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祈福祖宅 三江镇固安村。 烈阳高照。 宋启山熟练的用镰刀快速收割稻谷,风吹日晒的胳膊,呈现极其健康的古铜色。 而不是周围那些佃户一般晒的黢黑,好似从炉灶里钻出来。 比常人更加高大健壮的体格,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爹,喝水。”八岁的女儿宋念云双手捧着粗茶瓷碗。 待宋启山接过瓷碗,她又踮起脚尖,拿毛巾帮着擦汗。 茶水算不上多高档的东西,微微泛苦,却最是解暑。 宋启山张大嘴巴,一口气喝的干净。 同时看着四周数十亩地,堆满了粮食,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回想魂穿此地至今,已有十数年,当真是时光如梭。 前一世当牛做马也没赚几个钱,最后为了救落水儿童被淹死。 这一世生来便是个小地主,数十亩田地,又与青梅竹马的妹子成了婚。 两儿一女,好的不能再好了。 近两年风调雨顺,田里的收成愈发好起来。 宋启山心里想着,应当能让“祖宅”再添几块砖瓦了。 所谓的祖宅,并非一家人住的宅院,而是自穿越时便在心神中显现的一片天地。 最初的时候,只有一根木梁。 爹娘过世,宋启山继承家业后,将田地租给几个佃户,并亲自沤肥,下地。 粮食越来越多,银子也越来越多。 每次有了收成,心神中的天地便会多些东西。 从一根木梁,变成两根,三根…… 尤其儿女出生的时候,更是会多出砖墙,屋顶这些大件。 到如今,那片天地已经建起了一间平房。 宋启山明悟,这间房代表着家族真正的祖宅。 家族一切发展,无论钱粮,人口,乃至武力增加,都会壮大祖宅,从而激发各种神异功能。 比如田地的收成有所增加,除了他带来沤肥技术外,还有一部分祖宅因素。 只是那些佃户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是自己努力劳作的结果。 这些年来,宋启山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心想壮大家族,可惜妻子身子骨弱,时隔数年才怀上第四胎。 闺女宋念云晒的小脸通红,浑身是汗。 接回瓷碗后,小丫头看向周围仍在劳作的佃户,不解问道:“爹,咱家有这么多佃户,还有长工,短工,为何您和大哥,二哥他们还要亲自下地干活呢?” 豆大的汗珠在烈日灼烤下,根本擦不尽。 宋启山抹了把汗水,随手甩在田里,弯腰抱起一大摞稻谷,朝着不远处的平板车边走边道:“自己下地干活,一方面可以知道收成究竟如何。二来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正因为咱家不缺吃喝,才更得亲自干点活,吃点苦,起到锻炼心性的作用。” 宋念云抱着数斤重的茶壶跟在后面,念叨着:“可您从不让我下地啊。” “你是爹的心肝,哪能干这种粗活,有你大哥二哥在呢。”宋启山呵呵笑着道。 壮大家族,少了闺女这一手也不碍事。 说话间,旁边冒出颗脑袋来:“爹,你也太偏心了。虽说我也不舍得小妹累着,可这话听起来咋都不是个味呢。” 已经快到宋启山下巴的健壮少年,扛着一人高的谷堆,大汗淋漓,步伐却很是轻快,正是宋启山的大儿子宋念丰。 宋启山瞥了他一眼,道:“你比小妹多吃几年饭咋不说呢。” 宋念丰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宋念云嘻嘻笑着,很是主动的过来要从后面帮忙托起稻谷。 宋念丰嘴上说爹偏心,却不动声色的快走两步,没让妹妹碰上那扎人的秸秆。 小妹皮肉嫩的都能掐出水,万一给扎着了,多让人心疼。 放满了一整车稻谷,宋启山冲着田里喊了声:“二宝,回了!” “哎,来了!” 十二三岁,比宋念丰矮半个头的少年,抱着一大捆稻谷往这边跑。 结果脚下被泥块绊住,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他却毫不在意,起身呸呸两口吐出泥沙,再次抱起稻谷跑来。 “二哥,摔伤没?我看看!”宋念云连忙迎上去。 “摔一跤而以,不碍事,你哥我连石头都能撞碎呢。”宋念顺说着,嘿呦一声把稻谷甩上车。 明明膝盖被磕出了血迹,却毫不在乎。 抓了把泥土胡乱抹在伤口处,便和大哥宋念丰一块推车。 宋家这俩小子,多年来跟着宋启山下地干活,相比其他地主家的孩子,皮实的很! “回家吃馍馍喽!”宋启山一边吆喝着,将板车上的绳索挎在肩头,如老黄牛般用力拉动。 地里还没忙活完的几家佃户,看着一家四口迎着夕阳离去,个个都羡慕的很。 十里八乡的人,都说宋启山是怪胎,哪家地主还亲自下地干活啊。 他们羡慕的是,宋启山命好,生来就是地主。 随便干点事,就能让人高看一眼。 哪像自己,同样风吹日晒,却也只是勉强混个温饱罢了。 拉着装满稻谷的板车,回到三间房的宅院。 房子是宋启山成婚时盖的,到如今也有十几年,经历风风雨雨,看起来有些斑驳。 偌大的院子里,种了一颗石榴树,搭了一座葡萄架。 除此之外,便都是被夯实多年的平地,用来晒粮食。 听到车轮压过门槛的声响,手里拿着锅铲,挺着大肚子的谢玉婉,从灶房里出来。 她模样称得上秀丽,相比之下,好似塞了两颗香瓜的身段,更引人注意。 这些年来,谢玉婉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身材,总能让夫君爱不释手。 看到父子三人装了小山般的稻谷,累的满身是汗,她连忙跑去从水缸里捞起一颗西瓜。 切开后,端到几人面前。 宋念顺刚要拿,可看到宋启山和宋念丰正忙着把稻谷搬下车,摊平在院子里。 他连忙收回手,跑去一块干活。 爹和大哥都没吃,自己可不能没规矩。 谢玉婉没有劝说,这些规矩都是宋启山要求的,必须严格遵守。 用夫君的话来说,咱们家现在门户虽小,可将来指不定要成豪门望族呢。 现在不守规矩,等以后再去守就难了。 父子三人合力,稻谷很快放置妥当,只等拉来石磨碾压。 谢玉婉趁机喊着:“过来吃口瓜,歇一歇。” 宋念云拿了块西瓜,跑到宋启山跟前,双手递去:“爹。” “好闺女。”宋启山接过西瓜,摸了摸宋念云的脑袋夸了句。 宋念云眼睛笑的好似月牙儿一般,虽然无论做什么事,宋启山都会夸她做的好。 哪怕打碎家里的瓷碗,也从未责怪过。 但她还是希望能多做点事,这种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宋念丰和宋念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手一块西瓜,跟狼崽子一样咔嚓咔嚓狂炫。 “吃慢点,没人跟你们抢。”谢玉婉满脸无奈。 宋启山对儿子的要求很严,吃饭一粒米都不能剩,盛多少就得吃多少,还规定了时间。 以至于俩儿子从小到大,吃饭就跟饿狼一样。 到了宋念云,却要她细嚼慢咽,不着急。 不爱吃的,那就不吃。 至于规定时间…… 什么时间? 宋某人眼里,没有时间。 然而宋念云乖巧听话,两个哥哥也对她百般呵护,倒从未因为偏心的事闹过矛盾。 拿了块西瓜递给宋启山的同时,谢玉婉道:“方才稳婆来过,说看着大概再过几日就要生了,问你想好给孩子取名字没。” 宋启山三两口把西瓜啃干净,接过毛巾擦干净手,然后朝着妻子肚皮摸去。 感受着小东西在肚子里踢蹬着,他乐呵呵的道:“不是说好了吗,儿子就叫宋念守,闺女就叫宋念月。” “听说镇上黄老爷家新办了私塾,请的是一位老秀才,有几家都报名了。等农忙结束,要不要让几个孩子也去试试?”谢玉婉又问道。 宋启山毫不在意的道:“一个老秀才能懂什么,未必有我教的好,不去。” 谢玉婉点点头:“这倒也是。” 在她看来,这绝非夫君自吹自擂。 虽说自己的见识不算多,可附近乡镇里,她还真没见过几个如自家夫君懂这么多的。 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起码很多时候所说的道理,所做的事,都能令人眼前一亮。 尤其著写的《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虽不能让孩子成为指点江山的栋梁之才。 但在做人这一块,真是没得说。 而且夫君说的也很有道理,学做事,先学做人。 感受着宋启山那只粗糙大手在肚皮上摸来摸去,粗犷的脸庞充满慈爱和期盼之色。 谢玉婉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过了会,宋念丰和宋念顺已经把家里的老灰驴和石磨碾子拉了过来,沿着院子开始碾稻谷。 谢玉婉则去了灶房做饭,留下宋启山坐在葡萄架下,看宋念云默写《弟子规》。 说是看,实际上心神已经落入那片奇异空间。 不起眼的平房伫立其中,如先前预料的那般,今年开始收粮食后,房顶的瓦片再次添了几块。 还差些许,便能齐全。 灰色砖墙中间,寻常木门敞开。 再往里看,有几道身影,正是宋家老少五口。 只不过唯有他自己是木质雕像,端坐于正中间。 妻子谢玉婉和三个儿女,立于身旁,身影模糊不清,更不用说拥有实体了。 宋启山走上前去,与木质雕像合而为一。 随即睁眼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无异样。 说是雕像,实际上融合之后,便是自身。 除了能自由活动外,摊开的掌心更有一缕微光晃动。 “今年的吉光,似乎比去年又多了些许。”宋启山暗想着。 没有太多犹豫,他来到妻子谢玉婉的身影前。 和现实中一样,谢玉婉的身影挺着大肚子。 宋启山抬手虚按在其头顶,心中默念:“祖宅庇佑,让我妻子谢玉婉生产顺利,母子平安。” 淡淡的微弱光芒,自他掌心流出,落在了面前的身影上。 现实之中,还在做饭的谢玉婉,只感觉身子莫名流淌着一股暖意。 连腰间酸痛感,都减弱了不少。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外面,两个儿子牵着驴和石磨,正忙活着。 虽热的满头汗,却神情坚毅,不曾叫苦。 不远处,丈夫和女儿一个看,一个写。 夕阳余晖透过葡萄架的叶片缝隙,如金点洒落在父女二人身上,那一幕万般温馨。 谢玉婉笑了笑,伸手抚摸着高挺肚皮。 “你爹,你大哥,二哥,三姐,可都等着呢。” “快点出生吧孩子,你一定会喜欢咱们这个家的。” 小家伙似听到了母亲的话语,在肚子里蹬蹬踢了两脚作为回应。 心神空间里,宋启山看着儿子和女儿的身影。 犹豫了下,他率先走到大儿子宋念丰身前,同样抬手虚按,默念着:“祖宅庇佑,让我儿宋念丰根骨健壮,茁壮成长。” 接着是二儿子宋念顺:“祖宅庇佑,让我儿宋念顺根骨健壮,茁壮成长。” 拿着铁叉扬稻谷的宋念丰和宋念顺,先后感觉到身体里的气力似多了一些。 手里更有劲,精神头也更好。 兄弟俩呼喝出声,愈发的有干劲。 扬起的碎屑随风飘散,留下粒粒金黄稻谷。 最后才是在现实中相当偏爱的闺女宋念云:“祖宅庇佑,让我女儿宋念云聪明伶俐,美貌……” 话音顿止,宋启山改了说辞:“样貌秀丽,才思敏捷。” 太漂亮了不好,容易被别家的狗崽子惦记。 聪明就不一样了,不容易被骗。 正在默写《弟子规》的宋念云,正咬着笔头苦思,忽然福至心灵。 原本想不起的那个字,猛然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她脸上一喜,笑眯眯的继续书写起来。 心神空间里,宋启山坐回了原位,闭上眼的同时,心中默念着。 “祖宅庇佑我宋氏蒸蒸日上,年年丰产,大吉大利!” 掌心微光在全身流转,而后窜起,落入房顶的木梁之中。 木梁上出现一道明显的岁月纹路,变得更加结实有质感。 同一时间,宋家的几十亩田地中,都隐隐有了一丝变化。 只是这变化要日积月累才能察觉,非常人所能知晓。 这就是宋启山所说的吉光,也是祖宅这几年激发出的一种能力。 一家人,连同资产,都在无声无息中得以提升。 一两年看不出端倪,时间久了,便是滴水穿石的效果。 离开心神空间,再次睁开眼后,宋启山看到正奋笔疾书的女儿,不禁微微一笑。 这次的提升,只是上半年的收成,下半年还有一场。 而且第四个孩子即将出世,到时候祖宅应该就能彻底完整。 从心神中接收的信息,可以肯定到时候会激发出祖宅的第二项能力。 是什么暂未可知,但冥冥中,有很好的预感,想必相当不错。 宋念云已经写完最后一个字,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字漏字后,才拿起来对宋启山道:“爹,快看我这次默写的怎么样!” 宋启山早已看了个遍,却还是装模作样认真审查一遍,然后才做出惊讶姿态:“竟然一个字都没错!怎会如此厉害?” 宋念云喜笑出声,拿着纸张跑去给大哥,二哥炫耀去了。 “全对?厉害啊!” “还是小妹聪明,难怪爹那么疼你,咱们家莫非要出个女状元了?” 俩兄弟跟亲爹学的神似,情绪价值提供满满。 宋念云也不差,喊着大哥二哥才是真的厉害,能帮爹干那么多活。 看着兄妹三人如此融洽,宋启山脸上的笑容更盛。 只等第四子出世,日子就更好了。 第2章 少年的计较 烈日的余晖终于落下,堂屋里,一家四口坐在桌前。 桌上有酒有肉,酒是宋启山亲自酿的。 以三种粮食发酵而成,还用了这个世界没出现过的蒸馏技术。 虽说与前世那些大酒厂不能比,却比一般的酒铺好上甚多。 宋启山将之取名为“郎酒”,说是男儿郎喝的酒。 实际上,也有缅怀前一世的意思在内。 宋启山对吃的最是看重,尤其认为孩子该多吃肉,才能长的壮实。 谢玉婉拿来牛眼泡酒杯,也就是所谓的一钱杯。 宋念云立刻跳下凳子,跑过来抢去母亲手中的酒壶:“我给爹倒酒!” 酒壶不算大,也不算重,她依然小心翼翼的倾斜着,倒了满满一杯,几乎要溢出杯沿。 “太满了,快洒出来了。”谢玉婉提醒着。 “不碍事。”宋启山乐呵呵的摸摸闺女脑袋,夸奖道:“好闺女。” 宋念云嘻嘻笑着,同时又有些好奇问道:“爹,酒好喝吗?” “你尝尝?”宋启山说着,拿起筷子在酒杯中微微蘸了下。 宋念云毫不犹豫的张嘴,结果筷子一入口,就被那股子辛辣味道呛的直咳嗽。 “好难喝……” 看着闺女小脸皱的好似棉花团,宋启山乐的哈哈大笑。 旁边宋念丰和宋念顺俩兄弟,看着父亲的酒杯,也有些心动。 他们一个十四,一个十二,都到了对大人世界最好奇的阶段。 虽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宋启山从来不介意孩子多去尝试未曾接触的新鲜事物。 当然了,前提是保证自身不会受到伤害。 见这兄弟俩眼巴巴的瞅着,宋启山便让谢玉婉又拿来两个牛眼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丁点。 “你们也尝尝。” 兄弟俩喜滋滋的双手接过,白酒的味道刺鼻,他们不管不顾,一口喝下。 下意识想咳嗽,可转眼看到一旁好奇盯着的小妹,俩哥哥硬着头皮死死撑住。 宋念顺更是学着宋启山的模样,哈出一口气:“好酒!” 其实他懂个屁,只是宋念云看的眼睛一亮,忍不住夸赞道:“二哥真厉害!” 宋念顺一脸骄傲,当然厉害了,谁让自己是哥哥呢。 “再喝点不?”宋念云抱着酒壶,一脸期待的看着大哥和二哥。 宋念丰和宋念顺顿时头皮发麻,这味道他们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又不好意思承认。 好在谢玉婉看出来了,笑道:“你们都喝完了,让你爹喝什么。” 宋启山也知道小孩子尝个鲜就算了,不能多喝,便笑着让宋念云把酒壶拿回来。 看着宋启山一口酒,一口菜。 待他暂时放下筷子,谢玉婉习惯性的摸着高挺肚皮,道:“今年收成不错,家里的余粮和银子又会多一些。你看,要不要再盖一间屋子?” 宋念丰和宋念顺兄弟俩,现在住在一间屋里。 虽说是俩男孩,但终究快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凑合。 所以谢玉婉想着,再盖间房子,这样就不用挤着了。 瞥见正给宋启山剥花生的闺女,谢玉婉又补充道:“回头新房子让云儿住,二宝住云儿那间就是了。” 宋念顺并无异议,反倒满脸喜色,终于要有属于自己的屋子了吗! 每天和大哥挤在一张床上,听他磨牙打鼾放屁,折磨死个人。 偏偏早上起来,大哥还要说磨牙打鼾放屁的是他,真是气人! 宋启山咬过闺女递来的花生米,牙齿和柔嫩指尖擦过,让宋念云咯咯笑着:“爹不准咬人!” 宋启山乐的心里像淌着蜜一样,还是闺女好啊,知道给自己剥花生。 哪像那两个臭小子,就知道干饭! 听见谢玉婉的话,宋启山接口道:“我想过了,这房子也住十几二十年了。与其新盖一间凑合,不如全部重新盖,也花不了太多银子。” “何况老四也快出生了,总要给他预备一间吧。” 宋念云立刻高兴的喊着:“我还要住在爹娘旁边的屋子!” “好好好。”宋启山应声。 宋念丰和宋念顺就没那么多要求了,有新房子就是好事。 见宋启山已经有了主意,谢玉婉便不再多言。 在她眼里,这个家只有宋启山才能做主。 这时候,门口传来笑声:“宋启山,怎么喝酒也不喊我,亏哥哥我从城里回来,还想着给你带烧鸡呢。” 宋启山抬头看去,只见穿着绸缎长袍,身材偏胖的男人正踩着满地稻谷走来。 身后是同样身着绸缎,画着淡妆的夫人,以及一个高高瘦瘦,和宋念丰差不多大的少年。 此人名叫江宝瑞,也是固安村的一个地主。 不过他家良田六十亩,比宋启山的四十亩多了五成。 两人同为地主家的儿子,从小玩到大,也算关系不错。 宋启山连忙起身,带着一家人迎上前去。 “我还以为你进城享福,不回来了。” 江宝瑞呵呵笑着,进了门,把手中用油纸包起来的两只烧鸡递去。 “这不想着给你送吃的,顺便讨口酒喝。” “好说,好说。”宋启山接过烧鸡,喊着:“婉儿,看看再弄点什么来,我陪江老哥喝几杯。” “婉儿挺着大肚子,回头摔着碰着可如何是好,我来就是了。我去把烧鸡给你们撕一撕,先凑合喝着。”那妇人说着,从宋启山手里拿了烧鸡。 谢玉婉怎好意思让客人独自忙活,连忙跟上去。 而那高瘦少年,则冲宋念丰和宋念顺挤眉弄眼,带着迫不及待的炫耀口气:“走,出去给你们长长见识。” “啥见识?”宋家兄弟俩不解其意,却还是跟着出去了。 “爹,我也去啦。”宋念云道。 “去吧,别出院子就是。” 看着嗯嗯出声,蹦蹦跳跳跟着哥哥出门的宋念云,江宝瑞露出些许羡慕之色。 “还是你家婉儿肚子争气,让你有儿有女。不像我,就一棵独苗。” 宋启山给他倒了杯酒,笑道:“咋不说你家地比我多呢。” “这倒也是。”江宝瑞哈哈大笑。 整个固安村,比他家大的地主不是没有,起码宋启山不是。 院子里,江宝瑞的儿子江云庆随意踢了几脚地上的稻谷。 “你们家还自己晒粮食呢,我们家好多年前就不晒了。你们哥俩到现在还跟宋叔下地干活?瞧这一身晒的,黢黑!” 江云庆高高瘦瘦的,皮肤算不上嫩,但比起宋念丰哥俩,确实白的多。 宋念顺不乐意的道:“下地干活咋了,我爹说了,自食其力,当为好汉!” 江云庆嘁了声,只觉得毫无道理。 没苦硬吃,受那罪做什么,还不是因为宋家的地少,怕哪年没收成吃不起饭? 少年人的心里,总是喜欢比较的。 压过别家一头,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乐趣。 宋念丰年长两岁,要比弟弟稳重些,见江云庆不断把脚下稻谷踢开,便皱眉道:“你说的长见识,就是让我们看你糟蹋粮食?” “这才多点粮食,全拿去喂猪也算不上糟蹋,也就你们家小门小户的当回事。” “我爹说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跟过来的宋念云喊着。 江云庆虽然上过几天私塾,却从未听闻过这首诗,不禁嘟囔道:“辛苦的是那些穷佃户和长工短工,关我屁事,也就你们家喜欢自讨苦吃……” 见宋家兄妹三人都有点不高兴了,他这才稍微收敛,呵呵笑着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知道我这次进城干嘛去了吗?” 兄妹三人都被他搞的有点扫兴,但本着两家关系不错的份上,宋念丰还是干巴巴的问道:“干嘛去了?” 江云庆那张削瘦的脸庞,露出得意表情:“拜师!我爹花一百两,让我拜了风雷拳为师,你们没听过风雷拳吧?那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多少人想拜师都没门路。” 三兄弟的确没听说过风雷拳,他们最远也只是到附近的镇子上,还没进过城。 听着江云庆描述城中繁华,又听他拜高手学艺,不禁有些心生向往。 只是一百两银子……也太多了吧,若让爹拿这么多银子带他们拜师,恐怕不行? 江云庆指着宋念丰和宋念顺,呵呵笑着道:“来,你们俩谁先上,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学的拳法!” 宋念丰有些犹豫,倒不是怕,而是他身材健壮,江云庆瘦的跟麻杆似的。 前些年也不是没较量过,抓起来就能轻松摔地上。 小时候闹着玩没事,可如今大了些,便不想让对方太难看。 倒是宋念顺见江云庆炫耀个不停,心里憋着一口气,当即跳过去:“我来!” 第3章 输和赢 江云庆也不在乎宋念顺比自己小两岁,身子微微压下,扎开马步。 一手握拳藏在腰间,一手伸直做推掌状,而后道:“来,让你先出招。” 宋念顺未曾学过武,哪懂什么招不招的。 但江云庆的傲气,他能感受的到。 哪怕面对比自己高一头,拜江湖高手为师的人,宋念顺也不曾有半点畏怯。 反倒心里憋着一口气,非要把江云庆摔趴下才行! 他嗷一声冲上去,毫无章法的莽撞,让江云庆心中更加轻视。 然而当宋念顺抓住他手臂的时候,江云庆只感觉好似被钳子钳住。 身体更是不由自主的向上,他顿时又惊又恼。 这小子怎如此大的力气! 眼看着就要被直接摔倒,江云庆也不藏着掖着了,嘴里大喝出声:“吃我一招风雷拳!” 喊的起劲,其实就是一拳打在宋念顺的腰间,同时脚下横扫,再借势一推。 宋念顺被推翻在地,吃了一嘴稻谷。 却跟没事人似的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要来第二回。 江云庆连忙喊道:“你已经输了!” 宋念顺瞪圆了眼睛,这就算输了? 江云庆微微昂头,努力学着城中师父的高人姿态:“我手里若有兵器,你此刻便是死了,懂不懂?” 明明半大小子,哪里能学的出风轻云淡,只显得不伦不类。 灶房里,谢玉婉看到儿子被推倒,不禁有些担心。 名叫徐彩菊的妇人也探头看了眼,见是自己儿子占了上风,便笑呵呵的道:“孩子闹着玩,由他们去吧。庆儿练了武,手里有分寸,伤不着的。” 谢玉婉嗯了声,徐彩菊一边撕扯烧鸡,一边道:“话说回来,你这身衣裳穿好些年了吧?宋启山也真是,这两年收成不错。虽说不比我们家那么多,可在这十里八村的也算凑合了,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媳妇,给你买几件好看的新衣裳?” 谢玉婉连忙为夫君解释道:“他说过要给我买来着,但怀了身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买来也穿不着。” “你呀,就替他开脱吧。宋启山有你这么好的媳妇,真是他们老宋家烧了高香。” “不过宋启山也还成,除了好喝点酒,不嫖不赌,就是见识少了点。” “我跟你说啊,这次进城,我们可真是开眼界了。城里的东西,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好。别说你家了,就算我们家在那,也不算什么角。” 谢玉婉默默的听着,她哪里会不懂徐彩菊在显摆。 有心想反驳两句,比如宋启山的学识并不比谁差,就算镇上王老爷家请的老秀才,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但随即又想起宋启山说过的话,智者不争,仁者不忿,勇者不败。 想说服别人,时间和事实才是最好的手段。 见她不吭声,徐彩菊更是兴致盎然。 把烧鸡撕开装盘后,端出灶房。 宋念顺还在和江云庆争执,死活不承认自己输了。 你说有兵器我就死了,可你有吗? 你没有,那我凭什么就死了! 江云庆也说不出个道道来,这些话都是听师兄们讲的,他哪懂啊。 当即转头对徐彩菊告状道:“娘,你看宋念顺,啥都不懂还非要跟我争辩,没见识的土包子!” 谢玉婉听的眉头微皱,谁能喜欢自己孩子被人如此贬低呢。 徐彩菊也似乎察觉到她有点不高兴,便拉了江云庆一下,道:“顺子比你小两岁呢,你让让他就是了,走,进屋吃烧鸡去。” “我才不要他让,明明是他怕了!”宋念顺不服气的喊着。 “我能怕你?我师父可是风雷拳,鼎鼎有名的高手,一百两银子拜的师。你师父是谁?有师父吗?”江云庆立刻反唇相讥。 见俩孩子争的面红耳赤,一副要真打起来的架势,谢玉婉连忙过去把宋念顺拉开。 宋念顺刚挣扎两下,就被大哥宋念丰呵斥道:“别乱来,小心娘的肚子!” 宋念顺连忙停了动作,只是心里委屈的很。 这么大点的孩子,正是心气盛的时候,当即眼眶发红。 谢玉婉只得安慰两句,宋念云也跑过来,拉起宋念顺的手道:“娘,二哥真没输,明明就是云庆哥不敢跟他打了!” “我知道的,二宝天天跟着爹下地干活,怎会摔不过别人呢。”谢玉婉摸了摸宋念顺的脑袋,宽慰道:“人家是客人,要注意分寸。” 宋念顺低着头,没有吭声。 委屈的事,哪是三两句话就能开解的。 但他终归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有些事确实不能闹的太过。 许久后,醉醺醺的江宝瑞被徐彩菊扶了回去。 见宋念顺还盯着自己,江云庆微微昂头,如骄傲的公鸡离去。 谢玉婉过去关了院门,回来后便看到宋念顺低头站在宋启山跟前。 “没打过人家,觉得委屈了?” 之前虽在屋里陪江宝瑞喝酒,但院子里的事情,宋启山也听到看到了。 宋念顺抬头,立刻就要解释。 宋启山淡声道:“你倒了,他没倒,那就是输了,有什么好委屈的。” “夫君……”谢玉婉走过来,欲言又止。 宋启山明白她的心思,儿子这会已经憋屈的快哭了,可他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们要记得,做人做事,要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鲁莽行事。若有把握还是输了,就得总结自己输在哪,怎么赢,而不是娘们唧唧的在这抹眼泪。咱家的水缸足够满,用不着添水。” “爹,云庆哥学了功夫,二哥又没学。如果二哥也学了,肯定能打过他!”宋念云替哥哥辩解道。 宋启山看了眼闺女,又将视线放在宋念顺身上,道:“我相信你二哥能打过江云庆,但江云庆是谁?不过刚入门的毛头小子,在他上面还有更厉害的师兄,师父。他师父难道就是天下无敌吗?” “这世上总有你现在打不过的人,若连自己为何输,如何赢的道理都想不通,那才叫蠢。” 宋念顺一把抹干眼泪,猛然抬头道:“爹,我明白了!是我输了,可我以后一定会赢回来!” 宋启山听的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脸蛋:“行,能想明白就是好事。” 真懂假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份劲头。 道理么,迟早会明白的。 谢玉婉问道:“夫君可是想让大宝二宝也去学武?” 宋启山转头看她,反问道:“你们在灶房里都聊啥了?徐彩菊是不是跟你说,在城里见识了多少好东西,显摆她一家子穿的绸缎,你连件新衣裳都没有?” 谢玉婉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宋启山笑道:“因为江宝瑞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这一家子今天来,就是跟咱们显摆来了。” “六十亩地的田产,一百两银子拜师,五两一身的绸缎。” “那又如何呢?各家各户,谁不天天比来比去,不稀奇。” 宋启山把宋念顺用力搂在怀里,道:“来日你赢得了他江云庆,爹也必然能赢过别人,有信心不?” 宋念顺从父亲怀中挣脱出一只手,握成拳头用力挥动:“有!” “哈哈哈,好儿子!”宋启山用力揉着,把宋念顺揉的好似鸡窝头一般。 村中小路上,徐彩菊和江云庆,一左一右扶着江宝瑞。 想到之前的事,江云庆忍不住道:“娘,你说宋念顺咋就那么没见识呢,又死犟,都没法跟他说道理。” 徐彩菊道:“你宋叔天天就知道种地,哪像咱们家没事就往城里跑,没见识实属正常。不过你也别仗着学了武功,就欺负那兄弟俩。你爹可说了,宋念云那小妮子不错,以后说不准要讨来给你当媳妇呢。” 江云庆撇嘴:“我才不喜欢那种没见识的丫头片子呢,以后娶媳妇,肯定要从城里找,村里的我可看不上。” 徐彩菊嘴唇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 城里的媳妇,怎么着都比村里的说出去好听。 儿子若真能在城里娶媳妇,她可开心的很。 至于宋家,最多算个备用选择。 ———————— 月朗星稀。 后半夜,宋启山正睡着,突然感觉胳膊被抓的死疼。 睁开眼,便听到谢玉婉急促的呼吸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谢玉婉发出有些痛苦的声音:“夫君,我,我好像要提前生了。” 宋启山心里又惊又喜,二话不说便跳下床,一脚踹开旁边房门,惊醒了两个熟睡中的儿子。 “大宝快去喊稳婆来,你娘要生了!二宝赶紧去灶房点火烧水!快!” 第4章 祖宅的新能力 炎夏的夜晚,依然酷热难耐。 宋启山坐在院子里,周围还有数名佃户,都是听说谢玉婉要生产,主动来帮忙的。 妇女已经跟着稳婆进了屋子,男人们则留在外面。 宋念顺和宋念云,扒着窗户要往里看。 四十多岁的稳婆开了一丝缝隙,低声呵斥:“别窸窸窣窣的,扰了娘娘可没好果子吃!” 这里的稳婆接生,总会在窗口放上一尊名为临水娘娘的神像,以示平安顺利。 据传临水娘娘得仙人教化,懂符箓之术。 在乡时曾持剑数斩大蛇,为民除害。 当朝皇后难产时,还曾幻化前往运法助生,使皇后平安产下太子。 皇帝闻奏后大喜,当即敕封她为“都天镇国显应崇福大奶夫人”,自此成了助产神明。 宋启山知晓这个世界有修仙者存在,但大多高高在上,不与凡俗亲近。 是否真有庇佑百姓的仙神,也很难说。 宋念丰过去把弟弟妹妹拉了回来,不准他们再去看。 屋子里传出谢玉婉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宋念丰顿时眼眶发红。 不让弟弟妹妹们看,可他自己又何尝不为母亲担忧。 宋念云更是直接掉起晶莹泪珠,跑来扑进宋启山怀里,哽咽道:“爹,娘说她好疼。” “爹,娘不会有事吧?”宋念顺也过来问道。 宋念丰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瞪眼道:“说什么狗屁话呢,赶紧吐两口唾沫!” 宋念顺也反应过来,连忙朝地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以示没说过这话。 宋启山轻拍着闺女的后背,又给她擦去眼泪,宽慰道:“放心吧,你娘有上天庇佑,必然顺顺利利。” 一旁的中年佃户,半恭维半感慨道:“这么多家生产的,唯有东家能稳坐院中,不动如山。” 另一名佃户煞是不解,问道:“东家难道真就一点也不担心?” 似觉得这话和方才宋念顺有点像,那佃户又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担心是人之常情,东家竟能如此淡定。” 宋启山微微摇头,道:“君类古井,波澜不起,实则内有乾坤。何况秦稳婆经验丰富,我夫人又有天命庇佑,无需太过担心。” 几个佃户听的纷纷拱手,恭维道:“都说东家没上过私塾,可这出口成章,学问一点也不比那些读书人差。” 宋启山笑而不语,没有接茬。 过了会,只听屋内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同一时间,宋启山感到心神震动,冥冥中有种非同一般的感受。 他立刻明白,必然是心神中的祖宅因第四子降世,发生了某种变化。 只是现在并非沉浸心神查看的好时机,他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带着三个期盼已久的儿女走上前去。 没多久,秦稳婆抱着用薄褥子包起来的婴儿开门,见到宋启山便笑道:“恭喜宋老爷,贺喜宋老爷,又得了一位公子!” 几个佃户也连忙跟着道喜,宋念顺和宋念云好奇的踮着脚,打量还没睁眼的四弟。 唯有宋念丰只瞥了眼四弟,便不停朝屋里看去,想知道母亲现在如何了。 宋启山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拿出,几个佃户一人分了一两,给秦稳婆五两。 毕竟前后几个孩子,都是经秦稳婆的手,每次尽心尽力,母子平安,很是出了番力。 在固安村,这样的喜钱也算不少了。 分了红包,宋启山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进屋。 床上,谢玉婉满脸苍白,虚弱的躺在那。 见宋启山来了,她下意识要起身。 “娘!”宋念云快步跑过来,扑在谢玉婉身边再次落泪。 “好事情,哭什么,见过你小弟没?”谢玉婉摸着闺女柔顺的发丝问道。 “见了。”宋念云抽了抽鼻子,道:“好丑……” 谢玉婉微微一怔,不禁失笑出声。 新生的孩子还没长开,皮肤褶皱堆在一块,自然显得丑。 宋启山抱着孩子坐在她身边,宋念云很乖巧的让出了位置。 “夫君……” “辛苦了。”宋启山毫不避讳的低头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 这个世界的思想多半封建传统,没几个像宋启山这样光明正大的。 秦稳婆和几家佃户的妇人都看的直笑,让已经生了四个孩子的谢玉婉,依然觉得羞涩。 但感受到丈夫的疼惜,心中又跟着甜的像蜜一般。 几个佃户不方便进来,站在门口问道:“东家可给小公子取了名字?” “已经取了,就叫宋念守。”宋启山回答道。 “守家报国,这名字好!” “我看东家的意思是,守住祖业,是对这孩子有大期望啊。” “说的啥话,念丰少爷才是长子!” 几个佃户争论着,宋启山不置可否,只拉着妻子的手说些贴心话。 不久后,三十岁左右,名叫贺周知的地主来了。 进门就冲宋启山道喜:“哥哥,嫂子,恭喜啊!这是我给小侄子准备的金锁。” 谢玉婉连忙道谢:“来就来了,何须如此破费。” “应该的,没有宋老哥,我这会还不知道在哪要饭呢。”贺周知笑呵呵的道,过去把金锁放在孩子襁褓上。 贺家跟宋家隔了半个村子,早些年曾是固安村首富。 两百亩良田,万贯家产。 结果贺周知的爷爷和爹,两代人都好赌,祖宅输没了了,连田产都要输干净了。 这爷俩输急眼跟人打起来,被当场打死。 当时贺周知年少,赌场那边买通官府,打算不了了之。 是年仅十九岁,刚刚继承家业的宋启山,联合周边几个村子的地主跑去找县太爷。 硬生生从赌场那要回了二十七亩地,还帮贺周知爹和爷爷下葬,忙前忙后。 从那之后,贺周知就把宋启山当成亲大哥。 如果宋启山说要他家的地,都会毫不犹豫的把田契送来。 当然了,宋启山不会做那种事。 随后,江宝瑞一家也来了。 得知宋启山又多了个儿子,江宝瑞那叫一个羡慕,转头就冲徐彩菊嚷嚷。 “瞧瞧人家的肚子,再瞧瞧你!搞什么名堂!” 徐彩菊心里有气,心想你只怪地不好,咋不说自己锄头没力气呢。 当着外人的面,她可不敢真说出来,只能憋着火赔笑脸。 这时候,宋念顺跑到江云庆跟前,握紧了拳头。 江云庆比他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心中暗自警惕:“你要作甚?” 他还以为宋念顺不服气要打架,谁知这小子干脆利索道:“先前是我输了!” “啊?”江云庆愣了下。 宋念顺下一句,又变得斩钉截铁:“但我以后一定会赢你!” 说罢,他扭头就走了,留下江云庆站在原地感到莫名其妙。 认输就认输,说什么以后会赢。 做梦呢? 现在打不过我,以后更不可能打的过! 很快,同村的其他几家地主也相继到来,为宋启山贺喜。 他们中绝大多数的田产,都比宋家多,只有寥寥两家逊色。 这两年宋家的田产收成颇丰,四十亩地堪比从前五十亩。 宋启山不藏私,沤肥技术谁来教谁。 以至于即便有人眼红,也没什么话可讲,反而得谢谢他的慷慨。 所以其他几家地主来了后,最多也只是和江宝瑞一般,顺带显摆下最近增长的见识,教育宋启山应该多出去走走。 别整日窝在家里当老农,没什么出息的。 手握八十亩田产的陆家陆河同,比宋启山长了一辈,半开玩笑道:“真想当老农,干脆把你们老宋家的地,卖给我算了,以后保准让你们种个够!” 当地主的,谁不想手里的田产更多一些。 这种话,别人可不敢轻易说,容易闹红脸。 宋启山呵呵一笑,道:“卖地暂时没想过,陆叔以后若想卖田产,倒是可以来找我。” “那你可就别想了,我们老陆家蒸蒸日上,怎可能卖地。”陆河同笑哈哈的道。 宋启山也笑了笑,没再接话。 来了这么多人,自然不能让人直接回去,便打算宴请几桌。 贺周知主动请缨去镇上帮忙喊人,采买。 “这小子从他爷爷和爹下葬后,就跟在你屁股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佃户呢。”陆河同打趣道。 田产最少的人,在地主圈子里自然地位也最低。 这话有点贬低贺周知的意思,但也是实话。 贺周知不是没听过,但从来不在乎。 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他分得清。 “周知是个晓得感恩的人,也算当年没白帮他一把。” 有一搭没一搭和这些地主聊着,宋启山悄然沉入心神之中。 进入心神世界,眼前的一切,果然如预料那般发生了变化。 祖宅彻底完整,青砖红瓦,焕然一新。 就连门上都挂起了金色牌匾:宋氏 走进屋内,除开先前熟悉的身影外,谢玉婉怀中,多了一个小婴儿。 宋启山过去看了眼小儿子,微微一笑。 而后,与雕像合为一体。 睁开眼的瞬间,屋内变得更加不一样。 只见一条又一条的灰色丝带,在几道身影头上,如水母般飘荡。 宋启山好奇看去,只见闺女宋念云头上的丝带写着:“愿爹爹永远不生白发。” 再看一条:“娘也不生白发。” “大哥要长的比爹还要高大,不不,比爹矮一点点好了。” “二哥早点学武哦!” 宋启山一条条丝带看过去,心中已有明悟。 这就是宋念守出世后,祖宅激发的第二项能力了。 祈愿! 第5章 那一年 每一条丝带,都代表着自家人如今的愿景。 宋念云是专心给爹娘哥哥许愿,自己一条也没有。 宋念顺的愿望有两条:“想和爹一样高大!” “打败江云庆!” “倒是合他的性子。”宋启山笑着看向大儿子宋念丰,共有三条。 “等那风雷拳的拜师银子再降一些,让爹带我去学武。” “让娘的身子再好一些。” “小九能做我媳妇就好了。” 宋启山看的一怔,随后笑骂出声:“臭小子,才多大点就想着讨媳妇了。” 略微想了下,宋念丰愿景中的“小九”,并非固安村的人,而是镇上王老爷家的闺女。 样貌不错,知书达理的,先前去镇上曾见过一面。 没想到就那一面,宋念丰便惦记上了人家闺女。 不过那丫头应该只比宋念顺大半岁,满打满算才十三岁,暂时不去考虑。 最后,宋启山看向谢玉婉的愿景丝带,却是有些讶然。 因为只有一条。 丝带上写着:“愿与夫君白首偕老。” 宋启山看向了身形模糊的妻子,仿佛依然能看清那张温婉面容。 依稀记得两人成婚之夜,掀开红色盖头后,她抬起羞如桃花的脸蛋。 “夫君……” 宋启山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这一生,唯尔足矣。” 众多丝带中,有少部分的边角呈现淡淡的红色印记,代表着这条愿景目前可以实现。 实现的方式,自然是通过吉光。 祖宅两项能力,一是赐福,二是祈愿,都要靠吉光完成。 扫视那些有红色印记的愿景丝带,宋启山思虑片刻后,来到宋念顺身影前,取下写着“打败江云庆”的愿景丝带。 掌中仅存的吉光流入丝带中,使之散发淡淡金光,再凝聚成薄薄一页纸。 无需用眼去看,宋启山脑海中已经出现了内容。 【混元无极桩功】 总纲篇 混沌未分炁自生, 虚无立极守中庭。 形骸放浪归天地, 一念空明万法清。 再往下还有身形篇,呼吸篇,心法篇,收功诀四项。 虽说是宋念顺的愿景,但作为家族之主,宋启山反倒是最先明悟所有内容的。 只是单纯的桩功,并不足以完成宋念顺的愿景。 宋启山看向那些变成纯灰色,不再有红色印记的愿景丝带。 思索片刻,得出答案。 上回给家族赐福庇佑后残余的吉光太少,若足够多,给的便不仅仅只是桩功了。 还可能包括武道功法,招式等等。 换个角度来说,只要吉光足够,家人的愿景便都可以实现。 哪怕想要立地成仙,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了,那种愿景想要实现,需要的吉光恐怕也是个天文数字。 “看样子除去子嗣人口,还是得继续努力增加资产,壮大家族才行。”宋启山心想着。 心念一动,纸张化作光点落入宋念顺的身影中。 院子里,正帮忙搬椅子的宋念顺在原地站住。 双眼先是充满惊讶,接着便是惊喜,随即欢呼出声跑了过来。 “爹!爹!” 听着儿子激动的呼声,宋启山睁开眼睛。 看见宋念顺兴奋模样,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爹!我得了一篇功法!”宋念顺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发生的事情。 方才好似有神明天降,脑子里突然多了名为混元无极桩功的功法,玄妙至极。 他第一时间,便想和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旁边坐着嗑瓜子的江云庆,听的嗤声道:“顺子,你想练武实属正常,可也用不着这样骗人吧。实在不行,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啊。” “谁骗人了,我真得了一篇功法,不信我背给你们听!”宋念顺说着就要背出来证明自己。 陆河同捋着斑白胡须,笑呵呵道:“宋启山,你这儿子行,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啊!” 听起来像夸赞,实际上却是说宋念顺明明在撒谎,却面不改色。 宋念顺又急又气,脸色涨红。 宋启山摆摆手,道:“无需背诵,爹相信你。而且爹方才脑子里也多了篇功法,或许是祖先庇佑显灵了。” “真的!?”宋念顺眼睛发亮。 “当然是真的,混元无极桩功是吧?”宋启山道。 宋念顺哇了一声,还以为爹是逗自己玩,没想到竟真能说出那篇功法的名字。 旁边江宝瑞忍不住失笑,道:“宋启山,你们爷俩真够行的,合起伙来蒙人是吧?罢了罢了,就相信你爷俩好了。” 陆河同跟着道:“得,那我也信了。” 其他几个地主,纷纷附和。 只是看脸上的表情,显然不会真的信。 宋启山哪会和他们计较这些,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借这件事说出来,以后就算真在武道一途有进展,也不会显得太突然。 不久后,贺周知从镇上请了厨子和伙计,还有大量食材。 宋启山人缘不错,宴席还没开始,越来越多的村民,乃至外村人都赶来道喜。 从原本计划的三五桌,逐渐扩到了十几桌。 如此热闹到了晚上,众人酒足饭饱才离开。 贺周知忙到了最后,宋启山将他送到门口。 “回去陪嫂子吧,我自个儿回去就成。”贺周知道。 “嗯。”宋启山犹豫了下,还是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娶一个吧。就算不娶本村的,外村也行。” 贺周知笑了笑,道:“哥,你知道的,我答应过要等她。”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不知生死,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宋启山皱眉问道。 贺周知把他当亲哥哥,他也把对方当成亲弟弟看待。 很多年前,贺周知在村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 然而偶遇洪水爆发,那姑娘被冲入河中,至今生死未卜。 贺周知如今三十岁,依然未曾娶妻,哪怕有人介绍黄花大闺女,他都不多看一眼。 痴情归痴情,在宋启山看来,实在有些固执。 贺周知抿了抿嘴唇,清瘦的脸上,眼皮微微垂下,声音略重了些:“她在河里挣扎的时候,喊过周知哥救我。” “洪水很急,我被吓到了,没敢下水,就那样看着她被冲走。” 这个命运称得上坎坷的男人抬起头,看着宋启山刚毅面容,脸上的笑容勉强,又显得十分苦涩。 “一声又一声的周知哥救我,每天晚上都在耳边响起,时刻不停。” “若这一生等不到她回来,那就是我该还的债。” 宋启山叹气道:“若有一日她真回来了,你未必还是现在这般想法,毕竟都那么久了。” 贺周知没有辩解,只摆手道:“或许吧,哥,时候不早了,我回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宋启山没有再劝说,只静静看着他走。 十岁开始家道中落,多年来遭受村里人耻笑。 三岁稚儿路过他家门口,都敢做鬼脸喊上一句烂赌鬼的儿子。 青梅竹马的女子也被洪水冲走,运气好似从来不肯分给他半点。 宋启山微微叹气摇头,关了院门。 贺周知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关闭的院门,隐约能听到宋念顺和宋念云的声音。 一家人其乐融融,何其快哉。 贺周知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渴望,这样的日子,梦寐以求,却又可望不可及。 转回头,他继续向前走着。 略显单薄的身形,在月光下形单影只。 于乡间小路,仿若孤寂的野狗。 第6章 得失利弊 屋内,宋启山把儿女都喊到一起。 孩子们似乎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个个满脸兴奋,唯独抱着婴儿的谢玉婉有些疑惑,不知道爷几个要做什么。 宋启山默写下了混元无极桩功的通篇口诀,一人发了一张,连谢玉婉也不例外。 随即道:“此乃祖上显灵,于我和二宝脑中传下的一篇功法,日后便是咱们家的桩功基础。先跟我念几遍,然后再教你们怎么练。” 宋念顺高兴出声:“爹果然没骗我,真有祖宗显灵!” 宋念丰有些羡慕的看着弟弟,咋祖上显灵没落在自己身上呢。 宋念云则夸赞道:“爹和二哥好厉害!” 宋念顺嘿嘿笑起来,谢玉婉抱着孩子犹豫问道:“夫君,那我……” “你跟着背就是,过两日再练也不迟。”宋启山说罢,开始诵念总纲:“混沌未分炁自生,虚无立极守中庭。形骸放浪归天地,一念空明万法清。” 几个孩子,连同谢玉婉一起,也跟着念出声来。 “混沌未分炁自生,虚无立极守中庭。形骸放浪归天地,一念空明万法清。” 一遍又一遍,郎朗诵念声绵绵不绝。 待几人都念熟了,宋启山才开始演示桩功。 “身形篇,顶悬虚空引真灵,足踏九宫接地根。膝含松意龙虎隐,胯开三寸定乾坤……” 谢玉婉不方便下床,只能怀抱襁褓,看着丈夫教导孩子。 她眼里尽是欢喜,看向宋启山高大身影的时候,更带着浓郁至极的崇拜之色。 虽说是祖宗显灵,可也是夫君灵气逼人,否则何来祖上福荫呢。 怀中小儿子已经熟睡,偶尔皱着面皮踢蹬两下。 谢玉婉轻轻拍打着,看儿女认真学习桩功,心中不由升起一个念头。 连祖宗都传下功法了,说不定日后真能成豪门望族呢。 想到这,她不由多出几分笑容。 那样的日子,实在太有盼头了。 自这一日之后,三个孩子除了下地干活,学习道理之外,还要每天练习混元无极桩功至少一个时辰。 宋念丰和宋念顺不必多说,本就想学武,自然不会落下。 而即便是家中最受宠的宋念云,也从不叫苦。 每天跟着哥哥练习桩功之余,宋启山又给她从镇上请了一位落榜多年的老秀才,一个月十两银子,专门教导琴棋书画。 这事瞒不住别人,很快便在十里八村传开了。 得知宋家爷俩祖宗显灵,传下功法,有人信,也有人怀疑。 这种事古往今来,也不是没发生过,不算太引人注意。 反倒是宋念云学习琴棋书画,让不少人笑话。 在那些人看来,宋家不过拥有四十亩田产,哪怕小小的固安村,都算不上大地主。 山窝窝里,哪能飞出凤凰呢。 想学人家镇上员外老爷,养个大家闺秀出来,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 哪怕同村的几家地主,也是一样的看法。 江宝瑞甚至上门,劝宋启山人言可畏。 何必花这冤枉银子,还惹人笑话。 宋启山自然不会听劝,只回了句:“休言万般皆是命。” 到了过年的时候,宋家门上,更贴出了一副对联。 上联:休言万般皆是命 下联:莫道三餐不费心 横批:柴米通天 贺周知来过年的时候,看到这对子,站在门口许久。 宋念顺搓了搓手上残留的米浆,笑嘻嘻问道:“贺叔,我爹这对联咋样?字是小妹写的,好看吧!” 贺周知命运坎坷,宋启山常教导他,要多看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整个固安村,论田产,贺周知是最少的。 但论书籍数量,却是最多的。 每年收成一大半,都用来买书了。 如今看了二十年书,虽未曾考取过功名,让不少人嘲笑,说他白费功夫。 但实际上,贺周知还是有点水平的。 最起码,他能看出这幅对联中的蕴意。 听到宋念顺问,贺周知微微点头,感慨道:“我读书二十年,读出来的道理,不如你爹这一幅对联深远。” “当然,那可是我爹!”宋念顺颇为自得的道。 正说着,院里传来宋启山的声音:“周知来了?” 贺周知连忙提着年货进去,正见宋启山在院中张贴福字。 “福”被故意倒着贴,意味着“福到了”。 谢玉婉抱着半岁的宋念守站在旁边,贺周知上前拱手:“哥,嫂子,过年好。” 宋念云手里抱着一大摞福字,蹦蹦跳跳过来:“贺叔,看到我写的字没?好看不?” “好看,比刚学的时候大有长进。再练几年,说不定要成一代名家呢。” 这话倒也不算纯粹的恭维,宋念云虽只学了半年琴棋书画,但她态度足够认真,也十分聪慧。 尤其下半年秋收之后,更是突飞猛进。 连那位负责教导的落榜老秀才,都时常夸赞宋念云天资过人。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最近桩功练的如何?可曾偷懒?”宋启山问道。 那篇混元无极桩功,也给了贺周知一份,着实没把他当外人。 贺周知回道:“半年来日复一日,不敢有半次偷懒。如今觉得龙虎精神,大有奇效!” “那就好。” 贺周知随即好奇问道:“听说哥哥把那老秀才给辞了?” 谢玉婉无奈道:“你哥说老秀才老眼昏花,看不出他闺女的通天本事。其实就是因为人家说云儿是女儿身,没法考取功名。” 这是事实,朝廷不许女子做官,世人皆知。 宋启山贴好了福字,又从宋念云手里抽出一张,由宋念丰涂抹上米浆,再贴到窗户上:“官道是道,却也只是世俗所好之道。以男女之身定将来,思想狭隘,误人子弟,不要他还回银子已经算客气了。” 谢玉婉冲贺周知使了个眼色,掩嘴偷笑。 说是这样说,谁不知道你宋启山见不得人家说闺女的不是。 贺周知却点头赞同道:“哥说的不无道理,不考取功名,并不意味没有成就。不说数百年前的才女流芳百世,就看眼前,便时常听闻有女仙御剑而行,岂是功名所能比拟。” 谢玉婉摇头道:“你呀,就替你哥说话吧。” “此言非虚,实乃肺腑之言。”贺周知认真道:“方才看大哥张贴的那副对联,好一个柴米通天!思虑许久,逐生豪情,想问大哥一声,我若去考取功名,可否?” 宋启山停下动作,转头看他,笑道:“你读书二十载,不说满腹文章,起码不比那些酸秀才差。想考便去考,将来若真能做个大官,说不定还要指望你来照顾一二。” 贺周知犹豫道:“只是我如今三十有一,年纪有些大了……” “怕考不上让人笑话?”宋启山问道。 贺周知的确有这样的顾虑,然而宋启山却又道:“村里人对你笑话的还少了?虱子多了不怕痒,考不上,最多让他们再笑话一阵。可万一考上了,谁还敢再笑话你?得失利弊,你不会自己衡量下。” 贺周知听的眼睛微亮,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这些年被人笑话的够多了。 真考不上又能如何呢,不会再差了。 若考上了,谁还敢在他门口吐唾沫,喊烂赌鬼的儿子? 贺周知眼神逐渐坚定,深吸一口气,再次拱手行礼。 声音如铁石相击,掷地有声! “那就听大哥的,开春便去报考!” 第7章 功名 开春之际,万物复苏。 贺周知果然去报了春考,只是以他的年纪,自然引得不少异样目光。 对此,贺周知早有预料。 他遵循宋启山的嘱咐,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写自己的文章。 时值梁国新皇登基,对科举十分注重。 近两年哪怕只参加县试,题目也有不小难度。 再加上后面还有府试,州试。 要连过三关,位列一等,二等,才算考中秀才。 以至于许多郡县每年过关人数,屈指可数。 初次坐在考场上,贺周知自然有些紧张。 等考卷发下来,看到上面的题目:“教化百姓当以礼还是以法为先?”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题目,紧张的劲头反倒松弛下来。 手持毛笔,思索片刻后,贺周知挥毫写下:“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洋洋洒洒数百字,引经据典,一挥而就。 待写完后,他拿着考卷走出去,才知自己是第一个交卷的。 负责县试的,乃临安县的县太爷。 看到贺周知过来交卷,这位二甲进士出身,却在临安县十年没挪过窝的县太爷,眼皮微微上挑。 “如此之快,岂非儿戏?” 贺周知知晓对方身份,连忙拱手行礼:“回大人的话,学生并非儿戏,已认真作答!” 县太爷温修文伸手接过考卷,微微扫了眼,随即轻咦出声。 原本靠在木椅上,如今身子却不由自主直了起来。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他一边看,一边轻声念着。 贺周知不敢问,也不敢走,只能在那站着。 许久后,温修文看完了整篇文章,却没立刻说话。 又过了会,他才抬头看向贺周知。 “此前并未见过你,为何到了这个年纪才来参加县试?” 贺周知虽然从他的表情,看出县太爷对自己的答卷应该算是满意,却也不敢怠慢,回答道:“学生以为天下人才济济,所以一直在家读书,直至今日方敢来搏一搏前程。” “人才济济?”温修文下意识嗤声。 若真是人才济济,他这位二甲进士,又怎会在临安县待十年之久。 十年来,临安县在他的治理下,民风朴素,税收圆满。 功劳未必有多大,却也算得上佼佼者。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得。 那些尸位素餐的老爷们,已经把位置占了。 而他又抹不开脸面同流合污,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留在这里。 温修文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凭着真才实学,当真上不去? 如今看到贺周知的文章,他顿时回想起当年参加殿试的场面。 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何曾想到如今这番境地? 想到这,温修文的兴致不禁有些落下。 将考卷放在桌上,他看向贺周知,随意摆摆手。 贺周知再次拱手行礼,而后离去。 温修文则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才陆陆续续有考生交卷。 有些卷子只扫一眼,便知道一塌糊涂。 字写的似蚯蚓在爬,文不同,理不顺,看了只觉得污眼。 能入目的,寥寥无几。 “一群不学无术,樗栎庸材!” 将最后一名考生的试卷直接扔在地上,温修文已经气的天灵盖都要冒烟。 他实在不明白,怎会有人连题目都看不懂,就敢来考取功名! 让你写礼法,你写什么生财之道? 若非考生都回去了,温修文真想把作卷之人喊来狠狠打几板子。 这时候,他似想到了什么。 在一堆卷子下翻了翻,最后拿出贺周知的那篇。 字迹工整,文通理顺。 先前粗看一次只觉得还算不错,如今细细品味,温修文不禁挑眉。 “有点意思。” 再看一遍。 “很有意思!” ———————————— 固安村。 宋启山带着俩儿子正在除虫施肥,虽是春季,父子三人依然忙的满头大汗。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江云庆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大笑出声:“宋念顺,还跟着你爹种地呢?这样你得什么时候才能胜过我?” “别说没告诉你,这俩月师父又教了我厉害招式,已能打败几位师兄,可比去年厉害多了!” 宋念顺已经满十三岁,练了大半年桩功,体格壮实程度又有所提升。 反观江云庆,虽比之前壮实了一些,却还是称得上瘦。 听到江云庆在那叫嚣,宋念顺冲他挥舞拳头:“有本事你下来,咱们摔一跤,看我胜不胜的过你!” 江云庆嗤笑出声:“我可是正儿八经学拳的,岂能跟你在泥地里摔跤,那不也成泥腿子了。” 说罢,他钻回马车车厢,把宋念顺气的咬牙。 车厢内,江宝瑞无奈道:“你怎么总跟那小子较劲。” “我就看不上他家没多大见识,还自以为是的模样!”江云庆哼了哼:“爹,我已经很客气了。否则真去跟宋念顺比试两招,还不把他打的狗啃泥!” 江宝瑞摇摇头,觉得儿子最近学武有长进,似乎有点过于张扬了。 但想想年少轻狂,自己年轻时不也一样,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田地里,宋念顺抓起一把野草撕成几段,满脸愤然:“胆小鬼,不敢下来跟我比试,否则非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宋启山的声音传入耳中:“戒骄戒躁,来日方长。” 宋念顺转头看他,耷拉着脸道:“爹,还得多久啊,咱家就不能去城里找人买一门功法吗。” 桩功虽好,却没有功法和招式,只能用来打基础。 他如今的力气,都能扛起百十斤的石头小跑一段,远超同龄人。 哪里明白混元无极桩功的厉害之处! 这个年纪,只会想着爬树都要比人快,怎能忍得了。 宋念丰过来踢了他一脚,道:“急什么,爹不是说了,只要咱们认真做事,说不定哪天祖宗又显灵,传授功法招式呢!” 宋念顺撇撇嘴,低头继续干活,嘴里嘟囔着:“老祖宗也太磨叽了,直接一下全都给不得了。” “大侄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贺周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近前。 宋启山看过来,笑着问道:“这么快就考完了?考的如何?” 贺周知道:“看那位县老爷的脸色,应该还凑合,至于能不能继续参加府试,就不清楚了。” “当然能!贺叔,你以后要是真当大官了,可不能忘了我们啊!”宋念顺咋咋呼呼的喊着。 贺周知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你们。” 有村民路过,见到贺周知,纷纷半开玩笑道:“呦,这不是贺官人吗,啥时候当状元啊?可别忘了请我们喝酒。” 村里人对贺周知参加春考一事,多半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看书时间长咋了,真有考功名的本事,何至于耽误到现在。 尤其得知贺周知是受了宋启山“怂恿”才去的,更是在背地里把两人笑话个不停。 一个想当官老爷,一个想养出大家闺秀。 果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十数日后,县城来人,敲开了贺家的门。 那一日后,全村人都知道了。 县太爷看上了贺周知的文章,要亲自带他去参加府试。 第8章 穷,是有道理的 光阴似水。 眨眼的功夫,两年时间飞速流逝。 农忙时节,满身腱子肉的宋念丰,牵着黄牛,拉动犁耙,将一块块泥土翻转开来。 年满十七岁的他,如今个头只比宋启山矮一点点,却也比寻常人高大的多。 配上那古铜色的肌肉,视觉冲击力强的很。 再加上继承亲爹那副刚毅面容,浓眉大眼的。 连偶尔经过此处的几个同村妇人看到了,都会下意识停步,指指点点,掩嘴偷笑。 同样壮实,个头稍矮,脸上还带着点稚气的宋念顺,则把翻出的石头挑出来扔进竹筐。 堆满了,便背起倒进河沟里。 来回将近三里路,上百斤的竹筐背在身上,他连气都不多喘一下。 十五岁的宋念顺,并未比两年前沉稳多少。 看到田边妇人,敢大着胆子喊:“光看有什么劲,我大哥老实的很,摸两把他保证不生气。” 妇人被调笑的口干舌燥,心跳加快,不由啐了声,掩面而去。 宋念顺哈哈大笑,背着竹筐欢快的回到地里。 宋念丰好气又好笑的道:“你真是越来越没正形了,什么话都敢说。” “她们敢看,我干嘛不敢说。”宋念顺无所谓的道。 宋启山对子女的教育,向来采取只要不伤天害理,不害人害己,什么事都可以做的态度。 在他看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过多束缚,并不适合下一代的培养。 宋念顺对此番道理深以为然,从小捉鱼摸虾,就属他最在行。 宋念丰摇摇头,不打算和二弟争辩。 一手牵着黄牛,另一只手则搭在黄牛背上。 年仅三岁的宋念守,如今也开始下地了。 只是他没干活,而是坐在黄牛身上,跟着大哥转来转去,时不时咯咯发笑。 田边,宋启山带着数人正在翻堆。 所谓翻堆,便是发酵的肥料里外翻转一下,让温度更平均。 这样沤出来的肥料,效果也会更好,且不容易生虫。 足足万斤肥料翻了一遍,几个短工才放下叉子休息。 宋启山抓起一把用稻壳,牛羊鸡粪,铡碎的枯草以及草木灰混制的肥料。 先搓了搓,质地松散,水份恰当。 握之成团,松之成沙。 随后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已无之前刺鼻的味道,说明其中的粪肥已经被分解的差不多了。 他满意的拍拍手,道:“等地翻好了,把肥料混进去再犁一遍,就能播种了。” “得嘞,东家尽管放心,我们干活可不偷懒,何况还有你老叔看着呢。”几名短工连忙点头。 他们都是村里人,其中一人名叫张伯保,论辈分算得上宋启山的远房叔叔,如今年近五十。 早些年娶了房媳妇,结果因为自己生性好赌,输的倾家荡产,媳妇都输给别人了。 爹娘都被活活气死,即便如此,也未曾悔过。 仍旧好赌成性,如今家徒四壁,老鼠来寻摸三圈都得哭着走。 就没见过这么穷的! 好在给宋启山打短工,工钱给的足,天热了还有煮好的绿豆汤。 不然过不了三天,张伯保就会被饿死。 虽是短工,但宋启山对他们从来都是客客气气。 所以村里打短工的,都愿意给宋启山干活。 这一点,倒是让其他几家地主颇有微词。 觉得宋启山这是装仁义道德,显得他们不够意思。 宋启山也不管那么多,他从来不会因为村里人的想法改变主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求一个问心无愧,心念通达。 旁边小丫头及时递上毛巾,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随时等着捧到宋启山嘴边。。 十一岁的宋念云,已经有点大姑娘的意思了。 学了三年琴棋书画,身上自然而然产生了文人气息。 三年桩功,又让她体形高挑,眉眼间比普通女子多了丝英气。 黑色瀑布般的发丝,被一根红丝带束住,配上白色衣裙。 在这乡野之中,颇为亮眼。 莫说乡野村姑,即便城里的大家闺秀,也未必能在气质这一块胜过她分毫。 年前江宝瑞来的时候,便找宋启山商量,想给两家孩子定个亲。 宋启山自然直接给拒了,一方面闺女年纪还小,另一方面,他着实看不上江云庆。 这两年,江云庆在固安村很是出风头。 他似乎真有点学武的天赋,拜师后短短三年时间,已经成为师兄弟中的佼佼者。 前些日子还在城中连踢八家武馆,一时间风光无两。 江宝瑞如今在村里走路,那叫一个趾高气扬。 儿子争气,他这个做老子的脸上也有光彩。 所以被宋启山拒了之后,觉得有点丢面子,已有好些日子没来过。 “走,去给你哥他们送点。”宋启山说着,提起地上装满绿豆汤的大壶。 宋念云连忙拿了三个碗,想了想,又转头拿了块米糕。 “大宝,二宝,歇会,喝点绿豆汤解暑。”宋启山喊着。 “大哥,二哥,辛苦了!”宋念云端着碗,宋启山倒一碗,她送一碗。 牛背上的宋念守,冲宋念云伸直了手:“姐姐,姐姐。” 宋念云过去递上米糕,又拿出丝帕细心擦去弟弟额头的汗珠。 明明啥事没干,却汗流浃背,小脸晒的通红,衣服都是滚烫的。 宋念云不禁心疼道:“阿守,姐姐带你回家玩好不?” “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宋念守说着,把米糕掰成三份,又冲宋念丰和宋念顺伸手:“哥哥也吃!” 宋念丰从他手里接过一小块,笑着摸了摸宋念守脑袋。 宋念顺则张大嘴,作势要一口把剩下两块米糕全吃了。 宋念守不闪不避,丝毫没有护食的意思。 宋念顺自然不会真全吃了,从小弟手里咬过一块,笑着捏捏他肥嘟嘟脸蛋:“回头哥带你去抓鱼烤着吃!” “嗯嗯!” 宋念守也不反抗,任由哥哥揉捏自己的脸,笑嘻嘻拿着最后一块米糕放在嘴边慢慢咬着。 “我也要去!”宋念云喊着,随即偷偷瞥了宋启山一眼,补充道:“我不去的话,二哥肯定又带着阿守下河,要教他游泳。” 宋念守两岁的时候,就被宋念顺带着下河学游泳,差点被冲走。 一向好脾气的谢玉婉,拿着扫帚把宋念顺狠狠抽了一顿。 自己爱玩也就算了,弟弟那么小,岂能乱来! 若真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待得了! 宋念顺任母亲责罚,一个字也没说。 宋启山怎会不明白闺女的心思,道:“让你大哥去看着就是了。” 宋念云知道小心思被看破,不由拉起宋启山的胳膊摇来晃去,声音软软糯糯:“爹爹~” 宋启山最是受不了闺女撒娇,当即举手投降。 一家几口在这歇着聊着,几个短工也在闲扯。 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抹了把额头腥咸汗珠,羡慕道:“咱们东家真有本事,才两年时间,就把十几亩荒地开出来了。这几千斤肥料掺进去,可就真成良田了。” “何止啊,东家在新房旁边买了块地,盖起猪圈,雇了两个长工,每月七百文呢!” “听说今年准备再买几十只羊羔,不知请不请牧羊人,我倒也想做个长工。” “还有那贺周知,以前也没觉得有多聪明,竟然还真连过三关,考中秀才。今年秋闱,说不定能中举咧。” 那短工说着,看向张伯保:“贺周知若真做了官,以咱东家跟他的关系,可真要发大财了。到时候你这个远房表叔,跟着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老弟兄啊。” 张伯保撇撇嘴,道:“中举哪有那么容易,至于这开垦荒地,若不是我带人帮他犁地,翻石头,再给十年功夫也不成!” 在张伯保看来,开垦荒地,自己起码占大半功劳。 不是他帮宋启山找来那么多人,光地下的石头块,都得多翻好几年。 虽说宋启山后来给他的工钱,也比其他人多出不少,但张伯保依然觉得不公平。 自己是远房表叔,多给自家人点工钱是应该的。 帮你找人干活,你不得再给点? 十两八两银子,进赌场半柱香的功夫就没了,够干嘛? 却从未想过,就算他不找人,以宋启山的人缘,也有的是人愿意来。 张伯保只觉得这个远房侄子实在小气,每年光田产地租就能进账百十两。 房子重新盖了,猪圈有了,还要放羊。 如其他短工说的,真让贺周知走狗屎运中了举人,银子还不哗哗的来? 看着田地里和几个孩子说笑的那道高大身影,张伯保甚至在心里巴望着宋启山养的猪,都得猪瘟死掉! 第9章 发展 新开垦的十三亩地,宋启山不打算再种粮食了,而是想种一些药草。 粮食这东西,是生存的根本。 说重要也重要,可要说赚钱,却是最低等的作物。 忙活一整年,除去赋税,一亩地能有个二三两纹银就算很不错了。 所以宋启山继承家产后,才会把大部分田地租给佃户,每年收取一半的地租。 剩下一小半地的粮食,用于自家日常所需。 真算下来,根本没张伯保想的那么多。 但如果种上十几亩药草,尤其一些生长速度快,价格也不算低贱的品种,每年收入最少在粮食的五倍以上。 人参,三七这种三五年才能收获的高价值药草,更是能达到数十倍差距。 只是药草种植比较麻烦,对土质,雨水要求也比普通农作物高的多。 万一遇到天灾人祸,几年都要白干,很少有农户愿意费这心思。 宋启山却不需要担心这些,拥有祖宅吉光庇护,家里的田地收成远比其他人好的多。 甚至有时候天气过于干燥,只有他家那块地方下雨,令人啧啧称奇。 租地的佃户,对老天爷那叫一个感恩,哪里知道这背后的门道。 药草种植方法,他已经找人学过,到时候再找几个熟悉这方面的长工负责,应当问题不大。 随着孩子们的成长,不管琴棋书画,还是修行武道,都需要更多的银子。 以最快的速度扩张资产,成了当务之急! 歇息片刻后,宋启山喊来张伯保等人,把肥料掺入田地里,回头再重新翻整一遍。 十几亩地的活,可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 宋启山便让张伯保带人花个几天时间,把活干完。 从内兜里掏出一两银子塞到张伯保手里:“您多费心。” 张伯保脸上笑的好似菊花绽放,拍胸脯道:“有我在,你放一百个心,保证一块地都不落!” 把胸脯拍的啪啪响,目送宋启山一家五口离去。 等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才从鼻子轻哼出声:“一两银子,真抠门。” 随即他冲其他几个眼巴巴看着的短工喊道:“都听到了啊,三天内把活干完,可别偷懒。我家里门没锁,得回去看一眼,你们先干着。” 说罢,他转身就走。 几个短工互相看了眼,等他走远了便开始低声骂娘。 你家里穷的老鼠都能饿死,哪怕不锁门,又有谁会去偷? 那一两银子,一文钱都不给我们分? 不分也就罢了,还要借机偷懒。 说什么回家锁门,分明是去赌场想翻本! “烂赌鬼,早晚跟贺周知的爹和爷一样,死在赌桌上!” 骂归骂,张伯保毕竟和宋启山有一层亲戚关系。 他能拉下脸来偷懒,自己可不能这样干。 于是几人只能骂骂咧咧的,继续干活。 而张伯保如他们想的那样,根本没回家。 直接一溜烟跑去镇上的赌场,满怀信心的打算靠一两银子“赚回来”百倍,一雪前耻! 回到家的宋启山,刚把黄牛栓进牛棚,就听见谢玉婉喊着:“哎,你们四个不吃饭了啊?干嘛去这是?” “娘,你和爹先吃,我们出去玩会就回来!” “四宝也去?你们几个看着点弟弟,别带他乱跑!” “知道了!” 出了牛棚,宋启山便看到谢玉婉端着盘子站那,望向孩子们离去的方向。 不由笑道:“这个年纪正是玩心重的时候,有大宝跟着,无需担忧。” 或许是因为家中长子,又或者受宋启山影响过深。 这两年宋念丰的性子,愈发沉稳,已有长兄为父的架势了。 谢玉婉叹口气:“倒不是担心他们出什么事,只是方才看着他们跑出去的样子,忽然想到有一天他们真的会离开这个家,心里便觉得有些难受。” 宋启山微微一怔,这才明白妻子的感触。 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如老大宋念丰,几乎要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虽说未必会分家,但当孩子们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庭时,上下两代人之间,便会自然而然的竖起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墙壁。 宋启山走过去,从妻子手里接过盘子,牵着她的手进屋。 “莫要担心,我努努力,让咱们家底子再丰厚些,到时候就不用分家过了,出了屋就能见着人。” 谢玉婉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她不怀疑丈夫有这个能力,两年过去,家里已经发生很大变化。 重新翻盖的房屋,青砖红瓦,足足有五间。 又大,又宽敞。 所有东西都是新购置的,老旧物件,送给了那些佃户。 花不少银子买回一头黄牛,许多人说这是冤枉钱。 明明靠收租就能活下去,干嘛非得亲自下地干活。 然而宋启山牵着黄牛,开垦出了十几亩荒地,直接让所有人闭上了嘴。 要知道那片荒地的石头,多的好似繁星。 光用来背石头的竹筐,都坏了上百个。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开垦出十三亩良田,绝非易事! 猪圈里养的十几头猪羔子,到年底便又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再加上宋启山打算购入羊羔,还有新地准备种植的药草。 宋家的未来,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上升趋势。 不说固安村,十里八村那些地主家,也没几家能发展的这么快。 所以家族壮大,家底丰厚不分家,并非难事。 然而想到曾抱在怀里的婴儿,扶着跟着学走路,咿呀学语。 开心时喊娘,哭了也喊娘的孩子们,即将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庭,实难说清楚心中的滋味。 好在丈夫的手掌足够温暖,让谢玉婉感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和依靠。 看着宋启山那刚毅的侧脸,谢玉婉不禁轻声喊着:“夫君……” “嗯?”宋启山转头看来:“怎么了?” 谢玉婉望着他,柔声道:“能嫁给你,真好。” 宋启山笑着将她揽在怀中,在额头轻吻。 虽未言语,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完了饭,谢玉婉收拾了碗筷去洗涮,宋启山则靠在堂屋的椅子上。 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沉入心神。 两年过去,祖宅再次产生了变化。 得益于资产增加,原本只有一间平房,现在第二间也有了雏形。 房梁,框架,都已经搭好,欠缺的只有砖墙,屋顶,以及些许陈设。 不过想完全成形,仅凭眼下这点东西还不够。 宋启山只瞥了眼,没有过多关注,径直走入主屋。 屋里除了几道家人身影,还多了那头黄牛。 或许是因为被栓在院子里,也成了家族的一部分。 和之前相比,谢玉婉几人的身影,显得更清晰些。 根据长久观察来看,应该源自于混元无极桩功的练习。 两年半的桩功练习,一家人的体质都提升了不少。 谢玉婉原本生出几根白发,现在都看不到了。 妇道人家,却可以提着两桶水走上几里路都不带多喘气的。 一百多斤的石磨,都能轻松搬起来。 宋启山更试过和黄牛角力,竟能做到不分上下。 任黄牛如何鼻吐白息,四蹄用力,也无法让他后退半步。 这样的力气,别说寻常农夫了,即便修行武道多年的武者,也没几个能比得上。 宋启山暗中打听过,城中武馆传授的桩功,绝对没有这种效果。 混元无极桩功的品级,怕是相当的高! 才练两年半便能如此,若练二十年呢? 一拳开山碎石,都不在话下。 与主屋雕像合二为一后,宋启山再次睁开眼睛,便看到屋内几人头顶漂浮的愿景丝带。 每年两次的赐福,已经很难把吉光完全耗尽。 这两年,宋启山挑拣着给几个孩子完成了数次祈愿。 比如宋念云先前突然开窍,在琴棋书画上突飞猛进,便是其中一条。 其它如宋念丰想让娘的身体更好一些,宋念顺想长的高大威猛些,诸如此类。 看着少说十几二十条的愿景丝带,宋启山默默思索着。 这一次,又该实现哪一条呢? 第10章 太玄真武 两年半时间,积攒的愿景丝带,比先前多了些。 大儿子宋念丰有四条,第一条依然是想拜师学艺,获得高强武道功法。 第二条是希望家里每年收获再丰厚一些。 第三条,娶小九为妻,没有改变。 第四条则是保护爹娘和弟弟妹妹不受人欺负。 宋启山盯着带红色印记的第三条愿景丝带,看了许久。 这个世界娶妻生子普遍很早,从家族发展的角度来说,并非坏事。 若宋念丰真想娶老婆,宋启山并不反对。 只是以吉光助力儿子娶妻,总感觉怪怪的。 哪怕叫小九的姑娘,来自于县城大户人家。 若喜结连理,或许能给家族带来好处。 对此,宋启山完全不去考虑。 他希望儿女婚嫁源于真情,而非其它。 儿女感情,由得他们自己自行应对,还是不要随意搀和的好。 如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微微摇头,将这条愿景丝带撇开。 再看向二儿子宋念顺,共有三条。 “学到厉害的功法和招式。” “打败江云庆。” 不得不说,宋念顺的性子是有些轴的。 认定什么事,不干成绝不放弃。 都快三年了,还没忘记打败江云庆的事。 最后一条愿景:“希望娘永远不知道那件事。” 宋启山并非首次看到这条愿景丝带,他一直很好奇,宋念顺所说的那件事,是指什么。 但儿子不说,他也不好直接过问。 再看向女儿宋念云,五条愿景,分别对应父母兄弟。 “愿娘亲身子更好些。” “愿爹永远年轻。” “愿大哥能娶到小九姐姐。” “愿二哥能学到厉害的本事。” “愿小弟君子如玉,冠绝天下。” 唯独她自己,一条愿景都没有。 在这丫头心里,父母兄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自身都重要。 看着女儿那依然模糊,却比几年前高挑些的身影,宋启山脸上挂起淡淡笑容。 随即,他看向谢玉婉的身影。 谢玉婉头顶,只有一条愿景丝带。 和之前一样,完全没有变化。 “愿与夫君白首偕老。” 既没有对家族的期望,也没有对子女的愿景。 心里唯有夫君一人。 若此生有什么愿望能实现,只此一条足矣! 宋启山眼里,多了份柔情。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着谢玉婉的愿景丝带许久后,宋启山才看向小儿子宋念守。 年仅三岁的小娃娃,头顶同样飘了一条愿景丝带,只是上面的字样不断变化,始终不停歇。 “想和哥哥一起抓鱼。” “想吃烤鱼。” “想娘陪我一起抓鱼。” “想骑大哥脖子上。” “想爬上那棵树。” “想抓住那只大蚱蜢。” …… 一堆乱七八糟的愿景,不停变换。 宋启山看的失笑,这孩子倒是心思转的快。 微微摇头,将宋念守的愿景丝带撇开。 转头看去,却见黄牛的头顶,也顶着一条愿景丝带。 “想吃草。” 宋启山哑然失笑,连牲畜的愿景都能显现出来,倒是有点意思。 “行吧,明天给你割些鲜草就是了。”宋启山笑着道,随即露出思索之色。 对家族发展来说,武力和财富是最重要的两条。 无论哪一项提升了,都可以积攒到更多的吉光。 吉光越多,能实现的愿景也就越多。 片刻后,宋启山从宋念丰头上拽下两条愿景丝带。 一条是希望获得武道功法和招式,另一条是希望家里每年收获更丰厚。 “这小子,莫非觉得自家没未来妻子有钱,怕被人笑话?”宋启山想着。 老话说的好,夫弱妻强,好景不长。 固有的传统思想,很难改变。 即便宋启山自己,又何尝愿意让儿子被人轻视呢。 抓着两条愿景丝带,掌心淡淡流光涌入。 丝带化作斑点金光,如星河灿烂,而后缓缓消散。 同一时间,属于宋家的田产,牲畜,均有常人看不到的金光落下。 别家一亩稻谷也就二三百斤,宋启山的地,经过几年的吉光赐福,产量已经来到了四百斤以上。 由他亲自种植的,更是能达到四百五十斤左右。 这次祈愿后,产量恐怕还要再增加两三成,那就是亩产五六百斤了! 比别家几乎要翻倍! 粮食增加,牲畜养殖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一头母猪生下十几只猪仔,不在话下。 粗略一算,下半年进账少说也得有个二三百两。 目前来看还算不上太多,但明年药草长起来,猪羊都成规模,可就不是这个数了。 翻个三四倍,都不成问题。 年进账千两白银,整个固安村无人能做到。 哪怕到了县城里,也算步入大户之列。 轻吐一口气,宋启山走到宋念守身前,抬手在其头顶虚按。 “祖宅庇佑,让我儿子宋念守平安健康,机智过人,顺利长大。” 最后一缕吉光,落在宋念守身上。 房梁上,也多出一道岁月纹路。 十几条纹路并列,让那房梁逐渐生出峥嵘沧桑气息。 祖宅外的宋氏门匾,更是充满古朴韵味。 宋启山回到正对大门的主位坐下,目光深邃,仿若在凝视无比久远的将来。 一条条灰色愿景丝带,将他的身影逐渐遮掩。 固安村西头,松仙河。 传闻数千年前,曾有一棵古松在此问道成仙。 飞升时对家乡恋恋不舍,落下一滴泪,化作宽十数米,长百里的绵延河流。 后人为纪念,将这条河取名为松仙河。 宋念云坐在岸边,看着宋念丰和宋念顺在河里扎猛子。 一旁忙着捉蚱蜢的宋念守忽然停下动作,然后眨了眨眼睛,像在听什么。 而后,他跑来拉着宋念云的胳膊。 “姐姐,姐姐。” 宋念云转头看他:“咋啦?” 宋念守歪着脑袋瓜,道:“我好像听见爹的声音了。” “爹?”宋念云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并未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笑着把弟弟拉过来,问道:“是不是想回家了?” “没有,我真听见爹的声音了。”宋念守道。 宋念云自然不会信,只当弟弟可能太饿了。 便把他拉到身边坐下,然后冲河里喊着:“大哥二哥,阿守饿了!” 宋念顺从河里露出头来,手里抓着一条最少三斤重的花鲢,兴奋道:“阿守快看,哥给你抓了条大鱼!” 宋念守下意识要跑去,却被宋念云一把抓住。 小屁孩蹬着腿挣扎,还不忘喊着:“哥哥好厉害!” 旁边水花四溅,宋念顺转头看去,见大哥宋念丰探出头来。 河水顺着能让妇人面红耳赤的健壮肌肉流淌而下,却是两手空空。 宋念顺不由得意道:“大哥,我抓到鱼先上去了,你可不能空着手上来啊。” 说罢,他率先朝着岸边游去。 却没注意到宋念丰手中虽无鱼获,眼里却露出惊喜之色。 一篇名为太虚真武卷的功法涌入脑海。 三大境,十二式。 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更有功法批注,看的宋念丰双目绽放精光,热血沸腾。 只闻: “混元无极藏真意,刚柔吞吐化玄机; 云龙三折惊鬼神,截脉打穴断生机。 借力反冲乾坤转,听劲辨风破万敌; 莫道拳脚无上道,一啄一饮皆天机!“ 第11章 风流倜傥 宋念丰并不是很懂这段评判代表什么,只清楚一件事,祖宗又显灵了! 两年前,宋启山和宋念顺遇到祖宗传法,可把他羡慕坏了。 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哪做的不够好,为何爹和二弟都得了祖宗福荫,自己却没有。 所以这两年干活更加卖力,谨遵父亲教诲,任劳任怨。 如今,祖宗传法终于轮到自己了! 宋念丰哪里还想抓鱼,立刻朝着岸边飞快游去。 宋念顺上了岸,刚要招呼宋念云一块生火烤鱼。 听到后面传来声音,转头见宋念丰也上来了,便哈哈笑道:“大哥该不会觉得没我厉害,放弃抓鱼了吧?” 宋念丰抹去脸上的河水,跟着笑了声:“你莫要得意,我这有篇武道功法,你要是不要?” 宋念顺愣了下,武道功法? 只见大哥宋念丰露出畅快表情:“方才祖宗显灵,传了我一篇武道功法,这下我也算得祖宗福荫了!” 宋念顺心里又惊又喜,把手里的花鲢直接塞到跑过来的宋念守怀中。 可怜三岁的宋念守哪里抓得住这条大鱼,憋红了小脸尽力搂着,依然被鱼尾拍打的左摇右晃。 宋念顺却是顾不得那么多,跑到宋念丰跟前兴奋问道:“大哥真得了祖宗功法?啥样的,快让我看看!” 宋念丰失笑,道:“你又不是没得过祖宗福荫,脑子里的东西,咋给你看?等回家我写出来,和爹一块看!爹若知道了,必定会大吃一惊!” “那还等什么,走走走,回家!”宋念顺说着,就要把他拉走。 宋念云过来帮弟弟抓住大鱼,见两位哥哥要走,连忙问道:“不烤鱼了?” “回家烤!”宋念顺道。 尽管宋念守更想在河边吃烤鱼,但两位哥哥有重要的事情,他也只能顺从的跟着回去。 宋念云边走边安慰道:“阿守乖,等大哥二哥忙完了,还会带你来抓鱼。下次,下次咱们一定在河边吃烤鱼!” “嗯呐!”宋念守乖巧的点头。 宋念云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牵着手跟在哥哥身后。 片刻后,四人回到家。 宋念顺一进院子,便大呼小叫着:“爹,娘!祖宗又显灵了,传了大哥武道功法!” 谢玉婉从灶房探头:“啥武道功法?” 宋念丰连忙解释道:“是一篇名为太玄真武卷的功法,很是玄妙,正要写出来让爹看看。” 这时候,宋启山声音传出:“都进来吧。” 宋念丰立刻带着弟弟妹妹跑进屋里,不等说话,宋启山已经递来几张纸。 “你看看,可是这一篇?” 宋念丰接在手里,只看了开篇两三句,便愣住。 混元无极藏真意,刚柔吞吐化玄机; 云龙三折惊鬼神,截脉打穴断生机。 他抬头看向父亲,惊讶问道:“爹,你也被传法了?” “你都有,我又怎会没有。总不至于祖宗只眷恋你,对我弃之如履吧。”宋启山笑道。 离开心神祖宅后,他就直接把太玄真武卷写出来了。 宋念丰哪知道所谓的祖宗显灵,其实是自己亲爹干的。 这会看着宋启山,眼里那叫一个崇拜。 心里想着:“这些年爹做了那么多事,让家里愈发兴盛,想必祖宗都看在眼里。福荫恐怕也是以爹为主,我们兄弟俩不过顺带罢了。” 谢玉婉擦着手走进来,好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大儿子宋念丰也得了祖宗传法,谢玉婉讶然之余,又觉得高兴。 祖宗福荫接连不断,可是天大的好兆头啊! 宋启山过去关了门,然后道:“太玄真武卷,是武道功法,需配合混元无极桩功一块练。现在我大致演示一下,你们先看看。” 说罢,宋启山让两个儿子把桌子搬开,又让宋念丰抱起被褥站在面前。 “此功法三大境,十二式,这是第一式。” “云龙三折!” 只见宋启山一式直拳前冲,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腰胯拧转三次蓄力。 待拳头到了宋念丰抱着的被褥前,他大喝一声:“中!” 轰! 宋念丰顿时脸色一变,哪怕有被褥挡在胸前,依然感觉难以想象的巨力袭来。 云龙三折,正是三重暗劲叠加的意思。 宋启山本就力大如牛,三重劲爆发,哪怕宋念丰也练了几年混元无极桩功,也难以抵挡。 当即脚下飘浮,几乎要被打的倒飞出去。 蹬蹬蹬连退十来步,轰隆一声撞在后面柜子上方才停下。 谢玉婉看的心疼,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样,伤着没?” 转头又冲宋启山抱怨道:“说好演示一下,怎用这么大的力气!” 宋启山干笑一声,他也没想到云龙三折的威力这么大。 也就是宋念丰体格比常人健壮数倍,又有被褥泄力,否则一拳下去,早就倒地不起了。 宋念丰虽吃痛,眼里却尽是兴奋之色。 好强的招式! 他见过江云庆施展所谓的风雷拳,虎虎生风,有点气势。 可是和云龙三折比,不值一提。 宋念顺惊诧不已,问道:“爹,你该不会已经把所有招式都学会了吧?” 宋启山点点头,道:“祖宗传法时,我有所明悟。” “爹好厉害!”宋念云高兴的夸赞道。 宋念守不太懂,也跟姐姐蹦跳着喊:“爹好厉害!” 宋启山微微一笑,道:“还有十一式,你们慢慢学,都能学会。” “现在演示第二式,铁骨生根!” 双脚十趾抓地发力,桩功催动下足弓生茧硬化。 无声无息间,脚下地面破碎。 宋念丰和宋念顺一块上来用力,只感觉好似在推一根深埋地底的铁柱。 无论使多大劲,都难以撼动。 “第三式,截脉打穴!” “第四式,乾坤倒转!” 一式又一式,堂屋内各种声响不断,时而有宋念丰几人的惊呼声传出。 没人能想到,小小的农家院落内,竟在演示如此高明的武道招式。 明劲,暗劲,寸劲。 出拳如开山,踢腿如鹤唳。 连已经西落的太阳,都似多停了一会,要再看看这人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 宋启山传授太玄真武卷功法的同时,张伯保也从镇上的赌场里出来了。 他脸色阴沉,出门便往地上吐了口带着浓浓怨气的唾沫。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家张大爷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一两银子进的赌场,眨眼功夫便输干净。 还被几个老赌鬼笑话了一阵,说他穷的裤裆都要漏风了,还要跑来送钱,真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 张伯保气不过和他们吵一架,差点没打起来,最后被赌场的人给轰出门去。 听着里面热闹的赌钱声,他心里更是痒痒,恨不得把裤子都当了,再回去找机会翻本! 可惜裤子一文不值,有力无处使。 输钱是常有的事情,被人笑话穷的叮当响,张伯保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 反倒在心里对宋启山更加怨恨! 那么多银子,咋就不知道孝敬孝敬老叔呢。 远房咋了,出五服又咋了? 你又花不完! “没良心的东西,回头就把你家猪都给毒死!”张伯保一边骂,一边走。 却是冷不防撞到了人,当即骂出声来:“哪个不长眼的,走路不看路么!” “呦,这不是老张头吗,怎么,又来赌场送钱?” 张伯保抬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同村地主陆河同的儿子,陆保平。 个头和张伯保相差无几,但瘦的多。 满身骨头,没有三两肉。 两个眼窝下又黑又青,一看便是长期乱来,身体亏空过甚。 作为固安村大地主家的儿子,陆保平并不缺吃穿用度。 身上是和江宝瑞一样的锦绣绸缎,手里学读书人拿着纸扇,正面写着两个大字:“风流。” 背面还有俩字:“倜傥。” 不过他很不喜欢背面的字,觉得风流二字,足以代表自己了。 因为平生最喜欢的,便是拈花惹草。 尤其已经婚嫁的良家妇人,更是情有独钟。 第12章 东窗事发 大地主的儿子,张伯保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还得赔着笑脸,讨好道:“保平啊,来镇上买东西?瞅中啥了,镇上我熟,帮你杀个价啊。” 陆保平嗤笑出声:“镇上能有什么好玩意,要买怎么着也是进城,你城里也有熟人?一百两银子的好东西,能给我杀多少两下来?” 陆保平打心眼里看不起张伯保这种人,或者说整个固安村,也没谁能被他看在眼里。 哪怕是这两年家业愈发兴旺的宋启山,陆保平也只觉得是走了狗屎运,算不上什么。 就像进城学武的江云庆一样,自认开过眼界,村里没见识的泥腿子,哪还能入得了法眼。 像张伯保这种烂赌鬼,更是连条野狗都不如。 “听我爹说,最近你给宋启山当狗腿子?是不是看上他媳妇了,啧啧,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行吗?” 张伯保干笑道:“说的什么话,只不过看在亲戚份上,帮他干点活而以。” 陆保平呵呵一笑,道:“赚银子又不丢人,不过你要想多赚点,找我啊。回头把宋启山媳妇绑了送我床上,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谢玉婉的容貌,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的,陆保平早就有心思了。 只是宋启山人高马大的,家里还有俩儿子。 田产虽比自家少,人缘却很是不错,他不敢随便乱来,只能在心里胡思乱想一番。 张伯保仍旧干笑,不好接这话。 陆保平晃着扇子,哼声道:“有钱都不会赚,活该穷一辈子!” 说罢,他一摇一晃,大摇大摆的走了。 陪着笑脸的张伯保,满脸阴沉的咬牙切齿。 村里人看不起他,他心里清楚。 贺周知这两年没再被骂烂赌鬼的儿子,反倒跑他家门口吐唾沫的小屁孩多起来了。 刚输了钱,心里正窝着火,又被陆保平怼了一顿,哪里能忍得住。 想了想,他悄悄跟在陆保平身后。 也没想过要干嘛,劫道他是不敢的,打闷棍倒有点意思。 可万一被发现,或者被抓到了咋办? 心里略微紧张的张伯保,跟着陆保平在镇上转悠了老半天。 一处略显老旧的民房前,陆保平停下脚步。 左右看了看,而后推开虚掩的院门走进去。 张伯保蹑手蹑脚跑去,踩着院墙旁的石块,踮脚探头看。 只见陆保平搂着一个看似纯良的妇人,手掌摸索进对方的衣裳内。 那妇人略显娇羞,轻推了他一下,率先跑进屋里。 陆保平嘿嘿一笑,将扇子往后颈一插,猴急的跟上去。 房门关闭,虽看不到里面,但哪里不明白会发生什么。 张伯保看的眼睛发亮,那妇人他认识,正是镇上齐老憨的媳妇。 齐老憨是卖烧饼的,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傍晚时分才会回来。 个头不高,好似被砍了大半的矮树桩。 脾气好,从不与人计较,一心一意卖烧饼养家。 见谁都乐呵呵的,许多人便叫他老憨。 “陆保平这个兔崽子,竟然勾搭上齐老憨的媳妇。” 张伯保嘿嘿一笑:“那你可倒大霉了!” 齐老憨本身没什么,但他有个兄长,在县衙做捕快。 算不上什么官,可在镇上多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哪怕员外老爷,也要给其三分薄面。 张伯保原本还没想好该干嘛,这会有了主意。 他立刻跳下墙头,快步朝着街上跑去。 没多久,便找到了正卖烧饼的齐老憨。 张伯保立刻上前拽他:“还卖啥烧饼,快回家看看吧,你家后院失火了!” “失火了?你可莫要开我玩笑。”齐老憨自然不会信张伯保这样的烂赌鬼,媳妇在家呢,怎会失火。 张伯保哼了声,道:“你不信拉倒,回头可别怨我没跟你说。” 见他不像撒谎,齐老憨将信将疑问道:“真失火了?” “当真!”张伯保道。 齐老憨犹豫了下,却还是把摊子盖上,交代旁人帮忙看一下,然后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张伯保嘿嘿一笑。 这次,可够陆保平喝一壶了。 担心陆保平知道是他告密,事后报复,张伯保没敢跟去。 另一边,齐老憨跑进院子,并未看到有失火的迹象。 不禁心里恼火,张伯保那种烂赌鬼的话,怎能信呢。 但回来一趟,怎么着也得和媳妇打声招呼。 他走到房门口,刚要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异样声音。 仔细听了听,不堪入耳的下流声音,顿时让他脸色涨红。 家里就一个妇人,这喘息声还能是谁? 齐老憨想也不想的用力推开房门,屋内立刻传出妇人声音:“谁!” 听到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快下去,好像有人进来了……” 齐老憨也不说话,一脚踹开里屋的门,正看到陆保平光着屁股从床上下来。 媳妇同样光溜溜的,下意识拽起被子,脸上还残留着尚未散去的潮红。 齐老憨脾气再好,遇上这种事也要怒发冲冠。 “你怎能如此对我!”冲媳妇怒喝出声后,齐老憨上前抓住正要穿衣服的陆保平:“走,跟我去见官!” 陆保平时常偷情,还是第一次被抓个现行。 一时间有些慌张,下意识用力将齐老憨推开。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如此,齐老憨被推的后退几步,脚下打绊,脑袋直接磕在桌子一角。 砰一声之后,他睁圆了眼睛,倒地不起。 只有太阳穴位置,不断渗出血迹。 “你,你可是想多要银两!我给就是了,休要装死!” 陆保平喊了两句,不见有回应。 壮着胆子过去踢了两脚,也不见动静。 他顿时心里发慌,蹲下来手指凑到齐老憨鼻尖,哪里还有呼吸。 陆保平顿时脸色惨白,死了? 他顿时手足无措,哆嗦着把衣服穿上,不顾妇人的拉扯,慌不迭的跑了出去。 刚跑到院外,屋里就传出刺耳尖叫。 陆保平脸色更白,偷情而以,竟然闹出人命,这可如何是好! 一天后。 宋启山从镇上买了药草种子,刚回村,只见一群捕快拖着满脸鼻涕眼泪,被五花大绑的陆保平。 陆河同在后面跪着磕头求情:“齐大人,齐爷!我儿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吧!” 身着黑色皂衣,腰挎钢刀,如一座黑塔的汉子,满面阴沉。 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陆河同,冷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往今来就是这道理。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滚开,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陆河同不敢再阻拦,被旁边哭啼的妇人搀扶着,失魂落魄看着儿子被拖走。 在家里躲了一天一夜的陆保平,这会已经吓的亡魂四冒,哭喊着:“爹!救我,救我啊!” 黑脸汉子快步上前,直接一拳打的陆保平嘴角流血。 “现在知道怕了?不宰了你,我那可怜的弟弟,如何能瞑目!” “带走!” 第13章 功,名 来围观的村民很多,没人敢去劝阻。 县衙的捕快来拿人,谁敢乱来? 何况人家说的很清楚,陆保平通奸在先,杀人在后,这可是死罪! 宋启山微微摇头,他是看着陆保平长大的。 也亲眼见证了这孩子如何从胖嘟嘟的半大小子,一步一步被娇惯宠溺,走到今天这一步。 陆家在固安村的田产,排名前列。 教育孩子,却排名靠后。 哪怕江宝瑞,都比陆河同教的好些。 这种事算不上稀奇,宋启山没过多看热闹便离开了。 至于上前安慰几句,他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就算想安慰,也该在事后。 此时此刻,想必陆河同听不进去什么,只会想办法保住儿子的命。 来到地里,几个短工正在翻整土地。 预备的肥料,已经掺进去一小半左右,可见他们还是很卖力的。 张伯保本来蹲在地头偷懒,见宋启山,连忙起身跑过来。 “肥料搀了不少,再有一两天就能干完,咋样?就说这事交给我,你放一百个心!” 张伯保主动跑来邀功,让几个短工心里直骂娘。 来了就说肚子疼,要歇一会,半点活没干,咋好意思邀功的! 宋启山也知道,自己这个远房表叔是什么性子。 看在亲戚关系上,没打算太跟他计较,便笑着道:“挺好,继续干吧,等完事了给你们发工钱。” 说着,宋启山便走进地里,查看肥料和泥土翻整情况。 挖的是否够深,搀和的是否均匀。 这些因素决定了药草未来的生长状态。 祖宅庇佑虽好,但宋启山更相信事在人为,多努力些,总是好的。 张伯保跟在后面,嘿嘿笑着问道:“你来的时候,看见陆保平被捕快抓走了吧?这小子死定了!” 宋启山抓了把泥土,在手里细细搓着,随口回道:“看见了。” 张伯保见他似乎没什么太大反应,便拽了下胳膊。 待宋启山不解转头,他才凑到耳边低声道:“跟你说实话,陆保平和齐老憨媳妇通奸,是我告的密。” 宋启山有些讶然:“你告的密?” 张伯保连忙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继续道:“那小子真不是玩意,竟然说要给我一百两银子,把侄媳妇绑去他家。” “你说这种事,我能干吗?莫说一百两,就算一千两也不行!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我肯定得帮你啊!” “本想教训教训这小子,谁知道他胆大包天,竟然把人给杀了!这事你我知道就行了,可别跟别人说啊,不然陆家要恨死我了!” 宋启山没吭声,陆保平是否真说过这话,未尝可知。 以那小子好人妻的特殊癖好,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张伯保,为了帮自己教训陆保平才去告密,这话宋启山是一百个不信。 只是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宋启山也不好直接表示自己的怀疑。 张伯保见他没掏银子的打算,便腆着脸道:“那什么,我前些日子当了件传家宝,换银子买米。最近手头实在太紧,再不去赎,就成死当了。” “你也知道,我家里没多余的东西,要是把传家宝也搞没了,死后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这番话,宋启山更不会信。 你家里穷的米缸都没有,哪还有所谓的传家宝。 他很清楚张伯保邀功就是为了这个,考虑了下,问道:“要多少?” “五十两!”张伯保伸出五根手指,随即嘿嘿笑道:“我帮你教训了陆保平,若多给一些,也是应该的吧。” 宋启山将手里的泥土撒回去,起身淡声道:“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看在你来帮忙干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你五两银子。” 张伯保顿时拉下脸来,五两? 打发叫花子呢! 宋启山知道他不会满足,道:“你我都清楚到底有没有传家宝,这么大年纪了,少去几次赌场。那地方就是无底洞,多少银子进去都回不来。” “总之就这么多,你要不要?” 张伯保心里把宋启山骂了个底朝天,人家想你媳妇的好事,帮你把他搞死,才给五两银子? 但表面上,却装作高兴样子:“五两就五两!有比没有好!” “等我回去拿给你,现在先干活吧。”宋启山道。 张伯保哦了声,这才转身去拿了耙子。 只是背着张启山的脸,满是不爽。 从他的背影,宋启山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怨气,不禁直摇头。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不是不懂。 只是对张伯保这样的人,实在兴不起什么同情心。 至于张伯保是否会背后使坏,宋启山也不是很在意。 一个老赌鬼,能使多大坏呢? 自己可不会像陆保平那样,跑去偷情还打死人,让他给拿了把柄。 到了傍晚,宋启山带着张伯保回家,拿了五两银子给他。 等张伯保走了,谢玉婉才不解问道:“干嘛又给他银子?” 五两银子已经不算少了,等于两亩地的年产。 宋启山便把陆保平的事情说了遍,谢玉婉满脸不信:“他能这么好心帮你教训人?” 宋启山道:“是与不是,不重要。之所以给,是不想过多搀和这种破事。” 陆保平犯事,确实和自己无关。 可如果张伯保拿这件事在外面乱说,难保不被陆家记恨。 宋启山倒不是怕,只是不想平白惹一身骚。 “就觉得他这个人有点贪得无厌……”谢玉婉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 毕竟是宋启山的远房表叔,自己作为晚辈,不该说太多。 没多久,宋念丰和宋念顺,推着装满鲜草的平板车回来。 他们今天被宋启山打发去割草,毕竟昨天在心神祖宅中答应过黄牛的愿景。 宋念守坐在小山一样高的草堆上,不停喊着“驾”,乐的咯咯笑。 屋里刚练了几遍字的宋念云,也出来了。 宋念守立刻冲她挥手:“姐姐,快看我高不高!比山还要高呢!” 宋念云急忙在下面伸着手,生怕他掉下来摔着。 趁着谢玉婉去做饭的空档,宋启山带着几个孩子在院中习练武道。 太玄真武卷并不算特别深奥,毕竟只是武道级别的功法。 但招式玄妙,与混元无极桩功配合发力,威力颇大。 孩子们初涉武道,尚未熟练,更别提发力了。 宋启山一遍又一遍细心教导,倒也不是很着急。 所谓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时间。 等谢玉婉做好饭,几人都练的满身大汗。 连宋念守也是一样,小小年纪,学的像模像样,竟比哥哥姐姐还好一些。 这让宋启山不禁想到,家族里的孩子,或许会一代比一代强。 毕竟宋念丰他们是半道才开始接受祖宅赐福,宋念守则是打娘胎便有这待遇。 先天基础打的好,后天努努力,成就自然更高。 吃饭的时候,谢玉婉问起关于贺周知的事情。 三年过去,已是秀才的贺周知,要参加今年秋闱。 若是中了,以后便是举人老爷,那可是能做九品官的。 不过中举并不容易,所以县太爷温修文,早早便把他喊去贴身教导。 谢玉婉拿起酒壶,给宋启山倒了一杯自酿“郎酒”,同时感慨道:“没想到周知苦了那么多年,如今而立之年,竟然得了县太爷赏识。” 宋启山端起酒杯,见宋念守对着饭菜挑拣,便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下。 “粒粒皆辛苦又忘了?不准挑食!” 宋念守捂着脑门,委屈道:“爹,我是想给姐姐找肉吃。” 宋念云笑嘻嘻的挑出一块肉放进宋念守碗里,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阿守真乖,姐姐也给你挑一块。” 宋启山这才明白误会了儿子,咳嗽了声,转头对谢玉婉道:“凡是皆有因果,正因为以前过的苦日子,他才能熬二十年。若非先前苦读,哪来今日运道。” “这倒也是。”谢玉婉点头认同。 宋启山又道:“官道难行,对他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周知又无伤天害理之心,只想做一番事业,证明不像他阿爹和爷爷一样,怎会有祸呢。”谢玉婉道。 宋启山也不好跟她解释太多,战场上的刀剑是有形的,官场上的刀剑却是无形的。 一句话,一个字,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何等的残酷! 但他仍然支持贺周知去考取功名,正如谢玉婉说的那样。 需要用功名,证明他不叫烂赌鬼的儿子! 贺家的贺。 众所周知的周知! 他叫贺周知! 第14章 变卖 又过了两日。 田里的肥料已经尽数搀进去,土质松散,很符合种植药草的要求。 宋启山带着宋念丰,宋念顺,把买来的药草种子撒下去。 几个短工跟在后面,给种子覆上一层表土。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塑料膜,否则弄个大棚出来,生长环境会更好一些。 宋念丰一边干活,一边问道:“咋没见表叔爷?” 表叔爷,就是张伯保。 一名常年下地干活,浑身黢黑,四十来岁的短工撇嘴道:“你表叔爷这两日怕是赢大发了,哪还愿意干活。” 从宋启山那得了五两银子,张伯保又一头钻进镇上的赌场。 还别说,或许真是时来运转。 这两日赢了不少银子,每次回来都满身酒气,说话大舌头。 一口一个以后做了员外老爷,你们谁还敢看不起老子! 村里人羡慕他发横财,也巴望着他赶紧输回去。 宋启山对此不以为意,眼下没多余的活可干,张伯保来与不来,影响不大。 刚种了二亩地,还没到中午,宋念云便跑来了。 站在田边喊着:“爹,陆爷爷来家里了,说有急事找你!” 固安村姓陆的,就陆河同一家。 宋启山不解陆河同大中午的,来找自己做什么。 陆保平如今被关在县衙大牢里,因为县太爷温修文带着贺周知去参加秋闱,暂时没有受审。 然而陆保平却因此遭老罪了,据说陆河同去探监,看到儿子已经被打的亲妈都不认识。 又气又急,当场昏了过去。 “莫非想着贺周知与县太爷熟悉,要我帮忙牵线搭桥?” 宋启山如此想着,心里下定决心拒绝。 不是不想帮忙,也不是想看着陆家倒霉。 古往今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这世界若没有公理,那是大环境的问题。 可自己心里也没有公理,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什么事能插手,什么事不能插手,宋启山心里有杆秤。 但毕竟是同村地主,总不好避而不见。 交代宋念丰带人继续播种后,宋启山离开田地回家。 路上宋念云念叨着:“陆爷爷突然老了好多,头发和胡子都白了。娘要扶他坐下,都跟没听见一样,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久后,宋启山进了院子。 陆河同坐在葡萄架下,双目无神。 如宋念云说的那样,整个人比前几日瘦了一大圈,满头白发,胡子邋遢。 好似一夜之间,突然行将就木了。 老迈又憔悴的模样,让宋启山心中轻叹。 老来得子,本是喜事。 却因此过分宠溺,教子无方,惹来今日灾祸。 一直陪在旁边的谢玉婉提醒道:“陆叔,我们当家的回来了。” 陆河同脖子僵硬的转过头,看到宋启山后,缓缓站起。 他满脸苦涩的要拱手施礼,却动作缓慢无力。 宋启山虽已决定不为此事去找贺周知和县太爷,但见陆河同如此,还是忍不住上前。 “陆叔,有什么事坐下说就是。” 陆河同跟宋启山的爹是同一辈人,于情于理,都不得怠慢。 陆河同嘴唇哆嗦着,眼里一片红血丝,疲惫憔悴至极。 身上沾染着尘土,一看便知道连续几日都在四处奔波,没怎么休息过。 “明远……” 明远是宋启山的字,不过乡下小地主,不太流行这样称呼。 大多数时候,陆河同都是称呼贤侄,大侄子,宋小子之类的。 称谓的变化,意味着心态的变化。 宋启山微微点头,道:“陆叔请说。” 他沉稳的气质,总是能很轻易感染到旁人。 陆河同的思绪也因此安稳了些,深吸一口气后,他勉强挤出个难看的表情。 说不上是笑,还是哭。 “我想把家里的地,卖给你。” 陆河同的声音沙哑,干燥龟裂的嘴唇上,没有太多血色。 说要卖地的时候,更是仿佛在割肉一般。 放的羊遇到天灾人祸,没了就没了。 田地遇到天灾人祸,也就一次损失,第二年重新翻种就是。 对地主来说,田产是最重要的基业,无可取代。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哪家地主愿意卖地。 宋启山有些意外,本以为陆河同是想让他找贺周知,好与县太爷搭上话。 却没想到,是来卖地的。 对一心想壮大家族,增加资产的宋启山来说,能花银子买地,比开垦荒地更合适。 一亩荒地的开垦费用相当高,光是人工就得二十两左右。 再加上沤肥,施肥,土质改良,没个三四十两下不来。 这还是宋启山安排恰当,经验丰富的前提。 换成旁人,成本再高一倍也不稀奇。 否则的话,也不至于那么多无主荒地,却没人愿意开垦了。 但宋启山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询问陆河同,为何突然要卖地。 陆河同双目都有些浑浊了,满脸苦涩。 他这两日求爷爷告奶奶,花了不少银子,才跟刑房的经承见上面。 县衙里的权力,名义上归正七品县太爷管,底下还有负责粮马,征税的正八品县丞。 主管户籍、缉捕、文书办理的正九品主簿,以及主管监察狱囚的正九品典史。 但实际上,日常事务不可能全由这些官员操办。 县衙里也有六房,与朝廷六部相对应。 经承虽不入朝廷九品十八级,算不上官,却是刑房书吏之首。 许多百姓,也称其刑房掌案。 在陆河同奉上数十两白银后,这位名叫方东年的刑房经承,给他指了条路。 很简单,拿出千两白银,趁着县太爷还没回来,他去负责打点上下,将此事抹掉。 千两白银在这个世界,绝非一个小数字。 陆家虽手握八十亩田产,还有几十只羊,但平日里挥霍甚多,入不敷出。 一时间,哪里能拿得出来? 方东年说的很清楚,你儿子犯的是杀人罪,罪无可赦。 只要县太爷回来提审,必死无疑。 一千两你觉得多,可那些官老爷的人情,底下兄弟的封口,能是百八十两就可以止住的? 要儿子,还是要银子,自己选。 陆河同今年已经五十八,还有两年,便是花甲之年。 再想生个孩子,可能性极小。 何况儿子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 陆河同没有办法,从县城回来后,考虑了一天一夜。 最终决定,变卖家产救儿子! 祖宗基业,就此失去,让他一夜之间白了头。 然而固安村虽有几位地主,却都不是能拿出大把现银的主。 陆河同找了好几家,也只是堪堪卖掉三十亩地,换来三百两银子。 距离一千两,还差大半。 他知道宋家这两年发展不错,宋启山又不喜欢乱花钱,这才找了过来。 “我那田产,尽是良田。虽比不上你家的,可在咱们村也算不错,一亩地作价十两。” 陆河同声音颤抖,十分的紧张。 这个价格算不上高,即便如此,固安村能买得起的人也不多。 之所以不去外村,是因为外人只会把价格杀的更狠。 知道你急着用钱,别说十两了,就算三两一亩也说的出口。 “还有那羊,我知道你今年打算弄个羊圈。几十只母羊,羊羔,就算五十两,你看可行?” “还有我家祖宅……” 陆河同是真要把全部家当都卖了,但满打满算,离千两白银也还差点。 可他顾不上那么多,能凑多少凑多少。 谁也不知道县太爷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提前回来,自己却没交上银子,儿子就要人头落地! 所以哪怕宋启山现在把价格杀一杀,他也会咬牙卖掉! 第15章 田产激增 宋启山在心里算了算帐,按陆河同的开价,这笔交易绝对是赚的。 只是心中有些顾虑,便问道:“可找村里其他人说过这事?” 陆河同神情落寞:“江宝瑞,马绍韧,李光云,许少华他们四家一共买了三十亩。” 其实那几家也想多买点,只是手头没有现银,得去筹借。 陆河同哪有时间等,才直接找宋启山问。 得知那几家也都买了,宋启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倘若只他一人,就算占便宜也不能买。 救了个杀人犯,还得被人戳脊梁骨说占同村人的便宜,没太大必要。 可几家地主都出手,那就无所谓了。 宋启山当即点头道:“陆叔既然诚心要卖,那我便全部买下。婉儿,去拿银子来。” 七百两,几乎要把宋家这些年的积蓄全部掏空。 但谢玉婉知晓这事成了,对自家有极大好处,自然不会反对。 陆河同激动不已,几百两的现银,也就宋家能直接拿出来了。 他当即给宋启山施礼,老泪纵横。 宋启山连忙将他扶起,安慰道:“生死福祸,自有天意。若保平真能逃过此劫,日后可要教他好好做人,莫再行不轨之事了。” “当然,当然!” 陆河同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懊悔儿子年少时,没能好好教导。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先把眼前杀头这一关过了,才有机会改过。 只是他心有不甘,犹豫着问道:“若日后手里有了闲钱,可否再将这些田产买回?” 宋启山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陆河同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气道:“权当我没说过。” 五十亩田产,五百两。 三十二头羊,五十两。 加上一栋陆家宅院,一百五十两。 总计七百两! 田产和羊不算贵,唯有宅院贵了些。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拿出来,宋启山丝毫不心疼。 倒是陆河同看到这么多银子,再看宋启山时,眼中尽是感慨。 “你比你爹和你爷爷都强,我若能有你这样的儿子……” 陆河同自知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看看人高马大,一身正气的宋启山。 再想想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他再度落泪。 不等谢玉婉递来丝帕,便摆摆手。 抹了把眼泪,陆河同抱着七百两白银,步伐沉重的离开了。 这么多银子,差不多得有五十斤左右。 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扛在肩头,有些吃力。 谢玉婉看的心里难受,毕竟是相识多年的长辈,便问道:“要不要送送他?那么多银子,怕是扛不动。” 宋启山摇摇头,道:“他扛的不是银子,而是陆保平的命,怎会扛不动。” 谢玉婉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 是啊,陆河同筹银子是为了保住陆保平的脑袋。 莫说五十斤,就算一百斤,也能扛的起来。 看着宋启山手里的地契,田契,谢玉婉只觉得有些恍惚。 曾经在固安村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就这样散尽家产了。 犹记得宋念守刚出生的时候,陆河同来家中道喜,还坐在首位呢。 那时的他,谁的笑话都敢看,谁的玩笑都敢开。 然而三年过去,曾经被陆河同看不起的贺周知,已经要去考举人。 本在村中田产垫底的宋家,却暴增五十亩田产,摇身一变在固安村排名前列。 如此变化,让人仿若隔世。 宋念丰和宋念顺劳作完,回来得知陆家的田产和宅子,以及三十多头羊都被买了下来。 兄弟俩又惊又喜,这下老宋家可要发达了! 宋念顺口直心快,更是直接道:“早就知道陆保平早晚要闯大祸,真是活该!” 陆保平和宋启山是一辈人,只是生的太晚,只比宋念顺大七八岁。 以前仗着家里田产多,在村里打小便是一霸。 宋念丰和宋念顺两兄弟,可没少被他招惹。 如今见陆保平倒霉,自然心中舒畅。 宋启山却呵斥出声:“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因他人落难而幸灾乐祸!去,将见人善,即思齐。见人恶,即内省的道理抄写一百遍!” 宋念顺苦着脸,没有辩解。 老老实实的去拿了笔和纸,抄写道理。 谢玉婉在旁边看着,也不吭声。 她心里明白,夫君正是要借这件事,提醒孩子们。 善恶,不过一念之间。 然而一念之差,便可让全家万劫不复。 古人云:“乐祸者,祸必及之。” 倘若陆保平的教训只让你感到心中畅快,却不引以为鉴,日后必生祸端! 宋念丰道:“爹,方才我心里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我也去抄写道理了。” 他主动认罚,一半是心胸坦荡,另一半则是不忍弟弟独自受罚。 宋启山没有反对,由着宋念丰也去拿纸笔罚写。 看着两个孩子并排坐在那,认真抄写。 谢玉婉低声问道:“这些田产,地产,何时去接收?” 宋启山早已想好,道:“田产和羊可以先去拿了,宅子的话,等一等吧,待陆保平的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毕竟是同村人,哪怕买下了地产,也不好在人家危难之时,直接把人赶出去。 至于陆家是否会事后反悔,霸占宅子不肯走,宋启山丝毫不担心。 这个世界对地契,田契非常看重。 真出了幺蛾子,拿着地契找县太爷告状,轻则有人挨板子,重则坐大牢! 翌日。 整个固安村,乃至附近几个村都知道,宋启山拿七百两买下陆家所有家产。 宋启山带家里人去接收田产的时候,江宝瑞等几个地主,都忍不住跑来看热闹。 准确的说,他们是心里懊悔。 早知道家里就该多存些银子,这下可好,就买了几亩地,剩下五十亩全让宋启山占了去! 江宝瑞更是冲妻子徐彩菊发火:“让你平日里少些花费,就是不听!现在看看,吃多大亏!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谢玉婉,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非跑出去乱花银子!” 徐彩菊很不高兴,道:“我一年到头才花几个银子,还不是你说庆儿练武有前途。不说前些年拜师花了一百多两,光现在每月买药材滋补,泡药汤,就得几十两!” “还敢顶嘴!”江宝瑞气的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若非谢玉婉看到了,过来拦着,怕是还得再挨揍。 被那么多人看着,徐彩菊只觉得委屈至极,干脆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哭喊起来。 “没天理,我日日夜夜辛苦操劳,却落不得半点好。” “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往我头上安,我的命咋那么苦啊!” “你打吧,打死我算了!打死我,你再娶个小狐狸精,看看能把你伺候的多好!” 众目睽睽之下,江宝瑞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一甩袖子走了。 其他几家地主看了会热闹,等徐彩菊被扶走,便转而冲宋启山拱手。 “恭喜啊,这下宋家可是发财了。七百两银子,换来这么多良田,以后咱们固安村,可得指望你们宋家争面子了!” “谁说不是呢,一百亩良田,也就老许你家比他多吧?” 那位蓄着长须,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美鬓公点头:“除了我家一百二十亩,村里确实没人比宋家更多了。” 固安村属于小村子,人口少,良田不过六百亩左右。 普通老农手里零零碎碎的几亩地,加起来能有一百亩。 剩下四五百亩,都在几家地主手里。 宋家的一百亩,一跃排名第二。 以前还有许多人觉得宋启山接手家业太早,过于年轻,加上田产不多,有所轻视。 现在宋家发展愈发兴旺,谁还敢再小瞧? 即便村里田产排名第一的许家许瑞丰,看着认真检查土质,规划未来种植方向的宋启山,心中都不禁感慨。 宋家,真是出了个聪明人啊! 如今的固安村,也唯有自家能压他一头了。 第16章 死了才有贞洁 一日后,县城。 白发苍苍的陆河同,拉着陆保平悄悄从县衙牢狱走出。 将陆保平抓回来的黑脸捕快,站在刑房经承方东年身边,目光阴沉至极。 谁能想到陆河同竟然筹集了千两白银,把陆保平给保了出来。 做了大半辈子捕快的黑脸汉子齐开山,如今愤恨交加。 死死盯着陆河同父子离去的身影,粗大手掌下意识握住钢刀。 方东年瞥了眼他的手,淡声道:“此事不光有我,还有秦主簿,六典史。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你莫非想把所有人得罪不成?” 收了银子,自然是要办事的。 否则以后还怎么捞银子? 县衙里不是所有抓来的人都会受到应有惩罚,在方东年这等人心中,法理无非人情。 谁犯了错,还不能有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银子给够,多悔过几次也无妨嘛。 方东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塞进齐开山手里:“这是一百两银子,算给你兄弟的补偿,此事,就此罢了。” 说完,方东年也不管齐开山怎么想,转身离开。 毕竟对方只是个捕快,愿意拿出一百两摆平此事,已经很给面子了。 一百两银子,少说也有七八斤重。 沉甸甸的,很是可观。 齐开山抓在手里,只感觉重如雄山峻岭,哪里拿的住! 陆河同接近花甲之年,能扛起七百两银子,因为那不是银子,而是儿子陆保平的人头! 齐开山正当壮年,却拿不住区区一百两银子。 因为这也不是银子,而是他弟弟枉死的性命! 同样是银子,同样是一条性命。 有人扛的动,有人拿不起来。 布袋子掉在地上,齐开山浑身颤抖。 父母早亡,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都说长兄为父,可他练武,当捕快,哪一样不是靠着弟弟起早贪黑卖烧饼供上的? 犹记得当年回家,弟弟兴冲冲跑来拉着他,喊着要娶一名女子为妻。 “娟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哥,我一定要娶她!” “我会对她好,一百个好!” 后来,弟弟真娶了那女子为妻。 每日仍是忙着卖烧饼,养家糊口,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见谁都乐呵呵的,以至于被称呼齐老憨! 先前齐开山只以为,那是弟弟性格过于平和,才有这样的绰号。 可是现在,他明白过来了。 弯腰捡起地上的布袋,齐开山仿似看到了袋上染着鲜红的血! “阿正,你确实憨,连媳妇红杏出墙都不知道,还丢了自己的性命。” 齐开山眼眶发红,将布袋攥的很紧,发出咯吱声响。 他牙齿几乎都要咬碎,眼里的愤恨之色愈发浓郁,逐渐带上了更加浓郁的杀意! “不过哥哥不憨,谁害了你,咱一定让他下去给你当面磕头谢罪!” 他转过头,看向弟弟家宅的方向。 “你说过这辈子要与她白头到老,那哥也送她去找你!” 壮硕的黑脸汉子,转身便走。 日头落下,明月高升。 今天的月光,出了奇的亮。 齐老憨的院子里,搭了灵棚。 穿着白色孝衣的妇人,呆呆的坐在里面。 她这两日也憔悴了不少,此刻低头抹着眼泪,看起来煞是可怜。 红杏出墙,以至于丈夫被人害死。 街坊邻居们,可没少戳她脊梁骨。 更有甚者朝她脸上吐唾沫,骂着不知羞耻,丧尽天良。 妇人无从辩解,心中懊悔万分。 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只怪那、姓陆的太会撩人,才让她独守家中,失了分寸。 外面传来脚步声,妇人抬头,看到熟悉的壮硕身影出现。 齐开山额间绑着白布,身上穿着麻衣,腰挎钢刀。 妇人连忙起身,诺诺的要施礼:“大兄……” 齐开山面无表情的抽出钢刀,妇人愣了下,随后意识到了什么。 她面色苍白,后退数步,声音颤抖道:“大兄这是要做什么……” 齐开山一步步逼上前去,钢刀在月光照耀下,反射着阴森的寒光。 他的语气,冰冷至极。 “我弟弟说过,要和你过一辈子,我来送你去陪他。” 妇人心中惊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大兄,我已知错,绕了我这一回吧。我愿意终生不嫁,为夫君守贞洁!” “他活着你都守不住,还想要蒙我?” 齐开山声音冰冷,过来一刀砍下。 钢刀被他磨了大半天,锋利至极。 一刀下去,那睁大眼睛的脑袋,便落在地上。 鲜血喷出米许高,无头尸体重重倒地。 齐开山钢刀回鞘,瞥了眼尸体:“死了,才能守住你的贞洁。” 将妇人尸体一脚踢开,齐开山走到弟弟齐老憨的棺材前。 掀开棺材盖,看着毫无生机的熟悉面容,齐开山脸上并无太多悲痛之色。 该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他伸出手,把齐老憨略显褶皱的衣裳,拽的平整。 刚刚杀了人,脸上却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莫急,还有几人,哥帮你把他们都杀了!” —————————— 镇上赌场中,纵然夜深时刻,依然烛光明亮,热闹非凡。 呛人的老烟枪,酸臭的汗液,几条野狗钻进来拉的屎尿混着泥巴,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搀和在一起。 寻常人进来闻上一口,便会被熏的吐出来。 可屋子里的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却好似没有感触。 他们神情专注,或高兴,或难过。 有人喜笑颜开,有人咬牙切齿。 骰子,牌九,哗啦啦的碰撞声,伴随着一声又一声“买定离手”,成就了此刻人间最热闹的灰色地带。 张伯保就站在其中一张桌子前,他眼里尽是红血丝,用力摇晃手里的瓷碗。 骰子在碗中互相磕碰,咕噜噜的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随着瓷碗被重重拍在桌子上,张伯保喘着粗气,瞪着面前敞开胸口,毛发浓密到好似塞了毛毡的矮壮汉子。 “开!我不信你运气能那么好!” 对面那汉子满面红光,呵呵一笑,干脆利落拿开盖在瓷碗上的木板。 围观众人一看,顿时惊呼出声:“三个六,豹子!我的老天爷,这运势真是没谁了!” “输定了,输定了。”有人摇头叹息,眼里却是幸灾乐祸。 张伯保则浑身发抖,汗如雨下。 对面汉子咧开嘴,露出满嘴黄牙:“开啊,咋的,手软了?还是被吓破胆了?” 张伯保颤抖个不停,缓缓掀开自己的木板。 瓷碗里,三个骰子歪歪斜斜的躺在碗底。 二三五,输的毫无悬念。 汉子哈哈大笑,将张伯保面前最后一点银子捞了过来:“对不住了,今日爷运气比你好。” 张伯保面无人色,眼珠子都是红的。 他已经连赢几天,从十两银子,赢到将近二百两。 可从晌午开始,就不停的输。 二百两变成一百两,一百两变成五十两,五十两变成五两。 现在一两都没了,输的干干净净。 如此巨大的落差,张伯保哪里承受的住。 如发疯一般猛地掀了桌子,上前抓住汉子的衣服,尖锐大叫:“出老千!你一定是出老千!怎么可能连赢我二十三把!” 第17章 打家劫舍 矮壮汉子个头不高,一身腱子肉,和瘦骨嶙嶙的张伯保比,差距极大。 即便被抓着衣襟,他依旧满脸带笑:“张老狗,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附近几个汉子,瞥眼看过来。 虽然也个个脸上带笑,好似在看热闹。 可眼底深处的冷意,让张伯保如坠冰窟。 他猛然想起这几人的名声,慌不迭的放开手。 刚要后退,矮壮汉子反手将他抓住,皮笑肉不笑的道:“爷的名声被你糟蹋了,这就想走?” 另外几个汉子,已经围了过来。 赌场的老赌鬼们,都连忙躲开,仿似见瘟神一般。 张伯保好似抖筛子一般,汗如雨下,哪还有方才的癫狂。 他微微弯下身子,缩着脖子,脸上只有惧怕,讨好的表情:“我,我说错了……” 矮壮汉子把他拽过来,笑眯眯的搂住脖子:“说错话没事,都是熟人,还能杀了你不成?” 张伯保听的冷汗直冒,这几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个个手里都有人命案。 偏偏他们又是拿钱办事,和县衙的官吏极其熟悉。 就算被抓进去也没事,过不了几天自然有人来保他们。 否则这群人嘴巴一张,许多人是要倒霉的。 矮壮汉子呵呵笑着,拍了拍张伯保的脸:“别怕,方才你讲了几个字来着?懒得数了,就当三十个字吧,一个字十两银子。还了,这笔帐就两清。” 张伯保听的面如土色,一个字十两银子,三十个字不得三百两? 原本他是有二百两的,可已经都输给矮壮汉子了。 现在别说三百两,就算三钱碎银也拿不出来啊! 张伯保赔着笑脸:“陈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三百两银子,就算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啊,我抽自己几耳光成吗?” 矮壮汉子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二话不说,直接掐着张伯保的脖颈往外走。 张伯保吓的三魂没了七魄,惊慌叫喊:“陈爷,陈爷!有话好好说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另外几个汉子跟了上去,赌场里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幸灾乐祸的低声念叨。 “张老狗这次死定了,跟谁嚷嚷不好,非惹那几个煞星。” “还不是前两日给他赢的忘乎所以,真把自己当爷了。” 矮壮汉子一路掐着张伯保的脖子,往旁边暗巷走去。 衣襟被热风吹开,露出腰间别着的短刃。 月光照耀下,刃口反射着冰凉刺骨的森白光亮。 张伯保只觉得手心发凉,两腿发软。 眼看就要进巷子,矮壮汉子的手朝着腰间短刃摸去。 张伯保再也忍不住,直接喊出声来:“有银子!有银子!” 矮壮汉子停下脚步,依然掐住他脖子,冷着脸道:“在哪呢?拿不出来,可别怪爷给你开几个窟窿。” 张伯保咽了口口水,道:“银子都在我侄子家!陆保平的事你知道吧?他爹陆河同之所以能拿出千两白银,都是因为我侄子买了他家的地!” “我侄子家里银两多到箱子都放不下,我给你们引路,全都是你们的!” 陆保平通奸杀人的事,矮壮汉子自然知道。 也知晓陆家的底细,千两白银,的确不是一个小地主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可张伯保这种货色的侄子,能有那么多银子? 张伯保连忙道:“我侄子很聪明,他会沤肥,田产比别人家高好几倍。平时又不舍得花钱,银子都存着呢!” 矮壮汉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那可是你侄子,就这么卖了?” 张伯保赔着笑脸:“什么侄子不侄子的,哪有陈爷你们重要。而且他平日里对我抠抠搜搜的,早就想找机会收拾了。陈爷愿意出手帮忙,感激都来不及呢!” 矮壮汉子倒不怀疑张伯保是否撒谎,这老狗若敢骗人,必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至于去别人家“拿”银子,是否会有麻烦,他更是不在乎。 类似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那还等什么,就走吧?”矮壮汉子放开了手。 张伯保揉了揉被掐疼的脖子,又瞥了眼后面跟来的其他几人,哪敢多言,当即带着他们朝固安村去了。 深更半夜,宋启山一家早已熟睡。 连牛棚里的黄牛,都跪躺在地上。 大量鲜草,几乎塞满了整个牛棚,让这畜生很是过了几天好日子。 不久后,张伯保带着人进村,一路摸向宋家宅院。 他们前脚刚进来,后脚齐开山也来了。 手里的钢刀已经抽出,齐开山轻车熟路的来到陆家宅院。 用嘴咬住钢刀,扒着墙头双腿一蹬,如凌空大雁翻了进来。 他的身手还算不错,若非不喜欢和方东年那些官吏同流合污,这么多年未必只是个捕快。 落地后,齐开山看到屋子里还亮着光,隐隐有说话声传出。 屋子里,满身伤痕的陆保平,正看着爹娘系包裹。 他有些不满,道:“爹,宋启山未免太趁人之危了。咱家跟他关系那么好,竟然借此事要将我们赶出去,亏您这些年还夸他!” 陆河同听闻此言,走过来,直接一巴掌狠狠打在儿子脸上。 陆保平满脸诧异的捂着脸颊:“爹……” 从小到大,这是他头一回在家里挨揍。 以往无论惹多大祸,爹娘从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 今天不过排解几句怨气,竟然挨了打! 陆河同怒目而视:“你还敢说!若非你为非作歹害死了人,祖宗的基业,怎会落到外人手中!” 旁边老妇人上前要劝阻,也被陆河同一巴掌打在脸上。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老妇人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也没想过,儿子会惹出这么大的祸来啊! 陆河同怒不可遏,伸手将陆保平从椅子上拽下来。 “还不快跟着收拾,非要等到宋家的人来赶你不可吗!” 虽说不舍得家产,可陆河同知道,地契在宋启山手里,无论如何都得走。 何况在村里的名声已经被败坏光了,留下来还不让人笑话死? 陆保平也明白,这次的确是闯了大祸。 老老实实过来帮忙收拾东西,却又忍不住问道:“可是我们能去哪呢?” “百里外的田家庄,你五叔在那给田老爷当账房先生,咱们去投奔他,到时候再给你谋个差事。” 陆河同语气低沉道:“到了那,把你所有性子都给我收住了!好好做人,再敢惹是生非,休怪我不讲父子情面!” 陆保平哦了声,心里松口气。 能在庄里当账房先生,还是有点本事的,起码钱财方面不用担心。 只是想想县城里几个相好的妇人,今后怕是再难见面,陆保平便觉得可惜。 有两个最近才勾搭上,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呢。 这时候,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陆家三口抬头看去,只见身形高大的黑脸汉子,手持钢刀站在门口。 犀利双目,冷冷盯着他们,手中钢刀微微抬起半寸,闪过的寒光让这一家三口栗栗危惧。 紧随而来的话语,更让他们面色惨白,如坠冰窖。 “还是我给你们安排个去处吧。” “下去陪我弟弟一程,免得他一个人走的孤单。” 距离陆家宅院半个村子,张伯保带人来到宋家宅院门外。 “就是这了。” 矮壮汉子,看着新盖起的民房。 青砖红瓦,崭新木门,颇有些气派味道。 他从腰间抽出不知喝过几人鲜血的短刃,咧开嘴一笑:“真是不错,这么小的村子,竟然也能有点收获,不枉费爷几个大老远跑一趟。” 旁边一人,抽出同样的短刃,上前撬动门栓。 表情冷漠,动作娴熟。 打家劫舍的事儿,他们最是擅长。 第18章 杀意盎然 门栓被熟练撬开,木门推动,几道人影窜了进去。 张伯保也被矮壮汉子抓进来:“若找不到足够多的银子,你就死定了!” 张伯保瑟瑟发抖,原本只想在外面看个热闹,现在却得期望着宋家多存点银子。 心里忍不住贪心想着,如果事后能给自己也分个几十两,那就更好了。 牛棚里的黄牛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而后站立起身,发出哞声。 这畜生似察觉到来者不善,焦躁不安的牵动绳索,不断闹出声响。 矮壮汉子看的眼中杀机四溢,提着短刃便要过去先给黄牛来几刀。 他们平日里暴虐惯了,行事毫无顾忌,哪会在乎其它。 张伯保在旁边跟着,看着,想着。 这下,宋家完了。 小小的地主之家,哪里挡得住如此凶神恶煞。 此时的屋内,宋启山和谢玉婉同时睁开眼睛。 长久练习桩功,让他们五感比常人敏锐的多。 方才门栓被撬动时,便已有所察觉,只是没想过会有人敢半夜来施暴。 此刻牛棚的动静更大,谢玉婉刚要出声,宋启山便按住她:“我去看看。” 从床上爬起来,宋启山来到堂屋门前,自门缝往外瞄了眼。 只见几道人影站在院子里,手中短刃反射的光芒,清晰可见。 他顿时心里一沉,却没有声张,而是回到里屋。 “家里遭贼了,五个人,带着兵器,等下你去护住云儿和阿守,我和大宝二宝对付他们!” 宋念守和宋念云关系最好,每日都缠着要睡姐姐屋,暂时还没分床。 谢玉婉听的心里紧张,虽练习了桩功,又学了太玄真武卷的武道功法。 但面对敢夜闯家宅的凶悍贼人,心理上仍只是个普通妇人。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谢玉婉满心担忧。 敢带刀来的贼,绝非一般的贼。 “莫怕,有我在。”宋启山轻拍着她的手背。 宽大手掌传来的温度,让谢玉婉紧张情绪迅速安定下来。 这些年来,家中大事,都是宋启山一担挑之。 只要夫君在,她觉得天就塌不下来。 宋启山拉着她来到堂屋,随手抄起门口一根扁担,转头看来。 谢玉婉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头,示意准备好了。 宋启山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 谢玉婉二话不说,从屋子跑出去,直奔隔壁房间。 嘎吱—— 又有两扇房门打开,身形已与宋启山差不多高大的宋念丰,以及个头稍逊却很是壮实的宋念顺兄弟俩,从房中走出。 他们看到了院中贼人,也看到了手持扁担的父亲。 兄弟二人同样有些紧张,却又夹杂着难言的兴奋。 只感觉腰间好似有泉眼在涌动,不断分泌的某种物质,让他们浑身燥热,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眼中更是闪动着精光,练功多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已经走到牛棚附近的矮壮汉子,看到几扇门同时打开。 父子三人走出,让他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挂起了残忍的怪笑。 打家劫舍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刺激。 若没有反抗,和去钱庄兑银子毫无分别。 看着高大的宋启山,那健壮身形,沉稳目光,让矮壮汉子舔了舔嘴唇。 这个地主,好像有点意思! 同一时间的陆家宅院,白发苍苍的陆河同抱住齐开山大腿,苦苦哀求。 齐开山本想先杀陆保平,此刻被缠住,当即举起钢刀。 从小到大,不知惹出多少事端的陆保平,眼看着老父亲即将命丧刀下。 他突然大叫出声:“不要杀我爹!” 然而钢刀毫不犹豫落下,陆河同的脑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 死不瞑目的他,眼睛瞪的很大。 陆保平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孤零零的人头,心中万般悔恨涌来。 他跪倒在地,抱起陆河同血淋淋的人头,歇斯底里的哭喊着:“爹啊!!!” 直到此刻,这位地主家的儿子,才终于真正后悔了。 可惜,晚了。 齐开山的杀意丝毫不减,反而随着钢刀染血更有高涨。 老妇人猛地冲过来,一边朝着他的腰抱住,一边冲陆保平大喊:“平儿快逃!” 唰! 钢刀挥过,老妇人脖子被砍断大半,血流如泉。 生机和力气不断逝去,就此倒地。 陆保平看到这一幕,已经彻底呆滞。 齐开山一步步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 鲜血不断顺着刀锋滴落,他举起了这把凶器,声音冷漠。 “我弟弟死时,你可曾像现在这般后悔过?” 陆保平呆呆的抬头,嘴唇剧烈颤抖。 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觉得天旋地转。 最后看到的,是爹娘死不瞑目的双目,和被鲜血染至猩红的家。 两行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流出。 齐开山提着染血钢刀,转身便走。 只是身上那股杀意,却未曾消散半分。 该杀的已经杀了,为何心中还是不够痛快! 是杀的太容易? 亦或……杀的太少。 宋家宅院中,宋启山手持扁担,大喝出声:“哪来的泼贼,还不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喊话自然是没意义的,人家敢来,自然不会轻易离去。 宋启山只是想借机提醒两个儿子,来者不善,需做好准备。 宋念丰和宋念顺,已经从旁边找了棍棒握在手中,对那几人虎视眈眈。 宋念顺眼尖,瞅到熟人的身影,不禁惊讶道:“爹,那不是表叔爷吗?” 宋启山也看到了张伯保的身上,老赌鬼下意识想藏住身子,可哪里藏的了呢。 看到他的出现,宋启山已经大致明白今日灾祸来自何处,眼中不禁多了分冷意。 本想花钱消灾,息事宁人。 却没想到农夫与蛇的现实,给了当头棒喝。 看样子即便只是小村庄,依然不能过于心软。 不光拳头要硬,心也得硬起来! 矮壮汉子和几个同伙,手持短刃,忽的冲了过来。 他们可没那么多废话,只想痛痛快快杀几个人,给这宁静的深夜增添些许热闹。 宋启山父子三人丝毫不惧,迎面而上。 张伯保看到谢玉婉跑进另一个房间,又见宋念云和宋念守没出现,便知道房间里有谁了。 他想了想,忽然胆大包天,朝着那间屋子跑去。 趁着宋启山几人缠斗,先找谢玉婉把银子逼问出来,也算功劳一件,免得被那几个煞星事后灭口。 至于谢玉婉是否会反抗,张伯保压根就没想。 一个乡村妇人罢了,还不手拿把掐。 矮壮男人和几个同伙,与宋启山父子三人对上前,也是这样想的。 区区小地主,还不如那些常年下地干活的农夫。 这种人就算自缚一臂,都能轻松斩杀。 然而刚来到两米开外的位置,便看到父子三人突然齐刷刷的抬手。 扁担和木棍如长枪破空,直指几人要害。 太玄真武卷第二式。 截脉打穴! 矮壮男人看的瞳孔微缩,心中陡然升起一丝骇异。 乡野村夫,竟然会如此精妙的招式! 第19章 不俗的一家子 太玄真武卷的武道功法虽然精妙,但除了宋启山较为精通外,宋念丰和宋念顺兄弟俩,不过学了三两天而以。 姿势尚可,力道不足。 靠着招式精妙,戳在贼人肘间。 几名贼人吃痛,却激发了凶性,挥刀的动作又快又狠。 刀刀都往要害去,完全是冲着杀人来的。 宋启山对上了矮壮汉子,粗大扁担当成长枪使用。 力道十足,准确无误。 矮壮汉子曾拜师名家,武道进展在师兄弟中最快。 但他性格暴躁,每每比试都下狠手,全然不顾同门情谊。 最后被逐出师门,又因与人争执痛下杀手,犯下命案。 多年逃亡,来到县城后,拉扯了几个同样的亡命徒,专帮权势之人做见不得光的事。 他一向认为,自己并不喜欢杀人。 只不过要借杀人,排解心中不快。 如今在小小的固安村,竟能遇到让自己感受到威胁的人,心中亢奋无以复加。 不会反抗的羊羔,只是一道菜。 会反抗的虎豹,才是猎杀! 宋启山神情凝重,虽然太玄真武卷,他领悟的比儿子深刻。 但决定胜负的除了招式,还有修为。 混元无极桩功再强,终究只练了三年。 而对面的矮壮汉子,却自小修行武道,如今已经超过三十年! 十倍的时间差距,岂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最主要的是,宋念丰和宋念顺那边已经险象环生。 两个孩子修为相当,招式却不太熟练,被三名贼人逼的接连后退,木棍都被砍成两截。 宋启山见状,一招水蟒翻身。 扁担如巨蟒绞杀,将矮壮汉子逼退,随即快速来到儿子身边。 再一式血战八方,挥舞出强大的劲力。 三名贼人的短刃与扁担碰撞,竟被震的双臂发麻,不禁惊呼出声。 “这老小子好大的劲道!” “怕不是达到了第三境,破晓!” 武道十九境,初窥武道,如晨星破夜,是为启明。 第二境,气血化溪,劲力绵延,是为凝息。 第三境,丹田开海,力可崩石,是为破晓! 寻常人能达到第三境,便是不一般。 能达到第四境,便算是高手。 达到第五境,便有资格开武馆收徒了。 “没事吧?”宋启山手持被砍出累累伤痕的扁担问道。 宋念丰和宋念顺摇头,眼里的兴奋之色消了不少。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两个少年郎终于意识到,即便习练桩功数年,可在江湖上,依然算不得高手。 若轻视大意,宋家今夜怕要出大事! 自个儿受伤倒没什么,可万一让爹娘,小妹,四弟受了牵连,万死难辞其咎! 瞥见儿子神情变化,宋启山知道他们在这一战中,得到了教训,也得到了成长。 若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必然会更加沉稳,谨慎。 然而现在不是欣喜的时候,矮壮汉子已经追上来。 一名贼人喊道:“陈爷,咱们合力干掉这老小子!” 矮壮汉子却冲他瞪眼,杀意凌然:“滚开!他是我的!” 那贼人一怔,看到矮壮汉子眼里清晰可见的杀意,顿时心里发寒。 矮壮汉子看向宋启山,微微眯起眼睛,活动了下手腕。 “第三境破晓?倒是有些本事,十里八村的地主中,你也算号人物了。” “但你今日必死无疑!” 之所以这么自信,只因为矮壮汉子已经达到武道第四境。 明心见性,武意初凝,是为照妄! 整个县城,除了江云庆拜师的风雷拳能稳压他一头,其余人都要忌惮三分。 就在这时,厢房中传来一声痛叫。 张伯保哀嚎着,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浑身抽搐。 谢玉婉的声音自房中传出,虽紧张的发颤,却又异常严厉:“早知你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一两银子也不该给你!” 矮壮汉子瞥了眼躺在地上的张伯保,骂了声废物。 而后突然朝着宋启山冲来,好在宋启山知道这些贼人不讲武德,早有防备。 手持扁担,与之战到一起。 另外三名贼人不敢帮手,只能继续朝宋念丰和宋念顺进攻。 他们三人合力,兄弟俩只能堪堪抵挡。 房间里的宋念云几次要冲出来,都被谢玉婉死死抓住。 看着两个儿子陷入险境,她又何尝不想帮忙。 可女儿和三岁幼子在旁,宋启山的交代不容有失! 她只能担心不已的拉着宋念云,抱着宋念守,祈祷上天保佑,让夫君和儿子打退贼人,安然无恙。 院中激战的同时,手持钢刀的齐开山,也来到了附近。 听见打斗声,他本不想多管闲事。 但矮壮汉子的猖狂声音,听起来颇为熟悉。 齐开山立刻跑来,从敞开的院门,看到月光下与宋启山交战之人,眼里未曾消逝的杀意更盛! 这伙人什么来历,做过什么事,他一清二楚。 曾数次将这群人抓入大牢,又数次亲眼看着他们大摇大摆走出牢门。 有人被灭门,无人问津。 也有遗孀孤儿,悲恸嚎哭。 世道不公,区区一个捕快,无力回天。 但今日不同! 此时的齐开山,已不是捕快,一心只想为弟弟报仇雪恨,然后远走他乡。 如今看到矮壮汉子等人,数年来积攒的怨气,化作难以抑制的渴望。 难怪方才觉得不够痛快,原来还有该杀的人没有杀! 齐开山没有丝毫犹豫,如猛虎一般冲入院中。 看到宋启山手持扁担,竟能与武道第四境的矮壮汉子打的有来有回。 其招式精妙,甚至连他都感到惊诧。 “固安村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再看与三名贼人战在一起的宋念丰和宋念顺两兄弟,齐开山更加惊愕。 “这一家子……非同一般!” 来不及多想,更没时间去问。 齐开山钢刀竖劈,矮壮汉子顿时汗毛直竖,想也不想的侧身躲避。 转头见齐开山站在后面,顿时怒喝出声:“姓齐的,你找死是不是!” 齐开山也不吭声,拎着钢刀,招式大开大合,俨然一副以命换命的姿态。 虽然他只是武道第三境破晓,但与宋启山合力,即便是矮壮汉子境界更高,一时间也难以获胜。 这时候,院门外又跑来两人,正是江宝瑞父子俩。 见宋启山一家正和人大战,这两年武道进展不俗,傲气凌云的江云庆,当即大喝出声。 “贼人敢尔!吃我一招风雷拳!” 如今的江云庆,也已经十七岁。 每月几十两银子的滋补,让他不再那么瘦弱。 比不上宋启山这般高大健壮,却比常人壮实一些。 如今的实力,更是达到武道第二境,几乎一只脚踏入第三境的门槛。 虽赤手空拳,但他的加入,无疑让胜负天平再次倾斜。 江宝瑞看到这一幕,气的破口大骂。 “他娘的,跑到我们固安村撒野来了,真当我们村子小就好欺负吗!” 说着,他四处大呼小叫。 村里本就有不少人被激战声吵醒,听到他呼喊,不管地主,佃户,又或者普通农夫。 都连忙抄家伙,从家里跑出来。 呼啦啦几十号人,拿着扁担,棍棒,镰刀,锄头,大叫着:“宋家的别怕,我们来了!” 矮壮汉子和另外三名贼人顿时脸色难看,心中直骂娘。 这群大字不识一个的贱农,怎么胆子都大起来了! 第20章 公道在于锋利 矮壮汉子等人,对围杀并不陌生。 就算被十几个农夫围着打,也有足够信心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宋启山,齐开山,江云庆三人已经将第四境的矮壮汉子挡住。 剩下三名贼人,又和宋念丰,宋念顺兄弟俩对上。 如今大几十号人,不修武道,却人多势众。 手里拎着锄头,钉耙,柴刀,看起来颇有气势。 矮壮汉子虽对宋启山见猎心喜,但此时此刻,明白再耽搁下去怕要出事。 当即一刀逼开江云庆,毫不犹豫的朝着西侧院墙跑去。 江云庆被逼退,恼怒中暴喝出声:“泼贼休走!” 然而两道身影比他更快,一道是宋启山,另一道是齐开山。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宋启山很清楚。 像这样的贼人,要么一棍子打死,要么任其宰割,没有第三个选择。 坐以待毙不是宋启山想要的,所以,必须杀! 只是没想到,齐开山竟然比他还要快半分。 江云庆看到自己被两人同时超越,顿时心里一惊。 齐开山身为县衙捕快,练武多年,有这样的速度并不奇怪。 可宋叔何时也这么厉害了? 尤其刚来的时候,看到宋念丰和宋念顺竟与三名贼人缠斗。 虽落下风,却能勉力支撑,更让江云庆感到诧异。 这时,矮壮汉子的短刃脱手而出,直朝齐开山胸口扎去。 他没觉得这招弃车保帅能杀得了齐开山,只想延缓对方速度,好有足够的时间翻过院墙。 只要过了那堵墙,外面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让人惊骇的是,面对这一刀,齐开山竟然丝毫没有闪避的打算。 直冲冲的任由短刃扎进胸口,刺痛让他大吼出声,手中钢刀仿若破空电光,一闪而过。 矮壮汉子后心顿时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不要钱似的涌出来。 剧烈的痛苦让他身形一顿,宋启山眼中精光一闪。 有机会! 手中扁担如粗大的长枪,直捣黄龙。 太玄真武卷,截脉打穴! 以混元无极桩功配合呼吸要法,借扁担打出暗劲。 只听砰一声响,扁担头重重捣在矮壮汉子后心至阳穴上。 这是一处死穴,劲力透入,让矮壮汉子呼吸停滞,犹如窒息。 原本想越过高墙,此刻却轰隆一声重重撞了上去。 鼻梁骨都被直接撞断,鼻血横流。 唰! 尖锐的破空声传出,矮壮汉子本能的回头,只见一把钢刀迎面劈下。 从他的天灵盖,顺势劈到了尾椎。 长长的血线,随着滋滋声响爆开。 矮壮汉子瞪圆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小的一个村子,竟会成为自己的殒命之地!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当年被逐出师门的时候,那老头眼里尽是失望和惋惜。 将他的包裹扔在地上,留下一句话:“欲伤人者,必自伤,你好自为之。” 这话犹如雷声阵阵,矮壮汉子眼里升腾起浓烈的恨意。 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更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只恨那老头,为何将自己逐出师门。 否则今日的他,最少也能踏入武道第五境,又怎会被乡野村夫逼的如此狼狈! 该死啊! 早该把你们全都杀了! 当尸体顺着墙边,缓缓歪倒在地,宋启山转手扶住齐开山:“齐捕快可要紧?” 齐开山伸手握住胸口短刃,刃口被骨头卡住,拔出来犹如剥皮抽筋,疼的他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宋启山刚要喊人来给他止血,齐开山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杀了陆河同全家,已做不成捕快了。” 宋启山身子一僵,难怪齐开山会这么晚出现在固安村,陆家被灭门了? 想到是自己和几个地主一起出钱,才让陆河同凑够千两白银,宋启山心中顿时无比警惕。 他放开扶住齐开山的手,满脸戒备。 齐开山似乎明白他的担忧,缓缓调整着呼吸,任由胸口流淌的鲜血,将大半个身子染成血红色。 看着面前身形高大,丝毫不逊色自己的宋启山。 齐开山眼中有些复杂,犹记得首次见到这位宋家小地主的时候,对方还只是十九岁的年轻人。 如今却已经四个子女,田产翻倍,盖起了新房,还有了高强的武道修为! “不用怕,我若想动你们,就不会先去杀陆河同一家。”齐开山道。 宋启山的警惕表情,丝毫未变,反而再次后退一步,握紧手中扁担。 齐开山并未介意,反而微微点头,道:“你很谨慎,这样能活的更久。” 他转头看向还在与宋念丰兄弟俩,以及江云庆缠斗的三名贼人。 声音低沉,道:“银子虽是你们几个凑的,但我分得清黑白。更何况……面对世间不公,我远不如你。” 二十年前,十九岁的宋启山,联合众多地主,带着年仅十岁的贺周知,跑去找当时的县太爷。 将赌场一纸诉状告了上去,为贺周知要回了二十七亩田地。 当时齐开山刚刚成为捕快,他在县衙门口,探头看着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 丝毫不惧县太爷的威风,言辞犀利,大义凛然。 “你们很厉害,敢杀人,说不定现在也想着把我杀了。” “倒下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天底下千千万万人,你们杀的尽吗!” “世间或无公道,可公道自在人心!” 一句又一句慷慨激昂的话语,视死如归的姿态。 从赌场到县衙官吏,都被他震慑住了。 哪怕过后好几年,都无人能理解。 一个小地主家的儿子,怎敢有如此大胆子! 那一日,齐开山见识了什么才叫威风。 也明白了,什么才是公道。 他很想和宋启山交个朋友,拜把子都行,但直到如今,也没有做。 因为成为捕快后,他见识了太多不公道之事。 从要管,到想管,到管不了,再到不能管。 齐开山沮丧的发现,自己一步步成为了最不想看到的那个模样。 每每回想起宋启山在公堂上据理力争的样子,他就感觉自惭形秽。 上次抓陆河同的时候,明明在人群中看到了宋启山,也只装作没看到。 成不了那样的人,便没脸见那个人。 到了弟弟身死,他再次见证了何为不公。 直到此刻,齐开山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一步步退让,才有了今日。 倘若从当年他就如宋启山一般坚持公道,也许弟弟不会死。 所以,他杀了陆河同全家。 现在还要再杀几个! “今日之后,我便要离开。走之前,让我主持一回公道吧!” 说罢,齐开山重新提起钢刀,朝着三名贼人扑去。 他的身形如大雁展翅,气势如猛虎下山。 鲜血洒于地面,染出夺目红斑。 现在的齐开山,虽不是捕快,却已然心念通达! 公道,不在人心。 公道,在手中的刀有多锋利! 第21章 你是大闺女啊 三名贼人的武道修为,也只是与江云庆差不多。 以齐开山的本事,杀气正旺,再加上宋启山也赶来帮忙。 没几个回合,三名贼人便被齐开山亲手斩杀。 他没有留活口的打算,今日不杀,或许明日又被放出来了。 热腾腾的鲜血,喷洒在身上,脸上也带着斑斑血迹。 宋念丰见他胸口流血,刚要开口喊人来处理伤势,便被宋启山拉去身后。 齐开山出手相助,按理说应该心存感激。 但他杀了陆河同全家,这是天大的命案! 此刻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撇清与齐开山的关系,否则难保会生出是非。 或许这样做显得不够仁义,可在宋启山心里,保护家人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其它! 齐开山看出宋启山的想法,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冲他露出赞赏的表情。 不公道的世界,只有足够谨慎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谢玉婉拉着宋念云,抱着宋念守从屋里出来。 宋念丰和宋念顺,站在宋启山身后。 齐开山看着这一家子,心里有种预感。 用不了太久,这一家的名气,便会传遍五湖四海。 固安村这种小村子,绝非他们的终点! 抖去钢刀上的血渍,身上已经被染成血红。 齐开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痛,朝外面走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定有人去报官了。 到时候有同僚前来,杀与不杀,都是个麻烦事。 村民们自发让开路,有人夸赞齐开山身为捕快,手刃贼獠,当是大功一件。 或许下次来村里,就得喊齐捕头了。 齐开山没有任何回应,就这样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目送齐开山离去,谢玉婉不解问道:“他受了伤,就这样走了?” 宋启山转过头,低声道:“他杀了陆叔一家。” 谢玉婉愣了下,而后满脸惊骇。 她还算聪明,知晓人命关天,不可多言。 哪怕心中惊涛骇浪,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江云庆盛气凌人的喊了几个村民,过来把贼人尸体搬出去。 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吩咐人做事趾高气昂的。 村民们对他虽有些不爽,但江家是地主,江云庆又修行武道,没几人敢当面表达不满。 江云庆才懒得管这些泥腿子怎么想,他走到宋念丰和宋念顺面前,上下打量着兄弟俩。 宋念顺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道:“看什么看!” “你是黄花大闺女啊?看都不能看?”江云庆嗤声。 宋念顺气的握紧拳头,就要跟他干一架。 好在宋念丰拉着,才没打起来。 江云庆又看向宋启山,轻狂之色有所收敛。 毕竟宋启山方才展现出的武道修为,丝毫不比他弱,反而还要强上一些。 “宋叔,你们挺能瞒啊,啥时候开始练武的?”江云庆问道。 这个问题,宋启山已经等了三年之久。 “阿守出生的时候不就说过,祖宗显灵,传下了功法。到如今,已经练三年了。”宋启山道。 江云庆一怔,宋家祖宗传法他听说过,却从未相信。 真有祖宗能显灵,那些武馆岂不是都要倒闭? 可宋家几口人,很少出村子,也没听说他们找过哪家武馆拜师学艺。 莫非真是祖宗传法? 江云庆将信将疑,又想不出别的答案。 见此情景,宋启山心中松了口气。 当年主动传出消息,就是为了今日。 好让一家人展现武道修为的时候,不至于让旁人觉得太古怪。 祖宗显灵或许听起来玄之又玄,总比心神中那座祖宅更容易让人接受。 “宋叔现在什么修为?第三境?”江云庆又问道。 宋启山摇头,他未与人交流过武道,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属于哪个境界。 见此,江云庆脸上又多了分自得之色:“不懂也无妨,回头我和你们仔细说说这些就是。” 宋启山嗯了声,自己一家的确需要掌握些常识性的东西,免得日后出门贻笑大方。 好在这次事情后,宋家拥有武道功法便不再是秘密,可以彻底放心了。 此时,已有不少村民围着张伯保,一顿拳打脚踢。 本来对这老赌鬼就没什么好印象,如今得知是他把贼人引来,更是怒火中烧。 倒不完全是为宋家打抱不平,更因为他们想着,你今日敢引人来抢自己的侄子,明日还不带人抢到我们家? 这种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打死了都活该! 本以为县衙很快会派人来,没想到直到日上三竿才来人。 直到此时,才有人发现陆河同一家被杀。 连续死了七个人,可把慢悠悠过来的几个捕快给吓到了。 得知这七个人的死,都与齐开山有关,他们更是惊愕不已。 事关重大,没人敢擅自决断,只能回县衙汇报情况。 不久后,县衙主簿卢子桥,带着刑房经承方东年,以及一众捕快赶来。 看到矮壮汉子和三名贼人,还有陆河同一家三口的尸体摆在那。 这些县衙官吏,都脸色难看至极。 “立刻缉拿齐开山,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抓回来!”卢子桥沉着脸,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县太爷温修文带着贺周知去参加秋闱,却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想而知回来后,自己会被骂成什么样。 再加上矮壮汉子等人的底细,和卢子桥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者说,这四人拿钱办事,他们这些官吏也能收到好处。 如今人死了,倒不在乎给谁个交代,只是想想日后少了条捞钱的路子,心里着实不痛快。 被打成重伤的张伯保,也被带走了。 从卢子桥的表情来看,张伯保怕是要被当成替罪羔羊,把七条人命的罪责担下来。 至于什么理由,张伯保认不认罪,无关紧要。 张伯保自知难逃一劫,哭喊着说是被逼无奈。 可是,谁在乎呢? 此事过后,宋启山慷慨解囊,带着妻儿老小,挨家挨户送上米面纹银。 上百两花费,几乎掏空了家底。 放在普通地主家,可谓肉疼。 但宋启山却不在乎,若无江宝瑞父子俩和村民们救助,那一晚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救命之恩,莫说百两,即便千两,万两又如何? 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人在,绿水青山也还在! 十数日后,温修文回来。 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 主簿卢子桥被罚了半年俸禄,刑房经承方东年贬为捕头。 两日后,张伯保在狱中“畏罪自杀”。 七人身死的大案,随着张伯保的死去,尘埃落定。 贺周知回村后,得知陆家被灭门,感慨许久。 正应了那句话,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一个月后,温修文再次带人来到固安村。 这次锣鼓齐鸣,欢天喜地。 贺周知参加秋闱,中举了! 对固安村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曾被喊了二十年烂赌鬼儿子的贺周知,竟然成了举人老爷。 那些曾经对贺周知冷嘲热讽的人,现在都有点傻眼。 考中秀才也就算了,竟然真能中举? 举人已有做官的资格,即便未来成就有限,可贺周知还能继续考取功名。 万一中了进士,就是和县太爷旗鼓相当的身份了! 一时间,许多人心中惶恐,慌不迭的带着全家老小前来贺喜。 只可惜县太爷亲自到场,他们连门都挤不进去。 “此次中举,虽未得解元,却也排名前列。日后当戒骄戒躁,奋勇争先,再上一层楼!” 温修文满脸笑容:“你若真能中进士,到时候我引荐老师于你。” 他的老师,如今是当朝四品。 不算太高,也不算低。 贺周知从乡试开始,就和温修文有了关联。 参加秋闱,更是温修文亲自领路提点。 两人之间,已算得上师徒门生。 贺周知能有出息,温修文也会觉得脸上有光彩,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掩去十年县令的憋屈。 说起引荐,贺周知便想起宋启山。 若无这位大哥前前后后的多次帮助,哪来今日中举? 当即开口道:“我有一位大哥,很有才情,想引荐于大人认识,不知可否?” “哦?是谁?”温修文有些好奇的问道。 贺周知微微一笑,道:“他名叫宋启山,大人应该有所耳闻。” 温修文一怔,随即想起初来此地时,还真听说过宋启山这个名字。 敢在公堂上跟县太爷据理力争的地主,可没几个。 只是没想到,此人竟与贺周知关系莫逆。 温修文顿时来了兴致,道:“那便见上一面,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你称赞很有才情。” 第22章 资产提升 贺周知连忙起身,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前往宋家的时候,宋启山坐在院中。 面前宋念云正在教宋念守写字,姐弟俩都很是认真,可谓一丝不苟。 宋念丰和宋念顺正在互相喂招。 前些日子那场恶战,让一大家子心态都有了变化。 尤其江云庆后来和他们说了说关于江湖和武道的事情,更让人振聋发聩。 “江湖不是推杯交盏,更非义薄云天。” “江湖是银票浸血,断指立契,是笑里藏刀,写一篇厚厚的人肉账簿!” “为何要修武道?不是为了杀人,就是为了不被人杀!强身健体?泥腿子才这么想!” 练武三年,进入江湖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江云庆便有了如此感悟。 或许浅薄,却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很多事情。 那一夜若非江云庆,齐开山,以及村民们相继前来救援。 宋家,危矣! 因此,无论宋念丰兄弟二人,又或者最开始认为武道是男儿郎的事,女儿家并不是很需要的谢玉婉。 都拉着宋念云和宋念守,没事练一练。 只是武道虽不比传说中的仙法,却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 寻常人不下个几年苦工,练不出什么名堂。 葡萄架下的宋启山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沉入心神祖宅中。 与木雕融合后,他低头看着掌中一缕吉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没有额外收成,资产也没有太大变化,却收获了一缕吉光。 来自何处? 思来想去,最近有所进展的,无非是名气! 宋家可谓一战成名,十里八村都知道了,有个宋氏地主之家,家里人人武功高强。 甚至有传言,他们家三岁稚儿,一夜之间连斩七名贼人,恐怖至极! “名气扩张,也算在家族资产内?” 宋启山思索着,好像也不值得奇怪。 就像所谓的江湖大侠,万众敬仰,吃饭都不用付钱,还有向往江湖的大小姐投怀送抱,这何尝不是一种资源呢。 手握一缕吉光,宋启山抬头看向重新显现红色印记的愿景丝带。 思虑片刻后,他缓缓摇头。 眼下收成不错,武道功法也有了,最欠缺的是进展,而非其它。 心中有了决断,宋启山走到大儿子宋念丰跟前,手掌虚按在其头顶。 “祖宅庇佑,让我儿宋念丰醍醐灌顶,武道有成。” 此时的宋念丰,正和宋念顺互相喂招云龙三折。 云龙三折的要点在于将劲力叠加着打出来,形成一拳胜十拳的效果。 并且不局限于拳头,刀枪棍棒,都可以达到相同效果。 但想领悟发力要点,并不容易。 兄弟俩相差两岁,却因悟性的缘故,只能算不相上下。 就在该宋念丰出拳的刹那,突然感觉福至心灵,本能的手腕震动。 紧接着拳头呼啸而出,重重打在宋念顺双臂上。 宋念顺本已习惯大哥的力道,却没想到这次出奇的大! 被一拳打的连连后退十数步,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双臂疼的龇牙咧嘴,他却忍不住跳起来惊呼:“哥,你这一拳怎如此厉害!” 宋念丰也有些吃惊,眼中兴奋之色浓郁。 “我的云龙三折,好像抓到点眉目了!来,再试试!” 第二拳,依然打的宋念顺双臂如要折断一般。 眼见大哥兴奋的不停,宋念顺连连摆手:“停停停!你的拳头太重,再打下去我可受不了,该轮到我了!” 宋念丰此刻情绪高涨,大笑道:“好,换你来!” 宋念顺摆开架势,一拳打出。 如先前的宋念丰那般,出拳刹那,同样福至心灵,有所感悟。 砰一声响,宋念丰也被打的接连后退。 等站稳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宋念顺高兴的喊着:“哥,我好像也懂了!来,再让我打两拳试试!” 心神祖宅中,宋启山走到女儿宋念云跟前,手掌虚按。 “祖宅庇佑,让我女儿宋念云样貌秀丽,才思敏捷,醍醐灌顶,武道有成。” 这次消耗的吉光,明显比俩儿子要多些。 宋启山却是看也不看,权当没这事。 随即走到妻子面前:“祖宅庇佑,让我妻子谢玉婉身强体壮,醍醐灌顶,武道有成。” 最后才是年纪最小的四儿子宋念守:“祖宅庇佑,让我儿宋念守根骨健壮,天资聪慧,武道有成。” 院子里,宋念守正咬着笔头,想着“人不学”后面一句是什么。 宋念云抬起头来,冲两个哥哥喊道:“大哥二哥,你们要不去外面练呢?阿守都被你们打扰的记不起来了!” 说着,她抬手摸摸脑门,莫名感觉脑袋里热热的。 宋念丰揉着被打疼的手臂,道:“那我们出去练!” 宋念顺自然不会拒绝,率先朝院外跑去。 谢玉婉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擦了把做饭流下的滚烫汗水:“别跑远,马上吃饭了!” “知道了!” 宋念云重新低下头,却见宋念守不知何时记起了下一句,正在认真书写。 宋念云嘻嘻一笑,毫不吝啬的夸道:“阿守真聪明!” 宋念守抬头,冲姐姐露出笑脸,然后继续低头书写。 心神祖宅中,宋启山完成这次赐福,站在门口,望向第二间祖宅。 第二间祖宅已经有了框架,这次进来,更多了一堵砖墙。 显然和那缕吉光一样,都来自于家族名气的提升。 这时候,宋启山听到大儿子宋念丰兴奋的声音:“爹!快出来,贺叔来了!还有知县老爷!” 贺周知引着温修文进入宋家宅院,喊着:“大哥,嫂子!县令大人来看你们了!” 温修文一脚踏入院中,刹那间,宋启山看到第二间祖宅陡然出现了屋顶。 虽然还缺少三堵墙和一扇门窗,却比之前完整多了。 掌间温热,宋启山低头看去,只见又一缕吉光诞生。 他顿时若有所悟,县太爷亲临,代表着人脉拓展,也算家族资产的一部分! 这还只是七品县令,倘若是当朝一品,乃至那位皇帝陛下亲临此地呢? 宋启山不禁深吸一口气,眼里冒出精光。 未来可期啊! 呼喊声愈发响亮,宋启山没再耽搁,走回木椅坐下,与雕像分离开来。 睁开眼,便见贺周知引着面皮白净,蓄着两缕八字胡,身着八品官服的温修文迎面走来。 宋启山站起身,温修文抬眼看去。 只见其身材高大健壮,如磐石矗立。 虽着布衣,却面容刚毅,目光深邃。 浑身上下,透漏着一股难言的刚强气息。 其他家地主纵然华服绸缎,腰缠万贯,可与宋启山相比,总显得矮上一大截。 温修文不禁讶然出声:“难怪子明非让我来见你,好一个公堂上舌战群儒的宋启山!” 第23章 祖坟冒青烟(求追读求月票!!) 青砖红瓦的新房子,很多地主家都有。 自从踏入院中,温修文便感觉到,这一家很不一般。 尤其看到宋启山后,这种感觉更重。 宋启山喊着谢玉婉和几个儿女过来,宋念丰和宋念顺,老老实实的跟着父亲拱手行礼,称呼一声县令大人。 宋念云却拉着宋念守,甜甜的喊了句:“县令伯伯好。” 温修文一怔,寻常地主之家,哪有资格跟他攀亲带故。 贺周知连忙纠正道:“云儿莫要乱喊,这可是县令大人!” 温修文随意摆摆手,而后对宋念云笑呵呵的问道:“为何要叫我伯伯?” 宋念云丝毫不怯场,道:“爹跟我说,为县令者,乃牧守一方,若慈母哺雏,寒则为衣,饥则为粟。” “能这样做的,自然都是亲人,所以叫您县令伯伯。” 这话可谓说进了温修文心坎里去,他为官十年,虽对不公之事有放纵之时,却自认足够清廉。 不说爱民如子,起码把百姓当人看。 更不像有些官吏,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搞的民不聊生。 看着宋念云那俏丽模样,温修文心中有说不出的喜爱。 不禁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应了这一声伯伯。” 贺周知眼里露出喜色,在后面冲宋念云竖了根大拇指。 温修文看向宋启山,笑道:“子明今日中举,先想到的便是你。如今浅浅一观,确实不同寻常。” 七品县令,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可谓有着生杀予夺之权。 宋启山满脸谦逊,道:“周知能中举,是他苦读二十年的成果,非他人之功。” 贺周知立刻道:“若无大哥二十年前仗义执言,又常督促我看书,哪有今日之果。” 两人一番推让时,宋念守不知何时摘了串葡萄,捧到温修文跟前。 “县令伯伯吃。” 这孩子聪明伶俐,乖巧可爱。 温修文伸手要去接,忽然似想到了什么。 瞥了眼宋启山,他蹲下身,拿过葡萄的同时,问道:“伯伯问你,这葡萄你可愿让外面来的人都吃?” “愿意呀。”宋念守点头:“爹说来者是客,不可怠慢,方为待客之道。” 温修文又问道:“若天下人都要吃呢?这点葡萄,可不够分的。” 贺周知脸色微变,如此问题,即便是他也很难立刻找到合适的答案。 一个三岁稚儿,又如何回答的上来。 温修文此举分明是借机考究,毕竟来之前,自己可是说了这位大哥很有才情。 宋念守若答不上来,还能说孩子小,不通道理。 可万一答错了,非惹祸不可! 然而他却不能说话,只能有些焦急的看向宋启山。 宋启山也看出温修文的意思,犹豫了下,选择不吭声。 这时候,宋念守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县令大人。 而后脆生生道:“若天下人都想吃,那便把葡萄榨成汁,做成酒。” “葡萄不够吃的,可葡萄酒却能酿很多很多。” “这就是爹常说的,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又言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 幼儿之声,若玉器初醒,清脆悦耳。 跟来的村民们听到这话,只觉得宋念守能说会道。 可在贺周知听来,却是面色大喜。 这个答案好啊! 再看温修文,竟是愣住了。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这话通俗易懂,然而道理简单,却少有人能说的出来。 而那句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则让温修文感觉好似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抹灵光在脑海中飘来荡去,急的他心痒难耐。 贺周知似察觉到他的异样,忍不住开口:“大人……” 温修文抬手阻止了他的话语,而后再看向宋念守,眼神认真了许多,语气也郑重了许多。 “你爹还说过什么?” 他没有直接问宋启山,而是问起了宋念守。 宋念守想了下,回答道:“爹还说过,以退为进,方可进退自如。” “正所谓舍一鳞而获龙,弃片瓦而得厦。” 温修文浑身巨震,眼里露出浓浓的惊喜之色。 那一抹灵光,在此刻终于被他抓在手里。 十年县令,怀才不遇。 满腔抱负,无处施展。 总以为是天下蛇鼠一窝,尸位素餐。 现在才明白,是自己欠缺了东西! 无舍,哪有得! 不退,又如何进! 温修文满面红光的站起来,看向宋启山,问出了今日第一个问题:“何为葡萄酒?” 宋启山已有准备,当即回答道:“是以葡萄连皮带籽打成浆,入瓮后覆麻布,置阴凉处静置月余即可。取之色如赤霞,香若麝凝,味如甘露。” “好!万丈赤霞,麝香扑鼻,待你酿了葡萄酒,本官定要尝一尝!” 温修文高声赞叹,心情激荡。 想通了此前不明之事,如茅塞顿开,一通百通。 再看宋启山一家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心中竟对贺周知有些气恼,如此人家,为何不早日举荐! 贺周知也不知道县令大人瞪自己一眼是为何,心中直打鼓,到底哪里做错了? 有了这一遭,温修文和宋家的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 甚至心情舒畅,留下吃了顿午饭。 对宋启山自酿的郎酒,更是赞叹不绝。 临别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一坛走。 这可把其他家给羡慕坏了,跟县令大人一块吃饭,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祖坟青烟,扶摇直上三千里! 原本他们对宋启山的酒还没什么想法,只有江宝瑞没事会跑来喝上两口。 如今温修文一走,顿时许多人都跑来,想讨一杯酒喝。 尝尝能让县令大人都爱不释手的杯中物,到底多好喝。 见此情景,宋启山心里不由冒出个念头。 要不然趁机在镇上开个酒铺,拓展一下家族资产好了。 有县令大人帮忙背书,想必会很好卖。 而且从吉光收集的方式来看,人脉拓展也属于家族资产之一。 认识的人越多,层次越高,吉光自然也就越多。 在宋启山认真考虑开酒铺的时候,温修文也回到了县衙。 主簿卢子桥似等候多时,见温修文回来,连忙凑上去拱手行礼。 “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何事?”温修文问道,心里却只想着从宋念守那听来的几句话。 韵味悠长,让他念了许多遍,愈发觉得意义非凡。 卢子桥立刻道:“月前固安村七人身死,主谋齐开山远遁千里,不知所踪,但下官查到了他的同谋!” “哦?何人?”温修文转头看来。 七个人死掉,可是大案。 虽说已经用张伯保畏罪自杀作为结案,但并不完美。 若能抓几个同谋犯,才算功劳一件。 卢子桥立刻道:“此人正是固安村地主,宋启山!” 温修文听的一怔,卢子桥立刻接着道:“陆家三口死前,将所有田产地产,贱价卖给了宋启山。没过两天,便被齐开山灭门。” “此事太过蹊跷,下官派人仔细查验,发现宋启山竟与张伯保是同宗。所以断定此人必是同谋,应立刻缉拿归案!” 卢子桥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陆家的家产,几乎都被宋启山买去了。 矮壮汉子四人死了,他也断了好处,还被罚半年俸禄,心里一直憋着火。 区区一个地主捞到那么多好处,自己堂堂主簿却遭了秧? 天理何在! 公道何在! 所以他才跑来找温修文,告了一场恶状。 根据以往的经验,温修文对刑罚之事不太上心,大抵会让他先把人拿了再说。 一旦人抓进大牢,认不认罪还重要吗? 不认罪,有的是办法让你签字画押! 听卢子桥这样说,温修文不禁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九品主簿。 “你再说一遍,齐开山的同谋是谁?” 第24章 少男少女(求追读,求月票!) 卢子桥已经看出县令大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心中不明所以,道:“固安村的宋启山,大人应当听说过。此人多年前曾对前任县令马大人无礼,实乃粗鄙不堪之人。” “又与张伯保那种人是同宗,想必是谋财害命被陆河同察觉,所以杀人灭口!” 温修文听的微微点头,冲他招招手。 待卢子桥到了跟前,温修文问道:“我听人言,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又有人言,舍一鳞而获龙,弃片瓦而得厦。你觉得这两句话,如何?” 卢子桥毫不犹豫的赞叹出声:“真乃鞭辟入里之语,窥一斑而知全豹,见微知著莫过于此!大人,这是何人所言,莫非是哪位当朝大学士?” 温修文淡声道:“并非什么大学士,而是宋启山的小儿子,年仅三岁的宋念守所言。” 卢子桥听的一愣,宋启山的小儿子? 年仅三岁的宋念守? 他第一反应就是绝无可能,三岁稚儿,怎可能说出如此有深意的话! “三岁的孩子,自然说不出,必然是有人教他。谁教的呢?宋家从未请过教书先生,全仰仗你口中粗鄙不堪的宋启山来教孩子道理。” 温修文的语气,并不算严厉,却听的卢子桥鬓角冒出冷汗。 脸上挤出有些难看的表情:“大人,下官的意思是……” “你们这些人做过什么,本官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想与你们翻脸罢了。宋启山我今日见了,才情惊为天人,若愿意考取功名,哪怕进士及第也未尝不可。” 温修文伸出手,卢子桥顿时脸颊抽搐,下意识紧绷着肌肉,以为要挨打。 然而温修文的手掌,却只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那样的人,即便是我,也要礼让三分。你若还想着从他身上讨便宜,日后怕要吃大亏。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你好自为之。” 温修文就这样走了,没有呵斥,没有打骂。 然而轻言轻语,却让卢子桥浑身直冒冷汗。 有些时候,声音越轻,越是吓人。 看着温修文离去的背影,卢子桥嘴唇颤抖了几下,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直到温修文消失在视野中,也没能说出口。 面色阴晴不定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这位九品主簿最终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他娘的……” 来到后堂,温修文坐在书桌前。 年轻俏丽的侍女,在砚台中滴了滴水开始磨墨。 温修文则闭目沉思,过了片刻,侍女轻声道:“大人,墨好了。” 温修文这才睁开眼睛,挥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而后盯着面前的纸张,足足想了半个时辰,眼神逐渐坚定。 随即拿起笔,蘸了蘸已有些干黏的墨汁。 笔尖在纸上略微停顿,继而飞快书写起来。 “恩师大人尊鉴,学生温修文谨禀,自别恩师,倏忽经年,思念之忱,无时或释。今日无它,实乃繁琐之事,疲惫不堪,有意辞去县令一职……” 仅仅开篇,若让其他人看到,必然大吃一惊。 这世上,竟有人要主动辞官? 温修文越写,眼神越亮。 以退为进,方可进退自如! 舍一鳞而获龙,弃片瓦而得厦! 此前疑惑之种种,豁然开朗!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两年时间,仿若白驹过隙,一闪而逝。 三江镇。 繁华街道上,宋家酒铺的字幌,迎风招展。 偌大的酒字,苍劲有力。 那是宋念云亲手写的,已有几分大家风采。 宋启山自酿郎酒,名气已经传开。 不光来往散客爱喝,连那些酒楼都每日来预定。 一斤酒能卖五十文,去掉两成酒税和酿造成本,伙计开支,平均下来一斤可赚二十文左右。 每日最少可卖百斤以上,算下来便是二两银子的净利。 一个月六十两,一年便是七百两! 遇到逢年过节,实际入账还要更多一些。 身材高大,样貌刚毅,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走进来。 十六七岁的伙计看到,连忙迎上前来:“大少爷。”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十九岁的宋念丰。 如今的他,比前几年更加高大健壮,浑身透露着难言的强悍气息。 和那些看似俊朗的白面小生相比,古铜色皮肤,配上刀劈斧凿般的硬朗面容,男子气概爆棚。 十里八村的媒婆,这两年都要把宋家的门槛踏破。 各家各户的姑娘,更有主动上门求亲的。 宋念丰一概不见!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让那些待字闺中的年轻少女们,心里好似猫挠一般。 他们也都知道,宋念丰有心上人。 但只要还没婚娶,就不是个事。 就算真娶了那人又如何,大不了自己做小就是了。 宋念丰每日被扰的不胜烦厌,实在避不开就跑来“视察”酒铺。 “今日生意如何?” 宋念丰拿起账本,扫一眼,再掀开酒缸盖子估摸下斤数,便能将账目对的差不多。 伙计忙道:“今日生意比前些日子好的多,已经卖出去六十斤。大少爷,咱家这酒实在太红火,怕是要再多酿一些才够卖。” 未到晌午,便卖出去六十斤,一天下来,超过百斤轻轻松松。 宋念丰微微点头,确实该多酿些了。 可惜爹对酿酒一事要求极其严格,生怕多赚些钱,却害得人家喝出事来。 到时候赔钱不说,还会坏了家里的名声。 不过家里最近已经在扩张酒窖,酒糟也随着时间增多,到明年产量大抵可以翻上好几倍。 “行,你忙着吧,我走了。” 宋念丰来的快,去的也快。 年轻小伙计看着大少爷挺拔身姿,满脸羡慕。 倘若自己有这样的身板,何须愁着娶妻。 离开酒铺后,宋念丰沿着街道快步行走,似有什么急事。 不久后,他来到一处民房。 左右看无人,便推开院门,闪身进去。 急匆匆跨过院落,再推开房门,便见十七八岁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那。 身着藕荷色的斜襟褙子,下衬月白罗裙,身姿纤袅。 乌发绾上一支蝴蝶簪,耳畔坠着珍珠坠子,随着微微抬眸轻晃。 鹅蛋脸莹白如玉,眉若远山含黛,杏眼清澈如水,唇不点而朱,通身透着书香门第养出的清雅气息。 见宋念丰进来,少女如含羞待放的桃花:“丰哥。” 宋念丰眼睛发亮,一步跨到跟前,拉起她柔嫩白皙的小手:“九儿,你今个儿真好看。” 这少女正是镇上王老爷家的独生女王楚玉,九儿是她的小名。 王楚玉轻咬贝齿:“莫非前些日子不好看么?” “好看,一直都好看。”宋念丰本能的咽了口口水:“九儿,我……” 王楚玉似知道他想做什么,羞涩的微微低头。 下一刻却被抬起下巴,只来得及轻咛一声,便被堵住后续话语。 宋念丰的大手,上下游走不定,让王楚玉毫无力气。 少女双颊娇红更胜三月桃花,胸口急促起伏着,葱指无力抵在宋念丰胸前。 “别……“ 眸子半阖着,藏着欲拒还迎的娇羞。 宋念丰呼吸略急,抵着她的额头:“还要我等到何时?” 第25章 一个妈生的 自从十五岁那年,在镇上见了王楚玉一眼,宋念丰便把那道身影深深刻在心里。 王楚玉也对这个小地主家的男孩,从陌生,到一战成名的熟知,再到这两年的密切交往。 四年多过去,两人已长大成人。 心中那份热恋,愈发浓郁。 宋念丰曾拉着爹娘一块,备足了礼物去提亲,却被员外老爷王永良毫不客气的赶走。 后来托人去说媒,媒人更是被王永良拿着棍子在脑门敲好几个包。 没办法,互生情愫的两个年轻人,只能私下偷偷幽会。 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出格。 只是王楚玉思想过于传统,宋念丰又不忍勉强她,只能憋的天天练拳。 这两年家里不太缺钱,各种药物滋补,武道修为突飞猛进。 太玄真武卷十二式,已经熟练,境界更是达到了第三境破晓,堪比当初的齐开山了。 气血旺盛,后果是憋的更狠了。 每日醒来,一柱擎天。 听到宋念丰问,王楚玉幽幽叹出口气,俏丽面容上尽是哀怨:“我与爹说过,可他嫌弃你家没有功名,想让我最低也嫁个八品官才行。” 一听这话,宋念丰眉头便皱了起来。 王永良为何非要闺女嫁给八品官以上,他有所了解。 追溯四代以前,王家曾出过当朝三品,风光无两。 然而后面一代不如一代,王永良的爷爷是个举人,最多七品翰林院编修。 他爹呢,考了一辈子,也只是个酸秀才。 到了王永良这一代,更是连秀才都没考上,只堪堪过了乡试。 即便如此,王员外依然自认书香世家。 他想要恢复祖上荣光,自己却没能力。 最关键的是,就一个闺女,做不得官。 想光大门楣,只能从女婿身上着手了。 宋家这两年发展倒是不错,除了年净利少说也有七百两的酒铺外,先前种下的药田,风调雨顺。 光十几亩药田,每年就能进账千两白银! 两年间从远走他乡的村民手中收了十几亩良田,又自行开垦二十多亩荒地,总计达到一百四十亩之多! 田产的收入,每年有三百两左右。 再加上养猪,牧羊,每年也有个几百两。 年收入两千五百两以上,已经从小地主,一跃而成固安村首富了。 哪怕田产一百二十亩的许家,也还不到他们一半收入。 从四十亩田产,年收入不超过百两的小地主。 到如今说是二十年,实际上宋家崛起绝不超过十年。 如此变化,不可谓不大。 许多地主都主动跑来固安村,求宋启山赐教。 宋启山倒也没想着瞒谁,该说的说,没有藏私的打算。 毕竟资产都摆在明面上,就算你不教,别人也能学会。 只是学会了,不代表可以和宋家一样发展这么快。 光一个药田丰收,就把绝大多数人拦住了。 宋念丰身材魁梧,武道修为不弱,人品好,家境也不错。 即便宋家已经在附近数十里名声大噪,王永良依然看不起他们。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赚再多银子也不过如此。 他王永良的女儿,必定嫁给能带整个王家崛起的才子! 宋家,并不符合这个条件。 尤其是县令温修文,年前辞官返乡。 如今县衙里是主簿卢子桥坐镇,据说这位代县令,与宋家不合。 多个因素,让王永良对宋念丰十分不感冒。 若让他知道宋念丰在屋里对闺女上下其手,怕是会气的一边吐血,一边追着打骂。 “丰哥,要不我们私奔吧?”王楚玉拉起宋念丰的大手,眼中尽是柔情:“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出去过苦日子我也愿意。” 宋念丰眉头皱着,毫不犹豫摇头:“不可,伯父就你一个闺女,伯母又去的早。” “你若走了,他一人孤苦伶仃不说,还让人笑话,如何能忍心?” “何况我爹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做不孝之人,也不愿你行不孝之事。” 王楚玉眼眶微红,忍不住哽咽出声:“那可如何是好,爹非要有功名在身之人,难道要你也去考功名吗。” 其实宋念丰还真想过这条路,也有自信最少考个举人回来。 但科考三年一次,就算他像贺周知那样一路过关斩将,最快也得六年才能中举。 到那时他二十五,王楚玉也有二十四。 且不说年龄大,等的久,光是六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万一王永良逼着她嫁人,又该怎么办。 难道要去抢亲吗? 那还不如私奔呢。 见王楚玉开始掉眼泪,宋念丰心疼的帮她擦去,宽慰道:“莫心急,我回家问问爹有没有办法。我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一定能想出解决之道!” 宋启山的名气,王楚玉也是知晓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希冀。 出来的时间已经很久,再不回去就惹人怀疑了。 依依不舍的一对小情侣,一步三回头的各自离去。 回到固安村,宋念丰直接去了地头。 见父亲宋启山,果然带着弟弟宋念顺和宋念守,在地里除草。 等着明年春闱考进士的贺周知,也在一旁搭手帮忙。 宋念丰二话不说,脱了鞋光脚下地。 脚丫子脏了洗洗就是,可不舍得让娘亲谢玉婉亲手缝制的千层底沾了泥巴。 宋念顺远远便看到大哥来,年方十七的他,个头几乎赶上宋启山了。 一身腱子肉,好似健壮的小公牛,丝毫不比大哥差多少。 前两年村里的妇人们,只在田间路过多看几眼宋念丰,如今连宋念顺也要被多瞅几眼了。 和宋念丰一样,宋念顺也面容方正,线条刚硬。 反倒是年仅五岁的弟弟宋念守,哪怕经常下地干活,依然白白净净的。 年纪虽小,却眉清目秀。 不但习得武艺,更出口成章。 文武双全,比两个哥哥卖相还要好几分,引得不少人家想来订个娃娃亲。 宋启山一概拒绝,儿女的婚姻大事,理应他们自己做主,自己可不会做老封建老古董。 见宋念丰来了,宋念顺立刻冲宋启山笑道:“爹,我猜大哥一定又去镇上找未来嫂子亲嘴去了,说不定哪天直接给您抱个大胖小子回来。” 这孩子打小口无遮拦,十三四岁就敢调笑村妇,长大了更是放得开。 有时候说的话,连宋启山这个当爹的,听着都觉得躁得慌。 宋念守拔下一株田间野草,丢进背上小竹筐里:“二哥说的不对,大哥生性本分,才不会做逾越之事。”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宋念顺道。 “年纪小,未必懂的就少。如蚍蜉撼树,莫非真不懂难易?不过无人知晓其勇气可嘉罢了,正如爹说的,透过表象看本质!” 一番话说的宋念顺哑口无言,跟这个弟弟讲道理,实在讲不过。 有时候他都觉得纳闷,弟弟咋就能聪明的跟妖孽一样。 连十有八九要中进士的贺叔,都赞不绝口,夸其有状元之才。 三妹宋念云,识得琴棋书画,如今十五岁出落的亭亭玉立,已是附近有名的才女了。 每个月来宋家说媒的,四成归宋念云,三成归宋念守,两成归大哥宋念丰,只有一成归他。 有时候可能一成都不到…… 宋念顺不禁抓起一把杂草,武道第三境的劲力在掌间爆发,将之碾的粉碎。 他想不明白,都一个妈生的,自己差哪了? 第26章 贵字的十三种写法 王家宅院,是三进三出的四合院。 砖墙崭新,每年都会请人定期清理青苔和白碱,为此花费至少数十两。 坚硬榆木做成的大门,高约一丈,极其厚重。 两条粗大的镇宅铜环,做工精美。 门上两米宽的牌匾,由百多年前一位大学士,亲笔写下的“王氏祖宅”四个大字,由金漆描绘,擦的锃亮。 从外面看,当真是气派非凡的大宅院。 王楚玉用力推开沉重大门,然后快速转身将门板合拢。 有路人经过,向着未完全合拢的门缝看去,只见院中地面破烂。 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青石板,这里缺一块,那里少一块看,坑坑洼洼。 几棵早已枯死的老树,枝条干巴巴的立在那。 偶尔有只麻雀飞来,却咔嚓一声踩断枯枝,连忙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数间厢房,也是窗户漏风,门板歪斜。 唯一一间还算板正的,挂着象征未婚女儿家的梅鹊灯。 路人不禁发出轻嗤声,何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偌大的王家宅院,便清楚诠释了这八个字。 王楚玉关了门,插上门栓,刚往院里走几步,便听到喜悦的唤声。 “小九快来,看看爹新学的贵字写的如何!” “哎,来了。”王楚玉轻声回应,小步快走到了跟前。 一身考究的锦缎长袍,头上戴着八宝圆帽。 手里拿着碎布条扎成的拖布头,纵然浑身冒汗,依旧满面春风的四十来岁男人,便是鼎鼎有名的王员外了。 粗大的拖布头蘸了水,在唯一一块还算完好的青石板上,写出古里古怪的字形。 王永良满脸自得道:“今日在路边花三两银子收到本古籍,翻阅后,竟找到贵字第十三种写法。方圆百里,可没人知道这么多贵字写法!” “恭喜爹又有所得,先前说床铺塌了,可曾找人来修缮过?”王楚玉问道。 一听这个问题,王永良的笑容顿时显得有些僵硬。 这才想起来,自己出门是找人来修床的。 他支支吾吾,王楚玉便晓得答案了,没有再问下去。 王永良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问道:“饿不饿?爹去给你做点吃的。” 明明是镇上有名的员外老爷,宅院却徒有其表,外强中瘠。 连床铺睡塌了,也舍不得换。 吃饭得亲自下厨,可看灶房那破旧模样,怕是也做不出什么像样佳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王家历代注重身份名节。 但凡能用银子换来名气的事,总会第一个上前。 前些年开办的私塾,请了一位老秀才做先生。 开始时还有地主家的孩子来上学,缴纳学费。 后来周边人也来了,却有些穷苦人家拿不出银子,只能求王老爷宽限一阵。 王永良抹不开面子,一口答应。 然而那些人要么学到一半跑了,要么事后耍赖不交银子。 以王永良的性子,哪里会拉下脸去亲自讨要。 私塾是租别家的地产,每月十几两银子。 聘请的老秀才,更是每月高达二十五两! 算下来一年仅这两项,便要五百两银子之多。 而王家的产业,这些年随着家境衰落,早已去的七七八八。 每年收入,差不多就二百两银子左右。 入不敷出,能吃得起饭,算王家家底子够厚,或许还可再折腾一年半载的。 “不是很饿。”王楚玉摇头。 王永良哦了声,又拿起拖把头,似打算再练一练贵气的贵字。 看着等待青石板上水渍干涸,神情专注的父亲。 王楚玉犹豫了下,忍不住低声喊道:“爹。” “嗯?”王永良随意应了声。 王楚玉微微低头,声音也比方才轻微的多:“女儿真的想嫁给丰哥,他会对女儿很好,也会让咱们家……” “住口!” 王永良严厉的呵斥声陡然响起,让王楚玉不由紧抿起嘴唇, 她身子微颤,低着头,听着父亲斥责。 “王家世代为官,更是书香世家!虽如今落魄了些,却绝非乡下泥腿子所能比!” “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嫁给个泥腿子,让人知道了,我脸面往哪搁?百年后,又如何见得列祖列宗!” “你想嫁给他,除非我死了!” 再怎么落魄,王永良也觉得自家比宋家强上万倍。 一年赚几千两白银又能如何? 比得上名声吗! 钱财,不过粪土! 他王永良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拿女儿去换银子! 要换,只能换官! 王楚玉眼眶发红,含泪欲滴。 向来知书达理,从不忤逆父亲的她,今日不知哪来的勇气。 抬起头,看着满面怒容的父亲。 王楚玉少有的倔强道:“倘若不能嫁给丰哥,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削发为尼!” “混账!” 王永良大步走来,猛地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着实被气的够呛,而那清脆的巴掌声过后,王楚玉柔嫩脸颊迅速红肿。 没有捂脸,也没有认错。 她只怔怔的看着父亲,片刻后,掩面跑进屋里。 如猫儿受了委屈般的呜咽声,逐渐传出。 王永良跑到她门外,用力踹了两脚门板,怒声道:“你就是跟那泥腿子学了坏,目无尊长,还敢威胁要削发为尼!三从四德,你都学哪去了!” “丰哥才没有教我学坏,你根本不曾了解过他!”屋里传出王楚玉的哭喊声。 “我了解个泥腿子作甚!他也配?总之你嫁给谁,我说了算。” “明日我便喊媒人来,去临县那位新任主簿家说亲去。” “人家可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你若能嫁给他,咱们家就算真要光宗耀祖了!” “不许你随意出门,再见那狗东西,非把你腿打断!” 屋内传出哭喊声:“我不嫁,你若逼我,我宁愿出家!” 没有回应,只有铜锁被挂上的声响。 王楚玉扑在老旧的绣花被褥上,哭的梨花带雨,令人怜惜。 她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执着于从前。 家里没人做官,便见不得人吗? 做官,又哪里好! 难道他没见那位主簿代县令,搜刮民脂民膏,惹的民怨沸腾,被人骂成什么样吗? 若自己未来嫁的夫婿也是这种人,那才是真辱没了先祖名声! 可惜的是,王永良不会听她的话。 数代人的执念,累积到他身上,已然成了心魔。 不做,便会死不瞑目! ———————— 固安村,田间。 听宋念丰把王楚玉家里的事说了一遍,宋念顺当即有些炸毛。 “他怎敢轻视咱们家!哥,我现在就去找他说道说道去!” 贺周知一把拉住怒气冲冲的宋念顺,呵斥道:“不得乱来,那可是你大哥未来的老丈人。日后若真成了亲戚,你今日所为,岂不难堪?” 贺周知是长辈,说的话也有道理,宋念顺只得瞪眼:“那怎么办,大哥这么好的人都看不上,真是瞎了他……” 话说到一半,宋念顺便闭上嘴巴。 如贺周知说的那样,毕竟是大哥未来老丈人。 说的太难听,不好。 宋念丰没有和弟弟计较这些,只看向父亲宋启山,问道:“爹,您可有什么办法?” 第27章 人小鬼大 宋启山直起身子,汗珠顺着刀劈斧凿般的肌肉流下来,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看着满脸期待的大儿子,他将手中杂草丢进背后竹篓,问道:“你想考功名吗?” 虽说官场如战场,但儿子若真想做官,宋启山并不完全反对。 大道三千,走哪条都可以。 宋念丰有些迟疑,还是那句话。 考功名他有信心,只是时间太久,等不及。 贺周知看出端倪,问道:“可是觉得太慢,怕那丫头嫁了别人?” 宋念丰嗯了声,王楚玉已经十七,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六年时间,实在太长。 贺周知略微有些犹豫,宋启山似察觉到什么,转头看来:“周知,你有话直说就是。” 贺周知点点头,道:“我倒是知晓一个能快点做官的法子,就怕大哥和嫂子不愿意。” 宋念丰眼睛一亮,连忙道:“贺叔你快说,什么法子?” 宋启山也颇为好奇,科举三年一次,除非遇到特设恩科,否则基本不会有变化。 贺周知缓声道:“我说的法子,就是参军。” “参军?”宋念丰一怔。 贺周知解释道:“如今边境不稳,时常打仗,立功机会很多。武官晋升,远比文官容易的多。八品的话,也不过骁骑校,前锋校既可。” “好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正是我等报效国家的时候。” 三年秀才,三年举人,又等了近三年准备进京赶考。 八年多的时间,贺周知也已近四十,鬓角生出一缕白发。 若真能考得进士,便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器晚成。 他的心态,自然也有所变化。 从当初见谁都低头的烂赌鬼儿子,成了今日挺胸抬头的举人老爷。 宋念丰眼神炯炯,问道:“贺叔,要是现在参军,晋升八品武官,最快要多久?” 贺周知摇头道:“这个不好说,据传有人立下大功,一夜之间便从兵丁晋升九品把总。” 武官晋升,与战功息息相关。 战功越多,越大,晋升的速度自然也就越快。 若无战功,一辈子只是小兵也不稀奇。 宋启山微微皱眉,做文官的话他还能支持一下,做武官太危险,性命攸关。 可是看着宋念丰意动的模样,宋启山心中叹出一口气。 什么生啊死啊,在这个年纪,哪有情啊爱啊重要。 自己在这个岁数时,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敢眉不皱,眼不眨的闯一闯! 罢了,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出去闯一闯,未必就是坏事。 想到这,宋启山开口道:“此事回家再议,最起码,得让你娘知晓才行。” “娘会答应吗?” 宋念丰有些不安,他听的出父亲已经松口,只剩母亲这一关。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去参军打仗。 宋启山伸出大手,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娘是明事理的人,回家好生与她说就是,先干活吧。” 宋念丰点点头,没再说话,弯腰开始拔草。 宋念顺听的蠢蠢欲动,打仗是危险不错,可对少年郎来说,建功立业,衣锦还乡,谁不向往呢? 何况宋念顺本身就是个暴脾气,真让他去参军,保准每次都冲锋在前。 “爹,我能跟哥一块去参军不?”宋念顺凑过来问道。 宋启山还没开口,后面跟着的宋念守便道:“二哥,你若也去了,猜猜娘亲会不会把双眼都哭瞎?” 宋念顺听的表情僵硬,一个儿子去参军,或许还能勉强接受。 两个儿子都去了,恐怕真如宋念守说的那样,娘亲要日日夜夜担心的把眼睛都哭瞎了。 别看宋念顺平日里说话大大咧咧的,可在孝心上,并不比谁差。 哀怨的看了眼大哥宋念丰的背影,宋念顺心里想着,早知道也找个想嫁给大官的女子。 如今被大哥抢了先,自己怕是没什么机会。 娶妻生子,宋念顺一点也不在乎。 他在意的,只是能否痛痛快快活着。 一番劳作后,几人回了家。 得知大儿子为了娶王楚玉,要参军打仗,谢玉婉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她哆嗦着嘴唇,很想说儿子你好狠的心。 为了一女子,竟要舍了爹娘,在生死间搏条出路! 宋念丰扑通一声跪下,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娘,儿子知道此事不孝,却实在别无他法。” “儿子答应您,只在军中待最多两年,若还做不成八品武官,便立刻回来!” 谢玉婉眼里啜着泪,过去将他扶起。 看着高大健壮的儿子,与夫君同出一辙的刚毅面容上,百般愧疚和不安。 谢玉婉心中更加难受,伸手抱住儿子粗壮的腰杆。 当年那个咿呀学语,总跟在身后喊着“娘亲等我”的小娃娃,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数年前的担心,一语成箴。 他要出去闯一闯了,哪怕只是为了心爱的女子。 谢玉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忧虑,哽咽问道:“真就非去不可,非她不娶吗?” 宋念丰声音有些低:“这世上除了娘亲,爹恐怕也不会娶别的女子。” 谢玉婉听的心头一颤,此话并不假。 宋家如今钱粮都算得上丰裕,宋启山却从未有纳妾的意思,反倒让她时常忐忑。 若非夫君仍对自己爱不释手,怕要忍不住问问他为何如此了。 夫君眼里只有自己一人,那儿子随父亲痴心,并不奇怪。 谢玉婉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她不怪儿子要走,只担心再也见不到。 那是怀胎十月,养育近二十年的心头肉。 看着他出生,看着他走路,看着他奔跑,看着他长大成人。 不放心。 怎么都不放心。 已经是个大姑娘的宋念云,容貌秀丽,浑身透着大家闺秀的气息。 白色罗裙,更让她仿若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上前一步,宋念云轻轻拍打了一下宋念丰结实的胸膛,眼中含泪:“大哥,你可真狠心。” 宋念丰苦笑,没有辩解。 门外,宋念顺见此情景,虽心有所触,却并没有太多难过。 在他看来,大哥定然能安然无恙,无需担心。 反倒是自己,心痒难耐。 忍不住转头问旁边的宋念守:“阿守,你说等大哥回来,我要去参军,娘也会同意吗?” 六岁的宋念守,站在那快速编织着草蚱蜢。 虽是草根,编好后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他打量着手里的草蚱蜢,头也不抬的道:“所谓心有惊雷而面不改色者,可拜上将军。大哥足够沉稳,在军中如卧渊潜蛟。” “而二哥你,上了战场怕是如同疯虎,拉都拉不住。万军交战,个人勇武不值一提,二哥怕是要被万箭穿心抬回来。” 宋念顺听的脸都黑了,四弟聪明是聪明,就是讲话不好听。 什么叫大哥如卧渊潜蛟,他去了就得被万箭穿心抬回来? 宋念守又道:“不过二哥这性子,倒像那些江湖大侠。走南闯北,随心所欲。” 宋念顺听的眼睛一亮,江湖大侠? 江云庆每每闯荡江湖回来,便会找哥俩说些江湖上的事。 用江云庆的话来说,什么是大侠?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杀完人还能让人为你拍掌叫好的,就是大侠。 而江湖之上,更有世外仙宗。 御剑飞行,腾云驾雾。 那样的人,不再是大侠。 其名,仙侠。 宋念顺当即大笑出声,一巴掌重重拍在宋念守肩膀上:“好好好!区区大侠何足挂齿,要做,就做比大侠还要厉害的仙侠!” 他这一掌多大劲,哪怕一块顽石都能直接拍碎。 宋念守却没有半点异样,表情都没变过。 安心编着草蚱蜢,只偶尔才会朝着屋内瞥一眼。 看到姐姐宋念云,不断埋怨大哥太过狠心。 他微微摇头,叹声道:“还是爹说的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娶妻不就是方便亲个嘴吗,有什么好的,大哥真是糊涂。” 小小年纪,却故作沧桑。 人小鬼大,不外如是。 第28章 儿行千里,当为山君 翌日。 宋念丰天不亮便起身,找到了王家宅院。 看到王永良出门,他才扒着院墙跳进去。 来到挂有梅鹊灯的房前,见用铜锁锁住,宋念丰轻叩门板:“小九,你可在里面?” 屋内王楚玉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跑过来:“丰哥?你怎么来了?” 听她声音有些沙哑,宋念丰哪里忍得住,抓住铜锁双手用力,硬生生掰开。 房门开后,双眼哭成核桃般的王楚玉,毫不犹豫上前紧紧抱住心上人。 “丰哥,带我走吧!无论天涯海角,风餐露宿,我都愿意!” 宋念丰抱着她,感受到了少女对自己的爱恋之心,心中所想更加坚定。 略微分开些,他直视着王楚玉,郑重道:“小九,我要去参军了。给我两年时间,必拿八品官职,再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王楚玉一怔,丰哥要参军? 她顿时心里发慌,连忙抓住宋念丰的衣服:“你走了,我怎么办?爹要我嫁给隔壁县的主簿,他今日便是找媒人去说亲的!” 宋念丰顿时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 以小九的性子,定然难以招架。 可如果不走,就算留下来,也未必能阻止的了,除非真的私奔。 王楚玉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八品官职,父亲绝不会允许她嫁入宋家。 所以宋念丰非走不可,如何在他走后,断了父亲让她嫁人的念想? 王楚玉想到了一个办法,拉起宋念丰便走。 “上哪去?”宋念丰不解问道。 王楚玉不吭声,拉着他出了门,没多久,便来到两人经常幽会的民房。 将房门紧闭,拉着宋念丰来到床边。 她抬头看向宋念丰,耳尖子都是红的:“丰哥,要了我吧。” 宋念丰一惊:“小九,你这……” “若我的身子给了你,有了你的种,爹就不会再逼我嫁人。” 说着,王楚玉伸手就要解开衣襟卸扣。 手指颤抖,紧张中,又带着些许期盼。 宋念丰连忙抓住她的手:“小九,万万不可。你这样做,让伯父知道,岂不是要被气死!” “你走后他若真绑着我嫁人,我绝不会活过当夜!”王楚玉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异常坚定:“丰哥,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当然愿意娶,只是……”宋念丰有些犹豫,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王楚玉的决心和倔强。 “既然你愿意娶,我愿意嫁,今日明日又有何分别?还是说,你参军只是为了避开此事,任由我嫁作他人妇?” 王楚玉推开他的手,缓慢而又坚定的解开衣襟,露出月白色的内衬。 三从四德,学了十多年。 王永良一直以为自己把女儿教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却未曾想过,当这位千金小姐真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会如此的毫无顾忌! 她喜欢这个男人,便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纵然千夫所指,亦是无悔! 看着她逐渐露出羊脂玉般的肌肤,宋念丰的呼吸开始急促。 血气方刚,面对心爱之人的诱惑,哪里能耐得住。 “小九。”宋念丰唤着。 “嗯。” “我宋念丰发誓,必娶你为妻,哪怕天塌地陷亦不改!” 王楚玉面颊绯红,红透了脖子。 她拉起宋念丰的手,眼中只有柔情:“若不能嫁你为妻,毋宁死。” 紧闭的房门中,悠悠吟声。 直到许久后,宋念丰自房中走出。 看着身后眉眼间多了丝成熟韵味的王楚玉,他声如铁石相击:“等我回来。” 王楚玉用力点点头:“我等你。” 宋念丰不再犹豫,转身便走。 走的又快又急,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入军中,建功立业! 王楚玉看着他离开,看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眼角微微湿润,这一别,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初为人妇的她,缓缓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仰望苍天。 “上天庇佑,让丰哥战功累累,安然无事。即便取阳寿为祭,民女也心甘情愿。” 片刻后,她起身回了屋。 对着碎去小半的镜子,将长发盘起。 望着镜中已有几分小妇人的模样,她又将手掌放在腹间缓缓摩挲。 “也不知……”她脸上露出些许娇红。 过了会,起身走出这间民房。 回到自家时,王永良也刚好进门。 看到盘起头发的女儿,王永良一怔。 王楚玉站在院中枯树下,神情坚毅的看着他。 一只麻雀飞来,落在半截枯枝上。 歪着脑袋叽叽叫了两声,翅膀扇动,却未曾离开。 只轻轻挪了下爪子,露出枝节处极不起眼的毛绒绿芽。 —————————— 固安村,宋念丰已经整理好包裹,背在身上。 谢玉婉和宋念云还在不停给他塞着东西,肉干,粮饼,水壶。 娘俩忙的满头汗,停不下来。 直到宋念丰将她们拉住:“娘,小妹,已经够了。” 谢玉婉停下来怔怔的看着他,试图挤出一丝笑容,却只将泪珠挤了下来。 “行了,大宝会有分寸,无需过多忧虑。” 宋启山走过来,拍了拍宋念丰的肩膀:“莫要多想,你娘不怪你,只望你别为了立功拼命冲杀。无论做不做得成武官,务必记得,家里人都在等你回来。” 他声音低沉,如巨石砸落心田。 宋念丰心中,反倒安定许多:“知道了,爹。” 宋启山嗯了声,转头道:“走吧,送大宝一程。” 一家几口出了门,便看到贺周知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他手里捏着一张护身符,塞进宋念丰手中:“庙里给你求来的,贴身带着。若遇到难事,记住你爹说过的话,三思而后行。” “谢谢贺叔。”宋念丰刻意笑道:“想必回来时,您也得状元,当大官了。” 贺周知摆摆手,没有言语。 走到半途,江宝瑞一家子也来了。 江云庆身着劲衣,如今也算得上几分健硕。 上来在宋念丰胸口猛锤一拳:“要去参军也不提前说一声,好传你几招。” 宋念丰笑道:“等回来再传也来得及。” 江云庆表情继而严肃,声音微沉:“战场不比家里,谁若对你不利,该杀就杀,莫要心软。等回来了,我请你喝酒!” 虽说从前有些矛盾,也不过是少年争强。 如今离别,只有惺惺相惜。 宋念丰点头:“我请你。” 再走几步,村里其他几家地主,佃户也都来了。 有人带着鞋子,有人拿着吃食。 “念丰参军是好事,要记得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务必谨慎行事。” “丰哥把吃的带上,我娘连夜包的大肉包子!” “这是你婶子赶忙缝的两双新鞋,穿坏了就托人说,到时候给你送去。” 住了十九年的村子,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如此熟悉。 宋念丰收下大堆东西,抱在怀中,一一道谢。 直到村口,众人停下脚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宋念丰的视线,落在家人身上:“爹,娘,小妹,二弟,四弟,我去了。” 谢玉婉强忍眼泪,宋念顺也收敛了往日张扬:“大哥放心去,家里有我和爹呢。” 宋念云走上前来,轻轻捶打了宋念丰臂膀,带着一丝泣声:“你这个狠心的哥哥,囫囵去,也要囫囵回来。若缺胳膊少腿的,我可再不理你了!” 宋念丰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等哥回来,给你挑个好夫婿,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宋念云哪里不明白他在故意说这些,好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百里有名的才女,怎会上这种当。 宋念丰没再多言,伸手捏了捏一直没说话的宋念守脸蛋,然后转身离开。 宋念守瘪着嘴,他没送东西,也没说什么好听话。 就连收拾包裹的时候,也只站在旁边看。 直到此刻,当宋念丰走出数百步开外,即将看不到的时候。 宋念守才终于大哭出声:“哥!” 他再聪明,终究只是六岁的孩子。 生死离别,今日才开始经历。 宋念云过来弯腰抱住他,姐弟俩哭的泪流满面。 谢玉婉也转身歪在宋启山怀中,泣不成声。 宋启山则望着大儿子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 他大手一挥:“走,回家!” 江宝瑞等人,都惊讶他的态度。 儿子参军打仗去了,还能稳如泰山,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宋启山也不解释,回到家里便直接进了屋。 谢玉婉抹去眼泪,心想着夫君怕是也心中难过,可不能再给他添堵了。 屋子里,宋启山坐在床边,缓缓闭上眼睛。 沉入心神后,他大跨步进入祖宅。 与木质雕像合而为一,再睁开眼,直接闪身来到宋念丰的身影前。 毫不犹豫的伸手虚按,声音如有万钧重! “祖宅庇佑!让我儿宋念丰吉星高照,志得圆满,邪不可侵,福寿延绵!” 这两年资产扩张,积累了不少吉光。 除去每年的赐福外,大部分都保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而现在,宋启山将所有吉光,一次性用的干干净净! 流光闪动,光华万千,尽数落入宋念丰的身影。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曾知晓。 父心悬空,亦无时休! 只是不入山林,永远是虎崽子。 山林搏杀出来的,才是震慑邪魅的骇人山君! 第29章 这么大年纪不懂礼数 宋念丰走后,宋启山曾亲自去王家一趟,却发现大门紧闭。 听人说,前几日王员外把闺女毒打了一顿,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那丫头平日里看着挺文静的,没想到脾气也倔的很。被打的浑身是血,硬是一声求饶的话都没说。” 没人知道王永良为何突然发狠,只猜测或许和闺女婚嫁之事有关。 先前传闻,王楚玉要嫁给隔壁县的新任主簿,现在也没音了。 怕不是人家看不上王家,被拒后恼羞成怒,拿闺女撒气吧。 宋启山敲了很久门,王永良才开。 结果一见面,宋启山便惊愕不已。 四十来岁的王永良,竟白了头发,眼里尽是血丝。 让人不禁想起陆河同,儿子陆保平被抓进大牢后,也是如此憔悴颓废的模样。 看到宋启山,王永良眼里顿时绽放仇恨之色。 “滚!”他大声喝骂着。 无论宋启山如何说,都不予理会,仿佛两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宋启山并不知晓两个年轻人的事情,见此情景,只得先离开。 关了院门,王永良恨的把牙齿都要咬碎。 “不要脸的泥腿子!” 王永良恶狠狠的骂了几句,可骂着骂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咽出声。 “爹,爷爷,是我没用,是我没把闺女教好。” “我,我教出个不要脸的荡妇啊!” 他很想哭的大声些,肆意发泄内心的憋屈,又怕让人听到,坏了王家所剩无几的好名声。 回到家,得知王永良的态度,谢玉婉不由叹口气。 “希望大宝真能做成武官,到时候把这事给了了。” 宋启山又何尝不想呢,宋念丰走之前,他曾尝试过用祖宅吉光,完成那条祈愿丝带。 然而宋念丰想娶王楚玉为妻的愿景,所需吉光竟然出奇的多。 宋启山这才明白,此事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关系到两人的命运。 更可以说,关系到后世子孙的命运。 牵连太大,非两三年积累所能完成。 反倒是武道功法,哪怕再好,也不过是死物,很容易就实现了。 世人都以为他宋启山对儿子心狠,殊不知实属无奈之举。 时间转眼便到了年后。 距离春闱还有月余时间,一名穿着破旧棉衣,又黑又矮的妇人,来到固安村。 站在村口四处张望片刻,她看到蹲在一块青石旁,用力研磨东西的宋念守。 妇人走过去看了眼,只见宋念守拿着一块厚厚的树胶,正用青石磨出凹陷。 在他手边,有一块已经磨好了。 妇人好奇问道:“孩子,你这干啥呢?” “学做眼镜。”宋念守头也不抬的道。 “眼镜?做什么用的?”妇人不解问道。 宋念守依然自顾自的忙着,随口道:“一会用来看星星。” “星星?”妇人下意识抬头,只能看到不算太温暖的太阳,觉得这孩子傻乎乎的:“星星只有入夜才有,这会哪有?” “你看不到,不代表没有。”宋念守抬起头,看着陌生妇人:“有问题请一下问完,我很忙。” 他的反应,让妇人有些愕然。 明明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妇人心中不快,但想想当下处境,又不好发火,只道:“我原先也是这个村的人,很多年没回来过了,你知道于驼子吗?” “没听说过。”宋念守摇头,有些怀疑的打量着妇人,村里就没有姓于的。 妇人露出失望之色,叹口气,道:“或许爹娘已经去世了,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是应该。对了,你家大人是谁,说不定我认识呢。” “我爹是宋启山。”宋念守回答道。 妇人努力的想着,过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是谁。 她当即眼睛发亮:“是启山哥?你是启山哥家的?快,快带我去见你爹!” 宋念守丝毫未动,面色平静的看着她:“首先,我不认识你。其次,让人帮忙理应说个请字。年纪大,不代表不需要懂礼数。” “我这个年纪可以不懂,你这么大年纪能不懂吗?” 他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 妇人脸憋的通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嘟囔着:“这孩子,咋这么犟呢,论辈分,你得喊我一声婶子。” 见宋念守要说话,她连忙道:“好了好了,请你带我去你家行了吧。” 宋念守哦了声,这才拿起两块树胶。 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问道:“你是逃难来的吧?没地方去了,想来找个靠山吃饭?” 他说话总是一针见血,直指别人的痛处。 妇人脸色难看,没有吭声。 见她不说话,宋念守又道:“我爹说过,救急不救穷。你若会点手艺,哪怕干活勤快点也行。若只想偷奸耍滑白吃饭,那是不行的。” 妇人被说的牙花子都磨疼了,这孩子嘴跟抹了毒似的,可真讨人厌! 肯定没人喜欢他! 不久后,两人来到宋家宅院。 看到青砖红瓦的崭新院落,一路差点被问急眼的妇人,顿时眼睛发亮。 记忆中那个不起眼的小地主家儿子,如今发达了? 院子里,传来呼喝之声。 妇人探头看去,只见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拳拳到肉,声势激烈,正是宋念顺和江云庆。 江云庆这两年闯荡江湖,偶有人称上一句惊雷手,也算有了名号。 小小的固安村,能被他看在眼里的没几个。 如今他已立于第三境巅峰,随时能进入第四境照妄,也就是当年矮壮汉子的境界。 这次刚回来,便被宋念顺拉着比武。 江云庆自然不会拒绝,想着给这小子点教训,别以为学了两三年,就有挑战自己的资格。 江宝瑞,贺周知,还有几家地主,佃户,都跑来看热闹,甚至押了几两银子博彩头。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边倒的局势,谁料到两人竟打的有来有回。 江云庆境界高点,一手风雷拳迅疾刚猛。 宋念顺境界低点,可招式层出不穷,更是精妙。 数个回合下来,江云庆虽然略占上风,却愈发心惊。 尤其见宋念顺龙虎精神,一点都没有疲软迹象,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这小子到底咋练的,两三年比得上自己十年苦功? 宋念守带着那妇人进来,喊道:“爹,有人找你。” 众人都纷纷转头看来,江云庆趁机罢手,对宋念顺喊道:“今日先放你一马,下次再教训你。” “放屁!”宋念顺瞪着眼睛,双臂肌肉如坚硬的石块:“最多再有十招,你就得落下风!” “笑话,就凭你还不够格,换宋叔来还差不多。” “你也配和我爹交手?我爹去年就是第四境了,捆上双手双脚都能把你打趴下!” 江云庆听的惊诧不已,宋叔早已第四境? 这进展未免太快了吧! 可是想想连宋念顺都快撵上自己了,当爹的更厉害些,有什么好稀奇的。 江云庆不禁想着,现在若拜宋叔为师,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便被他抛开。 “师父对我期望颇高,多年来所有好东西都堆在我身上,岂能改换门庭,做那不忠不义之事!” 看着身材比从前更健壮的宋念顺,江云庆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要更加苦练才行! 让这小子比过去,还不被他笑话一辈子? “真捆上双手双脚,岂不是任人宰割,难道要我把他骂趴下?” 宋启山在一旁笑骂道,而后看向院门口。 只觉得那妇人似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妇人却是一眼认出他,主动跑过来高兴的喊着:“启山哥,是我啊!于佩兰,我爹是于驼子,你不记得啦?” 宋启山一愣,于佩兰? 他立刻想起了这个名字的关键词,青梅竹马,洪水,等候。 宋启山不由转头看向旁边,只见贺周知望着那妇人,张大嘴巴,瞪圆眼睛,表情古怪到极点! 他等了三十年的那个女孩。 回来了。 第30章 丑媳妇 于佩兰的到来,让村里人都很吃惊。 当年她被洪水冲走,所有人都以为死定了。 贺周知苦等三十年,从前是个笑话,当他成了举人老爷,便是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然而于佩兰的形象,着实与想象中大有不同。 洪水之后,她侥幸被百多里外的商客救起。 因为当时昏迷高烧,商客也不清楚她来自哪,只能带回数百里外的家。 等于佩兰醒来,哭喊着要回家的时候,又恰逢地龙翻身。 商客一家都遭遇不幸,唯有她活了下来。 周边人都忙着逃难,哪还顾得上她。 于佩兰只能胡乱找个方向,一路靠吃野果,抓鱼,抓兔子,时不时还得吃点野草才活下来。 数年后,在一处村落停留。 又过了数年,与村中佃户成婚。 两人育有二子,但老大遭遇瘟疫,四岁便夭折了。 老二好些,长到十二岁,遇到马匪进村,让人在脖子上砍了三刀,硬生生剁了脑袋。 佃户也因藏了半碗存粮,被马匪砍断两条腿,一条胳膊。 于佩兰守着他过了十年,不离不弃。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擦屎端尿。 天天干活,大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 去年再次发生瘟疫,村里人死的七七八八,几乎绝户。 佃户也染上瘟疫死了,于佩兰没办法,裹着破烂草席把男人下葬后,便再次走上逃难的路。 依然没有方向,不知道东南西北。 可这次运气很好,时隔三十年,竟稀里糊涂重回故地。 众人听的唏嘘不已,都说贺周知命运坎坷,可是跟于佩兰一比,好像也不算啥。 “我爹我娘咋死的?”于佩兰问。 江宝瑞道:“那场洪水过后,他俩为了找你,找了条船,结果遇到水匪劫道。后来被我们安葬在村西头,等会带你去看看。” 于佩兰哦了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埋了就好,埋了就好。” 她脸上看不出太多的难过,经历多了,就不是个事了。 江宝瑞还担心她伤心,忽然笑哈哈的冲贺周知打趣:“周知,你一直不娶妻,不就是为了等佩兰妹子吗。人家现在回来了,你咋不吭声了?” 贺周知确实一直在沉默,半句话都不讲。 徐彩菊在旁边拉了江宝瑞一下:“就你话多。” 如今的固安村,贺周知的地位是相当高的。 举人功名,不但田产免受赋税,还能给县衙当师爷。 从前一口一个贺老弟的江宝瑞,如今被拽了下,意识到自己不该瞎搀和,连忙闭上嘴。 于佩兰看了眼贺周知,笑呵呵的道:“就是,周知哥你咋不说话?咋的,怕我又黑又矮,丑了吧唧的给你当婆娘丢人啊?” 她主动开口自嘲,让贺周知有些尴尬。 要说心里没点偏见,是不可能的,却又不能说出来。 他只是觉得,等了三十年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于佩兰忽然哈哈笑出声:“我都嫁过一次人啦,而且算命的说我是烂命头,扫把星,跟谁过谁倒霉。你敢娶,我都不敢祸害你。” 于佩兰起身拍了拍宽大屁股上,并没沾染多少的尘土:“启山哥,宝瑞哥,带我去看看我爹我娘的坟头呗?” 话音未落,于佩兰瞅了眼旁边小小个头的宋念守,连忙道:“请带我去看看我爹我娘的坟头呗?” 这话听起来很是有些别扭,众人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讲话。 只有宋念守明白,先前还觉得于佩兰不懂礼数。 现在才明白,她并非不懂,而是不知何为礼数。 生在淤泥中的莲藕,哪懂水面之上的圣洁。 唯有剥开了外面那层烂泥,露出真心,世人方知它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宋启山和江宝瑞都立刻起身,道:“一块去,也好久没给老于家的坟头拔草了。” 贺周知犹豫着要起身,宋启山却对谢玉婉道:“婉儿,一会留佩兰妹子在家吃饭,让周知帮忙杀鸡,你看着再弄点别的。” 谢玉婉懂他的意思,便招呼贺周知笑吟吟道:“走,去挑只鸡冠子大点的,肉劲道。” 贺周知知道为何要自己留下,无非是怕和于佩兰同行显得尴尬。 他沉默着,随谢玉婉来到鸡圈。 一番折腾,抓了只冠子硕大,红到发亮的老公鸡。 这畜生似知道命不久矣,非但没扑腾,反而老老实实缩着爪子等挨宰。 谢玉婉从灶房拿来菜刀和瓷碗,笑问道:“如今是举人老爷了,可还敢杀鸡?若是不敢,让阿守来帮你也行。”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贺周知接过菜刀,对着鸡脖子便是干脆利索的一刀。 鸡血哗哗往下流,谢玉婉拿着碗接,道:“你哥最喜欢吃鸡血,说这东西看着丑,其实大补。” “还说什么本草纲目里记载能治腹痛,鸡冠血甚至能把吊脖子的死人救活。” “本草纲目是啥,我都没听说过,阿守说还是他爹厉害,啥都懂……” 谢玉婉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贺周知忽然出声:“嫂子。” 谢玉婉抬头看他,只见贺周知面色愧疚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以貌取人。说这辈子一定要等到她,可她如今回来了,我反倒怯了。” 贺周知重重叹口气,看着不断滴落的暗红色鸡血,落在碗中打的边沿斑斑点点,如同墨印。 “前些年大哥跟我说,真等她回来,我未必还是当年的想法,那时我还不信。” “甚至还想着,大哥日子过的痛快,哪里懂我的苦呢。” “现在才知道,大哥说的对,我想等的,是年少时刻在心中的那份美好,而非真要等到谁回来。” 谢玉婉看着面容苦涩的贺周知,没有劝说什么。 该懂的道理,贺周知都懂。 劝他信守承诺,娶了于佩兰? 平心而论,谢玉婉也觉得于佩兰配不上如今的贺周知。 洪水中没有救助,对当时年少的贺周知来说,也算趋吉避凶,人之常情。 有过,却并非罪孽。 劝他不守承诺吧,好不容易靠着考功名搏来的名声,不说一扫而空,起码也是沾染了污点。 斟酌一番后,谢玉婉问道:“那你现在想如何?” 贺周知看着她手里的那碗鸡血,不答反问道:“大哥为何要我留下来杀鸡?” “自然是想让我宽慰你几句,又或者担心你和佩兰尴尬。”谢玉婉道。 贺周知没有接话,他只定定的看着逐渐凝固的鸡血,似在想着什么。 村西头,老坟地。 这里埋葬的,都是没有自家田地的村民,也算村中善举,免得暴尸荒野,让野狼老鼠啃的死无全尸。 于驼子两口子的坟头,很矮。 于佩兰过去拔了草,又往坟头上添了把土,念叨着:“爹,娘,闺女回来了。你们就安心躺着吧,以后我来给你们烧纸拔草,尽尽孝心。” 宋启山和江宝瑞,许瑞丰等地主商量了下,打算把于家的地产,田产还回去。 当年老于家没人了,他们才据为己有,如今于佩兰回来了,再占着不合适。 好在不算太多,一亩七分地,加上一间破屋子。 宋启山过来,和于佩兰说了下田产地产的事情。 于佩兰听后,连声道谢,还要给几人磕头。 宋启山一把拉住她,道:“周知那边……” 于佩兰脸上笑哈哈的:“你说周知哥等我的事?嗨,那算个啥,还能真让他娶我么。那可不成,万一再把他祸害了,你们还不恨死我。” “不说啦不说啦,你们以后也甭提,省的周知哥以后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江宝瑞忍不住道:“佩兰妹子,周知要真考中进士,你嫁给他就是官夫人了。” “官夫人咋了?”于佩兰撇着嘴:“就我这丑样,字也不识半个,让人戳脊梁骨笑话去?气都要气死了吆,我可不干这傻事!” 见于佩兰不似胡说,江宝瑞几人互视一眼,都下意识为贺周知高兴。 以后要当大官的,娶这么个又黑又矮的丑寡妇确实不像话。 然而宋启山却在这时开口道:“妹子,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于佩兰看过来,只见宋启山目光深邃,声音低沉:“若周知连自己信守三十年的承诺都做不到,这些年的书,便读到狗身上去了!” “何况福祸相依,你好不好看,只是样貌。这世上哪有什么扫把星,不过无稽之谈,说不定你能给周知带来天大的好运呢。” 于佩兰怔然,不明所以。 就自己,能给别人带来好运? 怎么可能呢。 院中,贺周知抬起头,看向谢玉婉。 他似想明白了什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嫂子,原来大哥让我杀的,不是鸡啊。” “啊?”谢玉婉满脸不解,不杀鸡还能杀什么? 难道是要去杀猪? 贺周知指着那碗鸡血,脸上挂起了淡淡笑容。 “大哥让我杀的,是以貌取人的心思,是食言而肥的龌龊。” “三十年承诺,何其重要。若连这份承诺都守不住,以后还做什么官,又能做什么好人?” 深吸一口气,贺周知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苍天可鉴,日月为证!” “我贺周知,必娶于佩兰为妻,此生不悔!” 第31章 憋了两年 固安村千里之外,连绵山峦,层层叠起。 春雪尚未融化,远眺白芒一片,煞是刺眼。 沙沙沙—— 穿着轻薄布甲的五人,手持长刀,在林间踏雪而行。 山雪难以融化,树枝上的冰渣如匕首般锋利,一不留神便要在身上划开口子。 偶尔看到饥肠辘辘的野兽在林间出没,阴森兽目充满野性。 只是看到五人手中锋利的长刀,便呲着牙,迅速隐于林中。 梁国军队,五人为一伍。 四人死,伍长斩。 伍长死,其余四人皆斩。 可以说,这五个人就是一条线的蚂蚱,死了谁,其他人都不好受。 此处乃梁国与陈国边境,山多路难行。 宋念丰来了数月,随伍长每日巡查,却幸运的从未遭遇敌袭。 对其他四人来说,是好事。 可对宋念丰来说,却算不上好。 又一日的巡查无事后,几人返回军营。 伍长汤运良来自东山县,人高马大,壮的像头牛。 人也不错,挺好说话,就是打鼾声太大。 跟他一个营帐,夜夜雷鸣不断。 “来来来,都过来烤烤火。”汤运良的嗓门,跟破锣鼓似的又粗又响。 宋念丰也依言来到火堆旁,伸出粗大的双手。 踏入武道第三境后,气血旺盛,并不是很惧怕寒意。 但父亲常说,与人为伍,当同行。 别人干的事,你不干,这个圈子你就待不下去。 所以不怕冷,还是要烤火的。 汤运良搓着有些僵硬的手掌,转头看向宋念丰,笑呵呵问道:“念丰是从三江镇来的是吧?没参军前,我随客商去过,那里有家店一鱼三吃最是出名,叫百,百什么来着?” “百里香酒楼。”宋念丰道。 “对对对,百里香。他那的鱼身用油炸过,又酥又脆,葱油烧的鱼尾,配上一壶好酒,最后来几口鱼头汤。啧啧,那味道鲜的啊……” “再过一年,我就满五年了。到时候回家带老婆孩子,一块去尝尝。” 梁国规矩,从军五年以上,便可免三成赋税。 听起来不多,但对底层百姓来说,已是难得的好处。 不过这也给朝廷税收带来极大负担和不便,据说皇帝和一些朝中大臣,对此颇为不满。 只是少数元老认为此乃祖制,不可随性更改。 旁边兵丁笑嘻嘻的道:“汤伍长,你五年没回去,说不定嫂子已经给你生了七八个娃娃,可有的享福了。” “你小子欠揍!”汤运良一脚踢过去,笑骂道:“若让你嫂子听到,非把你舌头割了!” 汤运良说着,又看向宋念丰:“你好像尚未娶妻?怎么着,回头哥哥给你拉门亲事?我有个表妹,样貌还凑合,尤其屁股大,包给你生一窝儿子!” 宋念丰摇头道:“我已订婚,非她不娶,她也非我不嫁。” “哦?那你还来当兵?”汤运良问道:“就不怕她另寻良人嫁了?” 宋念丰道:“你相信嫂子,我自然也信她。” 说是这样说,宋念丰心里却在发愁。 来时他还专门找征兵官吏,说要去最容易打仗立功的地方。 可来到这里后,几个月啥事没有。 每天在山林里转来转去,除了看雪,便是偶尔抓到只兔子。 抓兔子可算不上战功,这样下去,别说两年,就算五年也白搭。 为了当武官来参军的事,宋念丰没跟人说。 所有人都以为,他也是日子过不下去,才跑来当兵谋条生路。 时间不断流逝,山上的雪融化。 潺潺溪水,顺势而下。 葱葱绿意,逐渐显现。 初春,立夏,深秋,晚冬。 四季轮转,周而复始。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年冬天,宋念丰已经二十一岁。 个头停止生长,但每日不间断练习混元无极桩功和太玄真武卷十二式,让他的身体愈发协调。 明面上看,只是个体型健硕的青年。 遇到懂行的高手,便能察觉到蓄而不发的凶悍气息。 可惜的是,纵使宋念丰的武道境界已经达到第三境巅峰,却无用武之地。 甚至连能看懂他真本事的人,都没有几个。 汤运良等人见他每日练习桩功,也只是打趣这是什么家传神功。 至于太玄真武卷十二式,过于精妙,在这些军汉眼里,反倒等同于花拳绣腿。 他们来军营后,练的是刀。 横劈竖砍,讲究快准狠,不拖泥带水。 什么招式不招式的,把你砍死了,再好看的招式也没用。 宋念丰从不辩解,别人说别人的,他练他的。 汤运良带着另外三人过来,喊道:“念丰,上山了。” 宋念丰这才收了架势,过去从同僚手中接了布甲和兵器。 一路向着山上行去,宋念丰神情看似寻常,眼底却有说不出的深沉。 两年之期就要到了,仍然未能立下半点战功,该如何是好? 倒不是没想过转去其它地方,托汤运良帮忙呈交,却被千夫长打了回来。 说什么此地险峻,有被陈国偷袭的可能,不能缺人。 军令如山,军威如狱。 宋念丰一个小兵,无可奈何。 天上开始零零碎碎飘下雪花,汤运良抬头看了眼,骂道:“贼老天,这么早就开始掉刀子,生怕我们过的舒服些。” 刀子,就是雪,冰寒刺骨。 “伍长,再过十几日,你不就满五年,可以回去了?”跟在后面的一名兵丁问道。 “还差十一日。”想到很快就能回乡看到老婆孩子,汤运良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他转回头看向宋念丰,问道:“你不是说两年要回去,一块走?正好上你家拜访下,尝尝你说的葡萄酒。” 宋念丰心中叹气,脸上却不动声色。 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刺耳呼啸声。 余光瞥见一抹黑光朝着身旁兵丁射来,心里一惊,连忙大喝出声:“小心!敌袭!” 眼疾手快,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同僚推开。 然而未来得及松口气,便见林间突然冒出十数道身影。 个个手持弓弩,方才被推开的兵丁尚未站稳,便连中七八箭。 脖颈被射了个对穿,顿时瞪圆了眼睛,僵硬倒下。 汤运良也中了两箭,左臂和肚腹。 疼的钻心,顾不上查看伤势,急忙挥动长刀格挡来袭箭矢。 林间人影攒动,被刻意涂黑的箭头,根本看不到轨迹。 很明显,对方这是有备而来。 汤运良只觉得从伤口处,麻痹感逐渐席卷全身,不禁浑身发寒,惊叫出声:“箭头有毒!” 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方,转头看去,只见还有两人也中箭倒下。 只有宋念丰安然无恙,汤运良不禁大喊:“定是陈国探子!念丰快回去报信,我来拖住他们!” 说是拖住,其实就是送死。 汤运良很清楚,自己中了毒跑不了多远。 与其苟且,不如拼了命给宋念丰争取时间。 只要山下军营知道消息,便是功劳一件。 然而宋念丰却到了他跟前,挥刀斩断箭杆,扶着逐渐脱力的汤运良坐下。 汤运良看出他想做什么,忍不住抬手抓住他衣服:“快逃,去报信!” 林中传来逼近的脚步声,另外两名兵丁,浑身颤抖,自叹命不久矣。 唯有宋念丰不急不躁,从怀中掏出疗伤药撒在汤运良伤口处:“军规伍长死,其余四人皆斩。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怕要以临阵脱逃罪名问斩。” 汤运良的手掌逐渐无力,抓不住他的衣裳,只有眼里的急切清晰可见。 宋念丰把他身子扶正,免得因为身体麻痹磕着脑袋。 然后提刀起身,余光瞥见正从林中缓缓逼近的敌人。 没有害怕,也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有憋了足足两年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 等了两年的战功。 终于等到了!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时江云庆说过的话。 “战场不是家里,该杀的杀,莫要心慈手软。” 握紧刀柄,宋念丰眼神陡然犀利。 虽未杀过人, 却杀意凌然! 第32章 大功,连升三级! 山下军营。 雪花飘落,如在地面撒了层白盐。 有从未见过雪的新兵,好奇接在手中,冰冰凉凉,化的很快。 干脆张大嘴,想尝尝今年初雪的咸淡。 入口毫无味道,砸吧砸吧嘴,引得旁边老兵耻笑,不由表情讪讪。 营帐前燃起火堆,不少人围在周边或站,或立,或闲谈营中趣事,或思乡父母亲人。 还有手持兵戈来回巡视的队伍,偶尔会停下与旁人说了几句。 百夫长马代川,蹲在地上拿着匕首,正在给兔子剥皮。 灰色兔毛,已被染的血红,腥臊味扑鼻而来。 几个从山上下来的兵丁,围在周边,焦急的期盼着。 兔子是他们抓的,下山后让马代川见到,便直接抢了过来。 利索的剥完兔皮,开膛破肚,掏出血淋淋内脏肠子丢在一旁。 灰不溜秋,有半人高的土狗,一口将之咬住,呼噜噜连嚼都没嚼便给咽了下去。 血迹顺着犬牙唇边滴落,这畜生张着嘴,吐着还在滴血的舌头,冲马代川狂摇尾巴。 “狗东西,吃的倒是快。” 马代川笑骂了句,将兔子放进盆里清洗,嘿声道: “你们几个莫觉得老子是在讨便宜,兔子肉腥,寻常人可做不好。放眼整个凉山营,可没人比老子更懂烤兔子了。” “回头烤好了,给你们一人分点,保准吃的满嘴流油,拉出来的屎都是香的!” 好不好吃,几个兵丁都不敢跟他说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希望早点烤熟开顿荤。 马代川边洗兔子,边抬头看了眼天上,嘟囔着:“虽说向来不受重视,可这粮草已经拖了月余还不送来,上面那些坐锦帐的老爷们,怕是早忘了凉山营的弟兄们还在喝风!” 这时,旁边土狗忽然炸毛,狂吠出声。 马代川被吓一跳,不禁骂出声来:“狗东西,瞎叫唤什么!” 土狗被他作势要踢的动作吓退,却还是狂吠不断。 马代川察觉到不对,转过头去,入眼所见,让他汗毛直竖。 “娘的,那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一尊庞然大物,正从山间小径缓缓靠近。 浓郁的血腥气,隔着数百步开外,便让一些新兵面色发白,本能后退。 还有几个百夫长,旗长发现,纷纷脸色一变。 马代川反应最快,直接丢下手里即将洗干净的兔子。 拿刀,起身一气呵成:“敌袭!戒备!” 马代川一马当先,站在最前面。 盯着那逐渐靠近的血腥巨物,只觉得喉间干燥。 身旁旗长提着长刀,神情凝重:“大人,那是什么鬼东西?莫非真如传闻所说,陈国请来了仙人助阵?” “呸!什么仙人会如此骇人,恶鬼还差不多!”马代川握紧手中刀柄,呵斥道:“管他是什么,来了先砍两刀再说!” 随着血腥巨物临近,军营的氛围迅速变得压抑。 众人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放松。 片刻后,他们看清了巨物真容。 不是仙人,也不是恶鬼,而是人! 浑身浴血,几乎成了个血人的宋念丰。 扛着汤运良三人,再拖着一具尸体。 腰间挂着鼓鼓囊囊的血衣包裹,血水透过布料不断滴落下来。 看到军营中肃杀之气弥漫,不由停下脚步。 砍卷刃的长刀微微上抬半寸,尚未散去的杀意,配上骇人模样,看的人毛骨悚然。 马代川等人跑过来,认出了宋念丰,也认出浑身麻痹的汤运良。 宋念丰把汤运良等人放了下来,又解开腰间血衣,往地上倾倒。 东西掉在地上,噗噗作响。 众人看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最少十几二十只人耳,被刀子硬生生割了下来。 看着宋念丰身上厚重血迹,感受着散之不去的杀意,还有卷边的长刀刃口。 马代川这样参军十年以上的百夫长,都不禁牙花子发酸打颤。 这小子……到底干了什么? “山上遇到陈国探子,汤伍长三人中箭受伤,一人死。”宋念丰简单的汇报了下情况。 一名旗长下意识问道:“那些探子呢?” 他是想问,既然遇到探子,你怎么还能回来的。 可看到地上一堆人耳,便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这么多人耳,探子自然是被宋念丰杀了。 可他一个人,能杀这么多? 即便五人,也称得上大功! 事关重大,千夫长汪凌岳迅速赶来。 这位四十多岁的六品武官,五大三粗,满脸横肉。 若脱下军服,倒像菜市口的屠夫。 “马代川,秦雷海,你二人立即领兵上山查探敌情!” 两位百夫长立刻应声领命,带着麾下二百人,全副武装上山查探。 “万洪文,于静川,季肖华,全军戒备!即刻起,许进不许出,谁敢擅自离营,军法从事!” 三位八品校尉,面色凝重:“得令!” 他们返身,开始大声呼喝,数年未逢战事的凉山营,迅速忙碌起来。 “传令官,派人快马前往荣安城,禀报守备大人!顺便给老子带句话,那狗日的运粮官再不送补养,老子弄死他全家!” “得令!” 一番吩咐后,汪凌岳瞥了眼地上血淋淋的数十人耳,随即走到宋念丰身前,伸出手:“刀。” 宋念丰将长刀递过去,汪凌岳接在手中,摸着卷边刃口。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身形高大的宋念丰:“听说是你一人,杀了二十四个陈国探子?来之前练过武?” “是,练过几年家传武学。”宋念丰道。 “第几境了?” “第三境,破晓。” “还是个兵丁吧?” “是的。” 汪凌岳嗯了声,转头四处看去:“他是谁旗下的?” 一名身材瘦高的旗长连忙跑过来:“大人,他是我旗下的。” 汪凌岳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打的这旗长脸都歪了,嘴角溢血,满脸惊诧:“大人……” “武道第三境,一人能杀二十四个敌国探子,到现在还是兵丁,你干什么吃的?” “这样的人才不提拔,也不禀报,放几年前,老子一刀砍了你!” 旗长心里委屈,宋念丰两年不显山不漏水,未逢战事,鬼知道他这么厉害啊! 不等解释,汪凌岳便摘了他令牌,直接扔给宋念丰。 “从现在开始,你是旗长,可有话讲?” 旗长脸都绿了,梁国五人一伍,十二人一什,三十六人一旗。 看似管的人不多,却距离九品武官百夫长只有一步之遥了。 好不容易熬到这个位置,一夕之间功亏于溃。 委屈是真委屈,却也无话可说。 宋念丰每日练习桩功,招式,又不是没看到,从未想过仔细问问,实属活该。 这时,宋念丰道:“大人,我有话要说。” “说。” 宋念丰毫不犹豫道:“属下愿再领兵上山,杀敌立功。” 从小兵直接跨过伍长,什长,成为统管三十六人的旗长,宋念丰并不满足。 他要的是八品官,最低得是校尉才行。 汪凌岳听的大笑出声,抬手在宋念丰脸上拍了拍。 并非侮辱,实属看着太入眼。 “好小子,这样的战功还不满意!” “那你再上山,若立下更大功劳,老子带你去见守备大人,非给你要个百夫长不可!” 百夫长这样的武官,需经五品守备方能封赏,汪凌岳没这个权力。 “多谢大人。”宋念丰伸出手:“还请大人赐刀,原先那把用不了了。” 汪凌岳一怔,军刀得找军需官,哪有找他要刀的。 可他越看宋念丰越喜欢,也不婆妈,当即解下腰间佩刀。 “此刀乃都司大人赏赐,名为无锋,锋利至极!拿着他,人杀的少了,老子可不饶你!” 第33章 他们不懂 大年夜。 宋家院落,于佩兰脚步匆匆,将刚劈好的木柴抱进灶房。 正拿着铲子翻炒的谢玉婉连忙道:“柴火够烧的了,用不着那么多。” 于佩兰抬手抹去额头汗珠,道:“那我把剩下的都给劈完,给你们码在墙边。” 谢玉婉刚想说话,就见她已经跑出去,不禁失笑摇头:“也太勤快了些。” 从进院子到现在,于佩兰就一直没停过。 帮忙摘菜,洗菜,劈柴,割草喂牛,连带着院子都给收拾了一遍。 寒冬腊月,却忙的满头大汗,直冒热气。 宋念云拉着已经七岁半的宋念守,从院外跑进来。 两人怀里抱着十几个红薯,浑身上下,从衣服到脸蛋都是灰。 正拿着斧头劈柴的于佩兰看到,连忙把两人喊住。 “哎呀,大过年的咋把衣服弄脏了。” 宋念云冲她嘻嘻一笑:“阿守想吃烤红薯,去地窖里拿了些。” “过年可不兴穿脏衣服的,快去换了,我给你们洗红薯。” 宋念云也不跟她客气:“谢谢兰姨。” “跟我客气啥,快去快去。”于佩兰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连忙喊着:“阿守,你不是说要再教教我写三字经么!” “烤完红薯就教!”宋念守回应道。 于佩兰哦了声,把红薯抱去了水井旁。 说别人过年穿脏衣服不吉利,却不顾自己身上也被弄脏了。 屋子里,宋启山和贺周知坐在桌前。 自酿的好酒,六道凉菜,已经备好。 见于佩兰在那忙里忙外的,宋启山不禁笑起来:“感觉如何,娶了她也不算坏吧,起码够勤快。” 一年前,在宋启山的主持下,于佩兰终于还是拗不过,嫁给了贺周知。 村里人都不能理解,贺周知大好前途,为何要娶这样一个女人。 所谓的承诺,哪有仕途重要。 贺周知也不解释,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其中道理的。 年后他进京赶考,还算顺利。 虽未得进士及第,却得了二甲第二进士出身,也算可喜可贺了。 不过中了进士,并不能直接做官。 需经吏部铨选授官,时间长短不好说。 运气好的话,最快明年就能入仕。 运气不好,等个三五八年也是寻常。 让贺周知惊喜的是,此番进京殿试,竟偶遇温修文。 一番交谈后才知,温修文辞官回乡没两年,京都那位四品官职的老恩师,便把他喊了来。 弄了个七品的国子监博士一职,看似和七品县令一样,还没实权,然而意义非同一般。 国子监是何等地方,朝中不少官吏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与其说在这当教书先生,倒不如说是为将来拓展人脉。 稍微熬个几年,把人脉积累的差不多,便有很大机会转去六部。 十年县令,动弹不得。 如今辞官不干,反倒有了转机。 温修文还特意询问了宋家的事,言称此番腾转挪移,算欠了宋家个人情。 无论将来如何,这份情他算记下了。 而在得知贺周知已娶妻,还是个丑媳妇后,温修文非但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反而眼睛一亮。 连连夸赞这个媳妇娶的好! 贺周知不解其意,温修文并不多言,只笑道:“来年便知一二。” 如今听到宋启山询问,贺周知朝着外面看去。 换了衣裳,整理了仪容的于佩兰,仍然称不上好看。 浑身上下,都透着俗气。 贺周知眼里却没有嫌弃的意思,回答道:“确实很勤快,家中事务,几乎不用我过问什么,收拾的干干净净。” “有趣的是,从京城回来那天,一进门就见她拿着书在看。见我回来,慌的不行,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我问她,你认识字吗?她说瞅了好几日,就认出一,二,三几个字。” 宋启山听的哈哈大笑:“能认出这几个字也算不错了。” 贺周知跟着笑了两声,道:“后来我又问她,既然看不懂,为何还要看呢?” “她说我马上就是进士老爷了,总不能太给我丢人。哪怕看不懂,也想试着多认几个字,多背几首诗。” 宋启山微微点头,道:“那几日她确实来我这,偷偷摸摸找云儿和阿守教她背诗。” “背的悯农是吧?”贺周知越是回想,脸上的笑容越盛:“大哥是不知道,她说要背给我听,结果背到汗滴禾下土的禾字时,便磕磕巴巴,最后竟背成了汗滴河沟里。” 两人不禁再次大笑出声,于佩兰在外面听到,忍不住好奇的看来。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啥,干脆继续低头刷洗红薯。 宋启山笑着,忽然道:“这一年你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不少,说说吧,打算何时要个孩子?” 说起这个,贺周知不禁叹气。 “佩兰不愿意要。” “哦?为何?” “她说自己出身不好,生了娃娃还不够给我丢人的。让我找大家闺秀纳个妾,将来就专心给我们洗衣做饭带孩子。” 宋启山听的微微皱眉,刚要说话,贺周知便道: “我可没说要纳妾啊,只是她不愿意要,有时候被逼急了,干脆抱着被子跑院里睡去。” 宋启山有些无语,道:“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她不要,你就不能偷偷的?” “怎么偷偷的?”贺周知不解问道。 “把那肠衣悄悄扎几个眼……” 贺周知听的眼睛发亮,猛地一拍巴掌:“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人。 正是年方十九的宋念顺,遗传了宋启山的刚正面孔,但眼神却彪悍的多。 块头粗壮,平日走路上,野狗见了他都得夹着尾巴掉头跑。 一进门就喊着:“什么没想到?给谁扎眼?” 宋启山怎好和他说这些,问道:“年货可都送完了?” 这两年宋家每逢过年,便会给家里的佃户和长工送些米油猪肉。 也不算多,一家大概五两银子,加起来也就二百两左右。 今年收成比去年更好,净利已有两千七百两。 花个二百两博取人心,算不上多,还能让佃户和长工们来年干活更用心,何乐而不为呢。 在花钱的事情,宋启山向来大方,不像其他家地主整日抠抠搜搜的。 在他看来,钱不是靠省吃俭用和抠门得来的。 千金散尽还复来,审时度势,想法子赚钱才是正道。 “送完了。”宋念顺伸手捏了块现卤的猪头肉,飞快后退躲开宋启山拍来的大手。 嘿嘿笑着把肉填进嘴里,随便咬两下便咽进肚子。 见宋启山瞪眼,他连忙道:“爹,回来的时候听人说真要打大仗了。官道上大过年的都是兵马粮草,你说大哥今年还回不回来?” 听到这话,宋启山也没心思再去计较其它,微微皱眉:“回不回来,也莫要在你娘面前多说!” “这我知道,肯定不多嘴。”宋念顺道。 宋启山没再说话,沉思不语。 宋念丰今年能否回家,谁没人知道。 从开春到现在,经常听说边境那边打的热闹,梁国和陈国都死伤不少。 倒不担心宋念丰出什么事,每年最少两次祖宅赐福,可一次也没落下。 有祖宅庇佑,应当能平安无事。 只是不禁想起年中收完麦子,进入心神祖宅后,竟在宋念丰身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第34章 好一笔买卖 明显是个刚出生半年的婴儿,身形模糊至极。 祖宅第二间屋子,已然凭空多出了一堵墙。 再来两面,便可以完整。 宋启山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当爷爷了。 只是这孩子哪来的,如今在哪,一无所知。 相比宋念丰在军中移情别恋,和其他女子有了子嗣,宋启山认为,那孩子更可能来自于王家! 尤其想到宋念丰走后,他去王家时,王永良那极其仇恨的态度。 都说他要把闺女嫁给隔壁县主簿,结果却不了了之。 现在看来,怕是宋念丰夺了人家闺女的清白。 事后宋启山想去王家一探究竟,见王永良已是满头白发。 王家宅院的外墙有两年未曾修整,青苔遍布,白碱铺面。 当宋启山问起王楚玉时,王永良也只淡淡的回了句:“王家的人,不需要你们瞎操心,以后莫要再来了。” 没有骂,也没有恨,只有心灰意冷的死寂。 过了几日,宋启山又悄然而至。 这次没有敲门询问,而是找了附近一棵大树窜上去,蹲到天蒙蒙亮,看到王楚玉端着一盆尿布出来涮洗。 头发盘成了妇人模样,曾经俏丽的脸上,多了分成熟,也多了几分憔悴。 王永良从屋里出来看到,过去一脚将盆踢翻,压着嗓子骂道:“整日洗这没卵用的鏖糟!” 王楚玉一声不吭,起身将不知被踢翻多少次的木盆拿回来,重新放水。 屋里传来隐约的婴儿哭声,王永良又凶狠骂着:“再让那小畜生出声,非淹死他不可!” 看到这,宋启山已经了然于心。 他没有强行闯入王家,因为清楚这件事对王永良打击有多大。 虽说将家族复兴的重担强行压在女儿身上,实属不合理,但从王永良个人角度而言。 这个孩子的出生,等于绝了一切希望。 后来,宋启山在镇上偷偷找了几个嘴严的农户,有卖米的,卖蔬菜的,也有卖肉的。 每日挑着担子挨个从王家门口路过,价格十分便宜。 王永良未曾想到,这是宋启山的安排。 家里银子已经耗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还能买得起吃的,全依仗王楚玉每日纳鞋底,绣花红,赚那几文薄利。 倘若以宋念丰参军时间来算,那孩子如今也该一岁多点了。 “大哥。”贺周知的声音传入耳中。 宋启山看过去:“怎么?” 贺周知道:“年前和你说的事,考虑如何了?” 或许因为战事吃紧的缘故,下半年县衙派人四处张贴告示,要提升赋税。 其中田税提了五成,之前一亩地春秋两次赋税,每次交四斗,现在得交六斗。 梁国一斗十二斤,六斗便是七十二斤,合计每年一百四十四斤! 固安村的地,多半为良田,每亩产量约能有个二三百斤左右。 听起来十二斗好似不多,实际上除去人工,种子,除虫除草这些成本,一亩地剩不了多少。 另外朝廷还多了一项丁税,即按人头交税。 十六岁以下,每人每年二百文。 十六岁以上,每人每年四百文。 算下来哪怕一家三口,光丁税就得一年掏一两银子出来。 一亩地哪怕丰产,每年也就二三两银子的利润。 对那些只有一两亩地,家中却有四五人的农户来说,压力相当大。 倒也有胆大的跑去县衙问,不是已经收了徭税,怎么又来个丁税? 结果直接被已经转为县令的原主簿卢子桥打了五板子,还让他给村里人带话。 徭税是徭税,丁税是丁税,岂可混为一谈。 如今朝廷危难之际,不让你们上阵杀敌,已是陛下天恩浩荡。 若再有人敢质疑,可就不只是五板子了。 而其他如市例税,农器税,牲畜税等等,也都有不同程度提高。 一次秋税收缴,许多农户哀声哉道。 年关将至,有的人家连年货都买不起,一家四五人吃几颗鸡蛋便算开了荤。 这样的地,实在种不下去。 不少人便起了心思,想把地卖给村中地主。 但又不舍得田产,不知谁出的主意,跑去找贺周知,提了个折中的法子。 地先卖给宋家,他们给宋家当佃户,由宋家缴纳丁税。 等赋税降了,再原价买回来田产,到时候宋家可不能不卖。 这样的条件让其他地主听了,嗤之以鼻,饿死你们活该。 连贺周知都觉得,有些苛刻。 赋税高的时候,让宋家替你们扛。 赋税降了,你们再拿回来继续种?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但都是相处数十年的村民,还有几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出面,贺周知抹不开面子,只好来找宋启山。 他自然不会要宋启山必须答应,只把村民们的想法说了说。 至于愿不愿意买,那是宋启山的事情,他不会过问。 这次询问,同样是村民们连番上门催的好多次,贺周知才不得不问。 宋启山道:“已经和你嫂子商量过,买是可以买,但他们得尽心尽力。种的好了,我还按从前的租金收,种的不好,我就把丁税加到租金里去。” “另外,这些地最少在我这十年以上,才准赎回去!” 固安村的地多半是良田,但和宋家经过十年精心翻整的富田相比,已经算下等了。 改善土地需要时间,最少两三年。 十年时间,哪怕赋税再有提升,宋启山也能赚点。 贺周知一听,顿时高兴起来,道:“他们肯定愿意啊,收成多了,他们也能吃饱饭,怎会不肯!” “大哥,这事若成了,你不但是咱们固安村第一大地主,还是第一大善人了!” 原先宋家在收购陆家和其他农户的田产,又自己开垦了几十亩荒地,田产已经超过许家的一百二十亩。 而这些农户手里的田产,虽然分开看不多,若合起来,少说也有一百亩。 二百多亩田产在手,相比刚继承家业时,增长了最少六倍! 这还没算药田,畜牧,酒铺之类的产业。 若都算上,宋家资产比十年前,何止多了十倍? 想了想,宋启山又道:“你回头问问他们的地产卖不卖,若卖的话,说个公道价。和田产一样,什么时候收回田契,就什么时候收地契。” “那住……” “还让他们住着,一年给一文钱算租金,但房屋修缮我可不管。”宋启山道。 贺周知听的眼睛发亮,更满脸佩服。 干脆站起身冲宋启山拱手行礼:“大哥之善,天下莫过于此。贺周知代父老乡亲,给大哥磕头了!” 说着,他真要跪下来磕头。 宋启山一把扶住他,笑道:“大过年的,你是想跟孩子们抢压岁钱?莫说太多,陪我多喝几杯就是了。” 贺周知郑重道:“小弟必陪大哥一醉方休!” 他哪里明白,宋启山虽有帮村民的心思,但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地产增加,来年吉光积攒也会更多。 区区银两,对宋家来说已经不足为虑。 祖宅扩张,吉光增加,才是正儿八经的好处! 这笔买卖做成,固安村的大半资产,便全落到宋家手里了。 第35章 大年夜 求追读!求月票! 一道道热菜,端上饭桌。 待八道热菜上齐,连于佩兰都被喊进来了。 宋念云和宋念守还在灶房里就着余火烤红薯,隐约可以听到姐弟俩嘻嘻哈哈的声音。 谢玉婉要去喊,被宋启山拉住:“二宝,去叫弟弟妹妹过来吃饭。” 宋念顺二话不说,起身朝着灶房跑去。 他性格如雷,风风火火。 进了灶房,顿时听到里面传出宋念云的惊叫声:“二哥,你干什么!不准抢,那是给阿守烤的!” 宋念顺颠着几个刚从灶台里扒拉出来的烤红薯,胡乱拍了拍上面粘着的草木灰,不顾热气腾腾,便一口咬上去。 顿时烫的直往嘴里扇风,却还不忘喊着:“好吃,好吃!” 宋念云拉着宋念守跑过来,进门便要告状:“爹,你看二哥,又抢阿守东西吃!” 宋念顺嘿嘿一笑:“我不抢,你们俩得什么时候才能来,全家都等着呢。” 宋念云看去,见几个长辈果真都坐好了,连忙吐了吐舌头,拉着宋念守去往谢玉婉旁边。 经过宋念顺旁边时,还不忘顺势踢一脚:“坏二哥!” 宋念顺不以为意,跟着过去坐下。 宋启山的手刚摸上酒壶,便听到谢玉婉有些犹豫的声音:“要不要再等等?大宝说不定能赶得回来。” 宋启山的手,从壶把上撤回来,点头道:“那就再等等吧。” 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各自找了个话题聊起来。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宋念守的肚子咕噜噜直响。 宋念云连忙拿了烤红薯给他:“阿守先吃这个。” “不,我也想等大哥回来。”宋念守摇头推开。 那年宋念丰参军,就属他后来哭的最狠,嗓子哑了七八天才好。 谢玉婉知道再等下去不太妥当,便道:“还是先吃吧,或许吃完饭,大宝就回来了。” 宋启山嗯了声,正要拿酒壶,宋念顺便起身:“爹,我来!” 给宋启山,贺周知,于佩兰挨个倒了一杯,宋念顺这才给自己满上。 这两年他也学会了喝酒,酒量还很不错。 谢玉婉不喜欢酒味,便和宋念云,宋念守以茶水代替。 简单碰了杯,便各自夹菜。 只是谢玉婉的眼睛,时不时便瞥向院门。 多么希望下一刻,便看到熟悉的身影。 只是等到吃完饭,也没等来想等的人。 晌午过后,江宝瑞一家子过来了,然后是许家,马家,李家等地主。 男人们玩起了叶子戏,女人们则磕着瓜子,喝着茶水闲聊。 所谓叶子戏,便是纸牌的一种,也叫长牌。 八十张牌,玩法很多,规则也很多。 宋念云和宋念守在旁边看了会,便被于佩兰拉走,非要把“琢”和“器”字写会。 这俩字她学了好几天,还是写不好。 江云庆过来后,和宋念顺对视一眼,微微昂着下巴:“来?” “来就来!” 两人并肩出门,没多久外面便传出拳脚相击的声响。 村里的年轻人都跑来看热闹,时不时拍手叫好。 宋家的院子虽不大,却是整个固安村最热闹的。 随着资产增加,在村中威望显著提升。 哪怕向来鼻孔朝天,看谁都是泥腿子的江云庆,来到这里也会收敛几分。 一番热闹后,贺周知和于佩兰吃了晚饭,告辞回家。 白日喧闹的院子,随着人们离去,逐渐寂静。 只有院中那只黄牛,卧在草堆上,嘴里不停的嚼着。 宋启山坐在床边,泡完脚,还不见去关院门的谢玉婉回来。 起身走到堂屋,刚要出门,便停下了。 只见谢玉婉站在院门前,向着远方眺望。 皎洁月光洒在身上,照耀着那张温婉纯良的妇人面容。 她是村里最好看的女人,也是村里最幸福的女人,无人可比。 却没人知道,她也是村里忧心最重的女人。 两年之期已到,大儿子尚未归来。 是被何事绊了脚,还是出了不该出的意外? 一颗心揪着,难以放下。 宋启山在门口看了许久,直到谢玉婉叹着气缓缓关上院门,才轻手轻脚的回了里屋。 不多时,谢玉婉进来,脸上似看不出什么了。 见宋启山已经躺在床上,便吹了烛火,窸窸窣窣脱去外衣。 成婚多年,孩子都大了,她却仍和从前一样。 钻进暖和的被窝,像一只猫咪,朝着夫君的怀里拱着。 宋启山伸手将她揽住,轻拍着柔软的后背。 没多久,便感觉到胸前有些湿润。 黑暗中,谢玉婉略带哽咽的声音传入耳中:“夫君……” 宋启山轻声回应:“在呢。” “我想儿子了。” 胸前湿润迅速扩大,宋启山心中轻叹,抚摸着妻子柔顺发丝。 “没事的,大宝福星高照,必定平安归来。再等等吧,或许过几日他就回来了。” 镇上,王家宅院。 明明大年三十,这里却冷冷清清,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没有。 王楚玉侧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让孩子抓住,轻轻摇晃着,逗的孩子咯咯直笑。 “已经两年了呢,爹爹就要回来了,是不是很开心?” 还不能充分理解其中意思的幼儿,望着母亲的脸,呀呀喊了两声。 王楚玉把脸凑过去,让他伸手就能够着。 感受着孩子手指在脸上划来划去,她的嘴角,也随之轻轻翘起。 “很开心是吧,娘也一样。等爹爹回来了,让他带我们放纸鸢好不好?” 幼儿咿咿呀呀,抓住她的手指。 隔壁传来咚一声闷响,王永良踹着砖墙,隐隐骂声传来:“鬼哭狼嚎怕人家听不到?不要脸的赔钱货!” 王楚玉眼皮微垂,轻拍着幼儿屁股。 没过多久,孩子便睡去了。 王楚玉转头看向窗外,心里想着,月光如此明亮,想必能照亮回家的路吧。 眼角微微湿润,她没有抬手去擦,只喃喃自语着: “丰哥,你何时才会来娶我呢?” —————————————————— 梁国边境,凉山。 伍长汤运良悄悄摸过来,低声喊着:“宋旗长,他们果真从这边来了,何时动手?” 战事吃紧,凉山营许进不许出,他也未能返乡。 如今在宋念丰麾下,仍是伍长。 宋念丰将目光自明月上收回,一身轻甲的他,手持长刀,立于树下。 月光照在刻意涂黑的盔甲上,虽无法反光,却仍能让人看到那高大挺拔身姿。 自从几个月前陈国探子被一网打尽后,后续便接连发生战斗。 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 陈国似乎在试探凉山营的底细,没有太大的攻势。 不少人都觉得,陈国虚张声势,无需紧张。 但宋念丰却不这样认为,他总觉得这种小打小闹,和其它边境线的猛攻背道而驰。 若只想试探,何须三番五次? 所以他去找汪凌岳,专门要了军机地图。 看了许久后,终于找到了另一种可能。 凉山营驻守的是主山脉,也是唯一一条能供大批粮草,军伍通行的主路。 但在旁边,有一条百丈宽米的黑水河。 平日里没人关注,因为黑水河很急,普通小船很容易便被颠覆。 陈国并无大船,难以自水路进攻。 宋念丰想的是,若凉山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路,且因陈国多次小范围进攻失去警惕。 万一大部队真从黑水河这个方向过来,该如何是好? 汪凌岳当时发笑,陈国的士兵除非光着屁股,否则穿盔甲,带兵器,根本无法游过黑水河。 宋念丰只用一句话,便把这位千夫长问住了。 “倘若黑水河结冰了呢?” 有百夫长嗤声:“凉山虽冷,但那么大一条河想结冰,且让大量军伍通行,得多厚?凉山营驻扎此地多年,从未有过先例。” 宋念丰又用一句话,把那位百夫长问住了。 “听闻陈国请了仙人助阵,凡人办不到的事,仙人能否做到?” 汪凌岳盯着军机地图看了许久,而后二话不说,往黑水河方向派了二百人。 宋念丰这一旗,便是其中之一。 大年夜当晚,许多人都认为陈国不会选这种特殊日子进攻。 唯有宋念丰依然警惕十足,主动要求承担戒备任务。 其他旗长乐得如此,甚至还在背后笑话他想的太多。 真以为武道境界高点,就会打仗? 才来两年的新兵蛋子,能懂个啥! 结果事实如宋念丰所料,陈国兵行险着。 黑水河在半个时辰内,被莫名冻结,对面大量人影开始朝着这边快速奔行。 听到汤运良的问话声,宋念丰从树后走出,看着在冰河上狂奔的敌人。 他目光低沉,抽出汪凌岳赏赐的名刀无锋。 “跟兄弟们说,让这些脑袋多跑一会,进林子再杀!” 惊人杀意,自眼中绽放。 这一战功劳绝对惊人,只要守住了,即便锦帐里的老爷们,也得亲自来凉山给他晋升! 第36章 官之偏颇 求追读求月票! 转眼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 温修文怀抱名册,提袍敛息,小心迈过比人膝还要高的门槛。 过了厚重如山,门钉九行九列的朱漆大门,便能看到左右两侧极深的廊庑。 这里便是天子亲授,执掌官员升迁的六部之首。 吏部! 一溜排开的公事房,门楣上悬挂着“文选”、“考功”、“验封”、“稽勋”四清吏司的匾额。 温修文径直朝着文选司去,入眼看到的,便是墙上挂着那幅巨大的《天下职官缺额图》。 密密麻麻的注脚和标记,记录着每一次调动与补缺的权衡。 屋内书吏们埋首案牍,运笔如飞。 誊抄、核对、归档,沙沙书写声连绵不断。 偶尔有官员手持名帖或公文,神色恭谨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期盼,匆匆进出。 温修文虽为七品国子监博士,但在这里,不值一提。 每每有人经过,都要侧身让路,躬身行礼。 大多数人只是随意瞥了眼,偶有人会微微点头示意。 抱着名册来到一处案牍前,温修文恭声道:“这是今年国子监送交的历事生名册,请大人过目。” 所谓历事生,便是国子监派学生到朝廷各衙门学习政事,为期半年。 考校合格后,上等选用为官吏,中、下等则再“历事”一年后考核。 案牍前穿着七品官服的官吏,看也不看,敷衍道:“放那吧。” 温修文没有多言,放下名册,耳边传来声音。 “还余两个空缺,不好选啊。” “谁说不是呢,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挑挑吧。” 温修文抬眼看去,只见两名五品官员,正在更深处低声议论。 没有犹豫,温修文立刻迈步朝那边走去。 到了跟前,他躬身行礼:“国子监博士温修文,见过两位大人。” 五品虽在京城也不算多大的官,却比国子监博士大的多。 那位从五品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瞥来一眼,随意嗯了声,没打算再理会。 温修文又道:“恩师乃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韩世忠。” 督察院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左佥都御史,也算很有实权的四品官了。 国子监博士的面子可以不给,却不能不给左佥都御史面子。 见两人都正眼看来,温修文恭声道:“下官方才听到两位大人议论,可是在烦恼官缺之事?” “正是。”正五品文选司郎中顾文彬微微点头。 温修文又道:“这次殿试二三甲中,有不少出自国子监的贡生,下官或可为两位大人分忧一二。” 顾文彬头戴乌纱帽,蓄着长须。 年近五十,属于吏部的老资历。 瞥了温修文一眼,道:“可是国子监有什么人想推荐的?不过眼下只剩两个空缺,怕是担不了多少人情。” 国子监的贡生,有不少来自三品以上大员或皇亲国戚子弟,若派人来说情一二,混个官职,不足为奇。 温修文摇头:“天下皆知吏部公正严明,下官又怎会徇私,大人实在误会了。” 顾文彬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并未拒绝,递过此次二三甲进士名册。 温修文接在手中,对自己所知晓的人一一点评。 “陈文瑞,文章扎实,精通周礼。下官在国子监时,便知其每日最早至明伦堂,最晚归号舍,寒暑不辍,是个能沉下心做学问的。其策论严谨,稍显拘泥古制,于实务变通一道,或可再历练。” 随即又指向第二个名字:“李振声,其父曾任县令,想是耳濡目染,于地方庶务确有些心得。虽文章火候稍欠,名列三甲,若论实干之才,未必逊于他人。” “王允中,下官观其策论,于‘开源节流以充国库’一题,所论虽引圣人之言……” 一个个国子监贡生,被温修文点评。 不偏不倚,即便顾文彬也听不出别样。 温修文的手指,停在第五个名字上。 “贺周知此人,下官做县令时见过。读书二十载,方敢来考取功名,胆气小了些。倒有件趣事,听闻三十年前立誓,要等一位年少时的青梅。没料到三十年后,那女子果真回来了。” “又黑又矮,不通礼节,实乃无才丑女。贺周知不顾同乡劝阻,执意娶了这丑妇。” “以下官所见,此人虽为二甲第二,却不精人情,目光短浅,难堪大用。” 点评完了贺周知,温修文又继续讲了几个,这才拱手作罢:“国子监贡生均在此,不知对大人是否有所帮助。” 顾文彬表情淡然,没有直面回答,只道:“有劳了。” 温修文也不多言,施礼后退步离去。 员外郎严谦冲开口道:“此人点评也算公道,并未有什么偏向,不愧是左佥都御史的弟子。” “没有偏向吗?”顾文彬轻哼出声,指着贺周知名字道:“此人乡野出身,却得了二甲第二,他点评可有半句好话?” “反倒那些国子监贡生,在他口中均为优上。” “明明做县令时见过,也算有份交情,却笑话人家娶丑妇,目光短浅。其中私心,不言而喻。” 严谦冲微微点头,附和道:“大人说的是,立誓三十载,见丑妇亦守承诺,何等大德之人。他的点评,确实有失偏颇。” 顾文彬略微思索,而后提笔在贺周知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丰原县县令空缺,便由此人补上罢。” 严谦冲自然不会反对,而后两人就最后一个空缺官职议论起来。 还有上百进士,却只能争一个空缺,其余人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入仕。 吏部文书,没多久便被送来了固安村。 得知贺周知要去往数百里外丰原县做县令,村民们都欣喜不已。 小小固安村,竟然真出县太爷了! 而在知晓贺周知能这么快入仕,只因为吏部的大老爷欣赏他重信守诺,宁被耻笑,也坚持娶于佩兰为妻后。 江宝瑞等地主,又或者普通佃户,村民,都不禁羞愧难当。 他们怎么能想的到,于佩兰这个被笑话近两年的丑妇,竟成了贺周知的仕途明灯。 只可惜,不是在本地做官。 贺周知对此也颇为惋惜,甚至动过念头再等一等。 却在吃饭的时候,被年仅八岁的宋念守批评了一顿。 “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是做官。若只见一隅之地,何来心怀天下。” “贺叔要做好官,就得知通天下,体恤民情,这便是我爹说过的通天下者,必先通民情于足下。” 这话听的贺周知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才摸摸宋念守的脑袋。 “我已近不惑的年纪,却比不上你这八岁娃娃。假以时日你长大了,宋家必然更加辉煌。” 贺周知走了,留下一句:“生子当如宋阿守。” 送他走后,谢玉婉望着马车离去,擦了擦和于佩兰互相告别时流下的泪水。 “想想初见周知时,他才十二三岁,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如今竟成县太爷了。” 宋启山呵呵一笑,道:“这就叫大器晚成,莫再掉银豆子了,以后又不是不回来。等他哪日回到这里,说不定咱们宋家也成了鼎鼎有名的豪门望族!” “那时候贺叔必定也是个大官。”宋念云道。 宋念守忧心忡忡:“不知我们不在,兰姨可还能学的完千字文。” 宋启山哈哈一笑,未来如何,难以知晓。 如今的宋家,在固安村这一亩三分地上,乃当之无愧的头家,已有几分起势征兆。 贺周知走后,时间似乎也跟着走的更快。 一眨眼,五年便过去了…… 第37章 吹皱一池春水 (求追读!万分重要!)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五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也会改变很多事情。 就比如固安村的路,于两年前,宋家出钱重新修整了一遍。 路过牛车压着三合土路面,发出“咯吱”轻响,白发苍苍的老汉蹲在村口功德碑前咂嘴: “宋老爷家出了七百两银子,雇了咱全村劳力干了仨月……这路,能用到孙辈哩!” “没想到咱老汉的名字,临了临了,没刻在坟前,反倒先上了这功德碑。” 此时,一名俊朗少年,自村中走出。 面如冠玉,眉清目朗。 哪怕城中大户见了,也得称赞一句:“好一个神秀少年郎!” 村口老汉正拿袖子小心擦去功德碑上的灰尘,看着石碑洁净如新,不禁咧嘴露出年迈稀疏黄牙。 转头见少年过来,老汉连忙躬身行礼:“小宋少爷,这是要进城?” 少年正是如今十三岁的宋念守,身姿挺拔,几乎不亚于寻常成人。 得益于宋家家风,即便面对自家佃户,宋念守也是颔首回礼:“不进城,到镇上巡视一番。” 老汉佝偻着腰,目光追着少年逐渐离去的飘然背影,嘀咕着:“宋老爷积德哟……小少爷这般人品,又聪明的很,将来怕比贺老爷还厉害,要中状元哩!” 风吹过功德碑上一行行字样,硕大“宋”字,排在头一位,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五年里,朝廷赋税日渐加重。 田税,丁税,都比先前增加了一倍不止。 原本还想着再坚持坚持的农户,终于放弃希望,把地全卖给了宋家。 不光是农户,就连家中人口数十的地主李家,也将八十亩地全卖了,换取宋家帮忙承担相应田税和丁税。 如今固安村六百多亩良田,宋家独占三百九十亩。 手里还拿着田产的,只剩下马家,许家,江家,以及贺周知的二十七亩,合计二百五十七亩。 据说马家和许家也有点扛不住了,若赋税再增加的话,可能也打算将田产卖了喘口气。 至于江家,这几年惊雷手江云庆的名字,在江湖上也算有了名气。 武道第四境修为,距离第五境叩玄相差不远。 县衙组织了一些壮丁,交予江云庆训练,还给了个民兵教头的名衔。 换来的,是江家赋税减半。 因为这事,江宝瑞在村里更是昂首挺胸。 除了宋家的人,他见了谁都趾高气扬,比前些年更甚。 若非宋家这几年发展的越来越好,恐怕也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镇上,宋家这几年买办了不少产业。 酒铺扩了两倍有余,每日卖出去的酒水,少说也有四百斤。 更盘下附近一家酒楼,托人从百里外挖了两个好厨子来,生意很是不错。 除此之外,如榨油坊,磨坊,豆腐工坊,酱园。 亦或者宋念云操办的棉麻工坊和成衣铺,大大小小近十种。 不说日进斗金,每年入账,差不多也有四千两左右。 这还是因为赋税连年增加,导致成本上升颇多的缘故。 宋家酒铺。 重新换了一面的字幌,足足有丈许宽。 迎风招展,煞是显眼。 这里已经是方圆百里人人皆知,酒好,又不算很贵,起码比酒楼和花船上所谓的好酒便宜。 尤其今年新推出的十年份老酒,浓香醇厚,入口绵柔。 让老酒鬼们吸着鼻子,喝上一口便满脸陶醉。 喝过宋家酒铺的年份老酒,再喝从前那些,当真如马尿一般,再也下不去喉咙了。 然而今日的宋家酒铺,却出了岔子。 砰—— 放置在店门口的酒缸,被人拿锤子砸出个大洞。 伙计从里面跑出来,还没说话,便被那坦胸露怀,浑身黝黑,满脸横肉的壮汉拎起来。 “老子二百里跑来买你家的酒,却说卖完了?日头没你娘的坟头高,怎会卖完,分明是看老子好欺负不愿卖!” “今日不给个说法,老子非砸了你这鸟铺不可!” 伙计被他拎着脖子,憋的满脸通红喘不过气,哪里说的出话。 这人一大早来了就要买年份酒,却不知宋家年份酒限量供应,十日一批。 每一批,最多头一天中午就卖的精光。 连县衙里的老爷都喝不上几口,更别说迟来的外地人了。 可这壮汉偏偏不听解释,只一个劲说宋家酒铺瞧不起人。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故意来找茬的。 只是对方面生,看不出来路。 加上气势彪悍,路人也没几个敢帮忙出头。 “不说话?那休怪老子不客气!” 壮汉说着,便抬起砂锅大的拳头,对着伙计迎面砸去。 以他的力气,这一拳砸实在了,伙计满嘴牙都要被打掉。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自旁边探来,握住了壮汉粗大手腕。 手掌白净,手指修长,看似纤细,却让壮汉动弹不得。 “谁敢来管老子的闲事!他娘的,活腻歪了!” 壮汉骂着,扭头看去,只见一俊秀少年,正是宋念守。 混元无极桩功,宋念守已练了十年,配合太玄真武卷的铁树生根。 任由对方换了双手如何用劲,都岿然不动。 那壮汉铆足了全力,终于见宋念守身子一晃。 他似乎明白惹了硬茬子,语气当即软化下来。 “小兄弟一身力气,我服了,但为何要多管闲事!” 好不容易喘匀气的伙计,立刻喊出声来:“这是我们宋家小少爷,莫以为只有你厉害,我们家少爷也是练武的!” 宋家的人会武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壮汉听的脸色微变,迅速挂上笑容:“原来是宋家小少爷,我只是好喝酒,一时情急……” 宋念守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声音清朗,好听的让路过女儿家都不断看过来。 甭管情窦初开,又或是同样的十三四岁,谁曾在镇上见过这等骄阳般的少年郎。 “听你口音,外地来的?” 壮汉没有隐瞒,道:“二百里外,听闻这里有好酒便来了。是我不对,这酒缸我赔就是了。” 有路人见他怂了,便笑话出声:“你也不打听打听,在我们三江镇,谁不知道宋家的厉害。来这惹事,你真是粪坑里点蜡烛,找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么大的块头,没想到是个怂包,没意思,没意思。” 壮汉冲路人怒目而视,却没有再谩骂。 宋念守也没再为难他,松开手,道:“酒缸十两银子,赔吧。” 壮汉一愣,十两银子? 买二十个酒缸也用不了这么多! 连伙计都瞪大眼睛,小少爷可真敢要啊! 可壮汉却没有讨价还价,反而干净利索的从怀里掏了银子递过去,而后快步离开。 路人更是不断嘲笑出声,言其这么大块头白长了。 伙计跟着道:“欺软怕硬的东西,见了我们家少爷,知道打不过就夹着尾巴逃了。” 宋念守没有吭声,只瞥了眼壮汉离去的背影,目光微沉。 但这眼神的变化,迅速敛去,无人察觉。 十三岁的他,已有很深城府。 不同于年龄的成熟,总让许多人感叹,贺老爷走时说的那句“生子当如宋阿守”,当真不假! “还是少爷你厉害,一只手便将他降服!”伙计恭维着。 宋念守没有接茬,瞥了眼酒缸,道:“换个新的去,将碎片扫干净,免得扎着人了。” 伙计连忙去拿了簸箕过来捡碎片,又将破损酒缸移走。 宋念守在店里巡视一圈,没什么不妥,便准备离开。 伙计却似想到了什么,走来低声道:“小少爷,最近镇上总有些谣言,您可听说了?” “什么谣言?”宋念守问道。 伙计咬着牙,道:“他们说,大少爷参军时讲两年回来,如今七年过去未见踪迹,怕是已经,已经……不在了。” 最后三个字,他声音很是轻微,乃至无声。 只因宋念守的眼神,骤然变得犀利无比,再开口时,语调已带着几分厉色。 “谣言止于智者,此等蠢话,若再从你嘴里蹦出来,便不用再来了!” 无论眼神,语气,都如长刀临面,锋锐无匹。 伙计吓的脸色发白,连忙跪倒在地:“是小的蠢笨多嘴,小少爷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我也只是多年未见大少爷,想念的慌。” 这话倒是不假,伙计从酒铺刚开的时候就在了。 自十六七,到如今二十四五,已经干了七年。 靠着宋家酒铺的工钱,如今新盖了房子,还娶了媳妇,孩子都一岁多了。 宋念守没有去扶他,只沉声道:“你做事多年,对我们家多些关切不是错,但忘了分寸,实属不该!” “我大哥何等人物,岂是他人可祸心臆测!罚你半月银,可服?” 伙计哪敢多言,低头道:“小的认罚。” “起来吧,以后莫要再听旁人胡言乱语。” 宋念守挥袖转身,继而离去。 伙计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宋念守的背影,不由抹了把额头冷汗。 心里想着,小少爷一生气,怎感觉比老爷和大少爷还要吓人! 才十三岁便如此了,若到二十三,三十三,岂还了得? 第38章 深不可测 (求追读!万分重要!) 在镇上转悠一圈,把自家产业巡视个遍,宋念守来到王家宅院附近。 远远看着,王家宅院经过五年时间,更加破旧。 门口的石板,已经烂了十几块,未曾修补过。 镇上人都说,王家完了。 两年前,有人意外发现,宅院里多了个孩子。 王永良没有续弦,王楚玉没有嫁人,孩子哪来的呢? 王永良对外解释说,这是亲戚家的孩子,活不下去了送来养着。 却没几个人信,你王家自己又活的怎么样?还能养得起别人家孩子? 各种猜测纷起,王永良为此和人吵了不少次,架都打了两三回。 可谣言不止,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话,不堪入耳。 虽然宋启山一直没说关于孩子的事情,但宋念守听闻此事,第一个想到,那定然是大哥宋念丰的孩子! 正如相信大哥一样,宋念守也相信未来嫂子。 没有出嫁,怎可能无缘无故冒出来个孩子,只能是大哥参军前留下的种! 所以他和宋念云商量后,私下以他人名义,弄了个棉麻工坊和成衣铺。 这两家产业,“偶然”接触到王楚玉的女红,一拍即合。 现在王楚玉的每月工钱,已有三四两。 虽说和王家巅峰时没法比,却足够日常所需。 倒不是宋家小气,不肯多给王楚玉些银子。 而是王永良油盐不进,万一给多了让他察觉,恐怕连三四两银子都送不进去。 关于这事,宋启山自然是知道的。 他没有多言,默认了兄妹俩的做法。 王家宅院依旧大门紧闭,只有成衣铺的人来拿衣服时才会开。 隐约间,能听到里面偶尔传来嘎吱声响。 宋念守看了会,便摇头叹气。 “大哥啊大哥,你再不回来,我这可怜的侄子都要娶媳妇了。” 这话当然有些夸张,那孩子满打满算,如今也才六岁。 成衣铺的人借着拿衣服空档,没事塞几本书进去,说是私塾不要扔掉的。 实际上是宋念云和宋念守姐弟俩,根据小时候学的东西,整理归纳后亲手书写而成。 王家自己的书册,前几年便被王永良卖去换吃的了。 “听说未来嫂嫂托成衣铺买笔墨纸砚,要不要再开一家文房四宝店?”宋念守想着。 大哥不在,嫂嫂跟未来侄儿的事情,可得照料好,万万不能出差错。 这是宋家第一个孙子,嫡长孙,意义非凡! 随即,宋念守又叹出一口气。 “二哥去年开始闯荡江湖,大侠还没影子,就要做仙侠。早知道小时候,不和他说江湖的事了。” “二十四五的年纪,不娶媳妇不生孩子,也就是爹对我们宽松,否则谁能受得了。” “倒是阿姐……算了,那些凡夫俗子,怎能配得上她。” 念叨着自家的事,宋念守转身离去。 王家宅院里,王楚玉坐在屋内,对着成衣铺送来的书籍,教孩子认字。 六岁的娃娃坐在一旁,脸蛋粉嫩粉嫩的。 不算胖,也不算瘦。 遗传了王楚玉俏丽面容,虽是男儿身,却在这个年龄称得上一句粉妆玉琢。 王永良不愿让他用王姓,也不准用宋姓。 所以到现在,孩子也只有个乳名,叫阿琅。 “玉不琢,不成器。”王楚玉念道。 阿琅跟着念,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瞥向门外。 院里的“枯树”,这几年长势愈发好了。 只是枝干不多,纵然长了新叶,阳光依然透过缝隙照下来。 树下一动便嘎吱作响的破躺椅上,王永良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风一吹,树叶摇摆,阳光在脸上忽闪忽闪的,让他睡的很不舒服。 说是初春,今年却格外的热,额头已有些冒汗。 待这一篇学完了,王楚玉刚说休息会,阿琅便跑了出去。 他来到院中,轻手轻脚的靠近王永良。 站到身边,这才抬起手,遮住了缝隙洒下的阳光。 光亮随着树叶摇摆,他的手也跟着动。 小小身子,有时候够不着,不得不努力踮起脚。 没多大会,便累的胳膊发酸,却还是咬牙坚持。 满头白发,更显苍老几分的王永良,忽然睁开眼:“作甚!” 阿琅吓了一跳,连忙道:“阿翁,我在帮你挡太阳。” “要你多管闲事,去去去,天天学那没鸟用的东西,扰的我心烦意乱。” 王永良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凶。 阿琅早已习惯,被他呵斥的退后几步,道:“那我和婶婶小声点。” 王永良不愿做姥爷,也不愿承认这是王楚玉的孩子。 所以阿琅只能一个喊作阿翁,一个喊作婶婶。 “你们哑巴了最好!”王永良没好气的翻过身去,晃的躺椅咯吱咯吱乱响。 阿琅回了屋,却还在看王永良的方向。 直到王楚玉伸手拉他,才转回头来低声道:“婶婶,我们帮阿翁做新椅子好不好?” 王楚玉微微挑眉,五年过去,她脸上再无稚嫩痕迹。 原本俏丽的面容,如今更多了几分年轻妇人的成熟。 “我不会木工活,你会吗?” “不会可以学呀,书上不是写了,学无止境。只要肯学,什么都能学会的。”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学吧。” “嗯呐!” ———————————— 固安村,宋念守一路步行,来到了田间。 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父亲宋启山。 五年后的宋启山,并没有多大变化。 江宝瑞的头发都花白了,他依然满头黑发,体格健壮。 时光在这位宋家家主身上,似乎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 就连谢玉婉也是如此,让村中妇人们羡慕的眼睛都冒绿光,经常来请教如何维持的住。 是天生丽质,还是你家夫君如今仍生龙活虎,将你滋润的容光焕发? 村中妇人的调笑,向来胆大。 宋念守一直不太明白,父亲为何总对田产如此看重。 镇上的产业,一次也没去过。 最开始是大哥宋念丰管着,后来是二哥宋念顺,现在则是自己。 要论赚银子,当属那些产业利润更高些。 光一个酒铺的利润,就比这三百九十亩田产还要多! 走到近前,宋念守微微躬身:“爹,我回来了。” 宋启山嗯了声,仍然看着面前的田地。 宋念守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小团土,正缓缓搓成碎粒。 “镇上酒铺,酒楼正常,工坊那边也去过了,打扫的很干净,没见着什么脏东西。” 宋启山安静的听着,目视前方。 整个宋家,当前只有他能看到田地中的不同。 十多年里,每年最少两次祖宅赐福。 最开始田地只是产量略高,而后丰产,接着富产。 到如今,最初四十亩,已经比普通良田产量翻了四五倍不止。 在宋启山眼睛里,这四十亩田地,隐隐出现朦胧光芒。 反观其他田产,七八年前开垦的十几亩荒地还算能察觉到一丝不凡。 近几年刚收的田产,半点非凡气息都没有。 宋念守不明白,宋启山却清楚的很。 这些田地,恐怕已经要逐渐跨越良田的范畴,朝着另一个层次进化了。 听闻世外仙宗也有农户,但种的是灵田,收割的是灵米。 吃了灵米,凡夫俗子亦能福寿延绵。 这四十亩田地收割的稻谷,宋启山几乎都是留在自家不出售,吃起来确实比普通稻谷香的多。 半碗米下去,浑身都是劲。 这还是普通种子的成果,若换成灵米呢? 世外仙踪,凡俗不可见。 至今为止,宋启山也只是听闻陈国花费巨大代价,请了一位仙人助阵,导致梁国在边境打的异常艰难,损失惨重。 如何更好利用即将晋升的四十亩田产,以及还要多几年才有希望的其它田产,才是宋启山目前最需要思考的事情。 这些田产,将决定宋家未来究竟成为世俗大族,还是更高层次的存在! 其意义,远远大于目前更容易赚银子的其它产业! “爹。”宋念守再次喊了声,待宋启山看过来,才低声道:“今日酒铺有人无故生事,是个武道高手。他打坏了酒缸,我要十两银子,此人很干脆的就给了。” “其来意,怕是冲着咱们家。所以动手时,我刻意只用了第三境的力气。” 赋税越来越高,许多人都无法正常生活。 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多不胜数。 马匪,水匪的数量,迅速增加。 无论商队,还是村落,被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的常有耳闻。 宋家逆势发展,每年大几千两白银入账,招来祸事实属正常。 宋念守先前便看出对方似有意试探他的本事,所以故意放水。 实际上他的武道修为,如今已经达到第五境叩玄,比江云庆还要厉害。 “对方一次试探便来了第三境,背后或许会有第四境,第五境也说不定。”宋念守道。 听闻此言,宋启山并未慌乱,表情淡定从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还小的时候,咱们家就杀过跳墙野狗。” “如今再来几只,也没什么好怕的。” 最小的儿子都第五境了,宋启山的境界,又怎会低。 前年这个时候,已经突破第五境了。 达到踏空而行,身法如风。 武道第六境。 凌虚! 两年过去,其境界如何,外人已无从知晓。 江云庆年前来过一趟,看了宋启山一眼,便感觉如山一般雄伟,如渊一般深沉。 当真应了四个字:深不可测! 第39章 真贼寇 三江镇,五里外。 名为刘八村的小地方,农户不过十几家,良田百亩,小的不能再小。 各户之间,岔开很大距离。 其中一户远离村中的农家院落,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在灶房里拉风箱,辛苦做饭。 满满一大锅肉和菜,混着煮熟,再放些盐巴,便算不错的佳肴了。 十数名男子聚集在院中,服色各异。 相同的是,人人带着兵器。 有锤,有棍,有刀,有弩。 多半坐在院子里懒散晒太阳,只有两三人坐上椅子。 此时,宋念守见过的那名壮汉,正对其中一人兴奋道:“大当家果然没猜错,宋家那小子确实有第三境的本事!”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身形粗壮,裸露在外的双臂,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粗略一看,好似两条飞龙。 而那些名字,便是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以百计! 其面容更是丑陋,皱皱巴巴,坑坑洼洼,寻常人看一眼便会被吓的不轻。 即便身边同伴,也会刻意避开那张脸。 一尺半长的奇形弯刀,削开手中只放了些许盐巴,血淋淋的生驴肉。 用刀尖插着填进嘴里,三两下咽个干净。 连吃好几块,他才暂时停住,头也不抬的道:“你觉得第三境,未必只有第三境。时局这么差,宋家却能逆行而上,怎会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外面?” “大当家的意思是,那小子藏拙?” 旁边瘦高个,一道疤痕斜斜贯穿整个面部,直至耳后,好似将整张脸一分为二。 “藏肯定是藏了,最少第四境。这样一算,叫宋启山的那老小子,或许也是第四境,又或者第五境。” 大当家再削一片驴肉填进嘴里,喉咙上下一动咽入腹中:“这样的土财主,杀起来才有滋味。” 旁边几人都附和着笑出声,他们是来自数百里外的流寇。 大当家第五境顶尖修为,二当家,三当家第四境,其余人尽是第三境。 如此实力在流寇中,也算相当强劲了。 流窜千里,犯下不知多少次灭门惨案,却从未被抓住。 他们很厉害,也很谨慎,从不去县以上的地方。 寻常村落里,第三境武者有一些,第四境,第五境少之又少。 等县衙派人来,早就逃之夭夭。 哪怕当面撞上,大多第二境的捕快,也少有人能奈何他们。 凭借着谨慎性格,这伙人日子过的相当滋润。 “那何时动手?”先前的壮汉问道,眼里有些迫不及待。 “听闻宋家颇为和睦,从未生过气?”大当家手中弯刀顿止,声音低沉的许多:“那还留他们活过今晚做什么。” 因长相丑陋,他从小便被爹娘遗弃。 后来被善心的养父收养,也因被村民笑话,养父养母时常发生争吵。 十二岁那年,他跟人学习武道,没想到天资卓越,短短两年时间,便有了武道第二境修为。 犹记得晋升第二境那天,养父欢喜的在家摆桌,请了村里十数人共贺。 他喝了一杯酒,然后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弯刀,将养父养母,连同十数村民杀了个干净。 没人知道,那时他有多爽。 原来血从脖子喷出来,溅在嘴里,那么有滋味。 想杀人,他从四岁开始,已经想了十年! 卷走银两后,他循着儿时的记忆,一路纠集不少流寇,三年后,找到生父生母家。 至今想起同根同源的亲弟弟,在刀下尿裤子求饶,然后被一刀砍掉脑袋,他都会兴奋的打哆嗦。 为什么你可以长的不那么丑呢? 为什么爹娘没有把你扔掉呢? 那你只有死了。 他觉得自己不恨亲生爹娘,只是看不惯他们那般和睦。 不应该和睦的,你们得吵架才对。 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掠夺金银,已不是主要目的。 他开始专门搜寻那些日子过的舒心,家庭和睦的土财主。 看着他们在自己刀下苦苦求饶,然后让他们自相残杀。 爹娘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拿着刀子想要拼出一条活路,这才是他想见到的。 就像这户农家,他给了夫妻俩一人一把刀,谁最后站着,谁活。 男人犹豫了,不舍得下手。 而那妇人,哭着将刀捅进男人的脖颈。 看着男人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倒下的时候,他发自内心的笑了。 多好啊,这样才是对的。 宋家,便是下一个目标。 看似平静的语气下,心脏快速跳动着,他比谁都迫切希望夜晚到来。 很快,夜幕便降临了。 院子里的人,纷纷起身。 窝在灶房里的妇人,被喊了出来。 她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大当家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妇人肩膀:“这两日,辛苦你了,给这么多人做饭,很累吧?” 妇人依然不敢抬头,只声音颤抖道:“不,不……” 话音未落,弯刀便划开了她的脖子。 锋利。 迅疾。 随后,话语声才传入耳中:“好险,差点让你说出来了,怎能不累呢?死了,就不累了。” 妇人愣了下,而后抬手捂着脖子,丝丝血迹透过指缝渗透出来。 她眼里终于有了憎恨之色,更充满绝望。 大当家答应过,不杀她的。 她张嘴想要质问,却吐出了连串血沫。 生机伴随着鲜血不断涌出,身体倒地,大当家转头看向旁边瘦高的二当家:“她是不是有话要说?” 瘦高个二当家,手里提着一把链锤,笑的脸上疤痕好似恶毒蜈蚣张口:“或许是要夸大当家。” “夸我什么?” “自然夸大当家不守承诺,是真的贼寇。” 大当家呵呵呵的笑起来,皱巴巴的面皮,堆的好似老树皮般难看。 其余人也跟着笑,没人在乎妇人想说什么。 死人罢了。 夜色已深,他们走出了这间院子。 里屋房门大开,早已僵硬的男人尸体,仍然睁大眼睛看着外面。 妇人倒下的躯体,正背对着他。 风呼啸而至,荡起阵阵怨念,遮蔽了月色。 让这天,黑的不见五指。 月黑风高。 杀人夜! 不久后,他们来到早已踩好点的宋家宅院。 院内已经度过十个年头的老黄牛,依然窝在草堆上。 牛嘴里蠕动着,静静看着门栓被撬起,如同十年前那一夜。 只是这一次,它连甩动绳索,发出声响的兴趣都没有。 第40章 你怎么敢的? 进入院落的十数贼寇,神情轻松。 打家劫舍的事干多了,便不觉得这是一种罪,更像在串门。 只是走的时候,会顺手带走这里的一切,包括户主全家的性命。 他们从来不留活口,更觉得自己心善,避免活下来的人一辈子做噩梦。 宋家是少有的硬茬子,但他们依然不在乎。 乡下土财主罢了,哪怕再高看一眼,顶天有个第五境。 那又如何? 不过四个人罢了,其中还有两个娘们。 因此当他们进了院子,看到身着黑色劲衣,以混元无极桩功立势的少年时,都微微一怔。 巧了么不是? 瘦高个二当家,看着宋念守俊俏脸蛋,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可怖疤痕,眼里涌现说不出的冷意。 先前去酒铺闹事的壮汉,立刻道:“大当家,我说的那小子就是他。” 宋念守也看到了这个壮汉,心知自己猜的没错,对方先前果然是在试探底细。 贼寇众多,宋念守没有丝毫惧意。 他并非凑巧这么晚练功,而是等候多时。 地上放着一根长棍,以十年以上的白蜡杆制成,装上枪头,便可作为长枪使用。 宋念守脚尖轻挑,长棍随之飞起,被他一手握住。 十三岁的少年持棍而立,气定神闲。 清风吹开笼罩月色的云雾,月光笼罩于身,英姿勃发。 其身后,房门大开。 宋启山,谢玉婉,宋念云三人立足。 十年前那一夜,院子里很多人,多半是帮手。 十年后这一晚,院子里还是很多人,多半是敌人。 谢玉婉仍然有些紧张,下意识拉住宋启山的衣角,眸中带着担忧之色。 阿守一人,能行吗? 宋念云虽也有担心,却比娘亲好的多。 只是手往腰间微移,那有一把精铁制成的笛子。 相比普通竹笛,精铁制成的笛子,更加清越激昂,如能穿云裂石! 至于宋启山,在众多贼寇身上扫了一圈,目光依旧深邃。 三当家是个络腮胡,最喜女色。 只是他喜欢先将人杀了,再去行事。 因为不喜欢行事时遭到反抗,而死人,恰恰是完全不会反抗的。 三当家盯着谢玉婉和宋念云,舔了舔嘴唇,连同浓密的胡须一块沾染了水汽。 “她们俩,是我的。” 二当家甩了下手中链锤,盯着宋念守,眼中露出嗜杀之意:“我要把他这张好看的脸砸烂!” 大当家则看向了宋启山,丑陋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唯有眼睛里,露出一丝阴沉。 在宋启山身上,他感受到了压力。 明明对方并未展露多强大的气息,却有种难言的危险感。 让他想起曾在山林中遭遇的饿虎,也是这般令人毛骨悚然。 那头饿虎,最终成了他们的晚饭。 不是很好吃,但很够劲! 大当家看向宋念守,忽然道:“杀了你爹,我留你一命。” 宋念守眼神微冷,刚要说话,便见一道寒光扑面而来。 却是藏在人堆里的贼寇,趁其不备,直接射出弩箭。 双方距离,不过十数步。 这个距离,弩箭瞬息而至! 今日宋家并未喊帮手,正是要借这伙贼寇,练一练实战。 武道修为再高,没有对阵经验,不过花架子罢了。 宋念守平日里虽经常与宋念顺互相喂招,但亲兄弟之间,总会留手。 要打之前,也会招呼一声。 哪像这些贼寇,一声不吭就给你放冷箭。 猝不及防下,宋念守手中长棍前推,险险挡住了这一箭。 然而不等喘口气,链锤已经到了面前。 二当家面容狰狞,如蜈蚣般的伤疤裂开口子,好似要将人整个吞进去。 同一时间,三当家和大当家越过他,攻向屋内。 一个狞笑着扑向谢玉婉和宋念云,一个抽出腰间奇形弯刀,砍向宋启山。 其他贼寇,一窝蜂冲向了宋念守。 放暗箭的放暗箭,围攻的围攻。 柿子捡软的捏,先帮二当家打死这个好看的少年再说。 宋念守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八方来敌。 贼寇完全不讲道理,四面围攻,各种下流卑劣招式,防不胜防。 这种生死之间的战斗,并非较量。 所感受到的压力,也非同寻常。 武道第四境照妄的修为,搭配太玄真武卷精妙招式,让他险象环生。 但无论再怎么危险,哪怕胳膊和腿被砍了两刀,痛的钻心,宋念守的眼神也未有半点变化。 身后传来砰一声响,只见宋念云已经抽出铁笛,与三当家战在了一起。 大当家的刀,也临近宋启山头上。 看到宋启山在这个时候,依然将谢玉婉拉至身后护住。 大当家丑陋面容上,更多几分癫狂。 你们不该这般和睦,理应反目成仇! 他打算先砍断宋启山的四肢,再让谢玉婉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如先前预料的那般,同为第五境叩玄的武道修为施展,宋启山手中柴刀架起,挡住了弯刀。 大当家眼中癫狂之色更浓:“第五境?够劲!够劲!!” 他喜欢杀不容易杀的人,这样更爽! 而宋启山明明拥有第六境以上的修为,却没有施展的意思。 只凭柴刀,与对方战在一起。 和宋念守一样,父子俩都在刻意压低修为,借这些敌寇练手。 看似惊险,实则拿捏。 大当家招式凶狠,弯刀总在诡异的角度上撩斜劈,不同于寻常招式。 反观宋启山,太玄真武卷十二式,轮番交替。 招式精妙,却并非邪,而是奇! 唯一没动手的,只有谢玉婉。 眼见夫君和儿女都在搏杀,她哪里站得住。 宋启山不让她上前,索性转回头从桌上拿了碗碟,朝着围攻宋念守的贼寇砸去。 谢玉婉平日里操劳家务居多,习练武道的时间少些,自然也要弱一些。 如今不过武道第四境。 但她却是几人中,唯一一个不留余力的。 第四境全力之下,哪怕普通碗碟,也如暗器般威力惊人。 几名贼寇被砸的头破血流,慌不迭的后退。 见这法子有效,谢玉婉心中大定。 立刻跑回屋里,抱来一大摞碗碟筷子。 挥手乱扔,漫天都是。 那些贼寇可就遭了秧,第三境的修为,想挡住第四境的“暗器”并不容易。 哪怕全力挡住,也被震的手脚发麻,哪还有力气围攻宋念守。 气的他们当即分出三四人,朝着谢玉婉去了。 罗裙飘飘,仿若仙子的宋念云。 一招金蟾吞月,铁笛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手持厚背刀的三当家震退。 随后铁笛横起,意欲挡住冲来的贼寇。 三当家被震退,心中微微一惊,脸上表情却更显狰狞。 “小娘皮好大的力气,待老子打死你,再剥了你的皮,看看你还有多少力气反抗!” 三当家常说这样的话,对方越反抗,他就越兴奋。 这一次,话音刚落。 院中的风,便停了。 老黄牛悄悄埋下脑袋,似不忍多看。 紧接着,两股强大的气息瞬间爆发。 只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三当家扭头看去,顿时瞳孔剧烈收缩。 十多个贼寇,竟都被长棍打飞出去。 手持链锤的二当家吐血落地,脸上的疤痕不再狰狞,而是充满惊惧。 “你,你不是第四境!” “你是第五境!” 被一棍打飞出去,这样的修为,甚至不亚于大当家。 连他都挡不住,那些第三境的贼寇,更是个个断了半身骨头。 方才还险象环生的宋念守,此刻死盯着二当家,冷意转而成了杀意:“你竟敢侮辱我阿姐!” 第五境修为全力爆发,惊涛骇浪般的气息,冲击的三当家头皮发麻。 不等反应过来,身边又一人飞了出去。 仓惶间,只看到那张丑陋面孔上,嵌着一把柴刀,几乎将整个脑袋直接劈开。 当啷一声,三当家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被砍断的奇形弯刀,砸在地上。 两截弯刀前,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同样死死盯着他。 声音比少年冷的多,也沉的多。 如山,如狱!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侮辱我女儿?” 第41章 仙踪 三当家以前真是个好人。 年少时开始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虽好女色,却从不祸害良家妇女。 直到有一天,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魔头抓了去。 那女魔头练的是采阴补阳邪门功法,三当家身体健壮,扛了很久。 试过逃跑,试过反抗,也试过讨好。 没有用,女魔头看中的是身子,不是他这个人。 如此熬了整整五年,江湖侠士对女魔头群起而攻之,终于将其杀掉。 三当家被救出的时候,赤着身子,形似枯槁,瘦骨嶙嶙。 尤其看到女人,好似见了毒蛇,浑身都在发抖。 许多江湖人士知晓他经历后,非但没有同情,反而笑他被女魔头采补这么久,真是会享受。 尤其是那些女侠,更是对他嗤之以鼻。 觉得他脏了。 三当家沉寂数月,而后去了女魔头葬身之地,挖出她的尸骸。 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之后,江湖上少了一位侠客。 多了个对女人恨之入骨,变态至极的流寇! 跟大当家来到宋家院子,看到谢玉婉和宋念云时,三当家并未想过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他已经习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但当看到第五境修为的大当家,被一把柴刀劈开了脑袋。 十数同伴,被俊秀少年一棍扫飞。 他便明白,自己终是要落得女魔头相同下场。 高大的身影来到近前,令人震颤的双眸,释放着难以抑制的怒意。 如深渊般的低沉声音,传入耳中:“你真该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三当家竟有些恍惚。 好似回到了那一日,鼎鼎有名的大侠狂刀黄长风,也是这么对女魔头说的。 “你真该死!” 面前男人的气息,已经超越武道第五境。 是第六境,还是第七境,三当家不知道。 他不害怕,反而心里莫名放松下来。 宋念守从腰间掏出枪头,长棍变成了长枪。 俊秀少年的气息,随之更加犀利。 第五境的力量,显露无疑! 三当家再看向宋启山,缓缓举起手中厚背刀:“姓宋的,你们真他娘能藏!” 说罢,他手起刀落。 却不是对宋家人,而是狠狠砍进了自己的脖子。 就连宋家四口,都被他弄的一愣。 眼睁睁看着三当家瞪圆了眼睛,鲜血喷洒,就此倒地。 生命最后一刻,三当家忽然醒悟。 女魔头是女人,宋念云也是女人。 自己其实早就死在了女人的手里,只是到了今日,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罢了。 大当家被砍死了,三当家自杀了。 二当家和那些还能动弹的贼寇,哪里还敢停留。 然而宋家的院子,早非十年前。 现在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眼见这群人想逃,宋念守抖动长枪,身形仿若鬼魅般赶上。 太玄真武卷的截脉打穴,让他有着无以伦比的准确度。 一枪一个,在这些贼寇喉间捅出个血窟窿。 哪怕第四境的二当家,也只是多挡了一下,却死的更惨。 被锋利枪头划开胸膛,直至肚腹。 肠子顺着伤口流出,他本能的手忙脚乱要塞回去,却被宋念守一枪捅穿喉咙,钉在了墙上。 手腕回缩,收了长枪。 枪尖染血,鲜艳至极。 宋念守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十三岁少年,冷静的让人害怕。 贼寇已伏诛,宋启山便带着宋念守将尸体拉到一块。 挨个搜了一遍,找出一百多两白银。 “难怪要做流寇,一人还划不到十两银子。”宋念守问道:“爹,要不要报官?或许会有赏银。” 宋启山点头道:“明日去县衙报官,十数贼寇,当能换些银子来。” 银子倒是次要的,经此一役,宋家的名气应当能再涨一波。 到时候又会多些吉光,这才是宋启山真正想要的好处! 这时候,宋启山忽然似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上空。 只见一道身影凌空而行,速度快的惊人。 武道第六境凌虚,说是踏空而行,实际上也只是以劲力冲击,让滞空时间比常人更久。 而这道身影的凌空,却是真正在飞! 在其身上,感受不到武道气息,只有另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 仰望的时候,无论宋启山,还是宋念守,又或者谢玉婉和宋念云。 心中都骤然升起沉重压力! 天空那道身影,也似察觉到几人目光。 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背负长剑,向下方瞥了眼。 看清了宋家四口,也看清了院中十几具贼寇尸体。 但他并未多看,更没有管闲事的打算。 区区农户,哪怕武道第六境,第七境,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 待他此人身影消失在天边,沉重压力才缓缓消散。 谢玉婉抓着宋启山的胳膊,忍不住低声问道:“夫君,方才那人……” 宋启山额头微微冒汗,以他的修为都能感受到压力,对方简直深不可测。 更准确的说,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缓缓吐出一口气,宋启山凝视着那人消失的方位,沉声道:“恐怕是传闻中的仙人了。” “仙人?”谢玉婉愣住。 所有人都知道世外仙宗的存在,但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未曾见过。 因为梁国并不大,南北千里而以。 仙人,怕是看不上这种小地方。 但如今仙人现了踪迹,所为何事? 宋念守忽然道:“爹,看他去的方位,莫非是与陈国战事有关?” 谢玉婉心里一惊,连忙问道:“那你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宋念守摇头,道:“若他就是陈国请来的仙人,断然不会从这边过去。陈国能请来仙人助阵,咱们梁国或许也能。” 话音顿了顿,宋念守道:“果真如此的话,大哥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能回来了。” 两边都有仙人坐镇,要么握手言和,要么一方彻底落败。 无论哪方败了,宋念丰都会回来。 区别在于逃回来,还是衣锦还乡。 听闻此言,谢玉婉顿时欣喜不已。 甭管那是不是仙人,也不管是不是帮梁国助阵,若大儿子真能因此回来,就是好事! 翌日,宋启山亲自去了趟县衙,将此事报于县令卢子桥知晓。 这伙流寇,卢子桥也早有耳闻。 穷凶极恶,修为又高。 所到之处,尽是灭门惨案,却没有一家官府能把他们拿住的。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便都是死人。 看着身形高大,面容一如十年前的宋启山。 卢子桥心中无比复杂,派一队捕快去宋家后,他回到后堂,先拿起铜镜对着照了半天。 五十二三,鬓角早生出白发,面容也已显老。 夫人走过来,好奇问道:“老爷这是在看什么?” 卢子桥放下铜镜,转头苦笑道:“温大人真是救了我一命。” 夫人诧异,温大人? 前任县令? “温大人何时回来了?”夫人问道。 卢子桥摇头,没有解释。 脑海中清晰浮现,当年他意图借陆河同一家被杀的事情,给宋启山找点麻烦。 温修文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了一段话。 “那样的人,即便是我,也要礼让三分。你若还想着从他身上讨便宜,日后怕要吃大亏。” 幸亏,幸亏…… 这些年数次忍住,没有因为当了县令,去找宋家的麻烦! 第42章 夫人开口 听闻宋家击杀十数流寇,其中更有第五境的高手。 即便是县令夫人,也觉得惊诧。 第五境叩玄,参悟武道真谛,招式返璞归真。 已有开馆收徒的资格,城中武馆,多半是这个境界。 比如江云庆的师父风雷拳杨振清,便是其中佼佼者。 这样的人放在军中,脑子稍微好使点,得个百夫长官职并不难。 宋家竟能杀掉这样的高手? 小小县城,如此战绩已是耸人听闻。 夫人不由问道:“老爷准备赏给宋家什么?” “自然是贼寇赏银。”卢子桥道。 夫人微微思索,又问道:“此次前来报官者,是宋启山,还是他的儿女?” “宋启山亲自来的,你是没见,他竟如十年前一般不曾衰老。相比之下,我已经老迈。”卢子桥感慨道。 夫人却不在乎这个,眼珠子一转,道:“如此说来,老爷的赏赐,怕是不太好。” 卢子桥转头看她:“夫人这话何意?我虽贪银子,却也不至于在这时候犯糊涂,去克扣他的赏银,怎会不好。” 夫人摇摇头,道:“老爷怎么还不明白,宋家能击杀如此厉害的贼寇。倘若只想报官拿赏银,随便来个人就是了,宋启山何必亲自来呢。” “他既然来了,自然是想要更多。” 卢子桥微微皱眉:“想要多少?难道要老爷我自己贴补银子给他不成?” 夫人笑起来,道:“老爷为官多年,却是忘了何为人情世故。这样的人物,要的能是银子吗?” “那是什么?” “自然是名声!” 夫人很肯定的道:“宋家如今一年入账数千两,区区百多两银子,哪里比得上官府赞赏!” “老爷不如趁机大张旗鼓,弄些锦布送去宋家,大大赞赏他们一番。” “锦布的银子,也可以从县衙开支里出,无需自掏腰包。” “咱们县里有如此人物,不也算得上老爷的功绩?” 卢子桥听的眼睛发亮,腾的站起来。 “夫人此言甚好!甚好!” “没错,若只是为了报官,宋启山没必要亲自前来!” 卢子桥在屋内来回踱步数次,而后喜笑颜开,拍手道:“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做锦布嘉奖,送去固安村。” “对了,再让人刻两块牌子也去!” 夫人问道:“刻什么?” 卢子桥张口道:“锄强扶弱,大义之家!” 夫人当即亲自操办,让木工将那八个字篆刻在木牌上,再刷上红漆。 同时购买了绸布,再由师爷执笔,洋洋洒洒数百字。 把宋家奋勇当先,舍身取义,击杀贼寇,拯救固安村的事情,描绘的仿佛人间救世主。 大红绸布,配上黑色笔墨,好看的很。 当日下午,卢子桥亲自带着夫人,典史,刑房经承。 让捕快们抬着两米长的木牌匾,扯着红绸布,浩浩荡荡朝着固安村去了。 这自然是刻意为之,既然做了,便做的更彻底些。 一路上看到的人越多,效果越好! 从县衙开始,路上的人看到这阵势,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冲着红绸布指指点点,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后,更是惊讶不已。 见此情景,卢子桥干脆又让人找了两面锣来,一路敲敲打打,更是显眼。 —————— 王家宅院里,吱呀声响接连不断。 王永良从屋里快步跑出来,张嘴就要习惯性骂人。 却看到摆放躺椅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布,刚好把枝头缝隙洒下的阳光遮住。 他微微一怔,再看向房门紧闭的女儿房。 里面声响不断,不知在做什么。 数年来,头一回没有暴躁骂人。 缓步走到躺椅处坐下,令人牙齿发酸的咯吱声响起。 但恼人的光亮,已经被布匹遮住。 看着那层灰布后透出的朦胧日头,王永良眼睛里有些茫然。 心中有所触动,又很不适应,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骂人? 这会不太想骂。 不骂? 又不习惯。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王永良顿时眼睛睁大。 从躺椅上跳下来,跑到门口大骂出声:“晌午刚过就敲敲敲,还让不让人活了!” 屋子里,阿琅抓住成衣铺偷偷送来的木条。 王楚玉用锯子,将木头锯开。 母子俩都不懂木工,总锯的歪歪斜斜。 听到外面声响,阿琅忍不住问道:“婶婶,阿翁是不是在骂我们?” 王楚玉累的香汗淋漓,停下手头的活仔细听了听,然后摇头:“莫要多想,阿翁是在骂外面的人。” 阿琅有些好奇:“外面是什么声音?”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门。 距离街道,只有一门之隔。 却如井底的青蛙,被困在方寸之间。 看着儿子脸上的好奇,王楚玉眼里闪过一丝幽怨。 抿了抿嘴唇,道:“那是锣声,回头婶婶让成衣铺的人送来给你看看。” “嗯呐!” 阿琅高兴的点头,哪怕只是看一看,他也觉得足够了。 当即用力抓住木条,道:“那我们继续吧!” 王楚玉嗯了声,哪怕再不熟练,也会陪着孩子不断尝试。 她没想靠做这些改变王永良的想法,只是想着让孩子高兴点。 耳边的锣声逐渐远去,王楚玉不禁想着,又是哪家来了喜事呢。 心中轻叹,别人锣鼓齐鸣,天降喜事。 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又何时才能到来? 不久后,县衙报喜队伍临近固安村。 有捕快先跑进村里,提醒宋家过来相迎。 一众村民听到声响,跑出来见此阵势,个个张大嘴巴。 尤其那块两米长的木牌匾,八个红色大字清晰可见。 “锄强扶弱,大义之家!” 此时的宋家宅院,贼寇尸体已经被捕快用牛车拉走。 宋念守正吩咐几个短工,将院中血迹清洗干净。 谢玉婉和宋念云,则在擦拭新买的碗碟。 白底红花,或白底青花,做工细腻,都是母女俩在镇上一个个亲手挑的。 将碗碟擦拭干净后,往桌上一摆,谢玉婉不禁笑起来:“似乎比先前那些好看的多。” “那是当然,娘亲的眼光岂能差了。”宋念云道。 谢玉婉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呀,就跟你爹学会这招了,天天拿话来哄我开心。若能早日成亲,生个胖娃娃,我才真高兴呢。” 村里的妇人,不少都长辈分了。 自家四个孩子,除了宋念守还小,其他都已长大。 连宋念云,如今都已经近二十岁。 来上门提亲说媒的倒不少,宋念云一个也看不上。 用她的话来说,我的夫君,岂能比我爹差了? 这可让谢玉婉愁死了,想找个比自己夫君还厉害的男人,未免有点太难了。 不说肯定没有,起码方圆百里,一个也找不到。 宋念云坚持宁缺毋滥,偏偏无论宋启山还是如今已逐渐掌事的小儿子宋念守,都很赞同这一点。 如此,谢玉婉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母亲“催婚”,宋念云不以为意。 抱住谢玉婉丰腴的身子,嬉笑道:“娘亲还是和从前那般香喷喷的,难怪爹如今还总黏着你。要不然,你们俩再给我要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谢玉婉生性温婉,又爱脸红。 哪怕如今人至中年,在这种事情上,依然如二八少女般容易羞涩。 不由脸颊发烫,啐声道:“去去去,没出嫁的大姑娘,什么话都敢说,别跟你二哥学!” 只是说着,眼角便不由自主朝着里屋瞥去。 屋内,宋启山坐在床边,像在闭目养神。 实际上,已经沉浸心神祖宅之中。 第43章 悬崖不勒马 五年时间,心神中的祖宅,发生了不少变化。 主屋面积,扩大了三成。 梁木更加粗大,花纹更加细腻,精雕细琢,熠熠生辉。 数十道岁月纹路,如藤蔓攀爬。 这是宋家发展过程刻下的印记,也是吉光不断被使用留下的痕迹。 屋内虽仍只有宋启山拥有木质雕像,但其他几人的身影,比从前更加清晰了些。 尤其宋念丰的身影,原本是布衣,现在却换了一身盔甲。 高大威猛,气势不凡。 这让宋启山明白,大儿子如今安然无恙,且似乎已经升官了。 寻常兵丁,可没机会穿这么好看的盔甲。 至于为什么不回来,也没有书信,估摸着边境战事吃紧。 毕竟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陈国,还有一位传说中的仙人。 打仗都嫌人少,除了特殊加急的军事要件,哪还有多余人手去送家信。 与木质雕像融为一体后,宋启山能明显感觉到,相较几年前,如今这幅身体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虽然看不到,也摸不着,却在冥冥中有种感觉。 自己就像那四十亩田地,正在朝着另一个层次攀升。 低头看了眼,掌心吉光已有数十缕。 祖宅初现时,每年吉光只能积攒出四五缕,将将够给几口人赐福,庇佑田产丰收。 现在资产增加甚多,人口也多了几个,产生的吉光就更多了。 去年一年,便有足足三十缕,相比最初增加了十倍! 每年两次赐福花去十四缕,加上田产庇佑,还能余下不少。 积少成多,这才有了掌心多出的数十缕吉光。 抬头看去,只见家人的身影上,愿景丝带飘荡。 有的人多了,有的人少了。 唯有谢玉婉,还是只有一条。 与夫君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朴实无华,简单至极。 哪怕对大儿子担忧,思念,依然未成愿景。 她的心里,夫君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即便儿女也无法替代。 宋念云的愿景丝带,则少了几条。 除了和母亲一样,期望大哥能平安归来外,便是祈愿二哥宋念顺不惹是生非。 还剩两条,祈愿爹娘福寿延绵。 至于她自己和弟弟宋念守,并无愿景。 从小到大,宋念云便是如此。 从来不给自己许什么愿望,要做什么,定然凭着努力和认真,而非期盼。 想到自己那出去闯荡江湖,立誓要做仙侠的二儿子,宋启山不禁叹气。 世间有仙人,却难以遇到。 就算真遇上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昨晚凌空而行的仙人身影,给了宋启山很大压力。 宋家目前发展的还算不错,在世俗眼里,几乎就是一个奇迹。 但是想屹立千秋万代,仅凭这点成绩,根本不够! 或许真需要拥有仙人的手段,才有一丝可能。 宋念守的愿景丝带中,有一条是成为万众敬仰的仙侠。 宋启山尝试过用吉光完成这条祈愿,咬牙把全年收获的数十缕吉光扔进去,却只让愿景丝带上的红色印记,稍稍鲜艳了一点。 很明显,世俗资产带来的吉光,不足以满足另一个层次的愿景。 除非良田变灵田,稻米变灵米。 喝的是仙泉,练的是仙法,说不定吉光也会随之晋升。 所以宋启山对正在进化过程中的田产,更加在意。 可惜的是,田产晋升需要时间,同样不可一蹴而就。 或者说,仅凭每年数十缕吉光,远远不够。 说到底,还是根基过于薄弱。 连世俗资产都没达到顶峰,要走的路还很长。 明白这一点后,宋启山就绝了一步登天的念头。 还是得一步一步走,踏踏实实的。 琢磨着宋念顺离开也有一段日子了,宋启山便将手虚按在其头顶。 “祖宅庇佑,让我儿宋念顺吉星高照,志得圆满,邪不可侵,福寿延绵!” 三缕吉光,落入宋念顺身影中。 四百里外的某处山间,宋念顺一手持刀,身上背着个伤势颇重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白衣飘飘,染上半身血花。 面色惨白,却难掩精致好看的容貌。 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张,声音虚弱:“放我下来,不然谁也逃不掉。” “不就是几个第六境,第七境吗,要不是怕他们一巴掌拍死你,我才不怕!” 宋念顺嘴上这样说,实际上脸色也不好看。 两个月前,他与这个名叫杜妙灵的女子遭遇。 一见面,便大打出手。 只因宋念顺三个月前路过洪阳城,见有人比武招亲,许多武道高手对垒。 一时手痒,跳上去狠狠过了把瘾。 最终竟得了头名,只是不等那位千金小姐开口,宋念顺便拱手说自己只想比试,然后扭头跑了。 杜妙灵便是千金小姐的表姐,受其所托,专门来教训宋念顺。 可惜她虽年纪轻轻便登临第五境,与宋念顺相等,却在招式精妙上差了许多。 将其击败,宋念顺也没为难的意思。 谁知后面来了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见杜妙灵长的好看,便要带回家当小妾。 杜妙灵虽有第五境修为,却双拳难敌四手。 被纨绔子弟的三名护卫击败,正当她不堪其辱,打算以死守护贞洁时。 宋念顺去而复返,二话不说,跟那几个护卫打起来。 要做仙侠,首先得当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还能让人拍手叫好的大侠! 侠肝义胆,心念通达! 这是江云庆说的,宋念顺深以为然。 他还算谨慎,没有下死手,逼退对方,便将杜妙灵带走。 然而纨绔子弟穷追不舍,第五境的护卫不够用,竟喊来了第六境,乃至第七境的高手。 跑了两个月,杜妙灵重伤,宋念顺后心也被第七境的高手打中,浑身都跟要爆开一般。 若非多年混元无极桩功,让他的筋骨皮锻炼的比寻常武者强上好几倍,早就撑不住了。 后面追杀者的气息,如阴魂不散,让他连口气都来不及多喘。 杜妙灵似不想拖累他,若非带着自己,以宋念顺的身法早就跑掉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挣扎下来,却被宋念顺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别乱动!” 他可没留什么手,打的杜妙灵浑身发颤,疼的差点掉眼泪,又羞恼的不行。 可看着宋念顺那宽厚臂膀,背着自己逃亡数日,仍不愿把她扔下,任人宰割。 杜妙灵不禁心头一软,叹气趴在宋念顺背上。 美目尽是无力,只在心里想着,若真这样死了,倒也没什么。 只是对不住表妹,说好要来帮她出口恶气的。 也对不住爹娘,无法为他们养老送终了。 跑着跑着,前面已是一片悬崖。 山高百丈,跳下去十条命也不够用的。 不等宋念顺找出其它路,追兵已经到了。 两名第六境围上来,最强的第七境高手,白发苍苍,面容威严。 缓步走来,声如惊雷。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小畜生,你已无路可逃!” 就在这时,宋念顺感觉福至心灵,浑身发热。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有。 从十岁左右,每年都有一两次,之后便会更精神,更有力气。 开始练武后,更是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先前不明白的窍门,转瞬即通。 就连运气,都会变得很好。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宋念顺深吸一口气,背着杜妙灵,冲第七境的白发老者大喝出声。 “我爹说,骂人是最下乘的手段,所以懒得骂你。老匹夫,你最好多活几日,等小爷来找你还你一掌之仇!” 白发老者冷笑,刚要说你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却见宋念顺背着杜妙灵,毫不犹豫的转身跳下悬崖。 哪怕第七境的高手,见此一幕也有些愣神。 嘴硬完就自杀?不给老夫反唇相讥的机会? 你可真行! 感受着失重带来的浓烈不适,杜妙灵心中有些慌,下意识搂紧了宋念顺的脖子,紧紧和他贴在一起。 绝望,却又有种莫名的安心。 美目逐渐闭上,心中哀叹。 罢了罢了。 便随他一起去了,总好过被人抓回去当玩物。 第44章 等小爷打给你看 风声呼啸,杜妙灵已做好赴死准备。 只是面对死亡,即便已有第五境的修为,依然会下意识抱紧身前人。 身体不断下坠,好似过了一辈子,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紧接着便感觉腾空而起,又重重落下。 随后屁股被狠拍了下:“还不放手,真想勒死我不成!” 杜妙灵睁开眼睛,却是一怔。 两人倒在地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莫非是死的太快? 见她没反应,宋念顺又一巴掌拍上去:“松手!” 心里不禁想着,难怪爹总爱打娘的屁股,原来如此。 只是大哥的屁股也打过,怎么感觉不一样? 杜妙灵臀部又疼又麻,连忙松开手。 宋念顺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脚边“叽叽”声不断。 低头看去,只见米许大小的鸟巢,凌乱不堪。 三只刚长出些许绒毛的鹰仔,已有两只被压扁,还剩一只正扑腾的翅膀冲他叫。 再抬头,便看到半空石头缝里探出的树杈,也已折断。 看样子,是砸在鸟窝上,加上皮糙肉厚,才侥幸存活。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地府怎如此冷清?” 宋念顺看向满脸茫然的白衣女子,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这不好端端活着?” 杜妙灵这才注意到地上鸟窝和被压扁的鹰仔,反应过来,心中不禁欣喜。 竟然没死吗! “你在这等着,我找找有没有出路。” 说罢,也不管杜妙灵愿不愿意,宋念顺直接拎着长刀走了。 杜妙灵张口欲言,但想想自己实在没资格跟他商量什么。 一旁鹰仔叽叽叫个不停,杜妙灵眼中露出些许愧疚之色。 虽只是两只禽鸟幼仔,却是换了自己一命。 她轻叹出声:“欠了他一条命倒也罢了,又欠你们一条命。若能活着出去,必有所报!” 鹰仔哪里听的懂她说什么,只遵循本能,冲毁了自己家的“凶手”直叫唤。 此时,宋念顺已经沿着山壁搜寻数十米。 谷底湿滑,试着想要攀爬,却引发胸口伤势。 没爬几米,就摔了下来。 狂吐几口鲜血,捂着好似要爆开的胸膛,宋念顺面色一白,知道伤势过于严重。 这是劲力透体的内伤,再好的金创药也无用。 就在这时,前方隐隐出现人影。 宋念顺心中一凛,咬牙握紧长刀,缓步移过去。 又走了数十米,这才看到那不是人,而是一尊骸骨。 不知死了多少年,衣物更是早已风化,宋念顺走过去掀起的气流,便让碎片刮的乱飞。 骸骨旁,插着一把四尺长刀。 刀刃如冰晶,寒气扑面。 入地一尺半,更像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宋念顺伸手握住刀柄,几乎没怎么用力,便拔了出来。 好奇与自己的刀碰了下,刀刃立刻被崩出缺口。 而那把刀,却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简直就像豆腐碰石头。 即便初入江湖一年,还不太懂兵器的宋念顺,都能看出这是一把绝世好刀! 骸骨旁的石壁上,布满字迹。 宋念顺转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吾三岁习武,十二岁悟刀道之玄妙,败尽天骄!什么狗屁天骄,不过一群废物!” “十七岁冠绝天下,世间之大,竟无一人可与吾并肩而行,尽是庸才!” “三十岁,得此仙法,尚未来得及参悟,便被天下贼子围攻。” “这些庸才非我对手,竟以老娘性命要挟。好好好,我便一刀连他们带老娘劈死!” “谁能料到,竟有仙人寻来。仅一掌,便将我经脉尽数打碎。” “哈哈哈哈哈,仙人看了吾之仙法,竟弃之如履,不屑一顾。” “令吾天下皆敌的仙法,原来只是仙宗不屑的双修法门。” “仙人将吾丢下,此地荒凉,唯有一对禽畜。” “吾纵横江湖一生,天下无敌,再得仙法,最后却与禽畜相伴。” “双修,双修,哈哈哈哈,莫非要我与那母禽一块修么!” “武道低劣,若有来世,必参悟仙道,破碎虚空,将那世外仙宗杀个血流成河!” “杀杀杀!” 宋念顺看的直摇头,字迹张狂,充满不可一世的气概。 哪怕临死,这位曾经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也未曾放下心中傲气。 只是连亲娘都劈了,不当人子,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至于仙法…… 宋念顺一脚将骸骨踢开,这才看到下面被压住的半页金纸。 捡起来看了看,上面不是寻常字迹,而是如蝌蚪般不断游动的金色字符。 很是玄奥,与世俗文字完全不同。 “仙法果然玄妙至极,只是双修是什么功法?” 宋念顺初入江湖不久,连正常的功法都没见识太多,又哪里明白万千法门的区别。 但想想杜妙灵出身大户,见多识广,应该知晓一二。 看了眼脚下骸骨,宋念顺提起刀,唰唰刻下几个字,然后转头就走。 只见石壁上刀锋凌厉,豪气冲天。 “没打过就是没打过,非要嘴硬!” “待小爷做了仙侠,打给你看看!” 杜妙灵坐在地上,正试图给伤口涂抹金创药。 她伤的不轻,动一下便疼的喘不过气,随即浑身无力。 药瓶掉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圈,被宋念顺捡起来。 看了眼香肩半露的杜妙灵,宋念顺道:“想涂药跟我说就是了,你的伤再重点,可就真要死了。” 杜妙灵只觉得耳尖发烫,有些伤处难以启齿,怎么让他涂? 但想想宋念顺能去而复返救下自己,称得上侠肝义胆。 欠了人家一条命,又是江湖儿女,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正当她要说话,却见宋念顺抓起那只还在叽叽叫的鹰仔,用力捏死。 又拿起另外两只压扁了的鹰仔开始拔毛,杜妙灵不禁惊声道:“你做什么!” 宋念顺缓了口痛楚带来的强烈不适,道:“当然是填饱肚子,不然伤势没要我们的命,就要被饿死了。” 从小到大,跟大哥一块烤的禽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玩意看着小,烤熟了味道也不差。 拿出火折子,把鸟窝拆了一半当柴火,三只扒光毛的鹰仔直接用木棍串起。 杜妙灵在旁边看的很不适应,先毁了人家巢穴,又将幼崽烤了吃。 这人做的毫不犹豫,真是狠心! 肉香味逐渐传出,见差不多熟了,宋念顺便扯下一只递来。 杜妙灵心中别扭,却下意识接在手里。 正犹豫着吃还是不吃,便听到宋念顺问道:“你应该知道很多种功法吧?” 杜妙灵微微点头,语气中稍带些许骄傲:“先祖喜欢游历四方,带回很多功法。不说尽知,却也比寻常世家多上十数倍。” 宋念顺哦了声,直接从怀里掏出半张金纸扔来:“这个你看看,尽快弄清楚怎么修的。” 半页金纸落在手中,不等杜妙灵细看,便听到宋念顺接着道: “等你弄懂了,咱俩就开始双修,说不定有机会活着离开。” “啪嗒”一声,烤熟的鹰仔掉在地上。 杜妙灵脸色煞白的看向宋念顺,满脸不敢置信。 他说啥? 双什么??? 第45章 教你练功 见杜妙灵一脸“震惊”,宋念顺不禁皱眉:“怎么,莫非你也没听说过双修功法?” “真是这样的话,可就难了。你我都受了很重内伤,此地又无疗伤之法,这可怎么办?” “看这鹰巢倒是不小,也不知那畜生有多大,是否能带我们飞上去。” 宋念顺念叨的同时,杜妙灵目中异样之色,已经逐渐消去。 她反应过来,宋念顺说的没错。 如此重的伤势,在缺少疗伤手段的地方,停留越久,越不可能有好结果。 指望神兵天降,把他们救上去吗? 可能性低到令人发指! 是选择死在这里。 还是用贞洁换取生机? 杜妙灵没用多久,便做出了选择。 没有人真正愿意死掉,她也一样。 看着一边叨叨,一边大口吃着烤鹰仔的宋念顺,杜妙灵默默拿起了半页金纸。 对宋念顺的印象还不算差,孔武有力,样貌还行。 最重要的是,侠肝义胆,是个能扛起责任的男人。 只是美目一瞥金纸上的小蝌蚪,又皱起眉头。 这等仙法,非文字传承,如何参悟? 没料到手上鲜血沾染在金纸上,蝌蚪般的文字,立时化作流光涌入脑海。 杜妙灵只觉得脑中奇异的多出半篇双修法门,这才明白此仙法并不需要参悟,而是一男一女的血液同时滴上去即可。 可怜那具骸骨的主人,傲气凌云,看不上世间任何一人。 到死都未曾与女人结合过,更不知晓仙法明明层次更高,却比武道传承简单的多。 至于丢他下来的仙人,视之如蝼蚁,又怎会告诉他这些。 法门明悟后,杜妙灵反倒更加坚定了信念。 耳尖发烫,面颊绯红,却还是咬牙冲宋念顺招招手:“你过来。” 宋念顺一边啃着烤熟鹰仔,挪过去问道:“干嘛?” 刚到跟前,便见杜妙灵伸手脱了外衣,露出粉红内衬。 胜似白雪的肌肤,精致锁骨,一览无余。 宋念顺不禁一怔:“你干嘛?” 杜妙灵银牙暗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扯过来。 “还能作甚?” “教你练功!” 江湖儿女,便是如此豪放,不拘小节。 —————————— 宋启山已经给尚未正式见过的大孙子赐了福。 如同对小时候的宋念丰几兄弟一般,只会多,不会少。 只可惜王楚玉似因为没和宋念丰真正成婚,所以无法出现在心神祖宅中接受赐福。 宋启山微微叹气,只有等大儿子回来再做补偿了。 王家宅院里,拿着几根木棍,对着成衣铺送来的木工图绞尽脑汁的母子俩,一筹莫展。 技术太差,导致尺寸不合,无论怎么对,都和木工图相差甚远。 王楚玉拿起小刀,尝试着调整,却把手指都割伤了。 鲜血直流,阿琅连忙拿来干净布条帮她包上。 王楚玉不禁有些沮丧:“阿琅,婶婶是不是太笨了?” “哪有,我才笨呢,害得婶婶受伤。” 阿琅说着,忽然感觉脑袋里热热的。 抬手摸了摸额头,王楚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阿琅连忙放下手,不想让她太担心。 只是瞥了眼几根木条,忽然似懂了什么。 想也不想的拿起刀子开始切削,王楚玉连忙喊道:“快放下,小心弄伤你!” 阿琅也不回话,自顾自的切着。 王楚玉这才发现,他的动作竟比自己稳定的多。 一层层木屑被切下,逐渐有了形状。 没多大会,便将之修整成木工图里的样子。 阿琅高兴的喊着:“婶婶快看,是不是这样的?” 王楚玉接过木条,对着木工图比划半天,确定已经相差不远。 “婶婶,如何了?”阿琅期待的问着。 王楚玉轻呼一口气,转过头来摸了摸孩子脑袋,微微一笑:“阿琅真厉害。” 阿琅顿时高兴的要跳起来,却又看了看外面,赶紧压低声音:“那我们继续吧,等给阿翁做好了躺椅,也给婶婶做一把。” 王楚玉微笑点头,看着阿琅认真对着木工图继续切削木条,心中想着。 “丰哥,阿琅好像很聪明呢!” 另一边,宋启山没有再继续使用吉光。 眼下该赐福的都已经赐过了,愿景丝带也没找到太迫切需要完成的,倒不如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缓步来到主屋门口,向外看去。 每一次资产增加,第二间祖宅都会多些砖块。 虽然比不上阿琅出生,或者温修文亲自到场,瞬间多出了砖墙、屋顶,却也算稳扎稳打。 五年下来,已经“垒”出了半面墙。 还差一面半,便可圆满。 宋启山想着,若大儿子能回来成婚,一家团聚,或许缺失的部分就会直接集齐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块块红砖凭空而生。 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将那半面墙构筑完成。 至此,第二间祖宅仅剩一面墙的空缺了。 掌心一阵温热,低头看去,只见至少六缕吉光凭空而生,光彩熠熠! 宋启山微微一怔,怎会如此? 击杀贼寇后,他也进来看过,祖宅并无太大变化。 说明仅仅杀几个贼人,对家族发展并无太大帮助。 可现在什么都没做,反倒有好处了。 这时,耳边传来响亮的声音。 “宋启山宋老爷可在?咱们县太爷卢大人,亲自来给宋家嘉奖了!” 宋启山听的清清楚楚,这才反应过来,是家里来了官。 如同当年温修文造访,官府中人的到来,也被算作家族资产的一种提升。 谢玉婉出去看了看,和前来报信的捕快说上几句,便要赶紧回来喊。 不等进去,宋启山已经出来了。 “卢大人在哪?”宋启山问道。 捕快可不敢在他面前摆架子,连忙道:“卢大人刚刚进村,还请宋老爷移步相迎。” 宋启山嗯了声,对谢玉婉道:“婉儿拿三百文来。” 谢玉婉连忙进屋拿了三百文,捕快高兴的嘴都咧到后耳根。 报个信而以,就有银子拿。 三百文算不上太多,却也不算少了。 一边装模作样推脱无功不受禄,最后还是高高兴兴装进兜里,再对宋家的态度,那叫一个客气。 这点小钱,宋启山自然不会在意。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在这临安县一亩三分地上,捕快就属于“小鬼”那个层次。 打好关系,并无坏处。 随即,一家几口出门迎接。 村民们都被锣鼓声引来,看到县太爷卢子桥带着夫人,还有县衙官吏。 捕快们抬着红绸布,木牌匾,大张旗鼓的阵势,个个都羡慕的不行。 宋家昨夜斩杀十数贼寇,他们已经知道了。 本以为和数年前那般,交予官府了事,大不了再拿点赏银。 谁能料到,县太爷竟然亲自前来嘉奖! 就连儿子做了民兵教头的江宝瑞,头发花白站在人堆里,忍不住嘀咕着: “老宋家走什么狗屎运,又出这么大的风头!” 两任县太爷到访,这可是他们江家未曾拥有过的殊荣! 第46章 县太爷送的大礼 江宝瑞说宋家走的狗屎运,却未曾想过倘若是江家遇到这伙贼寇,全家老小还能有几个活下来? 他儿子江云庆,说是民兵教头,可也不过是第四境罢了。 不知不觉,已经被宋家后来者居上。 嫉妒之心,人之常情。 倒是许家和马家,两家地主互视一眼,低声议论着。 “看这架势,恐怕卢大人要跟宋家和解了。” “什么和解,先前说他们不合,也只是传闻罢了,谁曾证实过?” “这倒也是……不知道宋家跟县太爷交好,能否给咱们村减点赋税?” “不好说,税是朝廷要的,县太爷未必有这个本事。” 两人说着说着,又互视一眼,同时闭上了嘴。 似乎有什么事他们都想到了,却不愿告诉对方。 另一边,宋启山见这么大阵仗,也有些意外。 这才明白为何第二间祖宅会突然多了东西,不光县太爷亲临,更是一路敲锣打鼓,不知被多少人看见了,听见了。 可想而知,今日一过,宋家的名头将会更盛! 卢子桥贵为七品官,见面却先拱手:“宋家主,些许日子不见,宋家便为本县乃至天下百姓除了大祸害,真是功德一件啊!” “今日本官便代表临安县父老乡亲,来给宋家嘉奖,看看这红绸,牌匾,可还满意?” 别说东西做的很不错,就算真有点什么问题,宋启山也得给面子。 当即客气道:“让卢大人费心了,来来来,还请到寒舍歇息片刻,家中已备好茶水。” 卢子桥来就是这个目的,自然不会拒绝。 边走边状似熟络的聊着,言语间,尽是夸赞宋家的意思。 宋启山微笑着回应,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官吏,捕快们跟在后面,再往后才是地主,佃户等人。 如今的固安村,已经没有普通农户的,绝大多数都是宋家佃户。 主家有如此殊荣,他们也觉得高兴。 尤其是李家,同为地主,却因为赋税过重把田产卖给宋家,如今也成了佃户一员。 明面上没人说太多,私底下却都笑话李家没脸没皮的。 好歹也是固安村多年老地主,就这么把祖产卖了,下了黄泉,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如今宋家时隔多年,县太爷再次亲身到访,李家的人,都不自禁昂首挺胸。 谁说把地卖给宋家丢人的? 你们懂个球啊! 进了宅院,谢玉婉和宋念云把茶水端上来。 卢子桥又对着宅院夸了几句才坐下,看一眼亭亭玉立的宋念云后,问道:“当年温大人还在的时候,这丫头才七八岁吧?” “是。”宋启山点头。 卢子桥状似随意问道:“似乎还尚未婚娶?可有能看上眼的?” 这话有点试探的味道,宋启山道:“小女对未来夫婿要求甚高,方圆百里无人可入眼,否则早就劳烦大人帮忙费心了。” 这话的潜意思也很明显,没看上眼的,你就别费心了。 卢子桥呵呵一笑,没有在这件事上强求,转而道:“贺大人做县令后,已有数年没回来过了吧?” “第二年回来过,后来太忙,便只写了书信,已有三年没回来。”宋启山道。 贺周知做了丰原县县令,誓要做出一番成绩,每日忙的脚不沾地。 于佩兰寄来的书信,还专门和谢玉婉说过。 堂堂县令,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累的瘦了好几圈。 两人生了个儿子,明明就在一个屋,父子俩却一年见不了几面。 还别说,走之前才学写字没多久的于佩兰,如今书信已有几分工整。 显然离开了固安村,她也没落下学习的劲头。 卢子桥听的微微点头,道:“忙些好,听说温大人已升至礼部六品主事,贺大人可谓前途无量啊!倒不得不提起宋家主当年眼光毒辣,竟能一眼看出贺大人潜力非凡!” 这话对温修文和贺周知恭维甚多,宋启山淡笑道:“那也是周知自己努力罢了。” “据说贺大人之所以能这么快入仕,只因吏部知晓他信守承诺,娶了那位夫人。而这事,也是宋家主一手促成。” 卢子桥这次是真的充满感慨,那么个丑妇,本该是个笑话。 如今反倒成为了一段佳话! 更成为了为贺周知保驾护航的仕途明灯! 这时候,卢子桥瞥见外面站一溜,却不敢随意进来打扰的地主和佃户。 心中一动,问道:“听说如今的固安村,大部分田地都在宋家手里?” 宋启山点点头,没有否认。 卢子桥呵呵笑着道:“既然如此,不知宋家主可曾想过,将这里改村为庄?宋家庄,听起来倒也不错。” 梁国对于村和庄的定义非常明确,村中无大小,庄主一言堂。 看似差不多大的地方,实际上有很大区别。 倘若真把固安村改成宋家庄,宋启山必然是庄主。 听闻此言,一旁的谢玉婉都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 卢子桥的夫人冯月新拉着她,笑眯眯道:“恭喜妹妹,马上就是庄主夫人了,那可比寻常地主夫人说出去好听的多。” 县太爷的夫人,喊自己一声妹妹,谢玉婉只觉得受宠若惊。 至于庄主夫人,虽然心动,却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宋启山也没料到,卢子桥会突然说这个。 诚然,对宋家的发展来说,改村为庄是最好的。 但固安村的资产,只是大半落在宋家手里,并非全部。 真要改成宋家庄,其他家会怎么想,又是否愿意? 卢子桥手一挥,笑呵呵道:“这点小事,何须你来费心。只要宋家主愿意,我来和他们商量就是。本官虽不是什么大官,想必他们也会给些面子的。” 何止是给面子,卢子桥真要做这事,整个固安村没人敢反对。 县太爷,就是这一亩三分地的土皇帝。 别说区区百十亩地的小地主,就算你有几百亩,也有办法整治。 宋启山想了下,道:“村中还有周知的二十七亩田地,此事需先和他商量下再做定夺。” “这倒也是,那就等宋家主与贺大人商议过后再说。”卢子桥道。 贺周知如今和他同级,背后又有温修文这样的礼部主事撑腰,温修文背后则是四品御史。 所以贺周知未来能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 虽然没有当场定下这件事,但以宋启山对贺周知的了解,差不多十拿九稳。 走之前,贺周知就说过要把田产送给宋家,只是宋启山没要罢了。 无论做了多大官,这里终究是故乡。 若有一日做官做的不开心,也有个告老还乡的去处。 这时候,门口忽然有些喧闹。 紧接着,一名身着轻甲的高大军士挤进来,嗓门如破锣一般:“这里可是宋家宅院?” 宋启山见到军士,立刻想到了宋念丰,连忙起身道:“正是宋家。” 那军士跑过来,双手奉上一封信,语调降低了许多:“在下凉山营伍长汤运良,这是凉山营千夫长宋大人的家信。” 此话一出,里里外外都静了。 连卢子桥都不由自主起身,盯着那封书信,似乎有点被吓到。 千夫长? 那可是六品武官啊! 手底下的官兵,人数过千! 而宋家有谁能是武官呢? 无需多想,唯有七八年前参军的宋家长子。 宋念丰! 卢子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足够高看宋家了,没想到如今又来个不小的惊吓。 宋家长子,竟已是六品武官! 第47章 姿态 五年时间,宋念丰从不入品阶,只统管三十六人的旗长。 晋升为六品官职,统管千人的千夫长。 虽说梁国正与陈国大战,边境线打的热火朝天。 但这样的晋升速度,也已算得上惊人。 别说卢子桥震惊,就连宋启山都很是惊讶。 大儿子性格沉稳,在军中能做出一番成绩倒不奇怪。 只是六品武官,似乎比之前定的目标高了不少。 宋念云在一旁高兴道:“还是阿守说的对,大哥如卧渊潜蛟,如今果然一飞冲天了!” 宋念守淡淡一笑,道:“好在去的不是二哥。” 当年他除了说宋念丰在军中如卧渊潜蛟,还说宋念顺去了便得万箭穿心抬回来。 把宋念顺气的脑门冒烟,不再想参军的事。 谢玉婉急急忙忙跑过来,差点被绊倒,幸亏宋启山眼疾手快扶住。 顾不上其它,这位温婉的母亲,颤抖着从汤运良手中接过信封。 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大字:父母亲大人安启,不孝子宋念丰百拜谨缄。 谢玉婉将信封捂在胸口,热泪盈眶看向汤运良:“我儿……可还健好?” 汤运良回答道:“宋大人好的很,陈国的狗崽子连他头发都摸不着,如今已是武道第六境,被誉为西路军第一猛将。” 这话多少有点刻意恭维的意思,对谢玉婉来说,别的都不重要。 只要听到儿子还算安康,四肢健全,便是最好的结果。 整整七年零五个月,无日无夜悬着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定。 谢玉婉擦去眼角泪水,对宋念云道:“云儿去拿些银子来。” 宋念云应声回屋拿银子,汤运良连忙摆手,道:“万万使不得,我也是托宋大人的福,才能回乡探亲几日。何况宋大人救过我的命!” 五年前的凉山,若非宋念丰神威,一人斩杀数十陈国探子,汤运良的尸骨早被野狼叼的东一块西一块了。 想想当初宋念丰初来凉山营的时候,自己已是伍长,带着他上山巡查。 转眼间,双方身份已有很大差距。 汤运良没有怨天尤人,更不会嫉妒宋念丰升的快。 心中只有佩服! 他亲眼看着宋念丰如何从山脚下的小兵,爬上了那座山。 未至山巅,却风景独秀。 得知宋念丰参军后,汤运良便是他的伍长,宋家人对其不由多生几分亲切。 卢子桥在一旁问道:“宋大人当了千夫长,怎没提携你一二?” 这话听起来有点挑拨的意思,卢子桥自知有歧义,连忙又道:“我的意思是,战事火热,宋大人都能一路晋升,汤伍长也该立下不少功劳才对。” 汤运良也不啰嗦,伸手拉起裤腿。 众人这才看到,一条长长的伤疤,从肚腹直接划到了右脚脚腕。 整个右腿,都有些不自然的蜷缩,显然伤到了底子。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数道,新旧不一的伤疤,将那条腿分割的惨不忍睹。 汤运良咧嘴笑道:“宋大人当百夫长那年,陈国的狗崽子设伏,差点没一刀把我劈成两半。” “侥幸捡回一条命,右腿却落得残疾。若非宋大人作保,力排众议,莫说伍长,即便是兵丁也干不成。” 卢子桥讶然:“那你为何不返乡?” “返乡?”汤运良放下裤腿,直言正色道:“这位大人不知,凉山营虽还在,可营内兄弟,却早已换了一轮不止。” “多少同年,或晚于我的弟兄,命丧沙场。比我伤重,还在奋战的更多不胜数。” “再者说,宋大人打了七年都没走,我可是当年带他上山的,又怎能先走?” “何时把陈国的狗崽子打跑了,何时才能安心回家种地去!” 汤运良说着,冲宋启山拱手,语气略微放松了些:“宋大人时常讲家里自酿的酒水世上最好,一直想尝尝来着,这才抢了驿站的差事。” 一直默默听着的宋启山,转头对宋念守道:“取两坛年份酒来。” 宋念守依言抱了两坛酒,一坛十五斤。 在宋家酒铺,这样的年份酒,一斤三百文,比普通酒水贵了六倍,依然供不应求。 宋念云也拿了银子来,宋启山没看是多少,便连同酒坛一块递到汤运良手中。 汤运良刚要说话,便感觉手上一沉。 宋启山把东西按在他手里,指间微微用力:“区区银两,酒水,比不得你身上的伤痕。若喜欢喝,以后尽管来就是。” “管够!” 院外村民,看到了汤运良的伤。 仅仅一条腿,便伤成这样,全身又得有多少? 普通百姓对打仗并无太大感触,敌军未至,岁月安好。 如今看到了从前线归来的汤运良,他们才意识到,战争的残酷,远超想象。 仅凭道听途说的几句边境打的火热,有仙人助阵,死伤惨重,根本不足以描绘那份炼狱般的惨烈! 宋启山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坚持,让汤运良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无奈收了东西,这位凉山营的老资历伍长拱手道:“无功不受禄,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宋启山道:“吩咐谈不上,只是汤伍长回营时,记得再从这走一趟,说不定要请你帮忙捎信。” “好说,回营时必从此路过!”汤运良应下,这样的小要求,举手之劳罢了。 装好了东西,汤运良朝着外面走去。 村民们默默让开道路,一个孩子忽然转回头喊道:“爹!等我长大了,也去参军打仗,保家卫国!” 身后身材削瘦的佃户,连忙捂住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战场岂是好玩的地方,想死不成?” 见汤运良看过来,佃户顿时尴尬的低下头去。 汤运良并未说什么,百姓怕死并不稀奇,他也怕死。 只是有人死,便有人能活,世道不就是如此吗。 并未多看佃户父子俩,汤运良大跨步走去。 上了马匹,脚下一蹬便离开了。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很努力试着不让人看出右腿残疾,但肩头一高一矮,清晰可见。 没人指出这一点,更没人笑话,只默默注视着那位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老兵逐渐远去。 一骑独影,没入残阳如血。 蹄声渐远,烙尽烽火狼烟。 院子里的对话声,让众人转回头来。 只见卢子桥冲宋启山拱手,笑容满面道:“恭喜宋家主,待宋将军衣锦还乡,在下可要不请自来,讨一杯酒喝。” 即便武官对县衙并无管辖的权力,但六品,依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词汇。 卢子桥几乎把姿态放到最低,连不请自来四个字都说了,可见对这件事的看重。 人家给面子,宋启山自然也要以礼相待,笑道:“卢大人说的什么话,待念丰回来,便让人去请你。” “那敢情好!”卢子桥哈哈笑起来。 冯月新也连忙过来扶着谢玉婉:“妹妹可真是教出个好大儿,让我羡慕死了。务必要教教我,怎的才能养出这等大出息的孩子。” 卢子桥笑眯眯的看着夫人对谢玉婉各种赞赏,有这么个会见机行事的妻子,倒也省了他很多功夫。 随即,县太爷瞥向院外村民,尤其在几家地主身上多停留了下。 心中暗道:“不说贺周知和温大人的关系,即便只凭六品武官,宋家崛起已势不可挡。” “这宋家庄,是一定要改了!回头得找那几家说道说道,他们最好识相点,莫让老爷我使手段!” 第48章 法力无边 许家,马家,包括江家,几家地主被县太爷的眼睛一扫,心里都咯噔一下。 卢子桥说想把固安村改成宋家庄,他们听到了。 原本心里只是有点别扭,毕竟村庄村庄,说的好像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天差地别。 宋家庄,那可就是姓宋的主家了。 李家的人倒是高兴了,宋家越强,他们腰杆挺的越直。 甚至都有点忘记,自家之前只是想暂时躲避高赋税,而非真的依附宋家当佃户。 马家和许家也还好点,本就有点动心思。 真改成宋家庄,最多别扭几天,也就过去了。 唯有江宝瑞,心里着实不痛快。 十年前他来找宋启山喝酒时,还一口一个宋老弟。 家里的田产,都比宋家多几十亩。 现在呢? 越想越憋屈,连在县太爷面前混个脸熟的心思都没了。 江宝瑞黑着脸,转身就走。 徐彩菊要拉他,也被一袖子甩开。 不解其意,只能跟在后面,等出了人堆,才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县太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进去说说话?” “说什么?”江宝瑞瞪着眼睛道:“你没见人家眼里只有宋家,咱们算哪块烂泥巴?” 徐彩菊更是不解,道:“那不更好吗,你跟启山关系那么好,他们家有县太爷撑腰,咱们家不也跟着沾光?” 理是这个理,江宝瑞却越听越气。 “沾个屁的光,不稀罕!” 自家男人脾气暴躁,很多时候都有点意气用事。 徐彩菊心知肚明,没有和他争辩,只低头在心里想着。 抽时间得和谢玉婉好好加深下关系,这么根粗大腿,不抱着岂不可惜? 马家和许家的心思,她也能猜出大概,估计和自己想的一样。 这种时候,就看谁更舍得所谓面子了。 对此,徐彩菊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毕竟自家和宋家很多年前关系就不错,也就最近几年来往稍微少了点。 不碍事,有以前的底子呢。 徐彩菊如此想着,在心里盘算该拿什么来送礼,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 她在这掰着手指考虑花多少银子合适,还得瞒着自家男人,免得又挨巴掌时。 宋家院落里,更热闹了。 六品武官啊,这可是比县太爷还要大的官! 固安村那么多年,连秀才都没出几个。 没想到十年不到,竟连续出了两位官老爷! 村民们不敢跟卢子桥乱说话,却都忍不住进来对着宋家各种恭贺。 还有那机灵的佃户,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家,拎了一小筐鸡蛋说图个吉利。 其他人一看,也赶紧跑回家。 有拿半匹布的,有拿一罐米的,还有实在没啥好拿的,干脆把自家唯一的老母鸡给抱来了。 院子里瞬间鸡飞狗跳,热闹的让人哭笑不得。 谢玉婉都抹了眼角泪水,对冯月新道:“刚嫁过来的时候,家里就两间瓦房,平日里只有宝瑞大哥和周知来找启山喝酒。” 那时候的日子不算太苦,只是有些冷清。 哪比得上现在,门庭若市! 村民们送的礼,宋启山都接下了,但也没占便宜。 一家几百文红包当回礼,又从镇上请了大厨,摆了几十桌请全村吃喝。 前前后后花费,又是百十两。 不过对如今的宋家来说,这点花费已经算不上什么。 卢子桥也留下吃了一顿,相当给面子。 能跟县太爷一块吃饭,可把村民们乐坏了。 有人偷偷撬下小块桌板,还有人把卢子桥用过的碗筷偷走,说是留着当传家宝。 直到夜幕降临,这场热闹才算告一段落。 村子里安静了许多,唯有几只野狗对着圆月长啸,惊起鸡圈飞跳。 宋家院子里,堂屋烛光明亮。 宋念丰寄来的信,他们想了一整天,都没时间看。 直到现在,一家人围在旁边,眼里尽是期待。 宋启山把信封拆开,拿出里面的纸张念出声。 前面大半段,基本上都是在诉说对家人的思念。 “不知小妹可嫁人了?我那妹夫又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一段,宋念云晃着谢玉婉的胳膊,娇嗔道:“娘,大哥好讨厌,他都不回来,还要取笑我。” 谢玉婉满脸是笑,拍拍她的手背:“你大哥也没说错,你是到该嫁人的年纪了。” 宋启山看了眼娘俩,又笑着继续念。 “阿守也应该很高了吧?让他莫跟二弟学,整日上树抓鸟,下水抓鱼,摔着碰着淹着,娘又该担心了。” 谢玉婉笑起来:“大宝果然心细。” 这时候,宋念云忽然拉着谢玉婉,低声道:“娘,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啥事?”谢玉婉现在心情好,开玩笑道:“莫不是真有心上人了吧?那娘可不会怪你。” “哪有啊!”宋念云轻咬嘴唇,而后道:“其实阿守小时候落水,不怪二哥的。” “那天二哥还特意叮嘱我,河滩有人挖坑取土,莫让阿守靠近,免得跌下去。” “可我却跑去抓蜻蜓,回来时已经不见阿守踪影。大哥和二哥听到我哭喊,赶紧游过来,不然阿守……” 谢玉婉听的一怔,宋念守很小的时候被水淹过,宋念顺一口揽下,说是他想教弟弟游泳。 自己气的够呛,拿扫帚狠狠抽了一顿。 却没想到,这事竟另有隐情。 宋念云眼眶微红:“二哥怕我挨揍,非说是自己要教阿守游泳,还不准我们俩说这事。” 宋念守对小时候的事,还有印象。 是自己见两个哥哥在河里抓鱼,心里好奇,偷偷下的河。 本想着不下太深就没危险,谁知真一脚踩进别人挖的大坑里。 若非宋念顺潜入水底把他捞上来,早就没命了。 谢玉婉身子微颤,想想那一日把宋念顺抽的浑身血红,二儿子却一声不吭。 不禁愧疚的眼眶发红,心里疼的很。 宋启山在一旁听着,想起当年看到宋念顺头顶的愿景丝带。 “希望娘永远不知道那件事。” 一直到现在,宋念顺都没说过那事是什么。 但宋启山已然明白,应该就是指宋念守落水了。 “这孩子……” 宋启山叹口气,暂时停下念信,对妻子宽慰了几句。 宋念守在旁出声道:“二哥虽然做事风风火火的,但对我和阿姐真的很好。娘亲也莫要太内疚,以二哥的性子,想必早把这件事忘了。” 都说宋念顺大大咧咧的,没个正形。 可谁能真正看到,他看似奔放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的心思。 越想当初抽他那么狠,谢玉婉就越是愧疚难当。 “都过去了,你若再如此,这信可就念不下去了。”宋启山道。 宋念云也抱着娘亲,低声安慰。 待谢玉婉的情绪稍微平复些,宋启山才继续念着。 “万军交战,艰难异常,身边兄弟死伤甚多。” “只因陈国有仙,法力无边!” 第49章 松口 万分重要求追读!求月票! 宋念丰信中写着,梁国军中也有武道高手。 然而无论第六境,还是第七境,在仙人的手段下,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一柄仙剑,百里之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本以为武道有成,应能为家里遮风挡雨了,却没想到,仍只是蚍蜉撼树。” “若二弟真能成为仙侠,或许才是咱们家真正立足之时。” 宋启山一边念着,心中颇有触动。 他见过仙人的身影,隔空相望,便有巨大压迫感袭来。 而宋念丰,更在战场上直面这样的敌人! 宋念云都忍不住道:“大哥竟与这样的敌手交战吗?岂不是太危险了!” 好在宋念丰后面又写道:“梁王亦请来仙人助阵,不弱于对方,且更胜一筹。” “如今陈国节节败退,只等两方仙人分出个高下,便能尘埃落定!” “烦请父母亲大人转告小九,不日即归,当娶她为妻!” 念完了这封家信,宋启山也不禁长出一口气。 看大儿子的意思,应该用不了太久便能回来。 到时一家团聚,皆大欢喜! 这时候,宋念守忽然问道:“爹,大哥如今真要回来了,王家那边可要先去说一声?” “还要说什么?”宋念云道:“直接把大嫂接回来就是了,这么多年,也该给她个名分了。” “大嫂?小九吗,是不是王家那闺女?”谢玉婉问道。 全家都知道王楚玉和孩子的事,唯独她不知道。 只因为怕她说漏嘴,到时候惹的王永良恼羞成怒,更不好办。 宋启山没有再隐瞒,便把王楚玉母子俩的事说了遍。 谢玉婉听的愣了半天,随后站起身来,很有些气愤:“你们怎能瞒我这么多年!那可是念丰的孩子,就这样任娘俩吃苦受罪吗!” 宋念守连忙解释,这些年偷偷给了未来大嫂不少帮助,并没有过的太苦。 谢玉婉还是不高兴,立刻就要去王家把人接回来。 还是宋启山把她劝住:“七年都等了,何必急于一时。” “何况就这样空着手登门,传出去反倒让人笑话。” “那要怎么办?”谢玉婉问道。 宋启山早已想好了对策,道:“要登门,也得大大方方,备齐了东西。” “另外,我打算拿两千两当作聘礼。把那丫头这些年失去的,都给补回来!” 谢玉婉虽不是小气之人,但听说要拿两千两当聘礼,也被吓一跳。 这可不是小钱,够买百十亩田产了。 但一想到自己的大孙子竟然已经六岁,却未曾见过,谢玉婉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按你说的吧,只是那王永良……”谢玉婉还是有些担心。 宋念守道:“娘亲无需担心,王老爷当年要的不是八品官吗?” “大哥如今可是六品!” 宋家长子的未来婚事,自然要妥善准备。 翌日一大早,一家人便忙活起来,各种挑拣,采买。 上好的布匹,山珍,特产,乃至有美好寓意的大雁。 光是采买这些,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王家宅院里,王永良躺在刚做好的椅子上。 阿琅蹲在旁边,帮他轻轻晃着,问道:“阿翁,这椅子可还稳当?” 还别说,虽然娘俩第一次做木工活,但得益于阿琅的突然开窍,这把躺椅像模像样。 尚未来得及刷生漆,但原木色更显自然。 王永良躺在上面,头顶是遮蔽阳光的灰布,很是惬意。 嘴上却只道:“马马虎虎。” 阿琅听的笑起来,马马虎虎就是还行。 王楚玉晾晒好衣服,抱着木盆经过。 王永良瞥一眼,道:“过来,有话跟你说。” 王楚玉依言过来,见王永良没立刻开口,便道:“阿琅回屋念书去。” 阿琅哦了声,乖巧的进了屋。 王楚玉这才问道:“爹有什么话说?” 王永良的手掌,握住了躺椅把手,缓缓摩挲着。 这几年他瘦了不少,也老了不少,手背上的血管都凸起来了。 满头白发,脸上还生出几颗老人斑。 “手怎么样?”王永良的语气有些别扭。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关心的话,仅仅一句话,便让王楚玉低下头去。 “只是小伤口,不碍事。” “又不会木工活,非得逞什么强!”王永良下意识说道。 见王楚玉把头低的更狠,他握着扶手的手指,也微微发紧。 习惯了说难听话,一时半会也改不掉。 咳嗽两声缓解尴尬氛围后,瞥一眼在屋里小声念书的孩子。 王永良语调也降了不少,道:“七年了,他说不定早就死了,你真准备等一辈子不成?” 两人都清楚是在说谁,王楚玉直接抬起头来,语气坚定:“不会的!丰哥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若真还活着,又怎会七年连封信都没给你写过。”王永良嗤声。 王楚玉想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为何七年了,连封信都没送来。 加上外面总说两国打的难解难分,死伤惨重。 有时候她也会想,心爱的人是否真不在了。 “我想过了,把宅子卖掉。咱们搬去个没人认识的镇子,到时候你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王楚玉听的心里一惊,本能道:“我不走!” 真走了,就彻底失去希望了。 王永良有些气恼:“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这样丢人现眼么!只有搬去不认识的地方,你才能把他好好养大,才能让他喊你一声娘!” 在王永良看来,自己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 他也算想通了,祖上荣光,自己怕没什么本事恢复。 与其在这被人笑话,还不如去别的地方了此残生。 对王楚玉母子俩,也算网开一面,让她们有母子相认的机会。 可王楚玉坚决不愿意,死活非要在这里等着宋念丰回来。 王永良气的够呛,面子给你了,还不知趣! “就这么定了,明日便托人把宅院卖掉!你若不走,我便把阿琅带走,这辈子你别想再见着他!” 看着怒气冲冲的老父亲,王楚玉嘴唇颤抖,说着不清不楚的话语。 王永良瞪着眼睛问:“嘟嘟囔囔说的什么?” 王楚玉浑身发抖,猛地喊出声来:“我宁愿一辈子没长大过!” 说罢,她扭头跑进屋里。 王永良站在原地发怔,随即才明白她的意思。 小时候的王楚玉,活的很快乐。 虽然很小就没了娘,但当爹的对她非常好。 要什么给什么,对王楚玉来说,童年时的王永良,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长大了,王永良也老了。 父女俩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耳边传来“砰”一声大响,是王楚玉用力关上房门。 王永良转头看去,门口的梅鹊灯,早已风化的只剩几根细木条。 犹记得当年自己亲手做了这盏梅鹊灯,挂在闺房上。 女儿在旁边欢呼雀跃的喊着:“爹好厉害,这灯真好看!” 想着那时候的温馨,再环视愈发破败的院落。 王永良颓然的一屁股坐回躺椅上,虽没有了恼人的咯吱声,可心里的那道坎,却是怎么也过不去。 自己明明已经松口了啊…… 还要怎么样,才能满意呢。 脑海中浮现起一道多年未曾忘记的身影,王永良呢喃着道:“丽娘,你为何走的那么早……我,我好苦啊!” —————————————— 凉山边境,一身黑甲的宋念丰,立于山巅。 武道第六境,让他气势非凡。 哪怕只简单站着,依然如深渊下的蛟龙,令人不敢小觑。 前方山林间尽是尸体,有陈国的,也有梁国的。 多年来,陈国一直想把这里当做突破口,却在宋念丰的坚守下,屡屡无功而返。 一位百夫长提着有些卷刃的长刀过来,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喘着粗气道:“他娘的,陈国的主帅真是没脑子。明明攻不下来,非要强攻,生怕人死的不够多!” 宋念丰没有吭声,陈国多次攻打凉山未果,始终不放弃。 究竟为何? 他问过其他营的人,陈国进攻力度非常大。 对方主帅似乎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灭了梁国。 这样的做法,已经超出正常理解范畴。 两国并无深仇大恨,何至于此呢? “不知还要打多久,那群狗崽子才能放弃,老子的刀都换几十把了!”百夫长骂道。 宋念丰仰望上空,声音沉稳:“那就得看,两位仙长何时能分出个胜负了。” 就在这时,只见高空金光乍现。 紧接着一声断喝,声如金戈交鸣,震荡九天。 “金阙诛邪!” “斩!” 凡人难以想象的宏伟力量,瞬间撕碎云层,轰然落下! 第50章 出手 (万分重要求追读!求月票!) “金阙子,真当只你有法器之利,我浮云子没有么!” “云雀化雨,着!” 宏大声响接连不断,宋念丰仰头望天。 只见金剑撕碎云层,便被大量乳白色光点围住。 那光点如雨点般繁密,纵然金剑光芒大盛,锋锐无比,却始终冲脱不出。 更有大量光点朝着云后而去,漫天光雨,看的人眼花缭乱。 凉山营把总,以及几个前锋校尉围在宋念丰身边,惊叹道:“这便是仙长手段!当真惊世骇俗!” 宋念丰目光微沉,仙人的强大,超乎想象。 自己第六境武道修为,若是对上,怕是瞬间便被击杀,毫无反抗之力。 “难怪世外仙宗很少现身,凡夫俗子真如蝼蚁一般。” “陈国和梁国,究竟以何种代价请来这两位仙长助阵?” 云层后,传出闷雷般的声响。 又有尖锐得意之声传入耳中:“金阙子,任你两百年道行又能如何,今日必杀你!” 云层后的闷响更加急促,金剑被封锁其中,放入渔网中的鱼儿。 哪怕奋力挣扎,暂时挣脱片刻,也立刻又被重新围上。 宋念丰看的目光一凛,当即暴喝出声:“武道第五境以上,随我拉弓!” 身旁把总任英博心里一惊:“大人?” 这可是仙人之间的战斗,他们有何资格插手? “金阙仙长若败,你以为陈国仙人会放过我们?” 宋念丰语气沉重:“唇亡齿寒,无论行不行,都得试试!” 任英博顿时反应过来,梁国的仙人若败了,后果不堪设想,当即不再多言。 凉山营中,能达到武道第五境的并不多,加上宋念丰也只有六人。 六人手持强弓,两指捏住箭矢,搭在弓弦上,紧盯着云层。 被围困的金剑似乎察觉到什么,奋力冲撞。 围拢在周围的乳白色光点,竟被打散些许。 “想脱困?” 云层后传出冷哼,光雨大盛。 一道模糊身影,也因此显现。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就是仙人! 宋念丰能感受到对方无可匹敌的可怕气息,超越了自己的生命层次。 身后五名武官的手指,都在颤抖,如同青蛙见了毒蛇。 “敛息,凝神!”宋念丰低喝出声。 能达到武道第五境,都有了开馆收徒的资格。 心神的震动,源于本能。 在宋念丰的提醒下,他们奋力按住了不平心绪。 “听我号令!”宋念丰喊着,长弓向天。 其他几人也纷纷跟随,将箭矢对准了云层后的模糊身影。 “射!” 嗖嗖嗖—— 六支利箭,电光火石间跨越数百米距离。 唯有第五境以上的臂力和劲力,才能把箭矢射到这么高的地方。 云层后的模糊身影未曾想到,区区凡夫俗子,竟敢对自己动手。 以往的战斗,可没人敢随意乱来。 其它五支利箭,都被他挥袖打飞出去。 唯有宋念丰的箭,虽也被衣袖打断,却撕开了一个口子。 那模糊身影暴怒:“小小凡人,安敢……” 只听高空传来大笑:“浮云子,你分心了。” 金剑发出龙吟之声,瞬息突破光雨封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模糊身影。 闷哼声后,滴滴鲜血,随着破碎布条从高空飘落。 两道身影,连同两把法器,一前一后追击而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好巧不巧,那沾血的布条落在了宋念丰面前。 伸手接住,与寻常衣物似无区别。 盯着布条上的鲜血凝视片刻,宋念丰在心中莫名冒出个念头。 “原来仙人也会受伤。” “仙人……也会被杀死!” “大人,陈国又攻上来了!”把总任英博喊道。 宋念丰转头看去,只见大量陈国士兵翻过山峦,朝着这边发起进攻。 即便双方还有很远距离,第六境的眼力,依然让宋念丰看到那些士兵脸上的恐惧和愤恨。 这些人也不想打,却被逼着不得不打。 两国都有督战队,谁后退,当场斩杀,且株连最少三族! 一个人死,还是全家一块死,很少有人会选错。 宋念丰目光更沉,当即传令道:“我们居高临下,手握优势,让弟兄们无需担忧。按先前计划,先箭后枪,再近战搏杀,不得主动追击!” “是!”任英博连忙冲旁边旗官吩咐。 令旗挥动,前锋校尉得令,再传至百夫长。 一层层命令传递下去,全军列阵,在山头上拱卫起了难以突破的数条防线。 以高打低,加上陈国士兵舟车劳顿,疲惫不堪。 想从这里突破,难如登天。 更何况宋念丰心思缜密,性格沉稳。 只将敌人打退,从不会乘胜追击。 无论陈国用尽任何办法,想把他引出来,都绝无可能。 这场仗,打了数日。 最终陈国再次丢下一堆尸体,败退而回。 凉山营派出收尸队,将敌人尸体推下山去,点火焚烧,免得生出瘟疫。 “恭喜大人,又是一场战功!”几名武官围在宋念丰身边,恭维着。 宋念丰一言不发,只看着天边。 局部的胜利,不能说毫无意义。 只是这场战争最终结果如何,要看两位仙人的胜负。 先前他们追击远遁,不知如何了。 ———————————————— 数日后,山峦之上,面色苍白的白衣中年男子,掌心乳白色光芒闪动。 站在对面的,一身黄衣,手持金剑。 同是中年,两人的状态却已有上下之分。 白衣中年男子咬牙切齿:“金阙子,你我难道非要有生死之分不可吗!” “倒也不是一定要分生死,陈国最少拿出三分之一交予我手。此外,你需立誓,日后我金阙子所到之处,你必定退避三舍!” 浮云子手指微动,却见那金剑同样轻颤,似随时准备攻来。 他心中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眼下受了伤,再打下去,恐怕真得陨落于此。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咬了咬牙,浮云子抬手立誓:“我浮云子起誓,今后金阙子所到之处,退避三舍。有违此誓,五雷轰顶!” 发完誓,他问道:“现在我可以走了?” “自然,莫忘了让陈国国君交出三分之一地界,少一人,都不算数!”金阙子沉声道。 浮云子没有再去计较的心思,握住掌心光团,缓缓后退。 直至离开千丈外,才松了口气。 “该死的金阙子,待我伤势恢复,必与你算账!还有那几个蝼蚁,竟敢对我放箭。若非他们扰乱我心神,该死的是金阙子才对!” 心中愤恨,浮云子转身刚要走,忽然感觉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一柄金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面前。 “金阙子,你怎会在……”他随即反应过来,惊叫出声:“是幻云帐!” “还不算笨,可惜已经晚了。” 金剑直接捅穿了浮云子的面门,不等对方有所动作,便将整颗脑袋搅的粉碎。 无头尸体就此倒地,抽搐片刻,失去了所有生机。 金阙子现身,左手一团朦胧雾气收入袖中,轻笑道:“还是这幻云帐好使,移形换位,同境界都无法察觉,真是屡试不爽。” 五指虚抓,将无头尸体手里的乳白色光团抓来。 金阙子眼中露出些许兴奋:“云雀法器,好东西,也不枉费我这般力气!” 微微低头,瞥了眼尸体衣袖上,那一缕缺失。 金阙子微微眯起眼睛:“凡夫俗子,也敢对我等出手,倒也算是个人物。” 略一思索,他收起法器,腾空而起,朝着凉山营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