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应梦逆臣 三更,盛安。 整个帝都,已经进入宵禁,漆黑一片,仅有夜空的圆月,照出朦胧微光。 皇城中轴天街上,六骑驰骋,身后跟着一辆单驾马车。 六骑在一座阔落的府邸正门前下马。 六人皆身着黑色飞鱼服,头戴乌纱描金帽,腰挎鎏金弯月短刀。 为首的一人,鹰瞵鹗视,身材高大,虎背蜂腰。身旁跟着一位副手,手中提着一盏夜灯。 灯光照出正门头上挂着的门匾,“司马府”。 那人使了个眼色后,身旁的副手抓着门环扣门。 过了一会儿后,门内传来脚步声音,一位约摸二十多岁的青衣门仆,推开府门,见到众人,以及腰间别着的弯刀,不耐烦的表情瞬间消失,流露惊恐之色。 “锦衣卫。” 为首的那人亮出腰牌,而后语气漠然道:“皇帝召司马大人入宫。” “……”门仆一愣,而后连忙点头应和,“小人这就去通报老爷。” 在他刚转身,沈康便叫住:“跟司马大人说,不必着急,更衣正冠再走。” “小的明白!” 门仆稍微大声,沈康便抬起手指,作出‘噤声’的动作。 对方用手捂住嘴,而后急忙前去通报。 大约一刻后,一位身着深绯色暗花提纹,身材瘦削,两鬓白发的老年官员尽可能快步走出,但步履沉僵,显得十分慌乱。 “司马大人。” 沈康身姿挺拔的双手作揖。 司马煜强行的作出笑容,也作揖回礼:“沈爷这个时候亲临是?” “司马大人,请。” 沈康不语,伸手邀请。 司马煜不再多问,颤颤巍巍的被带到了马车上。 接着,前后各三骑,护着马车,沿着皇城天街一直到达宫城。 司马煜下车后,一位面庞富态和蔼,与他年龄相仿的公公已经提着灯,提早等候。 在搜身完毕后,公公就带着他进入宫中。 两侧高耸的夹墙之中,老公公搀着司马煜,二人快步行走。 “陈公公。”中途,司马煜终于还是忍不住,近乎请求的说道,“陛下深夜召我,是为何事啊?” 深夜,急召,还是锦衣卫亲自上门。 这样的架势,没有人会不怕。 甚至说,已经超出了正四品的规格。 这时,陈公公停下了脚步,看着他,和善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咱家不能说太多。” “请公公指点。” 司马煜弯腰行礼。 抬起头后,陈公公看着他,道:“是急事,是大事。” 说完,他就不语了。 而司马煜比询问之前,更加惶恐了。 然后,一直的被带到了宣宇殿。 在最后一次搜身检查后,他低着头,缓缓的,步行到了殿中。 从一处屏风拐角,里面就是内室。 从他颔首的视角,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只铜虎脚踏。 铜器之上,一对粗糙如树皮的脚,踩在了上面。 “臣司马煜,参见陛下。” 司马煜进入后,连忙匍匐参拜。 面前,一只厚实有力的手掌,缓缓抬起。 一旁的陈公公道:“司马大人,起身吧。” 司马煜慢慢起身。 在他的面前,一位身着明黄色睡袍,霜鬓如戟,眉眼下垂但却如卧虎般犀利的男人,泰山临御的坐在身前。 皇帝看了眼司马煜,道:“赐座。” 而后,陈公公搬来一个圆木的坐凳。 “谢陛下。”司马煜坐在了侧边,依旧是惶恐。 但看出皇帝的情绪平和,又稍微松弛了一些。 “朕做了一个梦。” 皇帝突然说。 司马煜,看向了他:“陛下做了怎样的梦?” 面色深沉,皇帝缓缓的开口道:“在梦里,朕坐在大殿上。皇太孙满身是血的跑了进来,抱着朕的腿,哭着喊,皇爷爷救我。在他身后,一个人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头。” “……” 听完这番话,司马煜整个人都僵硬了。第一次看到,对于这种咒梦,皇帝脸上竟然不怒不燥,甚至还有些许的‘惧’。遂,开口道:“陛下,可记得梦中提剑之人的长相?” “如何?”皇帝问。 “如果知道长相,令画师画出梦中之人画像,分派到各州郡,长相若有相似者……一律格杀。” “那如果没看清长相呢?” “那对方可曾开口说话?” “他没有,但他身后之人说话了。” “身后之人?”司马煜不解的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 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司马煜的眼睛,皇帝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殿下,太子之争,素来如此。” “……” 话音刚落,司马煜匆忙的起身。紧接着完全匍匐的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恳请陛下恕罪,让臣收回刚才那句话!” “抬起头来。”皇帝说。 颤颤巍巍的,司马煜抬起头来。 “朕要你说,那个‘殿下’是谁?”皇帝抬起手指,指着司马煜。 “臣不知道!” “那就猜。” “臣,臣不敢猜!” “不猜,朕就杀了你。” “……”不怒自威的眼神让司马煜被吓得快要肝胆俱丧,挣扎的纠结一番后,他极力的摇了摇头,“陛下,臣不敢猜!” “作为太卜令,解梦不是你擅长的吗?” 皇帝凝视着他,语气第一次的有了起伏:“朕现在就要知道,这个梦何解。” 跪着抬起头,仰视着皇帝,司马煜在心理建设良久,自知不可能置身事外,于是斗胆开口道:“陛下,梦里的皇太孙是?” 在十几年前‘太子造反’案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立过太子。 既然没有太子,何谈皇太孙? 皇帝摇了摇头:“朕只知道他是朕的皇太孙。” “那持剑之人,手上提着的头是?” “应该就是太子。” “那陛下看清是谁了吗?” “有点像晋王,又有点像吴王……” “臣冒昧请陛下先不要猜。” 司马煜哆哆嗦嗦的开口道。 道理很简单。 那颗头是谁,就意味着谁失去成为储君的机会。 不然就会遭受诅咒,他当太子,他就会被斩首,皇太孙也会被追杀。 这个时候只要自己没作出反应,随性的皇帝再把这个话传出去,吴王和晋王能把自己剁成肉酱…… “那提剑的那个人,也是朕的儿子?”皇帝直白的问。 “按照梦境来说的话…有可能。” 司马煜不敢敷衍,如实的回答道。 “只要把这个皇子杀了,就能避免逼宫之乱。”皇帝自己推测道。 “可是陛下并不知道这个皇子是谁……” 皇帝忽然的,想到了什么,道:“嘉瑞二十七年,陈美人生产的时候,所怀男婴是双腿先出的,陈美人受尽折磨后,还是出血而死。朕当时给他取名叫忤生,意为忤逆而生。而能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除了他,还有何人?” “可是并不能确认就是六殿下……” 因为‘忤生’的事情,皇帝膝下七位皇子,其中六位都被封了王,唯独魏忤生没有爵位。 于是官僚贵族和民间,都称呼他为六殿下。 “那就杀了。” 猝然的,四个字毫无感情的砸了下来。 那就杀了。 如果就是他,那这个咒梦就此解除了。 如若不是? 死则死矣。 “陛下,滥杀无过皇子,这是大不吉,大不吉啊!” 见状,司马煜用力叩首,竭力劝诫道。 但似乎,并未起效。 枯槁般的眉头皱起,皇帝愈来愈觉得,那个人就该是忤生。 “陛下。” 突然的,司马煜抬起头,对于这种敏感的事情,主动开口:“此梦的关键在于,那位‘殿下’身后的人。是他怂恿皇子…只要杀了妖言惑众的佞臣,此梦可解。” 何为清君之侧? 君上和储君是真龙和幼龙,不能攻击。 所以,你只能攻击具有嘲讽的随从。 “你能卜一卦,算出这个人是谁吗?”皇帝问。 “陛下,此人出现后,开始祸乱朝纲。而现在朝局稳定,天下太平,国势蒸蒸日上。说明此人并未出现,倘若何时,有人意图动摇国本……那人就是应梦逆臣。” 本来锦衣卫的设立,已经让朝中高官人人自危。 要是说在你们之中,有一个大反贼。 京都官员,那就活不下去了。 “还有。” 抬起手指,皇帝对司马煜的话补充道:“谁勾结皇子,谁就是应梦逆臣。” “是。” 司马煜肯定道。 至少现在的这一批官僚,暂且安全。 虽然杀一个皇帝厌恶的‘忤生’听起来更为高效。 可如果杀了忤生,皇帝继续做那个梦怎么办? 以君父的威严,很有可能说出这种话的:看来是杀错了,那你赔朕一个儿子。 而得到这种答复后,皇帝似乎也逐渐接受。 这时,司马煜问道:“陛下,这个梦只跟臣一个人说过吗?” “是。” 虽然身旁的陈公公也听到了,但他显然不能在人的范畴之内。 那是皇帝的化身。 双手伏地,六十岁的司马煜,铿锵有力的起誓道:“这个梦,臣会一直带到黄泉!” ……… ……… 头疼。 疼,疼,疼。 宋时安躺在床上,感觉到头疼欲裂。 而这时,一个身着华袍的严肃男人走了进来,看到床上躺着的青年,以及在身旁哭丧着脸坐着的女人,陡然破口大骂道:“这畜生,到底死了没有?!” “……”听到这个,女人起身,哭啼啼的扑到了他的身上,“老爷,这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我没有这种儿子。” 指着床上躺着的青年,男人咬牙切齿道:“竟然在乡试前几天,在酒楼喝花酒喝到掉进河里了,这种丢人的东西,还活着干嘛?” “时安是被那些富家少爷带着去的……他本来就不胜酒力,那些人硬要嬉弄他,所以他才喝醉了,掉到了河里。老爷怎么能完全责怪他呢?就算他有主要的责任,那些人没有剩下的错吗?” “那别人怎么没掉水里,就他掉水里呢?” 男人想到这事,就忍不住恼火,脸颊都气红了。 “老爷,他明天就要去考试了,等他醒后,你先别责骂他好吗……”女人哀求说。 “考试?从十四岁考到现在,连一个举人都考不上。老子当年可是二十岁中进士,这样的蠢货,畜生,怎么能是我生的呢?” 考举人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是有些难度。 但父亲进士,官宦之家,连着几次考不上,那就是丢人。 女人只得继续打亲情牌:“老爷,时安再怎么愚笨,那也是您的儿子……” “宋策才是我的儿子,这丢人的畜生,醒了就给我滚出宋府。” 男人说完,又将纠缠着自己的女人推开:“你再说,你也跟着一起滚。” 语罢,男人就气冲冲的出了房间。 女人则是趴在宋时安的旁边,大哭起来:“时安啊时安,你快醒醒,你不活娘也不活了……” 好重,好吵。 宋时安感觉到了身上有一股压力。 他记得,他自己应该是从市里开完会,见了几个朋友后,然后连夜开车回镇上。 对,晚上十一点的国道。 他正常的开着车,并在正常过绿灯的时候,迎面一辆遮牌百吨王红灯不减速拐弯…… 记忆到那里,就没后文了。 是撞大运了吗? 缓缓的,他睁开了眼。 头顶,没有惨白的天花板。 而是几根粗糙的实木横梁,将三角的房顶撑起…… 屋内,也是完全的陌生。 跟农村的老房子不同,像是横店拍戏的剧场,并且更简陋一些,处处都透露着古朴。 “儿子,你醒了?!” 在他睁开眼后,一个女人惊讶喊道。 同时,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也强行的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女人哭的凄厉悲惨,眼袋都垂重了。 “时安,你听得到吗?娘在这里,你有什么话都跟娘说。” 女人露出惊喜的神色,语气十分激动。 娘, 还有‘时安’。 我确实是叫时安。 但我妈不长这样啊? 陡然的,一股子记忆,强行的往脑海里灌输。 各种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刷刷的过。 当然,也包括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一个离谱的世界观和身份出现了。 虞朝? 盛安令之庶子宋时安? “时安你快说话啊,急死娘了!” 思绪被声音打断,宋时安看着她很久后,开口道:“我饿了。” 第2章 上个岸先 “儿啊,趁热喝粥。” 江氏把一碗热粥端到了宋时安的面前,然后坐在床头,笑盈盈的看着他喝粥。 端着粥,宋时安一边用铜勺喝粥,一边整理当前的现状。 午夜的国道他撞了大运后,就被送到了这样一个世界。 不是中国古代的任何一个朝代,他所处在的国家叫大虞。 而在大虞之前,也经历了十数个朝代。 跟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一样,文明的发展也是从奴隶社会逐渐过渡到封建社会。 也出现过战国这样的时期,并在这段时期内,萌发出了各种思潮,然后逐步被更利于封建统治的‘圣学’所统一。 圣学,顾名思义就是圣人的学问。 对应的,基本就是儒家。 其实本质都是相通的,驭民之术。 或许是因为机缘巧合,宋时安魂穿到了一个同样叫宋时安的富家少爷身上。 其父宋靖是当朝进士,官居盛安令,相当于市长。 宋靖的家族也相当的有民望,槐郡宋氏,祖上曾出过九卿这样的高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的身份就同样显赫了。 因为他的生母江氏原本是宋家的一个婢女,是平民都算不上的贱籍。 庶出在古代相当于什么呢? 大汉骷髅王袁术曾经这样锐评过他的亲哥:袁绍?我家的一个奴仆而已! 所以哪怕宋靖只有两个儿子,家产也跟他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这就是中国古代的继承逻辑。 不仅是皇室,在世家里,也是有‘皇位继承’的。 因为世家所掌握的政治资源和财富资源是有限的,而为了维持家族的兴旺和发展,不削弱实力,只能代代单传。 不像现在,要么平均分,要么有偏爱的三七分,古代基本上都是十零开。 嫡出还好,庶出就更别说了,在情感上,甚至不如嫡亲侄子。 就像曹操,所统计的儿子有25个。 但为大家所知的,也就操,仁,真,爽。 啊不,是丕,彰,植,熊,昂。 顶多再加个冲。 而这位宋时安还是个傻B纨绔,如果不努力,这辈子也就不上不下,卡在那里了。 “儿。”在宋时安表情沉寂,若有所思的喝粥时,江氏庆幸的开口道,“还好你现在醒了,不会耽误明天的乡试。” 宋时安点了点头。 “你一定要好好考,争取考上个举人,然后你爹再给你谋个京城的吏。别看他嘴上严厉,但你要真考上了举人,他不会不帮你的。”江氏语重心长道。 科举是大虞当朝的皇帝开创的。 跟宋时安所知的科举差别不大,但只有三个级别。 童试,考取的为秀才,每年一次。 乡试,考取的为举人,每两年一次。 会试,考取的为进士,每两年一次。其中前三甲,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少了一个殿试也合理,毕竟人口基数摆在这里。 而为人所熟知的《范进中举》,说的就是古代高考。 而且因为这篇文章,导致现在人普遍对举人有两个误区。 一,举人非常难考。 二,考上举人就能当官。 举人的确难考,但谈不上极其难考,因为在有科考制度后,举人就是进入体制的前提。 而考上举人之后,绝大多数的人,都只能为‘吏’。 只有极少数名次非常靠前的,才有机会当候补官员。 范进中举之所以牛逼,并不是考上了举。 而是,他是全省第七名中举。 每个省中举的名额都有上百人。 如果是世家官僚背景,在开局大幅度领先教育资源的情况下,考不上举,那就是废物。 如果这一次宋时安再落榜,那就是连着三次没考中。 废中废中废。 所以,不要光谈宋家这个原生家庭对宋时安的伤害。 宋时安在商K酗酒掉进河里差点淹死,对原生家庭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娘,我喝完了。” 宋时安喝完粥后,将碗递给了江氏。 见他要起身,江氏连忙问道:“你要做什么?刚醒来还是多休息。你有什么事情,娘替你做就行了。” 宋时安摇了摇头,而后走到了自己的书案,缓缓坐下:“娘,我要读书了。” 听到这个,江氏露出惊喜笑容:“我儿真有骨气,明天一定考个举人给你爹看看!” “会的。” 宋时安微笑的看向江氏,温柔道:“那娘就先忙去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话,就不要进房了。” “嗯嗯,娘不打扰你,不打扰你。” 江氏笑嘻的退出了房,并将门给带上。 而宋时安,看着一桌的乡试卷宗,找到了上一届乡试的那一份墨卷,松了松筋骨,面带轻松笑容。 哪怕明天就要考试了,他也丝毫不慌。 别人说考举人不难可能是装逼。 但他,还真的没装。 九八年山东农村,一个男孩出生了。 二十七年后,一位贵州定向选调生,投身到了现代化建设的汪洋大海。 回首我的来时路,没有敌人,全特么是考试! 所以当前目标,先上岸。 然后,再成为一位久经考验的封建主义战士。 …… 宋府,古色古香的书房里。 一位约摸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坐在书案前,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身旁拿着书的宋靖,认真聆听讲课。 这时,门外一人轻轻叩门后,端着茶点进来。 原本以为是丫鬟,宋靖没有理会,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的笑着说道:“老爷,时安醒了。” 宋策听到这个,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 宋靖毫无波澜道:“知道了,出去吧。” 见宋靖并未勃然大怒,江氏也知道他没那么生气了,遂笑着把茶点放在了一边。 “策儿。”继续的,宋靖讲授道,“乡试分两科,一科是辞赋,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然后另一科就是策论,一般来说,策论的考题都跟这一年的国势有关,所以今年的题目,很有可能关于和齐国在北境的战事……”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见江氏还站在旁边,遂不耐烦的问道:“还有何事?” 低着头,做出笑容,江氏试探性的说道:“老爷,时安明日也考试,要不要把他也叫过来听一听……” 没等她说完,宋靖当即怒道:“出去,别让我见到那个畜生!” 第3章 科考日 虽然宋时安对考试很擅长,基本上没有什么发挥失常的时候,但毕竟是完全不一样的古代科考,所以他翻阅了几十年所有的乡试卷宗。 以及,每一届的解元范文。 也就是省状元的试卷。 出乎意料的是,大虞的宋时安备考了这么多年,书房里的墨卷竟然都没什么褶皱。 这他妈是一点都不学啊。 但也有好消息:新身体有一颗崭新的脑子。 乡试的考试总共有上午下午两科。 辞赋,策论。 辞赋一般都是命题作文,给一个题目,做一篇诗赋,考察考生的文笔。 策论就相当于申论,给一个实事的国事,要求写一篇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案,或者说形成这种原因的根源,考察学生的治理能力。 两科都不是评分制,是排名制。 先按照文章的内容,评定出等级,甲乙丙丁。然后再将这些等级里的文章,进行排名。 单科第一,就是甲等第一。 而且相当因人制宜的就是,倘若两科之中,有一科非常优秀,达到了甲等,哪怕另外一科很差,是丙丁级别,也能够中举。 也就是说,辞赋写得好能中举。 策论写得深刻,也能中举。 毕竟材料型人才,实干型人才,在官场都有很大的需求。 不过一般一科能达到甲等的,另外一科都不会太差。 而如果要中解元,也就是全省高考第一,光是一项得甲等第一可不行。 君子六艺,古之仕人,都是要求全能的。 不出意外,每一届的解元,都是文笔,书法,策论深度上佳的顶级人才。 哪怕是二十岁考中进士的宋时安老爹,被乡里称作‘神童’,但他当初的乡试,也都没有考到解元,只是亚元(第二到第十名)。 “呼……” 学到傍晚全身疲乏的宋时安,对于明天的考试,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 如果是按照常规手段硬考的话,中举概率不高。 只能够凭借策论的深度,冲击一下举人。 毕竟辞赋这方面,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天然劣势。 但无妨。 我这么多年积累的文学底蕴难道不算我的学识吗? “睡了睡了。” 没有在考试前过度的刻苦以至于扰乱生物钟,宋时安早早的就下榻就寝了。 吹灭身旁的灯,躺在床上的他,看着月光透过纸窗映照出轮廓的悬梁,对于穿越的事实,逐渐的接受了。 既然撞了大运,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现在的人生。 不对。 甚至,有点小兴奋。 让一个山东男人来玩真人版的升官模拟器,太爽了吧这也! ……… 卯时日出,天空露出一抹鱼白。 城门开启,集市开张。 宋时安还保持着原来的作息,早早的醒来,穿衣戴冠,漱牙洁面后,就去到了江氏的房里。 “我儿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在房间里绣绢的江氏有些好奇,笑着问。 “不是要考试了么。”宋时安说。 “那还早呢。”江氏说着,就对房里的丫鬟说道,“把早膳端来。” “是的夫人。”丫鬟照做,离开了房间。 一般来说,世家贵族吃早餐的地方都是在园亭或者厅堂。 但宋时安这种庶子,肯定没办法上大桌,平常都是和江氏一起吃的。 不过也不是全都这样,如果母亲娘家强大,哪怕是庶出,在家族里的地位都不会太低。 但江氏是比平民地位更低的丫鬟出身,娘家也都是平头百姓,不切实际的想法,根本就不能够有。 过了一会儿,丫鬟端着早膳来。 “那娘,我就去考试了。” 相当简单的吃完后,宋时安带着考试入场的凭证,直接离开了江氏的房间。 “好的,用心科考。” 江氏说完后,突然想起些什么,连忙起身,将收拾好的包袱拿起来,追了出去:“诶,这孩子!” 出了偏房,就是宋府的庭院。 水榭花簇,辗转曲回。 盛安令府邸,虽然比不上那些顶级官员的豪宅,但也是相当宽阔气派的。 一想到这么大的基业,宋时安连一片瓦也分不到,心里便不由得产生了从这个家里偷点什么的冲动。 在走了一会儿后,终于到达了正房与正门之中的中院。 这时,宋时安停下了脚步。 在正房前,热闹的站着一堆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哪怕一向是严肃刻板的宋靖,也出现了不明显的微笑。 在宋靖旁的那位年龄比江氏要大不少,但皮肤白皙细腻,珠圆玉润,贵气溢出,外貌状态看起来也就约摸四十的女人,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崔夫人。 京兆崔氏的大小姐。 崔氏,京都五望之一,甚至比槐郡宋氏更加显赫。 “我策儿真是仪表英俊,天生富贵啊。” 用手抚着宋策的侧脸,崔夫人笑容满面。 这时,旁边弯着腰的宋府大管家宋淦,满脸崇拜的赞叹道:“小人从未见过这般的公子,真是神采奕奕,宛若神人啊。” 这番话,直接就把崔夫人也吹爽了,笑盈盈的抬了抬手:“赏。” 然后,便有人给宋淦发起了赏钱。 宋淦点头哈腰的双手接上:“谢夫人,谢公子。” 而被这样众星捧月,环簇在中间,身着一袭白衣的少年,依旧是十分淡定。 淡定的,有点装逼了。 “策儿,记住昨日我跟你说的。”宋靖叮嘱道。 “父亲,我记住了。” 宋策点了点头。 接着,往后退了几步,跪地向父母行叩拜之礼。 “时安,你干粮落下了啊。” 江氏追了出来,将一个包袱塞到了对方手上。 而看到那边的其乐融融后,脸色沉了下,接着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儿子,好好考。” “知道了娘。” 带着干粮的包袱,宋时安对着江氏点了点头后,便朝着府门走了过去。 “父亲,母亲,我走了。” 起身郑重的与二人道别后,宋策便从正大门而出,带着宋府的车夫一起。 “要是十五岁考中举人,这可是比你当初还强吧?”望着儿子的背影,崔夫人打趣道。 “儿子比老子强,有何问题?”宋靖对宋策言语之中忍不住的透露出溺爱,但很快又严肃的补充道,“还都没考呢,不要乱说。” “谁都夸我儿天资聪慧,有进士之姿。区区举人,有何困难的?” “举人也有解元,亚元,普举之分。” 在两人提前开香槟聊得有些忘乎所以之时,宋时安突然在二人前面,悠悠而过。 并且在迎面时双手作揖,象征性的行了个礼。 看到他,崔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面露鄙夷。 不过在他逐渐走远时,她那鄙夷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然后是生气,连忙对宋靖提醒道:“阿吉。” 被唤作‘阿吉’的宋靖看到宋时安朝着正门越来越近,遂怒骂道:“混账!那是你能走的吗?!” 古代官宦人家的大门只有主人,夫人,嫡子女,以及皇族贵客能走。 除开门仆外,但凡有下人敢走,那都是可以直接乱棍打死的以下犯上。 “……” 被厉声呵斥的宋时安,停下了脚步。 然后下一刻,背着干粮包袱的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朝着正门快跑的冲了出去。 第4章 背水一战 “他真走了!” 这一幕,一下子将优雅富贵的崔夫人给惊愕,愤怒的指着大门,连面部都在颤抖。 在古代,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贵族维护自己统治的方式,具体表现就为‘礼’。 曹操的亲儿子曹植,只是在司马门跑了下马,就基本上失去了夺嫡资格,并且一连带杀了几十人。 贵族门阀家的大门,同样是威严不可及的。 作为庶出的宋时安,虽然性格不算太好,但也只是懒惰平庸,这二十年来,在宋府基本上都是龟着做人的,从来没有用过大门一次。 哪怕有一次滂沱大雨,侧门无人值守,他也老实的等着,不敢违矩。 可现在,他就当着面的闯了过去! 还不是偷偷摸摸的走! “这个畜生…怎么敢的!” 彻底的,宋靖被触碰到了逆鳞,怒不可遏。 “老爷!” 这时,面色惶恐的江氏跑了过去,连忙哀求道:“时安他只是溺水受了刺激,昏了头,才做出这种荒唐事。您不要责怪,回来我会狠狠惩罚他的……” “你个贱人,都是你管教无方才会养出这个畜生!”崔夫人指着江氏破口大骂,充满厌恶。 “别说了,我宋府就没有这样一个混账东西。他要是敢回来,我直接打死他!” 宋靖说到做到,绝对没有胡言。而江氏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连忙直接跪下,抱住了他的腿,声泪俱下:“老爷时安他……” “拉开,关回房里。” 但宋靖毫不心软,指着江氏,厉声道:“你再敢给他求情一句,你跟他一起滚!” “老爷,今天是公子科考重要的日子,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啊……” 宋淦连忙以这个理由劝慰,果然就将宋靖的情绪,稍微的平静了一些。 不能因为表儿子混蛋,就忘记了是亲儿子的大日子。 但这个表儿子,只要敢回来,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宋家的嫡女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愤怒,也是瑟瑟发抖,望向府门。 ……… 人生,是真的活了数万天。 还是仅仅过了一天,却重复了数万次? 宋时安知道,自己就这样冲动的闯了正门,他娘的日子会很难过。 但江氏这样难过的日子,已经十几年了。 刚开始还好,崔氏连着生了几个女儿,宋靖就他这样一个儿子。 那个时候,宋时安还感受到了父亲臂膀的温暖。 ‘时安’这样寓意健康安定的名字,也是宋靖走心取的。 但崔夫人生下了宋策之后,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可是嫡子。 所以,这样的日子我要一直重复下去吗? 谁穿越了还要当龟龟。 在扬名立万之后再找回曾经失去的地位和尊重,只会落人一个‘轻薄势利’的话柄,让人觉得阴刻记仇,无大度。 但现在还是一坨臭狗屎的情况下,就敢反抗,日后发达了,评价就成了:少极浑,异于常人,怀大志也。 就看这次科举了。 真等自己考完了,中了举,而且名次还不低,老爹也不至于这辈子都不让他回家。 当然,今天肯定是不能回。 他不能够确认第二次重开是否还能穿越。 出了府门之后,他看到前面的马车正准备走远,于是旋即追了上去。 “停下。” 到边上后他对车夫招呼道。 车夫看了他一眼,愣住了。 然后下一刻,宋时安就从马车后面登了上去,直接坐在了宋策的旁边。 “……”宋策比车夫更加木然,转过头,看着他充满不解。 “弟弟备考的怎么样了啊?” 宋时安似乎完全没有将这种怪异的对待放在眼里,调整调整后,就稳坐在了马车里。 而跟他挨着的宋策没有理会,继续低着头,看着单手捧着的诗书。 车夫因为车里的公子没有什么要求,也就驾车起行了。 想着宋时安刚才喊的那句‘停下’,相当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庶子怕是头昏了,当自己什么玩意啊。 宋策没有搭理自己,宋时安也就没有继续缠着他了。在马车行进的时候,他将侧边帘子拉开,探出头去,相当感兴趣的观察。 虽然说是乡试,但并不意味着就是在乡下考,而是各个州的治所,相当于省会。 盛安是首都,并非直辖市,行政上属于是司州。 整个司州的考生,赴京赶考,参加乡试。 顺带一提,全国的考题都是一样的,试卷由锦衣卫押送到各州治所,没有单独的出卷。 宋时安家的宋府,处在皇城之内。 朝廷的禁军,主要机构,内务府库,廷尉衙门,高级监狱等等,都设立在皇城之中。四品以上的高官,府邸也基本上也都建在皇城里。 一是与普通民众区分身份,二是皇城治安更好,再就是高级官员需要定期上朝早会,而盛安城过大,外城交通逼仄,光是通勤就要一个多时辰,太远了。 而在皇城住也有不便的地方,没什么娱乐,街上连卖烧饼的摊位都没有。 司州乡试的地点,在盛安外城的贡院。 出了皇城后,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哪怕不是专门的东市西市,主要的街道上,也是人声鼎沸,五行八作,贩夫走卒,热闹非凡。 这个时期,生产水平和经济繁荣程度,宋时安觉得应该是早唐差不多。 甚至说,某些方面有点宋的感觉。 而在街上,已经能够看到不少的考生了。 在乡试考生里,像宋时安和宋策这样的权贵子弟,其实是少数的。 占主要的,还是小地主阶层。 寒门子弟,贫苦出身的也有不少。但完全的寒门,能够考出来的,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举人里的亚元(前十名)大热,家里基本上都有个当官的爹。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贡院之外的放榜处。 就像是高考考场一样,贡院外的大街上,已经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了。 据说,司州今年的考生能够有快两千人。但录取的,只有不到一百。 也就是说,录取比例在百分之五以下。 看起来不低,是因为这些考生已经是秀才了。 考秀才,还筛选了百分之九十。 当然,考秀才难度不算很高。那些考了很多次还没中的,大多数都只是会认字,会背个诗,比起读书,多数时间还要帮家里承担劳动力,种田务农。 正儿八经好好学的,不可能考不上秀才。 秀才落榜,就别说封建打压,朝廷做局了。 “跟我娘说一下,我考完这几天就不回家了,跟北都尉的儿子有约了。” 下车后,宋时安便把身上仅剩的一小吊钱扔给了车夫。 “多谢公子。” 车夫双手接过,笑嘻的点头。 但在对方转身后,当即不屑的变脸,把钱收了进去。 宋策拿着书走在路上,不知不觉的,宋时安已经跟他并排了,走的很自然。 宋策没管。 “景明!” 就在这时,三个人见到了宋策,其中一人喊着他的字,而后就一起凑了过来。 同时,像没有看到宋时安一样,直接忽视。 国信副使,大虞外交部副部长的嫡子,朱嵩。 司州河道,司州水利厅厅长的两个嫡子,陆清彦,陆名博。 三人虽然也都家世不凡,但比起宋策还是差了些,再加上四人之中他学识最高,外貌最佳,所以走路的队形很自然的就变成了他被簇拥在中间。 宋时安,直接就被尼玛挤出去了。 “哎,你们说这次策论会考什么?”朱嵩问道。 “我感觉会考冗官啊。”陆清彦说。 一旁的他弟弟陆名博反驳道:“这个题考过啊。” “那会不会编造一个虚案,让我们作答。” “这个也有可能啊。” “确实,连着几届,好像都是这样做的。” “毕竟某些事情太敏感。” 在众人各抒己见之时,一向是不主动发言较为沉默的宋策,开口道:“今年与齐在北方的战事,或可关注一下。” 第5章 进考场 “时安,你没事啊?!” 就在一行人走着时,迎面来了宋时安的两个熟人。 开口打招呼的是盛安北都尉的小儿子,淳厚。 另外一个是张骥,一个军队里主薄的大儿子,也是庶子。 二人过来后,先是主动给宋策等人弯腰行礼。 陆清彦,陆名博兄弟瞥了二人一眼后,并没有放在眼里,就打算离开了。唯独宋策走前对他们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其实合理,毕竟两个圈子的差别过于巨大。 淳厚虽说不是庶子,北都尉也是个实权,相当于首都公安分局局长,可宋策他们的父辈,可是能够上朝面圣的,自然不会瞧得上。 哪怕没有受到任何尊重,两个人也表现得很老实。 直至到一行人远去后,淳厚才拍着宋时安的肩膀:“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噗通就掉进水里了啊。” “我们原本还打算去看你的,直接就被你家仆人轰走了。”张骥说,“就那个瘦瘦矮矮的,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账。” “那不怪我家仆人,是我爹的意思。”宋时安道。 “……”张骥被说的一愣。 不怪仆人,你让我去骂你爹? “才喝了那么点,咋能掉水里呢?我那天回去差点被我爹打死了。”淳厚责怪道。 看吧,圈子low也是有原因的。 人家见面聊考试,这哥俩见面就压力兄弟。 “真不该听石立那混账的话去喝酒,他都考上了,专拉我们这些新科举人下水。” 张骥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新科举人这个字眼,确实是幽默。 也就是查不了分,能够用‘举人落榜’的借口自我辩护一下,搞得像是差点考上一样。 不过他们这种‘摆烂’也是有理由的。 司州每年中举的考生听起来不少,可司州的官吏更多,儿子也是一大堆,百分之五的概率,对于某些考试能力不高的学子而言,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科举,那帮子下流的玩意,竟也有机会当上官了。” 淳厚看向盛安城里,那几个商贾的儿子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便充满鄙夷的骂道。 “人模狗样的,还学上我们穿袍戴冠。”张骥也满是不屑。 因为身出分裂时代,人才不论出处,大虞的科考是不限制户籍的,商人也能考。 有些盛安商二代,也跻身进了上流社会。 但无论怎样,严格的鄙视链还是存在的。 宋策这样的高官嫡子,是毫无疑问的顶层,算塔里的人。 淳厚这样的中层官员嫡子,宋时安这种高官庶子就差了很多,但对外也算权贵。 而在下面,还有低级官员,京吏,他们的儿子,就需要努力巴结淳厚这种人,才能够被带着见见世面。 最后,就是那帮子家里有钱的人富二代了。 是被完全排挤的对象。 哪怕他们模仿世家少爷们的穿着,喜好,出入高端场所,也上不得台面。 综上,能够总结出一个结论。 再跟这帮傻逼玩人就废了。 “这次要是再没考上,怎么打算?”张骥问道。 对此,淳厚相当随意道:“我爹准备把我安排到淮州的州军里,我叔父在那边当都尉,从什长做起。” “就当个小卒,还要你叔父安排?”张骥都无语了。 “你懂个屁。” 直接回怼后,淳厚解释道:“淮州那边现在不是有匪患吗,我叔父派人去剿匪,然后随便给我安几个功劳。两年,不出两年就能干到百户。你就算考上举人,两年也干不到九品。我去州军里待上两年,至少从八品!” 说到这里,淳厚优越感满满。 的确,对于考不上举人的二代来说,在军队里镀金也是一条路。 但并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条件。 淳厚就是仰仗自己有个实权军官叔父,所以才如此嘚瑟。 当然。 想要打压一个人,总会能够找到角度的。 “淮州?” 听到这两个字,张骥当即展露出嫌弃,反胃的说道:“我就算一辈子考不上举人,也不会离开盛安,去淮州那种地方。” 《地域黑》 “时安,这次考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淳厚白了眼张骥,而后转头问道。 张骥也看向了他,饶有意味。 三个人里,其实条件最差的,就是宋时安。 张骥虽然也是庶子,他爹官职还一般,但他娘那边也是大族,家里有良田上百顷,相当有钱,哪怕是张家的大夫人,也得看他娘脸色。 只有宋时安一个人,吹不了‘考不上就找关系’的牛逼。 所以,他的回答两个人尤其感兴趣。 面对二人注视,宋时安停下脚步,平平道:“这次考完之后,再考个进士吧。” “……” 话音落下,两个人的表情同时凝固。 “进去了。” 而宋时安随口一句后,便进入了贡院大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直到反应过来后,指着往里进的宋时安,哈哈大笑起来。 “时安说话怎么这么有趣起来了?” 淳厚都要笑出眼泪了。 “今晚考完一起喝酒啊!”张骥对似乎疯掉了的宋时安大喊道,“我请客,请客啊!” 这两傻逼,哎。 所以说,好朋友是真的能够影响人的。 宋策那帮人虽然也是装货,但至少会在一起聊学习。 考完就好了。 进入贡院之后,还分了很多个院区。 因为乡试考生非常多,不同的院区里,又分隔出很多个考场。 每个考场门口,都有人检查身份证明,而在进了考场之后,就不能够再随意走动了。 在经过一个院区时,宋时安看到了宋策。 于是在经过的时候,在他的腰上轻轻的拍了拍,如长兄般随口叮嘱:“放平心态,专心考。” “……”宋策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后,宋时安已经走开了。 “你家里的庶子,这么没规矩吗?” 在他没走多远,陆名博便轻蔑道:“像这种拎不清自己身份的人,以后恐怕会得寸进……” “好好考试吧。” 宋策没等他说完便平淡打断,让陆名博一句话噎在喉咙,表情尴尬。 …… 宋靖虽然对自己狠,但不算敌人。 宋策,亦然。 这一点宋时安非常的清楚。 今后,都是自己的政治资源。 或者,政治伙伴。 等到自己好起来,身边就都是好人了。 宋策,也会把自己当亲哥哥。 “姓名。” 在走到考场,即将进入时,考场门口执勤的卫士按照流程,严肃道。 “宋时安。” 宋时安回答后,对方根据着记录在册的信息,进行着对照。 在古代,替考的人非常之多。 所以,就需要一些降低替考几率的措施。 比如在考前,由各州郡提交考生的个人信息。 姓名,年龄,身高,体型,某些容貌特征。 卫士一边看着宋时安,一边跟案册对照。 宋时安。 二十二岁。 约八尺。 匀称。 面容英俊。 在确认之后,卫士打开了闸门:“进去。” ----------------- 兄弟们新人新书,来点月票鼓励嗷,respect! 第6章 开考了! 每个考场的布置都是相同的。 一左一右,加起来大约有五十个隔间。 像是美食街的摊位,又像是自助餐的小包间。但不同在于,是完全开放的。 每五个考室前,就站着一名考执勤的京吏,相当于监考官。 考场里,唯一能带的东西只有干粮。 在进入自己的考室前,京吏便会检查干粮,以免夹带。 操,忘了检查包袱。 倒不是觉得他娘会害他。 就怕江氏搞什么节目效果,在每个馅饼里包一张纸条,上面写点母爱如山的小应援话——儿子加油。 查出夹带是会直接取消考试资格,并且这辈子都不能够再参加科举,比高考的处罚还严厉。 好在的是,京吏打开包袱,依次将每一个饼掰开后,发现并无异常。 接着,就让宋时安进入挂了自己姓名牌的考室。 逼仄的考室里,下面垫了一张凉席,席上是一张标准书案。书案上摆着统一的笔,墨,还有空白的草稿纸,以及被强调没有替换的考纸。 对,考试的草稿纸也是要回收备案的,相当重要。 在书案旁边,还有一个水桶,里面有一个长木勺,是考试时的饮用水。 几乎一整天,考生的吃,喝,休息,都在这里进行,直到考试结束。 如厕的话要向监考吏打报告,由卫士亲自带到了厕所。 盯着你尿。 几十年的科举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非常的严格和专业了。 虽说世家掌握了最多的教育资源,大虞的统治阶层,还是那些天龙人,但这绝对是广大寒门学子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只要中了举,不说能当官,政策上面会特许一些权利,能够有至多两千亩的免税田产额度。 然后那些乡绅富豪只是把田产挂靠在你名下,基本上这辈子都吃喝无忧了。 同样,对宋时安这样的豪门庶子,也是一个‘以下犯上’的机会。 庶子一辈子都要对嫡子缩头,不能做逾越的行为。 唯有这个时候,可以合理的挑战嫡出的地位。 就是考得比你好啊,那咋了? 当然,宋时安的对手不是宋策,那个十五岁的小孩子。 哪怕考中了普通举人,也只能当吏,而且留在京都的可能性不大。 他要冲击的,是直接能够候补官员的亚元。 或者说,不用候补直接就岗的解元。 不然的话,还得靠家里的关系。 只有拥有独立人格,才有发言权。 陆续的,考生入座,进入考室。 宋时安能够看到对面的一排考生,但距离很远,完全看不到书写内容。 在巳初前一刻(8点45分),锦衣卫携带着密封好的试卷,来到了考场。 坐正在中央的主考官起身,对其恭敬的作揖行礼。接着,双手接过试卷。 在之前的科举时,因为规则的不太健全,经常有泄题的情况发生。 但在狠狠的杀了几波头,基本上全程由锦衣卫监督执行后,就没有泄题的事情发生了。 再者就是,国子监那几位出题的大佬,现在还‘关’在里面由专人送饭呢。 考场的气氛,相当的压抑。 或许是刚才锦衣卫的出现,对面的几位考生都有些手抖了。 锦衣卫确实是哈人。 试想一下,当你讲了一个政治笑话,然后房梁上的锦衣卫笑了。 在一刻的等待,到了巳初之时,贡院里,突然的锤响了铜钟声。 考试,开始了! 这个考场里的主考官起身,将密封好的试卷袋拿起,四名京吏围了过去。 主考官对四位吏展示着完好的封条,表明没有问题后,缓缓的,拆开了封条。 拿出了试卷。 接着,高声朗诵道:“辞赋科,开考。令考生以‘书’为题,做一篇辞赋,要求文字流畅,立意深刻。” 没过多久,主考官再一次的高声强调重复: “辞赋科,开考。令考生以‘书’为题,做一篇辞赋,要求文字流畅,立意深刻。” 说完间隔几秒,最后又讲了第三遍。 这是程序的一部分,科考的时候人会非常紧张,第二三遍防止考生没听到,或者是听错题。 不过他说了第一遍后,宋时安就在草稿上记下来了,一个字不差。 然后,开始审题。 让他做一篇辞赋,那有点难为人。 但985文科研究生宋时安,在自己的脑海里面翻出来一篇来,那是没什么问题的。 提到书,自然就是那句‘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嗯,能说出这种话确实是很超前了。 宋时安了解过大虞的科考评定形式。 可以说,非常的宽泛。 只要与题干相关,或者说可以延伸的想到,就不算跑题。 ‘书’这个半命题,能够延伸的就太多了。 首先,书籍。 古之先贤创造了书。 书,总结那个时代的精华。 可以从好书的意义,给人的道德启迪层面进行作文。 然后,就是看书。 这个时代有很多书,甚至因为生产力的进步,市民阶层的出现,话本小说都有了。 当然,不能写你喜欢看这类书。 这就好比高考的时候,题目是书籍,然后你写:平时就爱整点网络小说看看。 虽说网络小说里面不乏一些好的小说,比如《我超》这种,但要考虑到阅卷老师自身的情况,以及考试的严肃性。 科举这帮子阅卷大佬,基本上都是老学究。 话本小说这种近些年出现的产物,不用说,他们绝对是厌恶至极的。 可就那样去吹圣人书,无论文笔如何,立意确实是低了。 对了,提升立意有个很好的方式——辩证法。 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个角度写好,绝对是能够出彩的。 但是… 有冒犯的风险。 最终,在思索一番后,宋时安逐渐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书是什么? 用来读的。 读书是什么? 学习。 那么,关于学习,最经典,且相当富有文采的,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这一刻,博览古之先贤书籍,集千年浓缩精华于一身的宋时安,将毛笔蘸上墨汁。 在大学的他,就学过毛笔字,还拿过区里的业余毛笔字大赛殿军。 字还算不错。 但这篇文章出世后,字的问题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提笔于稿纸之上,宋时安直接请神,挥毫落下两个大字: 劝学。 第7章 究极难题 国子监会室,七个老头倚坐在太师椅上,左边三位,右边三位,首席大学士古易新落坐中间在主位,手中端着一个小陶杯。 “以‘书’为题,想必大多考生都会写圣人书。” “那就是根本就没有把圣人的书读进去。”有人道,“虽圣人有言,人生有涯,书海无涯。但亦说过,阅万卷书而不谙一事,乃学者之耻。” “读书是为了治世,空谈圣人书如何如何,就落了下乘。” “文采再优,也不可评定为甲等。” “以书为题。”这时,古易新下论断道,“实则以‘学’为题。” 众人点首,十分认可。 科考的题目为了不泄题,基本上是在考试前一阵子才决定出来的。 所以现在讨论的是,评分机制。 虽说这些人被认为是圣学的卫道士,但整个人生所积累的阅历和学识,毫无疑问能够让他们站在封建社会智慧的顶点。 以为这些人只会舔皇帝,自造学术壁垒那就错完了。 哪怕是八股文的考题,能够脱颖而出,也需要极高的思想深度。 况且,为了迎合出题人和阅卷人,觉得对圣人书卖力阿谀吹捧就能考上,也不想想这个考生的基数? 不是谁都配去舔的。 而他们所定下的基调,辞赋的这个题目,倘若不延伸,就盯着‘书’的本意进行作文,基本上就凉了。 倒也不是直接死掉,但想凭借着辞赋这一科上岸就别想了。 这一题,如果不延伸,封顶乙等。 “但最重要的,还是下午的策论。” 这时,有位老者开口道。 “能否考到亚元,也就看策论的水准了。” 一般来说,两科的权重名义上是五五开。 但实际,都是策论更为重要。 而说出‘考上亚元全看策论水准’这话也就意味,辞赋成了添头,今年的录取方向出现重大的转折——实用性。 一般在国家情况不太好,内忧外患,情势较为严峻时,浪漫就会变成廉价的替代品。 写写诗就能够喝退百万大军吗? 现在的朝廷,就面临这种情况。 “我本以为陛下会通过北境战事的那个考题。”有人感叹说。 “偏偏是把这个考题搬到台面上……” “策论优则为仕,都是为解君忧。既然确有其事,难道要避而不谈?” 古易新打断了下面几人带着一些不明显‘牢骚’的发言,面带深沉。 不过虽然他没直说,但所有的大学士心里都有数。 策论优则为仕。 但并不意味,下午的那场考试,你写得好就有用。 不仅要皇帝满意。 也要我们满意。 或者说, 我们的满意,才最重要。 ……… “策儿,你切记一点,策论那一科,你需要揣测的是国子监那七位大人的深意。” 在临考的前一晚,父亲特意向自己强调了这一句话。 并且让自己,一定要记在心上。 今日早上走的时候,又叮嘱了一次。 其实这一句话,宋策是有一点矛盾的。 他不是读死书的人,自然知道人情世故。 可是当今皇帝,开创科举,绕开‘世家代代相传’这一古律选取人才,同时设置了锦衣卫高压管控,可谓是大虞数代以来,权势最为鼎盛的一位帝王。 为何父亲只让自己揣测国子监七位大人的深意,而非是皇帝的深意? 难道,七位国子监大人,就能决断一切了? 但父亲不可能错。 要听他的。 不过宋策现在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 因为上午的辞赋科,他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 书。 要读圣人书。 但圣人之书,亦是圣人走过的路。 读书人要读圣人书的同时,亦要行万里路。然后,再变成自己的书。 搞清楚这个核心思想后,他便洋洋洒洒的创作出了一首文采斐然的辞赋。 接下来,就是更重要的策论。 咚的一声厚重回响,贡院的钟被撞响了。 策论考试,开始了。 主考官拿到试题后,便大声朗诵道:“去岁宜州蝗灾,百姓饥馑,流民四起,镇守之军队亦无粮饷,举国力方才平复。我朝数载无大战事,国库竟无余粮。令以此为题,作策论一篇。” 国家粮食安全的问题啊。 这种题目宋时安做的少,因为申论就不会涉及这种问题。 和平时期,储粮安全的问题并不存在。 但这可是古代,会出现这种情况太常见。 这个题目,确实是这几届乡试里最深的一个。 在将题干誊写后,宋时安准备在草稿纸上列论据了,但刚一落笔,就表情一凝,把毛笔放回了砚台之上。 操! 这他妈也太敏感了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 朝廷没粮食,不全他妈是自己家干的吗? 世家掌握了天下绝大多数的田亩。 并且州郡的世家,还隐匿了大量的人口,用挂靠的方式,欺税骗税。 普通百姓家里,是七分税。 但世家的税,能够收到一成差不多得了。 让宋时安写这种策论,不就是造自己老爹的反吗? 要知道国子监那几位,基本上都是世家大族的族长。 哪怕有位叫张兆的小老头,是寒门科考上去的,但入仕之后,置办田亩置办的比谁都猛。 所以,出这个题目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们觉得国库没有存粮,抛开他们不谈,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把百姓的税再提一下,到九成? 我玩游戏都不敢这样搞! 让世家拿钱,承担起豢养地方军队的责任? 那军队就成私兵了。 东汉末年开始分三国! 扩大皇田的面积,直接供养朝廷。 这样解决不了核心问题。 碰到突发事件就是杯水车薪,抗风险能力太差了。 想来想去,宋时安在稿纸上写下一列字——官绅一体纳粮。 但下一刻,他又用一笔黑线划过,收回了这一句话。 太敏感了。 搞这种事情,一个头根本不够砍。 所以说,策论的方向,就只有解决冗官问题,大裁员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有些皱眉的抬起了头。 发现对面的一些考生,已经开始执笔论文了。 还有一部分则是抓耳挠腮,十分痛苦。 痛苦的那帮人才是对的。 能够看到题目就写的,压根就题目都没有看懂。 策论的考试,就一定有最优解吗? 可能你那个解决方法是最有效的。 但有时候答案,需要顺应一下国势。 当然,就算不是跟着国势走,也不能够完全的对抗大势。 想着想着,宋时安终于明白了,然后豁然开朗! 这一题,考的就是揣摩阅卷人的心理。 但阅卷人的心,也不能够自由的随他自己而跳动。 国子监的那几位大学士,也有挣扎,也有倔强。 那么思路就很清楚了。 你提出的方案,不能够绵软无力,规避核心问题。 但是,又不能够完全想着解决问题,直击根本。 国家没粮食,世家要让利。 而平衡点就在于,让多少? ----------------- 新书期嫩苗求呵护,求票票~ 第8章 科考结束 国子监会室。 “策论虽然为论,但也要切实可行,能够实施,方为上论。” 对于策论改卷的定调,在有人这样说过一句话,剩下的人,基本上都点头认可。 “就算文章好,若不能实施,或者难以实施,也是空谈。”一人略带强势的补充道。 “能或不能,并非吾等能够决断。” 这时,古易新提醒说:“二皇子监科举,凡有优秀文章,皆需与他商榷讨论。” 首席大学士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会议在正确的轨迹上进行。 科考名义上,是为皇帝服务的。 “晋王为人谦逊好学,古师又是其师傅。”见他这样说,有人道,“科举阅卷既然交予吾等,不可毫无主见,需尽到职责,为皇帝网罗真正的人才。” “对啊对啊,古师确要多言。” 接着,便有人附和道:“既食君禄,为解君忧。那些言辞虚浮,自相矛盾,毫无践行价值的文章,也能让君上过目?” 这篇策论,大家基本上都知道,因为论调本身就颇为敏感,会出现很多种偏激的言论。 监考的老师都是世家大族,而考生却是五花八门。 不可能所有人的言论思想,都能够掌控。 而且有些人虽为世家子弟,为了文章的深度与思想,也会有些鞭辟入里的论点。 七人对于定调,逐渐出现了一种趋势。 古易新感觉到了,某种共识,在集体言论的推动下要形成。 这时,出身最差的张兆突然开口道:“但既为策论,避重就轻,避实就虚,趋炎附势之辈,不可推崇。” 这番话说出口,会室内暂且沉默。 气氛,微妙不对。 他说的话相当朴实,就不应该有任何的争议,堪称废话。 但是,倘若有人真的这样想。 那这句话,就不是废话了。 这是,在打某些人的脸。 那些强调不可实现的策论不可取的人,就是政策实行的阻挠。 “古师,请赐教。” 无人发言,张兆遂看向了古易新。 古易新盘了盘手中的陶壶,缓缓抬起头,决定道:“若非辞赋绝佳,策论内容避重就轻者,不得入举。” 一句话,直接杀死了无数考生的举人梦。 沉重而肃穆。 国家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思报国,当自守之贼,何等自私? 连这种漂亮都不愿意说的人,真要让他当了官还得了。 基调,如此定下。 众人点头,没有反驳。 但有人明显不服,对着张兆睥睨斜视,展露不悦。 ……… 不能避重就轻。 避重就轻就完了。 宋时安在思索中,愈发这样认为。 为什么? 你看题目。 我朝数载无大战事,国库竟无余粮。 ‘竟’。 正常题目,如果是不带主观情绪,会用这个竟字吗? 它会说,我朝数载无大战事,国库却无余粮。 对吧。 用这个竟,说明有怒。 皇帝陛下不开心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扯什么,国库无粮,那大家就少吃一点。或者吃粮食的人,就少一点。 没钱了就少花一点? 没钱了,就应该赚钱。 所以这一题的核心就是,没粮了就应该产粮! 他妈的,不愧是古代,考个试考出了沙头的感觉。 那我懂了,懂完了啊。 博览古今,而后集百家之长的宋时安,面对大虞的这般困境,提笔开干。 《屯田策》。 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 农业,国之根基也。 …… 完成这一篇策论后,宋策握了握手中的笔,心情十分的忐忑。 因为在揣摩了考官的心思后,他发现自己,处处桎梏。 连表达,都变得困难。 国子监的几位大学生,其中几位都是皇子的师傅,位高权重,作为读书人,没人不认识。 宋策还见过其中几位,听说首席大学士古易新还抱过小时候的自己…… 他们的心思是怎样的? 可是,全去顺着他们的心思,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咚咚两声,伴随着贡院的钟声,考试结束。 京吏下来收卷。 在收完试卷后,考生们起身离开。 突然的,一位考生站起来的那一刻,一个趔趄,身体突然倒地,晕倒在了地上。 “送去医馆。” 主考官十分淡定,直接对着官吏卫士安排,将那人抬出考场。 这太正常了。 每次考试,都得晕倒不少人。 这可是最重要的国考,能够改变人生的转折点,那些没有什么背景,没有别的出路,还考了好多次的人,心理压力是特别沉重的。 除了极个别晕倒的,其余的学子里,不少也都在手抖,状态相当紧张。 而宋策,则是另外一种状态。 他的脚步很轻,思绪还有些飘。 “见过宋公子。” “宋公子安好。” “宋公子。” 出考场的一路,都有人对他行礼问好。 但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的走着。 “景明。” 直到手里拿着一个饼,直接君子雅态,当街就吃着的宋时安开口,他才被拉回了现实。 宋时安掰开了一半的饼递给他。 “不用。”宋策拒绝说。 “忘了,你小子有家可回。”宋时安收了回去。 你小子。 虽然宋策没有恼怒,但他觉得这种称呼要是让父亲母亲听到了,宋时安可能会被打死。 “你文采斐然,就算是单论那一科,也能轻松中举了,好生羡慕啊。”宋时安语气轻松写意道。 “……” 被这样说后,宋策那不安的心,一下子就镇定了一些。 诚然。 就算是策论发挥不佳,仅凭辞赋,我也能中举。 宋时安看出来了,弟弟八成没有发挥好。 很正常,真的。 弟弟的才能,那确实是有亚元的水准,不弱于老爹宋靖。 但他才十五岁,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搞搞风花雪月可以,去弄懂‘国事’确实是太难了。 要是他十五岁,就能看懂朝堂局势,那就不得了了。 毕竟不是谁都是宇智波鼬,小小年纪就拥有火影思维。 “那我走了。” 把被考试整崩了心态的弟弟稍加安抚后,宋时安便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 “你不回府?”宋策问道。 他早上听到宋时安对下仆说,他跟北都尉的儿子有约了。 老实说,这很大胆。 都发生了那种事情,还要跟那群人厮混,他难道一点儿反省之心都没有? “回啥府啊?” 对此,宋时安爽朗的笑着道:“我早上闯了正门,今天要是敢回去,直接就被打死了。” 宋策:“……” 在良久的沉默后,他才明白这人什么情况。 他不是不懂事。 相反,他什么都懂。 但他,就是要做。 这是…挨打上瘾? 第9章 休想再回宋府! 乡试的放榜是三天后。 批卷标准由国子监大学士主导,然后各级学府阅卷。 最后中举的名单汇总到国子监,由朝廷统一分配职务。 一般来说,普通的举人都会就近任职,在州军县当吏。 到了亚元这个级别,中央会根据能力,进行调度安排,候补某些官职。 而解元则是全部会召到京中,直接就任七品实权官职。 一般来说,多为地方县令。 或者因人制宜,到擅长的部门。 对于这些权贵子弟而言,大多都是愿意在京都一些下属部门任职的。 这就需要父辈们操作操作了。 江氏先前所说的,只要自己考上举人,宋靖就能给安排一下,在京中为吏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司州考到的举人太多,而盛安的名额基本上满了,想要留在首都当差没点关系根本不可能。 当然,这根本不是宋时安需要考虑的问题。 都穿越了,必定要在这个时代出人头地。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 在放榜前,不能被饿死了。 而刚出贡院,他就遇到了淳厚和张骥这两个傻逼。 他俩也看到了他,于是张骥当即高声喊道:“这里这里!” 没办法,宋时安走了过去。 跟他俩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人,宋时安看到的第一眼,就感到了一种气场。 怎么说呢? 就像是那种考公面试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相当牛逼的人。 “这位是?”宋时安问道。 那人身姿挺拔,五官端正,剑眉星目,虽然穿着不甚华丽,但给人一种十分得体干净的感觉。 “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王水山。”张骥当即笑着道,“当初他爹在军队里给我爹牵马,没想到现在人家都当县尉了,了不起吧?” 被这样明显取笑的介绍后,王水山却没有一丝的恼怒,依旧是相当礼貌的浅笑。 “这位是盛安令的公子,宋时安。” 张骥虽然平时要在小圈子里阴阳一下,但对这种外人,还是非常维护小圈子逼格的。 “见过宋公子。” 王水山双手作揖,非常恭敬的行了一礼。 在他抬头后,发现宋时安也如此同等的回礼了。 一时间,有些发愣。 他知道对方是庶子。 但毕竟三品大员的儿子,而县尉不过八品。 他爹这辈子,可能都接触不到这样的高官。 “考得怎样,进士郎?”张骥对宋时安打趣道。 “一般一般。”宋时安摆手道。 “要不让淳兄叔父把我们也安排到那什么淮州……”张骥嘴欠道,“一起去当什长?” “就你小子废话多。” 淳厚白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去醉满楼喝酒,王水山一起吧。”张骥笑了笑,道。 “各位公子,我那边还有一个约,恕不能奉陪了。”王水山笑着道歉。 “那算了,我们走吧。”张骥也就没再继续请。 “各位,水山先告辞了。” 王水山再一次的,毕恭毕敬的行礼。 张骥和淳厚随意点头,唯有宋时安,依旧是毫无轻视的回礼。 将那俩人都看得有点不解了。 这小子,以前有那么礼貌吗? 装什么呢。 唯有王水山,能够感到尊重。 在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在离开几人后,他在意的望向那边,观察起来。 然后,他发现他们三个也没有同行,在一个岔口,宋时安便跟另外两人摆手分开。 于是,他连忙的跟了过去。 追上过后,放缓了脚步。 在接近时,作出惊讶道:“公子好巧,你也走这条路?” 宋时安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位标准的体制内帅哥,忽然道:“你胸怀大志,又何必迎合那种蝇头短视的庸碌之辈呢?” 一句话,当即把他说住。 脸上的笑容僵住。 而后,狠狠的在心里认同了! 完全的,把他说中了。 那种人,不过是仗着自己家世背景,整天瞧不起这个蔑视那个,实际上平庸无能,学识浅薄。 谁愿意跟这种人为伍! 宋时安的话,完全得到了王水山的认同,还把他当成了知己。 很简单,给男人算命记得这几个话术就够了。 你是一个努力进取的人,你和身边的人没有共同话题,但你会放低自己去迎合他们,你这几年可能不顺,但过了这个坎就会一路长虹。 给女生呢? 你是一个外表随和,内心倔强,很多事宁可自己憋着也不和别人说的人。你容易心软,但在感情里吃过亏,所以现在会故意装冷淡。 我去,好准啊老师! 准你个头,老了卖你保健品。 “我其实与张骥也不算太熟络…也就正好碰到了。” 内心感动的王水山再一次的对宋时安行礼道:“王水山,字牧才,安河郡人。” “宋时安,字景修。” “我一见景修兄便感到亲切,仿佛已经是见过多次的老友一样。” 王水山按理来说,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毕竟盛安的高官子弟,天然就带着一种傲气。 这样说话,对方很容易翻脸。 但刚才以及现在,对方的态度,明显是愿意和自己结交。 “我也是。” 宋时安微笑道。 “那可否与在下一叙?”王水山主动邀请。 “千金易得,知音难觅,我也有这种想法。”宋时安犹豫道,“可是我还要回家……” “时安兄。” 王水山打断后,尤其郑重的开口道:“我在学子驿馆订有旅舍一间,请兄赏光移驾。” OK,放榜之前的短期饭票有了。 ……… “策儿,回来了。” 在马车到家之前,宋靖便带人提前等待。 “父亲,母亲。” 宋策行礼,而后跟着一起从正门进了府邸。 而这时,猫在一边的江氏小声的问道:“公子,时安呢?” “贱人,你还敢提?” 因为她张嘴,崔夫人直接就骂了起来:“你那畜生儿子要是敢回,我直接让人乱棍打死!” “连正门都敢闯,这是想要争家产吗?” “他也配!” “这偌大的宋府,他休想分到一片瓦!” 崔夫人恶狠狠的瞪着江氏,恨不得连她一起乱棍打死。 还是宋靖让她冷静下来,不与计较。 “他的话……” 宋策看着江氏,道:“放榜之前,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什么?他觉得自己能考上?” 而听到这个,劝崔夫人的宋靖一下子就火了,甚至比崔夫人更加愤怒。指着瑟瑟发抖的江氏,他面部青筋都起来了:“还有,你儿子以为中个举人这事就能算了?记住,你给我记住,那混账就算是考上了,也休想进宋府的门,我发誓!” 第10章 与皇帝神交 对着江氏骂完,宋靖便毫不留情的带着宋策走开。 用手绢抹着‘啪嗒啪嗒’掉的眼泪,不停哽咽,江氏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以前,他从来都不会这样的。 那天一觉醒来后,感觉整个人都性情大变了。 而且,并非是那种变坏。 眼神莫名其妙聪明起来,主动说要读书,对自己也孝顺,可就是要跟他老子对着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 “真以为自己能考上?” 崔夫人也像是看笑话一样,无缝补刀:“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举人那是什么人都能考上的,我的策儿自然不在话下,你儿子?也配!” 说罢,头也不回,昂着首骄傲离去。 在原地的江氏,此刻不为这些侮辱而心痛。 甚至觉得他儿子考不考得上举人都无所谓,好好活着就行了啊…… …… 回家后,宋策第一时间没有去正厅吃晚饭,而是和宋靖两个人,去到了书房里。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宋靖对下人吩咐一句后,对方便退下,将房门带上。 “上午的辞赋,考的是‘书’。” 没人打扰后,宋策直入主题道。 “只是以书为题,没有别的题眼?”宋靖问道。 “是的父亲。” “你如何作答的?” “我以书,圣人言也。而圣人书亦是圣人路,读书人不应该只读圣人书,还要行万里路,成自己书,这样答的。”宋策看着宋靖,认真的回答道。 听到这个,宋靖相当满意的点头,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一样,眼神里欣赏溢出。 宋时安长得也像自己,但其才能跟宋策相比,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 不用说,宋靖自然是更爱长得像自己,且天才随自己的儿子。 “父亲,我能够把我所作的辞赋背下来,您来指点评价吗?” “在考场之上作的文,你还能记下来?” 宋靖有些意外。 宋策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那是在考场里,那种重要的时刻,竟然能够毫不紧张,烂熟于心? “嗯。” “背吧。” 就这样,宋策开始了背诵。 而宋靖,则是如饮郎酒般,感受着自己儿子辞赋之中带着的‘回甘’,十分享受。 他在宋策儿时,就为他找了京兆德高望重之学士为师傅,对方更是毫不吝啬的评价——策儿文采汪洋,有进士之姿。 小小年纪,便展露出了极高的文学天赋。 “父亲,如何?”宋策问。 “不错。”宋靖作为老学霸了,当即笃定的说道,“光是靠这篇赋,就能中举了。” 听到这个,宋策当即就松懈了一口气。 跟宋时安对自己说的一样…… 不必,过于的忧虑。 “那下午的策论呢?”宋靖问。 宋策顿了顿后,说道:“父亲,题目是这样的。去岁宜州蝗灾,百姓饥馑,流民四起,镇守之军队亦无粮饷,举国力方才平复。我朝数载无大战事,国库竟无余粮。令以此为题,作策论一篇。” 而听完之后,宋靖的表情,稍微停滞了一下。 刚才所有的喜悦和轻松,一下子被取代。 父亲的表情,让宋策感到了不安。 这个题目,果真是有问题? “父亲,此题怎么了?”宋策问道。 宋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太深了。” “深?” “题面不深,深在题背后。” 宋靖注视着宋策,有些忐忑的问道:“策儿,你从什么方向作答的?” 宋策道:“裁减冗官,降低俸禄,加收商贾赋税。” “……” 听到这番话,宋靖的心里,一下子就凉了。 完了,真的完了。 虽说谈不上隔靴搔痒,但却不痛不痒。 我儿确实是把我对他说的,要揣摩出题人用意的叮嘱听进去了。 考虑到了大虞世家的立场。 但却完全的,会错了意! “父…亲?” 见宋靖表情细微变化,宋策一下子就慌了,说话的声音颤抖,目光也充满担忧:“策,错了吗?” “应该还是能中举的。”宋靖安慰说。 “那策论,错完了吗?”宋策十分紧张的说道,“我说的那些举措,有问题吗?” “策儿。” 宋靖看着自己的儿子,用手在他的肩拍了拍,说道:“你很聪明,但你才十五岁。” “父亲的意思是,我缺乏阅历?” “对,缺乏一些经历。” 宋靖完全转过身,与其面对面,问道:“你知道盛安令下属官吏,去年发出的俸禄,有多少吗?” “儿,儿不知。” 宋策木然的摇了摇头。 “五成,只发到了五成。” 宋靖说完后,抬起了手指,道:“帝都乃天下中心,尚且只能发出五成俸禄。那些边远州郡,好多地方,甚至已经十数年没有发俸。” “俸禄早就发不出了……” 听到这个,宋策的心也凉了,失神的喃喃自语道:“那降低俸禄,就毫无意义。而裁减冗官,也没办法充盈国库。” 自己举的这些措施,当漂亮的空话说说没问题。 但对于治国…… 竟一无是处。 “那,那该如何?”宋策十分较真的问道。 对此,宋靖摇了摇头,讪笑的说道:“陛下,是想让我们出血。” 果然,题目的核心在于世家。 “可那些考官他们不也是世家大族……” 宋策有点急了,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 看着儿子在考场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宋靖虽然也很难受,但不忘将最重要的智慧传承:“这道题,看似只是一道题目,却代表着大虞变革的方向。有没有这次科考,大虞都将会迎来一次裂变。” “怎样的裂变?” “土地变法。” 四个字一出,宋策豁然开朗。 而宋靖已经知道了,辞赋那一科的重要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此次科考的解元。” 在博弈与深思后,宋靖已然看透一切:“就是跟皇帝,不谋而合的那一位。” ……… 神御宫。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阶下站着一位身着蟒袍,虽气质华贵,但给人一种敦厚沉稳的人,他就是大虞二皇子,晋王。 “晋王,这次乡试是你操持,明日学府的阅卷,你亲自过去看着。” “遵命。” 晋王双手交合承命后,抬起头,缓缓开口道:“可是国子监大学士皆无双国士,知识渊博,儿臣若在场,恐怕会干扰他们判卷,若定级排名之事问起儿臣的意见……” 见晋王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皇帝直接打断,有些不耐烦道:“不用你晋王殿下判卷,坐在那就够了。” “儿臣遵命!” 感觉到皇帝的不舒服,晋王连忙重视的回应。 战战兢兢。 “回去吧。” “儿臣告退!” 看到自己儿子跪拜叩首,生怕有一丁点冒犯的离开这里。他闭上眼,叹息过后,感伤道:“倘若子睿,子寰一人尚在……还有尔等何事。” 第11章 江南第一美女 “景修兄,可否请教一下,你策论是如何写的?” 在学子驿馆的房间里,王水山主动的和宋时安对起了答案。 宋时安谦虚的摆了摆手,道:“还是你先说。” 很简单,考完还跟你主动对答案的,那都是觉得考得好的。 比起知道宋时安的内容,他更想要的,是自己的答案得到认可。 “让我就先说说我浅薄的见识了。” 王水山含蓄的笑了笑后,道:“私以为,国库粮食空虚,必定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嗯。” 宋时安点头,直接附和。 看来他也掌握了要点。 “虽然大虞去年宜州蝗灾,粮食欠收。但仅仅是大虞六州之一遇到了天灾,其余五个州,尤其是关中的京兆大地,甚至是丰年。这样的情况,放在以往并不算特殊。甚至说,还是正常的。” 王水山不是闭门造车读的死书,他跟其父曾辗转多地,对于基层民生颇为了解,所以他直接判断道:“据我猜测,储粮并非是突然减少,国库空虚。而是每一年,都在持续赤字。直至去年,终于见底,朝廷无力承担,民愤才猝然爆发。” 这一番话,直接让宋时安刮目相看。 没错,非常的难得。 一些脱离生产的世家少爷,别说知晓民生实际状况,就连麻、黍、稷、麦、豆可能都分不清。 现代人分不出还好,没有粮食危机,根本就不存在粮食安全的概念。 可世家子弟,那是封建统治阶级的继承者啊。 连这些都不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为什么突然就无力承担了呢?”王水山继续道,“当年皇帝陛下继位时,大虞记载的官吏四万,兵卒二十六万。而现在,官吏已经超出十万,兵卒接近五十万,足足翻了一倍。” “那需要裁减冗官吗?” “不,绝对不可。” 摇了摇头,王水山严肃道:“南岭百越伪帝孙佗骁勇好战,胁迫了近百个部落顺从他,拥兵十数万。讨伐他,纵使能赢,蛮荒之地,占之无用,但又不可不驻军提防。辽东朔北王,虽名义称臣,可为人贪婪善变,只要有利,随时会开口咬人。而最大的敌人,自然是北边伪齐朝的姬渊,此人雄才伟略,有心怀吞噬天下的野心,其国势甚至不弱于我大虞多少……” “我大虞国力虽然最强,但四面临敌,其实并不占‘势’,甚至说,只能自守,抽不出任何的余力南征北进,拓展疆土。” 说着说着,王水山激昂道:“为了一统寰宇,必须要土地变法了。” 他说着说着,宋时安缓缓的鼓起了掌。 被这样一搞,他都有些脸红了:“时安兄这是?” “继续说。”宋时安道。 王水山润了润嗓后,道:“粮食短缺,不能裁官裁军,也不可提高税赋。为今之计,需要让那些被世家大族所隐蔽的佃户脱离出来,然后均田法,鼓励开垦新地。第一年免税,前三年减税。三年以后,再行七分税。如此一来,五年之内,国库空虚得到缓解,十年之内,国库充盈,再养数十万大军不成问题。” “好,说的好。” 突然的,宋时安喝彩道:“这些狗世家,早该死一死了。” “……” 原本还在笑的王水山被宋时安的激动搞得一愣,连忙解释道:“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已经是了。 怎么说呢? 宋时安知道,他的心绝对是好的。 他就像是海瑞一样,慷慨正直。 但同样,也像海瑞一样,做不好官。 有人可能要说了,海瑞做到了正二品,怎么算做不好官呢? 官做得大,不代表做得好。 他可以作为改革的先锋,但没办法引领改革,甚至说,让他为封疆大吏,治理的范围超过不了一个郡。 那就更别提十数个郡,几百万人口了。 “景修兄觉得如何?”王水山问道。 “非常好。” 宋时安点头回应,表情认真。 好在哪里呢? 好就好在,他不是口嗨,他是真的把这些话,写进了他的考卷里。 光这点,就值得敬佩。 但实际上,还是立场问题。 他父亲是从马夫干到的县尉,就不属于是世家这个群体。 自然,对世家没有好感。 下手,也是直击要害。 “可有不足?”王水山问道。 “将佃农从大族那里脱离,如何做到?” 就像是就等宋时安提问一样,王水山将自己的一系列对策拿了出来。 他的表达,极其清晰。 对于地方州郡的情况,也相当了解。 可以说,相当的有东西。 而像这样有东西的人,作为聆听者,宋时安只需要好好倾听,并且在关键的时候捧场的说个‘那咋办啊’,就能给他把情绪价值提供满满。 二人就这样,一直畅聊。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 宋时安突然反应过来,站起身:“哎呀,都这个时辰了……” “实在抱歉,我与景修兄真是相见恨晚,胸中有太多的话不吐不快,都忘了时间。” 王水山见状,连忙抱歉的说道:“如若不弃,要不今晚就在我塌下一宿?” 好极好极。 “这怎么合适呢?” “请不要客气,如若当在下是朋友,就请留下。”王水山说着,就拿出了凉席,铺在了地上,“我去找店家拿床床褥,今晚我就睡席了。” “这不好吧?”宋时安连忙道,“还是我睡席吧。” “景修兄莫要再争了,听我的。” 王水山直接霸总的决定下来。 接着,自己就去找店家拿了被褥,打好了地铺。 “今日已经有点晚了,景修兄也有些倦了吧,要不先睡,明日再聊?” “嗯好,晚安。”宋时安礼貌的笑着说。 晚安… 听到对方打招呼用这两个字,王水山感觉到了一些亲近之感。 晚安?还挺有意思。 躺在床上,吹灭灯盏之前,宋时安看着床下的‘饭票’,少见主动下定论道:“水山,你会考上举人的。” 听到这个,王水山含蓄一笑。 仰躺着的他,看着窗外朦胧夜月,满是期待的说道:“我还想考上亚元,最好能直接候补官员。大虞的改革,迫在眉睫了。” “没问题的,我们都拥有美好的未来。” 打趣的说完后,宋时安吹灭了灯盏。 “那景修兄,你的策论是怎么……” 王水山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宋时安睡觉的‘呼呼’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吗? 王水山带笑着便盖好被子,也入睡了。 侧过身,背对着王水山睡的宋时安,缓缓睁开了眼。 哎,这哥们能中举吗? 这么激进,很可能不举啊。 算了算了,睡觉睡觉。 ……… 学子驿馆的一夜,宋时安睡得很好,直接整了个自然醒。 而醒后,外面本就哄哄闹闹的声响,听得愈发清晰。 这时,他看到王水山正站在窗台边,探出头,看着外面。 于是便凑了过去,站到了旁边:“看什么呢?” “……”王水山被吓得一惊,看到宋时安才松了一口气,并说道,“都在看呢。” 的确,宋时安是在三楼,二楼下面的房间里,也探出了一堆头。 而在驿馆下的街道上,正停着一辆有帷幕,装饰珠宝,挂着香囊的马车。马车是双驾的,车前车后都有奴仆护卫开道。 这里是学子驿馆区,一连着十几栋驿馆,每个窗户都有人在看热闹。 街道上的人也是,仿佛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这座马车上。 “这是何人?”宋时安问。 对此,王水山津津乐道的说道:“当朝司徒孙大人说过,此次科举,京兆的亚元都会邀请参加他的诞辰。” “孙司徒车好粉啊。” “哎不是。” 王水山都被整无语了,说道:“孙司徒表面是要过诞辰,实则利用此次科举,给他的小女儿招婿。而这,就是他的小女儿,专门从扬州而来的。”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做这种心思?”宋时安吐槽说。 “非也,我并非贪慕权贵。” 说到这里王水山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只是那孙司徒小女,可是被称为江南第一美人。” “哼。” 对此,宋时安不屑耸肩,面无波澜。 而后,手肘搁在窗框上,身体前倾,跟所有学子做出了同一个动作,看着缓缓掀起帷幕的马车。 第12章 魏忤生 司徒,大虞的‘三公’之一。 虽然更多的是荣誉虚职,门阀政治的装饰品,一般由一些德高望重的世家长老担任,如果没有兼职其它实权职务的话,相当于退居二线了,但毕竟这个身份级别极高,哪怕是皇子亲王,也得尊敬拉拢。 更何况孙司徒身后的是扬州孙氏,那是天下望族。 江南学子,无不以攀附上孙家为荣。 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乏当今一些朝廷权要。 哪怕孙司徒的女儿是个丑女,想要巴结结亲的也数不胜数,排队能排到大齐去。 更何况,此女乃是‘江南第一美人’。 学子驿馆的所有读书人,基本上全都冒出头来,充满幻想。 “听说此次科考的亚元,都会被孙司徒邀请参加他的诞辰。” “然后,从中选择一位容貌,家世俱佳的学子,将小女许配。” “那意思就是,有十个人有这种机会?” “到底是何种美人,称得上江南第一美女啊。” 所有人,都期待得双眼放光。 古代读书人的顶级享受时刻——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虽说只要考上了亚元,就不愁娶个身份尊贵的大小姐。 可是,这可是三公之女啊。 亚元本身就有候补官员的机会,倘若再和扬州孙氏结成政治联姻,那估计就能一步到位,直接成为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意为:由中央直接任命的正式官职。 所以,县令肯定属于。 “景修兄乃京城公子,为何不知道这位孙家小女?”王水山好奇的问道。 “嗯……好像听说过。” 实则没有。 你要说盛安商K…酒楼里那些漂亮的歌女,宋时安还能叫出对方的乳名。 至于豪门小富婆,宋时安应该从来没有这种方面的想法和好奇心。 不得不说,原位面的宋时安活得太通透了。 也不怪他爱跟傻逼玩。 因为他,也是一个傻逼。 “出,出来了。” 就在二人闲聊之时,王水山看到帷幕被一只手掀了起来。 所有学子,当场僵直。 那只手,白皙纤细,肤若凝脂,骨节清晰,若寒泉漱玉,仅仅只是视觉上,就给人一种小手又软又凉的触感。 同步的,宋时安和王水山头一起往下沉,歪头,默契的换了个视角。 逐渐的,手腕出来。 薄如蝉翼的纱袖因为抬起的动作,徐徐下滑,肌肤一寸寸的展露……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屏气凝神。 突然的,掀起帷幕的手停了一下。 接着,帷幕缓缓落下。 一时间,全是叹息。 “阿乌,走吧。” 马车之内,一个轻盈柔和的声音道。 “不是来找公子的吗?”马车里,一个约摸十四岁,叫做‘阿乌’的少女不解道。 “先回家吧,兄长晚些会回来的。” “知道了。”阿乌点头,然后掀开窗帘,对着车夫喊道,“回府。” 同时,她看到了学子们一个个唉声叹息、面露遗憾,便忍不住的捂着嘴笑道:“那些书生的样子,好好笑啊。” “不得无礼。” 少女说完后,视线也不自觉的瞥向了马车侧窗。 恰好,便看到驿馆三楼的窗边站着的两人。 其中一人与所有人都不同,同样是没看到,他却面无表情,毫无波澜。 ……… “竟然没有下车。” 王水山顿感遗憾。 “人家逗逗你呀。” 没看到美女的宋时安表现的相当随意,丝毫不为所动。 哪怕刚才也跟着批判性的瞄了几眼,但情绪根本不受这个第一美女的左右。 人家露个脸你看不到就急了,这也太小厨喃了。 这样性压抑下去,早晚会沦为漂亮女人的玩物。 我们打CF的都这么硬气。 “迟早会目睹的。” 而王水山依旧未减热情,相反更加期待:“到时候,孙司徒诞辰,只要考上了亚元,就会被邀请成为座上宾。如若那样,将是何等风光。” “邀请能不去吗?” “那可是三公之一的司徒大人,谁会不去呢?”王水山觉得宋时安在开玩笑。 “确实确实。” 宋时安随意应下后,便从窗边走开。 这时,驿舍被敲响房门。 一位驿馆小二,端着早餐站在了门口。 见状,王水山从袖口里掏出几枚钱,放在了餐盘里,道:“再给我多上一份。” 小二把头往里瞥了一下,发现里面还有一人。 而见他有些磨蹭,王水山又拿出一枚钱,亲自放在了对方手里:“去吧。” “好的公子,我这就去加一份。” 小二笑了笑后,转身便离去。 在房间关上门后,他打开手掌,看着那一枚小费,露出了鄙夷神色,道:“穿得有模有样,没见过这么抠的。” 过了一会儿,小二重新上了两人份的早餐。 “时安兄,请。” 王水山主动邀请他共进早餐。 “好。” 宋时安微微点首,礼貌回应。 “景修兄。” 王水山想到些什么,遂笑着邀请道:“在揭榜前,我一直在这家驿馆住宿。要不,景修兄这几日就与在下一起在此处喝喝酒,下下棋,随意闲聊?” 面对如此客套,宋时安看向他,毫不犹豫道:“好。” “……” 他答应的速度之快,让王水山都小懵一逼。 那还客套啥啊。 万一人家真不留我,这两天去睡天桥啊? 饭票老师,余…这两天,请多指教了。 ……… 皇宫,何宁宫。 铜案之前,一位约摸二十岁,衣着深色云锦常服,戴铜冠,五官俊朗清秀,目若秋星的男人,手握毛笔,神情专注的在稿纸上伏案作文。 从头到尾,丝毫不动,直至落下最后一笔,表情终于轻松。 将毛笔放下,双手把稿纸举在面前,在浏览一番过后,相当欣喜的站起了身,朝着何宁宫外快步走出。 这时,一位衣着华贵,身材娇小,杏脸桃腮,模样颇为可爱的少女走了进来。 二人正好碰面。 “来,给我看看。” 男人将稿纸直接递到了女孩的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 长清公主被这突如其然塞到自己手上,而且密密麻麻全是字的纸搞得皱起了眉头。 “这次乡试的考题,我做的赋文,你给我看看。”男人期待的说。 “……”长清公主嘴巴撇了下,揶揄道,“父皇都不用你,你写这个有什么用?” “你不看算了。” 男人直接把稿纸夺回手中,而后雀跃情绪丝毫不减的走出宫殿,快步下着台阶。 “魏忤生!你去哪?” 对着背影,长清公主不满喊道。 魏忤生头也不回,随意摆了摆手:“我去找国子监的师傅看。” 第13章 大学士阅卷 魏忤生拿着试卷,出了皇宫之后,便乘车去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被红墙青瓦所围起,是大虞除了皇宫以外,最为气派的一个建筑群。 在虞帝登基之后,亲自下令修建的。 可谓是倾尽国力。 相反,皇宫这几十年一直都只是普通的修缮,从未大兴过土木。 足以展示对科举的重视。 国子监大门口,是一座高耸气派的牌楼。 去到门口后,门口的卫士当即便单膝下跪握拳行礼:“参见殿下。” 魏忤生抬手道:“起来吧。” “殿下亲临这是?”卫士问道。 魏忤生道:“我要找国子监的师傅请教问题。” “那能允许在下先行记录吗?”卫士谨慎的问道。 “那是自然。” 魏忤生笑着道。 在记录后,魏忤生又主动道:“我来签字留名。” “殿下,不必如此。” 一般来说,国子监这个地方,并不对外开放。但是,也不是十分严格。某些地方是绝对禁止无许可进入,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国家机关。比如藏书阁,一些贵族子弟,都是能去借阅的。 更何况皇室学府就在里面,皇族子弟上课都在这个地方,魏忤生还是这里的毕业学生。 只是现在要进行科考改卷,所以纪律比较严明一些。 但无论如何,非核心区域的话,皇子来是不会受阻的。 “你也是公事公办,签吧。” 魏忤生并无架子,在走完流程过后,便进入了国子监之内。 在国子监里,最中轴处,一座巨大的宏伟建筑,便是集体阅卷的地方——至公堂。 在内,四千多份试卷(分两科),由一百多名国子监学士,加班加点的判卷。 这里,如若没有最高指令,外人是绝对不可入内的。 门口的卫士,直接是锦衣卫特派的。 而走到这里后,魏忤生停下了脚步。 他原本是想着,随便找一个国子监里的师傅看看。 毕竟这些师傅,起步都是进士学历,定然是学识渊博。 可稍微逛了逛后没有遇到,便打算离去。 这时,从至公堂的台阶之上,一位大学士走了下来。 魏忤生一看,发现是张兆,于是连忙上前。 “老臣,见过六殿下。” 张兆主动行礼。 魏忤生双手行礼,鞠躬的幅度并不比对方低,并好奇道:“张师傅为何出来?” “卫士通报殿下在门口徘徊,遂过来拜见。”张兆道。 “是这样的。” 魏忤生笑了笑后,将试卷双手呈给了对方:“张师傅,我知道科考题目后,就在宫里试着考了一下……请指教。” 张兆双手打开试卷,看了下后,又抬起头看着魏忤生,有些费解道:“殿下,为何今日来找老臣判卷?” “是打扰到张师傅阅卷了吗?” “不不。”张兆连忙否定,并说道,“阅卷日,大学士们在至公堂里判卷,若不是卫士通报,恐怕怠慢殿下啊。” 听到这个,魏忤生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昨日才考,今日阅卷。倘若是已经放榜后,那题目和范卷都已经满天飞了,那时我再拿着试卷请教,倘若写得好……张师傅不会觉得我假借他人之言吗?” 他一番话,直接就把张兆给说愣住。 他就像是一个写了篇好赋,自认为不错,兴冲冲拿给老师看,还生怕老师觉得自己是抄袭的‘虚荣’学生。 忍不住的,张兆哈哈笑出了声。 但下一刻,连忙收敛道:“请殿下恕罪,下官无意冒犯。” 实在是绷不住。 “张师傅,你还是先给我看看吧。”魏忤生尬笑道。 “嗯,请殿下稍等。” 于是,张兆便开始认真的浏览他的试卷。 两科写在一张稿纸上,字写得很小,但字迹娟秀清晰,看得十分清楚,令人赏心悦目。 大约一刻之后,张兆终于看完了。 缓缓抬起头,看着十分紧张,就像是一个老实学生一样的魏忤生,张兆微笑道:“六殿下,文采和策论,都相当不错。” “能中举吗?” 魏忤生期待的问。 “殿下皇室贵胄,为何要去中举?” “我的意思是,是否有中举的水准?” 张兆神秘一笑,接着试探性的问道:“殿下是想听实话还是?” 知道这句话出来就是不妙,但魏忤生还是直接道:“自然是实话,张师不用给我留情面。” 张兆:“能中。” “那能第几?” 魏忤生面露欣喜,迫切追问。 “假设京兆举人百位,殿下或许……”稍作思索后,张兆说道,“五十名左右。” 听到这个,原本还紧张的魏忤生一下子就松懈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自己很差呢……” 说到一半,魏忤生突然反应过来:“哦!方才记起,张师当年可是恩科状元。那看举人五十名,岂不是像看愚笨孩童?” “哈哈哈……” 张兆再次被整笑,展露出由衷笑容,并且连忙摆手:“殿下抱歉,老臣无意冒犯。请恕罪,实在是请恕罪。” 每个皇子都是龙子,臣下面对时,都应该充满敬畏。 但六皇子殿下,却让张兆感觉到相当放松,而且心里舒服极了。 “无妨无妨。”魏忤生一点都不生气。 “殿下,您的文采尚可,但策论颇优,比如……” 张兆刚准备指点,魏忤生便打断道:“张师,科考阅卷乃国家大事,不敢打扰。但待到放榜之后,能好好指教学生吗?” “老臣的这些浅薄见解,殿下如若不弃,一定言无不尽。”张兆十分认真道。 “那张师傅,就先告辞了。” “殿下慢走。” 两人互相行礼后,魏忤生便拿着试卷离开了。 看着这位皇子的背影,张兆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倘若不是‘忤生’,这位六殿下在诸多皇子之中,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而且,为人十分可爱宽厚。 在对方走后没多久,一位身着蟒袍,魁梧严肃的男人走了过来。 相比起对那位皇子,张兆这一次是真正的敬畏,连忙相迎:“老臣,参见晋王殿下。” “张大人。” 晋王昂首正身,微微作揖,平和行礼。 “殿下请。” 晋王负责操持这次科考,来这里就属于是视察工作。 在张兆侧引下,晋王走在前头,想到刚才遇到魏忤生,便随口的问道:“六殿下来做什么?” “六殿下与老臣讨论试卷。” “哦。”听到这个,晋王并未放在心上,不再过问。 踏上台阶后,晋王走进了至公堂。 在里面百位阅卷的国子监学士连忙起身,大幅度弯腰拜见。 晋王一边往里走,一边压了压手。 随后,那些人全部都重新回到自己的位上,继续阅卷。 这百位学士是交叉阅卷的阅卷老师。 负责筛选,但无权评等,只是将有潜质的考卷挑出,最后由大学士定等。 司州的师资稍微豪华一些。 而剩下的五个州,则是各设一位大学士,总管全州的科考。 当然,名额有区别的。 司州的教育过于先进,官僚子弟也多,举人的名额约一百人。 其余五州的,平均大概五十人左右。 而往里走,最尽头有一个内室。那里就是衡鉴厅,几位大学士在此处将优秀的考文进行定级。 刚走到厅前的屏风处,晋王便听到辞赋主考官吴康大学士激动的声音: “辞赋第一文已出!第一文已出!” 第14章 锁定亚元! 听到这句话,晋王愣的停下了脚步。 辞赋第一文已经出了? 可这才是阅卷的第一天上午啊。 难不成有什么舞弊黑幕? 带着困惑,晋王从屏风处,走到了衡鉴厅。 见到晋王,厅内六人皆同步起身。 古易新带头弯腰行礼:“臣等,参见晋王。” “诸位免礼。”晋王走了过去,而后搀扶起古易新,往太师椅上而去,“古师,请坐。” 古易新是晋王的师傅。 虽不是太子太傅,但因为太子早噶,他的地位已经差不多了。 晋王世子,现在就是由古师带着读书。 毫无疑问的,是当今文坛魁首。 “殿下,请。” 古易新也对晋王主动邀请。 然后,二人坐在了上位,剩余几人,包括张兆落坐两侧。 “这是我们目前评定出的辞赋甲等,请晋王过目。”辞赋主考官孙康起身,拿起试卷。 “孙师不必。”晋王压手道,“是陛下令本王前来陪同,行公事尔。各位师傅专心阅卷便可,评等之事,可自行决断。” 这番话说完,孙康笑着坐了下去。 而古易新看了眼晋王,又转回头,表情有些微妙。 这位皇子,其实还算得体,气度也尚可。 但缺乏一些智慧与担当。 作为科考监阅,却特意强调是陛下令他而来。 就好像意思是,哪怕给诸位大学士造成了压力,那也是皇帝的要求。 他,无责任。 而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阅卷定等就继续了。 “辞赋第一文已出?”张兆刚才也听到了,遂不解的问。 自己也才出去了一刻左右,就把甲等第一评出来了? 我那一票不作数是吧? “真有如此之好?”有人也问道。 “老朽并未有任何的夸张。” 孙康握着这份被厚纸缝封上名字的试卷,语气充满激动,环顾众人,尤其欣赏的说道:“甚至说,此文就算是归入圣人文里,也没有丝毫的违和!”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表情一律的重视起来。 何为圣人文? 那就是圣人留下来的经典著作。 而当今天下,圣学可是治国之学。 这个评价,毫无疑问将这篇辞赋,推上了云端。 之所以能这样说,也是因为这个时期的做学问,以务实为基调,虽然主流学问为圣学,但并未将圣人完全捧上神坛,不可冒犯。 好文章,就是好文章。 “殿下,诸位。” 孙康起身后,退了几步,面向了所有人后,作为大学士,开始亲自朗诵此文:“《劝学》。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听到这书名和第一段,有人便点首认可。 “一下子就抓住了以‘书’为题的上论写法。书乃学,且学不可以已。”张兆也相当中肯的评价。 他们这样,并非是有人说了这是第一文,所以对同僚尬吹。 作为教育第一线,或者说资深的阅卷老师。 看作文的时候,仅仅只是书名和第一段,就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这次关于‘书’的题目,上论就是学习。 甚至说,本质就是《劝学》。 “后面更加精彩。” 孙康抬了抬手指,继续兴奋的说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 伴随着他的朗读,这些比喻一出来,所有人都重视起来,坐正身体。 “大一点声,老朽耳背。” 甚至还有大学士提醒,都是些老东西了,要提高音量。 孙康继续的,富有情绪的诵读。 每读到喜欢之处,就忍不住的摇头感叹。 其余老头,也像是如饮郎酒般,十分的沉浸投入。 好文章,这种客观存在的东西,其实一般不会有太多的分歧。 当然,有些吹几把因为受众下沉的原因,导致它并不好,但还是很多人喜欢看。 可这些大学士,哪个不是状元榜眼出身? 审美思想到达那个程度的人,看到好文章,比看到一位绝世美女,会更加兴奋。 “妙,妙,妙。” 一位大学士将手指敲在扶手上,由衷慨叹。 在这里的晋王,虽然一直被评价为中庸,但也感受到了这文章的水准。 第一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二段,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第三段,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这篇文章里,能够摘抄出的佳句…哦不,名句,比比皆是。 读完之后,孙康停了下来,嘴角带笑的观察众人。 就像是安利了一个好番,等着人夸一样。 “给我看看。” 古易新抬起手。 连忙的,一位年轻学士将孙康手里的试卷接过,双手呈上,送到古易新的手里。 “文字质朴,但言语传神。更重要的是,说理务实。每一段到下一段,都是深度的拔高。” 作为策论主考官,不是尤其擅长辞赋的张兆,都忍不住的评价道:“每一段,都是道理的递进。为何读书,读书的作用,怎么读书。而且,言辞极其贴切…就像是掐着我那愚钝徒弟的脖子,一字一句的劝诫。” “太精髓了。”有人插嘴道,“现在的书生,只知道读书的目的,是为科举为功名。但却不明白,读书到底让他改变了什么。” “最后一段的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句…妙,妙,妙啊!” “这个学生,书读得好啊。” 张兆越想,越觉得了不起:“此篇文章,哪怕是放在进士考卷里,也能拿甲等一,绝对可以。” “举人考生里,竟然还有如此见解深刻之人?” “会是孙司徒家的公子吗?”有人猜测道。 这一次的科举,全国参加的人加起来七千余人,其中不乏一些少年天才,而其中有一个解元大热。 那就是孙司徒的公子,孙谦。 他不一样在于,他参加科举非常之晚。 在十六岁以前,连童生都没考,一直在潜心学习。 然后十六岁参加童生考生,以全科第一的成绩,拿下‘金元’。 那时,他的学识智慧,早就超过一般举人了。 这次十八岁,又参加举人考试。 所有人都知道,孙司徒让自己儿子那么晚才科考,只有一个目的,创下科考创建以来无人达成的记录——连中三元。 童生的金元,乡试的解元,会试的状元。 之所以搞诞辰邀请学子这种东西,除了嫁女,再就是炫子。 “有点像,又不太像……”有人道,“孙谦的《赤江赋》我看过,文字极尽华丽优美。而这篇《劝学》,文字自然也是传神,笔力深厚。但明显的感觉到……” 张兆道:“不想用劲。” 对。 高等的文笔是什么? 那就是,我文章里随便一句,都能够拿出去当名言。 但你通篇看下来,就感觉到,言辞相当简练。 “此篇文章,对于天下年轻读书人,警示意义,是首屈一指的。” 最终,古易信打断了众人‘猜人’的八卦情绪,这般评定。 这番话,太重了。 就好比说,《三字经》是小学生必背科目。 孙康附和道:“还有,国子监的所有学士,那些自命不凡的臭小子,都应该会全篇背诵。” 在一旁的晋王,则是格外紧张。 因为他虽然觉得这篇文章好,但实在是没想到,会这么好…… 骨子里对老师的恐惧,让他不敢和古易新对视眼神。 “甲等,毫无疑问。” 孙康说完后,又有些矛盾道:“可是,先前说过,策论不行的话不可能亚元……” “都写出《劝学》了。” 一向是威严刻板的古易新,捧着这篇说论文,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悦色:“哪怕策论白卷,也当锁定一位亚元的资格。” 第15章 我还有个妹妹? 科考的阅卷是三天,放榜是在三天之后,就是第四天。 在这几天,宋时安一直在王水山那里待着,吃他的住他的。 不过王水山并不介意,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怠慢,依旧是每次吃饭给他多买一份,睡觉也是让他睡床。 毕竟千金易得,而知音难觅。 像宋时安这种高官庶子,是不可能占这点小便宜的。 所以王水山更加觉得,他是跟自己投缘,所以才在这里陪伴的,于是就更加热情了。 “水山,我下去逛逛,你身上有钱吗?” 宋时安在驿馆里躺尸躺得有点乏味后下床,对正在书案那里看词册的王水山说道。 像王水山这种志存高远的读书人,目标都是考到进士,所以一般都有‘终身读书’的好习惯。 不过因为才科举结束,所以不会看功利书。 翻翻诗词的册子,也算是放松的同时,稍微陶冶一下情操了。 听到这个,王水山放下册子,从兜里掏了一下,拿出一小吊钱。 “借我十文就够了。”宋时安说道。 “何谈借,拿去用便是。” 王水山直接取了小半吊,放在了宋时安手心。 大约有二十几文的样子。 作为朝廷八品官员的儿子,王水山的家庭条件绝对不会很差,但他真的非常节俭。 那些进京赶考的外地书生,在等放榜这几天,绝对会忍不住在这繁华盛安,好好逛逛,吃吃喝喝。 一些自控能力差的,被京城朋友带到酒肆商K后瞬间就会沉迷,然后在里面一待就是好几天,不知天日。 这样一看,自己找的这位饭票先生,真是品德优良,值得深交。 “那我下去晃晃了。” “嗯好。” 王水山对着宋时安笑了笑后,继续看词。 宋时安下了楼,大概走了一会儿后,便是一条相当热闹的街道。 学子驿馆虽说不在闹市区,但这里的学生太多,消费水平也高,所以便滋生了一条专门服务于此的商业街。 就相当于大学旁边的堕落街。 烧饼摊,茶点铺,修脚馆,投壶酒肆,还有卖异域漆器香料,首饰玉石的店子,可谓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这娱乐活动给人带来的情绪价值,真的不比现在少。 甚至还有一些,违背公序良俗。 市场经济啊。 不过最让宋时安感兴趣的,是满大街的书店。 这些书,可不是什么‘圣人书’。 而是小说。 在这个世界,小说在半个世纪之前开始出现。 第一部,是根据这个世界的战国历史改编的同人剧,《六国记》。 而最火的小说,则是一位落榜举人所作的《怪诞说》。 是早期的公路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寒酸学子,遇到了一些妖怪化形的美女,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听说好多市民家里人手一本。 大虞总存量,可能到达了上千万本。 当然,那是分册的,不是一本书。 虽说因为盗版太多,正版的总销量可能不到存量的百分之一,但小说的作者也拿了不少稿费,赚了不少银子。 倘若有个大虞福布斯作家排行榜,他肯定是第一。 带着好奇,宋时安走到了一家名为‘阅文阁’的书店前。 这好像就是整个盛安最大的小说出版商。 这里,根据销量,在不同的区域摆放了不少的图书。 其中最畅销的几部,在最C位。每个月的销冠,还会出有插画的精装版。 可能就有人要问了,这些书的作者都是谁。 考生。 大虞开创科考后,普通人出现了难能可贵的上升渠道。 可并非是所有人的家庭条件都足以支撑他脱产备考。 绝大多数人,是当不了全职学生的。 而他们,恰好文字水平不错。于是就开始向这些书摊的店家投稿,让他们出版自己的书,赚微薄的分成。 其中最出名的,是一位寒门进士,在他当官之后,被官场对手挖出了他曾经写过小说,还销量很高的历史。 并且非常之恐怖的是,写的是那种情爱小说。 什么东西,一旦市场化了,就会带一点颜色。 听说这位进士的哥哥看了他的小说之后,当即就跟他断绝关系,划清界限。 小说里八成吃饺子了。 “客官,你想看哪类的书?”见宋时安在看,摊主笑盈盈的问道。 “这个月卖的最好的是哪一本?” 被这样问到后,摊主抿嘴笑了笑。接着,拿出一本书封上的书名下有绯红底色的书:“客官,这本。” 《春满园》。 懂了,园艺种植小说。 宋时安平时就爱搞点小盆栽,所以直接拿下。 “多少钱?” “十五文。” “不用找了。” 宋时安把手里的二十几文钱全甩给他,相当阔绰。 我在外面的身份可是盛安令宋靖的儿子。 不能给他丢面。 宋时安刚打开书走着时,迎面便碰上一人。 “宋时安!” 少女抬起手指,惊讶的对着他,然后在看到那本书后,十分生气道:“你竟然看这种香艳书籍,我要回去告诉爹!” 此女叫宋沁。 当时跟宋策一起出生的龙凤胎,也是十五岁。 长得跟宋策像得不行,整一个女版。 不过性格却截然不同,完全没有弟弟那种高冷淡定,非常的跳脱。 带着一点娇蛮。 被这般威胁的宋时安,缓缓的放下书,凝视着这个要打小报告的妹妹,反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香艳书籍?” “……”宋沁愣了下,接着支支吾吾道,“这种不正经书名,肯定是不正经书啊。” “你没有看过,怎么会知道这种书名的书不正经?” “……” 宋沁红温了。 “好啊宋沁!” 宋时安指着她,严肃道:“你竟然背地里看这种香艳书籍,我回去了要告诉爹!” “我没有看!你不许说!” 急了急了,随便说两句就急的不成样子。 说到底,还是小屁孩。 “就告诉就告诉……” “别说这个了!话说,你真的要死外面,不回去吗?”宋沁强行的转移话题。 不过,她还真是有点好奇。 其实在宋家子女之间,并没有那么仇视。 真正仇视宋时安的,只有大夫人。 在这之前,宋时安一直在家里缩着头,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宋沁等人,算不上跟他水火不容。 确实是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瞧不起他,但她们已经嫁人了。 “那谁敢回去啊,我会被打死的。”宋时安拒绝道。 “谁让你做那些荒唐事呢?” 在揶揄后宋沁心生一计,提议道:“有了,你就说那时中了魔怔,你知道都不知道干了什么。而且正好你之前差点淹死,鬼门关走了一趟,说不定还带了点小鬼呢?” 牛逼。 “他能信吗?” 宋时安作出试探道。 “我说的话,爹肯定信啊,又不是你。”宋沁得意道。 “那我也不回去,真的会被打死的。” “真是胆小如鼠。” 不屑的嘲笑完宋时安后,宋沁再次灵光一闪,又有了想法:“那这样,我先回去探探爹的口风,倘若他相信了,我再给你传信,你再回来。” “……” 见她这样说,宋时安作出了思索。而后,看着如此积极的宋沁,面露狐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好心?” 你不会对哥哥…… 听到这个,宋沁一下子就烦躁起来:“那宋策,考都考完了,还在家里整日看书,写字,练剑,让爹看我如何都不爽,气死人了。” 宋时安:“那我回去了?” 宋沁当即烂漫的笑了出来:“那我就不是最没用的了~” 我可去你妈的。 第16章 宋时安要回家了 “你真的愿意帮我去问?” 宋时安狐疑端详宋沁。 “怎么,你其实是想回家的?”宋沁好奇道。 “这不是当然吗?谁愿意在外面流浪啊。”宋时安毫不犹豫道。 “我还以为你真的翅膀硬了,所以才那么嚣张呢。”宋沁有些难以置信,接着打趣的问道,“所以你不敢回家,就是怕爹把你打死?” “自然啊。” “如果爹承诺不把你打死,你就回家吗?” “不是,打个半死也不行啊。” 宋时安认真道。 “那要是他承诺不打半死,你就回家?” “打残疾也不行啊。” “你这人真是好麻烦……” 宋沁有些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接着确认道:“倘若父亲答应你,不打死也不打残,你就愿意回家,对吧?” “对,这没问题。” 宋时安点头,郑重其事。 “那好,那我回去跟父亲商量,倘若他愿意,我就派人来与你通风报信,届时你再回家。”宋沁提议说。 “如此这般,好极好极。” 宋时安淳朴的点头。 “申时吧,你就在这个书摊这里等着,自会有下人来与你接头。”宋沁道。 在对方这样说后,宋时安双手交叠,朝着宋沁缓缓弯腰,十分正式的致谢道:“多谢小姐,倘若事成,必定重谢。” “好说好说。” 被这样恭敬的感激,宋沁露出满意笑容。 接着便转过身,朝着他随意的摆了摆手。 看着远去的少女,方才虔诚老实的宋时安,当即原形毕露,慵懒的单手捧着《春满园》,转身边走边看。 ……… “父亲,我在学子驿馆那里遇到了宋时安。” 回到府后,宋沁单独的找到了宋靖。在他的书房里,小心翼翼又单刀直入的提起道。 “什么?!”而一听到这个名字,宋靖瞬间就恼火了。 手中的毛笔,直接被握断。 瞪着宋沁,暴怒道:“那畜生现在在哪里?” “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宋沁连忙的安抚道,“我在驿馆那的街道遇到的,不知道他现在具体住在哪里。我提到父亲后,他也很害怕。” “害怕?他还知道怕?”宋靖握紧拳头。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怕的……”宋沁想到了自己的那个计划,便直接落实,“他与我说,落水的时候,似乎中了魔怔,做了一些不详的梦。然后就导致,他脑子整日乱糟糟,昏沉沉。我问他知不知道闯了正门的事情,父亲你猜他如何说?” 宋靖盯着宋沁,不耐烦道:“如何说?”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此事!” 宋沁,一下子就严肃而玄学起来。 “当真如此?” 宋靖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敢回家,却不知道不敢回家的原因。”宋沁继续的说道,“我提起父亲你,他就哆嗦。那样子,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因为宋沁的描述,肉眼可见的心软起来,表情彷徨。 于是,宋沁乘势说道:“他害怕父亲,怕回去会被打死。所以请求我探探父亲的口风,只要不把他打死,哪怕打残,打得半死,他也想要回家。” 眉头皱起,宋靖陷入了犹豫。 过了一会儿后,他神情凝重,缓缓开口道:“既然是中了魔怔,那我就不打他了。找个驱魔的方士,给他去去魔。但先前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丢脸的事情,不可能不罚。” “父亲是说真的吗?” 宋沁惊讶的问。 不会一放进府里,就把他打死了吧? “真。”宋靖道,“让他傍晚的时候回来,小门给他开着,不设门卫。我在正房亲自等着他过来,只要认罪,中了魔怔的事情既往不咎。” “那好,父亲我这就差人去说。” “嗯。” 就这样,宋靖看着宋沁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在关上门后,脸上瞬间黑沉,极其可怕。 “魔怔?这种屁话都想得出来。” “等你回来。” “看我不打死你!” ……… “小姐,时安少爷他说今晚亥时之前回来。” 一个下人将这个消息和宋沁通报后,她便相当兴奋的和宋靖传话了。 “我知道了,亥时,我在正房等他。” “好的父亲。” 在促成这一件事情后,宋沁的世界,整个豁然开朗了。 要不是那个讨人厌的宋策,自己在家里本来过得挺好的。 现在,父亲哪哪看自己不顺眼。 一说没有女孩子相,又说不好好读书弹琴,还骂她娇蛮愚笨,根本就没一个优点。 还好,宋时安要回来了。 先前喝花酒的事情得骂。 这一次第三次考举人没中的事情还得骂。 等宋策中举去当官了,这家伙一个人在家里当米虫,会持续的再骂。 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想到这里,宋沁便觉得未来可期。 而亥时,守在正房的上席坐着的宋靖,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狡黠。 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的弧度。 这个屋子,看似只有他这一个人。 但实际上,屏风后面藏了足足有十个家丁。 每个人都手持木棒,伺机而动。 只要这小子敢进来,这鸿门宴算是吃定了。 交狐朋狗友,去花天酒地,还忘记身份擅闯正门,甚至还觉得考上了区区举人,他就能翻身了? 狗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只有活着,才配做我的儿子。 宋靖原本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做这种事情,他特别的有耐心。 就这样,他坐在正厅的椅子上,从亥时耐心的等到子时。 又从子时,等到了丑时。 不知不觉中,鸡叫了。 “混账东西,我杀了你!” 意识到被鸽了的宋靖突然起身,青筋暴起,战意拉满。 ……… 王水山醒了后,看到宋时安正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捧着那本《香满园》,不觉得有了些羞耻的好奇:“这书,讲的是什么?” 宋时安看向他,露出神秘微笑:“好看的。” “那我不问了。” 王水山连忙错开在意的视线,接着畅想道:“这都第三日了,应该都定出举人了吧。你说国子监的大学士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大学士们在干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妹在干什么。” “啊?” ……… 宋府,庭院。 手掌被打得通红的宋沁,跪在院子的正中间,眼泪花花的仰天骂道:“宋时安,我恨你!!!” 第17章 双科第一 国子监,衡鉴厅。 第三日上午,所有的试卷基本上都已经评等完毕,评等的排名也差不多完成了。 不过因为有些具体的名次还没有确定下来,所以目前仍然是全封存的状态,并没有确认真名。 其中辞赋那一科,《劝学》被集体通过为甲等第一。 甲等的第二到最末,虽然有些存在争议,但还是能够投票投出来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策论。 前三甲的讨论最为激烈,投票下来,几乎是旗鼓相当。 分别是: 《梯税法》 实行阶梯税,同时对商贾收重税。 拥田越多,收税越多。 这一刀,非常狠。 但因为这一篇写得非常好,在晋王的监督下,这些大学士没办法忽视。 不过大家也都心里清楚,就算朝廷真的要实施这个法案,也并不能就真的将世家重创。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你永远不知道,某些人有多少田。 那这篇文章就没有意义吗? 并非。 因为新的政策,在开始的时候,绝对是下手最重的时候。 这个政策一下来,这几年能够收到的田税一定是非常之多的。 不管后续怎么说,燃眉之急可解。 第二篇: 《大河赋》 这一篇文,文字非常华美,策论写得像赋。 但却不完全华而不实。 文章的核心观点,募捐钱粮,治理大河水患,修筑千里河渠,将河患区,改成数万顷良田。 这跟其它文章不一样在于,在那些人试图从‘节流’解决问题的时候,它提出了‘开源’。 没有粮,那就开发良田。 成本靠募捐。 募捐的对象,当然是世家大族。 其实募捐这种行为,非常常见。 古代的皇帝一般做什么事缺钱的时候,都会发起募捐。 还搞个功德牌,把捐款人的名字和捐款数都刻在上面。 如果某些高官捐得多,退休之前还会给你搞个三公九卿的名誉职务,光荣下岗。 梯税是收钱,捐款也是收钱。 区别在于,捐款是为了基建,这是一个长期投资,长期回报的法子。 梯税和修堤,都要动世家。一个立竿见影,一个徐徐图之。 虽然有点狠,但国家如此,世家要是再无牺牲,皇帝是要发怒的。 最后一篇, 就是《屯田策》。 这也是争议最大的一篇。 当然,争议并不肤浅的理解成,这篇文章在好和坏上有争论。 七位大学士统一认为,这是好文章。 可关键在于,把他拔高到什么位置。 政治考量,就在这里。 “这三篇文,无论是思想深度还是新颖程度,都为上佳。”策论主考官张兆也拿捏不定的说道,“一二三名,确实是不好评。” “但《大河赋》文采最佳。”孙康道。 “策论看什么文采?”张兆反驳。 “那水平都差不多,那不比文采比什么?”孙康怼了回去。 “可策论讲求实用,自然是最务实者,最优。”张兆道。 “《大河赋》文字确实是最优,但最为难得的是,所举例的方案,并不轻浮,是完全切实可行。”作为辞赋主考官,孙康天然的喜欢文笔好的。 “那老朽请问。”张兆道,“治河会不会失败?” “……这是科考策论,不是大殿奏疏。又不是拿着考卷去治国,何以如此苛刻!”孙康有些生气了。 但他说的,非常对。 没有拿着策论去治国的道理。 考试,考的就是一个思想深度和应变能力。 可以说科考的所有文章,没有一个可以直接当政令。 发布一个政令需要探讨,试验,推广,需要考虑的太多太多了。 拿着一个学生的策论作文去当金科律例,那也太儿戏了。 在这两人争执不休时,古易新缓缓侧过身,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晋王:“吾等认为这三篇文章都很不错,请殿下决出前三甲。” “……”被这样一问,晋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还是请古师决断。”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让我来? 你们可是最专业的大学士。 “陛下让殿下督科考,当我等权衡不定时,自然是由殿下决断。”古易新说。 “是这样的吗?” 晋王看向其余几位大学士,不确定的问道。 于是,众人一致的回应:“殿下,是的。” 晋王发现确实是自己的职责后,重新的审视起了这三篇文章。 眉头,越皱越深。 自己确实是可以下一个决定,评定出一二三名。 可这次的策论成绩,就是科考成绩,万一父皇对司州解元的人选不满意,那不是全怪到我头上来了? 越想,他压力就越大。 最终,他决定道:“本王,得去征求陛下的意见。” “全凭殿下决定。”古易新道。 于是,晋王便起身了,拿着这三份试卷。 七位大学士跟着起身,同步的双手交叠,朝着往外走出的晋王的背影,缓缓弯腰行礼。 待到他走后,七个人重新的回到了位置上。 “《大河赋》应该是孙司徒的儿子所作。”有人道。 听到这个,孙康急忙的开口说道:“我只是从文章水平去评判,跟是何人所作并无关系。而且我虽然姓孙,可不是扬州孙氏!” 在他急得都快脸红时,古易新将头转过去,声音低沉的提醒:“没人这么说。” 孙康抿嘴,不做声了。 “《屯田策》应该和《劝学》,乃一人所作。”张兆道。 对此,七个人都认同。 字迹是一样的。 甚至说,他们心里全清楚。 辞赋的第二名,作者就是《大河赋》的作者,三公之子,孙谦。 其实按照人情世故来说,这个解元直接颁给他都没问题。 但今年的情况,不太一样啊。 “那《屯田策》的考生倘若第一,那这个解元就是……” “双科甲等第一。” ……… 晋王带着三份试卷,急忙的赶到了宣宇殿。 这不是上朝的地方,是皇帝的寝宫。 陛下平常休息和简单的办公都在这里。 “参见父皇。” 晋王见到了在御案前批改奏章的皇帝后,缓缓跪拜。 皇帝看了他一眼,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瞥了下陈公公。 接着,陈公公便搬了个圆凳到晋王的身旁,笑着道:“晋王请坐。” 晋王坐下后,将试卷呈给了陈公公,并解释道:“这是大学士讨论出前三的三篇策论,但关于如何排名,存在争议。于是儿臣便拿来,请由父皇决断。” 皇帝没有看他,将三篇文章拿到手里后,一言不发的阅读起来。 直至三篇看完后,放下了试卷,看向了晋王,这个面带老实微笑的皇子,毫无情绪道:“晋王殿下怎么看?” 晋王笑不出了。 第18章 《屯田策》最优 晋王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他能够感觉到,这是一道考题。 不仅如此,他觉得父皇对自己所有的提问,都是在试探。 毕竟以父皇的英明神武,什么是需要问我的? 而既然有考题,那么就有答案。 正确的答案。 晋王的挣扎,皇帝看在眼里。他的出发点不是吓他,所以便没有继续盯着,看着御案上的试卷,他又作出随意的说道:“就说说,这三篇文章的见解。” 听到这个,晋王那紧张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一些。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这些文章他都看得明白。 除了对于《劝学》竟然那么好有些意外,其它的基本上和考官们的想法保持趋同。 那就是这三篇文章,真的很好。 再加上一直在督科考阅卷,听到了国子监师傅们的讨论,所以他的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稍作酝酿后,晋王道:“这三篇文章,皆为出类拔萃的优秀策论。分别,提出了三种不一样的,解决储粮困难的思路。” “《梯税法》,按照拥有田亩的多寡进行税收的提高。原本那些大地主和普通百姓的税是一样的,而现在对大地主加了重税,对商贾加了重税,短期内应该能够解决储粮危机。后续的,看执行的力度,或许能够贯彻。” 聊到这里,他又谈及了自己的认识:“此举,并未改变当官不纳税的根基。只是将那些在职官员名下以外的田亩加增税赋。儿臣想,是柔和的,世家大族也是能接受的。” 缓缓的,皇帝点了点头。 看到自己被认可,晋王脸上的笑容重新出现。 说话,也更加从容一些:“相反,《大河赋》就不是为了短期。治理河道,开垦新地,此举周期漫长,不过一旦成功,或可解决百万民生。钱的话,也是从那些世家出。北边齐贼压境,国势动荡…正是考验他们忠心的时候。” “捐的越多越忠心。” 皇帝轻描淡写搭茬。 见父皇还能开玩笑,晋王身上的负担全部没了。 “最后,《屯田策》。” 晋王继续认真的说道:“它主张,将除开边境重地的地方军队、民团集中,然后收拢流民,集体生活。因为兵力和人力集中,开垦,修渠,治河效率大大提高。人均可种田亩,至少比散户多出一倍。虽同样按照三七的赋税比,但可得税粮,大大增加。” 自始至终,皇帝听的很认真,没有一次打断。 “但这样做,也有一点问题。” 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晋王分析道:“世家遮荫人口,靠的就是让那些没有田亩的佃户给他们种植,赚取仅够糊口的口粮。而屯田,虽田亩依旧不属于流民,但分成为三七,所得余粮远超于给世家当佃户。甚至说,相当于重新拥有了土地。屯田实质上,是与世家争夺人口。” 听到这一番话,皇帝第一次的,认真的看向了晋王。 这些话,大学士们不会说。 所以,这是晋王自己琢磨出的道理。 这是他,自己的话。 “所以三篇里,晋王喜欢哪一篇?”皇帝凝视着他,问道。 明白了,父皇心仪《屯田策》! “回父皇,儿臣觉得《屯田策》最佳。” 相当果断的,晋王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并且,与皇帝对视。 大臣直视皇帝为冒犯不臣。 但儿子与父亲这样做,并无问题。 对于他的回答,皇帝没有说话。 接着,将御案上的一份奏折抽了出来,交给了陈公公。 陈公公呈着奏折,缓缓走到晋王面前,弯腰献上。 带着一些疑惑,晋王打开了奏折。 看到的那一刻,他睁大了眼睛。 《为赈灾事屯田五策》 日期,三月十五。 早在三个月之前,与《屯田策》类似的奏疏已经由军机大臣提出了! 有些错愕抬起头,晋王不解道:“难道这篇策论有抄袭嫌疑?” 这句话一出,皇帝的整张脸都垮了。 脸色阴沉看着晋王,隐约透露出一丝的‘无语’。 “应,应不是抄袭。” 晋王连忙改口。 这种直接对皇帝的秘密奏疏,怎么可能泄露出去。 而且科考学子都能够想到的治国良策,高官厚禄的军机大臣想不到? 那为什么这个奏疏上报了三个月,朝廷却一点屯田的讨论都没有…… 难道说,皇帝并不认可? “《屯田策》虽然能治标本…但做法过于激进,还有待商榷。” 不然为什么这封奏疏能够压几个月,一点讨论都没有? “那晋王觉得应是哪一篇?”皇帝问。 晋王思索后,根据皇帝的反应道:“可行性看来,还是《大河赋》。而且…能治根本。” “你刚才不是喜欢《屯田策》吗?” 一个问题,把晋王的脑子问空灵。 《大河赋》也不对吗? 的确,《屯田策》最优,治河是会失败的。 可是,为什么《屯田策》最好,父皇却不用呢? 为什么? 为什么? 晋王的脑子飞速转动,越来越热,心也慌了。 “儿臣觉得,还是《屯田策》……” “那《屯田策》就是解元了。” “此事,全由陛下决断……” 晋王越来越怂,直到说出了这句话。 作为目前的嫡长子,皇帝这一次的表情,复杂到有些悲哀。 抬起手,指着晋王:“如果你是皇帝,你该如何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 “儿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心!” 听到这话,晋王啪的一下就跪在地上,匍匐着身体,战战兢兢。 皇帝起身,走到了晋王的面前。 抓着他的胳膊,将他强行的‘扶’了起来。 然后,一点点的拽到了御案前,在晋王哆嗦的抗拒中,竟直接按在了位置上。 “父皇…父皇……” 惊恐的抬起头,看着皇帝,晋王脸色都要惨白了。 这时,陈公公悄然的退出了内室。 “说,如果你是皇帝,你该如何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 坐在圆凳上,皇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吞咽了一口唾沫。 紧张的,晋王慢慢开口道:“我将……” “称朕!” 两个字如雷鸣一样,炸的晋王差点腿瘫坐在地上。 浑身打颤的他,几乎要带着哭腔道:“朕…朕若想做一件事情,会先与机要大臣商榷,再在某些郡县施行,倘若可行后,再推广全国……” “朕告诉你!” 愤怒的站起身,打断晋王发言,皇帝抬起手指,一指,一点,厉声道:“你若想做一件事情,就要让天下人看到,是有人想做这件事情!” 第19章 宋时安是何人? 皇帝很生气。 很少的,他对他的儿子如此愤怒。 而理由,则是一件算不上原则问题的小事。 是的,晋王作为现在的嫡长子,他毫无过错,在太子死后,战战兢兢十几年,在朝廷工作上更是称得上勤奋。 为何我这般震怒? 因为皇帝感觉到,他是真的老了。 “父皇…” 被吼得不知所措的晋王看着皇帝,而后连忙站起身,跪到了他的面前,声泪俱下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教我!” 看到他这样,皇帝的怒,也逐渐化作无奈。 “抬起头来。” 皇帝冷静的对晋王说道。 晋王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惶恐。 刚才他让皇帝强行按在皇位上的时候,他有过一丝的窃喜。 只有父皇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继任者,才可能做这种事情。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可是,那一声‘称朕!’让晋王感觉到了,皇帝语气里的怒其不争。 就像是在说:让这样的人当自己的继位者,他很绝望。 他,不想让皇帝彻底放弃他。 注视着晋王,皇帝过了良久后,道:“这次科考,以此为题,你知道为何?” “国库亏空,北境齐贼袭扰不断…父皇想要土地变法,让那些世家大族让利。” 晋王强行的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好,以便显得不是太过软弱。 “你说的对。” 坐在圆凳上的皇帝,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晋王,目光如炬:“朕继位之时,年仅十一岁,外戚当政,权臣辅国。世家权力,代代相传。朕虽为皇帝,但处处掣肘,饱受欺凌。所以,朕要开科考,设恩科,提拔那些寒门微末,为我所用。而且,朕还御驾亲征,南征北战,凡有叛乱,亲自镇压。为何?” “父,父皇教我。”晋王继续真挚道。 “其一,发动战争便能掌控兵权。”皇帝一字一句道,“其二,凡国内有动荡,朝堂党派之争激锐,只有战争,才能将这些矛盾掩盖。” “儿臣明白了。” “现在,朕老了,没有机会一统天下了。” “父皇不老…父皇与天同寿。”晋王带着哭腔道。 皇帝苦涩的笑了笑,接着有些‘语重心长’道:“子裕,这大虞亡了,那些世家大族,不过是换了个官家,有何影响?但咱们魏家,倘若亡国,能活一人?” 晋王从来没有想过大虞会亡…… 没想到,话题如此沉重。 “所以,一定要对世家动刀。” “父皇,儿臣懂了。” 晋王不是傻,他只是怕做错。而现在,他全明白了:“此次科考,就是为了引出这篇《屯田策》。然后,再定此策考生为解元。解元范文,天下读书人都会去拜读。屯田变法的国策,也会在民间讨论。最后,再让人联合上奏疏,施行屯田之策。” 你若想做一件事情,就要让天下人看到,是有人想做这件事情! 父亲刚才的那句话,晋王现在才恍然大悟。 一个国策,不可能直接颁布。 必定先要放出讨论。 这次科考,就是让这篇《屯田策》被推出来。 不是谁文章写得好,谁就是解元。 而是,谁猜中了皇帝的心思,谁才是解元。 这天下那么多考生,能说出屯田的,肯定也有。 在三月,《为赈灾事屯田五策》这封奏疏父皇看到的时候,屯田的国策就已经确定要施行了! “懂了吗?”皇帝又问。 “此篇《屯田策》,不仅是司州第一策论。全国科考的范文,也是这一篇。”晋王语气肯定道。 皇帝闭上眼,而后点了点头:“子裕,去做吧。” “父皇,儿臣退下了。” 抹了抹眼泪,晋王跪拜后,离开了内室。 抬起手,缓缓转过。 看着如枯树皮一样的手背,皇帝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对衰老的恐惧。 “我刚才在殿门前遇到了子裕,他战战兢兢的…骂他了?” 华皇后走到了皇帝面前,有些不解的问道。 抬起头,看着华皇后,皇帝问道:“朕以后,何人可担大任?” “……” 后宫不得干政,华皇后基本上没有和皇帝讨论过这个事情,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感觉到猝然。但同时,也生出了一丝的‘威严’:“二郎,子裕现在是嫡子,长子。而且,无任何过错。” “子盛呢?”皇帝问。 子盛也是皇后的亲儿子,是嫡子之一。 被问出这个问题,皇后更加的敏感了:“子裕继位,子盛辅佐,兄弟二人齐心,难道守不住这大虞天下?再者,科考学子众多,二郎你择一人,好好调教,为他留一个辅国忠臣,难道不行吗?” 辅国良臣…… 这四个字,让皇帝想起了那个咒梦。 “子裕为人宽厚,仁义,倘若朕统一了天下,让他当个守成之君,自然不成问题。甚至,他可以做得很好。” 皇帝并非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一无是处,但让他如芒在背之事,就在北方。遂,长长叹息道:“可身处乱世,他怎会是那姬渊对手?” ……… “《屯田策》第一,《大河赋》第二,《梯税法》第三。” 回到了国子监,已经把泪抹干净,全然恢复皇子威仪的晋王,向古易新等诸位大学士决定道。 对此,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甚至,七个人全部都心如明镜。 《屯田策》就是第一文章。 他们比较困惑的是,晋王竟然没有看出来。 儿子对父亲的了解,不够啊。 “那就按照这个排名,准备解封糊名吧。”古易新说道。 “那名次既然已经定下来,再无任何变更,要不将这《屯田策》先解封?”张兆提议道。 “确实可以,《屯田策》和《劝学》乃一人所作,解元人选已经确定了。” 就这样,在程序没有问题的情况下,国子监一位年轻学士,用裁刀,缓缓揭名。 盛安府,宋时安。 籍贯姓名,这般公之于‘众’。 是盛安的考生,大家不意外。 盛安的学生水平就是要高于司州其它郡县。 但是, 看向众人,古易新缓缓问道:“宋时安,是何人?” 大学士们,纷纷摇头。 张兆想了想后,道:“我只知道宋策,不认识宋时安。” 第20章 放榜了! 宋时安到底是谁? 现场的七个大学士,加上旁边那位年轻国子监学士,竟无一人知道。 按理来说,在盛安里面,才学很高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有很好的老师。 就比如宋策,他的老师曾经就考取过进士,是国子监里一位学士。虽然没有做到大学士这个位高权重的位置,但也颇富盛名。 这些大学者带的学生,平时走动也很多,一些卓越小辈,基本上都认识。 首席大学士古易新还抱过小时候的宋策。 “说起宋策……”这时,古易新突然想到些什么,“他,是不是还有个哥哥?” “好像是有,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张兆摇头。 再怎么样,让这些大人物记得一个毫无名气的庶子,也是不可能的。 “那这位宋时安,就不是出自高门大户了。”孙康判断道。 “难得,不出自高门,无名师教导,却有这番学识和见识。”有人感叹道,“此子,会有一番作为的。” 听到这个,晋王产生了一丝的兴趣。 但,也仅此而已。 虽富有才学,但无家族背景,哪怕能够有一番作为,也相当有限。 比如在座大学士里的张兆。 寒门出身,恩科状元,顶多也只能走到这个位置了。 而且,他的建树也只是在治学方面。 不像古师,曾经做过少府,乃国家要职,是九卿的实权职务。 古易新是老了之后,才退到了首席大学士的位置,专注治学科考。 哪怕等他告老致仕,这个位置,也不会是一个寒门‘贵’子来坐。 能够辅佐自己的,一定是世家嫡子。 相比起个人能力而言,晋王认为自己更需要的,是得到‘贤臣’背后的宗族支持。 “那这第亚元第一(科考第二名),就不用猜了。”孙康笑着道。 “还是看看吧。” “可惜了,如若不是这个宋时安,孙谦的确连中三元的机会。” 在大家的讨论声里,第二名的试卷糊名被裁开。 果不其然,盛安,孙谦。 而这个名字,相比起宋时安而言,更加牵动着晋王的心情。 孙谦,孙司徒的嫡子。 虽不是嫡长子,但却是众多儿子里,最优秀的一位。 继承扬州孙氏的,很有可能是他。 在他未发迹起势前,就该拉拢了。 ……… 翌日。 司徒府邸,正堂。 一位白须白眉,左手拇指戴红玉扳指的老者坐在主位。他年逾七十,但却相当硬朗,给人一种“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龙马精神。 “现在,应该快要到放榜的时候了吧?” 坐在孙司徒旁边的大夫人,相当期待的问道。 这时,大管家回应道:“回夫人,应是了。” “那谦儿你不去看看放榜?”大夫人问。 一位坐在堂下,眉目清秀却器宇轩昂,一身贵气的少年昂着首,相当自信道:“儿在家,等朝廷官员上门通告述职便可。” “我儿好生骄傲啊。”夫人打趣道。 “中举那是肯定,中亚元也理所当然。” 想到自己儿子考试时的文章,孙司徒用手捋了捋胡须:“倘若那解元不是他,那就是老朽的问题了。” “为何?”大夫人不解,“没中解元,为何是老爷的错? 对此,孙司徒笑了笑:“谦儿不中解元,那就是老朽在朝未与同僚和善相处,遭了他人记恨。” 这番话,说得其它人不知怎接。 “老爷名满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定不会有这种事。”只有大管家,适时的吹捧道。 “哈哈哈。” 孙司徒笑出了富贵的声音。 堂下其余几位嫡子,则是表情微妙,视线游离。 不自觉的,到了孙谦的身上。 直到听到那小子接下来的发言,当即就生理性反胃。 “区区解元而已,儿明年定会考上状元,不辱父亲英名。” ……… “放榜了放榜了。” 宋府,所有人都兴奋异常。大夫人更是恨不得和宋策一起出门,都有点苍蝇搓手了。 宋靖握住她的手,淡淡的微笑,劝说道:“让策儿自己去吧。” 崔夫人迫不及待的说道:“那策儿快点回来,告诉娘考中了第几名。” “没考上也也要告诉吗?” 宋沁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就是这一句话。 崔夫人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宋靖却很淡定,缓缓的从袖子里抽了一根戒尺,冷静开口:“抓住。” 宋沁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丫鬟控制住。 强行的,让她把手给伸了出去。 连忙的,宋沁惊恐哀求:“父亲饶命!放过我吧!” 下一刻,戒尺落在了手心。 眼泪伴随着克制的惨叫,一起出来了。 面无表情的全程看完后,宋策双手交叠,向父母行礼:“父亲,母亲,儿去了。” 接着,便和车夫一起出了宋府的大门。 而在角落里,江氏远远的望着,相比起崔夫人的欣喜期待,她有的则是紧张的祈祷。 ……… “时安时安,快走吧,我们已经很晚了。” 拽着宋时安的胳膊,王水山快步的出了驿馆。 “睡过了,抱歉抱歉。” 宋时安一边道歉,一边将领口交叠,整理衣冠。 两个男人这样从驿馆冲出来,其中一个还衣着凌乱,真的有点怪怪的。 和我在盛安的街上走一走,哦哦哦~ 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 “时安!王水山!” 而在路上,正好就遇到了淳厚和张骥二人。 见状,已经将衣服穿好的宋时安,脸上疲惫困倦一扫而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然,本来就没发生! “二位公子。” 王水山主动打招呼。 “人家王水山来看榜也就算了,你宋时安也来凑这热闹啊?”淳厚嘴贱道。 “那你俩?”宋时安反问。 “这是你考的第三次,咱俩才是第二次,为何不能来?”淳厚直接揭短。 “那是因为你俩童生考上的晚,举人再给你十次都考不上。”宋时安一点都不惯着。 而且,并不因为在王水山面前被揭短了而恼怒。 以前没考上,也是我的来时路。 倘若这次考得相当牛逼,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宋老爷算好了日子,就想考今年的。 “你才十次都考不上!”而淳厚却急了,开始了胡乱攻击,“就算我十次都考不上,你也是十一次,永远都比我多一次!” 听到这个,宋时安从容且随意道:“那谁没考上,就给考上的人叫爹,怎么样?” “哟,你不会来真的吧?” 张骥面露不解,然后又勾起笑容:“我的意思是,不会真觉得自己考得上吧?” “那就赌呗。”淳厚毫不在意道,“反正估计咱三个人都听不到这声爹。” “赌呗赌呗。” 张骥也随意的摆了摆手,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心里,有些许期待。 其实这次……考的还不错。 但就算没考上,那又如何? 宋时安是三个人里最懒散愚钝的。 反正,他肯定是考不上的。 “水山,你要加入我们的‘叫父’赌局吗?”宋时安道。 王水山露出有些无奈表情,挤出笑意道:“各位快走吧,快要放榜了。” 这时,正好一行持刀京吏从身旁快步跑过,并高声道:“科考放榜,速速避让!” 很快,密密麻麻的学子自觉的开辟出了一条道路。 王水山等人也连忙的往前靠去,围观看榜。 但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 只能够看着京吏踩着梯子,将榜糊在了贡院高墙之上。 可这足足隔了好几十步,一个字都看不清啊…… 在王水山等人踮起脚,卖力张望时,看到榜单的学子们,陆续发出声音。 “我中了!” “娘,我中了!” 除了找到自己名字的学子发出狂喜的惊呼外,王水山等人隐约的听到了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 然后,徐徐转头看向宋时安。 此时,前面讨论的声音还在继续—— “宋时安……” “宋时安是谁?” “竟是宋时安!” 第21章 解元!宋时安! 淳厚和张骥,两个人都傻眼了。 表情呆滞,四目相对。 “是宋时安吧?”张骥看着淳厚,“他们说的…是这个三个字吧?” “你也听到了?” 淳厚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坏了,十分不确定的问道。 “娘的!” 下一刻,淳厚转过头,看着那个毫无波澜的宋时安:“你这小子,不会中举了吧?” “这可不是中举那么简单。” 这时,王水山语气严肃的开口道。 二人又看向了王水山,不解其意。 “仅仅只是中举了,为何会反复提及这个名字?”王水山反问道。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中举者近百人,怎么可能齐刷刷的说出这个与那些考生无关的名字? 听这个意思,这小子绝对不只是中举。 而且,亚元有九个,凭什么只有他的名字被讨论? “天啦,宋时安中了解元!” 身后传出‘解元’这两个字后,淳厚和张骥两个人下巴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王水山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位这几天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按照他们的意思,这应该是宋时安第三次乡试。 什么人会前两次连举都没中,第三次直接解元。 合着你先前一点没学啊!? “时安!” 抓着宋时安的手臂,淳厚如丧考妣般的劝说道:“科考舞弊是大罪,你糊涂啊!” 我滚你妈的。 “是啊,谁替你代的笔?你还是老实交代罢!”张骥也难以接受道。 也滚你妈的! “时安,你中解元了,中解元了!”这时,一个认识宋时安的男人朝着他招手,态度兴奋。 “这位仁兄是?” 宋时安感觉到有点陌生,哪怕是在自己的记忆里,也不记得这号人。 于是,那人爽朗道:“你忘了?我们一起喝过花酒啊。” “原来如此。” 这OK,都哥们儿。 “恭喜恭喜!”那人握着宋时安的手,十分陈恳道。 “多谢多谢。” 宋时安也礼貌回应。 话音刚落,淳厚突然一嗓子:“爹!” “……” 在王水山愣神的时候,张骥也随即跟随道:“爹!” 这一声叫的,尤其的走心,比叫他们爹还亲热。 道理十分的简单。 和哥们比考试成绩,输了叫一声爹那是愿赌服输,没办法。 但你哥们考试全省第一,考完就能去当县长。 这个时候,这就是你最强的人脉! 这,就是混子的顶级理解。 别人还在想办法凑近乎,这边已经想要给跪下了。 但对于兄弟而言,得势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切割。 “不知所云,不知所云。”宋时安单手遮挡住侧脸,不接这茬。 “景修兄…恭喜你中了解元。” 唯有王水山,相当正常的双手作揖,对着他真挚的投以了祝贺。而后,便往人群里挤去:“我也要去看看我是否在榜了。” 宋时安行礼回应。 而在转过头,便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有些木讷的看着自己。 “景明,你也中了。” 在宋策发呆看着宋时安时,一人从人堆里出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几名?”宋策回过头,看着他问道。 “没数……但反正是中了嘛!”那人豁达的说道。 那按照他的意思,不仅不是亚元,而且名次相当的靠后。 姑且是中举了。 而他,是解元? 非常卖力的,王水山挤进了人堆里,一点点的往前钻去。 景修他中了解元…… 司州第一名。 而这几天,我一直与他高谈阔论。 自以为才华傍身,志存高远。 要是我没中,那还有何颜面与他为友? 越想,王水山就越不安。 不知不觉的,已经挤到了前几排。 而他身材高大,视线并未受阻,上面的名字全都看得见。 最上头,占据了五分之一榜单,单独成列的是三个字,宋时安。 剩下二到十名,居其下,占据五分之一,是九位亚元。 孙谦,范无忌,高云逸…… 亚元,也没有我。 第十一名,十二名…… 一直往下数,一直到八十名,王水山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心,一点点的凉了。 直到在第九十一位,他突然看到了和他名字很像的三个字。 一阵恍惚后,他确认了。 第九十一名,王水山! 握着拳头,他彻底松懈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姑且是中了。” “让一下让一下,看完就得了,别一直占着位置啊!” 在抗议声里,王水山随意扫了榜单后面一眼后,从人群里钻出,面带笑意,终于是到了宋时安等人面前。 “如何?” 宋时安见他也带着笑,由衷开心的问道。 “诶,汗颜,差点就没中。”王水山笑着摆手说。 “你小子,还装上了!” 宋时安抬手作出击掌,接着抓住了他的手,当即骂道。 两个人紧紧的握着手,看向彼此,释放的笑了出来。 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们中了吗?” 张骥弱弱的问道。 见他俩都中了,他不禁有了这般错觉——难不成,报考就中举? 对此,王水山面带微笑的缓缓摇了摇头。 “你还问上了,你觉得自己能中是吧?”淳厚当即嘲讽起来。 “我怎会不知?随便考的,自然是不可能中。”张骥不屑的笑了,接着面向宋时安,“时安,那今晚得好好请我们一顿……” “宋大人,是宋大人吗?!”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丝绸华服,头戴圆帽,看起来就有些家境殷实的男人冲了过来。 “何事?”宋时安道。 王水山:“……” 竟如此快就适应了这个称呼吗? “宋大人。” 男人抬起手,一旁的下仆将手持的木盘上的红布掀开。 金灿灿的黄金,光彩夺目。 “你要做什么?!” 宋时安在面对此事的时候,本能的找起了摄像头。 哦这是大虞,还没发明摄像头和抖音。 还好,还好。 “鄙人有一小女,乖巧可爱,年方十七,宋大人婚配否?”男人问道。 “小女在吗?” 礼贤下士,宋时安丝毫没有架子的询问道。 “小女在家,大人可跟我回家。” 没想到宋时安如此的性情中人,男人连忙伸手邀请。 “那算了。” 摆了摆手,宋时安视金钱如粪土的直接离开。 “宋大人宋大人!” 男人连忙挽留,见对方决绝,便笑盈盈的问王水山:“这位大人考上没?” “考上了,但无此意,抱歉。” 王水山笑着委婉拒绝,接着追上宋时安,离开此处。 “哎这!” 男人备受挫折。 转过头,看到另外两人看着金灿灿的黄金,口水都快流出来。 沮丧瞬间消散,男人温和笑语道:“二位大人考上没?” 回过神来,张骥和淳厚呆呆的摇了摇头。 瞬间,男人一下子变脸:“没考上你算什么大人!” 说着,就将黄金重新用红布遮了上去,转身就走。 走之前又突然停下脚步,回首对着那两人的脚下,蓄力一发:“he……tui!” 第22章 上门提亲 “咦,小姐你看那人。” 阿乌表情微妙的对孙瑾婳说道。 “怎么了?”孙瑾婳问道。 “刚才有人要与他提亲,他竟然说先看看人家女儿。”阿乌描述道。 “既然提亲,知道长相,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也太不含蓄了吧,就像是只看重对方的容貌一样。”阿乌吐槽道,“而且,感觉怪不正经的。” “哈,你说的是?”孙瑾婳好奇道。 “就是那个,高高的……” 顺着阿乌手指的方向,孙瑾婳看了过去。 然后,便记起来了,就是那日在学子驿馆楼上,轻描淡写的看着自己马车的男人。 看来,他是考上了啊。 “小姐!”从人群堆里挤出来,快步跑到这边的一名下仆气喘吁吁的禀报道,“小的看到榜了。” “那你说呀。”阿乌催促。 下仆顿了下后,有些复杂的开口道:“公子中了…中了亚元第一。” 听到这个,二人都有些惊讶。 因为孙司徒确信,他的儿子考不上解元,那就是大学士与他有仇。 而且孙谦不鸣则已,一鸣则要连中三元的美闻,已经传了好久。 提前预热好的诞辰宴请亚元学子,目的之一也是为公子造势。 竟没中解元吗? “第二名也很厉害了…只是于公子而言,他不会太高兴吧。”阿乌也有点紧张了。 已经能够预感到了,府里接下来的氛围。 “那解元呢?”孙瑾婳问。 “解元是一个叫做宋时安的书生考上的…好像是盛安令的儿子。”下仆道。 “这样啊……” 孙瑾婳若有所思。 但其实什么都思不明白,毕竟她初入京城,对京圈贵族间的一些事情,完全不懂。 不过她懂一点。 那就是,过几天有好玩的了。 …… “解元及第,入仕便是正七品。” 跟在宋时安的身旁,王水山十分感兴趣的问道:“景修兄,有何想法?” 这个想法就是,就职方向。 考上解元之后,当官不用候补,直接就是大虞七品朝廷命官。 而述职前,会有一个与九卿之首的尚书令面试的环节。 朝廷会根据才能,对你进行职务的任命。 但也不完全是朝廷说的算,解元也可以主动请求,到何部门去就职。 当然,并不能随便挑,没这种好事。 可说个大体的方向,还是没问题的。 亦或者说, 走Hard模式,到国家需要你的地方去。 “水山以为如何?”宋时安问。 聊到这个,王水山就有了兴趣:“我认为,有三种。” “其一,景修兄家族底蕴深厚,留京为官,有令尊扶助,必然前途光明。” “其二,进国子监。国子监工作并不繁重,景修兄可在职备考进士,明年考中进士…甚至前三甲,再受朝廷委派。” 这两条路,说的时候,宋时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第三。”仿佛寻觅到知音一样,王水山激昂道,“出任县令,为一方主政要员。” 这一句话,让宋时安嘴角有了弧度。 “而且!” 对方虽然在学识方面收敛,但骨子里的傲气,王水山早就发现了,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野心:“挑一个最苦,最穷,最动乱的县,施展才华,扬名立万!” 这,是三个人生方向。 其一,拼爹。 其二,带薪硬考。 其三,那就是毫无水分的当官模拟器。 三条路,一条比一条难走。 尤其是最后一条,可谓是充满荆棘的黄金之路。 去年宜州蝗灾,百姓暴动,光县令就砍了七个。 这还只是百姓自己干的。 朝廷刷下去的官吏不计其数,连封疆大吏刺史都被降了一级。 你若胸怀大志,心比天高,可敢与历史的洪流对抗? “水山,你很有想法。” 宋时安抬了抬手指,对王水山露出认可笑容。 “可恨我连亚元都没中,连候补官员的资格都没有。” 王水山甚至都想好了,到时候跟尚书台的大人表明志愿时,就说——哪里要我,我去哪。 可惜,没这个机会。 普通举人的入职在三日后,直接按照朝廷需要,以及举人自我能力的区分,由尚书台下属吏治机构分配到京城,或者各州郡当吏。 从基层做起。 两个人边走边说,而刚到学子驿馆的时候,一行胳膊上带着红绸的人,敲锣打鼓起来。 “解元老爷可是在我家驿馆住的宿!” “我家驿馆,出了解元老爷!” “宋大人,恭喜恭喜。” 是驿馆的老板。 这种蹭是非常正常的。 这个时候大肆宣传,驿馆出了解元,下一届这个时候,学子们便会挤破头的高价订房,沾沾老学长的文气。 而此时,驿馆周围也围满了百姓。 不少父母还将自己的儿子往前推,尽可能的靠近宋时安,这就是古代的——接接接。 “那我们住宿还要钱吗?”宋时安问。 “解元老爷说笑,自然是不用!” 对此,老板连忙笑盈盈的说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最好的房,最好的酒菜,老爷倘若想要侍女……” “诶诶诶!”王水山连忙抬手打断,不让他说完。 “解元老爷,店里这块牌匾也有些老旧了,能否为小人……” 老板开始苍蝇搓手,跃跃欲试。 “笔来。” 宋时安抬起手。 下一瞬间,毛笔就出现在他的手上。 桌子上的纸,极尽丝滑的铺开。 毫不犹豫的,宋时安从右往左,挥毫落下四个大字—— 大展鸿图。 ……… 宋府,一众人在等待。 突然的,一群人捧着盖着红布的礼盘,身后还跟着用系上了红飘带的扁担,扛着一箱又一箱聘礼的家丁,敲锣打鼓的到了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瘦削的青衣老管家,还未到,便笑盈盈的作揖行礼。 看到这一幕,宋府众人直接面露喜色。 崔夫人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 这是考上了,结亲的都来了。 “是解元宋老爷的家吗?” 老头在府邸大门外,礼貌的问道。 “解元?!” 听到这个,崔夫人激动的差点晕了过去,好在是旁边丫鬟扶助。 而她在接受后,只剩狂喜:“我儿考上了解元?!” 比她更震惊的是,宋靖。 怎么可能是解元? 我儿文采的确不错,但是策论明显有些偏题。 是我老了? 不对。 国子监那群老头,把这样的文章捧上去,是摆明了要对抗皇帝? 何其勇也! “我家主人是隋县王氏,前来提亲。”老头说道。 “隋县?还有个王氏?”崔夫人没有概念,有些困惑。 “王氏祖上曾做过扶郡郡丞。”老头解释道。 “郡丞?哈哈……” 这个官职,直接把京都五望的崔夫人整笑了。 老头的脸色也一下沉了下去,有些尴尬。 宋靖拽了拽崔夫人的袖子,让她不要这般过分。而后,笑着回应道:“不用了,我家宋策才十五岁,目前还没有婚娶的打算。” 主要还是门不当户不对。 “宋策是何人?” 但老人一句话,让宋府众人全部愣住。 崔夫人更是当即怒道:“不认识宋策,你来我府作甚?!” “请恕罪!请大人和夫人恕罪!是老朽搞错了,我们这就走。” 连忙的,老头向两人道歉,准备离开。 不过京都他们人生地不熟,遂回过头,请教的问道:“大人,可知宋时安大人家怎么走?” 第23章 我儿子中了解元! 宋时安三个字出来的时候,宋府的所有人,全部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包括一向是比较淡定,只有那天埋伏宋时安失败所以恼羞成怒的宋靖,也目瞪口呆,完全没有了朝廷三品大员的矜贵。 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被提起? 而且对上嘴巴里还说什么‘解元’? 这,不可能啊! 我儿子,我儿子…… 一直猫在角落的江氏,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眼睛放出了光芒。 而且,好像还是来找我儿子提亲的? 难道说是‘中了’! 但她没有听到解元二字,清楚单单考中举人老爷也不会轻易原谅儿子,所以收敛着激动的情绪。慢慢的,一点点的,偷偷凑了过去。 见到这些人这个表情,老头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既然不知…那就先告辞了。” 这肯定是知道。 但应该是有仇。 不然为什么都这副表情? “不不。”宋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费解的问道,“你找宋时安作甚?” 被问后,老头解释道:“宋时安大人中了解元……所以特来提亲。” 榜下捉婿。 就是古代科考放榜的时候,一些乡绅地主,富商,或者说落魄贵族,会趁机提亲,把中举、中进士了的贤婿带回家里。 为了第一时间‘捉婿’,好多人提前就准备好了,哪怕是外地的。 像是隋县王氏,祖上出过郡丞这样的人,现在虽然落魄,但也不算是寒门,聘礼再准备的丰厚一点,也是敢冲击冲击解元的。 当然,得靠抢。 解元这玩意,属于是漏就秒。 “你说什么?”宋靖惊讶道,“宋时安中了解元?” 宋沁和崔夫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连忙摇头,异口同声:“怎么可能呢?!” 解元? 也就是乡试第一名! 江氏听到这个,瞬间傻眼。 周围,静音了一阵。 而在恍过神来,当即兴奋的喊道:“我儿子中了解元!我儿子中了解元!” 崔夫人当即红温,吼道:“住口!” “别说了。”宋靖也呵住江氏,接着严肃的对老头说道,“为何胡言乱语?编造这种话?” “哎呀大人!”老头被无语了,用力叹道,“老朽有几个头,敢编造这种胡言?解元大人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怎么敢亵渎啊!” “你,你说真的?” 宋靖还是不敢相信,再一次的确认。 宋时安的水平自己知道。 那就是秀才之才。 谈什么中举,更别说解元了! “大人,现在全城都知道了,老朽不敢胡言的!”老头再次无奈的解释。 而稍微瞥了一下府里人后,他大概搞清楚了状况。 宋时安是这家的儿子,但应该是个庶子。 遂,小心翼翼的开口:“这宋时安大人是大人的儿子…那结亲之事您看如何?如若能够定下,我家老爷三日…不,明日便能亲自造访提亲。” 是真的。 宋靖一时间,有些恍惚。 但对方提亲的队伍还在门前,他内心闪过一丝挣扎后,他脸色一沉,开口道:“不了,你找别人吧。” 被拒绝后,老头也没再执着,只是笑了笑。 接着便离开,并招了招手,对着队伍说道:“走,下一家。” “亚元第一是孙司徒的嫡子。”旁人小声对他说道。 “那下下家。” 丝毫不浪费时间,捉婿的队伍掉转方向,目的明确。 “老爷,时安中解元了!”江氏冲了出来,兴奋的说道,“他中解元了!” “我没聋!” 宋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 这些复杂的情绪里,也是闪过惊喜的。 可是,他又觉得为此事而喜,简直耻辱。 岂能热脸,贴那小子的冷屁股! 对此事完全不信的崔夫人,咬牙切齿的阴阳道:“他怎么会中?怕不是舞弊……” “住口!” 话还没说完,愤怒之中的宋靖便指着崔夫人,警惕性十足。 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崔夫人也明白说错了话。 哪怕是大夫人,在这种时候也不敢犟嘴。 说宋时安舞弊,那就是把整个宋家拉下水。 人在生气的时候,话是不可能过脑子的。 “老爷…时安都考上解元了,让他回来吧。”江氏请求道。 而这一次的请求,语气里往日的卑微和小心翼翼全然没了。 甚至,有了一点商量的口吻。 “考上解元又如何?” 宋靖攥着拳头,对宋时安的恶行感到罄竹难书:“哪怕他中了状元,对父亲没有一丝的尊敬,一点规矩也没有,而且私德败坏,我也不会认可。想要就这样回家,门都没有!”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管家,小声提醒道:“老爷。” 宋靖缓缓回过头,便看到了几位身着官服的青年,站在门口。 其中一位,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一套一尘不染的黑色官服。 官服上,崭新的乌纱帽,泛着鎏光。 为首的乃是国子监六品侍读学士,行礼后,笑语道:“恭喜宋大人,夫人,两个儿子都考上了举人,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吧?” 对方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国子监的人,宋策也笑着回礼:“多谢。” “请进。” 接着,宋靖伸出手。 国子监的官员,皆从正门进入了宋府。 而听到自己的儿子考上了举人,崔夫人表情也轻松了一些。 不过看到那个傻乐的站在边边的江氏,一肚子的火。 “在大堂坐坐?”宋靖说。 “不了不了,下官还要赶趟去司徒家里。”侍读学士道。 “孙谦公子中了亚元?”宋靖好奇的问道。 侍读学士神秘的笑了笑,小声道:“双科第二,仅次于宋大人。” 听到这个‘宋大人’宋靖懵了一下,对方便连忙解释:“是小宋大人。” “哈哈。” 宋靖老钱笑道。 崔夫人,脸都绿了。 江氏,头逐渐昂了起来。 “是这样的,举人是三日后到国子监点卯,安排职务。”侍读学士说道,“而解元,七日后辰时到尚书台述职。” “知晓。”宋靖点头。 “这是小宋大人的官服。”侍读学士伸手,旁边的学士端着冠服上前。 见状,江氏连忙笑盈盈的上前接着:“谢大人。” 接着,撤到了一旁。 小心翼翼的用手抚过乌纱,嘴角洋溢着幸福。 “那小宋大人在否?”侍读学士探了谈头,问道。 “……”宋靖愣了愣,接着道,“在的,他只是现在不在家。” “那何时回来?”侍读学士追问。 他刚才,也是稍微听到了一些对话。 宋时安好像跟他爹…发生了什么? “这个还不确定……” 宋靖皱起了眉头。 “在城内否?” “自然是在的。”宋靖毫不犹豫说。 因为感觉到有些微妙的问题,侍读学士便提醒道:“宋大人,七日后,也就是六月二十的尚书台述职如若不到,权当弃官处置的。” “请学士放心。” 听到这个,宋靖不敢怠慢,连忙重复道:“一定会到的。一定,会到的。” 第24章 二十岁的正七品! 送上官服,提醒述职日期后,国子监的学士们便离开,去下一家了。 站在原地的宋靖,神情僵硬,矛盾到有些头疼。 到尚书台述职的事情可不是小事,崔夫人哪怕嫉妒得很,这个时候也不敢乱说话。 “老爷。” 江氏走了过来,手里捧着官服乌纱,小声的说道:“时安只是害怕,并不觉得自己没有错。我会让他回来,给老爷下跪认错的。只是这段时间请您先别打他了…到了尚书台述职,如果一身伤,也不体面。” 江氏的这番话,宋靖没有回应。 纹绣铜丝的乌纱帽,熠熠生辉。 二十岁的正七品…… 江氏看出来了,老爷有回转的余地。 而现在,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 直接答应,自然会折损他的威严。 毕竟,刚才都骂到那个份上了…… “父亲。”就在这时,早上刚被把手掌打成小蹄花的宋沁,小声的说道,“我知道他躲在哪里…带点家丁过去,定能把他抓回来。” “哼。”听到这个,宋靖当即就作出恶狠道,“跟他说,他要是敢回来,回来就家法伺候!” 宋靖说的非常硬,完全没有给解元面子。 但谁都知道,这是顺着台阶下了。 什么人才配得上家法伺候? 当然是家人。 “老爷,他肯定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江氏喜笑颜开的表达感激后,便走到宋沁身旁,难掩兴奋的说道:“小姐知道他在哪吗?” “我应该是知道的……” 宋沁小声嘀咕后,瞥了眼父亲。 既然自己没有挨打,那应该就没有说错话。 只是母亲,那个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在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时,宋策回家了。 “策儿,你考上了!” 崔夫人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眼里有光,十分骄傲的说道。 别人家儿子的事情,不至于影响她对儿子的喜欢。 “嗯。”宋策点了点头,接着对着宋靖行了一礼,有些抱歉的说道,“父亲,孩儿只考中了普通举人。” 看着这个乖巧的孩子,宋靖将手抚在了他的头上,笑着说道:“无妨,举人而已,能中就够了。” “明年孩儿就想参加进士的考试。” 宋策眼神坚定道。 “那我就给你安排进国子监,做一些闲职,不影响你备考。”宋靖决定道。 普通举人也是可以进国子监的,这个不需要安排。 但进去了只是吏。 有盛安令父亲的面子,宋策是可以直接为官,在从九品的位置开始做起。 只要不是当吏,工作量就锐减。 为什么一个九品小官也要做一下,不全身心的在家里备考呢? 工作年限。 宋策今年进去了,哪怕啥事不干,也能白白积攒一年的履历。 可以说,作为世家嫡子,只要你争点气,考上了举人,你爹可以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也是朝廷所默许的。 毕竟开科举,本来就伤害了世家大族的感情。 “父亲,我定会考上进士!” 自尊心极强的宋策,一扫刚才的阴霾,对着父母,极其认真的跪拜,立志要不辱门风。 “儿子,你一定会考上的。” 崔夫人将宋策扶起来,说的时候,还相当有傲气的瞥了眼江氏。 解元而已,又不是进士。 到了进士,重新排名。 就算都考上了,我儿子可是十七岁不到的进士,还是神童呢! “嗯。” 宋靖点了点头,充满认可。 这时,又有提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的到了宋府的门口。 “宋淦,询问对方家世背景,你觉得不行就拒了。” “好的老爷。”宋淦笑道。 宋靖又漫不经心的补充道:“赶走前,每个人随意打发点赏钱。” 竟会给讨彩的赏钱,老爷心里明显就是高兴的! 江氏是看出来了。 将官服乌纱让丫鬟拿下后,她连忙笑盈盈的走上前,对宋淦说道:“我也拿点钱,给那些提亲的下人。还有,宋管家你可得问好了,别漏掉好女孩呀!” “二夫人放心,不会的不会的……” 不再掺和此事,宋靖转过身,朝着正房走去。 步履,不觉得轻盈起来。 ……… 司徒府内室。 坐在太师椅上,孙琰面色铁青。 一旁的孙谦也神情错愕,没想到自己都被父亲认可的解元,竟然能落了空。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还是双科第二。 策论也就罢了,以辞赋之华美闻名的孙谦,竟然不是第一。 而且那宋时安是双科第一,正正好好压在自己头上! 过了一会儿后,一位约摸四十多,身材健硕的男人双手捧着两份范卷,快步走了进来:“父亲,放榜同时,大街小巷的书摊就已经卖起了解元文章。” “辞赋给我。”孙琰伸过手,虽然生气,但还算理性。 拿过辞赋的范文,他准备浏览。 但眨巴了一下眼睛后觉得吃力,便把试卷给了孙谦:“你读。” 没办法,孙谦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虽然难受,却也不得不诵读。 而读着读着,孙琰的表情愈发沉浸。 在读完之后,他叹息了一口气,道:“好文章,你第二不冤。” “……”双手攥着文章,孙谦虽然内心极度不满,但也不得不认可。 文字干练,借喻贴切,立意深厚。 倘若是临场所作,那真是不得了。 “这宋时安,你认识吗?”孙琰问孙谦。 “听说是盛安令家的庶子,作风轻浮,先前并未显露什么才能。”孙谦说。 “那会不会是其父给他代笔?” 这时,孙恒猜测说。 然后下一刻,就被孙琰吼道:“愚蠢!他爹代笔,为什么要把这篇给个庶子?” 孙恒默默低下头:“父亲说的是。” 确实,既然代笔,那就给宋策了。 “好好学一下。”接着,孙司徒无差别的攻击孙谦,并教训道,“平时就跟你说过,文章重在意,不要沉迷华丽文风,尤其是考试。” “儿子明白了。”孙谦低头。 “策论。”孙琰说。 接着,孙谦开始朗读宋时安的策论:“《屯田策》,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 孙琰全程认真的听着。 用手,捋着胡须。 在读完后,孙谦一刻不停,直接抬头问道:“父亲,这就是朝廷今后大势方向吗?” “没听说过。” 孙琰从未听过有屯田这方面的讨论。 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给皇帝上了屯田这方面的奏疏。 而皇帝心仪,便想要借着这次科考,把这个放出来。 刚一放榜,就能够买到解元范文,足以证明。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孙琰在乎的。 用手心摩梭着扶手,沉思后,孙琰缓缓道:“皇帝,这是要放世家的血了。” 听到这个,孙恒不解:“父亲,此篇策论不是说收拢流民为屯垦事吗?” 孙琰没有说话。 接着,孙谦对他长兄解释道:“此举,本质是与世家争夺佃户。” 皱起眉,看着一边的孙恒,孙司徒嗤笑道:“哪有那么多流民给你屯田?” 孙恒又低下了头,老实道:“父亲所言极是……” 嫡长子无能,这是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但教孩子,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孙司徒感觉到,陛下要为他的儿子铺一条路。 而且,相当的激进。 激进到,会产生激烈冲突。 明明有相对温和一些的方法,陛下却不愿意使用。 所以,他也有点生气了。 手掌,轻轻的拍在扶手上,然后重重的攥着,仿佛与遥在皇宫的他神交般,孙司徒肃然道:“陛下,没那么容易的。” 第25章 孙司徒的邀请 《屯田策》就是皇帝放出来的舆论。 但并不意味着,什么事情,只要放出舆论了,那就能够理所应当的施行。 一定会有某些阻力的。 或者说,放出舆论就是为了对抗某些阻力。 扬州孙氏,前朝便是江南第一望族。大虞开国之时,也是原始股之一。 毫无疑问,是帝国统治阶层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如果有什么他们不想要推行下去的政策,自然要联合老贵族的群体进行抵制。 孙司徒在思考过后,便已经有了决定。 并非是他一点儿都不能够为国家牺牲。 这存在一个损耗利益的体量区别问题。 大虞建国之初,主要的军事力量,发迹于梁州。 而那些钦州的将领,被称为钦州勋贵集团,跟随虞高祖打下了天下,皆是从龙之功。 可以说,大虞的历代皇帝,基本上都是钦州勋贵和魏氏的后代。 现在主要的兵权,都还掌握在勋贵集团手中。 但当时,梁中勋贵们浴血奋杀出来的地盘,基本上只在江北。 江南属于是加盟。 所以对于江南的控制,一直都很微妙。 这就好比我们的吴大帝孙柯基,打天下靠的是江北集团,但他的根基大部分在江东。 魏蜀(汉)吴中,受世家掣肘最痛苦的,就是东吴了。 张昭基本上就能够代表江东士族的立场——打不过,那就点。 倘若北边齐国打下来了,钦州勋贵们没顶住,丢了半边的河山,齐国军队甚至都不用过江。 江南士族:那就点。 此次若要《屯田策》实行,会触及到勋贵们的利益,但不会太深,毕竟那是自己人。 可对于江南士族那就不同了。 这就是政治。 决定观点只有一个因素——立场。 当然,这种事情孙司徒不会和小辈们商量。 “后天我的诞辰,把前十的亚元都邀请了。”孙司徒突然决定道。 “宋时安呢?”孙恒问道。 “自然要请,你亲自登门邀请。”孙司徒道。 “区区一庶子……”孙恒有些不能理解。 天下学子,能够师从扬州孙氏,皆是莫大的荣耀。 别说是三品盛安令的儿子,哪怕是封疆大吏,官居一品,本人来了,那也得恭恭敬敬。 为何单独对这小子,这般的重视? 对此,孙琰一半的嘴角,勾起了笑意。 另一半,则是阴沉的严苛。 在光影交叠之下,似笑似怒的他,缓缓道: “先,让他来了再说。” 冒犯皇帝乃大不敬。 但对皇帝的解元,就不同了。 ……… 学子驿馆,宋时安房内。 看着解元范文,在把两篇都认真拜读后,王水山有些惊吓的看着宋时安:“景修兄有这种水准,为何今年才中举?” 对此,宋时安回应道:“找算命先生问过了,今年中举旺我。” “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了。 “无论是《劝学》还是《屯田策》,这两篇文章,能拿下双科第一,真是实至名归。” 王水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表达自己的赞美之情,只是捧着两份范卷,内心充满了慨叹。 这就是自己和解元的差距吗? 鸿沟矣! “哎哎,谬赞了谬赞了。”宋时安抬起手,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继续的,王水山分析道:“《劝学》虽然文字质朴,但也文采斐然。看得出来,《屯田策》有刻意压抑笔力,注重说理。” 宋时安:“……” 知道了知道了,荀圣千古可以吧! 确实,你再聪明能有老祖宗聪明? “但我有些不解……” 王水山说到这里后,看向了宋时安,问道:“我跟景修兄的策论,都有冒犯到世家。为何兄的能中解元,而弟险些落榜?” 这是让他所不解的。 毕竟在他看来,倘若要屯田,那就避免不了的掠夺一些属于世家的人口。 只是光靠流民,那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没错,都是冒犯世家。甚至说,都是与世家争人口。” 宋时安笑了,看着这个还算是清醒的哥们。然后,解释道:“但是,你那个清查世家人口的举措,过于激进了。” 在古代,人口统计可以做,但不能乱做。 一般普查得出来的人口数量,要么是除开没户籍的,要么就是用‘标记重捕法’粗略的估算。 朝廷绝对不可能具体的知道哪个人在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 “请细说。”王水山认真道。 “清查人口,是想知道世家荫蔽的所有人口。屯田,是从世家不知道总数的人口那里,瓜分走一部分人口。” 这番话说完后,宋时安便没再过多解释。 王水山愣了一下,依旧不解:“就只有这么小的区别吗?” “是。” “就这一个区别,兄为解元,弟险些落榜?” “是。” 王水山,还在深思。 他不觉得相似类型的一篇文章,不至于评分差距那么大。 见他困惑,宋时安便问道:“水山,你家有田多少亩?” 对此,他毫不犹豫即答:“四百二十五亩。” 说完,王水山见宋时安没说话,便问道:“怎了了?” “我家有一万五千亩。” “……” 王水山,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知道槐郡宋氏显赫,但没想到如此富有! 但他又明白,宋时安不是来炫富的。 所以在深层次揣测后,他幡然醒悟! 还真的不是小的差别。 他的方案,可以说比宋时安的激进十倍! “就是这样的。” 笑了笑,穿越来时就彻底搞清楚这个时代情况的宋时安,早就知道了尺度:“帝国有难,皇帝想让世家出多少,那是没有问题的。但你不能够去问,他们到底有多少。” 世家也是需要安全感的。 王水山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家有多少田,是因为那仨瓜俩枣朝廷可惦记不上。 所以这家伙能考中举人,说明这一届大学士团,还真的算开明。 “全懂了。” 王水山全明白了,而看着眼前这位男人,他彻底的折服了。 半晌后,王水山站起身,双手作揖,对着宋时安一拜。 “诶诶水山,你这是?”宋时安不解,连忙扶着他。 兄弟伙搞这些? “水山现在只是一个举人,以后或许也当不上什么大官。不像是时安,容貌英俊,才华横溢,定能成为国之干臣。” 一番话,把宋时安说得忍不住露出享受的笑容。 你是第一个除了才华,还没忽视我外貌的男人,赏。 而注视着他的眼睛,王水山坚定道:“弟日后若进了朝堂,愿为时安一党。” 第26章 敢去?就去! 在书房里,拿到了解元范卷的宋靖,坐在位上看了起来。 而看着看着,他完全的沉浸进去。 这篇《劝学》,文字朴素,借喻贴切,最重要的是,立意高尚。 没错,用高尚二字一点儿都不为过。 就像是开篇讲的那样,君子曰—— 这,就是君子之学。 难以置信,宋时安那家伙竟然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如果抛开作者本人不谈,它确实是很能够给而今学子一些警示作用。 但不抛开作者的话。 宋时安这家伙,就是需要被《劝学》警示的对象啊! 哪个君子会跟狐朋狗友沉溺于勾栏听曲? 还有,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臭小子,怎么能昧着良心写出这样高尚的文章来? 合着别人都在听曲的时候,他在那里偷学? 着实是因为反差感过于强烈,让宋靖不好意思多看,遂放下了《劝学》的范卷,拿起《屯田策》。 然后,被震惊得更加强烈。 为何? 屯田宋靖是知道的,也明白军屯的优劣长短,但作为考试,他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用屯田来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这是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答案,所以会不断具体化那个方案。 策论就是这样的。 骨架被血肉填充,然后慢慢长出羽翼。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可的治国策。 而宋靖这样的官场老手,长年累月所形成了一种政治经验——判断力。 为什么这样说? 没入过仕的年轻优秀学子,会自信于自己的策论文章,并且在心里不自觉的美化。然后再与他人比较之时,会在心里力争,认为自己的更加合理化,可行化。 他们并不是没有基本上好坏的判断,而是缺乏经验。 阅历空洞。 帝都令的宋靖,这么多年的执政阅历,让他能够极度理性化比较。 《屯田策》比自己为此次科考在心中所作的文章,就是更加高明! 越看下去,宋靖越被说服。 表情变得尤其严肃。 在看完后,他把范卷放了下来。 “此法,乃治国良策。” 这就是他所下的定论。 如若实施,确实会触及世家根基。 但现在北方战事吃紧,齐军势大,土地再不改革,若真亡了国,对宋家也不是好事。 槐郡宋氏可不是什么千年世家,也就兴旺了不过两百年。因为恩科,崇尚读书的宋家子弟在朝廷出头的机会相反更多了。 我们的富贵,依托于大虞朝的国势长安。 当然,肯定会有别的世家抵触的。 毕竟改革就是阵痛的。 而朝廷用这一篇《屯田策》为策论之首便说明,它符合国势。 陛下,就是要屯田了。 能够写出《劝学》,那么再写出《屯田策》就不在话下,这没问题。 可为何偏偏,就是皇帝所想的呢? 难道是碰上了? 不。 宋靖能够看得出来,文章里暗藏着的关于‘矛盾对抗’的考量。 从头到尾,弦外之音都是削世家。 没错,他就是在猜皇帝想什么! “这小子,真的有这种见识吗?” 宋靖感到不可思议。 或者说,不敢去相信。 这时,门外有人道:“老爷。” 是江氏的声音。 宋靖用几份朝廷案卷将范卷盖住后,冷淡道:“进来。” 江氏,脸上喜悦难掩的走了进来,笑盈盈的问道:“老爷,已经知道时安住处了,那我去找他?” “嗯。” 宋靖继续看着案卷,头也不抬道。 “时安他,姑且是中了解元。” 看向对方,江氏商量道:“待他回来了,不敢奢望老爷夸奖他,毕竟是有错在先,但是……” “我知道。” 打断江氏,宋靖语气有些不耐烦。 但这样说,就是接受了——他愿意给宋时安点好脸色。 “谢老爷!” 江氏能够感觉到,自己和儿子的好日子要来了。 越来越,有盼头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位下仆过来,禀报道:“老爷,大理寺的孙大人拜访。” “哪个孙大人?”宋靖不解反问。 “回老爷,大理寺左监,孙恒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宋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是孙司徒的公子来了?” 大理寺卿,全国最高司法机构长官。 大理寺左监,大概就是大理寺四、五把手的位置。 在上面有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大理正(高级属官,大秘),然后就是左右监并列。 官居从四品。 一般来说,大理寺来人,京城官员都会相当紧张。 而宋靖之所以并未面露惧色,道理很简单——按理来说,他犯事,不该是这个级别的官员来抓。 都是大理寺卿亲自逮。 当然,心里不虚的人,面对上面来查是不会过多联想的。 “孙大人来做什么?”宋靖问。 “回老爷。”下仆传话道,“孙恒大人说,奉孙司徒大人的命,来请时安公子参加后日的诞辰。” 听到这个,江氏的眼睛都亮了。 因为都知道孙司徒要找女婿了。 难道是看到我家时安了? 那可是扬州孙氏的小女啊! 又漂亮。 “因为这种事情,他亲自来?”宋靖十分不解,喃喃自语道。 这种小事,朝廷四品命官亲自来请? 怎么可能。 “那老爷,我该怎么回应?” 弱弱的,下仆问道。 “你去说,稍等一下,我亲自去见。”宋靖道。 “好的老爷。” 说完后下仆就走了,并把门带上。 而宋靖则是陷入了沉思。 因为有些焦急,怕怠慢了孙司徒的大公子,江氏小心的问道:“老爷是有什么担心吗?” “那孙司徒,虽位高权重,声名显赫,但气量颇为狭隘。”继续的,宋靖自语道,“明眼人都知道,他宴请学子,是为了给他的解元儿子造势。可现在考上的不是他儿子,去了难免……会被刁难。” 要不是想要连中三元,当大虞百年来第一读书人,孙谦早就去考进士了。 十年磨一剑罢了。 可第二关就被卡住,心情能好吗? “虽说如此,但孙司徒看在老爷面子上…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这一句话,让宋靖愣了一下。 同时,也松弛下来。心里明明感到舒服,但表情却十分不经意:“诚然,哪怕位列三公,交恶于我,有何必要?” ……… “时安,那孙司徒诞辰你去是不去?” 突然的,王水山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说那可是三公之一的司徒,谁会不去吗?” 躺在床上看小说的宋时安轻描淡写道。 “那是中了亚元的情况。”王水山十分担忧的看向他,“可现在,他儿子没中解元,你中了,你敢去吗?” 听到这个,宋时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翻过一面纸张,道:“那,就更该去了。” 第27章 被晋王注意到的诞辰 在宋时安躺床上看小说时,门外突然被敲响,并且传来店小二笑盈盈的声音:“宋大人。” 宋时安刚起身,王水山便过去开门了。 而他,也走了过去。 “何事?” 王水山问。 “王老爷。”小二对王水山笑着打招呼后,便看向走到面前的宋时安,“宋大人,楼下有位夫人说是您的母亲…小的不确定,不敢直接带上来。” “那肯定是了。” 宋时安毫不犹豫道。 谁没事冒充人的妈妈呀? 乱认妈妈的,那倒是有。 “好的宋大人,小的这就去请。” 说着,小二就下去了。 而王水山连忙的整理衣冠,相当注意形象管理。 “没事,你轻松一点,我娘很好的。”宋时安安慰道。 “那肯定那肯定。” 王水山笑着点头。 而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绸缎的中年漂亮女人从楼梯走了上来。 “儿子!” 见到宋时安的那一刻,江氏便喜笑颜开,连忙上前:“你可想死娘了!” 宋时安也丝毫不收敛,当即就抱住了对方。 小孩子做这样的动作没问题,但这二十几岁的大小伙,而且是在朋友的面前,江氏意外一愣,紧接着完全放开,抱住了这个高大的帅儿子,眼泪汪汪:“儿子,你真是争气,考上了解元,你真是娘的骄傲!” “以后还会更争气的。” 轻轻拍了拍江氏的后背,半搂着她,宋时安对王水山介绍道:“水山,这是我娘。” “水山见过伯母。” 王水山双手作揖,极其客气的开口道。 “娘,这是王水山,我的挚友,也考中了举人。”宋时安介绍。 听到挚友这两个字,王水山身姿更加挺拔了一些。 “好小伙子。”江氏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并对宋时安说道,“多跟这样的好孩子玩,不要再和北都尉家的臭小子来往了。” “明白了娘。” “那伯母和景修团聚,水山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了。” 王水山主动告辞。 “一起吃个饭呀。”江氏挽留。 “水山下次一定亲自拜访。” “那好那好,一定要来哦。” 委婉的推辞过后,王水山就走了。 房里只剩下这两人。 宋时安把江氏扶在了床上坐着,自己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陪着。 “这几天没吃苦吧?都住在哪呢?”江氏问。 “从考完就和水山一起了,住在他的房间,他人很好,把床让给了我自己打地铺。”宋时安说道。 “这真是个淳朴的好孩子,哪家的……”问到一半,江氏又摇了摇头,干脆道,“不管是谁,是个好人就够了,以后多多照顾人家,倘若对方家里缺钱什么的,差人送些。” 古代的交际圈是非常严格的。 老钱为了体面和威严,基本上不可能和白身交友。 哪怕是庶出,家里要求的也是尽可能的向上社交。 “知道了。”宋时安道。 而看着这般懂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就成了大人的宋时安,江氏的眼里满是感动:“这次竟然一下子就考上了,还是解元。儿子,你莫非真是那天上的星宿下凡?神人吔?” “不过是突然想好好考罢了。”宋时安装逼道。 而在外人看来,他转折的点,就是在酒楼喝了次花酒落了水。 难不成,青楼悟道? “没想儿子这么爱玩的人,能够在这小驿馆闲得住……” 江氏感觉到玩味的环视着房间,然而在看到枕头旁一本书名红标的小说后顿了顿,接着连忙将视线回转了过去,联想到的说道:“哦对了,你知道孙司徒的小女儿吗?” 淦,咱妈是觉得我性压抑了。 宋时安装作无事发生的说道:“好像是什么江南第一美女吧?” “说到美女,看你那如数家珍的样子。”江氏调侃道。 “哪有啊娘。”宋时安不承认。 见都没见过正脸,什么江南第一美女? 得不到我的认可。 “儿你知道吗?”想起此事,江氏就感到兴奋,“那孙司徒让自己的大儿子,在大理寺做大官的那个孙恒,亲自来府上,找你爹邀请你过去参加诞辰呢。” “有这事?” 宋时安十分惊讶。 那可是朝廷从四品的官员。 别说解元了,就算是进士,好多人这辈子都达不到这个高度。 况且,那可是扬州孙氏。 可以说,除开钦州勋贵集团以外,最顶级的豪门。 不是区区宋家能够比拟的。 凭什么来请我? 没道理,特么的一点道理都没有。 “你怎么跟你爹一个反应?”江氏十分不解道。 “啊,我爹怎么了?”宋时安好奇道。 江氏道:“你爹说司徒大人在这种事情上,心思狭隘,怕你抢了他儿子的解元,到时候设槛刁难你。” “娘如何觉得呢?”宋时安问。 “再怎么样狭隘,应该也不至于跟你一个小辈斗气。况且,他再怎么样,多少也得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吧?” 江氏带着笑意,相当豁然的推断道:“娘觉得是好事,你是解元,他要给女儿挑夫婿,那肯定挑最好的。倘若你能攀附到孙司徒这个高枝,那日后,不是平步青云?” “哎呀,孩儿没想过这种事……” “江南第一大美女。” “……”摆手的动作停住,宋时安抿了抿嘴后,道,“那再看吧,再看吧。” “就知道你小子喜欢美女。” 江氏笑嘻的站起身,然后拉着宋时安:“不说了,回家吧。” 然而宋时安却缓缓抬起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霎时,江氏感觉到天都塌了:“你不会还不想回家吧?!” “娘。” 宋时安站起身,缓缓的抱住了她。 他现在还不确定孙司徒要做什么。 但他有一种不算是离谱的猜测。 倘若猜中了。 那他,还真不能回家了。 ……… 晋王府,泉石湖亭子中,两位身着蟒袍的皇子,在一位老太监伺候下垂钓。 中平王嘴角勾起浅笑,开口道:“二哥,孙司徒诞辰,邀请亚元学子,那位猜到了父皇心思的解元也会到场。或许,有些意思。” “什么意思?” 晋王拉起鱼竿,钩上已经空饵。 他将蚯蚓挂上后,重新抛进了水里。 “那人抢了孙司徒儿子的解元,以那位的脾气,或许不会有好脸色,怕是要刁难解元。” 中平王缓缓转头看向晋王,提醒道:“而解元,可是父皇钦定的。” “……” 晋王稍作沉思后,道:“那后日诞辰,你去一趟。” 中平王转回过头,拽起鱼竿,一条大鱼破水而出。 “遵命,晋王殿下。” 第28章 宋时安,我想见你 “时安回家吧,你爹已经原谅你了!” 江氏感觉到宋时安在赌气,生怕他现在真的‘翅膀硬了’,想要自立门户了。 但这种想法,很危险的啊。 “娘。”看着她这般激动,宋时安安抚道,“我肯定要回家的,但不在这几天。” 他从来都没有切割宋靖的想法。 相反,宋氏这棵大树,是自己坚实的后盾。 所谓的庶出,在自己考上解元之后,已经不重要了。 庶子出不了头一般只有两个可能性。 一,庶子太弱。 第二,庶子不弱,但弱于嫡子。 两个人的水准相距不大的话,只要能够为家族做出贡献,基本上都会得到全族的支持。 倘若庶子强于嫡子的话,在嫡子母系家族不算过于强大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家主易位。 古代世家传承,可以说充满了智慧。 一对兄弟就非常能够说明。 曹纯曹仁。 曹仁是曹纯的亲哥哥,在曹魏,曹仁作为曹操心腹,显然要更加权势显赫,军事能力和建树也更加出众,但曹仁家族的家产却是由曹纯继承的。 原因就是曹纯更加善于家族管理,礼贤下士,受到士族欢迎。 而已经脱离出的曹仁,由于位高权重,也能够另立一宗。 二人互为依托,保证家族兴旺壮大。 倘若宋时安在官场展现出的才能更优,到时候继承家业的绝对是宋策。 但宋策,也会全力的助自己开枝散叶。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还是因为商K浪子青楼悟道,考了司州第一。 父亲原谅了我? 都是一家人,聊这个。 “那是什么时候?告诉娘,一个具体的时间。”江氏尤其认真道。 “就在这几日。”宋时安说。 “你确定?”江氏有点怕了,“没有骗娘吧?” “我骗谁都不可能骗娘啊。”宋时安准备发誓。 “够了够了,我相信你,儿子。” 江氏抓着他的手,而后又提醒道:“七日后,你是要去到尚书台述职的,官服都送到家里了。可千万不能迟到啊,迟到权当弃权的。一切,也就完了呀!” “一定的,儿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富贵。” 宋时安说出了这句让江氏安心的话。 “那儿子,你到底想做什么?能跟娘说一下吗?”江氏十分费解的问道。 什么话,是不能够说的呢? 还是说,这种事情,是他爹不会允许的? 为了让江氏安心,宋时安语气认真的承诺道:“为了让家族和睦,为了与父亲,彻底和解。” 听到这些话,再搭配那真挚的表情,江氏放心了:“我相信你。” “那娘,你就先回去吧,现在也不早了。” 宋时安笑着说道。 “那好吧。” 江氏有些不舍的答应了,不过在走之前,环视打量后,道:“后日的孙司徒诞辰你可别忘了去,我差人给你送衣服,再让你爹给你备一些黄金,作为给司徒的贺礼。” “好的娘。” 在答应完江氏,亲自下楼将她送出驿馆后,宋时安脸上温和的笑容,很快便被严肃所取代。 屯田是伤害世家的利益。 而江南最大的世家,就是扬州孙氏。 他若有不满,会掖着藏着吗? 如发泄出来,他敢针对皇帝吗? 不。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比起针对皇帝,针对其他人更加容易。 逐渐的,宋时安搞懂了。 这个亲自来请的意思。 不, 孙司徒有两个选择。 带头抵制,以及带头拥护。 那他的选择,便决定了后日我的处境。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 ……… “老爷。” 在回去之后,江氏直接找到了在书房里办公的宋靖。 而他抬起头,看到江氏身边没人后,眉头皱了起来。 紧接着,江氏连忙的解释道:“老爷,时安他听到您已经原谅他了,他非常高兴,想快快回家。但这几天他一直害怕,又没住所,就与一些考中了举人的学子成了朋友,他们这两天正好约着一聚……他的意思是,是想跟仕人朋友们告别后再回家。” “真是举人朋友?” 宋靖听到她这样说,并未生气,而是确认道。 他也是过来人。 同届举人之间的友谊,确实是最深厚的。 日后,也是一些官场助力。 “是的老爷,我还见着了几位呢。都是仪表堂堂,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呀。”江氏相当较真的说道。 “我知道了。” 对此,宋靖不再追问。 “那老爷……”江氏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后日孙司徒诞辰,时安去的话,总要带一些贺礼,也是我们宋府的面子……” “还用你说。” 宋靖稍稍瞥了下案上一个精美的小木匣子,随意道:“给他拿去。” 见他早已备好,江氏顿时受宠若惊,上前双手轻握住他的胳膊,笑颜如花:“老爷你真好。” “好了好了…”宋靖岁语气不耐烦,但却不严厉,“我还有事要忙。” ………… 外城,西市,阅文阁书店分摊。 今天卖得最好的‘小说’,就是解元的范卷。 举人考试的录取率是非常之低的,并不是每个人报考了,都有考中的想法。 好多初次考的,都是抱着参加一下,积累一些考试经验的心态。 所以这些人考完落榜了,心态也不会特别差,不至于看到试卷就勾起隐痛,难受得一批。 还有就是,就像每年高考的语文作文都会引起全民讨论一样。识字的小市民阶层,是很喜欢凑热闹的,尤其是这种他们能看得懂的。 所以,每届的解元策论范文都会被老百姓们锐评。 “今年这题出的好啊,宜州那地方不闹蝗灾,我都不知道朝廷缺粮缺到这个地步!” “这真是大事情,现在凉州那边还在跟姬渊打仗,前方将士如果没有粮草,那还打什么。” “确实,屯田好啊。那些没打仗的地方,兵卒闲着也是闲着,把流民都收一收,去屯垦,肯定能攒出不少的粮食。” “可这屯田屯久了,军队不会打仗了怎么办?” “那就让老弱病残的兵卒去屯啊,还有那个老打败仗的什么将军…让他去当个屯田将军吧。” “诶慎言,别让夏将军听到了。” “诶,我可没说是哪个将军啊!” 繁闹的集市街道上,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一边。 马车里,魏忤生双手捧着《屯田策》范卷,全神贯注。 过了一会儿后,马车帷幕掀起。 一位束着飒爽高马尾,面目清冷,眼神毫无柔情,身着男装的少女,一脚踏在车板上,身体往前,小声道:“殿下,问清楚了,宋时安是盛安令家的长子,庶出。先前并无名望,爱好是勾栏听曲。” “啊?” 魏忤生听到最后四个字一下子清醒了,抬起头来。 “算了,无妨。” 但回到那篇文章后,他眼睛里重新的出现了好奇的光泽:“这个宋时安,我真想见见他。” 第29章 宴会开始 穿衣束冠,抚平襕袍褶皱。 将桌上精巧木盒拿起,宋时安缓缓打开匣盖。 里面,是一只纯金卧虎。 用手在虎背上,轻轻抚过后,他将匣子盖好,重新放回了桌上。 洒然的挥动衣袖,面带自信的朝着门外走去。 ……… 司徒府内室,宴会开始前。 “准备好了吗?”孙司徒问道。 “一切都准备好了,父亲。”孙恒说道。 “那个韩主簿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韩忠辰。”孙恒介绍道,“这次的科考第六,昨夜我就吩咐好了。倘若这次他表现得好,就留他在京为官,无需候补。” “嗯。”孙司徒知晓的应道。 “父亲,他的家世尚可,又是京城的,对孙氏十分忠诚,此次为小妹择婿……他人如何?”孙恒试探性的说。 “趋炎附势,阿谀谄媚之辈,看到就令人生厌。” 提起此人,孙琰对其没有一点好感。 而这样唱黑脸的事情,还真得这种得势小人来干。 其他稍微有气度一些的,如果给得够多,其实是也愿意干的。 可就是没有这种小人干得浑然天成。 “诚然。”孙恒点了点头,对他也不算喜欢。 不过主要是长相方面不认可。 三角眼上挑,鼻翼薄而内收,虽然不丑,总给人一种精明算计的刻板印象。 孙家人,那可是以‘长相漂亮’而闻名。 孙司徒年轻的时候,乡邻皆称其为俊。 身高八尺,容貌昳丽,有古君子之风。在进入朝堂之后,但凡有出使他国的使命,那都是皇帝的固定人选,代表大虞气象。 江南第一美女的基因,那是非常强大的。 “那个第三名叫什么来着?”孙司徒想起什么,问道。 “回父亲。”孙恒道,“范无忌,楚阳范氏,父亲是都统中郎将范庆。” “哦哦我记得,他儿子已经到了科举的年龄啊。”孙司徒感到有些诧异,接着又感兴趣的问,“这人如何?” “年十九,才貌都很不错。虽是武将后代,但在司州士族之中,名声相当的好。”早就已经全部调查好的孙恒说道,“听说,在他中了童生之后,好多名师抢着收徒。” “嗯,那到时候着重考察一下。” 武将背景,又尊师重道,还是科考第三名,在这一批年轻人里,绝对算得上出类拔萃,前途不可限量了。 “父亲,儿有一点不解。” 在宴会即将开始前,孙恒最后将他的困惑给问了出来:“我们虽然要针对宋时安,可倘若此人对我孙氏仰慕,主动投以热忱,愿拜到门下……再那样,是不是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孙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想要投名的学子多得是,不缺他这一人。”孙琰不屑道,“况且,还只是婢女所生的庶子。” 听到这番话,孙恒愣了一下。 因为他很意外,这种连他都感觉有些‘离谱’的话,竟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见儿子发愣,孙琰罕见的笑了:“恒儿,我现在像什么?” “啊?”孙恒没懂,“父亲的意思是……” “像嫉妒。” 抬起手指,对着孙恒,孙司徒道:“我们针对解元,实则是抗阻屯田。但如此的话,太过于直接。” “……” 听到这里,孙恒恍然大悟:“所以,父亲要表现出是因为‘连中三元’被断,因而排挤宋时安?” “侮辱解元,不过是因为老朽心胸狭隘罢了。” 孙司徒早就想好了理由。 他‘心胸狭隘’这个人设,或许不全是装出来的。 但是,这个人设在很多时候,当挡箭牌是很有用的。 尤其是在一些不算严重的大事上。 职场,官场都是一样的。 一个人如果有‘不好惹’的评价。 说明他想侵占别人的心理边界,想要恃强而凌弱,让别人对他退让。 什么时候听说了,一个大臣对皇帝‘不好惹’? 一个领导,对他的上司‘不好惹’? 不好惹,从来对下。 而为什么孙司徒心胸狭隘都出了名呢? 这,就是他的‘霸道’。 同样是原始股,为什么是钦州勋贵坐天下? 他就要用他的脾气,代表着江南士族阶层,顶住钦州勋贵,顶住皇权,去维护他的地位。 他若不强势,后面队伍的人心也就散了。 本来,科举就是这一朝开创的新制度,遭受到了世家阶层的强烈抵触。 明知道我儿子要参加科举,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看? 不给解元我就闹。 “父亲,我明白了。” 对此,孙恒再无顾虑。 那就开始辱解元! 想到今天要发生什么,孙司徒便笑了:“那就去做吧。” ……… 司徒府邸。 阔落的朱红大门,两侧是嵌铜的浑圆木柱,一对石雕异兽镇于门柱之间。 司徒诞辰之日,随处都是张灯结彩,门前访客嘉宾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作为大虞三公,他若有喜事,就算没有邀请,朝廷官员都会主动拜访。 但孙司徒早就有言,今日接待学子,是为小女择婿,所以对于其他贵客,一律不收礼,一律不接客,敬请海涵。 所以今天,这些朝廷命官都只是派人来表达祝贺。 由大儿子孙恒在府门前,亲自承情感谢。 今天的主角,只有这十位学子。 所以,早早到来的亚元们,看到这一幕幕后,更加感觉得到了重视。 以及,受宠若惊。 “今日孙司徒亲自接见我等学子,还要在我等里择一人为婿…谁若有这种福气,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啊!” 当着孙恒的面,韩忠辰做出和旁人笑语。 身旁的亚元笑了笑,并不接话。 其他人,也各自结伴,并未和他走得太近。 其中高云逸更是忍不住对他白了一眼:你家坟才烧了! “各位亚元,都到了吧?” 见门口人都差不多后,孙恒问道。 大家互相看了看,这时有人说道:“好像差一人?” “解元好像还没到呢。” 一个把其他人全都认识了的人说道。 “解元,第一名嘛,自然要最后登场。”韩忠辰对着众人,打趣的说道,“不然的话,怎么显得出和我等不一样啊?” 对于这个阴阳,倒是有人认可:“解元确实随性。” “那人是吗?”高云逸见一人朝这边而来,便问道。 在众人一致的转向那边。 一位身材高大,容貌俊秀的男人走了过来。 “抱歉抱歉,诸位久等了。” 宋时安缓缓过去,对着众人行礼。 这时,众人才第一次见过解元。 无不好奇的上下打量。 作为先前没什么名望的纨绔庶子,大家都只听过他的某些传闻。 无非就是前两次没中,第三次直接双科第一,爱好勾栏听曲,有一次还因为喝醉掉进过河里云云。 而今一看,似乎还有一个特点。 确实帅。 “解元兄,是空手而来的吗?” 见他双手轻盈无一物,韩忠辰问。 除了他,其余所有人手里基本上都拿了什么。 是各种匣子,大小不一。 “司徒诞辰,我岂会没有准备?”宋时安反问。 这个b看起来好阴阳。 “既然诸位都到了,那就请进吧。” 孙恒笑了笑,接着侧着身子,伸出手。 众人一一对其颔首致意后,走进了司徒的府门。 在所有该到的人都到了,一些来祝贺的官员也都应付后,孙恒也准备去往正厅开始宴席。 就在这时,一尊王驾出现。 “中平王到——” 第30章 请公子入座 “中平王来了?” 在正堂的孙琰听到这个站了起来,有些意外。 而孙谦则是直接紧张起来,赶紧的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父亲,这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不要急。” 孙琰抬起手,进入沉思,而后分析道:“陛下不会做这种事情,中平王来…或许是晋王的意思。” 以皇帝的性情,并不会做到这种份上。 用一只手,试图掌控全天下。 而且以陛下的智慧,走一步,他会看后面的五步。 什么,其实都是能够预见的。 但能够预见,并不意味着就不会去做。 相反,更要做。 就做。 “中平王乃晋王一党…”孙谦把声音压到只有孙司徒能够听到,然后提出自己的猜测,“此次晋王主持科考,他让中平王来。来者是?” 来者是善,还是不善? 孙琰也在想。 而在想过之后,他摇了摇头:“再看吧。” 虽然能够猜得到这是晋王的意思,并非是皇帝的意思。 可是,皇帝跟晋王不是一个意思吗? “那对宋时安的针对…要继续吗?” 孙谦已经有些乱了方寸。 谁敢去当面驳皇室的体面? “不说了,我们去接。” 孙琰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想法。 在这个位置上,他是不会动摇的。 而在走时,孙谦直接对身旁之人吩咐道:“大堂设座。” “……对,设座。”孙琰也反应过来,道。 而孙谦的‘自作主张’,并未让‘狭隘霸道’的孙琰生气,相反还很满意。 他跟皇帝都老了。 以后,拼的就是各自的儿子了。 这对父子,就这样搀扶着到了府门口。 这时,一位身着锦绣蟒袍,头戴金冠的男人下了车。 中平王身材瘦削,鹤骨松姿,面如冠玉,虽俊秀阴柔却也龙章凤姿,贵气都溢出了。 见状,众人在惊愕下,连忙的弯腰行礼,异口同声:“参见中平王!” 这时,孙司徒也从人群里出来,走到了最前面,面带欣喜的行礼:“老臣,参见中平王。” 还未弯下腰去,中平王便上前搀扶:“不必多礼,今日良辰吉时,祝孙师福如南山。” “多谢殿下亲至,老朽不胜感激。”孙司徒依旧是满面笑容。 中平王笑了笑,又问道:“孙谦公子何在?” “臣谦,参见殿下。” 孙谦上前,连忙行礼。 看着他,上下打量后,中平王流露出欣赏的笑意,拉着孙琰的手,忍不住道:“公子真是玉树临风,轩然霞举。如此年轻,就在科考大放异彩,今后定能像孙司徒当初那般,引领京都年轻士子,报效朝廷,助我大虞更加强盛。” 这一番话说出来,孙谦已经不知道怎么管理表情,只能尽力宣誓忠诚:“臣必定不负殿下盛赞,竭力尽责尽忠。” 而这些话,孙司徒却抓到了其它的关键点。 引领京都年轻士子。 中平王,已经说他是‘京都年轻士子领袖’了。 解元可是在这里。 而且,京都可还是有一些年轻进士的。 “司徒今日不请客,不收礼,那本王前来…是否叨扰?” 中平王打趣的问道。 “殿下折煞老朽了,请。” 孙琰伸出手,盛情邀请。 中平王便握住他的手,两个人一同的,朝着大堂走去,身旁最近陪同的,便是孙谦。 在他们已经走远后,身后的士子们,缓缓的正起了身。 因为此事,紧张的小声议论起来。 “中平王殿下都来了啊?” “这就是孙司徒啊。” “今日诞辰…让我见了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世面。” 所有人,都感到或多或少的惶恐。 唯有宋时安站直身体后,便往前走去,像是毫无影响一样。 这个人,让范无忌完全的注意到了。 高云逸更是直接走到了他的旁边,主动打招呼:“宋兄。” 宋时安停下脚步,看向他,礼貌问道:“兄台是?” “高云逸。” “云逸兄,久仰。” 在互相介绍后,高云逸当即笑着道:“时安兄那篇辞赋,真是言简意概,立意深长,我拜读了好多遍,每次都被惊艳到。” “云逸兄的辞赋也是精彩绝伦,不得不服啊。”宋时安同样真诚的回敬道。 “我的范卷京都尚未有售,兄哪里看到的?” “……”宋时安愣了一下,“我听人所说的。” “我并未跟任何人说过啊。” “……那应该是记错了。” 宋时安尴尬道。 这个逼能当好官,我直接吃!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已经到了大堂之内。 在堂上,有两座主位。 按理来说,皇子去大臣家做客,都是直接单人上座的。 但这可是孙司徒,当朝宰辅,再加上今天他是老寿星。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谦让礼敬一番后,坐在了上位。 一左一右。 阶下,则是一左一右五个座位,皆是奢华红木长桌,桌前有精美的刺绣软垫。 在最前面的一对座位,一左一右,分别是孙司徒的两个儿子,孙谦和孙恒。 主人坐在那里,也算正常。 如果家世地位相当,也是客人上座。 但扬州孙氏这样的顶级豪门,把最前面的位置让给你,一般人可不敢去坐,一定会百般推辞。 山东人的宋时安不可能不懂。 自从他考上贵州的定向选调生之后,在乡下吃年饭都是跟太爷坐一块。 《人情世故》 接下来,就是分配座位了。 “范公子,请坐。” 一位管家指引范无忌,坐在了孙恒的旁边。他虽有推辞,但也还是入座了。 将门嫡子,素有民望,科考第三。 坐在这里,没人觉得有问题。 甚至说算是众望所归。 “胡公子,请坐。” 司州治中的儿子,官居四品,亚元第九,但也是嫡子,被安排到了孙谦旁边。 这时,众人突然有了一些敏感。 解元呢? 范无忌放在那里没有问题,怎么都说得通。 可胡遇,父亲官不够宋时安爹高,考得还远不如他好,仅仅只是因为是嫡子吗? 这难道是在? 逐渐的,位置一个个的分配下去。 除了宋时安在内的所有学子,都坐在了两侧。 这时,众人才发现,这已经不是分配的问题了。 学子,总共十位。 位置,总共十个。 但还有一个孙司徒嫡长子孙恒。 也就是说,十一个人,却只有十个位置。 到了最后,发现缺个位置后,孙恒愤怒的起身,对管家骂道:“混账东西!怎么做的事?” “老奴该死!算错了人数…请公子恕罪!” 管家连忙惶恐的站出来,跪着认错。 “还不快去给宋公子添位!”孙恒已经气得有些红温了。 管家见状,连忙的退下。 所有人,都看着站在中间的宋时安,充满紧张。 直到仆人搬来了一张小木桌,一个布垫,放在了角落。 第31章 那就战斗! 是这样啊。 魏翊渊嘴角悄然的勾起一抹弧度。 对于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趣味。 这一趟来得,还真是有价值。 解元,你要怎么做呢? 所有人,全部都傻眼了。 准确来说,是除了韩忠辰以外的学子们。 包括一向是以‘文质彬彬’为名的范无忌,也被惊得有些坐立不安。 尤其是自己所处的座次序列,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紧张。 这个孙司徒! 高云逸在分配位置的时候,就察觉到有问题。而此时,他只感觉到恶心。 对于这种恶意针对的打抱不平是其次。 而是,作为科考第四,自己也被卷了进来! 就像是加入到了侮辱解元的阵营之中。 这要传出去,自己在那一场排挤解元的宴会上,足以让他被冠以‘小人’之名。 可要是替宋时安站台,那是肯定会被孙氏记恨的。 我们,全都成了棋子。 想到这里,他十分忐忑不安的转头,看向了宋时安。 却发现此人,竟然面不改色,没有丝毫的惊愕与恼怒。 相反,还带着礼貌的笑意。 抬起头,看着那个对此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如坐泰山的孙司徒,宋时安双手抬起,身姿挺拔的对着他一拜:“谢司徒赐座。” 忍了?! 高云逸简直震惊。 这种事情,哪个男人能够忍得了? 就算是装,也不可能这么自然吧! 而他的这种反应,让奉命‘设计’的孙恒都有些失了方寸。 不对,不该是这个反应的啊? 这宋时安,是故作淡定吗? 想到这里,他朝着坐在中间次序的韩忠辰使了个眼色。 对方很快知晓意思,轻轻点首。 “那宴会,就开始吧。” 孙司徒眼眉微含,随意道。 接着,侍者就开始给众人上餐。 虽然座位不一样,但每个人的饭食都是相同的,不然也就太刻意了。 当然,特意给宋时安小桌就已经刻意的不行了。 肉食上完后,侍女们又依次的给每一桌上,都端上一尊铜壶。 “此乃凉州的郎酒,用乌蒙山的甘泉水所酿。” 孙司徒开口,然后又看向中平王,笑着道:“此酒醇厚净爽,幽雅细腻,回味悠长,空樽留香。” “早有耳闻。”魏翊渊笑着回应。 接着,侍女们给每个人都满满的倒上郎酒。 “今日虽是老朽诞辰,也是前方将士和齐贼拼杀的日子。” 孙司徒缓缓的举起一樽酒。 众人,也连忙的朝着他举樽。 唯有宋时安,在他没开口前,便将酒送入嘴边,饮了起来。 果然,还是有怒的。 捕捉到这个细节的孙司徒,提高音量道:“仅以郎酒,预祝凉州将士早日凯旋!” 众人,皆一饮而尽。 宴会的序幕,被这样的拉开。 接下来,便是早就准备好的歌舞表演。 自始至终,宋时安都在那里喝酒。 这时,韩忠辰突然笑着打趣道:“我记得时安兄最爱的便是勾栏听曲,是这楚舞过于正经,不感兴趣吗?何故独自饮酒啊?” 这句话说完,对面的一人便哈哈的笑出声来。 并且不是被笑点所逗。 而是在附和。 范无忌和高云逸看向那人,完全明白了。 韩忠辰这个谄媚小人确实是提前串通好的,但对面那个笑的不是排练。 是投名状。 今日,只要辱了宋时安,就会得到孙司徒的提携。 “宋兄风流,早有耳闻呀。” 孙谦旁边的胡遇也加入进来。 宋血馒头,开吃了! 简直就是耻辱,简直就是蠢猪。 高云逸明白这些人想要往上爬的心理,但他嗤笑那些人,完全不懂羽毛的重要性。 这孙司徒,是在借侮辱解元向陛下抗议。 而范无忌却看懂了弦外之音。 屯田最伤害的就是江南世家的利益。 扬州孙氏,这是反对屯田推行。用排挤写出了是《屯田策》这个方案的宋时安来表明。 用手攥着酒樽,看着被集体攻击的宋时安,范无忌不知道这样的闹剧,将如何收场。 解元,你要怎么做? 在其余人哈哈笑语之时,宋时安提起酒樽,稍稍环视,把每一个人都看到后,毫不在意道:“没想到时安如此出名,甚为惶恐,多谢各位了。”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竟然滚刀肉了。 这家伙是在掩饰尴尬! 韩辰咬了咬牙,为他那无可选中的态度,感到了由衷不满。 装什么呢。 “司徒大人。” 起身,将一个大匣子捧起,韩忠辰在舞蹈结束后,借机起头道:“学生不知道您的喜好,也不敢在大贤面前摆弄。特用扬州堂纸,将大人所著书籍,经典名言语录,全都虔诚抄录在一册之上,以表学生如波涛之无尽敬意。并祝司徒大人,诞辰愉悦。” “哦,所有的你都抄录下来?”孙司徒好奇道。 这倒是一个惊喜。 “只是学生知道的,努力收集的,然后全都求证过的。”韩忠辰笑盈盈道。 接着,侍女便用木盘,将盒匣子送到了孙司徒面前。 拿出厚厚的一册,孙司徒一边翻看,一边点首:“有心了。” 韩忠辰心中已然欣喜若狂,不由得相由心生了。 而他这一波‘抛砖引玉’,让其余众人,都感觉到压力和恶心。 刚考完才不到五天,他怎么准备好的? 早就想过借这个机会拜到孙司徒门下了。 其余人,虽然也连夜去寻珍贵礼物,但没有一个能够抵得上这个‘真诚’。 “不错不错。”孙司徒点首认可。 接着,便理所当然的到了礼物展示的环节。 “这是家父让学生带来的。” 但范无忌却一点儿都没有乱,依旧是风度翩翩,将礼物置于木盘上后,道:“这,是一对红玉做的马雕。” “是何意呢?”孙司徒问。 “司徒大人的龙马精神,一直砥砺着学生。” “哈哈。”听到这个,孙司徒笑了出来,并压了压手,“好,回去转告你的父亲,谢谢他的好意。” “学生一定悉数传达。” 韩忠辰起的头调子太高,但范无忌用温文尔雅把画风修正过来。 这个时候就是舔,可舔也是能够不卑不亢的。 古之君子都有一个共同性:要有下限。 所以接下来,大家也就正常的送礼,加上礼貌的问候与祝贺。 从前面到后面,挨个的展示介绍。 金银玉石,刺绣正品,文芳宝物,哪怕一些家庭条件并不算好的,也尽可能的将自己能够拿出来的最好,最贵的东西献上。 这可是扬州孙氏。 司徒大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他,看中的只有你的心意。 哪怕外地考生准备不及,但每位亚元,都奉上了最大的心意。 一直到轮到了最后的角落宋时安。 端着酒樽,中平王感兴趣极了。 看他这样子,就是算辱到这种地步,也要哄这个老东西开心咯? 其余的学子们,也目光聚焦在宋时安一人身上。 进府之前,所有人手上都拿东西了。 可这个宋时安是没有的。 在众视睽睽之下,他缓缓的,将手伸入袖中。 这人果然随性,礼物连个好看的小匣子都不配上吗? 韩忠辰,已然准备好了讥讽。 其他人,也充满了好奇,被辱到这种程度还要送礼? 直到宋时安修长瘦削的手,从袖口之中出来。 抬起双指,一枚方孔铜钱,清脆的扣在实木礼盘之上。 第32章 一文贺礼 这枚小铜钱扣在盘上的声音,在众人的缄默之下,显得尤其突出,甚至还泛起一阵空灵的回响。 就算端着木盘的侍女,都错愕的愣住,脑子一片空白。 刚才还因为这些士子孝心而老钱笑的孙司徒,眼神当即肃然起来。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就是解元吗? 所有学子都呆滞的定住,孙家人脸色也瞬间难堪,唯有魏翊渊毫不掩饰的流露玩味,对宋时安这个小子,充满了欣赏。 此行他的目的,并不是解元。 晋王来时就跟他强调过,是为了孙谦。 这位日后孙氏的中流砥柱。 可现在,都不重要了。 解元,你将如何表演? “一文钱?”终于,有学子忍不住的打破宁静,“解元兄的贺礼,竟是一文钱?” 见状,孙谦旁边的胡遇也加把劲,质问道:“宋兄,这一文钱的贺礼,你是当真的吗?” “司徒大人怎么缺这一文破铜钱呢?” 终于到了发力的地方,韩忠辰笑着打趣道:“在下听说,解元兄在科考那日,闯了自家正门,惹到了令尊。故而几日不敢回家,一直到现在。” 听到这个,众人皆惊,开始议论纷纷。 “还有这种事情啊?” “放榜后都未归家吗?” “似乎有此事啊……” 听到这些,孙恒笑了。接着,用抬袖饮酒掩饰嘴角。 并对韩忠辰投以肯定的眼神。 “所以啊,我要替宋兄说一句话。” 面对众人,韩忠辰十分认真的‘找补’道:“宋兄他,自然不是故意消遣。或许他身上就此这一文,已然将全部拿出作为贺礼了呢?” 说罢,现场都笑了起来。 甚至包括那位中平王。 其他人或许有演绎的成分,但他是真的乐了。 解元,你要怎么做呢? 用一文当贺礼说明你很有脾气吧。 快骂这狗东西啊! 高云逸血压完全上来了,放在老家学堂,像韩忠辰这样的卑鄙小人,早就在下学的时候被人套上麻袋拳打脚踢了。 真的是孙司徒家救了你。 一文钱都给了,这个韩忠辰也就别忍了吧! “没想到诸位对在下故事这般如数家珍。” 宋时安依旧是笑脸着回应,接着做出寻找的样子,看向那个正自鸣得意的韩忠辰,问道:“请问,兄台贵姓?” 这一句话,直接就把他脸色说的沉了下去。 来时早就有互相介绍了。 而且这宴会都开了一半,你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 不爽的瞪着宋时安,韩忠辰开口道:“我……” “罢了。” 宋时安抬起手随意打断,干脆没让他开口,完全不感兴趣。 韩忠辰一下子就红了,高云逸更是噗嗤的笑了。 接着的看向孙司徒,宋时安道:“司徒大人,此枚钱币,并非一般铜钱。” “有何特殊?” 孙司徒冷淡的问。 “此钱,乃嘉瑞三十一年所铸。”宋时安说道。 听到这个,众人开始回忆起这个年份。 但是,都太过于遥远了。 现在是嘉瑞四十九年,那个时候,大家基本上都是几岁孩童,最大的,也才三十,根本不可能清楚发生什么。 那时,也没有大事记。 “那年老朽为钟官,监制新钱。”唯有孙司徒对此印象很深。 “那一年陛下御驾亲征,大败伪齐,使朔北臣服。大虞国势,自此开始,迈入鼎盛。而陛下令那时为钟官的司徒大人,特制一批新钱,以彰显大国气象。” 拿起铜钱,宋时安将这小小一枚,展示给众人:“这国祚绵长,是司徒大人为陛下所制新钱字号。” “而司徒大人,为宰辅十数年,以助陛下将盛世绵延。” “今日学生特将此‘国祚绵长’,献于中平王殿下,献于司徒大人。” 三段话,越说越激昂。 听的人,越发越挺拔。 而刚才说了‘破铜钱’的韩忠辰则是连忙捂住嘴,低下了头,生怕被人注意到。 竟然是纪念币! 你个混账,搞这一出! 孙司徒抬了抬手。 侍女将这一枚钱,端了上去。 拿起之后,看着这一枚锈迹斑驳的铜钱,上面‘国祚绵长’的四个字,依旧是清晰。 接着,他将这钱递给了一旁的中平王:“殿下。” 因为刚才宋时安说了,赠予中平王。 “那一年本王才两岁,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中平王也忍不住感慨。 而后,将钱又递回给孙司徒,笑着道:“这是解元赠予司徒的诞辰贺礼,还是司徒收下吧。” 拿着这个钱,孙司徒跟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 这小子用一文做贺礼,就是来羞辱他的。 但这个辱,他还不能不承情。 “宋生,你有心了。” 看着他,孙司徒用了这样一个毫无偏向,但在这种场合,明显有些‘轻薄’的称谓。 宋生,姓宋的学生。 就像是喊人司机,厨子,服务员一样。 “谢司徒夸奖,宋生荣幸之至。” 确实是有心了。 早上出门买馍的找零,十几枚里才只有这一枚纪念币。 而且还是大开门。 按照纪念价值,这一文至少能值两文。 这狂徒,真是找死! 未免也太把解元当一会儿事了。 攥着酒樽,孙谦看向了他,眼神冷清。 敢嬉辱扬州孙氏的人,这天下可没几个。 “诸位学子的贺礼老朽都很满意,收好吧。” 对着一旁管家说完后,孙司徒将手中铜钱随手一掷,清脆作响。 哟,生气了。 中平王对于接下来的发展,愈发的感兴趣了。 还会有什么好节目呢? 快快呈上来啊。 这时孙恒起身,对孙司徒说道:“父亲,今日您的诞辰,瑾婳小妹准备了一首筝曲,要献于父亲。” 听到这个,在场的所有人,全部都被提起了兴趣。 这就是今日的正题。 至少名义上的正题。 为江南第一美女孙瑾婳择婿。 所有人,都听过她的‘赫赫大名’,但没有一个人亲眼看过。 难道要开眼了吗? 这就是司徒大人的小女! 韩忠辰已然跃跃欲试,定要一展风采,受到美人青睐。 “好。”孙司徒平和回应。 然后,注意着那个依旧是放浪形骸,独自饮酒的宋时安。 接着,在万众瞩目之下,小女登场。 除了孙谦以外,亚元们目光不自觉的,全部投向门外。 伴随着一对鸳鸯履进入视线,年轻学子们的眼睛里,逐步被光彩充盈。 众生,皆心荡神怡。 而座位最靠近门外的宋时安,因为毫不斜视,却是最晚看到她的。 哼。 确实美。 第33章 吾乃解元 京城多是达官贵人,富家美女数不胜数。 那些宗室的皇女郡主,更是金枝玉叶,凤凰入尘,美貌绝伦得同时贵不可言。 但美,更是一种感觉。 孙瑾婳的出场,仿佛带着江南的嫩绿气息,如烟雨初霁,焕然一新。 天水碧的素纱大袖衫轻盈而动,露出内里荼白主腰上金线绣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腰肢束得比桥下新柳还细三分,却暗含韧劲——那是自幼习惊鸿舞练就的骨韵。 缓步的,她走进了大堂的中央。 落坐在提前设好的秦筝前,骨骼明晰的纤纤玉手,白雪无痕。 她的贵,浑然天成。 有小家碧玉,也有落落大方。 手指在秦筝弦上轻轻一拨,凡尘涤荡,婉转空灵。 在场的所有学子,目光无不在她身上,片刻不移。 想到在场的九人之一有机会与这般女子携手白头,便忍不住激情澎湃。 不对,宋时安早已出局。 竞争,在剩下八个人里。 在主位上的孙司徒露出满意笑容,微微点首。 不由得,他转过头看向中平王。 感受到视线,中平王笑着点了下头。接着举起樽,二人安静对饮后,又重现看向了中央。 但他的注意力,并非在孙瑾婳身上。 是侧身后的宋时安。 还在喝。 刚才是让孙司徒吃了下瘪,狠狠的难受了。可并未出现他想要看到的剧情,那就是——撕破脸皮的不体面。 孙司徒无非就是要抗阻屯田,借着打压宋时安之名。 但宋时安怎么想的呢? 现在的他,可没有资格来主导屯田。 可既然将他推出来了,日后必然是要用他的。 他的态度,也很重要。 孙瑾婳的演奏,如行云流水,而又辗转回环,应是一首江南名曲。 仿佛从弦外听出了鸟语花香,清泉叮咚。 有一种在林间小屋的清晨听到‘布谷布谷’的既视感。 连空气,都感觉清新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也是出现了笑容。 古筝好啊,古筝得学。 或许是美妙之物过于让人流连,好像只是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曲罢。 孙瑾婳抬起头来,缓缓起身,柔声道:“瑾婳祝父亲诞辰欣悦,福寿南山。” 声音还好听! “过来坐下吧。” 见到自家女儿有这么大改变,许久未见到的孙司徒心情也好了不少,笑着招了招手。 接着,孙瑾婳对中平王行礼过后,就坐在了孙司徒的侧前方的垫上,父女两人大概隔了两米的距离。 属于是主位之下,而又在孙恒孙谦上面一些。 因为今天就是给她找男朋友,是主角。 而坐在此处的孙瑾婳,第一眼就看到了宋时安,毕竟他的那个位置尤其扎眼。 是那日被榜下捉婿后,问人家小女在不在的…… 他就是今日被针对的解元? 其实针对的事情她事先不知道,是在出场前,在外面听到一些婢女说的。 父兄的事情她自然是掺和不了,但她看到宋时安坐在角落,还不停喝酒掩饰尴尬的样子,确实是有一些同情了。 这时,范无忌道:“孙小姐弹奏的,应该是扬州名曲《出水荷》?” 他刚说完,身上有政治任务的孙恒笑着道:“正是,范公子还精通音律呢?” “粗浅的了解了一些。”范无忌含蓄的笑着道,“自然是不如孙小姐这般知音谙吕,琴意高超。” “过谦了范公子,要不给我等展示展示。”孙恒打趣道,“也是给小妹指点。” “今日怎敢在小姐面前搬弄,让众兄取笑。” 范无忌连忙婉拒,不过那个‘今日’,传达了他想要继续交往的热情。 雄竞,开始了。 刚才的矜持,不过是没见到小美本尊罢了。 这一幕幕,看得韩忠辰心情烦躁。 孙恒舅兄,既然有演奏,为何不提前告知我曲目名称,让我来迎合一下啊? 我可是在给你家当刀啊! “小女些许音律之才,跟诸位年轻才子的辞赋文豪不能比。” 这时,孙司徒做出‘突然想到’的样子:“既然是才子宴会,何不来些闲情雅趣?” 说完,便看向中平王,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既然诸位都是我大虞的亚元,那辞赋水平当然不低。”中平王捧场道,“单论辞赋,本王还真的好奇,孰高孰低啊。” “回殿下,辞赋第一是解元,肯定是解元最高。” 孙谦双手行礼,回道。 “真的吗?”中平王问道,“各位亚元,你们觉得呢?” 这一问,开始面面相觑。 然后大家发现,宋时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趴在桌上了。 喝醉了?! “殿下。” 这时,韩忠辰开口说道:“《劝学》虽然为辞赋第一,但更重说理,在文采方面,自然是孙谦公子《大河赋》更高。何况公子十四岁,便写出了《赤江赋》这样的雄文。” 他说完,胡遇附和道:“科考文章以意为重,但论文字之‘美’,孙谦公子在吾等之中,无可比拟。” 看准局势的亚元们,直接就开踩了。 但这样的没下限,范无忌并不打算跟随。 不过高云逸就不忍了,插嘴道:“《劝学》虽未有华丽词藻,但寓意贴切深厚。文字之美,如有眼力,自然看得出来。” 这一次的《劝学》,就是很牛逼。 所以诋毁辞赋第一对大多数学子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 只有高云逸说出来了。 韩忠辰又有一点红了。 你没看到孙司徒想整宋时安吗?! “《劝学》确实能成为经典。” 这时,孙恒进场,对宋时安肯定过后,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那要不各位以随机题目,即兴作诗,如何?” “那公子,以何为题呢?”胡遇问。 “殿下觉得呢?”孙司徒问。 “本王今日只当一个听客。”中平王笑着婉拒。 “今日贤能齐聚,那辞赋主题……”悄然瞥了韩忠辰一眼后,孙恒摇了摇头,“哎,我还真想不到。” “孙公子,在下有一言。” 见状,韩忠辰开口道:“今日是司徒大人诞辰,何不以‘诞辰’为题,如何?” 听到这个,众学子皆点首认可。 既然是主人家的生日,那一些歌颂他的诗,再正常不过了。 老实说,好多人就已经私下准备了一首。 古代解元进士宴会的时候,经常玩这种游戏。 只不过,这韩忠辰今天一直跳,不会跟孙大公子串通好了吧? 图啥? 在游戏即将开始前,孙恒提高音量,朝着宋时安说道:“解元以为如何呢?” 他没醒。 于是,身旁一位亚元摇了摇他的肩膀:“解元,醒醒。” 逐渐的,宋时安爬了起来。 有些迷糊困倦的他,问道:“何事?” 一下子,全场都笑了。 被他的滑稽给逗乐了。 孙瑾婳也有点绷不住,但大美女笑是不露齿的,只能低头抬袖,假意饮茶。 “解元。”韩忠辰不耐烦的说道,“饮酒行令,以‘诞辰’为名,各作诗赋一首。” 看着他,宋时安笑了笑,随意道:“明白了。” “那解元,开始吧。”孙恒伸出手,微笑道。 然而他刚说完,宋时安直接回道:“吾乃解元,怎能第一个作诗?” “……” 他这句话,当场让全场缄默。 狂是其次,说话的可是孙家嫡长子,而且是朝廷从四品命官,他竟然这样回怼? 孙恒的脸色黑了下去。 他喝醉了。 所有亚元,全看出来了。更看出来了,孙恒现在的心情很差。 而宋时安却毫不在意,抬起手,轻挥衣袖,然后笑着对众人高声道:“诸位,抛砖引玉吧!” 第34章 大放异彩,博美人欢心 抛砖引玉。 解元随口一来,就发明了一个经典小词。 而听到这个的众人,第一反应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自谦的好说法。 下一刻才会去想,这家伙竟然是何等的狂妄与冒犯。 十位亚元才子都在,其余人是砖,数你高人一等,是玉? 好,这才是我大虞的解元。 魏翊渊等了太久宋时安的爆发了。 不由得,他瞥向了一旁的孙司徒。 果然,对方眉头皱起,面如怒虎,真的生气了。 但生气的主要,还在于这小子对孙恒不敬。 哪怕是贵为宗室之人,也没有人会去这样冒犯孙家人。 孙恒肯定是气急了,攥紧了拳头。 完了…爹和大哥都生气了。 孙瑾婳能够察觉到现在的气氛,非常的恐怖。 她以前就一直不喜欢这种环境,在扬州还算是无拘无束一些,可在京城,就有了太多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了。 就算在此刻,她依然不觉得针对解元是对的。 对一个毫无过错之人。 当然,这针对的还是在场的学子。 毕竟这可是直接说他们是砖。 原本还保持中立的一些人,也不由得唏嘘起来,并且对宋时安颇为愤怒。 “宋时安,你喝醉了吧?” 韩忠辰站了起来,顺着局势,替众人开口道:“怎么还发起酒疯来了?” “我醉了,独你一人清醒。” 随意的坐着,抬起手指,对着那人,宋时安慵懒道:“狡兔死,走狗烹。” “……” 这六个字,直接就让韩忠辰语塞脸红。 他是直接的骂,而对方依旧是随口经典。 “走狗!”而在他恼怒就像是卡了之际,宋时安再次抬手指着,一字一句道,“烹。” 走狗二字,就像是插了他的肺管一样,额头青筋已经暴起。 而早就对这傻逼不满的高云逸没等他想到法子反驳,当场就笑出了声:“哈哈哈——” 这一笑,众人皆看了过去。 这种时候笑,未免过于大胆了。 “失态失态,在下自罚一盏。” 高云逸连忙的认错,态度极其良好。 “既然解元,便是才学最高之人,我等皆当以解元为标杆。”范无忌面色沉着的开口道,“那借用宋兄一句话,那在下就先抛砖引玉了。可否?” 孙恒虽然恼怒,但也压抑了情绪,语气冷淡道:“请。” 缓缓的,范无忌走到了中央,面向孙司徒和中平王。 二人对于此人,皆有好感。 这个时候没有趋炎附势的人,都算有君子之风。 高云逸看起来一样,但实则完全不同。 鲁莽。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清楚心中所想,仅凭自己对于人的好恶,盲目站队。 倘若真的明确站队了,倒也罢了。 不过,是少年意气。 “在下对诗道不精,献丑了。” 范无忌对着孙司徒揖手一拜,而后稍作酝酿,缓缓的开口道:“鹤发虬髯气若虹,松姿柏骨自从容。” “曾扶社稷擎天柱,今枕诗书镇海钟。” 七言四句,简练直白,但却气势恢宏,发人肺腑。 跟先前所送的礼物红玉马雕还呼应上了。 无非就是四个字。 龙马精神,老当益壮。 而且这一首诗,可不是谁都能够当得起的。 十几年的宰辅生涯,就地位来说,孙司徒当之无愧。 而在他说完没多久后,中平王便缓缓鼓掌,笑着点评道:“范生言真意切,孙师名副其实。” 原本听到这首诗,就有些嬉笑眉开的孙司徒,在中平王也捧了他后,笑着摆手自谦,接着又对学子们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这大虞社稷,日后还是得靠尔等努力。” 是舔,但完全的舔到了点上。 而且范无忌最开始的时候,便被安排到了最‘贵’的位置,说明他深得孙司徒喜爱。 现在,这个才华展示的时刻,又如此的优秀。 孙家小女,九成是要嫁给他了吧。 魏翊渊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会是这样。 道理很朴实。 武将后代,仪表堂堂。 他更加好奇的是,倘若这个宋时安并非婢女庶出。孙司徒会不会去拉拢? 毕竟论家世,才华,还有容貌,都不弱于他。 甚至说在长相这方面,宋时安还要超出不少。 也有可能吧。 毕竟这屯田,不管他反对不反对,皇帝都是要去做的。 在诵诗完毕后,范无忌对着孙司徒缓缓一拜,接着退回位置上。 在回去时,他看到了孙瑾婳。 对方眼神与他交汇后,浅浅的笑了笑。 轻巧梨涡显现。 范无忌脸颊微红,便在落坐时,顺手饮了一樽。 郎酒,劲上来了呀。 糟了,看这样子,如果没有什么差池的话这司徒小女就要归范无忌了呀! 韩忠辰有点急了。 他给孙司徒当狗…呸,是当刀!为的不仅仅是富贵,还有江南第一美女。 所以,他才如此的卖力。 已经是亚元了,前途自然会光明坦途,何苦自毁名声,为那些自视清流的家伙所抨击呢? 就是想要向司徒大人表明忠心,好将小女嫁给我啊! “那我这块砖头,也献献丑了。” 登场时,对着宋时安白了一眼后,他面向了孙司徒和中平王,露出尊敬至极的殷勤笑意。 走狗要开始了。 所有人,都期待起来。 刚才那个抄书的礼物,就真的已经很用力了。 现在直接献诗歌颂,看看他能整出什么活来。 “才惊鬓角雪侵早,又怯眉峰霜落悄。” 缓缓的,韩忠辰开口了。 抑扬顿挫,诵读的非常漂亮。 虽然他是走狗,但毕竟是亚元,文学水平自然是不容小觑。 就这前两句,让孙司徒都认真的听了进去,甚至还有些伤感。 这不就是老年人最真实的那种心态吗? 变老,就是寒霜降下。 孤独而又凄凉。 这就是准备了一晚上的诗么,还不错嘛。 孙恒对韩忠辰倒是有了些好的改观。 当年他刚入仕时,就有了科考,他也是用了两届才考上的普通举人。 进士就更别说了,是不可能中的。 而在场的诸位,可是全员亚元。 自己那位弟弟,更是双科第二的亚元第一。 说不嫉妒是假的。 但才能远胜于自己,他又能如何呢? 诵读完前两句后,韩忠辰又缓缓的,向前走了一步,抬起头,在众人的期待下,道:“愿窃瑶池百岁桃,偷移日晷续春韶。” 这两句读出来之后,所有的学子,全都傻眼了。 孙恒和孙谦甚至睁大了眼睛。 不是。 这小子,在认爹?! 笑了。 就让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宋时安都快要唱出来了。 而刚才还在感伤的孙司徒,瞬间就绷不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笑了起来:“哈哈哈……” “哈哈。”中平王更是指了指他,又对孙司徒说道,“这个书生真是孝心满满啊,孙师。” 中平王的话,让孙司徒笑得更厉害了。 太搞了。 这种话就连他儿子说出口,他都会觉得肉麻。 “好诗好诗。”中平王第一次表情这般丰富,演都不演。 被这样夸的韩忠辰也是笑盈盈的行礼,受宠若惊。 然后,又全程赔笑的退回自己的桌位。 司徒大人,很高兴啊! 但他回首一看,却发现其他的书生也在那里乐。 并且对自己似乎颇有轻蔑。 这群混蛋,就酸去吧! 有韩忠辰这么一搞,后面的基本上难以逾越了。 而且前十主要是策论高手,也不是每个人辞赋都强的。 有些人加上准备不及时,表现的也就比较一般。 回到位置,就尴尬喝酒了。 一直到最后只剩两个人。 “谦就罢了,以免有泄题之嫌。况且,今日本就是为小妹择婿。” 孙谦主动的推辞,一是因为他说的,再就是不愿意当‘砖头’。 那么最终,就只剩下宋时安了。 全场目光,向他聚焦。 就连孙司徒,也亲自冷漠开口:“那解元郎,开始吧。” 第35章 若个书生万户侯? 世界,聚焦于宋时安。 可以说,孙司徒为的就是这一碟醋包的饺子。 为小女择婿,为儿子造势,是原本宴会的主要打算。 可现在,完全的变味了。 就是要来针对宋时安,针对《屯田策》这一篇策论的作者,让陛下看到,扬州孙氏对抵抗屯田的决心。 现在的宋时安,虽然以这一论拿到了解元。但入仕之后,也只是七品官,绝对不可能主持任何朝廷大事。 更别说成为屯田这样国策大计的核心领袖。 但是,又一定会让这样的人物来施行。 所以朝廷现在的打算,基本上就是明牌的。 给宋时安一个安全的县来任父母官,刷一刷声望和政绩。 倘若他能有一县之治理能力,在短期内,不说到蒸蒸日上、政通人和,但辖内稳定,小有所成,那在县令任期结束后,他是一定会被连升数级,委以一州的屯田重任,成为当今天下,最年轻的朝廷要员。 可谓是时势造英雄。 但是,他敢去当这个英雄吗? 今日孙司徒如此针对,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不敢去搅和这浑水。 都被捧到了风口之上,不进,也就退了。 他现在向扬州孙氏迅速滑跪了,那就一定会被朝廷弃用——不敢得罪世家,如何去当这个风云人物? 魏翊渊端起酒樽,熟视着宋时安,不由得严肃起来。 以‘诞辰’为名赋诗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坑。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对于写出了《劝学》的宋时安,吟诗并非刁难,而是舒适区。 但此刻,诗的好坏根本就毫不重要。 一个尊贵老者的生日宴,让你为他献诗。你若歌颂了,日后屯田如何进行? 这首诗,就可以拿捏你一辈子。 你若气急败坏,真的被整怒了,开始辱骂暗讽孙司徒。既不体面,没有对长者的尊重,日后孙氏也能有理有据的攻击你。 魏翊渊,根本想不到两全之策。 “解元‘抛砖引玉’,可不是在拖延时间,字斟句酌吧?” 真正作弊了的韩忠辰,理直气壮的嗤笑道。 宋时安缓缓的端起酒樽,站了起来。 走离开座位。 步履摇晃。 竟然是端着酒作诗,好生放浪。 高云逸现在觉得,宋时安这哥们,是真的勇。 座位在角落的宋时安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就像是走过曾经的路一样。 山东农村出生的他,花了好久才走到人前。 毫无礼仪,甚至有些衣冠凌乱的他,在到一位学子面前后,指向了他,因为醉意,手指不由得往下沉着:“大丈夫之志,” “……” 那位亚元一愣,傻眼了。 但宋时安,又继续走着。 “应如大江东奔沧海。” 这一句话,被指着的人成了韩忠辰。 众人都不明白,这些话作为作诗的前奏是什么意思。 但每个人都感觉到,很激昂奋斗。 而且他还在继续走! 按理来说,在大堂中央就够了。 可他,离孙司徒越来越近了。 “何苦,”在范无忌面前,他停下脚步,“怀念于温柔之乡?” 范无忌怔住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宋时安,为何要这般说自己。 但同时,确实是有些臊。 他真的被孙瑾婳姑娘吸引,有些失了矜持急于展示了。 孙瑾婳更是无辜。 啊?也骂上我了? “你若不怀念于温柔之乡,作甚诗!” 韩忠辰不忍了,骂道:“莫不是得不到司徒和小姐青睐,你嫉妒了吧!” 你这一番高论,不就是说我们在孙司徒和小姐面前百般展示,没有男子骨气吗? 孙恒也生气了,道:“作诗就作诗,说这些作甚。全场亚元,独你清流!独你高尚!” 然而他的骂声,似乎对他毫无作用。 而且,他甚至继续的在往前走! 已经超过了孙恒和孙谦最前面的位置。 就在孙司徒和中平王身前了。 “狂徒,何敢冒犯殿下和司徒!”孙恒起身。 但下一刻,他做出了更过分的行为。 面向那两位,他竟然敢转过身。 背对司徒与皇子。 瞬间,所有的亚元,包括孙谦和孙恒同时的抬袖低头,皆以‘谢罪’姿态回避。 魏翊渊的眼眉也微微含,流露锐利鹰视。 喝醉了,可不是触怒皇子的理由。 孙司徒更是愤怒至极,正准备起身。 陡然的,宋时安高声而起: “男儿何不带虞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声音洪亮而又气势如虹。 更重要的是,这句诗,胸怀天下,气吞河山。 说的是北方曾经属于大虞,但却被伪齐占去了的关山疆土。 在正是两军交战之际,毫无疑问是大气象,大气魄。 仅仅这一句,就让所有人的恐惧,暂且被惊撼所取代。 而接下来,面对着科考亚元,高门贵子们,宋时安抬起手指,挨个点去,并一字一句道:“请君,暂上云霄阁。” 不由得,范无忌和高云逸等人缓缓抬起首,表情紧张,错愕不安。 但宋时安的骂,下一帧便迎面而来,铿锵诘问:“若个书生万户侯?” “……” 诗的美,很好发现。 这些才天之骄子,无不是出口成章。 但其中的高义,气概,并非是所有人都具有。 这首诗,毫无疑问的开了地图炮。 而且狂悖至极。 但确实每个志存高远者,人生的终极目标。 像此类的诗,就连是一代大贤孙司徒也未曾见过相似。 毫无疑问,是原创。 “请君暂上云霄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高云逸呢喃着这一句,已经有些热血沸腾了。 那些开国被册封公、为候,进了云霄阁的,哪一个是不是开疆扩土,立下丰功伟绩。 哪一个,又是贪生腐儒? 缓缓的,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宋时安转过了身,面向了孙司徒和中平王。 手里还拿着酒樽,还向二人行了一礼。 意为,学生的诗已经作罢。 触及皇室的罪过当然没有过去。 但中平王却就以宽恕。 他看向了孙司徒。 “请君暂上云霄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确是一首好诗,豪情壮志。” 孙司徒凝视着宋时安,在说完这句话后,肃然反问,语气冰冷:“但这诗,和老朽的‘诞辰’何干?” 宋时安嘴角浅浅而起,将酒樽伸出,松手放下。在发出铿锵作响,所有人都吓得提心吊胆,屏住呼吸后,笑道:“你的‘诞辰’,又与我何干?” 说罢,拂袖转身,走出大堂。 第36章 孙司徒的报复 宋时安话音落下,整个大堂内瞬间寂静无声。 仿佛,空气都凝结了。 每一个侍女下仆都直接僵住,生怕发出任何的动静,心是彻底的提到了嗓子眼。 高云逸更是当场目瞪口呆,看着宋时安的背影,被震撼的已经没有脑子了。 彻底的放空。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有种! 你的诞辰,与我何干? 这句话,在孙司徒的脑海里重复。 包括那张脸,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此生,从未有过的羞辱。 来自于这个小子。 攥着酒樽的手掌,本就粗糙,现在更是像老树盘根一样,青筋外凸。 一直延续到颈脖之上。 震怒了。 中平王已经能够感到怒火,在自己身旁烧了起来。 宋时安,你真是个好小子。 竟然选择的是这一条路。 给孙司徒赠诗,写得太好,那就是阿谀谄媚,毫无自尊。 写得太差,敷衍了事,有辱解元之名。 你要是急了,破口大骂,那更是落了下乘。 竟偏偏是与你何干? 这小子,你要成名了。 魏翊渊能够预感到,明日…不,从今日,他就会成为整个盛安的风云人物。 “竟有如此狂徒!”韩忠辰在他出门之后愤然起身,指着他的方向骂道,“此等狂悖之……” “闭嘴!” 话音未落,孙司徒直接将手里还有酒的铜樽朝着堂下砸了过去。 酒花四溢。 铜樽,铿锵作响,并且瞬间断掉了一角。 原本想在这个时候狠狠站队的韩忠辰吓得语塞,恐惧到冷汗淋漓。 心脏发紧,四肢打颤。 所有人,更是噤若寒蝉,不敢与他的视线交汇。 其实在砸酒杯的时候,酒甚至有些洒到了中平王的身上。 但中平王并无怪罪,孙司徒也没有道歉的打算。 缓缓的,魏翊渊转过了头。 孙司徒愤而起身,往堂下走去。 他的腿脚其实并无问题,可现在,走起路来却不自主的摇晃起来。 连忙的,孙恒过去搀扶,带着怒不可遏的司徒离场。 咕噜的哽咽一下。 坐在原地的孙瑾婳看着父亲的背影,原本就俏白的脸蛋,现在有些被惊吓得‘惨白’了。 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过。 没有一个人,能够让父亲这个样子…… 宋时安他,绝对不会被放过。 而在孙司徒离开后,坐在上位的魏翊渊随即起身,甩了甩袖上的酒水。 一言不发的离开大堂。 众亚元连忙起身,身体鞠躬到底,迎送中平王。 在彻底不见后,众人缓缓站直身体。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胡遇不爽的开口道:“这宋时安,在吟诗时指着我等是什么意思?” “是啊。”有人连忙附和,“文官武官,不都是为陛下效力,为大虞献忠吗?况且,是他就能收取关上五十州了?” “娘的,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就他高尚,就他忠义!” 宋时安得罪的不仅仅是孙司徒,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中平王,都被地图炮了。 甚至包括孙瑾婳。 为了我而来就是怀念于温柔之乡? 你不是还问人家小女在不在么! “韩兄,你以为如何?” 高云逸拍了拍韩忠辰的肩膀,将他拉入话题。 而他还沉浸在被吓破胆的恐惧里,错愕抬起头时,下意识的流露出呆滞。 这一幕,可把亚元们看爽了。 有些还忍不住的窃喜。 宋时安是狂,是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有个人,在人家的宴会上,愿窃瑶池百岁桃,赠予岳父谋长生呢~ “瑾婳,走吧。” 虽然愤怒,但强忍着情绪,孙谦冷着脸的将孙瑾婳带离开了这里。 两人刚走,高云逸又开始带节奏的调侃起了范无忌:“无忌兄,人已经走啦。” “……”范无忌脸一红,接着抿着嘴,对他无语的说道,“单独与我说是何意?” “没宋时安这么一闹,孙司徒今日定然要将无忌兄招为贤婿了。你不气吗?”因为并无所求,所以高云逸能够随便开团。 “我气什么?” 范无忌反问后,回看了堂上的位置一眼,接着脸色重归从容,道:“走吧。” “嗯。” 高云逸点首,接着二人和其余亚元行了一礼后,迅速离去,一点也不耽搁。 心如明镜的两个人知道,这样的场合掺和进来,只能惹得一身腥。 相比起宋时安,他们更反感的,是把他们当成棋子的孙司徒。 …… “父亲,勿要动怒,怒气伤身啊。” 离开大堂,往里房走去的时候,搀着孙司徒的孙恒连忙安抚道。 孙司徒停下脚步,推开了他的手,反问道:“我气什么?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很硬气的说出了这句话。 可非常明显的,他已经有点打哆嗦了。 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现在就是——急急急,恨不得爆典。 伴随着强大的自我调整,老头子沉重的吹起白须的鼻息,一点点的轻了下来。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算是平复。 “这小子倘若只是傲慢,折辱我,那也罢了。可现在,他很狂傲。” 抬起手指,孙司徒对孙恒说道:“既然狂傲,就有法子治他了。” “父亲是何意?” 孙恒请教道。 “这一篇诗,你写不出来,孙谦哪怕文采不错,也写不出。就是这等不知死活的狂人,才会如此高歌。” 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孙司徒便轻蔑起来:“他不是狂吗?那到时候述职,就安排他去苍霞做县令,那里县令空缺。” 听到这个孙恒都愣住了,傻眼道:“苍霞县与胡人交界,县内宗贼勾结外族。光县令就被杀了三个,职务已经空缺两个月,凡是被调任到那里的官员,宁可降职也不去。派他去那里做县令,不是摆明要害死他的意思吗?” “直接派他去,自然不行。” 谈及于此,孙司徒胸有成竹道:“他现在已经把自己拔得这么高了,民意也必定沸腾。到时候,只需要随意一激,他一定骑虎难下。自己,就把自己送到了苍霞。” “可他万一没死,甚至还把苍霞治理好了…何如?”虽然这基本上没有可能,但孙恒还是有些担忧。 听到这个,孙司徒老沧却得体的五官,第一次的露出了阴刻的笑意:“我常常教导尔等,凡是最怕那四个字。” 孙恒木然道:“事在人为……” 第37章 大虞第一剑 魏翊渊并未告辞孙司徒,就要离开府邸。 就在快要上马车的时候,孙谦连忙追了出来。 “慢。” 魏翊渊没有上车,而是面对快步跑来的孙谦,等待对方。 赶到后,孙谦连忙作揖行礼:“殿下请宽恕,我父他……” “无需多礼。”魏翊渊抬起手,笑了笑说道,“司徒心情能够理解,这宋氏解元,确实是醉酒耍了酒疯。” 耍酒疯。 听到这三个字,孙谦察觉到了一丝的微妙。 何种情况下,才会说耍酒疯这几个字? 一般是犯了过错,说错了话,给人开脱时,才会说他神志不清,酒后胡言,敬请宽恕。 可那宋时安,是醉了吗? 不是打心底狂吗。 “今日实在是抱歉,怠慢了殿下。”孙谦作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让此宴席,不欢而散。” “无妨,今日是来为司徒贺诞辰的。本王人已来,心意已到。而又看到孙司徒龙马精神,身体安康,心甚慰也。” 魏翊渊一番客套过后,又打趣的问道:“那孙小姐婚事,众亚元间,可有人选?” “原本就是为这事,可今日一闹…怕不是要耽搁了。”孙谦尴尬道。 “哈哈,让司徒大人勿怒,切莫与此等小辈计较。”魏翊渊道。 “遵命,在下会转达给父亲的。”孙谦认真道。 “那本王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恭送中平王殿下。” 在对方提出离开后,孙谦再一次的行礼。 一直到上了王驾,逐渐远去后,他才抬起头来。 眉头,缓缓皱起。 不对。 中平王对我的态度为何不甚‘热情’? 刚见面的时候,可是直接用了‘引领京都士子’这样一个很重的说法。 意味认可了自己年轻一代领袖的身份。 来自于皇子的话,能够是轻飘飘的吗? 可现在,我单独找他,却无任何的评价,认可,叮嘱。 这中平王是要…… 坐在王驾上,魏翊渊闭目养神。 “殿下,那人好像是宋氏的解元。” 这时,身旁骑马的卫士对着马车车窗边上,小声的说道。 缓缓的,魏翊渊揭开了车帘。 在路边,那位放浪形骸的解元,东倒西歪的走着,哪怕是‘皇子车驾出行,百姓叩首,官员行礼’这种须严厉遵守的礼法,他似乎都没当一会儿事。 “殿下,要呵责吗?”随行的御林骑兵问道。 “没看到解元是喝醉了吗?” 魏翊渊冷淡回应一句后,放下了车帘。 王驾远行。 而宋时安的醉意,也在瞬间消匿,表情重归敏锐冷静。 停下脚步,他回首司徒府的方位,心意决绝。 草你妈,我直接跟你爆了。 ……… 中平王车驾到了晋王府,在下了车后,他便快步进了府里。 “晋王在哪?”魏翊渊问。 “回殿下,在书房,奴婢这就去禀报……” 没等她说完,他便直接朝着王府书房而去。 到后,‘噗通’的推开房门。 “子尚来了。” 正在提笔练字的魏翊轩头也不抬,听到这个‘目中无人’的动静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皇兄,都何时了,还在这里练字呢?”魏翊渊走到了旁边。 “古师曾教导,练字修炼心性。” 他继续的抄着古易新的字帖,丝毫不为所乱,在把最后一个字写完后,他抬起头来,问:“何时了?” “皇兄,你肯定想象不到那孙琰宴会上发生何事?” 魏翊渊带着有些激动的八卦心情,神神秘秘的说道。 “何事?”魏翊轩也被勾起了好奇。 于是,魏翊渊便将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一切,从开始的座次分配,一直到宋时安所吟的那一首诗,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全部都讲了出来。 而在听完后,晋王的确被震撼到了。 不过在冷静后,他随意问道:“他对你车驾不拜,这等冒犯,你无动于衷?” “如果是平日,他要这样,自然不许。” 魏翊渊笑着说道:“可今日,他刚刚以醉酒为由,狂放了这一场。一场好戏,我又如何忍心不让他体面收场?” “你倒是多了些谦逊。” “那晋王殿下,您当如何看待?”魏翊渊好奇的问。 “男儿何不带虞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云霄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确实是一首大气象,大气魄的好诗。” 晋王在认真品读后,发出了这样的盛赞。 “他在宴会之上不卑不亢,而又才华尽显。毫无疑问,立刻会成为京都第一风云人物。”魏翊渊笃定的说道。 “也把孙司徒得罪死了。” “他的目的,正是如此。孙司徒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你有何见解?”晋王问。 被问到后,早就已经有想法的魏翊渊直抒胸臆:“二哥,此时你一定要礼贤下士,亲自接见解元,并且要隆重。当然,隆重之意并不是以多的礼,只是见面就是给他面子了,主要是让京都人都知道,宋时安已经拜于你的麾下。” “可收揽此狂徒…不会引来麻烦吗?” “他不狂啊二哥。” 较真的,魏翊渊说服道:“倘若真的是狂生,在分座位那里就应该怒了,何苦一直忍耐到最后?” “他就是想出名。” “二哥英名。” 魏翊渊点头,接着道:“屯田,那是父皇要干的事情,必然会侵害扬州孙氏的利益。几日后述职,父皇肯定会择一县,让其赚够政绩,几年之后,委以重任。既是父皇想用的人,二哥你就该用。” 在深思之后,晋王道:“那选他就意味着,不能选孙谦。” “放弃孙谦。” 魏翊渊笃定道。 今日他去,本意是为了收孙谦。 但途中,他改变了想法。 “不,不。”抬起手,晋王有些挣扎后,道,“不能做此二选一,接见宋时安。” “……”听到这个,魏翊渊直接有些急了,反问道,“那四哥去见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去。” 对此,晋王表现得很沉稳:“这个‘广纳门客’的美名,给他吧。” 父亲已经老了,身体也没那么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子盛敢去碰这样一个风云人物,可以说把‘野心’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晋王是这样想的。 魏翊渊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只要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做错。 可是,四哥也是嫡子,也有继承的法理。 怎么能够什么都不做呢? “二哥。”魏翊渊看着他,语气焦急的说道,“你不能等着父亲把大位传给你啊。” 听到这个,晋王脸上一沉,抬起手指,严肃的压低声音道:“子尚,此话不许再说了!” ……… “男儿何不带虞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云霄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解元这首诗,真是豪气干云啊!” “而且在司徒府邸,他竟然说出‘你的诞辰于我何干’这种狂言,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此人,是要当英雄啊!” “那江南第一美人,难道对他一点诱惑都没有吗?” “还是太轻浮,太狂傲了,年少不懂事啊。那司徒,当朝三公,多少人还巴结不上呢!” “这意思是,槐郡宋氏要跟扬州孙氏刚上了吗?” 宴会没多久,诞辰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传得到处都是,成为市井热谈。 在酒楼靠窗雅间‘微服私访’的魏忤生一边听着,一边内心激情澎湃的烧着。 坐在对面的男装女卫士,保持着一贯的清冷无言,做安静的聆听者。 “陛下屯田改制需要一把利剑,而他就当了那一把剑!” 对于这个宋时安,魏忤生已经不仅仅是感兴趣,欣赏那么简单了。 他想看到,这个人长着怎样的脸。 拥有一颗怎样的心。 能够,说出这般的话。 “心月。” 在内心强烈的挣扎后,魏忤生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道:“你去替我见见他。” 第38章 皇帝的决定 虽然这就是孙司徒的目的,但孙府的这一天,确实是发生了地震。 所有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生怕说错了些什么话,然后被乱棍给打死了。 原本是孙瑾婳的择婿之日,也变成了一场闹剧。 在去安慰了父亲,又与母亲谈心,还聆听了两个哥哥的教导后,孙瑾婳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闺房。 在绕过屏风,进入内室的那一刻,她端着的淑女姿态彻底松弛,直接就将剑架上的一柄细剑抽了出来,如轻盈的仙子般舞了起来。 剑刃划过空气,跟着的婢女连忙躲闪,熟练的绕开每一次可能袭来的横扫,并紧张且无辜的劝说道:“小姐别再耍剑了,司徒大人可是一再叮嘱……偷偷把这些刀剑从扬州运来,已经是欺瞒大罪了。” 在相当轻松愉悦的玩耍后,孙瑾婳脸上的笑容,演都不演了。 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阿乌再次替她紧张的说道:“这次定亲搞砸了的事情…小姐在外面,可不要表现出开心来呀。” “当然,刚才谈话,母亲甚至还安慰我了呢。” 孙瑾婳对于自己的‘隐忍’非常满意。 以至于她父亲都以为,她已经戒掉舞刀弄剑,发觉了琴棋书画的美好。 实则,这些年在家就学了《出水荷》那一首谱子。 但凡要她表演两个节目都要露怯。 “可是小姐,这些亚元里面,你总有稍微有好感一些的吧?”阿乌问。 “诸位公子都是人中俊才,我又有何资格去评价好恶。” “小姐,我的意思,你喜欢的呀。”阿乌道,“那个看着就谄媚的韩忠辰就算了,范无忌公子,那可是科考第三名,家中嫡长子,父亲还是将军,怎么看都是前途一片光明。你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这么大一段话,阿乌说完后,孙瑾婳突然轻哼着‘出水荷’调子,又晃悠起了手中剑。 装聋。 见状,阿乌又试探道:“那宋时安吧,虽然是解元,长得也算英俊,就差谦公子一点,但如此狂傲,得罪了孙氏,怕以后是不会好……” “请君暂上云霄阁。” 舞动的剑停止,握着柄,笔直的伸出,凝视着眼前,想到宴会上的一切,孙瑾婳眼中毫无‘家恨’的敌意,还不自觉的浅笑起来:“若个书生万户侯啊。” 阿乌完全急了:“不是,小姐你——” ……… “景修兄,你竟做了如此大事!” 在宋时安随处晃悠,回到驿馆之后,早就已经把这些‘故事’听全了的王水山,彻底被这个挚友给傻眼了。 人怎么能够这么有种? “你一定是喝醉了,对吧?” 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就拿起小说看的他,王水山焦急的说道。 “郎酒香醇,确实是有点上头。” 宋时安笑了,迷糊的说道。 “那孙司徒确实是带着敌意,要好好排挤你一番。可为何,你真与他硬刚呢?”王水山费解的问道。 “因为,皇帝要一把剑。” 宋时安表情从随意戏弄,缓缓变成了严肃且认真:“那我,就替他当这把剑。” “所以,孙司徒的目的真的像我等推测的那一般,抗拒屯田?” 王水山有些难以置信,不解的说道:“孙司徒虽然归为三公,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职务基本为虚职。实权不如他先前担任过的九卿,更不比那些钦州勋贵所任职的各将军。既然如此,如何敢硬顶陛下盛威?” “这就是关键所在。” 宋时安坐了起来,指着他说道:“当初大虞立国,靠的是钦州勋贵打仗,扬州孙氏加盟。可如今,天下大权都在勋贵手里,世家力量虽然壮大,可世家并非只有孙司徒一家,他仅是领袖而已。” “诚然。”王水山点头,“那些勋贵,不仅掌握了朝廷兵权,而且可以说,皆有数千到万余的精锐私军,代代相传。相比起地位而言,司徒实际拥有的权力,还是差太多了。” “以前还能忍受,那是因为陛下年轻,神武有力,能御驾亲征,多有胜绩。” 说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时,宋时安声音也谨慎的放低:“可现在,陛下老了。” 咕噜的吞咽一口口水,王水山小声的猜测道:“孙司徒是趁着陛下老了,姬渊又趁着内乱南犯,试图想要争取一些权力……” “反屯田,一是维护自身利益。二则是,讨价还价。” 宋时安对于孙司徒想要什么,早就琢磨出来了。 说个最简单的。 作为南方士族的领袖,从建国以来,孙氏连一位皇后都没有出过。 基本上全部都是出自钦州勋贵。 期间只有一个,是因为皇帝想要打压外戚和勋贵,找了个平民皇后。 如今可能继位的晋王王妃,也是勋贵集团的。 勋贵集团能多夸张? 那个有名的败仗将军夏醇,打仗没赢过,官职没降过。 “那陛下…会放权给士族吗?”王水山问。 “所以,我这把剑的用处就来了。” 时势造英雄,这是绝对没有错的。 宋时安如果不闹,如果不顶出来,那他将错过这个最好的机会。 当然,如果土地改革失败,自己这颗项上人头绝对直接飞。 整个宋氏都会受到牵连。 那时,皇帝是绝对不可能保的。 那又如何? 来到这个世界,宋时安就是为了富贵。 彻底顿悟的王水山,有些惊愕的看向了宋时安,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对了水山,你明日是要去述职了吧?” 突然想到什么,宋时安笑着道。 一脸肃然的王水山,语气木然道:“你还是先好好考虑你的未来吧。” ……… 玄清殿。 皇帝修身养性的地方。 靠在龙椅之上,虞帝双手虚握的放在身前,闭目养神。 在他身旁,陈公公如实的汇报。 “中平王还去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问。 “回陛下,是的。” “你如何看?”皇帝看向了他,“陈宝。” 被问到后,陈宝也抬起头,猜测道:“北方的战事,孙司徒或许听到了些风吹草动?” “当然,他的消息不会比朕慢多少。” “那他的意思,应该就是了。”陈宝判断完后,低下了头。 “他若真要,朕也得给。” 摩挲着拇指,皇帝平静的说。 “陛下,那解元呢?”陈宝认真的请问道。 “何时述职?” “回陛下,六月二十。” 稍作深思后,他抬起了手指:“那日你去,指点指点他。” 陈宝低下头:“遵命。” 皇帝转回头来,手指在龙头扶手上轻轻的敲打:“别让他死了。” 第39章 这人女扮男装作甚? 盛安令衙门,宋靖在案台前处理公务。 因为科考刚过,普通举人明日述职,还有一大批的考生逗留在京城里,作为首都行政主官,这些天他的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但他察觉到,其余官吏皆有些‘心不在焉’。 还有几人,甚至有些好几次偷瞥自己。 “尔等怎么回事?”板着脸,宋靖肃然道,“漫不经心的。” 听到这个,众人全都低下了头,如实的认骂。 但这个样子,依旧古怪。 以前来说,自己如若斥责,属下或多或少都会在认错的同时做一些解释。 可现在,一句话不说。 “到底怎么了?” 宋靖有些不耐烦了。 “府君,您还不知道那个事情吗?” 这时,一位主薄小心翼翼的问道。 众人,皆是看向了主薄,反应同步。 这让宋靖愈发不爽。 就像是有一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除了他一样。 “何事?”宋靖皱起眉,不解的问道。 主薄想了想后,从案位前站起身,摆了摆手:“诸位先退一下吧。” 说着,其余人便起身离开。 “让他们走做什么?”宋靖更加不解,甚至有些生气。 “府君勿怒,还是听我先说。” 主薄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 “你说吧。” 何事还需要遮遮掩掩? 宋靖可不认为自己在衙门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一点上不得台面,以至于为众人所鄙。 而主薄刚准备开口,又犹豫了。 “哎。你就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叹息了一口气后,宋靖直接催促。 听到这个,主薄便一五一十的把他所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反了!” 愤怒的捶在桌案上,宋靖啪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然后整个人,都气得咬牙切齿。 “府君勿怒,勿怒啊。”主薄连忙安抚。 “此话当真?”抬起头,看着对方,宋靖确认道。 “自然是当真,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哎呀我的府君,谁敢把这话跟您说呢?”主薄感觉他已经有点气过了。 “这个畜…臭小子,竟然!” 抬起手指,宋靖想要骂,但欲言又止。放下手指,在左右徘徊后,突然又抬起手指:“我迟早要被他给害死!” “时安他还未归家过吗?” 主薄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毕竟作为盛安令高级属官,听领导吐了不少的槽,聊了好几回。 “他跟我说,他是去和举人朋友聚会。谁知道,他去干这种大事了!”宋靖气得嘴角都颤抖起来。 感觉他再怒一点,怕是要昏厥过去。所以主薄赶紧扶着他,坐在了位上。 接着,坐在旁边,压低声音的说道:“此事,还真的不能全怪时安。那孙司徒设小座,本就是有意折辱,不过是还击罢了。” “那他直接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那里?” 倘若被羞辱了,宋时安直接走,宋靖他不仅不会责怪,还将和孙司徒划清界限。 哪怕对方不在意槐郡宋氏,他也得展现态度。 宋时安的确是一个庶子,可在外面,羞辱他,就等同于羞辱宋靖。 这是不可能忍的。 可是,你故意待在那里不走,最后还把那个老东西气得够呛,有必要吗? 还有,一文钱的贺礼也想得出来。 我给你的金卧虎呢! “府君。”侧过身,完全看着宋靖,主薄严肃道,“时安此举,也未必是坏事。” 宋靖没有搭理,依旧闷气。 继续的,主薄说道:“此举过后,他在京都可谓是‘声名赫赫’了,再加上又是解元。如若屯田之事能成,他可就大步的往朝堂里走了。” 这是在盛安令衙门,有些话不能明说。 但到了这种层次,不明说也能懂。 说的就是替皇帝当剑的事情。 宋靖也非常清楚。 但有一点,他无法接受:“可是,此事为何不与我商榷过后再行决定?” 宋时安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 哪怕他跟他老子关系处得极差,在外面,他做了什么,最终宋靖都是需要替他承担的。 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得快让时安归家,好好做做打算了。”主薄建议道。 至少,要统一目标。 同时,让人心里有数。 这件事情,家族的意见,家族的软肋,以及家族能够给予的支持有多少。 “可他要是‘不愿’回来,府君也莫要生气。”主薄提前的预防针道,“或许是害怕牵连到您。” “糊涂,如果连这都想不明白,那他就是蠢猪!” 宋靖骂着骂着,已经明显有些焦急起来:“要是脑子如此简单,他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还是不回家吗?” 在驿馆阳台上,和宋时安站在一起的王水山看着他:“哦,你是担心会牵连到家族吗?” 不。 只要他还姓宋,没有过继给别人,他做什么事情,都会牵连到家族。 宋时安看着他,笑道:“想在你述职前,多陪陪你罢了。” 听到这个,王水山当即笑开了怀:“好好好,感谢解元大人挂念,甚为感动。” “那明日为述职,水山有何打算?”宋时安问。 “自然是朝廷分配,我父区区县尉,可铺不了什么路。”王水山思索后,道,“我还是得当官,大不了一边为吏,一边准备明年的进士考试。” 只有前十的解元和亚元,才有为官的机会。 再就是家里有些背景的。 其余人,从吏干起,混个十来年,才或许有机会晋升九品。 但进士就不同了。 每届大概有三十个名额,每一位都和解元享有同等地位——直接七品,无需候补。 “景修兄。” 想到些什么,王水山提醒的说道:“孙司徒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在尚书台里,甚至也有他家先前的门徒。那尚书令,虽位高权重,位列九卿之首,但也要看看他的面子。” “你的意思是,尚书令会搞鬼?” “直接做不可能,怕是会激你。”王水山道,“你那首《万户侯》过于张狂,到时候述职,若问你有何去向,你就说愿为淮州某贫苦小县一令。” 淮州,一个很穷,有山贼,但姑且算安全的地方。 不比宜州,那是出现过十几万人的造反的地方。 现在都还有地方疯狂杀县令的头。 就是那个死亡之县——苍霞。 “这样说,他就不会刁难我了?”宋时安问。 “只要兄不要太狂…就正常的述职,自然不会有大问题的。” “要是我狂呢?” “求兄了,不要狂了。” 王水山有点怕了,他勇的都有点不像话了。 “知道了知道了。” 爽朗的笑了笑后,宋时安摆了摆手,便准备离开。 “兄何往也?”王水山问。 “下楼,买书。” 宋时安对王水山的话,完全的听进去了。 但他没得选。 皇帝肯定是会把自己捧上去的。 一个七品的县令,什么都做不了。 田文静哪怕不止七品,也被二品的精灵副将马国成上早八。 官职很重要。 可是,全靠镀金刷履历提拔,晋升速度就不可能太快。 得去玩Hard模式。 但万一死了怎么办? 死则死矣! 宋时安搞烦了。 揣着钱,就准备去阅文阁买书了。 此时的夜市,因为学子还有不少逗留京中,依旧是十分热闹,熙熙攘攘。 已然是大明星的宋时安不想惹麻烦,决定迅速解决。 而就在他快步而行之时,面前突然掉下一个钱袋。 宋时安拾起后,抬起头,便看到前面一个有些瘦削的背影。 随后,他快步走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仁兄,你钱袋掉了。” 被拍肩膀的心月转过头,看到宋时安后,连忙作出沉闷的音色道:“多谢公子,多谢。”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穿着正式,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 宋时安虽然不懂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但还是选择尊重个人爱好。 “不客气。” 宋时安把钱袋还给了她。 “公子真是一个正义心善的好人。” 连忙的,心月做出感激的笑容,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热心道:“可否询问公子名讳?” “王水山。” “您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 刚激动开口的心月,激昂的语气逐渐下沉,表情也变得懵逼。但还是强行的、慢吞吞的说完了刚才的话:“王…水山啊。” 第40章 八百里加急! 皓月当空,城门外不远处,一阵灰雾盛开,若游云一样,蜿蜒而来。 在城头之上,一位夜视锐利的守卫看清后,连忙举起钟鼓下的木槌,用力的敲击上去,发出混沌重响的同时,大吼道:“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瞬间,整个城头的甲士全都动了起来。 城门前的吊门,数十人拉着涂有桐油的巨大粗绳,缓缓的放下。 与此同时,城门被迅速的推开。 传令兵卒的战马可谓一刻也不停歇,冲过刚刚放下的吊桥后,闯入城门之中。 在穿梭到翁城尽头的另一门时,一左一右两侧,两人迅速跨上战马,手持长戟,护卫在其身前,为其开道。 八百里的加急,在中轴天街,如雷鸣般朝着宫城灌入—— …… “我王水山,竟如此有名?” 宋时安惊讶的问道。 “那…那是自然,久仰大名了。” 心月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表情微妙。 有点想掐着这人的脖子质问一下了:王水山到底是谁? “甚为惶恐,甚为惶恐啊。”笑着行礼致意后,宋时安告辞道,“那我王水山还有事,就先回家了。” “那个…” 心月抬起手,但对方这一搞,她的计划完全被打乱。见对方露出困惑表情,她只好咬着嘴唇:“那再见了,王水山。” “再见再见。” 就这样,宋时安走了。 心月没办法搞得太明显,也只得暂时离开。 与此同时,潜藏在人群里监视宋时安的便服锦衣卫,在警惕的观察了一会儿后,也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他得到的命令是监视接近宋时安的人,同时,给予一定的保护。 但跟踪这种活,是不能够贴得太近的,也不可能听到他与别人的对话。 既然只有短暂交流,那就无妨…… 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宋时安在买书的时候,还是不解。 莫非是有人想考察我,然后嫁给我? 那不行,我不能够接受控制欲太强的女人。 都整上视奸了。 “客人要什么书?” 阅文阁摊主问。 “《春满园》作者有续作吗?” “有的客人,有的。” 摊主递过了一本书来,宋时安接过。 这时,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踏声,混杂着铁甲铮铮。 不可能啊,这个时间的集市是完全禁马的。 在集市以外,更是即将进入宵禁,更不可能跑马。 此处离盛安中轴的天街很近。 是军情吗? ……… 宫城内,魏忤生在一座藏书楼阁上,靠着栏杆,眺望宫内夜景。 未开王府的皇子还住在宫城内,虽可以出去,但不可留宿,超过门禁时间。 所以在安排心月去见宋时安后,他就回宫里了。 能够见到他吗? 那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真的如他所吟的诗作一样,一腔热血只为报国。 还是沽名钓誉,名不副实之辈? 他真的很感兴趣。 而就在遐想之际,在高处的他,看到了远处的火把,迅速游动。 还有万籁俱寂之下,清晰的马蹄声。 是紧急军情! 夜入皇宫,一定是片刻不能耽搁的机要军情! 魏忤生不由得紧张起来,一下子就想到了与伪齐的大战。 难道说是,战事已经有了些阶段性结果吗? 可是,扣除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传送时间,这也太快了吧? 是大胜? 还是大败? 用手攥着红木的栏杆,魏忤生此刻的心情十分焦虑。 这是那姬渊御驾亲征。 他这一生,打过不少的仗,胜仗居多,败仗也有。 可如此迅速的大败,绝未有过。 这一次,是因为宜州蝗灾,流民暴动,大虞局势不稳,姬渊才趁势发动的战争。 姬渊此人一直都有吞食天下的雄心,对于北凉谷地,早就垂涎三尺,暗中与凉州世家勾连。 所以在伪齐的三千轻骑,不带任何辎重物资,只携三日干粮,神奇的绕开了所有的关外斥候,如夜鬼一样,瞬间兵临潼门关下之时,在内应的里应外合之下,如此雄关顷刻便破,降者无数。 同时,暗中调动的数万齐军乌泱泱的入关,把还未来得及集中粮草的北凉第一城武威团团围困。 此战,姬渊雄心满满,持续增兵,总兵力足足到了十万。 但城中只有兵甲八千,供军队和百姓的粮草只够半年,所以姬渊一直围而不打,只等粮草自然消耗完,不费一兵一卒之力。 武威一丢,整个北凉盆地基本上也就沦陷,所以皇帝不得不出兵救城,与姬渊野战。 倘若援军大败,那武威城必定失守。 武威一没了,整个北凉盆地也就无险可守。 从此,大虞北方就悬着了一把利剑。 姬渊可以随时南征。 胜,开疆拓土。 败,亦可退守北凉盆地,适时而动。 想到此处,魏忤生不由得心慌起来。 而在半个时辰之后,他又看到了火把昭明的车驾进了皇宫。 任何人进入皇宫都是需要下车步行的,包括皇子,这难道是…… ……… “离国公到——” 宣宇殿外,一位年迈但却挺拔,身着超品官服的男人,缓缓的走入寝殿内。 青铜古剑劈开凛冬的裂痕在他脸上蜿蜒,左颊那道直贯耳际的刀疤凝着霜色,如同被冰封的旧战场。 走入到坐在龙椅的皇帝面前后,他缓缓下身,跪拜叩首。 “陈宝,赐座。”皇帝道。 接着,在陈宝的指示下,两位太监,搬着一张宽阔的扶手椅,放在了阶梯之上的龙椅正对面。 缓缓的,离国公坐在了皇帝的对面。 后背仰靠,双手搭在扶手之上,气息平稳。 皇帝使了个眼色,陈宝便将那封军报送到了离国公的手里。 阅览之时,他粗糙的眉头缓缓皱起。 直到看完之后,他抬起头,看向皇帝,判断道:“北凉丢了。” “朕也是这样认为的。” 皇帝闭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道:“赵湘带着残兵撤回到了朔风,言率军南归后,要自刎归天。” “朔风不可守,但不能不守。” 摇了摇头,离国公严肃的说道:“朔风城周无屏障遮挡,易攻难守。姬渊拿下武威后,气势正盛,必克朔风。但如若不守,整个北凉谷地等同于放弃。凉州世家本就与姬渊多有暧昧,我若退缩,恐怕北降者不计其数。” 守,绝对是守不住。 但不守直接放弃,民众和世家都会失望,各郡守知晓朝廷软弱,也会纷纷献城投降。 “该守,要顽抗,阻挡姬渊南下进度,消耗伪齐兵卒。同时,派大将驻守凉州,与之对抗,争夺北凉谷地。” 离国公思忖过后,抬起头道:“赵湘不说南归后要自刎归天吗?也不用南归了,战死在朔风吧。” 第41章 朝会 “陛下,臣退了。” 在商议完后,离国公起身向皇帝行礼。 而后,转身欲行。 忽然的,皇帝表情有些凝重的叫住了他:“子晦。” “陛下。” 离国公停下脚步。 二人对视良久后,皇帝摇了摇头:“不,没事了。” 而后,离国公还是退出了宣宇殿。 留下皇帝,肃然的表情里,出现了一丝的不安。 再一次的,看着自己的手背,来回端详后,他缓缓开口道:“陈宝,你说朕该立晋王还是吴王。” “陛下!奴婢不敢妄言!请陛下恕罪!” 连忙的,陈宝惊恐的匍匐在皇帝面前叩首。 看着他,皇帝苦涩的笑了笑,自叹道:“这天下,无一人能与朕交心啊。” 陈宝依旧趴着,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而在良久后,皇帝道:“替朕拟一道旨,明日,册封魏忤生为五官中郎将,参与后日的朝会。” “遵命。”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魏忤生为五官中郎将,参与明日朝会。” 一道从未有过的简短圣旨,从陈宝的口中被宣旨。 倍感惶恐,但内心又尤其激动的魏忤生将表情克制到冷静后,俯身叩首:“臣,接旨。” 而后,圣旨就到了魏忤生的手里。 “恭贺六殿下了。” 宣完旨后,陈宝庄重的表情一改,笑盈盈道。 “陈公公。” 魏忤生上前,走到他的面前,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尤其尊重的说道:“可否给我透露一下,此旨意是何意思?” 这道旨,非常的奇怪。 首先内容上面,简短的令人发指。 只有最最最基础的格式,没有授职的缘由,没有任何表彰他功劳的说辞,连就职何处,督何军都没有说。 仪式没有。 虎符没有。 空有这个身份。 当然,来自皇帝的圣旨,那就是一切,他一定是大虞的五官中郎将,拥有最高法理。 但,太过于突兀了。 “殿下说笑了,圣旨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啊。”陈宝笑着道。 “那圣旨之外的意思呢?”魏忤生试探性的问道。 对方不是讨要贿赂。 太监虽然大多贪婪,但有一条律例,那就是不可能去收皇子公主的贿赂。 对于皇家的人,必须出于至高无上的尊重。 所以是否透露皇帝的意思,全看这个‘二号首长’自己的心情。 看着魏忤生,有些哈着腰的陈宝小声道:“或许有何意义,殿下明日朝会就知道了呢?” 说完,陈宝便对魏忤生行了一礼:“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而目送他走后,手上拿着圣旨的魏忤生,陷入了深思。 明日朝会我就知道了? 在任职之前,父皇从未与我有过任何的商议。 不,这二十年来,父皇连一句话都未与我说过。 突然的任命,仿佛是为了我能参与明日的朝会所铺垫。 按照陈公公的意思是,难道说父皇希望我在明日的朝会上…有所表现? 陛下,有事要让我做? 难道与昨日的军报有何联系? 带着这样的思考,魏忤生回到自己的何宁宫后,一直在琢磨,就看着这道圣旨。 而这时,心月也回到了宫里。 面对他,十分耻辱的开口道:“殿下…在下没能与那宋时安搭上话。” “为何?他不理你?”魏忤生好奇道。 “……”想到昨晚发生的那一幕,一向是冰雪冷酷的心月,也有点急了,“我假意掉了钱袋,他上前还我。我借机表示感谢,问其姓名,他竟然说自己叫什么王水山?” “哈哈哈。”魏忤生被逗乐了,摆手道,“算了,姑且也验证了他是一个拾金不昧的君子。” “那殿下,不再找他了吗?”心月问。 “过几日的尚书台述职,他估计要被任命为县令。到时候再看看,是否能够一睹他的风采吧。” 说到这里,魏忤生产生了一种兴趣,道:“对了,他看起来如何?” “身高八尺,身材并不强壮也不瘦弱,容貌…应该是英俊。” “有无其它特点?” 继续的,魏忤生追问道。 “非在下偏见,感觉是那种会嘻弄别人,城府很深的品性。” “你这就是被嘻弄了产生的偏见啊,哈哈。” “……” 心月不知道咋说,低下了头,沉闷一会儿后道:“殿下,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 “嗯,陛下封我为五官中郎将了。” 听到这个,心月大为震惊。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几乎是当弃子的。 现存的七位皇子,最小的那个才九岁都被封王了,唯独六皇子没有。 而且,没有任何的官职。 这是全天下人都心如明镜的道理——皇帝厌恶六皇子。 心月不由得,有点担心了。 而魏忤生,则是充满了期待:“父皇,这是看到我了吗?” ……… 朝会。 百官从夹道入皇宫后,便是太元殿的长阶。 登上长阶,便进入殿内朝会。 走在后面还未登阶的宋靖,快步往前,跟上了一位年约七十的二品老者。 老者停下脚步,与旁人说过后,让对方先行,而后与宋靖站于一起。 崔廷,少府右丞,从二品。 “爹。”宋靖对其行礼。 崔廷扶着他的手,然后笑着问道:“阿吉,策儿中举了吧?” 宋靖有些惭愧的说道:“策论偏题,姑且还是考中了。” “无妨,策儿才十五,明年再考会试,争取中个进士。”崔廷道。 “儿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打算安排他去国子监,专心备考。” “善,善。” 崔廷认可的点了点头,慈眉善目。 不过在聊完这个嫡亲外孙后,崔廷脸上逐渐严肃下来,问道:“那宋时安,是你的意思?” “爹说的是孙司徒诞辰那事?” “还有何事?全城皆知了。” “那小子顽劣,完全未与我商榷过……” 想到这里,宋靖就有些气得牙痒痒:“甚至,现在还未归家!” “立刻把他叫回家。” 崔廷抬起手指,极其认真的叮嘱道:“不可再生事端了,过几日述职,让他去崇县,我有一友,在宁郡为太守,可护他周全。” “我一定跟他说。” 宋靖点头,认真道。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了。”崔廷判断道,“既然能考中解元,那自然有些真才实学。他愿意出头,就让他出头罢。” 在这里,话不能说太多,但两个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与此同时,身后一行官吏,以孙司徒为首,也朝着台阶这边走来,说说笑笑。 哪怕看到了二人,态度依旧随意。 而宋靖与崔廷对其冷眼一瞥后,重重甩袖,随后转身,搀扶着朝着阶梯上走去。 第42章 诸卿儿子都考上了吗? 今日的朝会,是突然要求召开的。 前天晚上,城中传了不少‘八百里加急夜入皇宫’的流言,且被证实为真。 那么就确定,北方有急事。 所以朝堂上的众人,都清楚今天会议是何主题。 而让不少大臣们意外的是,那个可谓是隐身一样的六皇子,今日也上了殿。 “听闻陛下昨日册封六殿下为五官中郎将。”有人对孙司徒小声的说道。 “这样啊。”孙司徒点了点头,表情平和。 但参与朝会的其余诸皇子,皆对他的到来,感到有些微妙。 尤其是中平王,深思的盯着魏忤生,表情严肃。 天下人皆知,陛下以魏忤生为恶,除开那逝去的两位皇子,剩余七人,六人被册封为王,唯独他,至今没有任何爵位。 难不成,今日的朝会与他有关? 见中平王一直注视着自己,魏忤生浅笑的行了一礼。 中平王微微颔首,而后面向前方,不再去看。 这样的朝会,只有朝廷四品以上(包括从四品)才能参与。 文官武官,一左一右的分开。 大虞以左为尊。 所以,左边以离国公吴擎为首,右边以孙司徒为首。 四位皇子,则是更近一步,在御前而立。 二皇子晋王,魏翊轩,字子裕。 四皇子吴王,魏翊云,字子盛。 七皇子中平王,魏翊渊,字子尚。 六皇子,魏忤生。 其中大皇子也就是已故太子,和五皇子宁王在先前‘太子造反’案中双双殒命。 三皇子肃王多病,基本上不来朝会。 八皇子江陵王魏翊行,爱好行军打仗,虽然才十六岁,但甚为骁勇,在扬州边疆随章平国公屯军,震慑南越伪帝孙佗。 至于九皇子魏翊寻,因为才九岁,一般都不参与朝会。 所以当今朝政,关于暗流之下的储君之争,实际上只有晋王党和吴王党。 至于这个魏忤生,哪怕被提拔为了五官中郎将,也是鹿鞭一条。 没人会把他当一回事。 除了司马煜,看到魏忤生的那一刻,人都是僵的。 在百官全部齐聚,按照序列站队后不一会儿,皇帝也进入大殿之内。 “陛下到——” 随着司礼太监高声宣示,百官跪拜。 缓缓的,他坐到了龙椅之上,平和道:“平身。” 随后,百官起身。 看向众人,皇帝微微低下头,面目亲和,笑着问道:“前些天科考,诸卿的公子都考上了吧?” 话音落下,那些考上的,皆露出笑来。 有些没考上的,则是羞愧的低下头,难受的一批。 “科考的孩子里,谁家最高啊?”皇帝又打趣的过问。 然后,众人皆侧过身,面向了宋靖。 宋靖身旁的两位同僚也赶紧让开,把他给烘托出来。 “哦,是宋卿家的孩子?”皇帝道。 孙司徒的脸沉了沉,并未与其余人一起回头看宋靖。 宋靖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应道:“回陛下,微臣的纨儿宋时安,确实考中了解元。” “还是双科第一呢。”有人补充道。 “竟是双科第一?”皇帝做出惊讶,并认可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另外一个是不是叫……宋策?考上没?” “回陛下,也算是考上了。”宋靖难为情点首。 “才十几岁,也考上了啊?”皇帝一边惊讶,一边抬了抬手指,对众人道,“宋卿这书读的好啊,真是教子有方。” “对啊对啊——” 其余人也都附和,并且颇为羡慕。 要是他能带出两个进士儿子,那就更了不起了。 “谢陛下称赞,微臣定当严加管教,定不会让犬子疏于懈怠,竭力报效国家。” “好好。”皇帝点首后,又对孙司徒问道,“中之,你家公子呢?” “回陛下,愚子中了亚元。”孙司徒回应道。 “也很好了。” 对他也算是客气的谈了心之后,皇帝结束了寒暄:“那,开始议题吧。” 司礼太监喜公公随即宣读了那封来自凉州的军报。 而听着听着,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全部都黑了下去。 让刚才的热场,显得尤其的尴尬。 “左将军赵湘率残军八千撤回朔风,并收拢残部,等待朝廷命令。” 读完最后一句后,每个人都变得无比沉重。 不仅仅是震惊。 国本,被动摇。 保持着镇静,皇帝道:“众爱卿,议一议吧。” 在皇帝起头后,年迈的孙琰,痛彻心扉的怒道:“赵湘竖子!不足月余,数万大军就此折损,此乃知兵之将者所为?” “……” 这一骂,荀候赵伦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中间,不知何时,已然涕泗纵横,叩首道:“赵湘损兵折将,陷北凉于危境。老臣,愿以死谢罪。” “不要动不动就寻死。” 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令太监将荀候赵伦搀扶起来,回到了位置。 “陛下。” 这时,武将陈可夫也站了出来,指责的说道:“武威尚有数月粮草,姬渊就算围而不打,消耗也十分巨大。赵湘挺兵冒进,实为贪功。如今陷整个凉州于被动,如若不严惩,恐伤将士心气。” 虽然文官武官是对立的站位,但并不代表双方就是对立的。 本质上,还是勋贵和士族集团的对峙。 勋贵也有文官,士族这边也有武将。 只是说绝对的军政大权,还是掌握在钦州勋贵手中。 “那该当如何?”皇帝问。 有人道:“当降赵湘为百户,冲锋陷阵,军前效力。” 随后,夏醇上前,双手握拳,单膝跪道:“末将愿替换赵湘。” 同样是话音刚落,廷尉陈凌便冷讽道:“夏将军是觉得之前败仗打得小了,这次想来个大的是吧?” “……” 夏醇脸颊瞬间涨红,紧握拳头,怒道:“如若不胜,吾愿以死谢罪!” “夏将军之死事小,凉州被那姬渊拿了事大喔。”国子监的大学士孙康也嘲讽道。 “那你说如何?你去打!” 原本想要挽回‘败仗将军’颜面的夏醇,被如此羞辱,彻底急了。 “文臣辅国,武将戍边。” 冷眼的看着夏醇,孙司徒骂道:“你这是什么话?要老朽拿着刀枪与那齐贼厮杀,这便对了?” 孙琰一句话,就把夏醇噎死了。 低下头,不敢再行放肆。 勋贵集团也只能怒不敢言。 逆风团打不了。 “陛下,末将愿立军令状。” 但夏醇有不得不洗刷的臭名,随跪地叩首,语气颤抖。 “再议,再议。” 皇帝没有接茬,让其起身归位后,重新的继续朝会。 这就是朝会的气氛吗…… 第一次经历这个的魏忤生,感觉有点太刺激了。 这时,梁中候,后将军萧群开口道:“武威必失,朔风也不可守,臣建议将大军撤出,焚城,坚壁清野,把北凉谷地百姓都南撤,据守余下凉州。不然,也是白白损失精兵。” 明眼人看得出来,北凉已经没有守住的可能性了。 而不同于‘败仗将军’夏醇,和儿子打了败仗的荀候赵伦,梁中候是勋贵,也是名将重臣,一般不会有人喷他。 实际上赵伦也没人直接喷,但‘赵湘竖子’这话都出来了,跟辱他没有区别。 “离国公,你觉得呢?”皇帝问。 众人看向离国公,这个勋贵领袖。缓缓的,他开口道:“萧将军可以去都督凉州,在北凉可能失守后,与姬渊对峙。但朔风不可轻放,相反,朝廷还是要尽所能的救一下……不然军心失了,民心也就散了。” 他这番话说出来,勋贵们知道了,他是要赵湘死。 这跟勋贵集团想要‘保赵湘’的意见是相左的。 没错,勋贵的确是跟士族对抗,水火不容的。 但勋贵的领袖,也未必完全完全就偏袒他们自己人。 离国公需要考虑的,是大虞的天下。 为了社稷,他也可以给江南世家让利。 而知道自己儿子基本上活不了的赵伦,也不禁潸然泪下,哽咽出声。 “那萧将军任都督,陈廷尉为刺史,去拱卫凉州吧。”皇帝决定道。 ““臣遵命。”” 二人异口同声接旨。 而听到这个,孙司徒等人的脸色,虽未明显改变,但确实是舒展一些了。 地方的军政大权,勋贵和士族对半分了。 在这之前,是不太可能的。 而原刺史降职,廷尉顶上了刺史,在廷尉府任右监的孙恒,也能往前走一步。 这,就是利益让步。 “当然,朔风是不可能让的。” 大致的方略定下后,皇帝又对小战役作出指示:“哪怕难守,不可守。我大虞,寸土不让。朕也要让天下人看到,抗齐的决心。” 皇帝的这番话说完后,魏忤生走到了正中央来。 而见证这一幕的太卜令司马煜看了眼魏忤生后,又错愕抬起头,望向天子,内心一阵恶寒。 陛下,从未忘记除掉梦中逆子! 第43章 宋时安,杀?还是保? “臣,愿往朔风。” 这五个字一出来,所有人都被惊愕了。 哪怕他们有想到过今日的朝会与魏忤生有关,但从未想过,这个去送死的人,会是皇帝的亲儿子。 哪怕,他并不被皇帝所爱。 但众人又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案。 朔风已经没得救了,是一座必定会沦陷的城池,赵湘必须坚守战死。 倘若他弃城逃了,皇帝一定会痛下杀手。 一个开国勋贵嫡亲子孙,就这样被当做了祭品。 可这样,还不够显示陛下‘寸土不让’的决心,只有对败仗不可容忍的威严。 因此,皇帝的亲儿子被送上了战场。 其余人,安能坐视? 天下民心,岂能不振奋? 面对魏忤生的请缨,皇帝并未直接答应,面无表情,仿若沉思。 “倘若兵败城破,臣绝不投降苟活,一定以死以谢天下!” 铿锵的,魏忤生高亢道。 诸皇子看到这一幕,皆感到有些心惊。 作为皇帝的儿子,他们只要不犯错,这辈子都不会死于刀兵。 可是,竟然有人要上赶着去送死…… 诸皇子,对于这个魏忤生,都产生一些‘敬意’。 但那是微乎其微的。 他可以去,可以荣耀的战死,但如果活着回来…… 那,他就不能再被当成可有可无的魏忤生了。 “可。” 皇帝凝视着阶下魏忤生,仿佛毫无感情一样,道:“擢中郎将魏忤生为朔郡太守,荡寇将军。三日后,校场点一千禁军,前往朔风顶替赵湘。” 从四品,直升正三品。 仅仅两天,没有任何官职的魏忤生,一跃成为了朝廷三品要员! 这飞快的晋升速度,放在诸皇子之中,也是有些离谱的。 当然,因为他们都不是从零开始的。 魏忤生从零开始后,也即将归于零。 没有人比司马煜更清楚皇帝的心理。 最开始,他就因为一个梦,想不用任何借口就把魏忤生诛杀。 现在,倘若没有十成的把握把他置之死地,陛下又怎么可能,冒着壮大这个‘可能夺嫡杀兄’的应梦逆子呢? 司马煜这时终于意识到,这个梦的难承其重。 他正保守着,天下最大的秘密。 倘若自己没把梦带到黄泉,那一起去黄泉的,就是他全家了! “臣,谢陛下!” 魏忤生起身,谢主隆恩。 而后,退回序列。 这个决定做下后,皇帝又继续道:“夏醇,现在四月还没到,宜州暴民也已经镇压,还有几十万的流民,你过去收拢流民屯田。” 听到这个,士族们也已经猜到大势所趋了。 这一仗赢了还好,但输了,那屯田就是必定要迅速执行的。 目前皇帝说的是,在宜州这个流民四起的一州之地军屯。 但明眼人都知道,屯田之策必将推广全国,依旧会侵犯到江南士族的利益。 只是说给个心理安慰,先暂缓一年罢了。 “陛下!” 而夏醇对此却比士族们更加抗拒,言辞恳切道:“就不能让末将为萧将军麾下先锋,抗击姬渊吗?” 他心里很懂。 屯田,就是把老弱病残的兵卒再利用。 同样,也是把边缘老将再利用。 可是陛下,臣正当年啊! “杀敌是报国,屯田也是报国,收敛些心性,去做吧。”皇帝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夏醇其人他明白,治军严谨,为人宽厚,多受军中将士所爱,同时还难得的有一腔赤诚,忠君爱国。 可以说,除了老打败仗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但这个节骨眼,不能再输了。 “……遵命。” 夏醇没办法,只能接受这个任命。 同时,也被迫接受自己的人生。 有些将军屯田屯了几十年,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 不由得,对于能够牺牲报国的六殿下,他有点嫉妒了。 “那就这样了。” 把事情都安排好后,皇帝宣布道:“萧群,陈凌,去军机部等候。夏醇,魏忤生留下,其余人,退朝。” 最终,朝会就这样结束。 大殿之内,只剩下魏忤生和夏醇。 “这篇《屯田策》,还有《为赈灾事屯田五策》你拿下去看。三日,不,七日之内,你写一篇宜州屯田方略交上来。”皇帝吩咐道。 接着,司礼太监喜公公把两份策论呈到了夏醇的面前。 接过后,夏醇欲言又止。 但没办法,陛下心意已绝,他只好拜谢过后,退出了大殿。 最后,只剩下了魏忤生和皇帝。 这一对,在此前从未有过对话的父子。 “此去北凉。” 看着对方,皇帝平和道:“你有何想要的?” 魏忤生毫不犹豫,道:“臣感念陛下重用,不敢再有他求。” “那此仗胜,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知道,此战不可能胜。 “能为大虞效力,已是恩赐。” 魏忤生再一次的委婉回绝。 “你什么都不想要吗?” 皇帝眼眉微含,肃然的询问道。 问及于此,魏忤生缓缓的,跪在了地上,将头上的发冠取下。 深黑的长发,缓缓的披了下来。 “臣此去,或死无葬身之地。” 魏忤生抬起头,诚挚请求道:“祈愿陛下为臣立衣冠冢,葬于先皇嫔妃张婕妤陵墓之侧。” “可。” ……… 散朝,从夹道而出皇宫后,百官皆乘车回各自府邸。 孙司徒,找到了尚书令欧阳轲。 “孙大人。”欧阳轲连忙行礼。 孙司徒虽然贵为三公,但尚书令此乃九卿之首,是文官实权第一人,所以也没有摆什么架子,同样礼貌的回应:“欧阳大人。” “司徒这是?”欧阳轲问。 脸色一沉,孙司徒‘心胸狭隘’直接发作:“那解元在我府上之事,尚书令可知?” 听到这个,欧阳轲忍不住笑着抬起手,道:“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 “那解元,后日就去尚书台述职。”孙司徒道。 “司徒有何吩咐,请直言。” 欧阳轲表情极其认真的开口道。 “那我就不遮掩了。” 保持愤怒,孙司徒直接道:“此子过于狂傲,述职之日,定要择一穷苦偏县为令。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去苍霞,去谋他的‘大展宏图’呢?” 听到这个,尚书令作出四下张望,见没人后,严肃道:“吾知晓了,但司徒从未与我说过此话。” “老朽也不会与任何人述说此事。” 两个人,就这样达成默契。 接着互相一拜后,就此分别。 而过了一会儿,一位约摸三十五岁,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男人走了过来。 尚书郎中,于修。 “恩师,那孙司徒是否为宋时安事?”于修过问道。 “他让我把宋时安分派到苍霞。” “苍霞?”听到这个,于修自言自语道,“而刚才出殿时,崔右丞又请求把宋时安送去崇县。” 在分析完后,他不解的问道:“恩师,我们该当如何?” “等宫里再来人再说。” 说着,欧阳轲便准备上马车。 于修连忙搀扶他,将人往马车上送,并问道:“可是这两日,宫里若不来人?” “那就听他宋时安自己的。” 坐上马车后,低着头,盯着外面的于修,欧阳轲认真道:“宫里如若没有吩咐,我们既不要杀他,也不要保他。” “明白了,恩师。” 在起行前,帷幕放下了。 不过突然的,欧阳轲又掀开了帘,对于修说道:“但我观此人,或能成事。尔私下,可与之亲近。” 第44章 尚书台述职 北凉的战事军报,在朝会之后,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城中百姓,无不悲痛惶恐。 对于那姬渊,更是恐惧至极。 而六殿下要亲自带兵救援朔风县的军情,则是唯一振奋人心的消息。 “赵湘损兵折将,几万精兵阵亡被俘,现在齐贼势大…那朔风城守得住吗?” “肯定是守不住的啊,武威沦陷了,北凉谷地就无险可守,一马平川了。” “这该死的赵湘,真是个废物!” “可那六殿下从未带过兵,何以抗衡姬渊?” “就算不是对手,那可是陛下的亲儿子…就说明前方绝对不会弃城逃跑!” “是的,皇子都去守城了,看来是要与那齐贼拼一拼了。” “北凉一丢,大虞都危了,绝对要守。哪怕守不住,也要尽可能的杀敌,让齐贼损失惨重!” 现在,所有人都在讨论战事。 而宋靖的心思,则是全不在这之上。 在书房里,手指敲着书案,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他的表情,也严肃得有些可怕。 乡试不同于会试,更不是遇到重大日子,庆典所开设的恩科,朝廷的重视程度,不可能那么高。 虽说因为乡试的规模巨大,又比童试重要得多,导致它在民间引起的讨论最大,《屯田策》这种范文,还会被天下学子所集体拜读,但其含金量远不如会试。 会试和乡试在‘某些方面’,就好比国考和高考。 或者更贴切的说法,中央选调生考试和国考。 既然只是‘区区’乡试,皇帝也不会宴请学子,更不会亲自去任命官员。 毕竟天下六州,解元亚元可太多了。 所以,此事名义上是由‘尚书台’一手决定。 实际上,如若没有出现‘诞辰’事件,家中为高门大户的,都可为子孙铺铺路的。 崔氏和宋氏想的,就是让宋时安收敛心性,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任县令,镀一两年金后再替皇帝做事。 可现在,他们怀疑孙司徒会捣鬼。 不,孙司徒绝对会捣鬼,与尚书台通气。 倘若没有宫里的指令,去哪,这也就是那欧阳轲一念的决定。 不对。 还要看宋时安自己。 所以这小子…… 攥着拳头,宋靖急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动作有些犹豫,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不安。 “进。”宋靖道。 接着,江氏进来了。 低着头,沮丧着脸,看起来尤为恐惧。 这下子,可把宋靖勃然大怒了:“你不会想跟我说,他还是不回来吧!” “……”一下子,江氏就哭了起来,看着宋靖,不安的说道,“老爷,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安他,肯定是有心事啊。” 没错,他有心事。 他在想,自己做这件事情,是否会牵连家族。 因为没有与自己商量,他不敢面对,不敢回家。 他要图富贵。 可他想全凭自己的‘能力’得到富贵。 但这个混账真觉得这么简单的不回家,就能与自己切割了吗? 那孙司徒的怒火,烧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解元作甚? 宋氏,乃至崔氏,都要替你顶灾。 两个家族,不得不拿出全部的实力支持你。 他真的觉得,能成为这个‘风云人物’,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才华能力? “再不回,就让他滚蛋!” 宋靖彻底烦了。 今日,他本打算不带脸色的和宋时安好好商榷。 真的,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要和宋时安一条心了。 可是,还在自作聪明。 那小子,还在自作聪明! “老爷!” 江氏连忙的跪到宋靖的面前,恳请的说道:“时安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很快,他就会回来。” 一定会回来。 而不是现在。 也就是说,是在述职以后。 他想一个人先做决定。 然后,再来通知我。 “不用了,他再也不用回来了。” 脸色阴沉下来,流露出极端失望的眼神,宋靖冷淡道:“将宋大人的官服送过去,让他谋富贵去吧。” ……… 沉水香熏染的杭绸抚过肌肤,似冰蚕丝在暮春晨露中抽丝。 崭新的七品官袍上身,由白玉腰带收束。 铜丝的乌纱,泛着鎏光。 宋时安和朋友们说过,农村的晚上不是一片漆黑,皎洁皓月能能把大地照的透亮,但他们都不信。 午夜到凌晨的清风,徐徐拂面,侵入宽大袖袍里的肌肤,带来一阵清寒。 此时的盛安,万籁无声。 顺着天街中轴,他走到了皇城大开的正门。 两名禁军甲士长戟交叉,封住通往权力的入口。 在其静立于门下之时,一位守卫军官快步走到宋时安面前,礼貌的开口道:“这位大人,还有一个时辰才解除门禁。” “我有事要去尚书台。” 宋时安平和的回答道。 听到这个,守门军官稍作思索后问道:“那大人,可有官印或者证明?” 皇城乃盛安内城,诸多衙门机构,皆置其中。 但并非是所有官员都能够在皇城内安家,哪怕是有些五六品的‘高官’,若出自寒门,没有底蕴和财力,也只能和市井百姓一样,居住在外城。 这些官员要点卯上班,就只能提早入城。 所以这时,就需要官印证明。 当然,如果脸熟了,给守卫打个招呼也是可以直接入内的。 只是这位年轻的七品官十分陌生。 从未见过。 不过,伪装朝廷命官是不可能的。 有几个头,敢在皇城里干这种事情? “我是解元,要去尚书台述职。所以目前,暂无官印。”宋时安解释道。 “哦哦!”军官当即就明白了,抬起手,让两名执戟甲士分开,让出路来,并笑着道,“原来是宋大人啊。” “多谢。” 点了点头,宋时安与对方微微行礼:“辛苦了。” “这是下官职责所在。” 军官露出热情笑意,而后又好奇的问道:“可宋大人,此去尚书台距离甚远,您不乘车驾吗?” “不用了。” 宋时安笑了,然后朝着月光铺开的大道迈步:“我这一路,都是走过来的。” -----------------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非常不喜欢在章末说话。《我超》那本处女作,在上架前,哪怕成绩非常爆炸,也没有在章末说过一句,因为我觉得这非常影响阅读体验。 我写了一段我喜欢的剧情,我只希望大家讨论的都是书本身。 但今天不得不说一下了,不知道发生了啥,评论区一大坨来团建的,让阅读体验屌差。 正在我苦恼之时,我的bro突然建议道:要不把粉丝值发言设为1? 我超天才,一个人都没了。 当然,这也会让原本的读者发不了弹幕。但没办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觉得发不了弹幕看书没意思的书友可以养一养,等到上架之后订阅一章就能说话了。 respect。 第45章 宋时安回家了 宋靖睡不着。 就在这时,房门之外出现了轻叩的声响。 “何人?”宋靖道。 一旁的崔夫人被吵醒,迷糊的坐了起来,看着像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的宋靖,不解道:“阿吉,怎么了?” 门外的宋淦,小声道:“时安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个,崔夫人既惊讶又反感的说道,“阿吉,不是让那小子别回来了吗?” “让他走,不要让他进门!” 宋靖早就被宋时安寒心了,直接就怒道。 然而宋淦在短暂沉默后,惶恐的开口道:“老爷,他已经在正堂了。” “这宋淦真是大胆,竟敢自作主张!” 崔夫人愤怒的指着门外,感到不可思议。 宋淦原不姓宋,但这么些年在家兢兢业业,忠诚不二,所以就被赐了宋姓。 连他儿子都受到恩泽,得到了百亩良田。 可以说,他在关系上,已经算是家人了。 但他并非就是家人了。 能够得到这般恩宠,完全是因为他平日里的察言观色,谨小慎微,以及注重边界感的善解人意,才能够为家主所重。 可现在,在崔夫人眼里,他在‘不知好歹’。 “你等着。” 宋靖屏气后呼出,然后起身,披上了一件袍子,又穿上蒲鞋,欲要离开。 这时,崔夫人有些不爽的喊道:“阿吉。你不是没有儿子,策儿才是你的儿子。这宋时安在中解元后,可把自己当成宋家人了?你试想一下,要是策儿中了解元,他会这般对你吗?” “知道了,你睡吧。” 在这件事情上,宋靖罕见的并未恼怒,冷静的回应后,便出了房里。 而宋淦见其出来,连忙侧着身,在其后半个身位,提着灯笼,带他去往正屋大厅。 不一会儿后,二人到了门口。 此时的门,正是开着的。 屋里所有的燃灯,已经提前点好。 宋靖进去后,宋淦把门带上,缓缓离开了。 没走多远,刚才开门的门仆便有些后怕的说道:“叔,咱擅自把宋时安放进来…还让他去大堂,老爷生气了怎么办?” “就说全是我的主意。” 宋淦说完后,又指着对方,压低声音的冷面呵斥道:“还有,以后要叫时安少爷,不然打烂你的嘴!” ……… 宋靖进到堂屋后,便看到了宋时安侧站在一边,双手放于身前,低着头,镇定且老实。 瞥了眼后,宋靖便走到了上面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而他依旧是低着头,没有看向自己。 这点,倒像是以前的他。 在科考之前,因为害怕责备,从来都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窝囊儿子。 陛下说自己教子有方,宋靖都感觉到有些讽刺。 跟儿子处成这样,何不是一种悲凉? “君子当善藏,你确实是很善藏啊。” 讪笑一声,看着他,宋靖逐渐理解的说道:“主母生策儿晚,你又是大子,便对你处处排挤。所以凡事,你都藏拙于身,不抢宋策风头。十四岁你就考中了秀才,但那时主母嫉妒,斥责你沾沾自喜,趾高气昂,不守规矩,还对你娘恶语。于是你便自污,声色犬马,与狐朋狗友,混迹于风月场所,以此立足于宋府。” “是啊,能够做出《劝学》此作,怎么可能是不勤学苦读的庸碌之辈?” 说着说着,宋靖笑了,摇了摇头:“前两次都没中,这次等宋策参考后,你才认真起来,一下子双科第一。你是个天才啊,宋时安。” “按理来说,你这般隐忍,不应该是翅膀硬了要飞。相反,等宋策能考你才考上,更说明你想在这个家,在主母的敌意下,好好的待下去,以庶子的身份。为何,突然就不忍了呢?” 宋时安没有说话,依旧沉默不语。 “可能,你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突然不情愿了。” 盯着他那没有波澜的双瞳,宋靖猜测道:“你才华横溢,不愿屈身。二十岁了,也到了想要做出一番大业绩的年龄了。所以,你怒闯正门,你故意不归家,就是要发泄这么些年来的心中不甘。你考上解元了,揣测到圣意了,能做陛下手中刀了。因此,你不想再受牵绊了。” “你觉…你知道我偏爱宋策,哪怕你考上了解元,我也不会动用权力扶你。你就在司徒府大放厥词,你要全凭自己的努力,用命,去博富贵。” “你说你会回的,我猜是述职之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再回。或者说多年后,荣光加身了,证明自己不比谁差了,再衣锦归家。” 认可的点了点头后,宋靖抬手,尽可能的平和道:“不必了宋大人,我不享你的福了,你走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已然没有感情了。 缓缓的,宋时安走到了他的面前。 将袖中那只纯金卧虎,放在了一侧。 接着慢慢退下,转过了身,往屋外走去。 看着这只金虎,宋靖唏嘘的苦笑。 但想到对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步一步的离开如此决绝,他突然站起身,握着那只金虎,狠狠的砸了下去。 木板,当即被砸出一个槽坑。 可那宋时安,只是短暂停顿后,又继续的走了。 心彻底的寒了。 但寒的同时,还有怒。 不知道该如何释放的怒气。 而忽然的,在即将推开门离去之时,宋时安第一次的有了犹豫。 徐徐的,转过了头。 “说,把你这么些年来的恨,全都说出来!” 指着宋时安,宋靖手指颤抖道:“把觉得你受的委屈,说出来。对,主要是对我。在宋策出生后,我的厚此薄彼,让你难过了,让你恨我了,那你说出来。你不是出口成诗吗?来,骂我!有多恨我,都骂出来!” 话,已经说得很绝了。 将所剩无几的亲情,还要拿出来拷打。 宋靖,不留体面了。 但他看到,宋时安的眼里,没有一点的恨。 相反, 是不舍。 今日第一次的,他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并今日第一次的,终于开口道:“您处理公务之时,总是废寝忘食。傍晚又不想去差使下人,所以常常吃冷食,以致腹部时而绞痛……” “……” 瞪着宋时安的宋靖,在听完这番话后,瞳孔微微震了起来。 酸楚也突然从心口涌出,遍及四肢百骸,良久不知所言。 双手作揖,宋时安对宋靖深深一拜后,虽哽咽,但却尽可能清晰且镇定道:“儿此去后…望父亲保重身体…按时吃饭。” 最后两个字带着颤音说出后,不等宋靖开口,他便连忙转身,离开了家。 第46章 封官了 他可以恨,也可以怨,还可以怒。 宋靖已经接受了这段父子关系的失败。 可那仿佛毫无杂质的关心,则是让他瞬间无力。 酸醋,愧疚,涌了上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因为顾及宋家主母的情绪,不想让家里被闹得鸡犬不宁,所以从未关心过这个庶子,尤其是在宋策出生后。 原本,他觉得做得并没有问题。 所有高门大户的家主,都是这样干的。 在正妻家境厚实,性格强势的情况下,庶子受到委屈和冷淡,是理所应当的。甚至说,对于这种宿命,庶子是需要去接受的。 直到这一句关心出来。 宋时安,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委屈? 他更在乎的是作为父亲的自己? 当然,‘良心不安’在此刻的情绪中,是微不足道的。 心,咯噔了一下。 在宋时安踏出的那一刻,宋靖被一种莫名的害怕所席卷。 宋靖真正害怕的,是宋时安仿佛诀别的背影。 倏忽间,一阵夜风吹入了正房。 宋靖身旁的一盏夜灯烛火摇动后,骤然灭却。 他的恐惧,也一下子强烈的加深。 孙司徒确实是天下士族领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并非就一手遮天了。 就算是去了苍霞,作为朝廷命官,也不会轻易被杀。 宋时安与自己商榷后,若执意去那里,想要充分展现政治才能,一步到位,宋靖也不是一定会拒绝的。 甚至还会提前的动用家族资源,替他先打点铺路。 崔氏和宋氏虽然已经很显贵了,但倘能够有机会出一个年轻士族领袖,一定会全力投资,将其拱卫上去。 宋靖不答应的,不是宋时安去苍霞县任县令。 而是, 不行,那是必死的! ……… 星光不负赶路人。 徒步,在皇城走着。 宋时安在天蒙亮时,终于是到了尚书台。 而那些乘坐着马车的亚元们,已经提前到了尚书衙门门口,正一团和气的有说有笑。一见到宋时安,川剧变脸似的,脸色黑了起来。 独他清流,独他高尚。 孙恒那一天骂的话,就是亚元们此刻的心里想法。 唯有高云逸还好,见到后还浅浅的笑了下,但也没有主动行礼打招呼。 因为那天回家之后,他就被真实了。 他爹骂得有点狠。 别人出风头,你见不惯那些见风使舵的,不踩便是了,为什么要跟着吆喝。 那名气不是你的,其他人也得罪了,是不是傻逼? 已老实。 见到这些蓝色官袍的同僚们,宋时安相当随和的走了过去,对这些人主动行礼打招呼后,便顺其自然的站在了最中间,变成了C位。 大虞官服,八九品是蓝色。 六七品是黑色。 宋时安是解元,直接七品。 余下为亚元,虽然也能候补官职,有机会为县令,但品级也得从八品做起。 哪怕家里老头贵为三公,也没有一步登天的说法。 要按照流程,一步步升。 孙老登三公之位退了,孙小登才能‘登堂入室’,完成权力交接。 一门,是不可能同时出两个九卿的。 更别说两个三公了。 咋的,大虞是你家开的? 他这么丝滑的成为了各位的‘老大哥’,让所有人都相当不爽,尤其是孙谦。 那没办法,一群蓝色里面有个黑的,他哪怕往边边站,也是‘鹤立鸡群’啊。 “今日述职,解元想到哪高就啊?”韩忠辰阴阳的说道。 “那不是尚书台大人决定么?”宋时安反问。 “都‘若个书生万户侯’了,不可能待在京都想安逸吧?”韩忠辰相当聪明的用宋时安自己说过的话反问,并说,“解元有高志,得主动说啊。” 其余人,都等着看热闹。 捧杀。 就是把他捧起来,然后杀了。 历史上这种事情可不少。 你喜欢戴高帽,那你就去做人所不能。 但你要知道,‘人所不能’意味着所有人都不行。 所有人都不行,就你行? 你是什么? 当官不是写了几篇好文章就能当好的。 不然,那历朝历代的宰辅就让写诗写得最好的人去做了,可以吗? “安逸则死,自然不可能安逸。” 丝毫不需要反应,宋时安旋即回答道。 又是一波地图炮,把在场所有的,想要稳扎稳打混官场,或者靠着父亲铺的路一直走的人,给狠狠的噎了一下。 “我无大志,怕是要去国子监了,见笑了见笑了。”一人不想被架着,连忙笑着开口,并不顺应宋时安一人对‘规则制定’的暴论。 凭什么你来规定如何才是大志? “正常,正常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大志的。” 宋时安笑着压了压手,同样顺着他的话说了。让那人脸色一沉,当时就不开心了。而宋时安,接着又一转韩忠辰:“想必这一位是有大志的吧,何不与我一起前往某地述职,成就功名?” 你绑架我,那我也来绑架你。 只要敢接茬,那就跟我一起去送。 “哼!” 韩忠辰把袖子一甩,头转向一边,并不上当:“我为何与你同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 “哦!”宋时安恍然大悟,仿佛在回忆什么,娓娓道,“这位兄台的志向,好像是给孙司徒去瑶池窃百岁桃?” 这句话一出,韩忠辰一秒钟就变成了红皮鸭子。 其余人,也绷不住的笑了出来。 那些没笑的,要么就定力极强,真的能忍。 要么他是孙谦。 只觉得恶心,脸都黑了。 “谁的志向很大啊?” 说话间,尚书令带着尚书郎中于修到场,笑语的搭茬。 众学子连忙的鞠躬行礼。 而在众人低头相迎之下,他直接走进了尚书衙门。 于修则是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进来吧。” 随后,众人跟着入台。 大虞尚书台就相当于组织部,掌管所有官员的任免和升降。 是毫无疑问的文官之首。 当然,不同于唐代的尚书省,他的权力是被分化了的。 这也避免了‘权倾朝野’的情况发生。 至于目前这位尚书令,也不能够严格意义用勋贵集团和世家集团来界定。 他祖上没有从龙,不属于勋贵,作为世家虽也是名门望族,但与江南加盟的士族不同,无论是地缘还是党系。 能够在这个极其重要的位置上坐了那么些年,就是因为他的‘无党无偏’。 而在政治上,不会存在绝对的‘无党无偏’。 能够做到相对的‘无党无偏’,这便是为皇帝所信赖的理由。 尚书令就这般带着众人进了吏部院。 这是一座相当气派庄严的建筑。 分外厅和内室。 进士的任职也是在这里。 一般都是其余人在外厅等待,被任命的于内室进行会话。 ‘面试’全程,都是有宫里的太监进行随同。 宫里人不来,流程也不能开始。 欧阳轲说的看‘宫里来人’的意思,也并非是说随便来了个什么太监。 历年亚元述职,来的太监不过五品,起一个按律汇报的作用。 倘若有上面的旨意,至少要来一个够得上份量的大太监。 而在等待中,终于是来人了。 “陈公公到——” 听到这个名字,欧阳轲连忙的起身。 宫里的意思,在最后一刻,可算是踩点到了。 第47章 县令了 陈公公来了? 现场的亚元们都十分吃惊。 哪怕是进士的任免,这位大人物也未必会到。 因为这是所有太监之中,最为贵重的一位。 哪怕是三公,国公,面对他的时候,也得客客气气。 除了作为皇帝的代理人这个身份,可以时不时吹耳旁风以外,大虞的太监,也是有一些实权的。 锦衣卫可以说是他们的直接‘下属’,庞大的太监体系,也是皇帝掌控地方的基础。 几乎所有朝代的太监,都拥有极高的权力。 毕竟特殊的生理结构,导致皇帝对太监的信任会超越所有人,包括皇后和皇子。 所以他的到来,众人一下子明白,皇帝有暗示了。 “欧阳大人。” 陈宝进来后,便与主动上前,朝着他迎走的欧阳轲打招呼。 “陈公公身体无恙否?”欧阳轲笑道。 “阉宦之人有这样一个好处,寡欲清心,注意休养生息后,倒也是寒暑不侵了。”陈宝自嘲道。 “公公说笑了,倒是我这老朽越来越不中用了,看样子是要早早给他人让路了。” “欧阳大人年富力强何以言退啊?退后,何人敢当啊?” “谬赞了,公公。” 欧阳轲谦虚自损后,扶着对方,伸出另外一只手:“请。” “请。” 说着,二人走进了大厅里。 这时,众亚元已经作揖弓腰,恭敬的拜见了。 说句放肆的,陈公公只是在皇帝面前点头哈腰。 在宫外,他就是皇帝。 “孙谦公子?”陈宝问道。 “回公公,在下是孙谦。”孙谦连忙回应。 笑盈盈的端详着他,陈宝感慨道:“咱家年轻的时候就与司徒有故交,真是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英俊的面庞,真是倾倒盛安一片啊。” “多谢公公夸奖,谦不胜惶恐。” “好好好,这次中了亚元第一对吧?”陈宝认可的说道,“有乃父之风,希望你也像孙司徒一样,以父为楷模,日后能做辅国良臣,辅国大臣。” 陈公公的话,代表着皇帝的意思。 这话又说得很重。 这让孙谦这些天丢掉的面子,一下子找回来了。 “谦定不负公公盛赞,赤诚报国!” “好。” 跟孙谦说完后,陈公公看向了宋时安,脸上的好颜色一下子不见:“你,就是解元吧?” “回公公,在下宋时安。” 宋时安平和的回答道。 “你是有点才华,诗作的也还不错。” 有些冷漠的盯着他,陈公公语气尽是严苛道:“但小小年纪,毫无见识,还不配自诩清流,更不该冒犯孙司徒。醉酒耍性子的习性如若不改,终会酿成大祸。” “是。” 宋时安回应道。 听到这些话,其余人小心翼翼的看过来,哪怕是在骂他们都想骂的宋时安,他们也不由得感到心惊。 “你感念君父的心是好的,但‘欲速则不成’的道理你还不懂。” 稍微肯定过后,陈宝作出随意的叮嘱道:“是求富贵也好,还是真的想报国也罢,好好磨砺磨砺再说吧。” “是。” 宋时安依旧是平静的应承。 “欧阳大人,那我们走吧。” 很快的,陈宝又恢复了笑容。 两位至贵之人,就这样并行的去到了内室里。 留下十位亚元,等候通知宣入。 在大人物们不在之后,他们才稍微松弛一些。 而后,睥睨着这个被踩一捧一中‘踩’的宋时安,忍不住的窃喜。 尤其是韩忠辰,更是爽的快要biu出来。 但突然的,也有些得意的孙谦反应过来了。 不。 这不是在捧高自己贬低宋时安。 这是在明显的保他! 在之前,宋时安这家伙,放下了‘男儿何不带虞钩’的豪言壮语。 以至于在整个盛安,都成了风云人物。 所有人都期待,这个双科第一的解元,该如何践行自己,知行合一。 被抬到这个高度的他,必须要选择一个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就职。 不然就是夸夸其谈。 可现在,皇帝的代理人陈公公已经严肃的批评教训了,而且还给出了明确的指示——好好磨砺磨砺再说。 这个台阶他必须下,不然就是违抗圣意。虽说陈公公本人,没说过这是‘圣意’。 甚至说,他就算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其余人,也不能去嘲笑。 陈公公让他磨砺,谁敢唱反调? 看似是踩一捧一,实则是明确的偏袒——偏袒宋时安! 这就是皇帝的人吗? 范无忌被宋时安深深的上了一课,仿佛都看到了对方身上的荣光。 只要按照陈公公的意思,好好磨砺,这位只比吾等高几个名次的解元,在为官的仕途上,已经甩出了一大截! “解元宋时安,入室!” 在宣告之下,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宋时安,进了内室。 上面坐着两人,陈宝和欧阳轲。 这两座只要是沾了一点关系,便能在这天下肆意横行的巨大靠山。 而这两位,现在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谋算。 宋时安是个聪明人,不应该听不出我的意思。 那两篇文章,不是莽夫能够写出来的。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来自皇帝的肯定。 我愿意为皇帝当刀,皇帝愿不愿意使我这把刀呢? 现在陈公公告诉他了:不急,你就是皇帝的刀。而且在展露锋芒之前,会好好的打磨你,保护你。 有了安全感,就做去吧。 面带浅笑的着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红人,欧阳轲更加确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了。 尤其是在北凉这一仗输了后,屯田这个事情,陛下不仅得做,还必须要做成。 官场沉浮数十年,欧阳轲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人生几十年,把一件事情做成,那便是伟大了。 “宋时安。” 流程开始,站在二人身旁的于修开口道:“尚书台考察你两篇文章,以及个人履历后。认为你适合就职的有,司农府,军队,太守属官,主薄,地方县令。当然,对你如何任职是由尚书台提议,陛下亲自决定的,但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 “下官愿为县令。” 宋时安坚定的说道。 “地方县令空缺的,短期内主官要致仕的,降迁的,你了解过吗?”于修道,“如若不知,我可为你详说。” “下官知晓。” “那你有无想要就职的县?” 于修提醒的说道:“有些县若半年之内县令才退,你也可以说出来,去后可暂并兼县丞,官阶还是正七品。” “那县令并无退休升调的县,也可以问吗?”宋时安问道。 于修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看向欧阳轲。 欧阳轲轻轻点了下头,道:“说。” “大人。” 缓缓抬起头,看向二人,宋时安双瞳如止水般冷静开口道:“吾,愿为朔风县令。” 第48章 死路一条 朔风两个字出来,原本还带着柔和浅笑的两位大人,脸色瞬间沉了一下。 欧阳轲视线徐徐的探向了陈公公,用有些意外的眼神,表明自己事先毫不知情。 公公得去向陛下禀报,是这小子自己要去送死的。 没有人要害他。 哪怕是司徒,也只是想让此子见识一下官场的黑暗。 倘若他在那边毫无政绩,绝对不会想办法把他整死。 可宋时安,一开口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去送。 “何以如此?” 于修当即也脸黑了,当着两个人的面,批评道:“你自恃过高,目中无人,公公权当你年轻气盛,还好意的指点你。这话,你是听不明白吗?” 这番话,骂得已经相当狠了。 当然,这是出于‘要与之亲近’的好意,方才做出这唐突且直白的警告。 倘若完全没有任何好感,没有人会说这种话。 一个没关联的解元,想死就死了。 你装逼,别人大可当成笑话来看。 “谢陈公公提点,谢于大人指正。” 宋时安双手行礼,对着二人致意。接着,在短暂的沉默后,抬起头道:“时安微不足道的前半生,在轻浮放浪和自我作践中度过。二十岁了,都没有怎么出过盛安,整日与富家纨绔声色犬马。对于我大虞天下,也都是在书里看到的。” 他的语气,十分诚挚。 娓娓道来的描述,也让他们能听得进去。 继续的,他说道:“书读得愈多,愈发的感觉到,时安真是渺小。也愈发的,想要用双脚,丈量我的人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潼门关。” 平和的‘自创了’这首诗后,他的语气比陈恳又多了一丝的热忱:“这是我读了那么多的书,想象中的北凉。建功立业的心是真的,求富贵的心,也是真的。但在下,更想去亲眼去看看书中的河山。” “而不想等到沦为他国故土后,再隔山遥望。” 宋时安的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冷静。 不故作高亢,不刻意悲怆。 这时,两位大人才意识到,他只是个孩子。 二十岁的孩子,哪来什么老谋深算? 或许,真有此等‘年少不知天高’的心境。 真的,欧阳轲回首自己的二十岁,虽没有作出那首诗,但何尝没有想过——男儿何不带虞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呢? 陈宝倒没有,他十四岁就进宫了。 “去哪都是给朝廷效力,倒也没什么高下之分。” 陈公公下意识在扶手上轻轻敲手指的动作停下,看向宋时安,道:“此去朔风,除了世家贵子,还有一千禁军。那些孩子,哪个不是娘亲生的?哪个没有父亲子女?齐狼来了,每个大虞子民都会拿着锄头和叉子驱赶。你的这番心意,既不高尚,也不唯一。当然,赤诚之心是有的,也是好的。” 一般来说,宫里来的太监是没有任何权力左右亚元和进士任职的。 倘若没有皇帝的意思,那就是‘越权’。 所以,陈公公这番似乎是‘允可’的话,欧阳轲断定,也有皇帝的指示。 没错,是有的。 皇帝的确说了,要保一保他。 但皇帝也曾说过,倘若这小子真的要一朝扬名立万,当大虞最锋利的剑,斩这世间最恶毒的鬼,那就让他去。 真的有真才实学,有‘辅国能臣’的潜质,那也是朝廷之幸。 至于死了呢? 死就死了。 不重要。 原本,陈公公能够想到的,最艰难的地方,就是去苍霞那个内有民乱,外有胡夷,诸多官员哪怕降职也不情愿去的地方。 只要是把那里治好了,宋时安的提拔速度会非常迅速。 两年之内,连跳两品都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最少年意气的选择了。 至于朔风? 他只要活着回来,这一层金镀上后,将会非常恐怖。 当然,他必死。 一千禁军,也是过去填命的。 那至于六殿下? 一个连县令这种实权职务都没当过…不,是这辈子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冷落皇子,第一次就天下雄主姬渊交锋,能有悬念? “既是述职,那自然是可以畅所欲言。” 有了陈公公刚才说的话,欧阳轲便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对于修说道:“把他的话记下来,至于如何,我们再行商榷。最后,再由陛下决定。” “是。”于修点首。 然后,又对宋时安说道:“就算这个意见上报了,但朔风原县令并无失责,近期也没有降迁的调令。所以朔风县令之职,未必就是稳妥的,或许会安排其余职务。当然,正七品的品级不会变。” 高职低配,或者低职高配。 这个很正常的。 康熙朝甚至还设置过一品县令。 “在下知晓了。” 宋时安回应。 面试流程就这般结束,于修毫无感情与偏向道道:“那你下去吧。” “是。”宋时安对着三人行礼退场,“下官告退。” 而在他离开了内室后,开始了内部讨论的环节。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讨论。 正式的,要在尚书台高层集体商议后,再呈交向上的奏疏。 “公公何有意见?”欧阳轲问。 陈公公连忙笑着道:“欧阳大人决定便可,咱家岂能干政。” 稍微客套一番后,欧阳轲也便不再啰嗦了,判断道:“宋时安的诗确实是很好,到国子监治学或许能成一代大学士。” “他在国子监,怕是会消极怠工。”于修道。 “岂止是怠工?那是要辞职。” 笑了笑后,欧阳轲正经的定调道:“尚书台的意见,应该还是让他去宜州某县任职。而解元本人的意愿,是朔风县令。” 他怎么说是他的事,尚书台只管履行工作。 在于修记好后,欧阳轲道:“宣孙谦。” 接着,便由内室外值守人员大声道:“亚元孙谦,进!” ……… 孙谦起身,在入室时,与出来的宋时安擦肩而过。 二人的眼神,同锐利的刀兵摩擦。 “解元,去哪高就啊?” 有人对着他嬉笑的喝道。 除了范无忌和孙谦等人,其余人都以为,宋时安挨了陈公公的骂,只能认怂。 所以,都等着看笑话。 然而宋时安,第一次面无表情的无视了所有的人。 朝着吏部院的大门走去,双瞳之上,仿若降下了寒霜,冷若冰窖。 去北凉是必死的。 宋时安岂会不知? 但他更清楚。 能够打赢的仗,绝对轮不上他来打。 此去朔风,走的是一条地上会长出白骨的路。 走过的人,也会化作一堆白骨,被风沙掩埋。 而我, 要自地狱重生。 第49章 去朔风,建功业 “下官愿为一县丞。” 在孙谦被问及的时候,他相当直接的给予了回应。 而这也让欧阳轲有些意外。 原本他觉得,这位孙谦公子会留京任职,毕竟这个人的目标可是连中三元。 虽说中间那一元断掉了,但考中状元才是最终目标。 然而,他却想要从地方官员做起。 难不成,他也想图富贵? 不,他用图啥富贵。 他天生富贵。 面对这个回应,于修问道:“可否有想要任职的地方?” 亚元后面的是要替补,但亚元第一,直接干八品县丞是没有问题的,就算没有孙司徒的安排。 “凡是朝廷需要,下官去哪里都可以。”孙谦正如同他的名字,十分谦和的说道。 当然,这种‘谦’只会对上。 翻看着卷簿,于修对欧阳轲询问的说道:“部堂,司州邱平郡的漳县,还有一个县丞的空缺,暂时是由从九品的主薄代理。” “这个主薄政令水平如何?”欧阳轲问。 “平庸,并无如何突出。” 听到这个,欧阳轲用手轻轻捋着须,陷入思索:“那,再考察考察那位主薄吧。” 这,就是政治。 上位者的一句话,直接便将一位可能等了十几年这个岗位,好不容易有了空缺,成为了代理县丞,只要度过考核期,便可由从九品晋升为正八品的老主薄,轻描淡写的用‘平庸’两个字给抹了下去。 真的平庸吗? 一个连行政主官都不是的代理县丞,他能够做出什么政绩来呢? 这是双重标准的。 有些人提拔,需要有突出的大业绩。 而有些人提拔,只需要在岗时没有出大乱子。 “漳县县丞的话,你有何异议?”于修过问道,“也就是,是否有一些困难,关于你个人缘由的。” 古代当官并非是朝廷一句话,就把你塞到哪里的。 需要考虑的问题还是很多。 一般不会在你老家任职。 毕竟宗贼势力本来就强大,还把你设置在复活点,那不就是土皇帝了? 但也不会离家非常非常遥远,那样太不人性化了。 古代交通不便,回一趟家十分麻烦,要是家里人生大病了,隔得太远,比如好几个州的话,那等到回去都臭了。 “在下并无异议。”孙谦道。 点了点头,欧阳轲说道:“那就这样记了,孙谦,漳县县丞。” 按照要求写下后,于修道:“那孙谦你就退下吧。” “尚书大人,陈公公,郎中大人,下官告退了。” 缓缓的,孙谦离开了这里。 “这孙大人的公子,还是得好好磨练,考验一下的。”陈公公笑着道。 “公公说的是。” 欧阳轲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拿起卷薄,翻看过后,道:“哦,刚发现,漳县的县令还有半年就要告老了。孙谦公子如材优干济,确实是值得好好培养。” 并非刚发现。 县丞是代理的,县令是马上要退休的,那这个岗位,就是精挑细选出来,最有发展潜力的。 只要在任期内不出什么,比如山贼图了一个村,或者说暴民把县监牢大门拆了,里面的囚犯散是满天星,那就是最快的正八品到正七品。 这样的岗位,每一届都会有几个。 留给的,自然是那些最有背景的人。 这是相当合理的,甚至都算不上什么权力资源交换。 毕竟本来就是要给出去的,当然是择‘优’而仕。 其它亚元也是如此,不全按照成绩和才干,而是按照家世背景,逐步的分配完毕了。 其中范无忌(第三)去了军队,正八品。 高云逸(第四)下了县,做县尉,从八品。 其余的,其中有两人做了正九品的学士。剩下的,则是全部都在正九品的位置上候补着,无官可做。 当然,在一年之内,基本上都能够候补到职务。 现在就是在家领点基础工资,然后等缺了。 这样还能备考一下明年的进士。 很多人是很情愿这样的。 至于其余的普通举人,在前几天,就安排好了职务,大多数都是发散出去当吏,少数几个家里背景硬的,还是嫡子的,像宋策这种,则是能混个无实权的九品或从九品。 所以说啊,分能够考高得话,还是尽可能多考一点。 真的有用。 而把今天的任免整完后,陈公公的监督工作也就结束了。 “那陈公公,最晚明日下午之前,尚书台的委任奏疏就呈交到宫里了。”欧阳轲说道。 “还是烦请快一点。”陈公公说道。 “是急要吗?”欧阳轲问道。 这时,陈公公笑了笑后提醒道:“后日早上,去朔风的军队就要开拔了。” “…对对对。” 欧阳轲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 虽然尚书台给出的意见是,让宋时安去宜州某县,但他自己也提出了不同的意愿。倘若皇帝答应了,那他就要随军去朔风,如此时艰,当然没有精力单独护送他去一次战场。 “那咱家,就告辞了。” “公公慢行。” 就这样,目送着陈公公远去。 欧阳轲那微笑的表情,也逐步的变成松弛且平和,并叹道:“倘若让宋时安活着回来,他在官场,就势不可挡了。” “恩师,那他能活着回来吗?” 于修询好奇的询问。 欧阳轲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呢?” 稍作思忖后,于修摇了摇头:“不,十死无生。” ………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潼门关。” 复念了宋时安在述职时的原创作品后,皇帝给出了认可的评价:“朕早些年去的时候,北凉,真就如他脑海中所想象的那样。” “此等才华,确实能做个军旅诗人。” 皇帝随意而笑的感叹后,便对陈宝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吧。” 屯田,已经由那篇文章放出了讨论。 至于谁来屯田,都是可以的,有能力就行。 之所以需要宋时安,也是因为作为《屯田策》作者,拥有一些特殊的‘法理’罢了。 “陛下,奴婢观那宋时安,应该是听懂了陛下的恩泽。”陈宝小声的说道。 “他当然懂,他就是嫌升的慢了。” 皇帝早已看穿一切,并且相当冷静的说道:“想送死也可以,朕不心疼,朕连自己的儿子都不……” 话音未落,皇帝的双眼,微微一含。 不知为何,突然的,那个梦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第50章 回家吧 国信副使的儿子朱崇,司州河道的儿子陆名博,还有宋策,三个人都中了举,而且因为家里的关系,全都分配到了国子监。 虽然现在还都是吏,但过了一阵子,基本上都会被提拔为从九品,毕竟家世都相当的优渥,还是嫡子。 其实,小圈子里还有一个一起的,就是陆名博的哥哥陆清彦,但他没有考上,所以在放榜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和几人一起聚了。 经常考试的都知道,最烦的不是没考上,而是搭子考上了,你却没有。 而比这更痛苦,堪称究极难受的还有——在一起的所有人都考上了,唯独你没有。 这样就会导致,小圈子里,那个人将永远都叫不出来了。 哪怕后面考上了,心里也会挺膈应的。 其实陆清彦在这几人里,学问水准是相当不错的,仅次于宋策。但就像是之前所说的,这一次的考试题目,空有学识是不够,还要有经验。 在这种情况下,书读得太多,反倒会考虑过多。 他就是想得有点太多,所以才彻底偏题了。 相反,性格有些急躁,直截了当的陆名博反倒是出乎意料的中了。 “这国子监可真没意思啊。”走在路上,陆明博吐槽道,“才进去两天,就让我们抄书。” “那能怎么办?”朱崇道,“你以为中了个举人很了不起啊?记住,咱只是举人而已。” 某些刚考上公务员,公示都还没过的人,会有一些很美好的幻想。 恨不得把背头和行政夹克都提前准备好,想象着自己背着手,被村官拥簇下基层的样子。 而这种上了几年班就该老实的意识到——草,我就是基层啊。 举人同样如此。 哪怕是年纪轻轻的举人,优点也只有一个,年轻。 “同样是举人,还不如去哪个下面的县里,混半年后当个从九品的教谕,那也能掌管一县的生员教育啊。” 想到现在做的事情,陆名博再一次的牢骚起来:“国子监的九品,那比咱护城河里的王八还多,见谁都得低个头。” “你还没九品呢,就在这里大放厥词,小心让监里的师兄听到了,狠狠揍你。” 朱崇揶揄过后,也有些慨叹的说道:“不过还是得考个进士,不然咱这以后,全靠老爹的话,官也做不大啊。” “进士你也敢想?我邻里那个大哥,小时候也是被叔伯们称作神童的。后面进了司农府,一直考到了快四十岁,都还没考上呢。”陆名博摆了摆手,不太做指望。 现在的举人,全国加在一起,有好几千人,哪怕其中绝大多数都专心从政,没有在备考。但每一届的会试,也有近千人报考。 而录取的人数甚至不到三十。 谁敢言只要努力,定能考上? “景明能考上吧。”朱崇笑着道。 宋策虽然笃定自己一定会中进士,但面对朋友吹捧,他还是叹息了一口气:“我这次亚元都没中啊。” “要是咱景明中亚元了,那说不定就能够娶到孙司徒家的小女了。”朱崇打趣道,“毕竟年岁相仿,而且景明也相当俊秀倜傥啊。” “说到这个,你家那个……” ‘庶子’两个字还没出来,记起来上次因为说过宋时安不守规矩被宋策暗怼了,陆名博便把那两个字咽了下去,道:“中了解元,你父亲会给他安排吗?” “我不知道。” 宋策摇了摇头,对这件事情的掌控基本上没有。 甚至,他都不知道宋时安现在在哪里。 然而当众人在街道上边走边说时,迎面恰好就遇到了从尚书台出来的宋时安。 正七品的黑色官袍,那般的‘耀眼’。 三位身着吏服的公子在比拟之下,没有了一丝的富贵。 甚至,另外两人还有些紧张到露怯。 “是景明啊。” 看清是几人后,宋时安笑着打起了招呼。 “见过宋大人。” 朱崇连忙的行礼。 一旁的陆名博也跟上,对宋时安老实的行了个礼。 平时背地里口嗨一下也就罢了,吏遇七品官不老老实实的说敬语,想作甚? “景明的朋友啊,二位好。” 见状,宋时安做出掏袖的动作,对宋策问道:“出去玩的话,身上钱够吗?” 偶遇弟弟和同学逛街,登dua郎的装成社会人的样子,给弟弟零花钱请客jpg。 但也不是真给零花钱。 哥没有钱。 “我钱够的。”宋策说道。 “那要记得请朋友吃饭哦。” 宋时安把手从空袖里掏了回去。 “嗯嗯。”宋策点了点下头,有些犹豫的看着他。接着,对另外两人说道,“你们先走,我马上来。” “那好。”朱崇答应,而后和陆名博一起对宋时安行礼告辞,“宋大人,我们就先走了。” “嗯好,二位去吧。” 宋时安笑了笑,看起来非常的有亲和力。 他已经过了看那种‘别人骂他一句,他就要杀人全家’小说的年龄了。 那天陈公公对着自己一顿叼,于郎中也黑着脸喷他,日后他起势了,难道要报复他俩吗? 今日受的辱,就一定要全部都还回去吗? 况且那一顿骂,还是为了保他。 只是说的,有点重了而已。 真正的装逼,是一种态度。 概括为两个字:余裕。 “你还不回家吗?” 在二人走后,宋策突然的问道。 自己与这个兄长,其实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矛盾。 宋策,也从未侮辱轻视过他一次。 之所以两个人在宋府并未有过接触,也只是照顾母亲的情绪。 但正因为没有憎、恶、嫌,而又忌惮于母亲,不能与之接触,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几次,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有些尴尬。 尴尬的,主要是年龄小的宋策。 “这个啊……”被问及后,宋时安糊弄道,“这两天有点忙,等忙完了就回家。” “如果你是担心父亲生气而不敢回,不用这样。” 宋策看着他,说道:“我想,他已经不生气了。” “行,谢谢弟弟,我会尽快回去的。” 浅笑的点了点首,宋时安应承道。 “嗯好。”宋策说。 宋时安侧身道:“那你去找朋友们吧,我先走了。” 宋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动身离开。 然而,在经过宋时安身边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语气有些认真道:“虽然不知道你述职的内容,但我猜,你想去的应该是苍霞这样危险的地方。如果是的,你一定要与父亲商榷。” “我知……” “我与你保证,你一定会得到家族的庇护。” 打断宋时安,宋策笃定道。 他明白,宋时安因为与父亲微妙的关系,不愿涉及到家族。 所以这句话自己说出口后,他的顾虑会少很多。 这番话,宋时安感到意外。 接着,他微笑的看向了宋策,道:“景明一向寡言,哪怕是与朋友一起,也时常沉默。那一日进贡院前,你主动说起‘北方与齐的战事或可了解’,是因为这是父亲私下与你所押的题,你那样说是想让我也听到,对吧?” 被问及后,宋策表情并无波澜。然后缓缓的,他点了下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