珠见江南回府,赶紧低声提醒。 “我先更衣,然后去拜见。” “夫人不必更衣了,就这样去,反而更讨喜。” 厢屋。 文氏望着戎装在身的江南,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拉着她的手反复端详。 “好,好,是蒋家的好儿媳。” 婆媳俩聊了一会家常,文氏又摘下手腕的玉镯给江南戴上。 …… 江南走后,绿珠留下。 文氏又和她说了会话。 绿珠是她当初买回来的奴婢,又在自己身边长大,从小灌输各种观念,属于自己人。 所以说话更随意,更直白。 “少爷他是做大事的人,后宅你多操心,如果有事不方便处理,就来找我。” “是。” “那个晚春怎么样?” “是少爷从韩家胡同清吟小班买来的,据说是处子。” “哼,父子俩一个样。你平时看着点,该教训就教训,云儿府里甭管添多少个女人,你永远是老二。” “是。” 绿珠喜上眉梢,来自婆婆的支持很重要。 …… 正屋。 江南卸下盔甲、棉衣,又解开紧紧缠绕了5层的棉布条,如释重负。 花木兰的日子不好过啊。 正所谓:无甲一身轻,马放南山、兔出暗窟,血脉通畅。 “夫君,妾身今天真替你捏了把汗。” “无妨,我是看准了大势才下手的。”蒋青云压低声音,“阿济格此人在山西屠民八万,我这也算替天行道了。” 江南愣住了,她无法想象八万人是什么概念。 半晌~ 她才冒出一句:“夫君,妾身懂得少,过门前我爹叮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什么都听你的。” 房门被人叩响,俩丫鬟拎着水桶进来了。 “少爷,夫人,该沐浴了。” “这一天结束人都臭了,是该好好洗洗。” 江南俏脸一红,她也觉得自己被盔甲闷出味儿了。 …… 晚上,吹灯之后。 夫妻夜话。 “岳父大人走镖多少年了?走镖路线有哪些?” “20多年了,主要是北线,押运皮货茶叶,走西口去草原。” “往南呢?” “往南的商家都走大运河,不需要镖局。” 蒋青云不再言语,快速进入梦乡。 …… 次日清晨,阳光洒在四九城,积雪反光,白茫茫一片。 蒋青云起床后,才去都察院报道。 这就是官小的好处,不必夜里四点起床去正阳门内挨冻,等午门开启,上那劳什子的早朝,听些没营养的话。 一路骑马慢行,顺便看看南城。 正阳门外的大栅栏商业街如今大不同于以往。 道路破损被修补过,基本平整。 路边多了排水沟,方便排水。 良莠不齐的店铺也经过了整治,该拆的拆,该修的修,最后刷一层漆,看起来很清爽。 老字号店铺在商业街两侧,涵盖了衣食住行、金银字画、古董当铺、娱乐服务。 商业街的背后是各种小店面,消费低一些,各有特色。 更重要的是,安全! 南城兵马司会用棍棒教训一切胆敢滋事、打架、以及随地大小便的人。 这些是明面的变化。 暗地里的变化,鲜为人知。 整个南城,尤其是大栅栏地区,眼线密布。掌柜、小二、茶博士、戏子、轿夫、、贩夫走卒、乃至姬女都会将自己听到看到的有价值信息报告上去。 …… 进了正阳门,很快就到了都察院。 蒋青云撩起袍角,迈进门槛。 院子里的同僚们都在对自己微笑,一种谦卑的微笑。 “蒋御史~晚上一起喝酒啊。” “蒋御史~晚上一起逛八大胡同啊。” 很显然后者更有诚意,前者纯属场面话。 蒋青云只是抱拳回礼加以微笑,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 继续往都察院里走,遇到了已经卸任南城巡城御史的范承谟。 通道略窄,仅容一人通行。 蒋青云一动不动。范承谟突然想起了他爹的话,主动后退数步,让开了道路。 “你有急事,你先走。 “嗯。” 蒋青云一如既往的跋扈。 038 顺治母子的第一次翻脸 都察院内堂。 “拜见宁大学士。” “坐吧,喝茶。”左都御史宁完我的态度不错,但透着古怪。 蒋青云很有耐心的品茶,一口一口又一口,这茶真好喝,爱不释手。 官场之人嘛,玩的就是个定力。 谁先急,谁先输。 见这小子迟迟不开口,宁完我实在忍不住了,把茶碗一放,清了清嗓子。 “蒋御史,你可是把天捅破了。今儿早朝,兵部右侍郎弹劾你狂悖,结果皇上大怒,当廷赏他流放宁古塔。” “下官之忠心,日月可鉴。” “对了,可能你还不知道吧,皇上在早朝时亲口定了阿济格死罪,菜市口斩首,还要抄他的家。” …… 一切都如历史上发生的那样。 这就是穿越者的唯二优势之一——信息优势。 此外,蒋青云发觉20年的单位经验在大清朝挺好使的,稍微融会贯通,版本基本兼容。在大清朝遇到的所有人他都能找到对应的同事、上级、或者下级。 科技落后造成的影响其实也没那么大。 虽然没有自来水,但是有丫鬟。 虽然没有互联网,但是有丫鬟。 虽然没有汽车,但是有丫鬟。 虽然没有空调,但是有丫鬟。 虽然没有电,但是有丫鬟。 虽然没有洁白的卫生纸,但是有丫鬟。 当然,这里的丫鬟是泛指,涵义是丰富的。只是表达一个概念:对于极少数人来说,丰富的人力资源可以替代绝大多数工业品。 …… 见蒋青云失神,宁完我轻声咳嗽两声。 “小蒋啊,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及时说出来,本官还是很看好你的。” “谢总宪。” 宁完我见这小子脸上并无限感激之情,对其又多了一条评价——不信场面话,信利益。 “这一次你干的不错,手底下肯定有不少立功的弟兄吧?” “有,二三十个呢。” “都报上来啊,本官尽量都给个前程,实在安排不了,就多发点银子。” “下官谢过总宪大人。” 这次,蒋青云的态度明显不敷衍了。他离座拱手,弯腰的弧度里都是感恩。 …… “老夫还想跟你商量件事,以后你在准备搞哪个人之前,能不能先私下里和老夫透个气?像昨天,你就搞的老夫很被动。” “都怪下官考虑不周。” “倒也不是怪你,昨儿个老夫在东直门外迎摄政王灵柩,西直门的事一传过去,同僚们个个都望着老夫~老夫一头雾水啊。” “总宪放心,下次,下官一定提前报备。” “好。都察院有你,那就是如虎添翼。” “下官认为还不够,对百官的监察力度还可以加强。” “加强百官监察,老夫是认同的。对了,小范御史最近在积极活动想换部,你怎么看?” “有其父必有其子,您可千万不能让范承谟跑了。如今多事之秋,他要是跑了,咱们可就少了一个替罪羊。” 宁完我一口茶水喷出来。 “不至于不至于。” “你应该说,他要是走了,都察院就少了一个奥援,老范总得替小范着想。”宁完我擦擦嘴:“来啊,包半斤茶叶给蒋御史带走。” …… 谈话结束。 宁完我心很情愉快,他自觉摸透了蒋青云,了解到了他的官场敌人有洪承畴,有范文程,还有多尔衮的党羽。 麾下有一猛犬,对自己的位置大有裨益。 在京汉臣三巨头,这小子就有两个敌人。 看来顺治7年,朝中腥风血雨不会少哟。 3日后。 京师戒严取消。 多尔衮的尸体被火速安葬,极尽哀荣。 阿济格以谋反罪被处死在菜市口,家人被流放,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海中。 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上层都知道,风暴还在后头呢,处决阿济格只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黑潮罢了。 …… 紫禁城。 母子俩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太监宫女们瑟瑟发抖,跪伏不敢抬头。 “福临,多尔衮已经死了,俗话说人死账消,你何必还要苦苦纠缠呢?” “额娘,多尔衮狼子野心,他一直想当皇帝啊,如果他有个儿子,只怕早就带兵逼宫了吧?” “可终究还是你赢了,你要大度!” 顺治眼睛里几乎喷火。 “朕的皇考是太宗皇帝,不是他多尔衮,皇父摄政王是他强加的头衔。朕若不把他的尸骨刨出来,不把他的罪行公布于众,百年之后天下人会怎么评价朕,懦弱!胆怯!认贼作父!” 孝庄气的浑身哆嗦,她扶着桌角,平复心情后,缓缓说道:“福临,皇帝不是常人,要能忍寻常人之不能忍。你说的没错,多尔衮确实僭越,他对你是有亏的,但他对大清是有功的。” “额娘,孩儿心意已决。” “好,好,你已经亲政,朝政你自己看着办。” 孝庄扭头就走~ 留下顺治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他很痛苦,很愤怒,一种莫名的羞辱感笼罩全身。 …… 14岁,已知人事。 当晚就寝,他的梦里再次出现了各种奇怪的剧情。 例如: 多尔衮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一屁股坐到龙椅旁搂着自己的肩膀说,吾征服了乃母,汝能奈我何? 瞬间,强烈的羞辱感直接把小皇帝电醒。 甚至在醒来之后,顺治都能感受到梦境里那强烈的刺激感。 “来人。” “奴才在。” “明日清晨出宫,召济尔哈朗、索尼、蒋青云,早朝之后,朕要在御花园见他们。” …… 次日早朝之后。 御花园,亭子里。 “臣济尔哈朗、臣索尼、臣蒋青云拜见吾皇。” “三位爱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坐下说话。” 石头桌旁。 君臣4人就坐,侍卫们都站的远远的。 “朕想把多尔衮的尸骸挖出来明正典刑,三位爱卿怎么看?” 郑亲王济尔哈朗心里一惊,索尼犹豫不决。 这俩人虽然一直被多尔衮打压的很惨,但总觉得开棺戮尸有点过意不去,容易引起朝野物议。 蒋青云: “臣觉得还不够,开棺戮尸、文武议罪之外,还应该肃清其暗藏在八旗当中的党羽。” “我一直认为,在京师八旗当中隐藏着一小撮阴谋分子。” 039 我需要同志! 凛冽的寒风吹进御花园,穿亭而过。 大概是蒋青云的话太过骇人听闻,顺治有些懵,索尼的表情好似见了鬼。 济尔哈朗毕竟是老资历亲王,他皱起了眉头。 “蒋御史,怕是有些危言耸听吧?” “王爷,倒不是下官为博仕途故意作惊悚语。下官是的真觉得在咱们八旗内部有一股暗流在活动。” “你是意思,旗人也会反旗?” “对!”蒋青云很认真说道,“宋人可以反宋,明人可以反明,旗人为什么就不能反旗呢?王爷,这是障眼法啊。” 济尔哈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索尼感觉自己后背阴风阵阵。 “爱卿此言确有几分道理。你认为是哪些人?该如何分辨?又如何能保证不冤枉一个好旗人,同时不放过一个坏旗人。” 顺治的思维还是蛮缜密的。 蒋青云心中窃喜,低声道:“臣有一计。 …… 2日后~ 通政司告诉所有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地方督抚,需就“如何正确处置皇父摄政王的身后事”上书。 秘书院负责收纳所有上书,不作批复,直接转送御览。 之后,四九城里又贴出公告——凡旗人皆可上书,不论官职高低。 一时间,炸了锅。 酒楼、茶馆、青楼,八旗子弟们一直热衷于参与这种事,感觉就是当成自己家的事了。 有议题,就有观点。 有观点,就有分歧。 小半个月~四九城就出现了3伙人。 一伙支持多尔衮,支持身后哀荣,成员以两白旗和正蓝旗为主。 一伙反对多尔衮,认为哀荣过重,应该追回,这一伙占比最多。 最后一伙缄默,占比最少。 三伙人争辩不休,经常有过火言论。 正黄旗都统索尼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危险气息,干脆一病不起,上朝都不能。太医院诊断为,很严重的风寒入体。 索府上下,关门谢客。 …… 吏部衙门。 蒋青云再次登门,照例给熟悉的门子一锭银子。 “咦!” 熟悉的声调,熟悉的路,熟悉的人,真好啊。 这一次,由吏部文选司郎中姬正亲自接待,旁边还立着老熟人——周绍。 走流程,递银票,拿官照。 蒋青云虽然跋扈,但也遵守潜规则。 忙活了半个时辰,再出门时他就是从五品了,进步的很快。 …… 中午,是私宴。 地点选在大栅栏街区新开业的致美楼顶楼。 蒋青云和周绍二人对面坐着,4个热菜1个火锅,再烫壶黄酒。算不得奢侈,但够了。 “周兄,可曾想过入仕?” “年轻时候颇为上心,如今兴趣寥寥。我自己就在吏部当差,流程烂熟,只要银子和关系到位,我大概率能求个八品芝麻官,领几十两的岁入,然后去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蹲着,对上阿谀,对下苛刻。何必呢?” 蒋青云笑笑,知道他是心里话。 火锅开始咕嘟咕嘟。 周绍拿起公筷夹满薄薄的羊肉,在锅里稍微一荡,提起放入芝麻酱碟子,换筷子夹起送嘴里。 再一口黄酒。 笑道:“蒋老弟,这是南酒。” “哦?” “不信,你找掌柜的问问,燕京黄酒不是这个味。” …… 掌柜的弯腰浅笑:“周师爷厉害,确实是小店新进的江南黄酒,想着给您尝尝家乡的味道。” “你如何知我籍贯?” “四九城的师爷一大半是绍兴府人,错不了。您老还满意吗?” “鲁菜很地道。” “那您慢慢喝着。”掌柜的颇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周兄,还是入仕吧!” “嗯?” “想做事,就得当官。想做大事,就得当大官。活动关节的银子不够,我来想办法凑。不去地方,首选京城各部,如果去不了,大兴、宛平也行。” “图什么?” “图个轰轰烈烈、恣意豁达。天下终究需要有人来做点实事的,我一个人不行,我需要同志。” “同志是什么意思?” “志同道合!” “青云老弟,你怎么看待钱财女色?” “如果把仕途比作火锅的话,钱财是木炭,女色就是这碟芝麻酱。” …… 蒋青云透过火锅雾气望着陷入沉思的周绍,并不催促。 他左手端碟,右手执筷子轻轻一推,堆的像小山的羊肉片全部落入沸腾的汤里。 静置2秒~ 竹漏勺下锅那么一舀,羊肉全部出水,沥干汤汁,倒在空碗里。 “给!” 周绍笑了,他头一次见这种大开大合的吃法。 蒋青云吃的很欢,偶尔蘸点芝麻酱或者韭菜花酱。 周绍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 “蒋大人,干!” “干!” 两人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楼下掌柜的听见了很是愉悦,大人笑的开心说明吃的满意。 在南城做大买卖,蒋御史就是头顶的天,整个南城的炭行、菜行、运输行、粪行、水行、瓦行,背后都是蒋大人的乡下亲戚。 不过,他一点都不反感。 堂堂御史的亲戚们在这些苦哈哈行业刨食吃,说明什么?说明蒋大人两袖清风啊,他明明可以抢的。 …… 半个时辰后~ 上楼打扫的伙计咚咚咚下来了。 “掌柜的,蒋大人留下的碎银。” “哎哟喂,这可如何是好。快、快追,把钱还回去。” “掌柜的,上次你让我追,我好不容易追上了,人家没要,我又拿回来了。” “你懂个屁,他可以不要,我不能不追。快!追!” 伙计得了10文钱的赏,麻溜的出门跑步了。 他当然是想不通的,如果他能想得通这里面的艺术含量,他就不是伙计而是掌柜的了。 鲁迅曾经说过: 在官场,有些事大家都知道没有结果,关键是过程。你做了,有人看到了过程,就够了。 …… 晚上,还是吃酒。 兵马司出面包下了一间档次普通的饭馆,环境一般,胜在油水充足,烧刀子够烈,海碗够大,人情够厚。 蒋青云一身布袍,头发半披,没半点文官模样。 现场发赏银,发到每个人手里。 心腹赵泽生及时充当捧哏:“大人,朝廷给这么多?” 他拿了120两。 一旁的周仓放下卤猪蹄:“扯淡,朝廷给的仨瓜俩枣够个啥,今儿赏银的一大半都是大人找山西老抠借的。” 现场鸦雀无声。 “大人,以后还钱咋办?” “本官两袖清风,没钱!不还!就不还!大不了把兵马司衙门给他抵债!” 众人哄堂大笑,小团体的凝固力再上一个台阶。 040 祥瑞! 西城口袋胡同,乔家票号。 “赵指挥,是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奉蒋青云蒋御史大人之令,借点银子。” “要多少?” “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借三万两,借期1年,利息嘛,随行就市。” 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的朝奉犹豫了一下,陪着笑脸解释。 “赵大人,小号只能先给你兑一万两。其余两万两要请总号大掌柜签字后才能出库,这是票号的规矩,真没办法。” 赵泽生盯着他:“多久?” “一个月吧。” “好,草拟文书吧。” …… 大栅栏,曹家票号。 掌柜的一脸惴惴。 “赵指挥,您老怎么亲自来了,快请坐,上茶。” “我来还钱啊。” 掌柜的眼眶红了,他没想到蒋御史这么仁厚,居然主动还钱,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御史大人为国操劳,小号不要利息,只收本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对对,只收本金3000两。” 点验银锭,销毁借条,写下收款单。 之后,赵泽生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曹家票号。 …… 出了曹家票号。 赵泽生遵照上司吩咐,给周绍送去1000两,给伤残死亡的弟兄们家里各送去20两。 赏银多、伙食好。五城兵马司的弟兄们对蒋御史爱戴有加,日常巡城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再不卖命就真说不过去了。 人终究还是有良心的。 这一天都在路上跑,银车越来越轻,人心越来越重。 赵泽生有点想不通上司如此拆东墙补西墙,日后怎么收场。 于是问道: “松二,你说咱大人这样借钱,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以后怎么办?晋商毕竟是皇商,他们能把官司打到御前的。” 管所有厨房的正红旗人松二笑的很诡异。 “赵大人不用担心,咱大人英明着呢。” …… 正说着,马车行驶到了天桥。 人山人海。 “赵大人,您瞧~” 围观的人群中间,有一俊俏小姑娘正在杂耍抛球,先抛3个,然后是4个,5个。 赵泽生望着那一串球在空中眼花缭乱,就是不落地。 他瞬间灵光一闪,激动的低声说道。 “我明白了,不落地就行。” 松二忙着看热闹。 “大人,咱给点赏钱吧?” “给!必须给!” 赵泽生摸出一小角碎银子丢给松二。 松二拨开人群,走到最里圈,举起银子,声音洪亮。 “南城兵马司,赏~” …… 这一带头,围观的人群也跟着慷慨解囊,一时间空中铜钱乱飞,卖艺的父女俩欢喜的紧。 从南到北,他们处处被地痞无赖收场地费,唯独在南城天桥没遇到。 他们只当是天子脚下,宵小之辈全部消失,却想不到是南城兵马司手腕狠辣,以至于江湖好汉无人敢到南城立棍。 老汉拿着铁盘接赏,不停鞠躬感谢。 当啷~ 一粗壮汉子丢下5钱碎银子。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老人家,早点换个地儿吧。此地兵马司指挥好色,尤其喜欢舞枪弄棒的女子。” “是是。” 老汉心想,这哪是坏事,分明是大好事。若是遇上那口味刁钻的命官,自家女儿就享福了。 做官家的妾,不比餐风露宿强多了。 换什么场地,就不换,就不换。 …… 说话提醒的是斧头帮帮主燕谋。 他上次刺杀蒋青云未遂,死了俩弟兄,自己身中两箭,躲到乡下养伤小半年,如今又乔装打扮回来了。 按照常理,江湖帮会刺杀朝廷命官,无论成败,事后都会受到官府最严厉的打击,海捕通缉文书至少贴500里。 前些天…… 斧头帮的弟兄们天天脑袋枕刀,随时准备跑路。 结果风平浪静,官府压根没反应。 以至于几位当家的都来质问自己:“帮主,是不是你的幻觉?你真刺杀了吗?” 问的次数多了。 燕谋也产生了幻觉,时常自言自语:“我刺杀了吗?” 但背后的箭伤疼痛肯定不是幻觉,伤口发炎差点要了半条命。 故地重游,燕谋望着热闹整洁的正阳门外大街恍如隔世,那狗官种痘难道不是想清除人口吗?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帮主,不如算了吧?民不官斗,咱们弄不过的。” “嗯,先看看。” 众人默默隐入人群,东张西望。 …… 腊月二十五。 一支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按照既定安排,从南城出发,目的地——紫禁城。 前面有骑兵开道,后面有步兵维持秩序。 一路吹吹打打,唢呐奏鸣、锣鼓喧天,道路两侧人山人海,围观的都是旗人。 “这是干嘛的?” “南城报喜的队伍,去紫禁城报喜。” “蒋御史可真是个妙人。” “人家呀真是会做官。这一搞,怕是又要升官喽。” …… 蒋青云骑马跟在队伍后头,身边照例带上了戎装夫人,娶她回来就是为了24小时贴身保卫自己的。 老娘对此十分赞成。 老爹嗤之以鼻,托人带话,想学点战场拼杀的真本事就去找他。 可蒋青云深知,要练武先增肥。不胖个30斤乃至50斤,就无法突破现在的武艺天花板。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落后自己半个马身的周仓,黝黑肥胖,盔甲都快撑爆了。 “青云哥?” “让唢呐再加把劲,每人加一个肘子。” “好嘞。” 肘子一出,唢呐手瞬间疯狂。 那穿透音,紫禁城内隐约可闻。 世人皆以为此次庆祝游行是拍顺治的马屁,却不知,蒋青云暗藏杀机,他是要借机把洪承畴架上火堆。 汉奸可恨。 洪承畴这种统帅级别的汉奸更可恨,干掉他,也是为南明减轻压力。 …… “皇上,南城队伍来了。” “走,朕亲自去瞧瞧。” 顺治按捺不住心中狂喜,迫不及待的要欣赏他亲政后的第一个祥瑞。 没错,蒋青云上书就是这样说的——明君亲政,必有祥瑞。 谁敢说没有呢? 内三院送到御前,顺治扭捏了半天,决定体验一下祥瑞的感觉。 人嘛,谁还没点心理需求呢,皇帝的心理需求其实更强,其中缘由十分微妙,暂不赘叙。 午门! 顺治望着缓缓开来的游行队伍,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心脏砰砰跳的像是宫里的启蒙女官爬进龙帐那一瞬间~ 041 从今天起,做一个不受惩罚的好人 顺治低声问道:“蒋御史呢?” “回皇上,好像没看见,要不奴才们去找找。” “不必了。“ 顺治背着手,挺起胸膛,努力装出大人模样,就望着那热闹的游行队伍逐渐靠近。 如此新鲜的事物,闻所未闻。 从古至今,有凯旋的军队游行,有科举的士子游行,唯独没有小民啥事。 侍卫们有些不安。 “皇上,拦住他们吧,奴才们怕不安全。” “朕就这么不得民心吗?” 顺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就把侍卫们吓的再也不敢多嘴了。 …… 游行队伍分好几段,走在最前面的全是年轻女子。 顺治看的心痒痒的,他总觉得民间女子比紫禁城的宫女漂亮。 一排女子走出来,统一的服装,统一的高矮,统一的妆容,统一的步伐,令人眼前一亮。 分别端着铜盆、白毛巾、镀金剪刀、还有各色绸巾。 “请皇上剪彩。” 顺治大步走过去,先在第一个姑娘端着的铜盆里洗洗手,再在第二个姑娘端着的白毛巾擦拭。 接过第三个姑娘递过的镀金剪刀。 走到一红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牌匾前,咔嚓,那么一剪。 红布散开,露出了牌匾上面的字——“麦子熟了3000回,击败天花第一回。” …… 一刹那,午门前安静好似炕头。 无数目光投向了小皇帝。 顺治望着这行字,整个人兴奋的直哆嗦,眼眶微红,热血沸腾。 他激动的宣布:“祥瑞,这是老天降给我大清的祥瑞啊。”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下跪,高呼万岁。 欢呼如海浪。 顺治沉浸在极致的心理满足中,什么金银珠宝,什么后宫三千,都抵不过这民意爱戴啊。 朕,果然是明君啊。 …… 游行队伍的第二部分,上场了。 遍布皱纹的老汉们每人捧着一个碗,碗里是各式民间常见吃食。他们浑浊的眼睛里饱含眼泪,就这么深情的望着顺治。 无需多言。 无需演技。只需稍微回忆生活的苦难,即可浑然天成。 顺治激动的走过来:“诸位老人家,都起来。” …… 手捧各色绸巾的姑娘们又过来了。 8条绸巾,和八旗的八种颜色正好对应,挨个给顺治围上。 顺治十分受用,他觉得蒋青云调教女人很有一手。但这个话题过于尴尬,开不了口。 突然~ 顺治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姑娘,很像是微服私访八大胡同时,那个倚栏唱歌的姑娘。 他就失了神。 “皇上!”一旁的小太监低声提醒。 顺治惊醒,立马否决了刚才的猜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姬女怎么可能出现在紫禁城前。 不过此女打扮确实挺勾人的,单罗裙、纤柳腰、背直肩瘦、面如桃花、一支朴素的木簪拢起长发。 别说14岁的少年人,就是41的老年人也觉得很好看。 范文程腹诽:伤风败俗。 但他不敢弹劾,因为风向不利。 …… “皇上有旨,所有人赏内帑银一两。” 内帑银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在京城不算什么,拿回老家县里就是镇家宝器。 往堂屋显眼处一放,哪个收税的衙役敢上门,直接大嘴巴抽他丫,抽完了衙役还得求饶。 封建皇权,绝对是拉虎皮扯大旗的核武器。 此次活动的总导演——蒋某人,今日格外低调谦逊,远远的站在队伍最后头。 快结束时,他和顺治目光隔空交汇了一下。 君臣相得,就在此时。 …… 当日,游行队伍沿着四九城又绕了三圈。 回到南城兵马司,蒋青云再次警告所有人。 “你们记住了,今儿的事如果谁敢说出去,九族就没了。忘了今儿的事,打死也不能记得。” “是。” 姐儿们拿了赏银各自回巢。 她们都是蒋青云从八大胡同里挑出来的。 没法子,当下除了这帮姐儿,四九城还有什么女人能撑起这种场面?蒋青云倒也不怕,谁敢揭出来谁就是啪啪打皇帝的脸。 只要大家都不敢说,顺治就只能闷在鼓里。或许,咱家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指鹿为马”吧? 小小测试! 大有裨益! 蒋氏职场法则一:牢牢把握最大的政治正确,什么品级的官,我都敢冲! 蒋氏职场法则二:对待上司的尺度,是在顺毛撸和取得自身利益最大化之间找到平衡点。 蒋氏职场法则三:胆子要大,不要害怕。 …… 次日, 顺治召洪承畴入宫。 “爱卿,内城种苗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就立刻开始你!” “皇上,内城都是旗人,兹事体大,还需谨慎。” “谨慎什么?” “种痘无万全,或有失败。” “偶有失败朕都能理解,你放手去干。给你6个月,6个月后,朕要去天坛昭告全天下,朕!战胜了天花!” 望着满面红光的小皇帝~ 洪承畴心里暗暗叫苦,作为一个成熟的高级官僚,他本能的想多拉垫背的。 “臣请太医院配合,把控质量。” 顺治琢磨了一下,居然答应了。 “宣,太医院使吴庸。” …… “吴庸,你对此次内城种痘有信心吗?” “回皇上,臣对自己的方子有十二分的信心,况且有南城几十万百姓测试在前,可谓万无一失。” “好。” 洪承畴惊诧的望着吴庸,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不对,这不对啊。 吴庸肃然拱手: “但,臣还有一请求。” “请讲。” “臣是医家,眼里揉不得沙子,倘或洪尚书生产的痘苗不合格,臣这儿绝对不会给通过。这既是为了大清,也为了良心。” “嗯,朕准了。” 顺治点头,他觉得很有道理。 …… 出宫之后,吴庸拒绝了洪承畴的邀请,独自坐上马车离开。 洪承畴呆立原地许久,心中惊涛骇浪。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挖陷阱的人可能很多很多,有蒋青云有吴庸还有顺治。 人影幢幢。 …… 2日后。 德胜门外数十里,一处由军营改造的临时产苗作坊。 气氛紧张压抑。 “全部不合格,统统不合格。” 吴庸叉着腰斥责,身后是同仇敌忾的太医院众人。 洪承畴眯起眼睛,冒出一句。 “本官明白了,你原来是存的这个心思,你就是在故意找茬。” “尚书大人慎言,不合格理由有4条,本官给你细细道来。第一~” 吴庸口齿清晰,所指出的问题也确实存在。 “整改,按照吴院使所说全部整改。”洪承畴强忍怒火。 …… 5日后。 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 10日后。 同样的情况再次再次上演。 042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九州无英雄 “姓吴的,你这样是会误了皇上大事的。” “姓洪的,我是个有良心的大夫,我不可能放弃大夫的原则。不行,就是不行。”吴庸丝毫不惧,反唇相讥,“你弄一群大字不识脏的像猪一样的绿营兵在这干活,你是准备治病?还是害人?” 正吵着。 吴庸眼尖,突然揪住一个病恹恹的兵丁,一把撕开其号服,此人身上红痘密布。 众人瞬间倒吸凉气。 “天花已经在你的作坊里大肆蔓延。你洪承畴还有脸弹劾我?走,到御前去打官司。” “我***。” 洪承畴和吴庸扭打在一起。 洪督师毕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长拳频出,打的吴庸鼻血长流。 一边打,他还一边骂:“你这个庸医。” …… 紫禁城,乾清宫。 顺治连摔了好几个瓷瓶。 “洪承畴,你简直狂悖,吴庸是太医院使!他是给皇家看病的御医!你怎么敢殴打他?” “臣死罪。” “现在你告诉朕,你的痘苗到底有没有问题?” “回皇上,或许不如南城的优质,但也是可以用的。” “到底能不能用?” “能!” “好,朕就再相信你一次!” 洪承畴失魂落魄的走出乾清宫,望了一眼天空,阳光很好,很刺眼,但身上有点冷。 …… 正月初八。 南城,兵马司胡同,蒋府。 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洪承畴之子、礼部主事洪士铭,当初就是他去针线胡同提亲的。 如今再次上门,略显尴尬。 文氏出面以礼相待。 一番寒暄后,洪士铭终于说出了来意。 “家父十分青睐青云老弟,经常称赞青云老弟是四九城罕见的青年才俊,此次登门拜访,是希望两家能结为秦晋之好。” 文氏尴尬微笑:“谢尚书大人抬举,可是犬子已经娶亲了。” “无妨无妨,家父的意思是,做妾。” “什么?” “吾有一妹,聪慧明艳,愿与青云老弟为妾。” 这态度可谓是低到尘埃里去了。 “夫人,还请再三斟酌。” 洪士铭起身,拱手到底。 …… 送走了洪士铭,文氏急匆匆找到蒋青云,转述此事。 “云儿,洪家目前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吗?” “娘,您厉害啊。” “别绕弯子。” “洪承畴现在进退两难,他现在担负的差事就是一巨坑,不辞,必死。辞,也是个死。” “可你在南城种痘不是挺顺利吗?” “娘,我的苗和他的苗不一样,我压根就没用太医院的方,而是自创的更优方子。可即便如此,南城百姓也有3000余人出痘了。” “南苑收容所明明只有两三百号病人,而且多是轻症。” “娘,我把其他病人疏散到了直隶各县。” “你简直胆大包天。” “娘,我们全家也种了同样的苗,我们一样有可能失败,有可能死亡!一视同仁,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公平!” 文氏低声问:“所以,一旦实施,内城的情况会更糟糕,病患可能数倍乃至十倍于南城,对吗?” “各安天命吧。” 蒋青云微笑,露出森森白牙。 …… 文氏沉默了会,抛下一句:“我再给你物色一房妾吧?” “哪家的?” “从江南给你物色一个东林党旁支家族的女孩子。” “娘,之前你不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像绿珠这般的女子就很好吗?” 文氏摇头:“那是两码事!你现在走的路很危险,需要盟友,就必须要联姻!” “道不同不相为谋,意见相左怎么办?” “只要上了船,往哪儿开就由不得他们了。你可以做东林党魁,谁不支持就开除谁东林籍。” …… 文氏走了。 留下蒋青云独自在书房静静思索。 对啊! 东林党人现在大部分还在世呢,这帮人无时无刻不想重新跻身朝堂。 娘若通过长洲文氏给他们铺一条有希望的路,这帮人怎么可能拒绝呢? 联姻,古老而有效。 自己一旦高升。届时,可以让这帮人在银钱和舆论上加以援手。 至于说以后的分歧,大不了以后再说。 总之,党魁有资格清理门户,重新定义东林党~政治嘛,就是这么回事。 妙,妙啊! “绿珠,笔墨伺候。” 绿珠依旧一身翠绿,衣裳紧身,手脚麻利。 蒋青云握笔,一挥而就。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九州无英雄。” “少爷写的字真好看。” “拿去烧了。” “哎。” 蒋青云有个很好的习惯,除了公文,其他随写随烧,从不留作品。 著名学者施耐庵曾经说过:工作要留痕,生活不留痕,留痕是一种态度,不留痕是一种智慧。 …… 曹玺,正白旗包衣。 他有个曾孙子,叫曹雪萍。 此时,刚从山西前线归来的曹玺被带到了南城兵马司接受询问。 “曹玺,有人控告你的军功都是假的,你在山西战役中贪生怕死,坐视友军落难却不援助。可有此事啊?” “御史大人,奴才冤枉啊。奴才追随皇父摄政王转战3州4县,素来勇猛,这是有口皆碑的。” “大胆,谁的口?谁的碑?曹玺,你踏马一个包衣出身的奴才也敢在本御史面前大放厥词。掌嘴!” 狱卒立马跳出来,正反正反抽了4个大嘴巴。 借助清算多尔衮案杀了包衣曹玺,也算名正言顺,日后也就不会有《红楼梦》。 那样的话~ 《金瓶梅》很有希望替补进入四大名著之列,从而教化读者、引导后世风气,也算是为笑笑生前辈做出了一点贡献。 园子戏距离普罗大众还是太遥远了,市井就在身边。 …… 曹玺被扇的鼻血长流,惊恐不安。 他猛然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朝廷反悔了,要重新定义皇父摄政王?打压两白旗? “大人,奴才屈啊。” 望着嚎啕大哭的曹玺~ 蒋青云起身,拂袖而去,下堂时给悄悄的站在侧边的赵泽生使了一个眼色。 赵泽生走下堂,笑容可掬。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曹玺面前。 “曹玺,现在没有其他人,我跟你说点心里话。” “你也不必紧张,军报嘛有水分是很正常的事,大明遗风嘛。我们大人也不是怪你,你呀只要老实认个罪,把水分挤掉就没事了。” 043 不看反书的后果 望着和蔼可亲的赵泽生,曹玺心里灵光一闪。或许是家里使银子了,走门路了,他在故意给自己放水。 见他眼神闪烁,赵泽生又鼓励的点点头。 “大人慧眼如炬,小的那份军功确实有点水分。” “哎,这就对了嘛。本官去叫御史大人回堂。上官询问下官,要的只是一个说实话的态度。” 曹玺表情纠结。 “大人,冒报军功是重罪。” “不向朝廷交心才是最严重的罪。”赵泽生表情严厉,“本官再提醒你一下,摄政王死了,皇上有意把你们正白旗和两黄旗并列,组成上三旗,由皇上亲领。上三旗旗人,最重要的是一个忠字~” “小人明白了,小人有罪,小人交代。” …… 没一会,蒋青云再次回到大堂。 一边翻阅军报一边问道: “曹玺,前线军报记载,你在朔州杀明军千总1人,把总2人,士卒132人。在潞州杀明廷知县1人,衙役5人,士卒241人。可是真事?” 曹玺连忙答复:“小人冒报军功,这些其实是奴才和麾下将士共同所杀。” “那你一人亲手杀了多少?” “40人。” “用的是什么兵器?” “奴才的佩刀。” “杀这40人,你一共用了几把刀?” “一把。” “中途不曾换刀?” “不~不曾。” “本官看你体型偏瘦,你又是如何杀得这40名敌兵?” “奴才就凭着一股子血性,此外,或许明军士卒当中有刚被裹挟进去的百姓,所以比较好杀。” 负责记录的书办一刻不停,微微抬头。 “大人,记录完毕。” 蒋青云点点头:“让他画押。” …… 曹玺忐忑不安看完笔录,写下:以上内容与我所述完全一致,正白旗下包衣,曹玺。 然后摁上手印。 书办收好,又换上一张空白纸。 蒋青云继续询问: “曹玺,本御史素来刚正不阿,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说你曾连杀40人中途不曾换过刀,你知道这个说法有多荒诞吗?” 曹玺懵了。 他还真不懂,他就是个负责后勤的包衣。 “曹玺,《水浒》看过吗?” “奴才从不看反书。” 蒋青云指着站在大堂两侧的兵丁。 “你们告诉这位不看反书的曹爷,连续杀人中途为何要换刀?” “回大人,砍人之后,刀刃卷的厉害。再好的刀,再好的技术,也没法连续砍40人。” …… 曹玺陡然色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忽悠了。 然而此时,赵泽生已不在堂内。 蒋青云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曹玺,老实交代,你的军功是花多少银子买的?又是走了谁的路子?如果不交代,南城兵马司十八道特别残酷的刑罚等着你。” “正白旗参领尼勇,他收了奴才120两银子。” 曹玺心理防线全部崩溃,瘫坐在地上。 “尼勇?他已经战死了,死人肯定是无法追究责任的,你先画押吧。” 曹玺望着眼前的笔录,只觉手中那笔有千斤重。 蒋青云指着现场其余几名待审的两白旗军官。 “你们谁愿意签字见证?站出来,签完字立刻释放回家。” 一人默默出列,他是镶白旗骁骑校庆周。 蒋青云没有食言,立即将其释放。 曹玺心理彻底崩溃,手掌哆嗦着签下名字,摁下手印。 …… 埋下了这个伏笔,蒋青云如释重负。 蒋府。 他在躺椅上,三花猫又上来了,毛茸茸的蹲着,跟着主人前后摇摆。 蒋青云一边撸猫,一边复盘最近的布局。 在洪承畴彻底搞砸内城苗事之前,“山西冒功大案”就查到曹玺为此,引而不发,等待后续。 通过曹玺案给顺治心里种下一个多疑的种子,征讨山西的清军军功皆存疑!两白旗的忠诚更是存疑! 种子埋下去,或许一时不会破土,但早晚会破土。 多疑之树会在顺治心中疯长,枝繁叶茂,阴影越来越大,直到笼罩整个八旗。 更刺激的是,自己还会源源不断的洒下种子。 直到有一天,顺治从心底长出恐怖森林。 …… 德胜门向北数十里。 “临时制苗作坊”气氛压抑,一排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辕门口。 传令兵一边敲锣一边吆喝。 “尚书大人有令,哪个汛误了产量,第一次,把总斩首。第二次,全汛皆斩。” 想跑是不可能的。 周围有骑兵巡逻,对逃兵杀无赦。 虽然太医院的方子被书办抄写了上百份,早晚诵读,中午诵读,试图灌输到他们的脑袋里,但这些粗坯绿营兵还是一头雾水。 21世纪都不曾焐热了生物学,17世纪就更加别想了。 一把总召集手下开会。 “弟兄们,事到如今,大家想活命就听我的。反正咱也不用,真的假的关咱吊事,胡乱弄些交差。”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 产量开始飙升! …… 洪承畴最近极易发火。 蒋青云的南苑制苗所已被解散,他派兵到天桥寻人无果,那些往日扎堆的江湖游医全部消失了。 蒋青云甚至拒绝了自己女儿做妾。 这是摆明车马要和自己干到底了。 “不等了,咱们先给正蓝旗的一部分人试用看看效果,你去请正蓝旗旗主信亲王配合。” “爹,如果您现在装病,朝廷会怎么处置?” “罢官削爵,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洪士铭脸色灰暗,半天说不出话,似乎全身的精气神被抽走了。 洪承畴毕竟是做过五省督师的人,城府更深,挥挥手:“速速去办。” …… 笛卡尔说过:妄图用恐怖催生科学的人,最终都会失败! 洪承畴这种无视科学的蛮干行为注定是要失败的,但在失败之前,他一定会垂死挣扎,妄图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的。 比如说,正蓝旗小范围试验。 信亲王多尼亲自坐镇现场。 他是多铎的儿子、多尔衮的侄子,身份很尴尬,但在父亲死后公开表达了对顺治的忠心。 顺治赐他亲王爵,但把“豫”改成了“信”,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多尼是没有其他选择的,他必须配合洪承畴。 望着惴惴不安的众将佐,他必须做出表率。 “本王第一个来。” 044 两世为人的致命弱点 医士把一团棉花轻轻塞进多尼的鼻孔。 “请王爷回府歇息,这几日您可能会发低烧,待低烧结束,您这辈子都不会得天花了。” 旗主带头,其余人自然不好推脱。 都统、协领、参领、佐领们排着队,挨个让医士把棉花塞入自己鼻孔,然后离开。 “王爷大义,下官感激不尽。” 洪承畴拱手道。 “亨九,兹事体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可千万要上心,若能像南城那般就很好。旗内偶有不满,本王也会尽量压制。” “下官恭送王爷。” 信亲王多尼上马,叹了一口气,纵马回府。 …… 京城试点,首选南城。 内城试点,首选正蓝旗。 逻辑很简单,命贱的先上,命贵的后上。 午门游行的意义在这一刻终于显示出来了,舆论预热,人尽皆知。 紫禁城,乾清宫。 太医院使吴庸虚弱地迈过门槛,脸上贴着膏药,胳膊吊着纱布,整个人看起来狼狈的不行。 “臣拜~” “算了算了,赐座。“ 顺治一看你人都这样了还跪个屁,老实坐着吧。孝庄多次教诲,对太医对御厨要客气些,不能让他们心存怨恨。 …… “吴院使,朕请你来是有一件事一直下不定决心。你说,朕和太后还有宫人们需要种痘吗?” “皇上和太后乃万金之躯,不宜涉险,无需种痘。但宫人们需种~” “为何?” “倘或四九城的旗民还有宫人们都种了,京城就再无天花病人,危险自然就消失了。” “原来如此,朕明白了。”顺治赞叹道,“吴院使,你能如此深入浅出的剖析问题,由此可见,你的医术绝不亚于华佗。” “不敢不敢,臣这点医术不及华佗之万一。” “你去准备吧,朕给你口谕,紫禁城除了太后和朕,人人必须种苗。” “嗻。” 吴庸晃悠悠离开乾清宫,慢悠悠离开紫禁城。 望着密布天空的铅色阴云,他也长叹了一口气,叹气的意义复杂,有庆幸、有感慨、有后怕。 出了午门,登上自家马车。 “去南城兵马司。” …… 南城。 兵马司胡同和史家胡同一带焕然一新。 道路被修补平整、墙壁再次粉刷、就连墙角都用清水冲洗的干干净净。 胡同两侧各有公共厕所一处,没标注性别。 附近一处居民们自发扔垃圾形成的垃圾堆积场刚被清理掉,原先的池塘再次现身,只待下几场雨,就会沟平壑满。 墙上的标语有: 乱倒垃圾者,不分男女,木驴游街。 严管区域!随地大小便者,不分男女,木驴游街。 吴庸一路看过来,啧啧称奇。 大清就是东印度,卫生概念是不存在的。 他从医家的角度看,认为蒋青云的这些举措对防御疾病大有裨益,但一直无人吃螃蟹,只因理念极度超前,实施难度太大。 不过,木驴游街是什么鬼? …… “蒋老弟,老哥我又来了。” “吴院使,您这伤情?” 进屋后,吴庸迅速恢复了健康人模样,随手摘掉纱布,四处走动,扩展胳膊,欣赏字画。 墙上的一幅彩色水墨仕女图吸引了他的注意。 “蒋老弟,伤风败俗啊。” “这是艺术!我这个人比较崇尚奔放热烈的新生活~” 吴庸再看,发觉画卷里美人的身材比例确实比那些老儒生的写意画正常多了,至少像个美人。 闲聊之后,就进入了正题。 “吴兄从哪儿来?” “紫禁城。皇上令我给除他和太后之外的所有宫人种苗,包含皇族。” “所以?” “所以我来买你500份苗,每份折价1两。不过你放心,这事全程和你无关,对外都说是太医院自己做的,首尾会给你弄干净。” “你我的方子都一样,何必白白给我送银子呢?” “咱哥俩利益均沾呗。来,哥哥给你把个脉~” 俩人笑嘻嘻,心照不宣,谁也不点破谁。 …… 吴庸把脉时有个习惯,闭眼。 乃是祖父传下的家学。 闭眼,一来可显医术高深,名医风度。二来防止情绪外露,保证行医安全。 经常做官的朋友都知道,最容易出卖自己的就是眼睛。管理表情不难,管理眼神不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很容易“走光”。 所以做御医的在把脉时绝不能因为皇族的病情而自身产生情绪波动,并表现在眼神的变化上。 干脆闭眼把脉,拒绝泄密。 吴庸一边感受着惊人的脉动,一边试探说道: “老弟啊,你可真神了,官场的这点门道算是被你琢磨透了。我吴某人能成功躲过这场旋涡,要特别特别的感谢你。” “吴兄过奖了,事情还没结束呢。” “你跟我装傻不是,洪承畴他死定了,而你的官还得升。” 蒋青云的脉动瞬间出现了变化。 吴庸微笑不语。 …… 中午。 俩人小酌一杯,不聊官场,只聊养生和风月。 “老弟,你这个年龄正是养生的年龄。” “我才18啊。” “18岁养生已经有些晚了,我从8岁就开始养生了,我爹更早,6岁开始养生。” “不知令尊大人高寿?” “足足活了76岁。” “高寿啊。” “所以养生就得趁早。明儿我差人送本书给你,你细细琢磨,看不懂的下次问我。” “什么书?” “《彭祖养生考》,旁人拿1000两黄金,我都不想割爱。”吴庸的语调充满诱惑,“老弟,你这么年轻就当了五品,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妻俩妾的配置太简朴了。仕途繁花锦簇,情感也要丰富多彩,一边养生,一边风流,那才叫潇洒的人生。” “我这么年轻,是不是应该以事业为重?” “你糊涂啊。18岁的鲜衣怒马,38岁的公侯将相也比不了。18岁时,一千两银子能花出一万两银子的满足感,38岁时,一万两银子只能花出一千两银子的满足感。” …… 蒋青云频频点头,心里头蠢蠢欲动。 若他只是一世为人,反而不会被蛊惑。 正因为他是两世为人,所以才更加明白吴庸说的是大实话!人到中年百事休,青春逝去就不会再回来! 啊~ 这强烈的18岁的悸动! 当晚,蒋青云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折腾绿珠,心魔难抵! 045 荧惑入太微,方位东南 次日清晨,吃早餐时。 蒋青云甚至很认真的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后宫配置是否太朴素了? 然后,很自然的联想到现在的宅子还不够大、装修还不够奢华、银子还不够多、官爵还不够高。 这么一想,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喵呜~” 温顺的三花猫在脚边绕来绕去,试图取悦主人。 态度端正! 蒋青云干脆将其一把捞起放在桌子上,一边喂食,一边顺毛,暂时平息了他内心的躁动。 …… “少爷~” 绿珠怯生生的递上一方白毛巾。 蒋青云见她黑眼圈明显,忍不住笑了,倒是闹了她一个大红脸。 干脆拉到怀里。 一边是三花猫,一边是绿珠。蒋青云左右开弓,各亲一口,放声大笑。 何必纠结呢! 20年黯淡、谨慎的单位生涯还没过够吗? 自己何不放开束缚,放开手脚,少些顾虑,少些畏惧,大胆的做,按照自己的意志大刀阔斧的改造这个世界呢? 不管结局如何~ 至少给这个世界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给史书留下一笔抹不掉的油墨。 吴庸那番话是对的——“少年时血气方刚,何必事事拘谨保守、行事左瞻右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岂不快哉?” 大不了,白天救人,晚上造人! …… “少爷,我、我可能有了。” 怀里的绿珠表情怯生生的,委屈的几乎要哭了。 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嫡子之后自己才能怀。可是,可是这种事情岂是能算准的。 总不能违背少爷吧? 我也不想啊~ 绿珠终于忍不住了,哇一声哭了。 事关府邸名誉,这可如何是好? 蒋青云小心翼翼的合上小猫耳朵,不让它接触人类星球的乱七八糟。 ……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 江南听到哭声来了,站在门口脸色不定。 “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扒拉扒拉解释清楚,江南脸色略显尴尬。 “夫君,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也没办法。而且这事确实也不能怪绿珠妹妹,最近你动静大的,夜猫子都不敢在房顶停留。” “妾身倒是不在意这些,但夫君现在是朝廷命官,人言可畏。从今天起,您就专心在妾身房内歇息吧,努努力,可能还来得及~夫君,您说呢?” 蒋青云只能点头。 “夫人说的对。” 一桩家庭纠葛暂时消弭,但打乱了蒋青云的部署。 江南一旦怀孕,24小时保镖就破功了。 眼看着事业快要进入深水区,个人的安全问题漏洞又变大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晚,一番缱绻之后。 “江南,你有妹妹吗?” …… “我只有一个哥哥,叫江北。”江南脸上的表情复杂的难以用文字形容。 “我大舅哥的武艺咋样?” “枪矛娴熟,擅长步战。” “与你比较,如何?” “除了弓箭不如我,其他都比我强多了。练武本来就是一力降九会,我是女儿身,天生气力缺乏,所以才苦练弓箭的。夫君,你想干嘛?” “明儿你回家一趟,让你哥过来跟着我。” “可是,爹爹本来是想让他继承镖局的。” “岳父大人不会想不开的,走镖哪有做官威风。” “行,听你的。” “明天多拿些银子,回娘家要风风光光的。” 蒋青云很快呼呼大睡,留下江南无意识的抠着置放于腰下的枕头,瞪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她有些想不通,当个官真的有这么危险吗? 夫君天恨不得每次出入时带上500铁甲骑兵随行,怎么感觉有点像戏文里的董卓!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挂在墙壁上的软甲反射着寒光。这是两套雇人重金打造的软甲,一套男式,一套女式,静静的述说着主人是多么缺乏安全感。 江南长叹一声,把枕头换到本该在的位置,默默入睡。 梦里,多子多福。 …… 次日午后。 25岁的镖师江北来了,他高大粗犷、短须黝黑,脖子短无、手臂粗壮、略有肚腩,扛着自己的兵器。 蒋青云对其相貌很满意,一看就能打。 “大舅哥,露一手。” “遵命。” 江北将长枪、刀盾、铜棍挨个使了一遍,演武场灰尘泛起。 “郑叔,你看怎么样?” “不错,是个当亲兵的料子。” 郑叔名叫郑四维,原是边军出身,在明、清、顺三边都吃过粮,属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说不错,那就是不错。 “给他准备什么兵器?” “铜棍。” …… 望着略带拘谨的江北,蒋青云决定先和他谈个话。 屋子里。 对话简单而直白。 “大舅哥,岳丈大人怎么说?” “爹说咱们一家的前程都在你身上,你好,妹妹就好,我们全家就好。” “对了,你婚配没?” “俺成亲7年了,有俩儿子。” “有纳妾吗?” “没、没,这俺可不敢想。”江北眼睛里全是期待。 …… 蒋青云笑了。 “你喜欢当官还是喜欢发财?” “都听妹夫的。” “这里有100两银子你先收着做家用,隶属于兵马司的从九品官身需待吏部走个流程。我再给你找一房妾!你喜欢白净老实的?还是斯文认字的?还是骚唱戏的?” 江北瞬间攥紧拳头,血色上头,老半天后。 “俺喜欢骚唱戏的。” 蒋青云很欣慰的拍了拍他肩膀。 “诚实就很好,以后都这样,在本官面前不要有秘密,想什么就说什么。你来我这只有一个职责,保护我的安全。” “妹夫放心,镖在人在,镖亡人亡。” 江北以铜棍顿地,灰尘顿时泛起。 …… 紫禁城。 钦天监正杨光先匆匆入宫,一入乾清宫就跪下。 “皇上,钦天监监测到天有异象,荧惑入太微,方位东南。” 顺治、孝庄瞬间变色,脸色阴郁。 从汉唐到明清,荧惑星一直是战争、杀伐、内乱的象征。于是赶紧召集重臣入宫商议。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 敬谨亲王尼堪:“山西姜襄已被肃清,西南战事稳中有进,两白旗大军归京也已安定。海晏河清啊~” 礼亲王满达海:“东南方位?海寇入侵?总不会是东林党要闹事吧?” 孝庄望了一眼脸色萎靡的正蓝旗旗主多尼。 “信亲王,你觉得呢?” 046 天花撂倒了正蓝旗 那日种痘之后~ 正蓝旗旗主、信亲王多尼连续2日低烧,身体虚弱,但这是议政王大臣会议,属于荣誉,不参加不行。 此时,他勉强打起精神: “回太后,奴才不懂天象,奴才只知道听从朝廷的安排。” 顺治冷不丁开口了:“信亲王带头种痘,朕心甚慰,效果怎么样?” “效果很好,奴才估计再有三五日就能扛过去。托皇上的福,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天花了。”多尼想了想,又补充道,“正蓝旗京师7000男丁妇孺,无条件拥护朝廷。” “好!” 顺治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 却不料~ 尼堪冒出一句: “皇上,市面有谣传朝廷要清算皇父摄政王,不知是真是假?” 瞬间,殿内气氛冰冷。 顺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好在孝庄及时接过了话茬:“尼堪,既然你也说是市井谣言,那还管他做甚?纯粹没有的事。” “谢太后。” …… 孝庄环视在场众人,慢悠悠说道: “荧惑入太微,是凶兆。但也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哀家昨儿个召见了所有在京蒙古王公贵族,还请他们吃了顿御宴,他们说,蒙古人永远忠于大清。” “太后圣明。” 众人齐刷刷恭维。 “杨监正。” “臣在。”此次破格旁听的钦天监监正杨光先连忙起身。 “你观测到了异常天象,很好,赏内帑银10两,署理的头衔可以去掉了,以后管好钦天监。” “谢太后、谢皇上。臣保证,钦天监永远忠诚。” “退下吧。” “是。” 待杨光先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孝庄才开口了:“异常天象无需恐惧,但也不可不防。四九城的防务要加强,各个旗营也要加强巡查,福临,你觉得呢?” “额娘说的是。” 顺治起身。 “即日起,前锋营、护军营每日点验人数,任何人不得随意出营,兵甲不离身。” “骁骑营各营如无军令,不得擅自调动,否则视为谋反。” “火器营调防至南城,防止乱民。” “虎枪营、善扑营,戍卫皇宫,不得懈怠。” “内三院、都察院、礼部组织人手,例行巡城,如有异常,及时上报。” “遵旨!” …… 议政王大臣会议落下帷幕,京城的气氛骤然紧张。 还未出正月,京城的数万八旗人家就被迫提前结束了松弛的小日子,各自入营。 蒋青云身为监察御史,又领着五城兵马司,自然也没法清闲。 在他的要求下,4座崭新砖石望楼拔地而起,俯瞰南城。 他还控制了宣武门内汤若望留下的教堂,进驻4名兵丁作为一处瞭望点。 若遇警,五座望楼白天打旗语通讯,黑夜用灯火通讯,指引地面兵丁及时赶到处理火情或匪情。 蒋青云私下将其称为“五眼”。 五眼观京师。 久而久之,兵马司内部也习惯了这样的叫法。 …… 信亲王府。 “坏了,出大事了。狗日的洪承畴那天给大家伙下毒了!” “什么?” 刚退烧的多尼一咕噜爬起来。 “天花!一半人得了天花!他们的家眷都围着都统衙门要说法呢。” 多尼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嗖的窜出屋子,窜上战马,猛打鞭子。 护卫跟在后面紧追。 “让开,让开。” 正蓝旗都统衙门前,人山人海。 多尼望着眼前出了天花的一群人不寒而栗,这些可都是正蓝旗的高级军官啊。 “旗主,本来好好的人,种痘之后就得了天花,这是治病还是杀人啊?” 多尼顾不得恐惧,他挨个查看这些人鲜红溃烂的痘印,轻症病人还能有气无力的骂人,重症的直接昏迷了。 他额头的汗珠大颗滚落,开始幻听、幻视,突然剧烈痉挛,一头栽倒。 现场秩序更加混乱。 …… 顺治7年的八旗旗丁还保留了大部分的凶悍。 有人振臂一呼: “正蓝旗的弟兄们,咱们去兵部把洪承畴这个王八蛋抓过来,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的对。” “走。” 很快,就纠集了七八百号人,黑压压朝着西边去了。 正蓝旗防区在内城的东南角,镶蓝旗的防区在内城的西南角。中间是六部衙门以及各直属衙门。 走了一会,突然有人意识到大家伙现在的行为“出格了”。 一名佐领爬上屋顶高呼: “弟兄们,都听我一句话,咱把手里的兵器留下,千万不要带兵器,不然性质就变了。” “咱们不是造反,咱们是去说理。” 众人纷纷丢下手里的刀剑徒手向西进发,沿途气势汹汹,店铺见了关门,行人见了躲避。 …… 什刹海附近。 遵顺治旨意,各官例行巡街,名义上是巡街,实际上是监视军营。 蒋青云和鳌拜并骑而走。 如今的鳌拜是领侍卫内大臣,他和领火器营的索尼二人被顺治信,并称为“两黄旗满洲双星”。 “蒋老弟,下了值我请你喝酒玩女人。” “鳌大人抬爱,下官不敢。” 鳌拜瓮声瓮气: “蒋老弟,太宗皇帝薨的那年,我带着一帮人反对多尔衮称帝,当时刀都拔出来了,结下了梁子。” “顺治5年,我随肃亲王大军征讨张献忠,每战必做先锋,斩首无数。回京后,我不但无功,还被他多尔衮打入死囚,后来大家伙都来求情才罚银结束。过了几个月,多尔衮又诬陷我谋反,把我抓进死囚日夜拷打,后来是皇上求情才把我放出来了。” 说到此处,粗壮似狗熊的鳌拜眼眶里晶莹的泪珠打滚。 他擦了擦眼泪, “去年,他多尔衮又找了个罪名把我丢进大牢日夜拷打,令狱卒对我百般羞辱。” …… 蒋青云点头表示同情。 能把鳌拜这种超级猛男折磨的伤心落泪,想来狱卒是花了点心思的,回忆不堪回首啊。 鳌拜脸皮涨红,擦掉眼泪: “兄弟,就凭你敢向皇上建议开棺戮他多尔衮的尸,你就是我鳌拜的好兄弟。” “鳌大人暂且忍耐,料想很快就有机会报仇血恨了。” 正说着~ 前方一骑士飞奔而来,翻身下马。 “报~正蓝旗聚众上千前往兵部找洪承畴抗议。” 鳌拜愣住了:“为什么?” 骑士:“他们说是洪承畴下毒了。” 蒋青云噌的拔出拔出佩刀。 “鳌兄,武力镇压吧!” …… 【求月票,求追读!排名在历史新书榜第3名第4名徘徊很久了,那件金灿灿黄橙橙的黄袍看得见摸不着,气的发抖。】 047 和鳌拜一起镇压正蓝旗 台吉厂大街。 一百多号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拦住了上千名正蓝旗人,双方对峙。 “让开,我们要去兵部找洪承畴!” “不许前进,否则拿你们下狱。” 双方的漫骂很快演变成了推搡、拳脚。 顺天府闻讯赶来增援的衙役吓懵了,躲在一旁不敢出手。 附近倒是有骁骑营一处军营,驻扎了500骑兵,但无令不敢擅自出动,统领只是下令加强戒备。 …… 紫禁城,乾清宫内。 顺治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蓝旗人是造反还是想闹事?” “奴才不知。” 侍卫心想,这踏马哪儿敢定义。闹事和造反,可能就差一丝。 “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距离兵部衙门不足2里。” “派兵拦截了吗?”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正在拦截,若是旗营调兵需圣旨。” 此时,本来在文华殿办公的众重臣也急匆匆赶来了。 一迈进门槛~ 范文程就不顾礼仪大声喊开了。 “皇上,正蓝旗人聚众千余,闹事的起因是洪尚书种痘失败,好多参领协领染上了天花。他们要去找洪尚书当面讨要个说法!” …… “报~” 又一镶黄旗侍卫带回了最新消息。 “领侍卫内大臣鳌拜和左佥都御史蒋青云,准备带兵镇压。” “不可,万万不可!”范文程连忙阻止,“皇上,八旗是大清的根本,要安抚,绝对不能激化啊。否则日后总是个麻烦。” 顺治大怒,刚想斥责。 殿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范大学士他说的对。” 孝庄现身,步伐略显匆忙。 众人连忙下跪。 “免了、免了。当务之急是速速安抚、消弭可能发生的恶斗。” 在孝庄的指挥下~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侍卫们就建立了一条“不间断通讯线路”,以20名骑马侍卫在两点之间来回奔跑,换人不换马,保证指挥通畅。 毕竟从乾清宫到六部衙门也多远。 …… “传旨,调500善扑营驻扎于午门之外待命。” “速速找到信亲王多尼让他配合劝阻。告诉他,如果继续放纵旗丁闹事,他这个旗主就不要再当了。” “从午门到乾清门,所有宫门全部敞开,方便骑士来回。” “告诉鳌拜,绝对不许动刀枪。无论如何,咱们八旗不能内讧。” “皇额娘,如果正蓝旗先动刀枪呢?” 顺治冷不丁反问。 “如果真是是那样,只能镇压。告诉鳌拜和蒋青云,哀家警告他们,绝对不许射第一箭、放第一枪。顺便也告诉正蓝旗的人,绝对不许冲击六部衙门。” “谁越线,哀家就砍谁的脑袋。” 孝庄突然狠厉。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 只剩下西洋立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咔咔咔~ 顺治突然想起这立钟还是当初汤若望进献的,如今,斯人不知在天堂还是在地府。 “洪承畴呢?” “他在城外督苗,不在兵部。” “召他回宫。” …… 得益于五眼监控、旗语通讯,五城兵马司反应迅速,快速调兵。 赵泽生赶到,低声道:“大人,400巡城兵丁已奉命于正阳门内待命,计有100骑兵300步卒。” 蒋青云点点头,示意他先退下。 此时,只见前方人头攒动,碎石子和烂白菜乱飞。 一群正蓝旗顶戴抬着一名因天花死亡的尸体,冲击防线。 蒋青云突然扯了扯鳌拜的袖子:“鳌兄,你今儿想泻个火吗?” “啥?” “咱们先揍多尔衮的正蓝旗余孽,再开他的棺戮他的尸,怎样?” “一言为定。” 鳌拜激动的浑身哆嗦,甚至抖了个文词。 …… 二人默契的打马后撤。 没一会,由顺天府衙役和五城兵丁组成的防线摇摇欲坠,被旗丁们冲出了好几个口子。 局势彻底失控! 刚刚骑马赶到的御前侍卫急的大吼。 “巡城兵丁不许动武,正蓝旗丁不许冲击六部,这是太后的旨意,谁要是违背就砍谁脑袋。” 可惜,声音太小。 听!不!见! …… 翰林院大门紧闭。 一名年轻的庶吉士踩着梯子,望着外面人潮涌动,急的直叫唤。 “哎哟喂,这么闹下去以后可怎么收场啊。” “北边是太庙,再北边是紫禁城。你们这些旗大爷怎么就一点不懂政治呢~” 就在此时。 正阳门内。 蒋青云正在杀气腾腾的做战前动员: “五城兵马司何在?” “在!”400兵勇大声响应。 “正蓝旗余孽无视朝廷颜面,无视皇城尊严,光天化日之下冲击兵部,他们是在找死。” “全体听令,立即丢掉你们的佩刀、长枪、弓箭,只许用马鞭、刀鞘、棍棒。” “听明白了吗?” …… 突然~ 蒋青云发现了隐在一群红缨帽里的同僚范承谟,于是过去把他揪了出来。 “蒋大人,你、你要做甚?” “范御史,站在本官身边的是领侍卫内大臣鳌拜鳌大人。本官准备镇压正蓝旗骚乱,现在你告诉我,你赞成还是反对?” …… “和我无关,这件事和我无关。” 范承谟抖的人都站不稳。 鳌拜一把揪住领口,使其双脚离地。 “*你娘!” “说!赞成还是反对?” 声如炸雷。 范承谟瞬间吓尿,迭声附和:“赞成,赞成!” 鳌拜这才松手,随即翻身上马,掂了掂手里那根颇有分量的硬木棍子,又和蒋青云对视一眼。 嘿嘿嘿~ “上!” “冲啊。” 在六部官吏们的注视下,100名短棍骑士催马冲锋,300长棍步勇随后跟进。 …… 愤怒的正蓝旗人还在疯狂砸门,漫骂。 “狗日的洪承畴,给老子滚出来。” “洪承畴你敢坑你主子爷,你个王八蛋。” 兵部大门紧闭,十几个杂役用木杠子顶着门,死也不松手。 突然,攻防双方同时感觉到了地面震动,由远而近。 “骑兵!” “有骑兵!” “快跑啊。” 这会的旗丁哪儿能不知道骑兵的厉害,立马撒丫子就往西跑。 但,人哪儿跑的过战马呢。 …… 100短棍骑士整整齐齐的追上人群,碾入人群。 短棍挥舞,绝不留情。 “跟他们拼了!” 同样有血勇的正蓝旗人试图徒手结阵反扑,结果并不意外,被骑兵冲的七零八落。 没一会,300长棍步勇赶到,展开了更精细的殴打。 蒋青云也忍不住加入了。 他借助马速旗杆上追上一落单的小崽子,猛砸后脑勺。 一声清脆的闷响。 那小崽子触电般直挺挺倒地,然后抽搐不止。 鳌拜更加狂野,他居然纵马高速冲进密集的人群,一瞬间,就创飞了好几个,战马也废了。 这让蒋青云再次怀疑,他在牢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摧残。 …… 一刻钟后,大队御林军赶到。 四九城震惊! 048 恶意 京师戒严,九门关闭。 御前侍卫们拎着水桶哗哗冲洗街道上的血迹,面露喜色。 午门前跪满了大臣。 蒋青云自然也在其中。 虽然很不想跪,但毕竟现在自己还没加“魏王爵”、也没加“摄政王爵”,自然没资格幻想什么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巡视后宫的名场面。 路长且阻。 总结一下今儿带头镇压正蓝旗的过程,那就是四个字:酣畅淋漓。 一旁跪着的鳌拜眉眼里都是满足。 爽,今儿太爽了。 被多尔衮压制了7年的怨气今儿终于出掉了一小半。 “鳌兄,别笑了。” “蒋老弟你放心,一切罪责我来担。咱都是镶黄旗人,皇上肯定分得清胳膊肘内外。哈哈哈哈~” 两侧肃立的侍卫们集体装瞎子,他们和鳌拜想法差不多,终于出了这口鸟气。 …… 顺治看到了街道的斑斑血迹,也看到了兵部那两扇朱漆铜钉大门的破损。 “范爱卿,你去把涉案人等全部带来,朕要挨个询问。” “遵旨。” 首先是兵部的人。 “回皇上,是正蓝旗人先冲击兵部,砸兵部大门,五城兵马司是后来才到的。” “间隔多久?” “大概半柱香。” 然后是顺天府衙役。 “回皇上,正蓝旗人非要冲击兵部,我们也拦不住。” “知道了。” 最后是鳌拜。 “皇上,正蓝旗太嚣张了,冲击六部,惊扰太庙。奴才和蒋御史实在气不过,这才出手镇压。” “如何镇压?” “兵丁们未曾使用刀剑利器,只以棍棒驱散。” “算你俩还有点脑子。” …… 慈宁宫内。 孝庄和顺治这对母子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执。 “福临,这件事影响太坏,你必须严肃惩处鳌拜和蒋青云。就算不杀,也要流放。” “皇额娘,两黄旗乃朕亲领,这2人都是朕的忠臣!朕若重罚他们,岂不是寒了两黄旗将士的心?” “八旗制度是大清的根本,孰重孰轻?你明白吗?” “额娘的意思是朕要忍气吞声求团结?” “正蓝旗闹事也是事出有因!” “不管什么因,冲击六部是什么行为?是谋反啊!” 望着暴怒的顺治,孝庄深吸一口气。 缓缓劝说道: “福临,皇帝就是要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八旗内部一旦互相攻讦、互相敌视,咱大清就完了!你明白吗?” “皇额娘,自打辽东起,咱八旗内部自己人杀自己人的例子还少吗?大清亡了吗?不但没亡,还越活越好。朕其实很想提醒额娘,多尔衮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你~” 孝庄感受到了来自儿子的深深恶意,眼眶微红。 顺治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 次日。 太和殿早朝。 顺治愤怒的声音响彻大殿。 “正蓝旗冲击六部,狂悖至极,必须严惩。着三法司接手调查,抓捕该旗幕后策动之主犯。旗主多尼枉顾君恩,大逆不道,剥夺亲王爵位,贬为骁骑校。” “领侍卫内大臣鳌拜行事冲动,罚银100两,降为从一品,仍在御前行走。监察御史蒋青云以下克上,大胆妄为,罚银200两,暂卸五城兵马司指挥,但仍保留监察御史官职。” 一脸晦气的洪承畴自己走了出来,扑通跪下。 “臣有罪。” 顺治目光冷冷。 “你的确有罪,若不是你怎么会引起这场轩然大波。诸位爱卿,该如何处置洪承畴?各抒己见吧。” 出乎意料。 众人纷纷替老洪求情,亲王、郡王、尚书、侍郎无一不是~ 就连资格最老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也站出来说:“洪大人劳苦功高,偶有失误,稍加惩戒即可。” 见殿下群情沸腾、满汉一心,顺治也不由得迟疑了。 “那就降为兵部右侍郎,罚银1000两,继续留任。” 洪承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多么希望被当廷削职为民。 这帮同僚其心可诛啊,他们都害怕捧烫手山芋,所以不让自己倒下。 …… 散朝后~ 大臣们三三俩俩或回衙署,或去大栅栏消遣。 从午门到正阳门,马车一辆辆驶过,不时有人掀开车帘观察路面,窥见隐隐血色,暗自惊呼蒋御史真四九城第一狠人也。 光天化日,在帝国中枢镇压国族。 啧啧~ 汉官们集体酸溜溜,满官们一部分心生钦佩,一部分对其恨之入骨。 …… 乾清宫。 “宣太医院使吴庸进殿。” 吴庸依旧一副伤员打扮,走路虚弱,一瘸一拐。 “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赐座。朕听说了,你给宫人们种痘合计612颗,2人重症,3人轻症,其余皆无事。你的功劳很大。” “皇上过奖,其实也不全是臣的医术。” “嗯?” “臣自从接了这个任务后,压力很大,生怕对不起皇上信任。蒋御史曾和臣因南城种苗有过几次来往。他就给臣介绍一位在南城崇福寺挂单的云游和尚,为国祈福。这位大师忧国忧民,为了法事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且事后还将酬金全部捐给了南城育婴堂。” “看来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呐!朕若有机会,当见一面。” 正如吴庸所料,顺治很喜欢这个故事。 …… “臣还有一事奏报。” “讲。” “经太医院医士勘治,昨日闹事的正蓝旗人共计轻伤330人,重伤95人,好在无一人死亡。” “五城兵马司下手还挺有分寸。”顺治挥手屏退左右,然后低声问道,“吴院使,其实朕有一事很是不解,同样是集体种痘,首批正蓝旗官佐为何毒翻了一半?” “这也正是臣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同样的方子,南城百姓无事,宫人也没事,为啥正蓝旗人就有事?” “会不会是洪承畴没学到精髓?” “绝无可能。臣的方子简单、明确、好懂。皇上可能不知,蒋御史找了一群卖大力丸的江湖游医都能吃透臣的方子。” “你的意思,有人在搞鬼?” “臣没有调查,不敢乱说。但,想来是有些蹊跷的。”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吴庸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乾清宫,看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御医不大正经。 049 结拜! 西城,范府。 书房内。 范文程长叹一口气,将刚刚写完的弹劾奏章丢进了火盆。 “父亲,儿子错了。” “老夫不怪你,那日蒋青云在午门外当着鳌拜的面逼着你就镇压正蓝旗一事表态,说明他那会就已经在防着老夫弹劾!一想到这,老夫就觉得脊背发冷。” “父亲,假如我当时旗帜鲜明的表达反对意见呢?” “蒋青云和鳌拜会联手打你,打的你筋断骨折,之后照样镇压正蓝旗。你白挨一顿毒打不说,仕途也会就此终结。知道为什么吗?” “立场?” “对。立场大于一切,你反对镇压正蓝旗,你就站到了和皇上相反的立场。蒋青云用心歹毒啊~” …… 父子俩相视无言。 范文程将眼神聚焦在桌面的一方砚台上。 自言自语道: “老夫本想上折弹劾蒋青云镇压正蓝旗的行为是破坏大清根基,必须严惩。想来,太后会支持的,其他大臣也会有人支持,若是运作得当,逐步发酵,就形成了朝堂舆论。再发掘一些其他劣迹,纵然是皇上也难护他。” “可现在,这份奏折一旦到达御前,他蒋某人就会把你当作盾牌,让我们父子搏杀。此人将来必是李林甫。” “父亲多虑了吧,他不过一小小御史,又是个汉人,距离宰辅差着十万八千里。” “只要圣眷一日不失,他都是安全的。” “所以,关键还在于皇上?” “谟儿你记着,朝政看似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可实际上只有一条线,那就是皇权。你能办成的事不过是皇权想让你办成。反之,也是一样。” “儿子明白了。” “当然,我们也不必过于担忧。太后的背后站着蒙古八旗,她老人家才是我大清的定海神针。关键时刻,太后会出手。” …… 正阳门外,大栅栏。 商业兴旺、来往人流如织。 俩鸿胪寺的官员边走边聊。 “我也就一月没来,怎么感觉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嘿。” “路修过了,门脸整过了,地扫过了。” “你发现没,所有店铺到街道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多,地面也用砖垫高了几寸。” 到了饭馆,俩人拉来掌柜的这么一问,立马明白了。 “二位爷容禀,门口这段叫退界,南城兵马司要求,退界不得短于1丈,也不得长于3丈,还要比路高出5寸。” “工钱谁出?” “大栅栏所有商家出钱,统一施工。砖头是指定的,匠人也是指定的,据说掌柜的是蒋御史小妾娘家人。” “原来如此,蒋御史生财有道啊。” 俩人笑得很暧昧。 饭馆掌柜的想了想,又补充道:“说句良心话,价格还算公道。而且门口这么一整,生意确实更好了。” …… 隔着一条街,有家新开业的私房菜馆! 独门独院,门口不挂店招,环境清净优雅,菜式精致,一日只接待一桌,客人必须提前预约,否则恕不接待。 “在私寓里开饭馆,头一次见,挺新奇。” “这叫私房菜馆,方便谈事情,隐私保密,南城还有好几家。” 蒋青云主动给吴庸和周绍斟酒。 周绍:“我估计要不了多久,私房菜馆就会成为官场宴请新宠。蒋老弟、吴兄,干一杯。” 窗外。 雨点打在池塘内泛起圈圈涟漪,颇有情调。 周绍和吴庸二人原本是陌生人,并无交集,但因为有蒋青云这个共同好友,坐一桌吃饭也属正常。 “恭喜周兄,喜提户部宝泉局西厂大使。来,干一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小小九品而已,不值一提。” 周绍连连摆手。 “西厂大使虽只是九品,却是九品里的头筹,周师爷出手不凡啊。” 吴庸意味深长,眼神瞥向埋头猛吃的蒋青云。 蒋青云假装没听见。 宝泉局西厂大使炙手可热,纵然周绍在吏部有良好的人际关系,也花了1500两上下疏通才换来了这么个正九品官职。 其中1000两来自蒋青云赞助。严谨一点说,是蒋青云从乔家票号借的银子。 周绍谦逊:“哪里哪里。” …… 酒过三巡,菜吃六道。 吴庸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雨景,随手拨了一下古筝琴弦,铮~ 琴声悠长,传出很远。 一会之后~ 俩名年轻侍女出现在了楼梯口,步伐由重及轻,很有分寸。一开口就如玉珠滚银盘,嗓音清脆好听。 “老爷,有何吩咐?” 吴庸愣了一下,摆摆手。 “无事,下去吧。” “是。” …… “吴院使放心,南城是我的地盘,无人敢偷听。” 蒋青云干脆挑破了这家伙的心思。 吴庸脸一红,回到桌旁。 “在宫里头待久了,我总担心隔墙有眼、隔墙有耳,蒋老弟勿要见怪。” “小心使得万年船,理解理解。” “吴兄,我敬你一杯。正蓝旗善后,如果没有你帮忙,小弟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俩人心照不宣。 报上去的正蓝旗伤员,于两日后伤重不治11人,五日后,死亡数字飙升至53. …… “蒋老弟,你估计洪尚书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必死无疑。” 周绍和吴庸齐刷刷抬头,很惊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期。二人的惊讶更多在于,为何蒋青云要在此时主动戳破这件事? 难道~ 蒋青云坐直了身子,嗓音低沉。 “二位兄长,世事艰难,官场更难,我等既情投意合,不如就此结拜为兄弟。同进退,共生死,在这朝堂之上互为奥援,互为犄角。” “如何?” 周绍点头! 吴庸点头! …… 长幼尊卑,乃是优良传统。 结义必须按年龄排,周绍为大哥,吴庸是二哥,蒋青云是三弟。 蒋青云端起一碗海肠看也不看,直接泼到窗外。 不吃海肠~ 空碗留下~ 大哥是御医首魁,由他来操刀割手指很有安全感。 滴滴答答~ 三个男人鲜红的血,和清澈酒液混合在一处。 嘶~ 好一碗浑浊不清的兄弟酒! 窗外春雷隆隆。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周绍、吴庸、蒋青云,我等三人志同道合,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事同行。若违此誓,身死族灭,遗臭万年。” “大哥。” “三弟。” “二哥。” 仨男人热烈的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050 上梁不正下梁歪 蒋青云再次走到窗前,快速而粗暴的拨弄古筝。一连串急促的琴声穿透雨幕,传出很远。 女掌柜的不知发生了什么,撑着绸伞亲自来了。 “大人?” “多备酒!我今日心情舒畅,不醉不归。” “是。” 三人既已结拜,关系自然不同以前。 古人的结义兄弟绝不是穿越之前酒桌上那种——兄弟,以后遇上事提我名,好使!”,“兄弟,啥也不说了,喝了这瓶子白酒,以后事儿上见。” …… 为了更好更快的抒发情感,蒋青云提议换上大碗喝酒。 村上春树曾经说过: 正经的男人和正经的女人之间一旦确定了亲密关系,相处会随意很多,秘密也会共享,不再设防。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男人和男人。 酒酣人醉,闲聊。 “三弟,你那方子来自何处?” “是我母亲娘家传下来的。” “令堂是?” “姑苏长洲文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吴庸对此深信不疑。 长洲县文氏可是出过文征明、文震孟的百年家族,底蕴深厚,家里头藏点啥宝贝都不稀奇。 不过,文震孟之子文乘在顺治3年因牵扯进了接应明军反攻之案,被江宁巡抚土国宝杀了。 自此,文氏一蹶不起。 吴庸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口闷酒。 …… 蒋青云放下酒碗: “大哥、二哥,我有个预判。正蓝旗吃不消被朝廷这么整,他们早晚得反,兵祸一起,内城或无一处安全。二位兄长明日先找借口把家眷送出城,对外就说是走亲戚,多走几天。一旦发现正蓝旗有苗头,我会尽量提前派人通知两位来我南城躲避。” “如此甚好。” 吴庸摇头:“周兄可以到南城躲避,我不行,我是太医院使,还是到皇城避难为好。” 二人点头。 正蓝旗肯定拿不下防御森严的皇城,这一点毋庸置疑。 蒋青云似是酒意上头: “人生艰难,官场更难,从万历起,京城就是乌烟瘴气,人鬼同行。到了如今,看似太平,其实更加险恶。我等平民出身的官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周绍点头: “大清和大元表面相似,实则迥异。” 吴庸说的更露骨: “朝廷只不过是没腾出手来,待西南战事结束,四方尘埃落定。许多事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了。” 说到此处,三人皆沉默。 …… 蒋青云字斟句酌地说道: “其实,我也想献上防治天花的真方。但真心未必能换来真情,只怕反而招来祸害。佛曰,莫要随便介入他人的因果,我已经介入了南城数十万百姓的因果,再介入更多,怕是撑不起。” 吴庸一拍桌子: “三弟,你做的对!我吴家世代宫廷行医,从不敢拿出十分力气,哪怕五分都不敢。当初万历帝有一颗牙坏了,疼痛侵脑,我曾祖父频频入宫,偶尔止疼,绝不根治。二弟、三弟可知为何?” 俩人摇头。 “不想做华佗第二。” “神仙只能待在天上静静的享受凡人膜拜。一旦下凡施展了救人的本事,那他离被愚人泼狗血、被恶人捅刀子的日子就不远了。今日能治伤寒,明日就必须能白骨生肉,否则,世人就会骂你欺世盗名。”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屋内三人扼腕长叹。 世人皆以为官场之人谨言慎行,实际只是公开场合如此。私下,那是什么都敢讲的。 官,首先也是人嘛。 …… 蒋青云再次弹筝,让侍女送来热茶、醒酒汤。 望着窗外大雨~ 他猛然间想起了天机和尚所说——人界虽有一小撮看透六界之人,可终究心性太柔,手腕太软,他们只能牢骚满腹,写些酸腐文章妄图唤醒世人。 和尚是对的! 大哥也是对的! 蝼蚁岂能自救乎? 再聪明的蝼蚁也只是蝼蚁,纵然浑身解数、粉身碎骨,也改变不了多少现实。他们能做的只有在洪水来临之前赶紧迁徙,然后望着大批大批的同伴被一泡热尿团灭! 和尚的疯话好像全部都是对的。 人间有人、有魔、也有佛,端的是三界模糊,。 只不过,魔道更深,佛道微弱罢了。 譬如眼前这俩结义兄弟就是稍微聪明些的人界蝼蚁。 譬如刚死掉的大西王张献忠、豫亲王多铎就是魔。 那,自己属于哪一界呢? …… 女掌柜雇了三顶轿子送客人回府。 饮酒过度的蒋青云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方才醒来,刚一哈气,蹲在旁边的三花猫就被熏的栽地上了。 挣扎着逃出门。 “夫君,你醒啦?” 听见动静,江南连忙进来打开门窗,疏散酒气。 几口热茶下肚,之后青盐漱口、毛巾擦脸,又喝了碗粥,蒋青云宿醉稍减。 还没回过神,文氏来了。 望着萎靡不振的儿子,她气不打一处来。 “云儿,酒色都需适度,你年轻自以为筋骨强健,如此糟蹋,到不了30就得承受恶果。” ““母亲教训的是,孩子知错了。”蒋青云连忙岔开话题,“可是我欲纳东林党人家女儿为妾的事有眉目了?不过丑话说前头,钱谦益家的我不要。” “别做梦了!别说钱家、张家、顾家、高家,就是史家、于家的大宗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一个五品官做妾。” 蒋青云笑了,心想老子敢在午门外镇压正蓝旗,就敢在江南镇压东林党。 “旁支呢?” “那是他们高攀了。” …… 文氏突然生气了: “都怪你这孩子胡搅蛮缠,我都差点忘了正事。刚找大夫看过了,绿珠身孕已有一个半月了。你,你是真荒唐~” 蒋青云两手一摊,没办法。 没一会~ 江南、绿珠、晚春一起来了。 “府里要有规矩,绿珠的事下不为例,但是第二个孩子必须从江南肚子里出来,谁若违背,就滚出府里。还有,云儿你暂时不许纳妾进门了!” “是。” 文氏吩咐完,刚要挪步,就看到一只走路歪七扭八的三花猫从眼前经过,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人不像人,猫不像猫。” “上梁不正下梁歪。” …… 上梁,当然是蒋忠诚。 最近他过的水火两重天,彷徨并幸福着。 因为儿子一再搞事,桩桩离谱,吓的他肝儿颤~ 因为儿子一再搞事,同僚们个个主动给自己送礼。就连顶头上司也故意给自己贪墨银子的机会。中午一顿花酒,晚上一顿花酒,日子过的那是相当幸福~ 老爹蒋忠诚收银子的事,蒋青云其实是知道的,但他不想干涉。 朝堂斗争,贪墨银子是小事,不如留点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