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想活 大雍皇朝,皇都,郊外。 训练了一天的士兵终于回到了营帐中,严厉到近乎残忍的训练根本没把他们当人。 持着锋利铁刀互相残杀,不许留手;拽着横铺数丈的粗网,脸朝上背朝下,爬过木枪坑,一个力竭松了手,就会摔入坑中,被木枪贯背破胸,鲜血淋漓,运气不好的,还会脑壳被穿,肉鼻子变成木鼻子,死状凄惨。 可... 谁在乎? 他们只是街头流浪汉,乞丐,是本该株连流放的囚徒,或是没有户籍的黑户。 阙大将军即将出征北方异族,异族凶险,他们这些被强行征来的兵只是炮灰而已。 宋沉正在吃馒头。 粗粮馒头,还有不知什么肉熬出的肉糊糊。 他狼吞虎咽。 他真的很饿。 他穿越而来,原主的记忆不值一提,纵使不曾被征兵征来,今年冬日也会成为桥下冻死骨,衙役们会嫌弃地将他从桥下拖出,敷衍了事地丢上牛车,让出城的农户们送到野外乱葬岗一丢了事,为饿狼果腹。 入了营,至少能吃饱。 至少能苟活过这个冬天。 大军要到来年春才拔寨。 ‘赚了,好事。’ 宋沉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穿越前纵是社畜,却怎么也比现在的情形好,不是么? 至于原主,想来是根本没撑过今日的训练,此时猝死,这才容他穿越而至。 宋沉正想着,营帐忽被掀开,一股酸臭汗腥随着萧索秋风冲入营中,三个强壮青年紧接着鱼贯而入。 从记忆里,宋沉知道这三人乃是自己的“舍友”,也是自己的“大哥们”,为首人高马大的那个乃是林哥,后面跟着的两个里,相貌俊俏点的叫成哥,面色凶狠点的叫勇哥。 林哥入营后,扫了眼宋沉,道:“病秧子,你居然能挺过来?” 成哥则是眼珠一转,坐到宋沉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还未说话,却被林哥使了个眼色,于是呵呵笑了笑,本想张开的嘴巴又闭了起来,然后抓着宋沉肩膀用劲捏了捏,笑眯眯道:“今晚哥儿几个出去走走,后半夜回来。你么,身体弱,就别跟来了,下回好了一起。” 旋即,他脸色一变,恶狠狠道:“白天可别乱说话。” 宋沉点点头。 这种野营乱得很,纪律名存实无,只要不当逃兵,怎么都好说。 那三人坐到一起,匆匆吃起馒头和肉糊。 勇哥一边吃一边叹气道:“我本是丁家护院,若非株连,何以至此?” 林哥瓮声道:“我兄弟三人皆有武艺在身,此去北地,未必不能建功,待回来也算有了功勋。” 勇哥嗤笑一声,道:“莫不是还想成为五玄卫?” 林哥道:“咋个不成?” 勇哥道:“做梦!” 林哥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旁边的成哥急忙圆场道:“五玄卫又不都是守龙卫,再下不是还有仙符卫,带刀卫么?就算咱兄弟做不了仙符卫,立功归来,拎得几颗异族人头,当个带刀卫也是可以的吧? 不说这个,我听人说,这几日上面还要来野测一番,若有资质的,保不准还能被从这营地里提出去,直接加入五玄卫。” 勇哥嗤了一声,怼了句:“真有资质的,谁还会落到这儿?” 三人不再多言。 须臾,成哥又低着头,凑到两人耳边,笑嘻嘻地窃语几句,顿时,几人又都显出一种奇异的猴急的神色,他们嘴角挂着几分淫邪,眼里闪烁着亮芒。 宋沉像个多余人坐在一边,他起身,拖着疲惫的脚步,到了营外水缸边。 昨日大雨,水缸尤满。 他抓起老葫芦瓢,高高举起,给自己从头到脚冲刷了一下。 秋风卷着落日余晖,带着数不尽的寒意。 他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然后又匆匆回营,擦拭身子,晾了布衣,早早上塌,留足旁边的位置,继而蜷在角落,大口大口喘息,以尽快恢复,以求活过明天。 ‘我想活。’ 宋沉默默捏了捏拳头。 他没有怨天尤人,心里燃烧着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想活。 他一定要活。 一定... 一定! 终于,他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他感到三名“舍友”离开了营帐。 帐外大雨。 不知是雨里,还是梦里,他听到了遥远之地传来的飘渺声音,像是有女子在求救,在促急地喊着“爷,爷,不要啊”。 “啊”字拖着长音,像仙鹤昂颈,凄厉引吭,可对这炮灰营地的每一个男人来说,却是有着致命吸引。 宋沉呼吸越来越快,他猛然坐起,身子热着,而微潮被褥中的小宋竟也朝气蓬勃。 ‘做噩梦了,还是那种梦?’ 他心中闪过念头。 他记起这营地旁的林子里似是有一座荒阁的,初来之时,他隐约听人调侃般地说过“那荒阁风景不错,许还是个狗男女幽会的好地方”。 ‘莫不是林哥他们知道有女子会在晚上去那阁上?所以过去了?’ 黑布遮脸,黑灯瞎火,上了便是上了,谁知道谁是谁? 宋沉默然了下,旋即摇摇头,把自己的胡乱猜测撇出脑外。 那荒阁离这里有些距离,纵使有大风,他也断然不可能听到其上传出的声音。 ‘是压抑太过了。’ 他心中暗道。 此梦醒来,他一时竟发现疲惫去了不少,困意也消了些。 于是乎,宋沉下意识地下了榻,掀开帐篷,往外看去。 暴雨倾盆,实不像秋雨,透着一股子难言的阴森和异常。 他正欲放下帘子,忽见不远处长草间竟是闪着微光。 宋沉一愣,旋即扫过四周,弓起身子快速往微光处而去,抬手一翻,却感一股冰凉之意从指尖涌入,再看,那微光竟是消失不见了。 他惊疑不定,又快速连连翻动,却是真个没了,什么都没了。 ‘奇怪。’ 宋沉皱了皱眉,又猫着腰快速折返。 大雨未停,去人未归。 宋沉再度上塌,想着刚刚的事。 忽的,他大脑一阵刺痛。 一部厚重的古书在他脑海中缓缓翻开,每一页都是腐朽,都是黑暗,都是死亡,可在翻过九千九百九十七页后,那一页终于变成了空白。 空白的页数上飘过黑白雪花般的诡异杂点,继而变得清晰。 第一行显出【姓名:萧凡】,可很快萧凡两字刷刷褪去,像被深海黑水撕毁,继而变为【姓名:宋沉】。 第二行显出【第九千九百九十七世】,可紧接着,那字体又扭曲消失,重新聚拢成【第一世】 第三行显出一样样【宝物】信息: 1.岁月宝匣 2.虚实宝镜(极度破损) 3.??? 4.??? 5.??? ...... ...... 附:下一章下午5点更新,之后每天两章,都是下午5点。 2.熊狩图 【宋沉】,【第一世】? 【萧凡】,【第九千九百九十七世】? 宋沉穿越前看过网络小说,如此情形再结合此时脑海中传来的信息,他自然而然地做出了推断: 这是本【万世书】,可让人活足万世,每一世死了便回到某个时间锚点,同时能够携带一些上一世积存下来的宝物。 而这个叫萧凡的存在则是这本【万世书】的主人,他足足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七世,用脚趾去想都能知道这样的存在必定达到了匪夷所思的高度。 可是... 他死了。 彻彻底底地被抹杀了。 就连【万世书】都没能保住他。 前面那九千九百九十七页都已腐朽。 最后空白的最后三世则落在了他头上。 而萧凡的积蓄也只剩下那五件宝物,一件完整的岁月宝匣,一件极度破损的虚实宝镜,三件无法探查信息。 除此,皆无。 黑夜里的黑暗,带着秋雨那密集鼓点般的撞击敲打在营帐上,嘈杂无比,却又越发显得帐中死寂。 宋沉忽的感到了一丝溺水似的窒息。 他接了【“三世”书】固然是好事,可一个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七世的存在所残留的因果,所结下的仇人却根本不是他能应对的。 就算,就算那大能暂时不曾注意到他,那他如果发展下去,如果暴露出【“三世”书】,那么等待他的同样是死亡。 一个人花了九千九百九十七世都未曾能够击败的敌人,他凭什么可以? 凭信念? 凭热血? 呵... 宋沉抓紧被褥,往里缩了缩,一时间口干舌燥,四肢发寒。 他静静等着什么。 也许下一刻黑暗的天穹就会落下一根手指,将他如蝼蚁般碾死。 如此迷迷糊糊过了不知多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沉睁开眼,心中喃喃了句:‘还没来,那我赚了。’ 他感到神经在疯狂跳动,感到血液在炽热灼烧。 他又是兴奋,又是恐惧。 ‘赚了!’ 他又默默念叨了句。 就在这时,雨夜的军营里传来沉重的梆子声。 宋沉默默数着。 梆~ 梆~ 梆~ 梆~ ‘四下,四更天了,都四更天了,林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明天还要训练,就算在外面耍子,也必然会留足精力,否则就是和自己的生命过不去。’ 宋沉眯了眯眼,又扫了扫【三世书】中的【宝物】信息,暂不打算取出。 【三世书】的融入让他有种正在脱胎换骨的感觉,这并没有体现在他的身体上,而是体现在了他的意识里,那是一种玄妙的变化,让他思绪清楚,让他心性通明,这应该是悟性得到了提高。 够了。 许久... 宋沉眉头皱起。 ‘至少又过半个时辰了,林哥他们真不准备回来了?’ ‘还是出事了,回不来了?’ 忽的,宋沉翻身往一侧,探手在成哥的枕下摸索了几下,手指触碰到了个油纸包,一把握实,取出,小心展开折叠的油纸,内里显出些白色粉末。 ‘成哥路子野,果然有迷魂药。’ 宋沉右手手指挑出些微迷魂药放在左手手臂,然后迅速折好油纸包放回原地,继而抬起左臂将那些微迷魂药吸入鼻中。 昏沉的感觉袭来。 他重新躺好,半睡半醒,可睡可醒。 ...... ...... 一个时辰后,林哥等三人没回来。 雨停了,林哥等三人还是没回来。 天色蒙蒙亮,林哥等三人依然没影儿。 直到“咚咚咚咚”的军营晨鼓响起,宋沉才放下了煎熬,闭眼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香。 可,醒得也很快。 他就像打了个盹儿,下一刹就感到自己如落水中。 他睁开眼,只觉视线朦胧。 朦胧的视界里有冰冷水滴顺着发梢垂落,不远处一个士兵手中正拎着水桶,营帐的破布帘子敞着,刺目惨白的阳光扎得人睁不开眼。 这么好的阳光怕不是已经快到午时了。 他一个打盹的功夫,竟已到了午时么? 忽的,冷冷的声音在宋沉耳边响起。 “你帐篷里的其他人呢?” 宋沉抬头,茫然地看向一个穿着黑色软甲、周身尤有几分酒气的短须男子。 那短须男子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用一副看蝼蚁的神色。 他挤了挤眼,醒了醒神,然后忙跌跌爬爬地起身,恭敬道:“王将军!” 被唤作王将军的短须男子道:“我问你话呢!” 宋沉露出回忆之色,然后将昨天傍晚“成哥说要出去走走”之类的话复述了一遍。 王将军听完,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旋即,他又道:“你昨日虚弱,又被下了迷魂药,暂歇两日,两日后再来训练吧。” 说完这些,王将军便转身离去,一群士兵紧随其而走。 宋沉扫了一眼早被翻开的枕头,拉住最末一个士兵,问道:“兄台,发生什么事了?” 那士兵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老林他们看不上你,不带你,居然还救了你一命。你若想见老林,成子,勇子他们,直接去校场看一眼就是了。” ...... ...... 校场。 惨白的阳光落下一道道漆黑的矮影,士兵们正排着队在竹枪坑上拼死攀爬,陡然一声惨叫传来,再接着便是王将军冷酷的怒骂:“这点儿训练都撑不过去,那就死在这儿吧!反正去了北地,你们会死的更惨!” 宋沉停下脚步,他看到了林哥,成哥,勇哥。 死的。 他们躺在地上。 他们的头颅都被开了个洞,但脑壳里却空空荡荡,脑浆血液全没了。 他们的身体全被破开,尤其刺眼的是腿骨,那腿骨破皮而出,突在外边,内里骨髓则被吸得一干二净。 他们面容扭曲,眼珠深陷,也不知死前遭遇了什么样的非人折磨。 而杀死他们的...难道还是人么? 这里可是异界!这里...到底还有什么?! 宋沉喉结滚动。 外出是死。 训练是死。 训练结束,开拔北上与异族作战是死。 若不是他机灵,提前吃了成哥的迷魂药,那三名舍友失踪惨死、而他知情不报,那今早怕不是还得死。 野营是没规矩,但闹出这种事,那规矩就又灵活地回来了。 ‘得离开这里。’ ‘去哪儿都好。’ ‘得先离开这里!’ ...... ......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天晴。 清早,眼尖的士兵就已看到一辆奢华马车停在了军营入口,王将军匆匆上前迎接上面走下的贵人,紧接着又敲响大鼓,将这一营的五千人集合了过来。 贵人也不废话,抬手一点,所带长匣打开,一张画轴从中飞出,然后在士兵们的惊呼声里飞到了半空,继而在半空缓缓展开。 “那是什么?” “好像是什么野兽?” “太高了,看不清。” 士兵们窃窃私语,又好奇地看着高处,而心思活络、信息通达的一些士兵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是来测试资质的贵人。 本着不浪费好苗子的原则,纵使是他们这些炮灰也能有一次机会。 而现在,就是这机会。 这些士兵顿时凝神看了起来,有的则是爬到树上,有的则是站到大岩石上。 很快,所有人都明悟了过来,一个个儿开始争夺高处位置,试图看的更真切些,毕竟那图在上空,又背对着光,能看个什么? 贵人不急不躁,坐在一侧。 王将军则是憨笑着从哪里不知掏出了茶,亲自泡茶,然后轻声问:“大人,咱还是测三个时辰么?” 贵人点点头。 王将军压低声音,嘿然嗔骂道:“这些泥腿子破落户,哪可能有资质!空烦大人在此枯等,此间腌臜气息需得熏了大人的鼻子。” 贵人淡淡一笑。 王将军眼珠咕噜噜转动,身形侧向贵人,用周边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大人,我这军营两个时辰后需得紧急训练,很是重要,要不...就测两个时辰?毕竟也是为了练兵嘛。” 贵人端起茶杯,饮茶,可才抿了一口,又放下。 王将军又咬牙道:“一个时辰。” 贵人这才开口道:“真这么急?” 王将军重重点头道:“真这么急。” 贵人道:“听将军的,一个时辰。” 王将军忙道:“大人,我叫王雄川。” 贵人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吩咐了两句。 王将军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运气吼道:“一个时辰,没悟出东西的直接滚去训练。” 紧接着,有士兵鼓起勇气地问:“王将军,这...这画都看不清,怎么悟?” 王将军冷笑道:“那就是悟不了。” 说罢,他又吼道:“都别废话了,计时开始。” ...... ...... 一个时辰后。 绝大多数士兵垂头丧气地离去,但有少部分士兵则是本着撞运气的想法过来测试,可很快被拆穿,又被王将军一个个踢了回去。 贵人并不意外。 画不在形,而在其意。 招式,法术有了意,那威力便会增加。 他那画上乃是头巨熊狩猎的场景。 他将画悬挂空中也非刁难。 可三个时辰能领悟便算是不错了,如今一个时辰自然不可能。 当然,如果真有人领悟出了些微的意,他还是能感到的,然后也会再给这人一次机会。 但,怎么可能? 他来这里只是执行任务。 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正想着,忽的他感到了一股奇妙的意。 猛然侧头,却见一个瘦弱少年手握铁棍临空朝着测试的巨石砸落,隐约间,有熊啸之声于那铁棍挥舞间响起。 力量不算大,可当力量落至巨石表面时,那巨石却如受巨力,快速裂解,分崩离析... 贵人一愣,旋即霍然起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恭敬回了一礼,硬着头皮道:“宋沉。” 旁边,王将军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 附:新书期每天两更,从明天起都是下午5点。 3.采气境 “铁棍崩岩,百裂破解”便是测试。 从《熊狩图》中悟出了那一丝残暴之意,即可做到。 故而,这测试结果也是一目了然。 当然,若有天生怪力的,或是练过几手的练家子也可能做到,但几者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贵人自能辨出。 此时,王将军一改前态,神色里多了几分结交之意。 他语气火热道:“宋兄弟,好,好啊!”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资质测试,所以也知道“一个时辰参悟出画中之意,并且能够运用出来”意味着什么。 天才。 真正的天才。 他为了拍贵人马屁,主动提出把三个时辰缩减到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就算是真正有资质之人,也顶多是懵懵懂懂地领悟到一点,哪里可能彻底领悟? 一旁贵人笑道:“还是多亏了王将军缩减时间,否则还逼不出这么一位修行天才。” 王将军哈哈笑道:“今早枝头喜鹊叫个不停,原来这是双喜临门,大人来了,找到修行苗子了,哈哈哈。” 说罢,他关切地看向宋沉道:“宋兄弟,来来来,你前几日受了伤,又被那天杀的贼子下了蒙汗药,正当进补,我营中有些酒......就是有些好肉,且容老哥为你送别。” 贵人扫了眼宋沉。 枯瘦的少年,虚弱的模样,衣衫里还渗出丝丝汗臭味儿,再结合王将军所说的话,他心里已经了解了大概。 他侧头,对着王将军继续询问,片刻后,便了解得便更多了。 譬如“宋兄弟是从皇都边角的桥洞下走出来的,刚开始差点没撑过训练”、“宋兄弟是个有福之人,同舍三人外出惨死,他却因为被那三人中的一个下了蒙汗药而未曾前去”等等等等... 贵人忽地侧头看向宋沉,温声道:“小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随我去皇都。你能在一个时辰里彻底领悟《熊狩图》中的一丝残暴之意,殊为难得,待到马车上,我自会与你讲解修行之事。” ...... ...... 咕嘟。 宋沉在士兵们艳羡的目光里,沉入了温热的浴桶。 水面荡漾,热气腾腾,而漂浮在水上的药草明显有着活络经脉、舒缓精神的作用,他的疲惫在快速散去,状态在快速恢复。 他的脏衣裤已被拿走了。 王将军说要去皇都,自然要重新拿套新的。 他的目光盯着跌宕的水面,没再看自己的营帐方向。 但他相信,他的营帐此时很可能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了。 他太急了。 但他不得不急。 因为他必须离开这里。 一个时辰既然是最终期限,那他就必须领悟出《熊狩图》的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只能抓住这次机会。 【三世书】赋予了他高悟性,这让他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王将军的“讨好”,却让他“一个时辰悟透《熊狩图》”变得令人震惊,变得不可思议,变得有了问题。 他垂下头,将脸深深沉入药浴之中,心中暗道:‘前途未卜,走一步看一步吧。’ ...... ...... 吱吱吱吱... 宋沉营帐里的床被彻底搬开了,内里一切地方都被搜了个遍,就连营帐下方的泥土都没逃过被挖的命运。 可一无所获。 贵人眯眼看着,然后又在宋沉换下的衣裤里翻翻找找,还是一无所获。 他摆了摆手。 士兵将床位重新放好,然后退下。 王将军谄笑着靠前,道:“大人,不若等他自己来取,若真是误打误撞得到了宝贝,那离开之前,他总归得来拿走吧?” 贵人颔首。 王将军忽的压低声音,又道:“前几日,我营中三人死状凄惨,观之...不似人为...” 贵人皱了皱眉道:“此番我只来测试,别的事你自行上报,会有人处理。” 王将军急忙称是。 ...... ...... 宋沉一翻沐浴后,又吃了不少“特供给王将军”的牛肉肉干,顺带着喝了一壶王将军私藏的老酒。 他抹了抹嘴,长舒一口气。 肉干没有肉糊糊那股子怪味,简直美味极了。 至于一壶酒水,就更是让他神清气爽了。 他坐在将军营帐中,酒足饭饱。 帘帐外,天有冥色。 这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宋沉并没有返回营帐,他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现在...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赶紧! 王将军颇为意外。 贵人也是。 贵人深深看了眼宋沉,问了声:“真没什么要收拾了?” 宋沉憨厚地摸了摸脑袋道:“启禀大人,破衣破鞋,味儿太重,上不得大人的车,还是不带了。” 那些破衣破鞋,贵人自然见过。 一旁,王将军爽朗地拍着宋沉肩膀,哈哈笑道:“好兄弟,这皇都里头衣服好,鞋子好,食物好,女人也好,你啊,好好发挥天赋,有的是福能享!哥哥下回来皇都,保不准还要拜见你呢。” 宋沉连道不敢,又说:“王大哥容我休息了两日,这恩情,小弟铭记于心。” 王将军一听,愣了下,旋即看向面前瘦弱少年清澈的眼神。 他自己都没想过还有这恩情。那日...这小子若是没吃蒙汗药,他本来想直接打杀了的。 宋沉又深深一拜,道:“多谢王大哥了。” 王将军回过神来,心花怒放,于是看向一旁的贵人,想私下说几句诸如“这小子不像有宝贝的样子,说不得真是漏在外面的天才”之类的好话,可见到贵人面沉如水的神色,终究是把这多余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再捏了捏宋沉肩膀,道:“好小子,下回来城里找你喝酒!” 贵人淡淡道:“天色不早了。” 王将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掀开车帘,躬着身,低着眉,谄笑道:“大人,请。” ...... ...... 车厢里,宋沉和贵人对坐。 光线幽幽。 车厢外,有轮毂碾碎落叶的脆响,咔擦咔擦的,像一根根人骨被捏碎发出的声音。 车窗帘子随着马车前行,一掀一掀地抬起又落下,带着瑰红色的光柱忽细忽粗。 宋沉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在快速变暗。 陡然,一阵阴冷的风钻入帘隙,发出鬼哭似的呜呜之声。 宋沉忽的想起前几日林哥等人惨死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贵人开口了:“能悟意的,就能采气,而修行的第一境界便是采气境。” 宋沉立刻起身,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样。 他知道这些信息有多宝贵。 贵人道:“坐下。” 宋沉又坐下,正襟危坐,仔细倾听。 贵人道:“倒是识得规矩。” 他幽幽的目光混在幽幽的光线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贵人继续道:“这气分人之气,地之气,天之气。 军阵杀伐之气,哀怨之气,愤怒之气,恐惧之气,这些因人而生的便是人之气。 高山之气,清河之气,风之气,草木之气,如此种种,便是地之气。 而天之气,诸如日精月华,玄之又玄,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能采之者皆非采气境修士,你姑且知道下便好。 至于能悟出意的修行苗子,则又分两种。 一种是能采地之气的,一种是不能的。 后者只能采人之气,但少了地之气的稳固,他们所采来的人之气都只是暂时的,难以储存,忽聚忽散,不可久留,可纵然如此,也已能在特定环境里发挥出强大力量。 譬如将军领兵,只需拧起大军杀气,自可爆发出可怕力量,哪怕平日里不是采气修士对手,阵前亦可一刀斩杀修士。 譬如侠客复仇,只需携卷死者亲属的怒气悲气,亦能一往无前。 但这些虽能采气,却不是修士。 而能采地之气的,才是。 小宋,你过了第一关,却还需再测一次,看看你能否采地之气以修行。” 宋沉恭敬道:“单凭大人安排。” 贵人幽幽看着他,道:“我名阙深云,是阙将军府的人,你称呼我一声深云先生即可。” 轰隆! 一声突兀至极的惊雷替代了宋沉的回答,几乎毫无间隙,啪嗒啪嗒的雨点便撞击在了车帘上。 车帘猛然掀起,狂风轰然冲入。 “秋雷倒是罕见。”阙深云皱起眉。 宋沉则是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 黑天。 大雨。 深林。 还有阴森枝桠缝隙间的...荒阁。 那荒阁明明还远,却如在眼前。 4.皇城观 车厢里,宋沉的心跳陡然加速了。 砰嗵! 砰嗵!! 越跳越快,快到像是要从他干燥的嗓子眼里蹦出来。 ‘只是下雨,只是下雨!’ 他死命睁大眼,拼命宽慰着自己。 他也不知道此时对于危险的预感为何如此强烈。 忽的,一声凄厉惨叫从车厢前传来,这一声近在咫尺的惨叫直接让他血液直冲脑门。 是车夫,车夫出事了! 就在这时,他又感到黑暗里有一只大手猛然抓来,那大手快到极致,快到他能感到,却根本躲不开。 大手抓住他的刹那,他只觉肩骨剧痛,紧接着又被拉扯。 他身体失重,身形腾空。 车厢入口的厚帘被撞开,阙深云抓着少年的肩膀,将他横拖出了原来的密闭空间。 宋沉大脑一片空白,双眼只是本能地在记录着看到的事物。 他看到御手席上那强壮的车夫瞪着眼倒在一旁,鲜血从他太阳穴里潺潺流出。 猩红的灯笼在骤雨里摇摇欲坠,散发的红光照出那车夫恐惧的脸庞。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密集的“哚哚哚哚”声。 声音的来源正是车厢的木板。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时间似乎都被按下了缓慢键。 他被随手丢在了泥泞的地上。 紧接着,他又听到一声清锐的剑鸣。 他隐约看到有把剑飞了起来,散发出金光。 他又看到阙深云和那金光融合一处,往这大雨深处激射而去。 他坐在原地,时间依然像是静止了一般。 半空的阙深云御剑而起,他扫了眼地上吓傻了枯坐的少年,心中暗道:‘这世间有些奇遇是融入神魂的,这小子运气与悟性都有些突然,合该再搜一搜魂。希望他莫要死在这里...’ 念头闪过,阙深云已经锁定了远处荒阁里的一道鬼影。 他双眸中闪过几分锐色,凌空屈指,一道剑光便凌空往之而去。 ...... ...... 宋沉坐在雨中。 他心脏像被死人手掌攥住,恐惧得难以言喻。 他手指终于动了动。 他往马车处挪了挪。 他发现拉车的马也正双腿打颤,站在原地不动,像感受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而被那气息死死慑住,从而不敢动弹。 他努力爬上马车御手席,坐在死去的车夫身旁。 雨小了点儿,但雨中那可怕的交锋发出的声响却在一阵阵传入他耳中,那不是兵器发出的声音,也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他看了看不远处漆黑到看不清半点的道路,正想着要不要逃。 忽的,急促的大叫飞速从远而近。 “别杀我!” “别杀我!” “我乃皇城观修士,这里是皇都郊外,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听到这声音,宋沉只觉汗毛倒竖,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这是阙深云的声音! 阙深云败了! 下一刹,他感到一蓬血随着雨水从天而落,落在他不远处的车夫尸体上,“嗤嗤”的声响从尸体上冒出,强烈的高温也随之而来。 宋沉甚至感到了一股热浪,从那血水中浮出。 他脑海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这不是人血!哪有人血这么滚烫的? 紧接着,他又欢喜起来,因为阙深云似乎是伤了那鬼东西,那鬼东西十有八九就是杀死林哥等三人的存在。 然而,他高兴还没两息时间,半空的大雨里又传来“咳咳”的声响。 他听到重物的呼啸声从天空传来,由远而近。 嘭!! 那重物狠狠摔在马车旁,将原本一直呆呆站立的马脖子直接撞的歪折。 马,死! 整个马车也随之往下倾斜。 灯笼呼啦一声摇曳,将血色光亮投落到那撞落在地的重物上。 宋沉随之滚落在泥泞里,瞳孔紧缩地盯着不远处,因为......那重物正是奄奄一息的阙深云。 高空那鬼影似乎对其还有些忌惮,并不着急落下,而是一副耐心等待食物死去的模样。 阙深云抬手,遥遥抓了几下,喉咙间发出“荷荷”的怪声,然后便“啪”一下垂落。 这一垂落,直接让宋沉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可高空的鬼影还是不急着落下,它似在观察阙深云有没有死透,还是在假装昏死、继而全力反杀。 宋沉一瞬间就明白了高处鬼影的想法。 狡猾如斯,谨慎至极! 宋沉忽的抬起身子,在泥雨中跌跌撞撞往阙深云跑去,抓起他的手臂,恸哭道:“先生,先生,你怎么死了,你怎么能死!!” 他的哭声并没有多少悲伤,能够很容易就让人分辨出他是在假哭,是在演戏,故而作出“阙深云极可能就在装死”的判断。 他就是要上面的鬼影做出这判断。 而他,能多活一息就是一息。 起初,宋沉还有一丝希望:万一阙深云真的是在装死呢? 可在抓着手臂,恸哭几声后,他的心已然冰凉一片。 他已感到阙深云死透了。 他没救了。 大滴大滴的雨水从发梢垂落,宋沉眼中陡然显出疯狂之色。 不,还有! 之前他有所顾忌,不敢动用【三世书】中的宝物,生怕天空落下一根手指把他碾死。 可现在,他左也是死,右也是死,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大不了,一起死!一起死吧!!’ 宋沉猛一抬手,抓向了那看起来更可能具备攻击能力的【虚实宝镜】。 一个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七世的大能在彻底毁灭后还能留下的宝物,想来...不会让他失望吧! ...... ...... 清晨,雨早停了。 晨风吹落枝头的雨滴,柔和的阳光透过那些雨滴折出漂亮的七色光芒。 空中,两道遁光自皇都方向激射而来,一番蜿蜒地搜寻后,停落在了一架倾覆的马车前。 遁光显出身形,两名青袍修士,一中年人,一青年人,气质皆锐利无比。 两人衣角皆绣着“五色蝌蚪彼此追尾旋转”的图案,这是皇城观,或者说五行皇观的修士标记,阙深云身上也有这也的标记。 那五色代表着五行。 缝绣的五色“蝌蚪”中总有一个是特别明亮的,而这就代表了修士在五行皇观中所修的功法传承。 譬如,阙深云亮起的是金色“蝌蚪”,他修炼的便是“五行之金”。 眼前这两位,也是。 中年人扫了扫四周。 倾毁的马车。 折了头,断了腿的马。 太阳穴有洞,身上有妖血灼烧痕迹的车夫。 还有...已经惨死的阙深云,以及不远处一头被剑贯穿身体的高大仙鹤。 那仙鹤的鸟喙极长,正适合啄入脑袋吮吸脑浆,刺入骨头吸食骨髓。 “食髓鹤妖?这...这种凶狠的鬼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皇城附近?”青年修士眼露凝重,惊疑不定,旋即又叹息道,“深云先生居然与这妖魔同归于尽了。” 中年修士则将目光投向旁边唯一的活人,一个正抱着阙深云尸体、眼神呆滞的少年,喊了声:“小子,能说话么?” 宋沉闭上眼,泪水滚落,喉结滚动地“啊”了一声,然后嘶哑着声音痛苦道:“他是我恩人!我是他救下来的!我是宋沉!我说过让先生快走,可先生却要保我,现在......现在这恩情要我怎么还?先生,先生!” 中年修士愣了下。 两人来此,乃是看阙深云外出测试资质,未曾回观。 这种异常情形,皇观总归是要派人调查的。 结合眼前情况,两人推出了个大概:眼前这少年就是阙深云相中的好苗子,在折返时,两人半路遇到这可怕的食髓鹤妖,阙深云与这妖魔一番打斗后,同归于尽。 至于这少年所说的“阙深云是为保护他而死”,两人却是不置可否。 食髓鹤妖乃是喜食人骨髓,脑浆的凶妖,这也使其更为狡诈,其擅幻术,身躯雄壮,亦可采地气,这鬼东西在北地异妖的鹤属妖魔中也是最强的一支。 食髓鹤妖与阙深云激斗,明显是为了吃这强者的脑浆骨髓,以进一步滋补妖身。这妖魔根本就是盯着阙深云的,至于车夫,还有少年,顶多只能算是搭头。 至于保护一说,怕不是阙深云看这小子资质不错,想要拉拢给自己家族,所以随口提了一句,却没想到被这小子当了真。 想到这里,中年修士朝旁边青年修士使了个眼色。 那青年修士化作遁光往远处那炮灰营而去,片刻后折返,对中年修士点点头,道:“没问题,都对上了。” 然后他又道:“这食髓鹤妖是在钓鱼。它吃了野营里的三个兵,想当个诱饵引我等修士来查。因为只杀了三个大头兵,所以我等会下意识的认为只是山间小妖。到时候来的人弱了,就会直接成为这食髓鹤妖的食物。” 中年修士叹息道:“也是歪打正着,深云道友未曾想到测试资质还会遇到这等凶妖,这凶妖也未想到钓个小鱼也会惹来深云道友。 哎,修道之路,当真无常。 郊外出现此等凶妖,不同寻常,我等速速返回,禀报观中吧。” 说罢,他一卷宋沉,以及阙深云、食髓鹤妖尸体,融入飞剑遁光,重又往皇都方向而去。 5.虚实宝镜 些许时辰后,遁光入皇都,来到一处占地极大,内里亭台楼阁数不胜数的修行观前,落下。 这里就是皇城观。 接着,宋沉就被带到了皇城观外门一处厢房。 中年修士道:“宋沉,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在这里先住上几日,第二次测试要到七日之后。” 说罢,他就要离去。 宋沉急忙道:“敢问仙师大名?” 中年修士淡淡道了句:“韩先。” 宋沉捂着肚子,尴尬道:“韩仙师,这七日...不知...” 中年修士愣了下,又在怀里摸了摸,没摸到银子,于是道:“我自吩咐一声,你去外门斋中用餐。” 宋沉感激道:“多谢。” 如今,他穷的叮当响,穷的连一个馒头都买不起,穷的如果皇城观不管他把他丢街上,他就是又是个只能睡在桥下的流浪汉。 韩先离去。 门扉关闭。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光线柔和,周边宁寂,哪怕只是外门一处边角厢房,却也比之前炮灰营的环境好了数十倍。 宋沉看着此处古木制的百宝架书桌椅,还有那软软白白的床榻,心底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感。 他扫了眼脑海中的【虚实宝镜】,心中又是骇然,又是兴奋。 这【虚实宝镜】纵然极度破损,可展示出来的神通却依然恐怖。 在使用过一次后,不少信息涌入了他脑海,他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这【虚实宝镜】是什么了。 根据【虚实宝镜】的原理,说是这世上存在一个“虚界”,一个“实界”,虚实相生,无中生有。 但虚无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而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世界,那个世界以他的水平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触碰,那是之前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七世的大佬活动的地方。 实界的一切都扎根与虚界,也反馈于虚界。 【虚实宝镜】的作用,就是在一个实界存在死去后,通过虚界清算其所有力量,然后有且仅能复制一份,存入镜中,留待镜子主人随时使用。 虚界之力,玄之又玄,纵然宋沉是个普通人,却也能一分不拉地运用其赋予的力量,就像一个游戏中的小代码自己从源代码区域复制了一段更强的代码黏贴在自己身后。 之前,阙深云死了,他取出【虚实宝镜】,复制了阙深云的力量,然后使用阙深云的力量拼尽全力地斩杀了受伤且大意的食髓鹤妖。 这才造成了阙深云和食髓鹤妖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假象。 很显然,食髓鹤妖比阙深云更强。 所以,在杀死了食髓鹤妖后,他利用【虚实宝镜】将食髓鹤妖摄入了镜中,取代了原本的阙深云。 这种感觉,有点像“新手村的玩家忽然就获得了满级副本的宝物”。 镜中,诡谲的凶妖脸庞狰狞。 宋沉回忆起其无声无息引诱林哥三人,在雨中恐怖杀戮的噩梦般的影子。 现在... 这力量,归他了。 他用【虚实宝镜】复制了食髓鹤妖的力量。 他能随时随地使用食髓鹤妖的力量。 可,他在从【三世书】中抓出【虚实宝镜】时,他也同时感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大恐怖,那大恐怖虽远,他却能明显感觉到。 很显然,这是属于原本【萧凡】的麻烦。 【三世书】中残存的宝物有五样,除了三个带问号的,余下的就还有一样【岁月宝匣】,而宋沉隐隐感到这【岁月宝匣】中残存的麻烦比【虚实宝镜】还要多。 这也让他暂时打消了取出【岁月宝匣】的想法。 另一边,他也没有忘记之前阙深云那幽幽的怪异目光,更没忘记自己“好运的异常”、“悟性突然的异常”... 他没跟脚,人人都能怀疑他有奇遇,都能查他。 所以,他得报恩。 他一定要报深云先生的救命之恩。 报恩,岂非也是给自己找跟脚? 然而,这恩也不是随便能报的,万一一个不妙,那反倒是自寻死路。 所以,他得先去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报恩。 ‘吃完饭就去打听打听消息吧。’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越快越好。’ ...... ...... 傍晚时分,宋沉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宿舍。 今日,一无所获! 打听阙将军府里的消息,难度太大。 尤其是在阙大将军即将出征北地的时候,就更大了。 他亲眼看到靠近阙大将军府的路人直接被驱赶离去,那护卫还嚷嚷着“不是异族细作,此时来这里做什么,想打听什么,速速离去,再多留片刻,就抓起来了”。 宋沉忍不住苦笑了下,转而又开始打另一个主意:‘阙将军府的消息只能听,不能问,我兜里连银子都没有,茶馆酒楼之类的地方也去不了。 不如明日去城门附近逛逛,探听一下野外的消息,多了解一些东西,如果情况实在不对,那我只能冒险逃到野外当个野人了。’ 在炮灰营里,他其实已经听说过不少有关野外的情况。 简单来说:牛鬼蛇神,什么志怪异传都有,可要说真假吧,又没人说得清。 可这一次,宋沉已经见识到野外的危险了。 他不愿轻易去野外。 更何况,能活得像个人,谁愿意当野人啊。 然而,在动用阙深云力量时,他亦已知晓皇城观是有搜魂术的,只不过搜魂术伴随着代价,会对被搜魂之人造成永久性损伤,所以按着逻辑来推,皇城观不会对弟子使用。 可他还不是弟子啊。 而且,他还没有跟脚。 沐浴之后,宋沉在榻上辗转反侧,香香软软的床榻很快让他进入了梦乡。 ...... ...... 阙将军府侧畔,湖边,有八座不小的府邸,其中边角的一座上挂着牌匾————深云府。 这里周边路畔禁制无关人等进入,同时也被视为阙将军府的一部分。 可事实上,阙将军府和这八个府邸却是完全独立的,且阙将军府占地比那八府加起来还要大。 这八府事实上也是阙家。 阙家分支众多,阙将军府是本家,余下的都是旁支,散落周边。 而想要在阙将军府旁占得一府之位,挂上牌匾的,都算是混的不错的旁支。 此时... 深云斋中。 一名丫鬟从外匆匆走入,穿过七绕八绕的观景回廊,来到了主家的寝室门前。 室内烛火尤明,油纸倒映出个美妇倩影。 丫鬟入了室,在外还算平静的表情如今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她张口就道:“夫人,夫人,查清楚了,老爷死了...老爷死了...老爷昨日去野外测试,遇到了一个好苗子,然后说是为了救他,和一个叫食髓鹤的凶妖同归于尽了。我都打听过了,那食髓鹤是种很可怕的凶妖,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我们皇都周边,如今却不知怎得被老爷撞上了。呜呜呜呜,夫人,我们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美妇闻言,闭目良久,紧接着她猛然捏手,染着鲜红花汁的指甲扎入掌心,她狠狠地道出“阙深云”三个字,然后神色幽幽,倒映着烛光,深喘几声,继而平静地问出句:“多好?” 丫鬟没回过神来,问:“夫人,什么?” 美妇淡淡道:“我问老爷救下的好苗子,资质有多好。” 6.宋沉,可是亡夫留给我的遗产 次日,早,宋沉又厚着脸皮在皇城观外门蹭了顿饭,拍拍空荡荡的袋子,两袖清风地走上街头,往城门方向而去,边走边听着路上人们的谈话。 事实再一次证明,你如果想探听消息,去路上走一走肯定是没效果的... 而在城门附近,宋沉看着进出城门的牛车,人群,这些人也是快进快出,并没人说些刚好他想去了解的信息。 日头偏移,当空曝晒。 宋沉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皇城观外门的免费饭菜也只是免费,他嘴里砸吧的油水并不多,许是到了午间,他走的又是皇都繁华的一条道,那两侧的烟火气息顿时浮动了出来。 有珍馐美味的香味儿,宋沉直咽口水。 有初起倦洗,正在勾栏画阁上凭栏而眺的慵懒小娘子,宋沉也无奈地涌起一股燥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些浮动的念头,然后寻了个角落,准备就着不远处酒楼里飘出的肉香,把今早“打包”的两个馒头给解决了。 毕竟他要外出探查消息,怎么可能半途再折返皇城观。 吃完馒头,他再去阙将军府周围转转,看看。 他走入角落,取出馒头,吃了一口,又深吸了一口肉香,心中笑道:‘终究是白面馒头,口感就是好啊。’ 就在这时,他忽的听到一声“喂”从不远处传来。 宋沉护住馒头,抬头看去,对上个小娘子的双眼。 小娘子身着绿衣,骨碌碌的眼睛瞥了眼他的动作,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宋沉大大方方地收起馒头,问了声:“姑娘有何贵干?” 小娘子道:“我乃阙家丫鬟春香,听你往城东,来此寻你许久了,你可是宋沉?” 宋沉点点头。 名叫春香的小娘子道:“随我走一趟,夫人要见你。” ...... ...... 春风楼。 雅座。 推门打开,又闭拢。 内里一女子戴着白纱遮面斗笠,穿着朱红裙袍,身段婀娜,胸峰饱满,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 女子正倚窗而坐,看着车水马龙的皇都街道,听到门响,侧过头,目光落定,隔着白纱打量着下走入的少年,指了指对面座位,清雅地道出一字:“坐。” 宋沉神色激动道:“可是深云先生夫人当面?” 女子道:“正是未亡人。” 宋沉越发激动,声音颤抖道:“深云先生舍命救我,我...我实不知该如何报此大恩。” 女子白纱后的嘴唇似乎稍稍勾起,显出满意,然后问:“你真要报恩?” 宋沉道:“夫人请吩咐。” 女子道:“亡夫并非阙将军本家之人,而是一脉分家,你既为亡夫所救,可愿入我家?” 宋沉神色微静,嘴角也差点勾起。 眼前女子短短两句话,已经让他猜测到了深云先生这一脉的处境。 没了深云先生,这一脉怕是风光不再,夫人这是携恩求报,为这一脉日后再兴添一丝希望。 若非如此,夫人绝不可能亲自外出,还在这春风楼中等他,可见其心焦,亦可见其处境不妙,以及她这一脉人才凋零。 他要抱佛脚,找跟脚。 夫人也要为今后布局。 他和夫人当真是一拍即合。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是一个风光不再的阙将军分家,但想要保他,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念头闪过,宋沉深深行礼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我为深云先生所挑中的苗子,按理也该是深云先生的门生。” 女子见他如此,语气变得轻声起来,轻轻拍了拍手,门外丫鬟这才传菜去了,女子道:“听闻你之前流落皇都街头,没想到言辞倒是文邹邹的。” 宋沉应答道:“偷听了不少说书先生的故事。” 女子莞尔,旋又沉声道:“亡夫救你,也是看重你天赋,希望你能好好展现,莫要辜负亡夫。我点了些小菜,你吃完后,且随我去个地方,我想亲眼看看你的天赋。” 片刻后,一道道美食上了桌。 女子随意挑了几筷子,稍稍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 宋沉也不客气,把桌面饭菜狠狠扫光。 精致烹饪的美味让他狼吞虎咽。 这是他穿越至今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菜了。 女子看他如此干饭,非但不生气,反倒是颇有耐心,也颇为开心。 ...... ...... 酒足饭饱,宋沉坐上马车,随着深云夫人进入了深云府,随后被秘密送到了一处密室。 那密室通体由山石打造,呈现出一种厚重的深黑感,宁静感,静立此处,车马喧嚣似都远去。 而在此处的中央则有一个石质莲台,其上盛着块鸽子蛋大小的晶莹玉石。 女子道:“此为灵石,乃天然地灵气结晶,亡夫买来本打算自己修炼的。你既是亡夫门生,且看看能不能汲取一丝灵气。如此,也算是提前测试了。” 皇城观固然是统一测试,但各家,尤其是这些本身就有修士坐镇的家族又岂会没有自己测试的手段? 女子手掌一翻,又滑出个匣子。 “匣中自有采气粗浅书册,亡夫说过,若有资质的,可在三日内采到一缕灵气。以此气息不动声息,湮灭百丈外烛火。” 宋沉郑重地接过书册。 女子道:“三日里自有人送饭菜,三日后,我会来寻你。你......莫要让我失望。” 宋沉点点头。 ...... ...... 深云府,很快迎来了此间主人的尸体。 府中人得了噩耗,纷纷从各处赶回,披麻戴孝,围棺守灵。 其余分家,乃至本家也都来了人。 期间人员往来,深云夫人裴浅雪一一应对着。 她与阙深云诞有一对子女,儿子名阙鹤,女儿名阙婵,如今都已十五,测过皆无修行资质,于是早早在外接了家族产业,开始学习经营。 此时那对儿子女回来后,在父亲棺椁前哭泣不已,其子撸着袖子,还愤怒地说着“爹死了,那小子有什么资格让爹救,他今日竟还没来,定要他好看”之类的话,其女则是哭哭啼啼。 裴浅雪自己本就头疼,看到子女不懂事,更是头疼,好不容易让两人平静下来,她又迎来了本家三爷。 这三爷是阙大将军的三弟,位高权重,在走完吊丧程序后,与裴浅雪入后堂,抿了一口茶,道:“深云因斩妖而死,官家不日将赐下抚恤,不会少。” 裴浅雪哭哭啼啼地诉苦。 三爷听罢,又道了句:“这种事,谁都不想看到。可既然发生了,有些事就也会随之而来。大夫人你是个懂规矩的...” 他幽幽看了眼院外大门的方向,道:“那牌匾旧了,该换了。” 裴浅雪早有准备,此时道:“三爷说的对。” 三爷倒是愣了愣,哪有分家肯这么轻易松口搬出去的?谁不是能拖就拖?毕竟住这儿不仅是住个地方,还是住个权势。 他微微闭眼,将放下的茶盏又拿起,再抿了口,道:“说吧,有什么事要老夫帮忙么?话先说在前头,老夫事情很多,若非举手之劳的事就别提了。” ...... ...... 片刻后... 夜深。 裴浅雪疲惫地揉着眉心,很快,门外居然传来狗吠,伴随着的脚步声。 一个娇美玲珑的白裙女子被只半人高的凶狠大黑狗拉着拽着,快步走入后厅,见到裴浅雪,喊了声:“姐,节哀。” 这是裴浅雪的亲妹妹,裴清月,两人相差八岁。 裴浅雪把门关上,又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还有自己的打算和妹子说了一遍。 裴清月会意,然后问道:“姐,你想联姻?” 裴浅雪道:“血液和体液,乃是亲近的根基。宋沉可是亡夫留给我的遗产,我自然要他入赘我家。” 裴清月道:“你准备把婵儿嫁给他?” 裴浅雪沉吟了下,道:“宋沉正在密室采气。小妹,你是知道的。能够从画中悟出意的,未必能够成为修士。” 裴清月点点头,她就是这样,能采气,却不能留气,只能做个仙符卫。 裴浅雪道:“宋沉若无法采灵石之气,我就把蝉儿嫁给他。” 裴清月愣了下,问:“他若是能呢?” 裴浅雪定神看向妹子,道:“那...就把你嫁给他。” 7.天下熙熙,天下攘攘 烛火的屋舍里,两张有几分相似的俏脸染着淡红的光火,彼此相看,有些沉默。 大夫人裴浅雪见妹子没回应,知其或有自己的故事,这很正常,妹子漂亮可爱,追的人自有不少,其中或有令她动心的也说不定,于是,她微微皱眉,道:“清月,别忘了,我们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阙家这一脉的地位。 如今阙深云已死,这一脉失势再即,若不趁此机会做些什么,将永无翻身之日。若是从未有过也就罢了,有了势却又失去了的人,连狗都不如。” 裴清月的睫毛很长,在烛火里显着淡淡的亮,她的眸子凝对着空气数息,才道:“也就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子,今年年初调来的,他没什么家世,但很努力,不畏艰难,也常对我嘘寒问暖。” 裴浅雪忽然问道:“能修行么?” 裴清月摇摇头,道:“和我一样,是个只能以灵气驱动仙师符箓的仙符卫。” 裴浅雪冷声道:“世事有时就是这么残酷,阙深云若是还在,我许还能容你任性。” 裴清月道:“姐,也只是好感,远没到那一步。而且,那宋沉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呢,咱们呀,就先别为这种事板着脸了。” 说着,她嘻嘻笑了下,又吐了吐舌头,晕红的小脸,精致的五官,足像个可爱的娃娃。 裴浅雪神色稍缓,她还穿着丧服,戴着丧饰,她稍稍理了理鬓发,道:“你有任务,此时才回本已晚了。先去看深云最后一眼,求他保佑他留下的苗子能成功修行。然后,随我一起去密室。三日之期,也差不多到了。” 片刻后... 裴清月在守灵厅走了一圈,随着长姐步入府邸深处,来到密室门前,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密室中那可能与她有交集的男子,忽的愣了下。 她见过这人,之前走过皇都一座桥时,这人在街边坐着来着,脏兮兮的,她的女伴还调侃着“这些人多活一刻都是受罪”。 她没什么喜欢或者憎恨,也不赞同或反对女伴的说法,可若有一日这人即将可能成为她的郎君,哪怕这人已经洗去了尘埃泥土,变得略显瘦弱清秀,她却也记得那肮脏和恶臭。 她没转身就跑,依然带着微笑,就已经很好了。 在她眼中,那瘦弱少年和长姐简单说了几句后,便去到密室尽头,而长姐将一盏烛台搬到了密室之外,直到百丈开外的甬道尽头才停下。 “百丈外飞针灭烛”之类的手法,在江湖中并不罕见;而仙符卫这般只能采人之气的存在,若在特定环境下也可不以外物,直接借气灭了那烛火,但...却只有真正留存住了灵气的人才能在没有任何外在条件的情况下,轻轻松松地将烛火灭却。 气,存在气域。 真正采气境的存在能轻松将自己气域扩散,一丝灵气足以拉扯百丈,轻轻松松灭了烛火。 在深云先生惨死后,她这两日也向同僚去了解过“食髓鹤妖”这种凶妖,然后得知:那凶妖不知为何竟然得了“水系”神通的传承,其在雨雪之天,气可借雨雪弥散极远。其爪能在空中稍稍一捻,便在数里外形成雨针,这雨针无声无息地在人周边形成,上裹灵气,甚至能穿透钢铁。 深云先生的车夫就是个仙符卫,可那仙符卫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就死了。 然而,当时情形,若是换成她,或者任何一个仙符卫,结果都不会有半点改变。 能动用仙师力量,和真正达到采气境,那是两个层次。 正想着,那瘦弱少年连手指都没抬,百丈外的烛火却已忽一声熄灭了。 大夫人裴浅雪尤着丧衣,此时却难以抑制心中欢喜,冷艳成熟的脸庞上绽开了笑,然后抚掌赞道:“不愧是亡夫舍命都要保住的好苗子。” 宋沉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仰天激动道:“门生总算没辜负先生的救命之恩。” 他自己原本能不能修炼他并不知道。 可在有了【三世书】的那一刻,许多事就已经改变了。 他和大夫人三句话不离“深云先生救了他”,这是彼此都在拼命地靠着这个连接点拉关系,生怕对方把自己甩了。 裴浅雪带着妹子走近,亲近道:“小宋,你觉得我身侧小娘子如何?” 宋沉看去。 却见小娘子娇小玲珑,黑发如墨,月牙般的齐刘海微遮眉毛,双颊显晕,端的是如古画佳人,又似可爱娃娃。 硬说起来,宋沉身为正常男人,自然只要是美女就喜欢,但若细细去说,他却更喜欢妩媚类的,而非可爱类的。 眼前小娘子让他感到像个可爱的小妹妹。 可是,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裴浅雪笑道:“怎么不说话?看呆了?” 宋沉道:“第一眼如隔着云雾看天上仙子,竟没看的真切。” 裴浅雪满意道:“这是我小妹裴清月,如今乃是仙符卫。待亡夫丧葬过后,我想择个黄道吉日,为你们操办婚事,如何?” 宋沉道:“但凭夫人安排。” 裴清月沉默数息,也缓缓点了点头。 宋沉感到了这沉默里的含义,他心头苦笑一声,暗道:‘看来,咱们谁都没得选。’ 他可没忘记阙深云怀疑他有机缘、而翻他住处的事,也没忘记皇城观有“搜魂术”之类的法术。也不是说他所担忧之事就一定发生,可生命宝贵,只要有一点危险,他就得未雨绸缪。 他...需要这个背景。 有了背景,一些危险才会被自动过滤掉。 联姻,从来是为了利益和自保; 联姻之人有没有心,愿不愿意,并不重要。 ...... ...... 家族测试归家族测试,想要得到官府认可,还是得去皇城观参与测试的,之后还会根据测试结果进行一些分配。 所以,待到测试日到的那一天,宋沉再度往皇城观外门而去。 ...... ...... 皇城观外门。 某处。 简短交谈正进行着。 “韩先道友,那食髓鹤妖为何出现在荒野,可查到消息了?” “聊点别的吧。” “看来有消息啊,而且道友还被下了封口令。” “哼。” “好好好,道友莫气,说点别的就说点别的。 深云道友那事的前因后果,我都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 里面有些疑点,若是探查清楚,说不得也会对道友进一步了解食髓鹤妖为何出现在荒野有所帮助。” “什么?” “宋沉此子太过侥幸,他逃过了两次必死之劫,一次是其舍三人外出,他却没出去;一次就是深云先生了。 他两次和食髓鹤妖擦肩而过,却毫发无伤。 而且,他之前不过是皇城一个乞丐,如何能一个时辰悟出《熊狩图》之意? 天才固然难得,可我大雍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我打算对他用搜魂术,以防其为敌国细作。” 名为韩先的中年修士沉默了下,道:“于呈道友,有问题是假,你是想探探其机缘何在,想弄明白一个乞丐凭什么可以悟性大增吧?” 于呈道:“哦?此子和韩先兄有渊源?” 韩先摇摇头。 于呈低声笑道:“若有机缘,与道友共享便是。” 韩先皱眉道:“我辈修士,岂可如此做派?” 于呈笑容收敛,沉声道:“此子若有问题,韩先道友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韩先犹豫了下道:“罢了,随你吧。” 于呈道:“若有机缘,依然与道友共享。好了,该去测试了,今年测试的人可不少,但真有资质者却定然寥寥无几。” 说着,他取好灵石,基础采气卷轴等物品,与韩先一道踏步往殿外而去。 殿外的阳光里,一个个参试者已然其拿来,恭敬垂袖等待。 于呈目光转动,很快落在了他的目标身上。 瘦弱的少年,正站在金色的风中,而他身侧则站这个老者。 老者不怒自威,这种送族中晚辈前来测试的事也不在少数。 但于呈却愣了下,瞳孔微缩,喃喃出句:“阙三爷,他...怎么会送宋沉过来?” 阙三爷位高权重,又值阙大将军即将北上,更是平添威势。 于呈念头转动,急忙上前拜见。 阙三爷拍了拍少年肩膀,爽朗道:“好小子,好好测,若能通过,也算是为我阙家再添一员修士。” 于呈脑海中原本“搜魂”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8.入门 三日后,皇城观,外门。 参与测试的弟子们一一排队,点号,点中者即为通过者。 宋沉注意着人数,此番测试合计五十七人,这五十七人都是已经通过了“意”之测试的人,但在“采气”这个环节,却去掉了大半,连他在内仅有十一人合格。 韩先捧着名册,一一读着,待到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整个广场已是成了两边。 一边人多,一边人少。 人多的那边艳羡地看向对面。 宋沉身侧则有少年笑着道:“我是钟家人,叫钟旭,道兄呢?” 少年语气里有种自豪感。 宋沉回礼道:“钟兄,我乃阙家人,宋沉。” 旁边又有少女道:“我也是阙家的,我叫阙檀儿,之前看三爷亲自送你来,你定是本家从外招入的天才吧?” 宋沉道:“我是深云先生一脉的。” 少女愕然道:“你便是被深云先生所救的那位?” 宋沉道:“正是。” 阙檀儿笑道:“那可真是有缘,同为阙家人,今后可得好好相处。” 十一个人站在一处,却开始了快速地交流,一个个小圈子亦在形成。 就在这时,韩先咳嗽了一下,然后负手,看向那未曾通过测试的四十六人,道:“你们若是想加入仙符卫的,便随于大人走,若是不想加入的,则可自行离去了。” 宋沉看向对面。 这些日子,他也从大夫人裴浅雪口中对皇都这一守卫体系有了了解。 皇都大体分“军队”、“守卫”、“修士”三个体系。 在皇都任职的守卫,被称为五玄卫。 五玄卫分为明卫,暗卫。 明卫包括带刀卫,仙符卫,而这两类职位在皇都中看似颇多,可却是外人渴求无比的职位,之前宋沉还在炮灰营时,林哥,成哥,勇哥等三人聊天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在北方立点军功,然后或者回来当个带刀卫”。 带刀卫,乃是普通武者,有些武艺,又经过了训练的,即有担当资格。 仙符卫,则少了许多,这些是已经能领悟“意”,并且可以采“人之气”,能够使用修士符箓的守卫,地位自然比带刀卫高了不少。 至于暗卫,则名守龙卫。 守龙卫是拜入了皇城观,但却心甘情愿誓死效忠皇帝的修士。 这一类修士会获得海量资源,但对应的也会以某种方式被皇帝所控制。 此时,守龙卫不谈,这些被淘汰的人是有资格成为仙符卫的。 随着韩先话语落下,那四十六人近乎全部走了出来,随于呈离去,剩下两人似是另有打算,便自行离去。 韩先把目光重新投向宋沉等人,然后道:“你们今后便是我皇城观外门弟子了,随后自会分发令牌,登记名册。 你们既加入我皇城观,首先便当明白一件事:修行要靠自己。 门中没有什么现成的灵气供你们汲取,而你们中有不少人应该也知道家族灵石多是用来测试,本身昂贵且珍稀。 这气,多在山河之间,需得你们自己运转功法去汲取,去修炼。 不同于守卫听命于天子,大多行走于皇都,我等修士却需时常外出,而你们这些才入门的小家伙,则需要到外面的修炼点去报道。 这既是修炼,也是责任。 余下传承,问题,待你们到了修炼点,自有你们的老师为你们讲解。 至于修炼点的分配,都是随机的,也都是按需来的。 你们中或许有人会分到好些的地方,有些人则不然。 不要觉得不公平,修道之路本就无常,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说罢,韩先开始一一点名。 宋沉排在队伍后面,他一一听着前面修炼点。 临溪县金精山,小丰村地火口,陶县碧水湖......... 听着听着,宋延也大概明白了:这皇城观外门弟子分配简直就像是官员赴任,只不过赴任之处大多有可以采集灵气的洞天福地。 譬如那金精山,一听就是修行“金系”传承的。 那地火口,则是修行“火系”传承的。 那碧水湖,则对应着“水系”。 如此看来,修行哪一系也不是自己选,而是随机。 只不过,这些地方多在皇都附近... 他正想着。 韩先忽地报道:“余德,岭桃县绿萝山。” 被点到名的男子出列,愁眉苦脸地苦声道:“韩仙师,岭桃县距离皇都足有月余路程,家中......” 话还未落,就被打断。 韩先冷冷道:“你若还未准备好修行,等准备好了再来吧,今日作废亦可。” 那男子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去,我去...” 很快,到了宋沉。 韩先扫了他一眼,又扫了扫他身后最末两人,一口气道:“宋沉,钟旭,阙檀儿,风铃县金霞山。” 说罢,韩先也不等三人愕然,直接负手离去,来监管考核已经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他得忙自己的事去了。 原地... 阙檀儿开心道:“金霞山就在皇都城郊,风铃县也很近,可以当日来回哎。” 钟旭也欣喜不已,看向宋沉道:“宋兄,我们果然有缘,今后便是师兄弟了,我今年十七,你呢?” 宋沉道:“十八。” 钟旭拱手道:“那便是师兄了,哈哈。” 宋沉没再说话,他忽然记起炮灰营远处有座山,那山好像就叫什么金霞山... 韩先说过“分配是按需分配”,是什么样的情况才需要把三名弟子分配过去? 除此之外,他从大夫人裴浅雪处也知道了一件事,“山河灵气并非无限制的,通常来说某一坐山,某一条河,所能供应修行的修士数量也是有限的”。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一个萝卜一个坑。 旧的不去,新的...怎能到来? 金霞山距离皇都这么近,这坑肯定是满了。 那,怎么会一下子空出三个? 那三人是升为内门弟子返回皇都了,还是...... 秋风萧瑟,卷动漫天黄叶飞舞,落下斑驳掠影,似百鬼于白昼而行,宋沉深吸一口气,却感气息入肺冰凉。 ...... ...... 三日后... 深云府搬了,从阙将军府周边的八座府邸间搬了出去,可依然是个奢华府邸。 其上牌匾名字未变。 搬迁当日,深云府中热闹异常,鞭炮门口响,窗花囍字窗上贴,喜庆异常,宾客络绎,路人一问,却道是“阙家深云这一脉那唯一的修士大喜之日,新娘子乃是仙符卫的裴清月”。 新郎穿喜服,新娘戴盖头,撒红米,跨火盆,牵绣球,交杯酒...... 才见过不过几次的一对儿男女,此时手挽着手,彼此饮下对方手中的酒水。 就在这时,门外却是传来一声“且慢”,紧接着便有个强壮青年匆匆往里,厉声喊道:“清月,我才从外归来,你怎得如此匆匆成婚,是不是有人逼你,是不是?!!” 这一打岔,顿时有不少人看起热闹来。 有人认出这强壮青年乃是仙符卫中的一名高手,名叫杨东笃。 裴浅雪顿时皱眉,看向一侧一位老者。 这老者倒不是阙三爷,而也是阙家本家一位老人,来此作为长辈见证婚礼,也算是看在这分家还有潜力的份儿上,算结个善缘。 那老者挥挥手,顿时有人将那青年架着离去。 一个打岔的功夫,婚礼继续。 ...... ...... 夜渐深。 婚房,新娘子戴着红盖头,坐在烛光的塌边,直到门扉打开,一道弥漫着酒气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入。 新郎揭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然后嘀咕出一句“娘子”,旋即一头醉倒榻上,然后滚到了墙角,呼呼大睡。 裴清月愣了下,旋即吩咐丫鬟去端来醒酒茶,再一点一点地帮宋沉褪去外衣裤,盖好被子,自己咬着唇,也宽带解衣,只留亵衣,远远吹灭蜡烛,然后静静地躺在了少年身侧,躺在了这个陌生的相公身侧。 她根本无法入眠。 但许久,她察觉了异常。 因为身侧相公的呼吸太假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其实不喜欢我。” 宋沉睁开眼,道:“你这样想么?” 裴清月道:“是。” 宋沉陡然翻身,将这娇美玲珑的小娘子镇在身下,然后道了句:“喜欢。” 小娘子下意识地动了两下,便开始履行联姻的最后程序了。 许久又许久。 小娘子躺在宋沉怀里,四条腿热乎乎地错位交缠。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无论如何,联姻完成了,这个男人今后就是这个府邸的人,她和他的命运已经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她的身子已经交给了他,心给不给并不重要,她也不想再去想这事。 ...... ...... 天香楼上,胭脂味浓,莺莺燕燕,往来穿梭,杨东笃搂住一个妓子狠狠压了下去,那妓子娇嗔着点着他额头,道了声:“死相,去年隔三岔五便来,今年怎么过这许久,奴家还以为你忘了奴家呢,嘻嘻嘻。” 杨东笃怒斥着:“卑贱的表子,看大人怎么收拾你!” 妓子嘻嘻笑了起来,喊着:“大人饶命,饶命~~” 9.裴清月 秋已入深,卯时天自未亮,凌晨的浓雾不知何时从皇都大街小巷涌了出来,一团团,一絮絮,像拖着白花花的肥胖躯体笨拙行走的诡兽。 天香楼中,杨东笃此时却已早早起了床,在楼前寻了老鸨,掏了银票,在为一名妓子赎身。 他给钱的很多,多到老鸨哪怕觉得异常也一句都没多问。 在赎完后,杨东笃匆匆忙忙往外而去,到马厩取了马,将妓子托举着上了马鞍。 妓子正是昨晚他那相好的,此时上马后,竟是身子往前软软扑倒,趴在马匹绒绒的鬃毛上,若有人探一探鼻息,就能发现这妓子竟已死透了。 杨东笃扶起妓子,度入气息,使妓子身子绷紧僵直。 他策马而起,到城门时,天色已明,城亦大开。 他一展“仙符卫”令牌,城门守卫不过值勤的带刀卫,此时急忙放行。 杨东笃往东而去,待到红日升起,才来到了一处乱葬岗,然后将死去的妓子丢下。 旋即,他面容变得扭曲起来,恨恨道:“哪里跑出来的小崽子!害的老子这大半年来的功夫全白花了,殷勤全白献了!要不是你,老子怎会愤怒到将这妓子给弄死?都是你的错!” 昨晚,他愤怒无比。 他想着裴清月那张娇美的脸,想着他为了这张脸而大半年没外出弄女人,可那张脸竟却在别的男人身下哀喊求饶,便越发愤怒, 他早把裴清月当成了自己的女人,他也正想以此傍上阙家呢。 愤怒,让他双目通红。 他对着那妓子疯了般地发泄。 刚开始,妓子还在嘻笑着“大人饶命”,可慢慢的那嬉喊却变成了哀求。 妓子越是如此,他越兴奋,哪里会停下? 可结果... 这妓子竟被他弄死了。 皇都死人,可不比别处。 但他是仙符卫,再加上赎了身,那压下此事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他在仙符卫中一直是正派耿直,不畏艰难的形象,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他的形象就全毁了,原本因他敦厚形象而赏识他的贵人也会离他而去。 所以,他趁着天未亮,急忙买了那妓子,然后匆匆送到城外乱葬岗,此时抛下还不放心,又下马,将其踹入一个乱葬岗的深坑,略作思索,再拔刀将其脸庞毁了。 做完这些,杨东笃才舒了口气。 若再有人问题,他也可以说自己昨夜因被情伤故而买醉,去了天香楼,听妓子遭遇,心生怜悯,于是给其赎身,再送其至城外,让其回乡。 “宋沉!宋沉!清月是我的女人!是我的!” “贱人,你是我的,你明明应该是我的!” “我对你那么好,我对你那么关心,我的心里都是你,你为何不识抬举!” “宋沉,你这般的大恶人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啊!” 杨东笃愤怒地喃喃着,旋即上马,收拾了下表情,准备返回。 可他才上马,马蹄才踏动几步,他就扯着缰绳停下了。 他的对面,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正笑笑着看向他。 见他停步,青年拱手,笑道:“今日才算见了东笃兄。” 杨东笃冷声道:“于显...” 于显道:“别误会,刚巧昨夜值勤,无意见到东笃兄匆匆策马出城,便心生好奇,跟了过来。 今早雾浓,旁人不识,可我对东笃兄却熟悉的很,自能识的。” 说着,他露出笑容,道:“若知东笃兄是这般性情中人,于某早来结交了。” 杨东笃道:“你打算如何?” 于显道:“不过区区阙家旁支的一名女眷,东笃兄当配得上更好的。” 杨东笃面露警惕,神色阴晴不定。 于显道:“不错,我于家是比不上阙家,可好歹有数名修士坐镇,东笃兄又有什么家底?” 杨东笃道:“你于家家大业大,要我做什么?” 于显笑道:“我于家求贤若渴,需要的正是东笃兄这般的人才,别的倒没什么。” 杨东笃迟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策马到于显身侧,两人边聊边笑,渐行渐远。 乱葬岗,那妓子尸体只如野狗般,无人再问,无人再管。 她被剁碎的脸庞依然在潺潺流血,一丝丝血从阴冷惨白的脸颊处淌出,绕过被刀刃戳破的眼珠子,被刀背压裂的头颅,又渗入其下那带着血味的微红土壤。 她本佳人,省吃俭用,只为情郎赶考,然情郎上榜后却将她抛弃。 抛弃的法子还挺别致:先让人给她下药,再送她入了勾栏,然后以她身子不净为由将她怒斥一番再离去。 当时她羞愧难当,可在许多年后知道了真相了,却是欲哭无泪。 她已经活得够痛苦了,也因此沉沦放荡,却未曾想到最终是这般死法。 阴冷的血,裹着逐渐浓郁的怨气落入深壤。 啪嗒... 这怨气似是触碰了什么,融入了什么。 那是...一条夸张的怨气“河流”。 死在这儿的,谁没怨气? ...... ...... 日头高晒。 裴清月扭了扭臀儿,却发现动弹不得。 相公正固定着她。 被褥里,热烘烘的,因扭动而微起的被褥里,还飘出丝丝混杂着血味的靡靡气息。 裴清月又动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得,于是淡淡道了句:“不早了。” 宋沉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清冷,于是道:“我们一起逛逛皇都吧。” 他想补一点感情。 就像恋人一样到处走走。 联姻太冰冷,他想把温度弥补起来。 裴清月道:“事情很多,今日午后,家中牌匾要换,原本是阙氏深云府,如今需得改成鹤府。 这里终究是阙家旁支,这府邸主人自是深云先生的长子阙鹤。而我等还是需要拜见那位小家主的。” 宋沉并不意外。 大夫人打的算盘很清楚。 迁出原本府邸本是坏事,却用他大婚来冲喜,同时证明这一脉尤有潜力,如今这才将府邸改为鹤府,从而明确府邸主人的身份。 如此,深云先生这一脉便是稳稳当当地落地了。 对于这些,宋沉并不抗拒。 他确实承了恩,也确实缔结了婚姻,若不是大夫人,他也不会有如今的安稳。 宋沉正想着,裴清月又扭了下臀儿。 这一次,她挣脱了出来,光着腿下了榻,但看着腿上的污迹和血又有些发愣。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二夫人,可是醒了?” 裴清月应了声。 丫鬟道:“奴婢已备好沐浴,二夫人稍等。” 不一会儿,门扉开了,浴桶搬入,隔着屏风,一朵朵儿花瓣香味散来。 裴清月道:“我自己洗。” 丫鬟躬身退出,转瞬却又听到屋里二夫人的声音。 “你来干嘛?你...你等会儿...唔...呜呜呜...你干嘛?” 丫鬟脸红,又嘻嘻笑着退远了点。 片刻后... 两道身影走出了屋舍。 丫鬟行礼,喊了声“二爷”、“二夫人”,然后领着两人去膳堂。 裴清月双颊微红,走到门口时,一只凶狠的大黑狗忽的从旁边窜出,“汪汪”地喊着,然后亲近地凑在裴清月身侧,继而对宋沉呲牙咧嘴。 宋沉看着这大狗,忽的注意到这狗的犬牙极度细密,呲牙的时候肉龈子下满是瓜子牙,很显然...这狗极可能已经到了妖兽的范畴。 另一边,裴清月抚了抚它脑袋,道:“这是我相公,不许凶。” 大黑狗像是听懂了话一般,顿时收起了獠牙,哈拉哈拉地吐着舌头。 宋沉调笑道:“怎么养这么大的狗?” 裴清月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紧接着却又惊呼一声,被大黑狗拖着拽着,绷紧着缰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 ...... 小半炷香时间后。 膳堂。 新婚夫妇对坐而食。 宋沉道:“最多再过半个月,我就得出发去修炼点了。” 裴清月问:“去哪儿?” 宋沉道:“风铃县,金霞山。” 裴清月道:“你去了可要好好修炼,也要小心谨慎,修士虽然风光,但道路却也艰难。你能成为修士只能说明你有潜力,并不代表你有实力。 深云先生能够成为皇城观内门弟子,不知付出了多少。可是,他依然只是在一次资质测试时遇到了食髓鹤妖。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现在的你遇到食髓鹤妖,就连逃也没办法逃。 纵然你修炼成了内门弟子,也还是可能在外出时遇到意外。 哎,真不知道这种可怕的凶妖为何会出现在皇都郊外。” 她脸上挂着恐惧。 很显然,食髓鹤妖真的很可怕。 她也担心宋沉出事,因为她乃至是整个鹤府已经和这男人绑在一起了。 如果这男人出了事,她都不知道这一脉会落得什么地步。 宋沉点点头,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大黑狗,问:“那是什么?” 裴清月道:“这事不算秘密,之前皇朝意外缴获了一批万兽宗的符箓,连带还有一门功法,这是想通过我们来了解万兽宗,同时也是为了组织一队驯兽师。 我被选中了。 万兽宗乃是东边儿敌国大晋的重要宗门,这么做很有意义的。” 说罢,她又道:“可内里情况,纵然你是我相公,也不能问,我也不能说。当然,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是练着而已。” 宋沉忽道:“昨晚来闹婚宴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裴清月娇美的小脸儿顿时露出急色,打断道:“他叫杨东笃,是我同僚,因性子敦厚,平日里颇得重用。 往日里我与他只是有些正常交流,但从还未涉及男女之事,这次我也没想过他会那么激动地跑来。 我给你的身子是否清白,这点你最清楚。” 宋沉笑道:“他再怎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给娘子碗里夹了一块肉。 裴清月看着那肉,也给相公夹了一块。 10.命也... 鹤府,牌匾已换。 名叫阙鹤的少年正坐在中堂。 今日相比昨日,来贺的人少了许多。 这也预示着阙氏深云这一脉虽然平稳落地,却是失了势。 这一脉在外其实也经营着不少家族产业,比如布庄,酒楼之类,这些地方的管事倒是纷纷来面见小主人,然后坐在侧边,饮茶闲聊。 正聊着,远处仆人传报“二爷到~~” 管事们自然知道二爷是谁,纷纷起身。 阙鹤本是笑呵呵的神色陡然收敛,而变得有些莫名愤恨。 大夫人裴浅雪微微皱眉,端起茶杯,咳嗽了声,然后低声道:“鹤儿,要叫二叔。” 阙鹤没回答。 大夫人又道了声:“鹤儿!” 阙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傻,我知道。” 皇都贵贱分明,宋沉出身低微,而他则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对于那泥土里走出的少年,他本就不喜,再加上他最喜欢的小姨竟嫁给了这人,便更不喜欢了。 当然,一切的恨因还是因为深云先生。他至今一直觉得“以父亲的强大,若不是要护一护这宋沉,根本不会死在妖魔之手”,“宋沉,也是杀死父亲的凶手”,“宋沉,效死于自己家族乃是应该的。 未几,两道身影从外而入。 管事们打量着这走入的年轻人,纷纷拱手,笑喊着:“二爷。” 裴清月上前,对着端坐中堂的少年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见过家主。” 四字落下,她忽的有些紧张。 大夫人也有些。 两女皆是侧头看向那少年,生怕他仗着修士身份,仗着如今这一家需要依赖他而倨傲不拜。 阙鹤毫不起身,大剌剌坐着,喊了声:“二叔?” 语气微扬,带着疑问,似乎在问“为何不拜”? 大夫人拳头紧握,五指掐掌,她没想到儿子都十五岁了,还这么意气用事,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这孩子居然还这么愚蠢!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念头疯狂闪过,但实则不过过了一两息。 一两息后,宋沉快步上前,站到裴清月身侧,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宋某见过家主,深云先生于宋某有大恩,宋某定誓死以报。” 阙鹤道:“知道就好。” 说完这四个字,他只觉神清气爽,这些日子的压抑一扫而空。 大夫人偷看妹夫,却见后者神色平静,心中也舒了口气,可今日乃是家主上位的大喜日子,她根本不能以教训孩子的口吻教训他,哪怕真觉得他错了,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去驳斥他,毁他威望。 于是,大夫人笑着岔开道:“清月,和你郎君坐我身边来。” 裴清月和宋沉过去。 两边开始说着话儿,气氛重新变得和谐起来。 ...... ...... 入夜。 宋沉在裴清月身上闯杀一阵后,平复下来,缓缓退出了战场。 后者依偎着宋沉,柔声道:“鹤儿还是个孩子,他还小,你别生气。” 宋沉道:“怎么会?” 裴清月道:“大雍很注重门阀,如果说阙家是棵参天入云的老树,我们就是这老树枝干上缠绕的蔓藤,而鹤儿则是那枝干。相公...我们一起为这枝干长得更高而努力,好吗?” 她之前哪怕和宋沉好了,却也没叫过相公,现在却是为了这事主动叫了。 而现在,她紧张地等待着。 宋沉点点头,道:“我知道。” 说罢,他又补了句:“让你姐也放心。” 裴清月主动拥住他有劲的腰,动情地喊了声:“相公!” 夜,深了。 两人虽是火热温缠,可宋沉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与清月姑娘相爱的底线是:他不得背叛阙氏鹤府一脉,他得好好辅佐阙鹤,然后在这一脉出了修士苗子后倾力照顾。 相爱,就是这么简单。 ...... ...... 小半个月后。 清晨... 东门。 裴家姐妹坐着马车来到城门口,一同下车,撑着油纸伞,对着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挥手道别。 大夫人说着:“小宋,你修炼之时,若是差了什么,尽管和我说。” 裴清月则关切道:“相公,修道艰难,万务保重。” 盐粒般的小雪纷纷扬扬,姐妹俩站在一处,构成了一道雪中美景。 宋沉点点头,又检查了一遍令牌之类,便策马出了城。 几番转道,皇城早已看不见。 前些日子官道深处封锁的禁牌也撤去了,这意味着经过调查后,皇城观评估官道是安全。 此时,风雪弥天,扑面而来。 宋沉吐出一口白气,仰头,一时间只觉天地苍茫,孑然一身。 初来异界,他并没有半点时间去适应,如今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竟是连娘子都有了。 他此时细细复盘着自穿越来的所有情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强烈恐惧。 他竟两次和死亡擦肩而过。 这还是他看到的。 如不是他与阙家联姻,成为了阙家人,怕不是“机缘”之事没这么简单善了。 ‘低调,变强,尽可能将危险扼杀在萌芽。’宋沉暗暗握了握拳头。 此时到了野外,他心念一动,虚实宝镜浮出,正对宋沉,但...镜中却不是宋沉的脸,而是食髓凶鹤狰狞的脸。 那食髓凶鹤投映到了宋沉身上,一股可怕的力量顿时附加了过来。 对于宋沉而言,他的模样没有半点改变,只不过此刻的他周身却充斥着一股凶戾狠毒的气质,他放开感知,周边远处声息便尽传其耳。 然,这般雪天,路道却是无有人行。 宋沉维持着食髓凶鹤力量,进行着测试。 他发现损耗根本没有。 食髓凶鹤彻底融入了他。 他现在的力量,乃是食髓凶鹤加上他自身的力量。 片刻后,宋沉听到了马蹄声,他心生好奇,感知放开,强大的感知竟让他看到了那马,以及那骑马之人。 马是一匹白马,骑马之人身形强壮,面色紧张,还带着几分鬼祟。 这人,他认识。 正是那日闹婚宴的杨东笃。 为人敦厚,与娘子是同僚,在仙符卫颇受器重... 一道道信息在他脑海中浮现。 宋沉眯起了眼。 ...... ...... 杨东笃万万没想到于家乃是大晋细作,招揽他只是因为他乃是仙符卫中的驯兽师。 那些细作想了解的更多。 他上了贼船,无可奈何,今日更是去东边接应,也算是递了投名状...... 正想着,忽的他感到周边风雪变得阴冷,穿过树隙山林,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之声,有点儿瘆人。 杨东笃目光微动,瞥向不远处。 他认出此地是乱葬岗,是他抛尸毁尸的乱葬岗。 这般环境,这般氛围,杨东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旋即怒喃道:“宋沉,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抓住把柄,不会落入这地步。要不是你,我已入了阙家,裴清月也已是我的女人!那贱人,贱人...” 他低低地怒骂,发泄着这些日子的不满。 他怒的青筋暴突,以至于两侧风雪都没那么冷了。 而就在这时,杨东笃太阳穴两边的雪不知何时,竟诡异地凝聚成了细小的冰针,针身晶莹,覆笼灵气,其硬度甚至可穿精钢盾牌。 时间好似静止,下一刹,那两根冰针陡然一动,便没入杨东笃皮肤,钻入其滚热脑浆。 杨东笃,死!! 他滚落马侧,在半空中又被无形力量一抚,便高高卷起,须臾落入了不远处的乱葬岗,几此翻滚,跌入个凹处,与一个头颅粉碎、难以辨认的女尸躺在了一起。 须臾,一道阴冷的黑影出现在了旁边。 喀... 喀喀喀... 巨力碾下,杨东笃骨骼粉碎。 黑影稍作搜尸,竟是空无一物,连身份令牌都没。 黑影虽疑惑,却无搜魂术,只得迅速远去。 不知是否是幻觉,那女尸似忽的动了动,狠狠捏住了新尸脖子。 ...... 黑影并不知道这些。 他第一次杀人,真的有些紧张。 他为了一己私欲杀人,为的只是避免一个“为人敦厚,与娘子是同僚,在仙符卫颇受器重”的人日后对自己带来祸患。 今日,既是雪大风高,身怀利器,又是狭路相逢,无人见得。 那便是... “命也...” ...... ...... 附:月初,求点月票,谢谢谢谢! 11.太白金罡诀 数日后... 皇都。 雪霰飞舞,裴清月从卫府走出时,门外停了辆马车,车帘掀开,显出一张清丽的脸庞。 “姐。” “上车再说。” 大夫人回应了句,然后又向驭车的绿袄丫鬟吩咐道,“春香,绕一绕路,我与二夫人多聊会儿话。” 长子长女都近十六,也到了该娶当嫁的时候,家里本就忙,事事忙,她不想把一些烦恼带回家中,也不想让下人看到胡乱猜测,而动了本就低落的士气。 士气一败,家贼就多了,祸患就来了。 裴清月上了车,掸却水墨长发间洒落的雪粒,红扑扑的脸庞恍如两片飞霞。 大夫人挑起她下巴,笑道:“当真我见犹怜。” 裴清月掐了她一下。 大夫人回掐了下。 姐妹俩互掐起来,可很快又默契的平静了下来。 裴清月道:“东边官道又出事了,杨东笃外出执行任务,那边的信都已传回来了几天了,杨东笃却没回来,这些日子是大雪天,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再难探查。” “杨东笃...”大夫人只觉这名字耳熟,再一想,顿时记起了这人,她道,“小妹,你不会还想去找他吧?” 裴清月道:“我岂是如此不守妇道之人?再说了,我对此人只是曾有好感,但确未深交。” 大夫人点头道:“正当如此。” 旋即,她心头一紧,又问:“那可是又有妖魔?” 裴清月摇摇头,道:“我权限有限,不知道,可皇城已经发出警示了,警示想雪天出城的,说东边官道存在危险。” 大夫人又紧张道:“小宋没事吧?那杨东笃可是最近失踪的,小宋也是最近东去的。” 裴清月道:“我打听了,倒是没说有修士死了或失踪了,想来他已平安抵达。” 大夫人舒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小宋没事,别的都不重要。” 裴清月冷冷清清,侧脸看着窗外的喧嚣,车水马龙。 大夫人道:“还在怪我把你嫁了个不喜欢的男人?” 裴清月道:“现在,我也只希望他平安,只希望他变强,只希望他能够帮着大姐你重新撑起这座府邸。” 大夫人道:“皇城观外门弟子常年在外,你想见还见不到几次。等他常驻皇都,那也是成了内门弟子,到时候,他便是一个好归宿。” 裴清月凄然一笑,没说什么,垂下了脸庞。 联姻,不过是粉碎了她曾经所有对心上人的期待,对婚姻的梦想。 她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把身子交给了一个陌生人,然后又要强颜欢笑,喊一个其实没那么亲近的人最亲密的称呼——相公。 “宋沉,其实挺好的。我只是太突然了,还没适应他。” 裴清月又补了句,也许是安慰大姐,又也许是安慰自己。 风雪冷的刺骨,马车也不知绕到了何处。 忽的,窗外传来一阵清音,肃穆嗡鸣,竟是诵经声。 裴清月听着那诵经声,只觉烦躁的心宁静了几分,于是惊奇地“咦”了一声,转身掀开帘子,却见一座寺庙立在不远,其上显着“苦释禅院”四字。 “姐,我想给宋沉祈福。” “怎么了?” “我发现这里的诵经声好像真能去除烦恼。” 大夫人笑道:“这可是一座普通寺庙。” “姐~” “好吧好吧,那我刚好去为鹤儿,婵儿祈福。” ...... ...... 此时,于家... “杨东笃半途失踪,要么死了,要么就被卫府或是皇城观抓起来了,叔,咱们说不定已经暴露了,要不先下手为强,或是干脆...干脆逃回大晋吧?” 于显紧张地说着。 他正是那日跟踪杨东笃,并将其拉上贼船,再一步一步让其为自己探查“驯兽师”这块儿情况的仙符卫。 另一边,一名修士则是神色淡然,这正是那日测试宋沉,欲要对其施展“搜魂”术的修士——于呈。 “怕什么?杨东笃早被下了禁制,若有人搜魂,其神识自乱。”于呈抚须道,“不过事有蹊跷,上头说一动不如一静,原本计划暂时搁置,静观其变。等风头过了,再继续。” ...... ...... 金霞山。 某一处修炼大厅。 宋沉这一批新到的弟子在静等几日后,终于等来了此间修炼点山主的出关。 山主是个发丝微白的老者,一袭金色剑袍,背负剑匣,头束高冠,发钗似金却更明,透着种金石肃杀之意,着实不凡。 这几日,宋沉已经弄明白了这老者的基本信息。 天葵子,采气境的大剑修,修五行之金,据说距离下一个大境界已然半步之遥。 天葵子扫了眼到来的四人。 除了宋沉,钟旭,阙檀儿之外,还有一处地方皇城观举荐上来的弟子,名叫张翼。 这张翼不比前三人年轻,而是目光锐利,短须如钢,满脸风霜,显是在这世道打过滚的,他能够转途修行并被举荐到皇都附近的金霞山,个中艰辛与机缘,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宋沉朝着张翼拱了拱手。 张翼颔首回礼。 钟旭,阙檀儿却对两人的小动作不闻不问,颇有几分贵族少爷小姐看不上泥腿子们的情绪,毕竟当初在皇城观外门他们还不知道宋沉跟脚,回去后却定然是了解了的,否则也不至于宋沉大婚也不来。 此时,随着天葵子的走近,坐下。 四人一一上前,跪拜,叩首,奉茶,算是拜师之礼。 天葵子摆摆手,道:“起来吧。” 四人这才站起。 天葵子一甩袖子,桌面便变戏法似地多出了一本册子,两枚符箓封锁的木匣。 “你们来金霞山,便是走我皇城观五行一脉中的金脉功法,我观金脉功法乃是剑修之法,今后你们便是剑修。” “此册乃从《太白金罡诀》中节选,但也算是记录着完整的采气之法,尔等四人既是同批,当同学之。” 说罢,天葵子将那册子摆放中堂,道:“此册不可抄录,不可带离此修炼大厅。” 四人齐道:“是。” 阙檀儿雀跃道:“老师,这册子既然是节选,那...我们之后能能学到《太白金罡诀》全篇吗?” 天葵子道:“勿要好高骛远,待你们达到为师境,再求全篇吧。” 阙檀儿吐了吐舌头,退了回去。 天葵子又拍了拍另两枚玉简道:“《太白金罡诀》乃是由采气法,神通术构成,而这两枚玉简中则是分别记录了其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两样神通术。 一曰,金锋; 二曰,剑意。 金锋之术,可让你所用之物增添锐利,哪怕是一根树枝,被你施展了金锋之术后,也可轻易划破精钢重甲;金灵之气越盛,此术越强,而盛到一定程度后,甚至可为风镀金,一缕清风便是一缕剑风。 剑意,则靠自身机缘采补八方之意,融会贯通,化为自身剑意。无论何等传承,皆有化意之法,所求心境为忘机,然欲达如此境界却是极难,只求尽可能靠近便可。 因为这忘机乃是平安踏入下一大境界的核心所在。你们还年轻,还有不少时间,却需从此刻起便注重心境培养,否则...悔之晚矣。 除此之外,我皇城观有一条口口相传的禁令,那便是绝不可混修! 你们既修了五行金术,便不可去碰水行,土行,火行,木行。 若非心无旁骛,岂能问鼎大道? 你们需得谨记,切勿违抗禁令,耽误了道途。” 四人连连称是。 天葵子继续道:“此两个木匣,其中分别盛放着一枚玉简。玉简乃是神识传授,每一枚可传三次。我放缓了传授速度,故而每一枚需得携带三个月才能彻底消化。” 他淡淡一笑道:“你们同修采气之法,待到掌握了简单的灵气御剑,便有能力打开木匣外的千斤符,从而取走其中玉简。 然而,玉简只有两枚,只有两人能拿走,剩下两人必然不甘,如此就会争斗。 修士之路,本就充满争斗,需要机缘和勇气。 但你们毕竟是师兄弟,所以,在这抢夺的过程中,只要有人认了输,那另一方就必须停手。至于妄图仗着身份耍赖的,杀了...便杀了,后果,老夫为你们担。” 四人默然。 “这两枚玉简,就是为师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天葵子抬头,老眼中目光如电,扫过四人,然后缓缓道出句,“修道资源有限,想要,就得抢。” 12.修炼 片刻,天葵子离去,《太白金罡诀》抄本也被放置到了修炼大厅侧的一处修炼室,两个以千斤符封口的木匣则盛放原地,张翼,钟旭都试了试,却发现丝毫无法移动,至于撕开符箓,那就更不可能了。 四人入了修炼室,本打算一同观书,可矛盾很快产生... “离我远点!”阙檀儿嫌弃地扯了扯香喷喷的衣袖,警惕看着旁边的张翼。 之前在远处还好,如今靠近了,张翼身上竟是浮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然而,张翼的衣服很干净,胡须都经过精心修理,那血腥味儿也并不在这些地方,而是像在他的血肉里... 张翼冷冷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在看死人。 阙檀儿吓了一跳,但紧接着愤怒起来道:“我乃皇都阙家人,你看什么?!” 张翼淡淡道:“老师似乎说过,想要用身份耍赖的,杀了也没关系。” 钟旭抬头,冷声问:“你想杀我们?” 张翼道:“我只是想看功法。”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宋沉看着张翼,眼前之人的杀气挡都挡不住,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他的血腥味儿,是杀人杀的太多了,以至于洗都洗不干净,属于是腌入味儿了。 可这没关系,严格说来,他能混到这里,也属实不容易,想今年秋他还在炮灰营。 让他在乎的是:金霞山的空缺不是三个,而是四个,也就是说金霞山一下子空出了四个位置,那...之前的四个人呢?他们去了哪儿? 念头转过,宋沉笑道:“不若我们分两组看吧,一个时辰一换。张兄,你不介意的话,和小弟一组如何?” 阙檀儿道:“那我们先看!” 宋沉看向张翼。 张翼嗤笑一声:“你这样的小孩若不是家世好,哼!” 说着,他主动往外而去,显然无意争这个先后。 宋沉随之而出,在出门时,将侧边铜台上一个“一时辰沙漏”倒扣而下。 隐约间,他又听到身后传来阙檀儿的跺脚声。 ...... ...... 修炼室门外,是一座山腰平台。 平台外,是翻滚的云雾。 这样的修炼室在金霞山还有好几个。 此时,张翼站在云雾前,宋沉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看着远方,然后道:“世家门阀的人,和你们那里的玩法可能有些不同。” 张翼侧头看向他,神色动了动,道:“你是说她是装的,在麻痹我?” 宋沉道:“张兄一身血腥,手里不知走过多少条亡魂,她觉得弱势,所以就略施小计,让张兄产生错误判断。” 张翼沉吟道:“也对,你也是从皇都来的,懂这些。可他们似乎都不理你,难道这也是装的?” 宋沉笑道:“这倒不是,我身份低微罢了。” 张翼冷笑道:“都做修士了,大家都在一个起跑线上,哪有谁贵谁贱?英雄不问出处,我若有朝一日成为大修士,还不是万千权贵拜倒我脚下?” 宋沉道:“张兄经历多,可既然都是一个起跑线了,又同出一门,留几分香火情不好么? 若是走出去,外人提起檀儿姑娘,也会说她是张兄的师妹。 同门纵有竞争,却未必到了需要操戈的地步。” “同门?”张翼沉默了下,自嘲地笑笑,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有渗透入肉的血腥,也有他流淌过的记忆。 “真是遥远的词啊...” ...... ...... 两人聊着。 山中时光流逝很快。 一个时辰很快到了。 钟旭倒是守信,和阙檀儿走出,见到外面两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张翼走了两步,忽道:“阙檀儿,你若是想用世家小姐的面具来麻痹我,以在之后争夺玉简时占到优势,还是早点打消这个主意吧? 老师说了,剑修需要注重心境培养,一往无前者,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你可莫要自误!” 阙檀儿愣了下,深深看了眼张翼,道:“那便见过张师兄了。” 张翼拍了拍宋沉肩膀,想了想,居然道:“是他告诉我的。” 说着,他露出促狭的笑。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笑。 三人都能理解他想要表达的含义是“促狭”,他想要达成的目的是缓和之前的氛围,可在张翼脸上那笑却显得格外狰狞,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混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张翼显然也发现了自己不适合这种笑,咳嗽了声,收起表情,冷冷道:“宋兄弟说的不错,既是同门,便当止于竞争,而非残杀。” 空气忽的安静下来。 许久,钟旭重新对着宋沉行礼,道:“那便重新见过宋兄了。” 宋沉道:“你早知今日了?” 钟旭道:“我乃钟家本家人,知道的事当然比宋兄多一点。 之前不知宋兄是何等人,故而想着今日必然脸皮撕破,分道扬镳,争抢资源。 纵是勉强融洽,那也是口是心非,既如此...何必结交? 不过,如今情形确是更好。 同门,理当止于竞争,而非残杀。 还请宋兄勿要将小弟此前的无礼放在心上。” 阙檀儿吐吐舌头,道:“宋兄,你大婚可不是我不来,而是你没给我发请帖。” 宋沉哈哈大笑,然后凑近了道:“不晚的,檀儿姑娘现在可以补上贺礼,不如就把神通玉简当作贺礼如何?” 阙檀儿“呸”了一声,道:“休想!” 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不见了。 四人算是重新认识了彼此。 阙檀儿好奇地看向张翼道:“张师兄比我们都年长,应该三十了吧?” 张翼道:“二十。” 聊天结束。 宋沉和张翼往修炼室而去。 钟旭想了想,忽的喊道:“宋兄,张兄。” 两人停下脚步。 钟旭道:“宋兄,张兄,玉简之事,两位其实不必担心。 据我所知,皇城观从无弟子无法接受完整传承。这不过是天葵子老师的授课之法罢了。 若是不曾获得神通的传承的,天葵子老师之后必定会再补上,这一点,小弟可以保证。” 宋沉看向钟旭,一字一顿道:“钟兄,我必定全力以赴。” 钟旭愣了下,面露惭色,又一拱手,道:“多谢宋兄提点,我...也必定全力以赴。”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钟旭道:“风铃县有我钟家酒楼,哪日下山,我当与宋兄,张兄浮一大白。” 宋沉道:“一定。” 张翼冷冷道:“我不喝酒。” 话音落下,宋沉勾着他肩膀,把这个全身散发着血腥味儿的凶人拉入了修炼室,同时回了句:“他和檀儿姑娘坐一桌,喝些水果饮子。” 张翼身子颤了颤,却没反抗,只是大声嚷嚷着:“你才喝水果饮子!” ...... ...... 《太白金罡诀》,所教乃是金气采取。 金气所生之地,也非寻常,而大多是存在着金铁矿脉的地带,又或者有残碎兵器的古战场,然而后者太过复杂,并不如前者安稳。 金霞山,便是一座富含矿脉的山,山中金属矿石之多可使破晓夕阳之时金光反耀,云气呈金,从远处风铃县观之,就如一座闪闪发光的宝山,故有此名。 《太白金罡诀》所传的采气之法看起来并不复杂,其核心纲要乃是四个字————吞芒化罡。 所谓吞芒化罡,便是白日时分,于金气浓郁处运转法门,吐纳金气,久而久之这些金气便可在体内形成一条“灵根”,而这就是入了采气一层,到了这一层,也可御剑而飞了,虽然消耗极大就是了。 《太白金罡诀》还提到,修炼此功,需得定期服用一种名为“夜露丹”的丹药,以调和锐利无当的金气,避免自己五脏六腑被金气所伤。 一粒夜露丹的效果可维持一个月。 第一年的夜露丹,都是皇城观免费提供给弟子。 可从第二年开始,想要夜露丹,就需要贡献点兑换。 一点贡献点换一粒夜露丹。 当然,贡献点能够兑换的东西并不仅仅是夜露丹。 至于贡献点的来源则是宗门指派任务。 而是什么任务,宗门都是按着眼前的事,积压的事,再参照弟子修炼层次而进行分配,这没得选。任务也许简单也许难,可事后评估也会按照难易程度给予贡献点。 ...... ...... 数日后... 金霞山,深处。 朝阳初起,山雾呈金,宋沉运转《太白金罡诀》吞吐着一缕缕蕴含金气的山中气息... 他感到自己修炼速度很快,这一切都是他与生俱来的智慧。 修着修着,他脑海中忽的蹦出一个念头:如果在融入“食髓鹤妖”的状态下进行修炼,会怎样? 可他很快想到了天葵子所说的话————“我皇城观有一条口口相传的禁令,那便是绝不可混修!你们既修了五行金术,便不可去碰水行,土行,火行,木行。若非心无旁骛,岂能问鼎大道?你们需得谨记,切勿违抗禁令,耽误了道途。” 食髓鹤妖的力量显然是水行。 五行之中,金可生水,水亦馈金。 ‘不如趁着初次修行,试试?’ 宋沉思索着。 很快,他又找到了一个理由:“夜露丹”明显属于水系丹药,能服“夜露丹”调和金气,就说明两者并非绝对不相容。 13.有成 遵从皇城观禁令,还是违抗禁令? 宋沉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试试。 一来,他这不算是分心,而是直接利用【虚实宝镜】得到的现成力量; 二来,进程掌控在他手上,他若觉得不对,可以随时停止,同时他并不会乱来,而会以“实验”的态度循序渐进; 三来,【三世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恐怖的事,就已经说明了这个世界有问题。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他迟早有一天会对上曾经【萧凡】所面对的麻烦。 他若想还能蹦跶两下,就必须未雨绸缪。 宋沉起身,在金霞山择定了一处偏僻的废弃洞府,稍作清理,准备在这儿进行实验。 ...... ...... 第一个月,宋沉服用了金霞山领来的“夜露丹”。 金气暴戾,刚锐无比。入体之后,在运转《太白金罡诀》形成第一条灵根时,这些金气并不会“乖巧”地去到该去的地方。 它们坚硬,粗糙,锐利,堵塞。汲取多了,呼吸道乃至口舌都有种“被万千根细小毛刺刺戳”的刺痛感,一阵一阵的。 而每到这时,宋沉就会感到体内有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浮出,中和金气的锐利,将其缓缓引入脏腑深处,又浮腾而起,构建灵根。 若是没有“夜露丹”而强行修炼《太白金罡诀》,强行采服金气,宋沉几乎已经能想想结局:喉管割裂,五脏六腑割裂。 ...... ...... 第二个月,宋沉先服用了大半枚“夜露丹”,然后将宝镜中“食髓鹤妖”倒映自身。 一股可怕的力量升腾起来。 宋沉缓缓运转“食髓鹤妖”水灵之力。 顿时,一道透明的高大妖鹤虚影于他体内析出,鹤翅微动,水灵之力便附着其体,这相当于是一个高境界的采气妖魔在倾尽全力、别无二心地助其修行。 这其中的水灵之力,比起夜露丹,何止数倍? 宋沉同时如上个月般开始修行《太白金罡诀》。 这一次,“呼吸道,口舌的毛刺感”彻底消失了,因为一旦金气入了身体,其就会被大量水灵之力化去锐感,继而直接去构建灵根。 有了水灵之力的加入,他的修炼速度突然就起飞了。 宋沉感到比之前快了三四倍! 半个月后。 宋沉竟然直接突破了,一条由金气构成的灵根在他体内形成,这预示着他已经达到了“采气一境”,正式成为了修士。 他细细感知,只觉这灵根并非如脏器、骨骼、血液类的“实物”,而是一种能够横贯脏器、骨骼、血液,独自成型的东西。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像是在在错综复杂的马路上添加了高架,又好像是到处弥散的“暗物质”。 俗话说“福无双至”,可就在宋沉正式成为修士的这一刻,他只觉脑海中【三世书】又是一震,其上散发出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那是【三世书】原本就有的力量,只不过需要他成为修士才能“激活”。 他引导这气息在体内萦绕,以进行测试。 片刻后,他得出了答案:这气息乃是隐藏之气,能随意隐藏境界力量。 别说他此时只是采气一层,便是更高境界,也可想隐藏便隐藏,甚至还能细节操作,隐藏任何他想隐藏的力量。 宋沉忍不住笑了。 本来他还犹豫着要不要等一等钟旭,阙檀儿,张翼,以免自己修行太快,又被怀疑“身怀大机缘”从而惹来麻烦。 毕竟这一次,可没第二个阙深云为“救他”而死,也没有第二个阙家帮他解决这麻烦。 可现在,他根本不需为此烦恼了。 继续修炼! ...... ...... 又过两个月,宋沉直接突破了采气二境。 体内的灵根数从一变成了二,可宋沉明显能感到可以储存的灵气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比采气一层多了约三倍。 《太白金罡诀》中描述过这些灵根。 灵根储气,也能汲气。 在消耗灵气后,灵根就会自动从周边天地汲气补充。 周边天地的金灵气充足,就补充的快;若稀薄,那就补充的慢;若完全没有,那...在耗尽金灵气后,就会成为凡人。 不过如今,纵使是皇都这般凡人众多的居所,也能算是“稀薄灵气区”,虽然并不是修炼的好地方,但用以恢复也是绰绰有余,基本不存在耗尽灵气无法补充的情况。 ...... ...... 突破完采气二境,宋沉看了看张翼等三人的洞府,洞府皆关,显然还未突破。 他又估了估时间。 《太白金罡诀》中描述说:突破采气一境的时间大抵为四个月左右。 ‘之前我所表现出的天赋是比较高的,现在时间既然过了三个半月,那我在此时突破采气一境也比较合理。’ 想罢,宋沉推开洞府大门,看着朝阳长舒一口气。 他忽的又想到皇城观禁令,转而释然,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高境界相性修士会助其修炼的,若说分心,也有道理。 思绪既定,他踏步往约定的修炼大厅而去。 ...... ...... “师弟这么快就突破了?”修炼大厅的管事诧异地看着他。 这大厅链接不少修炼室,又链接藏书阁,百宝阁等地方,自有管事于此。 这管事说起来也是皇城观修士,只不过因为早年受了重伤,道途断绝,故而在这金霞山做了个管事。 宋沉隐藏着二境力量,以指微显出一境气息。 那管事丝毫未曾发现异常,感知着气息颔首道:“师弟天赋很不错啊,在我见过的金霞山弟子中可以排前五了。” 宋沉笑道:“老师留了两道玉简,师弟既然先至,可以去取了吧?” 管事摇头道:“师弟且等上半个月,待四月期限满了,那才可挑选。届时,若是与师弟一起的同门未曾突破,那只能算是资质不好,错过了时间。” 说罢,他又和善道:“不过,在此之前师弟可先来学习简单的御剑之法。” 宋沉道:“也好,多谢师兄。” 管事笑道:“我叫汤林,叫我汤师兄就好。” 对于有天赋的师弟,他并不吝于结交。 宋沉很喜欢这种氛围,他行礼道:“见过汤师兄。” 汤管事笑道:“宋师弟客气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往藏书阁而去,旋即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宋沉,然后坐在其对面,显然准备充当讲解。 宋沉翻阅着小册子,册中记载着御物之法。 但这法门实在简单,简单来说就是“溜溜球”。 手掌聚出灵气,灵气附着物体,灵气化丝,遥控物体。 这灵气不仅可以御剑,还能御树枝,御石头。 只不过树枝属木,石头属土,其并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金灵气的力量,还是剑最合适。 汤管事道:“师弟境界还低,如今使用普通精钢宝剑完全足够了。采气三境四境乃是个分水岭,待到四境,调回皇都做个内门,之后修行也都在内门。 呵...到那时候,师弟可有的花钱了,不仅需要灵钢锻造的飞剑,还需要高浓度灵气的灵石,这高浓度灵石还有价无市。 除此之外,师弟还得想办法多悟些意,否则斗法可是谁都斗不过。 哈哈,修道修道修的都是钱啊。” 宋沉无奈道:“师兄很了解啊。” 汤管事又哈哈笑了下,继而道:“如今,师弟再等些时日,或是再去修炼半个月吧。” 宋沉笑道“也好”,说完,他忽的又道:“请教师兄一件事。” 汤管事道:“直说无妨。” 宋沉道:“依师弟看,这金霞山乃是个风水宝地,山中师兄弟应该都满了,可...为何一次性招了我等四人?” 14.皆顺 藏书室。 汤管事沉默了下,压低声音,沉下脸庞,森然道:“有鬼。” 宋沉眼中闪过疑惑。 汤管事眼中也闪过疑惑。 宋沉愕然地看着他。 汤管事咳嗽两声道:“我还以为师弟会被吓到,毕竟这些年不少新人都被吓过。当年我有一个朋友就被吓到惊呼‘真的有鬼’。” 宋沉都见过【三世书】这种东西了,对于这世上有鬼并不会一惊一乍。 汤管事收敛神色,叹息道:“那四位师兄弟都死了,也正是他们的死亡才让天葵子老师发现了鬼的存在,老师只告诫我们不要往北去,余下的想来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不过,师弟倒是不必担心。 鬼对于普通人很可怕,可对我等修士来说,也还是能用灵气一剑斩散的。” 宋沉又闲聊着问了些周边情况,汤管事也是有问必答。 气氛融洽。 对于这种氛围,宋沉还是比较满意的。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能在个和善的环境中修行? 两人正聊着,忽的远处有一名穿着“仙符卫”白袍的男子走入大厅,恭敬道:“汤管事,门外有一位将军求见宋仙师,那将军说是宋仙师故人,自称王雄川。” 汤管事看了眼宋沉。 宋沉点点头。 汤管事笑道:“那师弟去忙吧。” 宋沉起身,随着那仙符卫离去。 ...... ...... 仙符卫在金霞山担任着基本的守卫职务。 能守这等洞天福地的,至少也得是可以使用仙人符箓力量的守卫,而不可能是带刀卫。 宋沉在其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山脚一处会客的独立石舍。 王将军依然一身黑色软甲,只是身上的酒气没了,短须也修理的整整齐齐,在见到宋沉的那一刻,他直接扑了过来,然后竟一下子跪在地上,喊道:“宋兄弟,宋兄弟,你再不出来,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才好。” 他虎目居然含泪。 宋沉把他扶起,奇道:“今年已然开春,王兄将随阙大将军出征北地了吧,这百忙中为何还来我这里?” 王雄川道:“阙大将军突然整肃纪律,任何人不许返回皇都,就连我也不许去皇都吃酒,我连家也回不了......” 宋沉道:“那王兄为何不早早安排?” 王雄川懊恼着捶打脑袋道:“喝多了。” 宋沉道:“要我做什么?” 王雄川直接道:“我没信心能活着回来,我...我希望宋兄能照顾我家人一二,作为回报...” 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和一封手书,恭敬递了过去。 宋沉没接,扫了一眼令牌,其上边缘有着熊熊炉火的花纹,中央篆刻着“锻帮”两个字。 王雄川道:“不瞒宋兄弟,我这将军是捐官捐来的,刚开始还挺享福,可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需要领着一批炮灰去送死。 现在,我是后悔莫及。 原本,我乃是皇都城南锻帮帮主。 这茶米油盐啊,皆有帮派。 锻帮,说白了,就是一帮锻造兵器的联合一处,形成的帮派。 在成为将军后,我好好利用了自己关系给我的兄弟们拉了许多生意,兄弟们也很服我。 只不过,我不知道自己去了之后,锻帮会如何,我家人又会如何。 所以,我希望宋兄弟能够接手这令牌。 持此令牌,再加手书,便是锻帮之主,只求宋兄弟能够稍稍照应我家人...” 宋沉接过锻帮帮主令牌,反复看了看,心中想到“大夫人想振兴阙氏鹤府一脉,那多一群锻造兵器的也不错,这东西也当是一份回报了”。 想了想,宋沉道:“令牌我可以接下,但我需修行,无法亲自管理锻帮。” 王雄川道:“宋兄弟如今乃是仙师,自然修行为重,你肯接下令牌,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两人又一番交谈,宋沉才送着王雄川离去。 王雄川走的很丧气,远没有当初在炮灰营的嚣张霸道。 而原本,宋沉也应该在那支炮灰营中。 时过境迁,皆是拼死换来的。 可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拼死了。 ...... ...... 三日后,张翼走出了洞府,在了解到宋沉居然于三天前就突破了采气一境后,颇为惊讶。 ...... 半个月后,钟旭几乎是压着四个月的尾巴,匆匆来到了修炼大厅,一问,才知道宋沉,张翼居然早就破境了,顿感丧气。 ...... 这一次,汤管事没再提“阙檀儿”,而是直接指了指远处木简道:“修道资源有限,想要,就比一场吧。” 张翼看了看宋沉,宋沉又看了看钟旭,三人顿时立了下了规矩:各比一场,能够击败两人者先行选择,余下两人再按胜败分配。 当然,若是每个人都一胜一败,再说。 为维持师兄弟感情,胜败以树枝进行,率先击中对方者胜。 ...... 第一场,宋沉对张翼。 明明只是御树枝,张翼的树枝却更为恐怖,其方才施展,便铺开漫天树影,而张翼本人更是如癫似狂,宋沉被压着打,差点不敌,之后不得不悄悄加了分力,才以力险胜。 比武空地上,宋沉的树枝遥遥架在张翼脖颈,而张翼的却离他眉心还有寸许。 “张师兄好强。” “不过是在江湖中混多了,多掌握了一些意,还是不及宋师弟。我输了。” ...... 第二场,宋沉休息调气恢复后,对战钟旭。 出乎他意料的是,钟旭居然也压着他打,甚至还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很无奈地又悄悄加了分力,再度以力取胜。 因为【三世书】的隐藏气息能力,如今他已经将食髓妖鹤的力量常驻自身了。 此时,钟旭拱手,自嘲道:“说来好笑,钟某在钟家自小参悟,合计得了三重意,本以为同辈斗法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还是宋师兄棋高一着。师弟佩服。” ...... 宋沉两战全胜,之后自然先取了能够大幅度提升斗法的神通——【金锋】。 余下张翼,钟旭对战。 出乎宋沉意料之外的是胜者居然是钟旭。 然而,他也能看出钟旭赢是赢在规则上。 钟旭的御剑术更精巧,而张翼的更狂猛且杀气十足,如果生死之战,赢的人极可能是张翼。 三人互一行礼,又分别回洞府修行去了。 ...... ...... 半个月后,宋沉正从玉简中慢慢汲取【金锋】神通,同时继续运转《太白金罡诀》采气修行,他忽的听到远处有脚步往自己洞府而来。 他隐起食髓妖鹤力量。 片刻,那脚步在他洞府前停了下来,犹犹豫豫,来回踱步,旋即才敲响了门。 门后传来甜甜的声音。 “宋师兄在嘛?” 宋沉打开门。 门外,阙檀儿一边把弄着从左肩垂下的长发,一边咬着嘴唇看着对面少年,见门开,她柔声道:“鹤府真是赚大了哩,早知道宋师兄这么厉害,我就和我爹说一定要把宋师兄抢来。” 宋沉笑着把她迎了进来。 他能看出来,阙檀儿是特意来结交的。 之前没来金霞山前,他只是有潜力。 钟旭,阙檀儿表面对他客气,可心底却不可能服气。 而如今,他已经展示了实力。 他已把阙檀儿甩在了身后。 两人聊了许久,阙檀儿才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宋沉道:“我是阙氏白棠一脉的人,白棠一脉在阙族中除了本家便是最大的一脉了。 这令牌是贵客令,我家族总共不过发出去五块,这是第五块。拿着这令牌的,便是我白棠一脉的贵客。 我知道裴浅雪夫人想重振府邸,拿着这令牌,我家能帮忙哩。” 宋沉接过令牌,道了声谢。 阙檀儿甜甜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 三个月后。 宋沉彻底汲取了神通【金锋】,同时也将境界悄悄提升到了采气三境。 他隐藏着食髓鹤妖和采气三境的实力,只露出采气一境的力量。 他提前去往钟旭门前等待,想拿他那一块【剑意】玉简。有了剑意神通,他就可以将所领悟的意全然化归剑意了。 山路陡峭,宋沉却行如飞燕灵猿,时而凌空虚度,时而踏步山尖,只是未曾修行剑遁之术,却是无法御剑飞行的。 迎风和煦,春已到末。 山中翠色浓郁,令人心旷神怡。 宋沉思绪微微飘远。 阙大将军应该已经领着军队北上了。 这事儿虽然对他来说颇为遥远,但阙大将军却是他如今头顶的最大树冠。他自然希望阙大将军能够胜,大胜! 他看着在这一亩三分地游刃有余,可在国家层面,依然不过一粒尘埃罢了。 ...... ...... 附:今天是意外,明天还是正常下午5点更新。 15.四境 山中白雀在枝头惊起,绿叶满满的枝头晃了晃,一片白色羽毛悠闲飘落,待到半空却是被陡起的山风一吹,往一边儿掠去。 宋沉黑发也随之舞起,他喊了声“张师兄,小心了”,话语落下,他双指一点,一根山中随意捡拾的梧桐枝便陡然激射而出,就像是人手稳稳抓着那枝干往前递出。 刷! 两根附着了金气的枝干于半空碰撞,其中一根竟如豆腐块儿抹刀一般,直接被光滑地切开,其上附着的灵气也直接被斩散了。 张翼“噔噔”后退两步,稍作调息,看着自己被斩断的树枝,苦笑道:“宋师弟,你这就悟出金锋神通了?” 宋沉道:“神通不比修炼,不过是一道法门,学会只是入门,后续添加属于自己的剑意才是根本,等师兄拿到金锋玉简,定然也能很快学会。” “那钟师弟怎么没领悟剑意?”张翼反问一句,旋即又摆摆手,道:“不和你争剑意玉简了,没意思,我还是和钟师弟争金锋玉简吧。” 说罢,他往一边去了。 四名师兄弟齐聚此处,比法和上次一样,只不过变成了两场。 宋沉,张翼,阙檀儿争【剑意】玉简。 钟旭,张翼,阙檀儿争【金锋】玉简。 此时,张翼既退,宋沉又看向阙檀儿。 檀儿师妹嘟了嘟嘴,手指微动,金灵气缠住一根树枝,然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来领教宋师兄手段。” 宋沉点点头,于是施展采气一境的力量也御起梧桐枝。 双方有来有回,打了十几回合,宋沉才以金灵气施展金峰,镀上枝尖,将檀儿师妹的树枝给一分为二,将其灵气斩散。 一旁,正在调息的张翼看的眼皮直跳,喊道:“师弟,你与我打就一回合,你与檀儿师妹打就有来有往打了这么久,你喂招呢?” 宋沉笑道:“檀儿师妹是我阙家第二大脉的人,我巴结她呢,当然要给她留点面子和信心。” 阙檀儿蹬鼻子上脸,拿着【剑意】玉简跑到宋沉身边,递给他,然后瞅了一眼张翼道:“张师兄,我和宋师兄可是一家人,他不关照我关照谁呀。” 说着,她又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像小黏人精一样黏在宋沉身侧。 满脸嫌弃的贵族大小姐,古灵精怪的粘人精,是她的两张面具。 宋沉有幸都经历了。 不过,他本身就喜欢这种师兄弟和睦的氛围,再加上他如今身份乃是阙家鹤府的二爷,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拒绝师妹的亲近。 他笑了笑道:“檀儿师妹若想喂招,论剑,随时找我。” 钟旭在远出喊道:“宋兄,我也要。” 宋沉道:“那一起。” 张翼提议道:“不如大伙儿白天修炼《太白金罡诀》,晚上聚一聚,相互切磋。” 钟旭道:“求之不得,可是...我们会不会打扰了这一家人?” 说着,他挤眉弄眼,对着宋沉和阙檀儿笑笑。 阙檀儿气愤地喊道:“钟旭!一会儿,我要你好看!” 钟旭哈哈大笑。 宋沉也笑笑。 他可不会当真,也不会觉得阙檀儿对他有意思,这种真正大家族见多识广的小姐心思可重着呢,他若是觉得阙檀儿对他有意思而想去亲近,那可就上了阙檀儿的小鱼钩了。 在这一点上,阙檀儿和裴家姐妹还不同。 裴家姐妹出身并非贵族,而是后来加入阙家的。 这时,宋沉忽的又看到张翼在诧异地看着他和阙檀儿,一副“你们什么时候...”的样子。 宋沉无语地拍了拍张老实的肩膀,道:“张师兄瞎想什么呢?” 张翼还是怪怪地看着他,甚至还张嘴问:“你和檀儿师妹,难道...真的...” 宋沉道:“檀儿师妹,我们...难道...真的...” 阙檀儿茶茶地跺了跺脚,道:“宋师兄也调笑人家,不理你们了。” 说完,她就跑一边抓紧调气恢复去了,一会儿好全力争夺【金锋】玉简。 张翼还在纠结,他压低声音:“师弟,你们真的好了?” 钟旭在一旁笑道:“张师兄,别讨论这个了,咱们来争一争【金锋】玉简吧。” 张翼依然在纠结,口中喃喃着:“你们到底有没有好?” 宋沉颇为无奈。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已经明白了张翼师兄的性格。 这师兄当年在江湖上一定是个杀人如麻的凶人,也一定有些悲惨的过往,可若是剥开他那凶狠难以亲近的外皮,内里的...其实是个与人交往不多、却又渴求着友情的憨憨。 ...... ...... 最终,【金锋】玉简花落谁家,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四人的关系越来越和睦。 洞府外,月光下,花草卷着远山芬芳随风而来,四人围坐一处空地,你一言我一语,不时还有两人起身御枝比拼法术神通。 风铃县上,家家户户屋檐几是都挂了风铃,据说是铃铛一响,本想着溜窜进来的恶鬼就会被吓走,四人又在县中钟家酒楼大快朵颐,饮酒的饮酒,喝饮子的喝饮子。 张翼之所以不喝酒,是因在江湖中需得时刻维持警惕,喝不了酒。可如今,他被宋沉钟旭三两下激了激,便也放开肚皮开始痛饮。 最终,三人酩酊大醉,阙檀儿无奈地打算将他们拖进马车,再运往金霞山。 不过,阙檀儿只拖了张翼一个人,在拖另外两人时,则是一个踹了一脚,生气道:“还装!还装!” 于是,钟旭笑着醒了,他没醉,他装的。 然而,宋沉却依然躺着。 阙檀儿又用脚背轻轻拱了拱宋师兄胳膊,喊了声:“别装了。” 宋沉不醒。 阙檀儿又要用脚背去蹭他的脸。 这一下,宋沉醒了。 钟旭故作惋惜道:“宋兄只差一点便可亲近师妹玉足了,当真是错失良机。” 阙檀儿道:“人家夫妻恩爱着呢。” 说罢,她努努嘴,示意了一下宋沉的脖颈处。 那里,正挂着个红绳串起的小玉佛。 小玉佛是前些日子阙氏鹤府为宋沉送物资送银票时捎带来的,乃是裴清月在禅院为相公祈福得来的。 片刻后... 马车在月光下返回金霞山,月光里,张翼醒了,坐到御手席上,抬手拍席,哼唱起了不知名的歌曲,嘈杂难听却透着一种苍凉。 钟旭听着觉得太过悲伤,于是换成他来唱。 清风朗月,修行之路...似乎也不独一个争字,同门师兄弟之间也还是可以存在友情的。 ...... ...... 转瞬又是三个月过去。 宋沉将【剑意】神通完全吸收。 同时,他的境界也轻轻松松地突破了采气四境。 四条金灵根,让他可用灵气更多,恢复速度也更快,故而任何法术的威力也更为强大。 然而,相比于他的修行速度,张翼等人却慢了许多。 他们依然停留在采气一境,正在每日采气,努力着突破采气二境,过程跌跌撞撞,还会遇到瓶颈以及诸如“金气不调,暂停观察,以免伤了五脏六腑”等事儿。 突破二境,常人若不遇到瓶颈,也需近一年时间。 越往后,则越难。 采气之路,险之又险,绝非一帆风顺。 但这些,却不适用宋沉。 他有着不为人知的惊世智慧,所以修行起来,根本没瓶颈。 他隐藏着食髓鹤妖和采气四境的力量,进度表露只比修炼最快的张翼快一点,饶是如此,却也已经被众人叹为修行天才了。 然而,这也到头了。 正如之前汤管事所说,外门弟子达到采气四境就会被调回皇城观,成为内门弟子,到时候修行需要高浓度灵气的灵石,这灵石还有价无市。 宋沉在突破采气四境后试了试,四条灵根在他体内其实已经弥散开了,任何汲入体内的灵气,都会被这四条灵根吸聚过去,而根本无法再构建成型,唯有高浓度灵气才可以。 金霞山,已经不适合他修行了。 可在外人眼里,他依然还只是采气一境。 所幸,修士自可历练,亦可接任务,寻机缘,并不需要常驻金霞山。 ...... ...... 时入初秋,天光毒辣稍有收敛。 宋沉正坐在深山,寻思要不要尝试接个皇城观任务。 他的境界评估是采气一境,但真实实力却远胜于此,就算遇到突发情况,应该也能解决。 可紧接着,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阙深云也就去炮灰营测个资质,都能遇到“食髓妖鹤”,这风险和任务难度实在是没有必然联系,意外的上限实在是难以估计,一不小心就会惨死。 他虽然需要日常用贡献点购买夜露丹掩人耳目,可做任务并不是获得贡献点的唯一渠道,还可以以物易物,譬如之前的“食髓鹤妖”尸体就可以换取一些贡献点。 宋沉转念一想。 他认为还是先探索探索周边地形更为稳妥。 可他又觉得自己一寸一寸去摸索,似乎还是太冒险了,这还不如去做任务呢。 这时... 【傀儡神通】四个字钻入他脑海。 他了解过,皇城观的【傀儡】神通乃是木系的。 木傀! 再多,他也不知道了。 ‘也许会有散修市坊,或者当铺之类?’ 宋沉思索着,他醉心修炼,对周边环境了解的太少。 正想着,洞府外的山道传来脚步声,山中守卫敲开大门,恭敬道:“宋仙师,汤管事寻你。” 宋沉道:“何事?” 守卫摇摇头。 宋沉道:“带路。” 16.这,不是养猪么? 汤管事见到宋沉,笑着迎了出来,道了声:“恭喜师弟,拔得头筹,率先参悟了【金锋】、【剑意】这两门神通。” 宋沉道:“修行路远,师弟不过刚刚起步。” 说着,他又好奇道:“不知汤师兄寻我何事?” 汤管事道:“两件事。” 宋沉安静看着他。 汤管事哈哈笑道:“都是好事。”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了出去,道:“师弟府邸有人来传,说是师弟侄女阙婵要成婚了,想看看师弟有没有空回去。” 宋沉接过信,皇都其实可以当天往返,而他已有十个月未曾回去了,如今既然突破了采气四境,那正好借机返回。 汤管事又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乃是我皇城观的秘传剑意,金系修士在突破采气一层,并悟出金锋剑意两神通后,皆可得此秘传剑意。 此剑意玄奇无比,一旦掌握,将大有裨益,今后修炼,将事半功倍;斗法,亦可比同阶金系散修强上两三分。” 宋沉由衷感慨:“我皇城观就是好啊。” 这儿同门关系好,彼此交谈也没什么遮遮掩掩,就连“四名弟子因鬼而死之事也会大大方方地说出”,如今还有秘传剑意这等福利... 宋沉实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什么不满。 至于“皇城观禁令”虽然怪怪的,但“多修容易分心,难得大成”,这也说得过去。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宗门如此待他,他也愿为宗门尽忠。 汤管事笑道:“可不是嘛,师弟。这秘传之意啊可不仅我金系剑修独有,别的四系同门也都有。这便是我皇城观修士强过同阶散修的原因所在。哈哈,随我来吧。” ...... ...... 片刻后... 密室中。 汤管事神色肃穆地从一处机关中取出幅画。 他小心地把画挂起。 画轴“哗”一声展开,其上露出一道剑修背影。 剑修倒执长剑。 剑已出鞘,青锋烁寒。 其上锐气,几乎渗纸而出,逼人眼眸。 再细看,却见这剑修所走之处皆为剑气,剑气的云,剑气的水,剑气的路。 剑气纵横,目空一切,容不得任何外物,容不得一切,端的是霸道无边。 汤管事介绍道:“宋师弟,此图虽非《太白图》真品,可其中依然可以领悟出一丝太白剑意,这太白剑意就是我皇城观弟子的秘传剑意。 此秘传剑意亦是《太白金罡诀》配套的,以【剑意】神通观摩,我皇城观每一个金系剑修当都能在一天中悟出。 师弟且在此处参悟,待到悟出可自行离去。 我取一块铁砖放置门前。这铁砖是测试用的,师弟若是悟出了太白剑意,只需以此意附着手指,轻轻抚过铁砖,铁砖自如豆腐块儿般滑落。” 说罢,汤管事取了铁砖,离开了密室。 宋沉静立《太白图》前,运转《剑意》神通,开始专注地看画,看画上笔锋游走,看画上意象扑面,悟画上那一缕锐利无当的太白之意。 ...... ...... 半日之后... 宋沉陡觉眼前画已消失,那浮云,苍水,道路,长剑,剑修如百川汇海,皆化作一缕恣肆之意当面扑来,融入他心神之中。 “成了!” 宋沉面露欣喜。 之前斗法,他的意其实比不上张翼、钟旭等人。 若将力量放在同一个层次,输的人肯定是他。 此时,他完全能感到这秘传太白剑意的强大,相比这剑意,他之前悟出的那“熊狩图”简直就是三流之意,而三流剑意纵然叠加三重四重,也比不得这种一流剑意。 换言之,待到大家都悟出了这一丝太白剑意,那入门前悟出的别的意就没那么重要了。 宋沉长舒一口气,径直走向门前的铁砖,抬手抓住,运转太白剑意轻轻一抚,坚硬的铁块直接划开,切口处光滑无比。 宋沉收回手,正准备走出密室,而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剧痛突兀地从他腹中传出。 紧接着,那剧痛就爆炸般地蔓延开来,像是有只手抓着屠刀在他体内狠狠地划拉着,一刀一刀地划拉,一刀一刀地凌迟。 无法承受的剧痛让宋沉几乎一下子就痛晕过去。 他整个人开始颤抖,他扶着墙缓缓坐下,运转周身力量,食髓鹤妖的力量,采气四境的力量开始搜寻痛因,开始镇压疼痛。 数息后,他找到了痛因。 痛因居然是太白剑意! 这一丝太白剑意正像个被激怒地疯子在疯狂切割着他的灵根。 他的灵根是金灵根,却不是荒芜单调的金灵根,而是“金水相生”的金灵根。 再联想到太白剑意的霸道,宋沉陡然明悟:【太白剑意】就是一缕只许你修炼金系的剑意,这一缕剑意能让你在金系上修行更快,斗法更强,但也强行约束了你只能修行金系术法。一旦你修炼了别的,那这【太白剑意】就会强行前来摧毁。 “呵...” 宋沉痛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原来“皇城观禁令”并不是天禁,而是人禁,【太白剑意】就是那囚禁他们、看守他们的......狱卒。 有人,不希望他们去修炼额外的力量,却又希望他们快快提升境界,增加存活几率。 ...... ...... 两个时辰后。 宋沉往后仰倒,四肢呈“大”字展开,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那一缕【太白剑意】是才汲取入体的,就像一粒投入了沃壤的种子,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 这是【太白剑意】最弱,最没有跟脚的时候。 他拼尽全力,才用自身的力量将其“封印”。所谓“封印”,也不过是以鹤妖水气将这一缕剑意和自身金气隔开。 【太白剑意】在鹤妖水气中左冲右突,却冲不出去,此时则如一头昂昂吐舌的毒蛇安静了下来,在等待机会。 但可想而知,若是旁人悄悄修行了别系法术,那在这一关将直接灵根被毁,境界跌落;若是旁人想在高境界再修行别系法术,那时候,【太白剑意】早就茁壮长大,长大到根本无法封印,但凡别系力量进入,【太白剑意】就会粗暴地将其摧毁,从而佐证了皇城观那一句入门之初就广为人知的禁令: 我皇城观有一条口口相传的禁令,那便是绝不可混修!你们既修了五行金术,便不可去碰水行,土行,火行,木行。若非心无旁骛,岂能问鼎大道?你们需得谨记,切勿违抗禁令,耽误了道途。 宋沉的双眼前慢慢蒙上了阴霾。 ‘又要养的壮,养的快,又要不养歪......这,不是养猪么?’ “呵...” “哈哈哈哈哈。” 宋沉虚弱地抬起手,一把拍在脸上,笑了起来。 17.回归 次日,清晨,仙符卫御车而出,停在金霞山山脚。 卫府中专设一些侍奉修士的仙符卫,他们看守洞天福地,同时也会担任御手职务,之前阙深云去炮灰营地测试资质,御车的便是个仙符卫。 宋沉笑笑道:“我自己骑马吧,我家那头马应该还在吧?” 仙符卫的御手职务并非强制,一切听凭修士吩咐,此时那仙符卫闻言,便迅速去将宋沉之前的马牵了出来。 马,是黄棕马,这大半年里被养的越发彪壮。 宋沉翻跨而上,双腿一踩马镫,稍稍理了理包裹,又将金霞山派发的长剑负好,继而扯起缰绳,扫了眼一旁为他送行的同门。 张翼笑道:“宋师弟可要早点回来,晚了可要被某追上了!” 钟旭道:“宋师兄应该已经掌握了太白剑意吧?我听家中长辈说,此剑意着实了得,不如施展给张师兄看看,好让他知道差距。” 宋沉笑道:“大家都能掌握,到时候再比比看。” 张翼豪气道:“好啊!这回我可不会输了!” 说罢,这粗豪的憨汉子有些依依不舍地看向宋沉,然后拍了拍那黄棕马肥彪的腿臀,道:“我是真羡慕宋师弟。” 几人相处久了,宋沉自然了解这汉子,于是看向一旁的钟旭,道:“钟大公子,有机会为你的张师兄介绍位贤惠的良人,让他别一边拍着马屁股,一边说羡慕我了。” 钟旭哈哈大笑,道:“自然,自然。” 张翼黑脸泛红,连连摆手道:“滚滚滚,早点滚。” 旁边的阙檀儿挥手道:“宋师兄,此番回去,你当有个惊喜。” 宋沉神色一动,又扫了扫旁边的钟旭。 钟旭道:“宋兄就是聪明,什么都不问,就已经知道了。” 宋沉道:“要来贺?那可莫要喧宾夺主了,鹤府那孩子可是个小心眼儿。” 钟旭“呵”的笑了下,淡淡道:“十六了,不是孩子了。自认了宋兄做兄弟后,我在家书里也让族中稍稍了解了一下宋兄过往,知道宋兄口中的那孩子在换匾立府之日是何等态度,就连鹤府产业的下人们都知道。哼,他若聪明,最好早点拎清楚鹤府谁才能真正说了算。” 宋沉道:“我可不想当鸠占鹊巢之人。” 钟旭笑笑,上前拍了拍宋沉肩膀,道:“宋兄品性,我岂会不知?可以宋兄能力和潜力,这些都是应得的,莫要委屈自己。” 宋沉感受着同门语气中的真诚与不平,他闭上眼,深深拍了拍钟旭肩膀,又笑道:“修道之路,无常才是正常,师弟保重。” 钟旭道:“宋兄要回去很久?” 宋沉道:“新婚没两天就来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些成就,自想着多和娘子待些日子。” 钟旭笑道:“宋兄洒脱。” 他微微退后,和张翼、阙檀儿站在一处,拱手道了声:“珍重。” 宋沉回礼:“珍重。” 他转过头,看向远方,一拉缰绳,喊了声“驾”。 黄马远去,闯入萧瑟的秋风,转过道,便没了影。 经过一夜调理,太白剑意已经被封印的很好了... 没人怀疑,也没人多问,因为幕后者也没想过有初入门修士能逃开“太白剑意”的束缚。 ...... ...... 玄袍烈烈,衣角五行之上金色蝌蚪明亮无比。 宋沉背剑,稍弯腰背,一路疾驰,又放开感知一路观察着四周,若是遇到岔路了,他会稍稍停下,略作观察,却不深入,只是记下周边环境和地形。 他纵然看过舆图,可舆图却只是标注了大概山体、河流、官道,至于内里究竟如何却根本未曾绘出。纵然有人想画,但山林一来危险,二来多变,纵是真成功了,却也有着时效性,也许今年画的过一两年就完全不能用了。 午后,天色阴沉下来。 须臾,阴冷的秋雨就从高空抛洒,落入人间。 宋沉也不避雨,也不匆忙,继续如常。 雨天,是食髓鹤妖的主场。 再一次,他翻身下马,来到一处岔道口。 金霞山与皇都之间的官道并非直线,而是弯弯曲曲,宋沉在脑海中与舆图稍作比对,发现舆图上此处官道应该是一个拱起之处,朝向是北,但舆图并没有标注这一条岔道。 他感知放开,又发现这岔道竟然颇深,内里地形复杂。 再一扫四周,大体明白:应该是山洪暴发,将这里的树林冲垮,又链接到了深处原本就有的什么路。待到春日,这冲垮的泥路上花草繁茂,两边树林却还在,林中野兽之类啃食花草,来回踩踏,便形成了这么一条岔道。 宋沉记下这岔道,然后翻身上马,夹了夹马腹,喊了声:“驾!” 马儿往前。 片刻后,宋沉眯起了眼。 因为他回到了原地。 “驾!” 他再度喊了声。 这一次,黄马没有跑,而是双腿打颤,边往后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像哀求,像恐惧。 岔道方向不知何时变得雾气腾腾,紧接着,一道诡异的白影疾风般地掠出,宋沉看去,那白影于半空显出模样:披头散发,惨白的脸上鲜血淋漓,怨毒的眸子直勾勾盯了过来,但周身却显得透明,穿林过树,像是一阵阴风。 见此白影,黄马骇得直接跪了下来。 “鬼?” 宋沉瞳孔紧缩,双指微并,金锋镀长剑,一指点出。 刷!! 长剑穿过白影。 轰! 白影发出凄厉地叫声,在半空炸开,散成碎片,然后又恍若受了漩涡吸引,而往岔道深处而去。 可雾气还没散... 再接着,又是一道鬼影掠出。 宋沉继续运剑,一剑一个。 他连斩四个。 这时,雾气中传出一股压迫感。 那压迫飞速靠近,却是个怪异扭曲的爬行女子,惨白,怨毒,比起之前透明的鬼影,它的身形已经很凝实了,它边走边摇着身子,而摇头晃脑之间,它的身上又浮出一道道诡谲的身影,在某一瞬间,宋沉甚至看到三颗头颅出现在了那女鬼脖颈之上,画面格外惊悚。 三头女鬼见到宋沉,像是闻到了香味,爬行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黄马吓得狂嘶乱鸣,抽搐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蹄子乱踢。 宋沉心中也毛毛的。 忽的,他张开嘴巴,往外一吐。 金灵气裹着这一口气,这一口气又含着他吐出的太白剑意。 他控制着封印的水灵气裂开,那太白剑意没了封印,顿时疯了般乱动起来,就像水滴落入了滚油锅,如此反倒是增强了这剑气的威力。 在黄马眼中,宋沉就是张口一吐,吐出一道金光。 金光当面刺去。 嘭! 三头女鬼直接被穿透,僵直,粉碎,碎片又被某股引力牵动,往岔道深处而去。 太白剑意在半空绕了一圈,又飞速回到宋沉体内,宋沉赶紧将其重新封印。 本只是试试,却发现这样使用太白剑意居然意外的不错。 随着三头女鬼死去,雾散了。 宋沉一把托起黄马,往外跑去,重回官道。 ...... 片刻后。 马,不行了... 鬼气冲体,岂是凡马能够承受的? 宋沉深深看了眼岔道方向,脑海中将此处标注为“鬼林”。 再联想到汤管事曾经说金霞山北部有鬼,有四名师兄弟就是因鬼而死。 “从金霞山以北到这儿,那这鬼域可真是太大了。” “而且这里都已经快到官道了...这儿都能遇到鬼,皇都附近居然已经这么危险了吗?” “等等...” 宋沉陡然皱眉,他的力量加食髓妖鹤力量让他更为敏锐。 这敏锐让他隐约发现自己脚下大地的深处正有一股灰暗的阴森的气流在缱绻潺潺,他只能感到这气流的黑暗邪恶,却无法感知其流向,也无法感知其广度。 宋沉并不好奇,在感知到了这黑暗阴森的地下气流后,他不再停留,也不再探查,而是沿着官道中央飞速掠行,在黄昏时分赶到了皇都东城门,出示身份令牌后直接入城。 ...... 宋沉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折道往外城南城,待到一条叮叮当当、气温比周边高的铁匠铺子处才停了下来,他走到最外一个铁匠铺。 那铁匠头也不抬,问:“打什么?” 宋沉道:“我找锻帮。” 那铁匠停顿了下,然后不耐烦道:“什么锻帮?听都没听过。不打东西,就赶紧走。” 宋沉往里走。 那铁匠顿时起身,皱眉道:“哎,你这人做什么?怎么乱闯?!” 宋沉翻手一亮,显出之前王雄川赠予的令牌。 令牌边缘时熊熊燃烧的炉火纹理,中央篆刻“锻帮”二字。 那铁匠愣了下,然后再道:“呵,哪儿找的令牌?” 宋沉道:“王雄川,不认识么?” 那铁匠彻底沉默下来,良久问:“还有凭证么?” 宋沉取出书信,展开,同时注意着那铁匠,以防其做出焚毁书信的意外举动。 铁匠凑近,看了半晌,退后一步,深深行礼,恭敬道:“拜见仙师!自王帮主领兵北去后,我锻帮便是没了背景,如今既然能得仙师到来,实是幸事。仙师,您稍等,我去把帮众,管事都叫来。” 宋沉道:“我随你去吧。” ...... ...... 一个时辰后... 宋沉掌控了锻帮。 这帮派能锻兵器的青壮上上下下加起来竟有千人。 只不过,这是个隐秘的帮派。 帮中大多人都以自身生计为主,形成帮派,是为抱团抵御外在危险。 同时,帮中青壮虽有千人,可专门为帮派对外做事,听从帮主命令,可随意调动的却不过二十六人。 当然,这二十六人也是江湖练家子,之前为王雄川做了不少诸如“销赃”、“杀人”之类的见不得人的事。 宋沉过问了一下王雄川家人,当众说了句“我与王兄乃莫逆之交”,这句话就像护身符一样贴在了王雄川家人身上。 ...... 两个时辰后... 锻帮设宴,算是迎接新帮主。 ...... 皇都无夜禁。 众人酩酊大醉,待到寅时才散去,只剩下那二十六人还留着。 他们之前的背景是王将军,现在...更换背景,且背景还是位仙师,他们自然想证明自己的作用。 宋沉倒是没想当这个帮主,只不过如今他确实需要一些人去帮他做事而已。 此时,他招招手。 二十六人纷纷凑来。 宋沉道:“探一探阙府情况,顺便帮我盯一个人。” “阙氏鹤府情况倒是可以。只是盯人....”帮众有些为难。 宋沉道:“普通人。” 帮众立刻道:“没问题!请帮主吩咐。” 宋沉缓缓道:“阙氏鹤府的主人,阙鹤。” 18.釜底抽薪 两日后... 鹤府迎回了府中修士。 宋沉从金霞山归来。 他未曾归来前,裴家姐妹就已探清了他在金霞山的表现,可以说非常优秀。 如今他归来了。 他走过巷道,来到鹤府门前。 今日,鹤府张灯结彩,喜庆的灯笼悬于各处。 阙婵的女婿是招来的,大夫人裴浅雪想壮大这一脉,她选择了自强,而非和别的家族联姻。那女婿乃是个商会的二公子,家中有钱的很,但就是没多少地位。如此,一边得了地位,一边能多个钱袋子,且在家族产业的发展上能得到支持。 鹤府热闹无比,往来人头攒动。 ...... 府中... 阙鹤正迎接着一个个客人,但他年轻的脸上显然有着不满,他感到父亲尚在时,家族不是这样的。如今虽然热闹,却热闹得像个菜市场,往来的都只是有几个臭钱的普通百姓,没有修士,没有别的门阀弟子,甚至连仙符卫都没有,毕竟这只是鹤府的一次招婿。 终于,阙鹤厌烦了。 他不想再见这些人,丢份儿! 于是,他对仆人吩咐道:“再来人便说我身体不适!” 仆人愕然道:“大夫人交待了,说...” “大夫人大夫人,大夫人是我娘,我才是鹤府主人。”阙鹤有些不爽。 仆人忙道:“是。” 可就在这时,前院忽的热闹起来。 热闹无比! 一道传报从远而来。 “二爷回来了!” 阙鹤有些神色不虞,道:“家族有事,这么晚才回来,哼。” 他大剌剌地坐着,等着宋沉来拜见。 他就不信了,他才是鹤府的主人,要不是他父亲,那宋沉早就死了,鹤府对姓宋的有大恩,他得摆正姿态。要不是他父亲的赏识,这姓宋的早就死在炮灰营了。 哼,本该冻死桥底的泥腿子罢了,纵然成了修士又如何?那泥味儿洗得掉么?这般的泥腿子凭什么得小姨?他配得上么? “也就是扯着我阙家的虎皮,若是脱了这皮,谁还认他?”阙鹤喃喃着,大刀金马地坐着,等着。 可宋沉并未过来。 未几... 整个前院忽的安静了下来,那些喧闹的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嘈杂忽的消失不见了。 阙鹤愣了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仆人,道:“去看看,那姓宋的在搞什么。” 话音才落,一道道声音在外响起。 “钟府来贺小姐婚礼!” “阙氏白棠府来贺小姐婚礼!” “阙氏本家来贺小姐婚礼!” “赵府来贺小姐婚礼!” “礼物名单,呈上.......” 紧接着,又是高亢的贺礼唱名声响起。 阙鹤惊住了,他急忙正襟危坐。 又等了会儿,那些贵客却没有一个来大厅。 再等了一会儿,远处终于传来脚步,却见一个少年被众星拱月地围着,从远而来,宾客汇聚在他身侧,笑着交谈,而母亲也在他身侧笑靥如花。 这一刹那,阙鹤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双手冰凉地坐着,看着。 直到贵客们入了屋子,大夫人裴浅雪喊道:“鹤儿,还不来叫长辈?” 说罢,她一一指着道:“这可是你伯伯,你小时候抱过你;这是钟家四先生,书法大家,你不是仰慕已久吗?” “这...” “这...” 她一一介绍着。 ...... ...... 对阙鹤来说,今日白天就是一场噩梦。 他捱着撑着,好不容易度过了白天。 待到妹妹与妹夫入了洞房,他依然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他信步走到庭院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往一处小院走去。 一看,灯暗着,母亲不在房中。 他又鬼使神差地往二爷小院走去,然后躲在一处树后,悄悄往远眺望。 院中,屋里亮着。 明晃晃的烛光照的窗上油纸一片雪白,内里三道人影清晰可见,不是宋沉,裴清月,裴浅雪又是谁? 三道身影似是正融在一起。 ...... 裴浅雪正倒着茶水端送到宋沉面前,端庄清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欣喜道:“二爷可真厉害,今日竟有许多贵人来访。阙深云若还在也不过如此了...这是都看着二爷你的未来呢。” 若没有【太白剑意】这事,宋沉还真得飘起来。 可此时,却半点没有。 他端过茶水,看了眼大夫人。 大夫人的眸子里带着笑,也带着几分担忧。 宋沉将茶水饮尽,然后道:“钟旭,阙檀儿是我师弟师妹,我们关系很好,而他们刚好知道了家主登位时发生的事。” 大夫人轻声叹了口气。 她双腿紧并,侧斜如回风舞柳,清丽的脸颊映着烛光。眉宇,鼻梁,小嘴,雪颈,高峰,纤腰,肥臀具在烛光里显出女人味儿十足的弧度。 而就在这时,清月小娘子抓起宋沉手掌,牵着,然后笑着道:“姐,你担心什么?相公是我们家的人,相公越好,我们家才越好呢。” 大夫人看向宋沉道:“二爷不要和鹤儿一般见识,这孩子,我说过他好多次。” 说罢,她又有些迟疑,紧接着俏脸扬起,静静看着宋沉,柔声道:“二爷......若有不快之处,随时来寻我,与我说便是。” 清月小娘子愣了下,她感到长姐的眼睛在闪着光芒,看着自家相公。 作为姐妹,又同为女人,她很清楚这光芒预示着什么。 那是一个女人对男人感兴趣,才会显出的光芒,就像雌兽对雄兽散发出某种邀请的靡靡气息。 可那光芒一闪而逝。 清月小娘子揉了揉眼睛。 那光芒已不在。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到。 可是,宋沉确定自己看到了。 他挠着脑袋,笑笑道:“我也随清月叫你姐吧?” “恩。” “那你也不叫我二爷了,叫小宋,或者直接宋沉。” “小宋...” “姐,你别担心,鹤儿是不懂事,可他还是孩子嘛,等经历多了,自然会知道谁对他好。” 大夫人裴浅雪彻底愣住了,这不是她的台词么? 她蓦然抬头,认真道:“小宋,谢谢你。” 宋沉道:“姐,你早点去睡吧。” 裴浅雪这才起身告别,往外而去,待出了院子,又侧头看去,却见那明堂的烛火已被吹灭了,她知道...那少年已经和自家妹子融为一体了。 今夜,那屋舍的黑暗里会有两具年轻身体,如火侵略,熊熊燃烧。 裴浅雪双腿忍不住并了并,绸滑的裤布轻摩出皱痕,她轻叹一声,收敛动作,端庄地往前走去。 ...... ...... 数日后... 宋沉在城南茶馆喝茶。 娘子乃仙符卫,白日有不少事。 这时,一名锻帮帮众推开独立厢房门扉,坐到了他对面,小声汇报盯梢结果。 “帮主,阙鹤那小子确实有些异动,他和于家人接头了两次,好像还聊了不少东西。于家可是个大家族,我们惹不起,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宋沉闭目思索着。 片刻后,又一个帮众走入了厢房,凑近道:“帮主,我已经汇总了兄弟们得到的消息,可都是些隐约听到零碎的语句。” 宋沉道:“说说看。” 那帮众显着回忆之色,断断续续道出。 “欺人...” “母亲...“ “支持你。” “联姻。” “本该如此,那就说定了。” 这些词透露的信息并不多,那帮众道:“帮主,那小子肯定是觉得受到了欺负,而想和于家联姻来对付您吧?” 宋沉反问道:“那于家有什么好处?” 帮众道:“那小子肯定是要割不少家族产业给于家吧?” 宋沉缓缓摇头。 家族产业? 于府要为了点家族产业而卷入别人的家事中,而且还要对付一个有着不小潜力、且羽翼已备的修士? 换他,他肯定不干。 而且,于家还要把族人嫁给他?与他联姻? 于家是想掌控这一脉么? 说不通。 他揉了揉额头,既然想不通,那干脆釜底抽薪吧,省的那小子敌友不分,乱捅一气。 宋沉招了招手,那两名锻帮汇报的帮众顿时靠近。 宋沉问:“王雄川之前叫你们杀过人吗?” 一名帮众道:“杀过啊,我们手里都沾过血。” 宋沉道:“那绑人呢?” 另一名帮众道:“小意思。” 宋沉道:“后天辰时,阙鹤要去南城城外看一批香木木料,身边护卫不会超过两人,你们去把他绑了,关起来,记得蒙着脸。” 19.山魈 次日... 铜镜前,清月小娘子为宋沉梳理着头发,又为他理着衣衫。 铜镜中照出两人模样。 清月小娘子看也不看,只是专注地为相公穿衣。 宋沉倒是看着自家娘子。 清月小娘子很美,美的像水墨丹青中的美人,雪肤墨眸,唇红齿白,出神的眸子透着淡淡迷离,似欲乘风而去。 哪怕这些日子,每日晚上,夫妻俩都同被而眠,做尽了羞羞的事,可待到下了床榻,却还是有种生疏与隔阂,就像...隔着画。 晚上,画中美人从画中走出。 白天,她又回到了画中。 晚上,像火。 白天,如霜。 宋沉摸了摸鼻子,不对,“像火”的是他,他就像初生一样,清月小娘子却从始至终都没那么热情,只是用一副认命了的模样配合他而已。 清月小娘子在履行着一个好女人该做的事,而他也需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事实上,他已经在承担了。 “去皇城逛逛吧?娘子若不喜欢去酒楼茶馆布庄这等地方,那我陪娘子逛逛奇兽街。”宋沉道,“听说奇兽街是仿着晋国的奇兽园建的,虽然还未呈规模,但定然也有些意思。” 这些信息,是他通过锻帮了解的。 清月小娘子抬头看了眼铜镜,目光和他在铜镜对了一下,然后又垂首道:“那街还没建起来,如今空有街,可没什么奇兽。最近,卫府事多,但再过四日,便轮到我休沐了,那日我陪相公可好?” 空气安静了下来。 宋沉道:“其实我也该回金霞山了。” 清月小娘子沉默了下,道:“以相公潜力,定可成为大修士,只是修道之路艰难,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宋沉道:“你不给别的修士御车吧?” 清月小娘子摇摇头,道:“不。”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宋沉衣衫已好。 清月小娘子离开了屋子,坐上鹤府马车去卫府了。 远处传来阙鹤咆哮的声音,以及仆人瑟瑟发抖的求饶。 宋沉吃好早膳,大夫人从远走来,道:“清月说你今天要回金霞山了。” 宋沉点点头,行礼,喊了声“姐”,然后又道:“我也把府中那一枚灵石带走。” 大夫人笑道:“带呗。” 就在这时,不远处院子又传来阙鹤的吼叫。 “滚!” “滚!快滚!!!” 之后,又是个仆人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从院门跑了出来,在门槛处还狠狠摔了一跤。 大夫人紧张地看向宋沉,然后深吸一口气,往前踏出半步,让她那裹着华丽绸缎的胴体又向着眼前男人靠近了一些。 胭脂香,淡乳香,以及诱人的女人味儿扑面而来,柔滑的线条越发清晰。 “小宋,别和他一般见识。”大夫人对儿子也很无奈。 宋沉看着近在咫尺的温香软玉,若说昨晚还可能是他感觉错了,那加上现在已经足以说明一些事。 这是大夫人所想出的“束缚他,安抚他”的最后手段,大夫人想让自己化做一个诱人的小鱼干吊着他,他生气了就让他舔一下平息一下怒火,平时又不给他舔。 可他这些日子也已经想过了自己的择偶观。 他是修士,若能突破了采气境,寿元将大大提升,他一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但,他也不会见到美女就扑上去。 所以,他想过了,首先他喜欢这女人的模样,其次与这女人的结合带给他利益,否则...还是算了。 大夫人的模样他挺喜欢,可若因此而被大夫人束缚、吊着,却又没必要了。 宋沉双手探出。 大夫人呼吸陡然加快。 那双手搭在了她肩上。 大夫人“嘤咛”一声。 宋沉安慰道:“姐,鹤儿只是经历少,见得少。他眼里只有这个府,却看不到府外的危险。他觉得我是他的敌人,却没想过我...也不过是和他一起挤在这条独木舟上同患难的盟友。” 他苦笑一声,道:“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如今也该继续修行了。不过,我其实不打算回金霞山,我掌握了两门神通,先在野外稍稍历练一番,杀几只凶兽。” 大夫人身子本来都软下来了,却见到眼前少年一本正经地安慰她,她心中暗暗“呸”了一声,然后直起身子,咳嗽了两声道:“那去城西,城西的野猪林,阙深云过去也去过不少次,虽说他未必是在野猪林,但肯定是从那个方向走的。说不定小宋你还能遇到散修市坊,他的灵石就是有次从城西回来后拿出来的...” 说罢,她又道:“你再去库房取六百,不!一千两金子。我听阙深云无意说过,散修市坊有些人也认金子的。” 对阙府来说,一千两黄金根本不是小钱。 宋沉道:“那我稍后便走了,姐,你也保重。” 大夫人点点头,然后看着少年走出院门。 她目光在少年雄壮的腰背和大腿上掠过,之前枯瘦的少年早已壮实起来。 她神色复杂,却又露出欣慰,蛇腰轻扭,暗自疑惑道:‘这都不上,也不生鹤儿的气?难不成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 ...... 宋沉并未去城西,或者说暂时未去。 他去了城南。 他换了一身灰色斗篷,往斗篷里塞了点棉花,以使得自己身形虚胖一圈儿;然后又通过锻帮关系买了张人皮面具的上等货,这东西唬凡人完全没问题,只是修士就能轻松辨出。 他离开鹤府,是知道阙鹤肯定要变着法子的搞事,和自己结怨,等明天阙鹤被绑了,说不得还有人怀疑他,纵然不怀疑,那找回阙鹤的担子也必然落到他肩上,要他自证清白。 他可不干。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参与明天的绑架。 他在此,只是为了上保险。 他绑阙鹤确实不是因为那点儿怨,也不是为了掌控鹤府,在他看来,这些事儿都毫无意义。 他的目的只是“釜底抽薪”。 阙鹤就是那薪。 他搞不懂于家到底要干什么,但他却明白一个道理:事有异常,所谋必大。 可不管于家要干什么,他们的“发力点”必然是阙鹤,所以,他只要把阙鹤挪开,于家的算盘就落空了。 若非如此,阙鹤哪怕是再怎么找他麻烦,再怎么耍脾气,他也不会太在意。 他是真不明白,于家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找阙鹤干什么? 阙鹤死不死,他其实无所谓,毕竟没太多感情,但他正在这条小破船上,他的娘子也在,这船...还不能翻。 ...... ...... 此时... 于家。 一处静室,茶香袅袅,掩盖住了一些儿奇异的兽药味道。 两道黑影轮廓正静坐案几两侧,进行着对话。 “渗透几家了?” “五家。” “才五家,不够啊。” “那也不是我们于家一家能担得住的,能新渗透五家,已经尽力了。” “唔...”一道黑影拿起名录,翻阅着其上的信息,然后皱眉道,“阙氏鹤府?这么小的府邸,你也算一家?你还花力气去渗透这种毫无用处的鹤府?” “咳咳,家主别生气,这...这主要是现成的,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是半点力气都没花,就渗透进去了。 阙深云还在时,好歹还算谨慎,他这儿子却实在不怎么样。 他娘好不容易给他家倒腾来了个叫宋沉的修士好苗子,那小子居然容不下,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那日,我见他醉酒,便让死士寻了个机会与他碰面,饮酒聊天后,听他诉苦,引导着他,让他明白那宋沉就是想鸠占鹊巢,侵占鹤府。如果他不想坐以待毙,唯有一法,那就是制衡,再找一个修士去制衡宋沉。 那小子居然跪下请教。 死士就给他指了条明路,说世家和世家之间就该互相帮助,我于家可以帮他,但要帮他也得有关系不是? 哈哈哈,家主,你猜那小子说什么?” “当个乐子听的事,直说吧。” “那小子说可以联姻,可以让他娘和我们的修士联姻,到时候两家亲如一家,哈...哈哈哈...”另一道黑影捧腹大笑,边笑边道,“这不是送上门来的么?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能白得许多。我就笑纳了。” 说罢,这黑影又道:“而且鹤府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宋沉此子身上极可能有机缘隐秘,原本皇城观测试时,我打算搜魂的,却因阙家三爷出面而没动。 除此之外,那裴清月也是卫府驯兽师,和之前杨东笃是一起的,控制住她,对我们也有好处。” “杨东笃失踪这么久,确定是死了,可这么久了,却没人找我们麻烦,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罢了,大军出征,皇城空虚,上头计划已经定了,代号......山魈。我等还是遵从上头安排,做好自己的事吧。” 20.发现 清晨,皇都,南郊... 雾气未散,弥漫林木,以至于落下的晨光都氤氲散开,形成薄薄的光雾。 光雾里已有木叶开始落下,掷地婆娑,踟蹰远去,发出痴痴声响。 阙鹤坐在马车中,他如今只觉一句话说的很对:真金不怕火来炼,越炼也只能越能显出金子的夺目光辉。 他忽然有点感激那宋沉,要不是宋沉,他也不会成长。 如今,他看着御手席上的两位知己,这两位知己是在酒楼喝酒得来的,他们是于家人,可却因为懂自己、明白自己而心甘情愿成为自己和于家之前的桥梁。 于家有什么能看得上他鹤府的? 这完全是他的个人魅力,弥补了家族之间的差距。 嗒嗒嗒... 阙鹤神色阴沉,手指在窗沿上缓缓敲打。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一定英明无比。 他喃喃道:“宋沉真是个蠢货,若他多留几天,本家主倒是难以动手了。如今他既离去,哼,待他下次归来,这鹤府便不是他说了算了。” 御手席上,一名知己笑道:“鹤家的雏虎终于醒了。” “知我者,乐兄也...”阙鹤沉声道,“不错,我既清醒,我便是鹤府真正的主人,区区泥尘中的下贱之民,也该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了。” 他狠狠捏紧拳头,厉声道:“贱奴不知报恩,还欲欺主,要不是还用得上你,哼...” 阙鹤才哼完,陡然感到身体失控。 马车陡停,然后车厢往前翻去。 他整个人“哎哟”着痛呼了声,往前骨碌碌滚去,脑壳“啪”一下撞在厢壁上。 再接着,他忽的听到密密的促急脚步声从两旁飞速而来。 他瞪大眼睛,心跳加快。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御手席方向传来清脆的响声。 那是刀剑触碰之声! 他吓得一个激灵,急忙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却见五个黑衣蒙面人正持刀与自己的两个知己守卫缠斗一处。 阙鹤鼓起勇气大声道:“我乃阙氏鹤府家......” 他话音未落,却见蒙面人中有一人看向了自己,那双眼睛嗜血,凶残。 阙鹤吓得一哆嗦,什么家主不家主的全忘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缩了回去,把帘子重新拉好,然后蜷在角落不知所措。 ...... 马车周边,两个守卫正是晋国死士,一个叫乐贵,一个叫乐权。 两人乃是兄弟,之前在于家也是守卫,如今既然钓上了一条肥鱼,自然是他两人来对接,待到于家派来位修士联姻了那位鹤府大夫人后,他们则改为打下手,协助掌控鹤府,然后再利用鹤府为棋子,在未来的计划中发挥作用。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 除了现在。 无论是乐贵还是乐权都不明白现在到底是谁在出手。 锻帮精英帮众嘶哑着嗓子,吼道:“一看就是有钱的,抢!” 乐贵冷笑一声,道:“原来是蟊贼。” 锻帮精英往日里都是抡铁的,身强力壮,之前又是帮王雄川做黑事的,下手自然狠辣,故而每一下都是既力大势沉,又致命无比。 刀在空气里呼啸着。 嘭! 马车木梁被砍断。 乐权扫了眼断裂的木梁,忽道:“大哥,不是抢钱的,他们要杀人。” 乐贵皱皱眉,一剑逼退两名黑衣人,厉声道:“哪条道上的,说清楚。” 锻帮几人对视一眼,前面两个黑衣人摆出一副欲要说话的样子,而后面则有两人趁机悄悄冲了过去,在腰间一摸,分别摸出一把软剑。 那软剑如蛇,扭曲摇晃,飞速往乐贵掠去。 可下一刹,乐贵长剑一旋一挥,其上突然多了透明的气。 软剑只如撞上了铁块儿,那俩偷袭的虎口发麻,纷纷失神,再回过神来却见一道人影如风扑来。 “呃...” 两人抱着脖子,倒下。 另一边,乐权也不留手了,其神色里露出怒意,剑锋上边陡然涨出一分剑芒。 刷! 又一名锻帮精英倒地。 剩下两名锻帮精英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人喃喃道:“气不离体,这是...人之气,你们...你们...” 能采地之气者,修士也。 能采人之气的,则可担任仙符卫,而在江湖上则是一等一的高手。 乐家兄弟剑上显出剑芒,虽然很短,可却也是气的表现。 乐权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大哥,咱们留个活口,拷问一下。” 说罢,他踏步上前,忽然间,他看到一缕金光从空落下,那金光绕了弯,吹过他的手臂... 那手臂整条掉了下来。 剧痛陡然袭来,血液喷薄,乐权痛地几乎直接晕过去。 而乐贵则看了个真切,直接惊道:“修士!!” 下一刹,乐贵竟然毫不犹豫地闷哼一声,咬碎牙中毒药,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其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起绿液,快速腐烂。 传闻神魂藏在眉心,故而只要死亡时将头颅摧毁,便是混乱身魂,纵是修士也无法再搜得什么。 乐权因痛,反应慢了半拍,可咬碎牙中藏着的毒药却并不困难。 他恨恨地抬头,他要看一眼是哪个修士再死。 但这一眼,他却看到了于呈。 于呈正是他们的上头,也正是这次打算来鹤府联姻的那位大人。 他刚刚还在想着敌人会不会是冲着呈大人来的,结果这就看到了于大人。 于呈正站在薄薄的金雾里,从半空飘落。 乐权不解道:“于大人,于呈大人,为什么......” 于呈看向乐贵方向,沉声道:“因为他。” 乐权越发不解,不仅不解,他大脑开始迷糊,他眼中只剩下于呈,他道:“你说是大哥是叛徒?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我与大哥自加入晋国死士营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为晋国赴死的准备,大哥绝不可能是叛徒。” 他也不知为何,如同醉酒般,开始絮絮叨叨,开始将所有有关鹤府的计划说了出来。 可说着说着,不知何时他眼前的于呈于大人却变得模糊起来。 雾散了。 金色阳光从空垂落。 于呈大人消失了,变成了一个裹着灰色斗篷、身形微胖、相貌古怪、神色僵硬的男子。 宋沉手掌微落,一缕清风从远而至,滑过这呆滞的死士脖颈。 死士,死! 宋沉静立在原地。 他刚刚用的力量不过是“食髓鹤妖”的幻术。 这幻术但凡有水便可使用,但幻化为谁却并非由自己决定。 那日,炮灰营林哥等三人看到了荒阁上的食髓鹤妖,他们看到了美女,然后他们就昏了头地过去了。 今日,晋国死士乐权看到了宋沉,他眼中的宋沉则变成了自己的上司,然后他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宋沉依然站在原地。 他根本没想过于家会是晋国细作,更没想过自己这随便一捅居然能捅到这种大事。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 宋沉眯了眯眼,忽道:“出来。” 马车中,阙鹤跌跌撞撞地跑出。 外面的话他都听到了,此时显得极度失魂落魄,也极度恐惧。 宋沉俯瞰着他,道:“你也是大晋细作?” 阙鹤急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宋沉假作辨认之态,忽道:“你是阙深云的儿子?” 阙鹤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是,是,我是。您一定是皇城观大人,或是守龙卫的大人吧?” 宋沉露出缅怀之色,道:“我认识深云兄。” 说完,他长叹一声,道:“然,此事你亦有参与,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细作。” 阙鹤急忙磕头,疯狂磕头,连声道:“我不是细作,我不是细作...” 宋沉叹道:“罢了罢了,深云兄与我有交情。” 旋即,他抬手一甩,甩出两锭五十两的金元宝,以及一袋金豆子。 金元宝,金豆子落在阙鹤面前。 宋沉道:“阙鹤死了,去南方吧,找个县城。” 阙鹤呆在原地。 宋沉道:“别想着回去了,你回去,只会害鹤府上下全被灭门。 你若是细作,大雍饶不了你,你若不是,晋国饶不了你。可明白?” 阙鹤神经狂跳,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何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但,他还是想通了,道:“我...我明白...” 宋沉又扫了眼锻帮剩下的两名精英,稍作示意。 两人随他走远。 宋城又给出两锭金元宝,道:“你们和他一起去吧,你们卷入的事太大了,这件事是我失算,到了新地方之后,想办法给我送一封信。” 这些刀口上舔血的都是孤家寡人,也没什么牵挂,两人只能答应。 21.复盘 阙鹤欲哭无泪,他万万没想到从高处跌到泥尘竟然这么快,这么痛,就像是在做梦。 他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发现不是梦。 马车中有笔墨,本是用来签香木采购契书的。 宋沉让其取了笔墨,在车厢里留下最后一封信,一封平安信。 他则将尸体搬入马车,对地面的血污稍作处理,然后假作御手,扬起缰绳,装作无事般往远而去,只是在前方岔道口陡然一拐,往一条幽邃无人的山路去了。 宋沉其实也很慌,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阙鹤这狗东西居然能惹出这么大麻烦。 这可是真正的灭族之祸啊,也幸好他察觉不对就动手了,否则...等到于家真的和鹤府联姻了,那无论后续如何,鹤府都注定了上下鸡犬不留,纵然没当场成为炮灰惨死,事后也会被大雍清算满门抄斩。 想到这里,宋沉又沉声骂了句:“深云兄为人谨慎,怎得生出你这种蠢货!!” 阙鹤低着头,连声道:“我知错了,知错了。” 宋沉道:“你家情况,我也略有耳闻。你这招揽外人,莫不是想要对付你二叔?” 阙鹤听到“二叔”,肚子里忽的又冒出了火,他委屈无比地道:“大人,您是不知道,那泥腿子实在是...” 宋沉打断他,怒斥道:“糊涂!蠢货!深云兄新死,本就家族颓败,危机四伏,那宋沉毫无跟脚,以你家为基,又有联姻,实在是助鹤府度过危机的不二人选。 你不亲近他也就罢了,还因为心胸狭窄想着自毁城墙。 愚不可及,当真是愚不可及!你自己好好想想! 若非老夫和深云兄有些交情,当真是骂也懒得骂你。” 阙鹤连声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大人,还有别的办法吗?” 宋沉淡淡道:“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怕了。此番去南地寻个县城,白手起家,也算是一番历练成长,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再回府团圆。” 说着,宋沉又道:“熊达,熊参。” 两名锻帮精英急忙应道:“在。” 宋沉道:“这小子若不安分,想要偷偷跑回皇都,那就打断他一条腿,若是还有下次,就两条腿都打断了。” 这俩精英已经见识了自家帮主手段。 那金风一吹,人头落地,手段当真了得。 跟着这样的帮主,远比更着王雄川更好,于是纷纷拍着胸脯允诺。 宋沉又道:“阙鹤,你若安分,这两人就是你的帮手;若不安分,与其让你领着全家去死,还不如提前一刀砍了你。” 阙鹤沉默许久,道:“我明白了。” 四人说着话,很快又到了一条岔道。 宋沉看过舆图,这里是一条往南的狭窄山道。 他把三人放下,然后又御车往更深处而去,毁尸灭迹。 他去的很深很深,直到确定再无半点痕迹,这才舒了口气。 ...... ...... 傍晚时分,鹤府没等到家主回来,还未慌张。 可待到深夜时分,家主还是未归,整个鹤府都沸腾了起来。 先是各处找了没找到。 然后又得知阙鹤清晨外出后,便没了下落。 再后,他们又知道阙鹤是和新认识的两个于家护卫一同外出的,那俩护卫也未归来。 这一下,鹤府彻底炸开了。 清月小娘子是仙符卫,她急忙调动巡卫到处搜寻侄子下落。 一番搜寻未果,浅雪大夫人则是一跺脚,匆匆去到灵堂,擦了擦亡夫灵位上的尘埃,然后抱着灵位跑到阙家本家去哭,要他们主持公道。 阙府本家前几日才来贺了喜的,这情分还没淡,于是便派了人去于家询问情况。 于家也很懵。 一行人又组织了人连夜出城搜查,但一无所获。 直到次日傍晚,近两天没合眼的浅雪大夫人才拖着疲惫的娇躯回到鹤府,有些失魂落魄。 她推开房门,失神地侧卧在榻,暗暗垂泪。 忽的,她在枕头下看到了一页信角。 她愣了下,疑惑地拈着那信角,抽出整张信来。 她展开信,熟悉的笔迹扑面而来。 她急忙收起信,来到窗前看了看周边,见没人,这才返回重新看起信来。 信上讲述了许多事,从那日阙婵大婚,到阙鹤买醉,结交乐家兄弟为知己,再到阙鹤提议联姻,让母亲和于家修士联姻以制衡宋沉... 字迹很乱,洋洋洒洒,直到最后又将乐家兄弟实为晋国细作等全部道来。 收尾一段则是说刚好遇上父亲故交,那前辈给了他一些金子,让他去南方城镇白手起家,待到风头过去,说不定有机会返回等等等等...... 大夫人只看的心惊肉跳。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笔迹做不得假,甚至上面还有泪渍,最关键的是这信实在看不出来有别的什么目的,更像是在纯粹的报平安。 一时间,她心头复杂。 首先,她觉得阙深云根本没有这种能为他违反规矩、私放细作、并帮着毁尸灭迹、做出万全安排的知交。 纵然生前有些人和他玩的不错,但遇到这种能立功的情况,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放过。更有甚者,那些人还会亲手来鹤府抄家,然后将自己,将清月送入教坊司,之后则会匆匆入教坊,点她姐妹陪酒寻乐,轮番亵玩,然后还笑着问一句“我比阙深云何如”? 其次,她是根本没想过自家儿子竟然会做出这种蠢事,会如此的容不下宋沉。且不说于家是晋国细作,便不是,那就能联姻么?这与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她若真与那叫于呈的修士联姻了,鹤府便没了,而她十有八九也只会当个小妾,任由羞辱。这...真和白给没有区别了。 一时间,大夫人只觉心灰意冷,又气又恼。 而差点卷入细作漩涡这种事,则又让她心底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 她匆忙扫视四周。 墙角碳炉中,兽金碳正浮腾着温吞的火苗,带给这独自一人的寒室些微暖意。 大夫人起身,将信三两下撕得粉碎,再一点点撒入碳孔中,待到焚尽才舒了口气。 她知道... 她还得继续演戏。 她得继续寻找阙鹤。 如果信上写的是真,阙鹤一天不找到,鹤府就一天不会有事。 ...... ...... 喧嚣的闹市,昏黄的夕阳,宋沉正坐在一座茶楼上,点了两个小菜,同时看着鹤府的情况。 许久,他确定大夫人看到信了。 许久,鹤府的焦急并未缓解。 宋沉终于放下心来,大夫人显然是有脑子的。 他夹了一筷子山菇炒肉,搭着米饭,干了会儿饭,然后又喝了一大碗百菇鲜汤。 大雍山多,山货自是不少,菜肴烹饪多有各色菌菇。 宋沉一边吃一边思索。 趁着空闲,他已经完成了对“绑架阙鹤”一事的复盘。 这事儿,问题太多了。 首先,就是手下。 锻帮精英对于普通江湖来说,或许是足够了,但若是牵扯上稍稍会点“气”的,那就完全不行了,这次若不是他为了上个保险而在旁看着,那绑架之事早就失败了。锻帮精英会全被杀死,同时也十有八九会把自己供出来。 他需要更厉害,更忠心的手下。 然而,是人就有私心... 他需要傀儡。 其次,就是审问手段。 他是靠着幻术才欺诈那细作说出了一些事。 但他也不可能次次都如此操作。 可若是他有“搜魂术”之类的力量,这些就迎刃而解了。 再次,就是力量。 他了解过,《太白金罡诀》的第三门神通便是“剑遁”,掌握了“剑遁”便可借助“自身金气”与“灵铁兵器”的共鸣而生出遁光,这遁光恍若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御剑飞行,便是修士在遁光中像“飞机驾驶员”一样“开飞剑”。 然而,“剑遁”之术需得《太白金罡诀》修行到采气四境,在调入内门后,皇城观才会传授。他虽然已经达到了采气四境,却不可能曝光。 不过是“一个时辰参悟了《熊狩图》”就给他带来了大麻烦,若是被人发现他这么快达到了采气四境,又被人发现他其实没被【太白剑意】控制,宋沉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可是,这一次,他若是掌握了“剑遁”之术,那根本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假扮车夫,将马车驾到深山。他直接以“遁光”一裹便可。如此,省时省力又更安全。 ...... 许久... 酒楼中,一位面色有些僵硬的男子站起身,将铜板按落桌角,然后踏步往城西方向而去。 野猪林,寻找散修市坊,用仅有的一块灵石和剩余黄金去购买物品,或许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了。 22.有趣 皇都城西... 沙砾河滩边,少年蹲下,双手掬了一捧清水,抖了抖,又重新掬起一捧畅快饮下... ...... 黄昏里,树林倒影斜落,少年抓着根登山杖,如赶路的普通人般一步一步延林而走,许是踏入了什么野兽的领地,须臾草丛簌簌而动,一只野猪从林子深处冲了出来,少年丢开登山杖,惊呼一声,拔腿狂跑。 ...... 清晨,少年在树梢上醒来,从兜袋里取出一粒金霞山带来的辟谷丹丢入口中。 在外行走,便吃辟谷丹,若在皇城,那就吃大餐,入乡随俗,该干嘛干嘛。 少年打了个哈欠,挪了挪身体,让背脊更贴合树梢,让姿势更加舒服。 他安静地看着天空,忽的,视线落在脑海中的【三世书】上。 自他成为修士,不断使用灵气后,【三世书】像是被抚去了其上尘埃,而使得不少地方变得更为清晰。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宝物】一栏。 【宝物】一栏,那三个带着问号的宝物上浮出神秘的深沉暗色水流,那些水流虚流萦绕,浑然一体,像密不透风的囚笼将内里宝物囚禁。 【岁月宝匣】上则是只缠绕了一缕浅色水流,那水流环绕于宝匣之上,像一根困着囚犯的枷锁。随着时间流逝,那水流正在缓缓消散,而待到完全消散,想来便是“解锁”了,便可以使用了。 【虚实宝镜】上则没有半点水流,宋沉这些日子想了想,他估摸着这宝镜上原本也是有那神秘暗色水流的,但在他抓起来的瞬间就都消失了。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是惊动了属于【萧凡】的因果,那日...他感到了若有若无的大恐怖,他像被死死掐住了咽喉,就连神魂都冻僵了。 不过,也许是【虚实宝镜】上的神秘水流最少,所以还不足以让那大恐怖彻底察觉他... ...... ...... 数日后... 宋沉已经把野猪林周边搜了个干净,却始终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日,秋雨潇潇,他放开感知,仔细注意着各处的风吹草动。 昨日他其实就有点打退堂鼓了,心想着若是还搜不到散修市坊,那他就回金霞山接任务赚贡献点去,但他终究还是不甘,所以打算再花三天时间在周边转悠看看。 哗... 哗哗哗... 雨打落叶,枝头,枯草,残花,泥土,沙石,水面,发出不同的声响,这些声响像是空气里的涟漪,一重重扩散开。 林中传来许多野兽奔跑的声音,它们的奔跑又撞击到了林木蔓藤...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的传来隐蔽的灵气波动,那灵气波动正快速往某个方向而去。 宋沉瞳孔微缩,收敛气息,然后跟上了那灵气波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灵气波动忽的停了下来。 一道黄纹锦袍身影站在一处山壁前,侧头道:“出来吧。” 宋沉没动。 那黄纹锦袍身影厉声道:“阁下跟踪我一炷香时间,如今都到了这儿,还要我请出来么?阁下意欲何为,出来说清楚吧!” 宋沉也很无奈,他的法术实在是少的可怜,跟踪什么的都是自己收敛气息的野路子。 他以为对方没发现,可对方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缓缓从一旁的岩石后走出,心神警惕,腹中那一口【太白剑意】蓄势待发,同时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道友见谅,我是听闻此处有散修市坊,故而才来此处逛一逛,只是逛了几日都没见到。这不是看到道友匆忙赶路,想着道友许是去赶集,所以才尾随过来。在下只为入坊,绝无他意。” 黄纹锦袍身影乃是个高个儿老修,发须皆白,看着像是寿元不多了,毕竟采气境并不延寿,唯有突破采气境才能寿元涨上两百载。 黄袍老修打量着宋沉,扫过其脸上的人皮面具,这才哼笑了下,然后道:“你想要什么?” 宋沉也在打量老者。 他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的老者。 此人境界极可能比他高。 黄袍老修道:“这里市坊前些日子搬了,我本也是市坊卖家,只是平日里在外云游,任由弟子在此摆摊卖货。 只是老夫没想到那弟子粗心,在市坊搬迁之时竟然忘了几样东西在这里。老夫这是回来取。 你啊...也是运气好才能遇到老夫,说吧,你想要什么,功法?丹药?宝物?符箓?” 宋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他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银票,其上面额七百两黄金。 他抖了抖,道:“这能买什么?” 黄袍老修看着那银票,面露几分失望之色,紧接着神色又变得古怪起来,透着狰狞,又有着克制,显然在犹豫。 宋沉收起银票,道:“那罢了。” “了”字落下,他周边的雨水忽的停止了,像是时间静止了,一粒一粒皆包裹着水灵气,若是有人此时往雨幕撞来,便会有种撞在万千飞镖上的感觉,直接被戳成血筛子。 黄袍老修赞道:“好俊的控水术,好俊的敛气术。” 宋沉五指收敛,雨水周边灵气散去,重新落下。 黄袍老修眼中的种种古怪之色散去,笑着道:“道友既不想交易,那请便吧。” 宋沉拱了拱手,缓缓后退,待到一定距离加速离去。 雨景在两旁飞快掠动。 他掠动了片刻,停下脚步,想折返回去。 但转瞬,他又打消了主意。 那老者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不是易与之辈。 至于其所说的什么东西丢了回来拿,宋沉就当是放屁了。 ...... ...... 黄袍老者感知着宋沉的远去,自己也是七绕八折,停在一处悬崖边。 紧接着,他甩出一道符箓。 符箓起金光,构成了一道无形墙壁。 他这才双指微并,在眼前一抚。 悬崖前顿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结界壁障,内里隐约显出一个深邃的市坊街道... 只不过,那市坊街道已经废弃,而此处原本的店铺主人显然走的都很匆忙,以至于店铺都极为凌乱。 黄袍老者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咬了咬牙,道:“老夫早年受伤折寿,这还没到九十岁,就已感到大限了。 这市坊之人离开的匆忙,定然还有宝物拉下。 老夫只要进入其中,捡些漏去换钱,定可买一颗全寿果。 老夫真不甘心...老夫可是修士,十年荣华那也是荣华。” 旋即,他念念有词,手掌一甩,丢出个巴掌大小的草人傀儡。 那草人很快膨胀开来,变得足有七尺之高,破布脸上,朱砂笔画着的两颗眼睛正闪烁着诡谲的光,显得颇为骇人。 黄袍老者再丢出一把灵刀。 草人拿起灵刀,然后往悬崖上的结界走去。 叮... 结界涟漪扩开。 草人走了进去。 黄袍老者开始紧张又期待地等待。 而几乎就在草人走入的一刹那,一只破破烂烂、满是皲裂的血色大手从结界里轰然破出,一把捏碎草人,又抓住了老者。 嘶哑怪异的声音从结界中传来。 “还有人敢回来?倒是胆大包天...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黄袍老者慌忙哀求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啊!” 那血色大手的主人也不废话,一指抬起,定其眉心,直接搜魂。 须臾,那怪异声音喃喃道:“原来是个过来捡漏的废物。” 旋即,那手一松,便要将黄袍老者丢开。 可就在将要丢开时,那手忽然静住了。 紧接着,那怪异的声音变得惊奇起来:“明明是人,却有食髓鹤妖的力量?这......” 轰! 一道血色瀑布直接冲出结界。 昏死的黄袍老者如垃圾般被随意抛入结界。 骇人的怪笑响起。 “桀桀桀桀桀桀桀,有趣,有趣!!” 23.收获 刷,刷,刷... 雨景飞快倒退。 宋沉穿林打叶,枝叶回荡,染秋雨一身,他神色微凝,想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太白剑意”、“于家细作”这些事虽然有惊无险,都与他擦肩而过,可这也说明了他身立之地是如何的危险重重。 正响着,一阵突兀的轰隆从身后响起,那声音起初是天边的雷鸣,转瞬又成了近在咫尺的海啸。 宋沉瞳孔紧缩,急忙收敛气息,身形狂闪,躲在一棵老树后,然后微微侧头小心地往声源方向看去。 这一看,却见一只近乎丈许、血腥味极浓的巨影从天呼啸落下。 嘭! 他急忙侧开,掠开距离。 原地炸开,石粉碎,树脆折。 再看。 却见那是个身高丈许的怪物,其身体由一块块巨石般的致密碎肉拼成。 就这一眼的功夫,那碎肉怪物又猛一踏地,地面轰颤,怪物转瞬就到了宋沉眼前。 ‘什么鬼东西?’ 宋沉来不及细想,左手调动灵气,雨水瞬间构成了一张坚硬的灵气法术盾牌。 轰! 盾牌粉碎。 宋沉左手手臂陡然充血、涨开,像是铁蒲扇,一巴掌向那轰碎了盾牌的血手打去。 这是食髓鹤妖除了“控水”、“幻术”之外的第三种力量,也是妖魔最普遍的力量————血肉力量。 血肉力量才是妖魔常态,反倒是“控水”这种法术手段在妖魔中显得很稀奇。这也是宋沉预留的底牌。 然而... 宋沉只觉手掌拍在了一座高速移动的小山上,他右手连带半个身子瞬间麻痹。 他强忍着剧痛,狠狠一推... 轰! 他被重击得倒飞出去。 那碎肉怪物却丝毫阻碍都没受到,其身化作一道迅疾血影,像流星继续往宋沉追来。 宋沉心中骇然,食髓鹤妖乃是采气五境的妖魔,可这样的力量在眼前怪物面前居然也不堪一击。 他知道不是对手,再看这架势又难以幸免,于是心中一横,深吸一口气,准备吐出腹中那一口【太白剑意】,然后...抓出缠满神秘暗色水流的【岁月宝匣】。 他不知道自己强行抓出那【岁月宝匣】会如何。 但前后都是个死。 那就一起死。 乐观点想,能活到现在,能有个不错的娘子,也算赚了。 只可惜他再怎么谨慎小心,也逃不脱世事无常。 宋沉双目锐利,其中露出一抹同归于尽的疯狂。 可就在这时,半空及时飘来一道怪异声音。 “停。” 一字落下,那丈许的碎肉怪物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一道周身裹着血气的矮小黑影从空而落,落在碎肉怪物肩头,俯瞰着宋沉,血气微散,显出个鹤发童颜、却双目深邃的老人脸庞。 老人好奇地看着宋沉。 宋沉见有转机,行礼道:“晚辈林成勇,见过前辈。晚辈实力低微,不知哪里招惹了前辈?” 林成勇,乃是林哥,成哥,勇哥的组合。 老人森然怪笑道:“老夫谷幽闻,乃缝人府之人,你这一身食髓鹤妖的力量哪儿来的?” 宋沉对缝人府完全没有概念,也从没听人提过,此时愕然道:“食髓鹤妖?这...这明明是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平日里我极力隐藏,不为世人所知。前...前辈凭什么说是妖魔的力量?” 名为谷幽闻的老者轻捻胡须,忽的抬手一收,那碎肉怪物瞬间消失,老者落到地上,笑呵呵地看着他,道:“随老夫来吧。” 宋沉心中一愣,他实在不明白这老者前一刻还在追杀他,这一刻为何又要笑脸相迎。 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和这老者的差距,可以说他在这老者面前就是个蝼蚁,无论老者要做什么都可以强行来。 他硬着头皮跟着两步,忽道:“晚辈侥幸活命,本不该多问,只是还请前辈明示,为何要如此?” 谷幽闻笑道:“小辈,控水法术虽多,可你这却是血脉法术,与别的控水法术有些不同,老夫与你家长辈相熟,故才认得。 方才以傀儡攻你,不过相试尔,看似危险,实在无碍,老夫不是一看你想要同归于尽便现了身么? 哈哈哈,莫要放在心上啊,现在,老夫是要带你去认祖归宗了。” 宋沉:...... 下一刹,不容他多想,谷幽闻抬手一招,一团血光将他包裹,紧接着远遁而去,须臾落在一处悬崖。 谷幽闻抬手一挥,悬崖显露出一道界膜。 “走吧,小辈,这是老夫暂时的居所,稍后联系了你家长辈,便带你过去。” 看到宋沉不安的模样,谷幽闻又笑眯眯道:“这里曾是个市坊,里面人走的匆忙,有些东西未曾带走,你快进来,自己找自己挑。老夫与你家长辈乃莫逆之交,今日你挑到的东西便当是老夫送给你这小辈的见面礼。” ...... ...... 宋沉终于来到了市坊。 但来的方式,他是做梦也没想过。 他虽然不知道这名叫谷幽闻的老怪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又为何会在皇都附近蛰伏着,但既然是白给,那他也不客气。 然而,当他在这乱糟糟的市坊一阵倒腾后,也是无语了起来。 好东西,统统没有,剩下的就一点儿作用不明的灵草;一些塞子都被扒开,内里散发着腐烂草药气息的丹药;看着锋利、可实则却丢在角落没人要的兵器。 他转了一圈,也不知拿什么好。 谷幽闻手握一枚玉牒正似在传音,见他绕来绕去,笑道:“小辈,莫要客气,看中什么尽管拿。” 眼见宋沉露出苦笑,谷幽闻似乎也知道这市坊确实没什么好东西,于是抬手一抓,抓出一个黄纹锦袍、神色呆滞、口流垂涎的老修,然后丢到宋沉面前,道:“拿吧拿吧。这下,见到你家长辈,别说老夫不够意思啊。” 宋沉一看这老修,顿时猜到了原委。 这老修明显被粗暴地搜魂了,而谷幽闻也正是从这老修神识中得知的自己。这老修因被搜魂太多之故,如今整个人痴愚,之所以还活着,许是谷幽闻另有用处。 联想到谷幽闻之前用的碎肉傀儡,宋沉隐约有一丝猜测。 这谷幽闻乃是妥妥的魔修啊。 宋沉也不客气。 待会儿,他还不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此时迅速在老修身上一阵搜索,摸出个冰丝润滑的白色袋子。 这袋子,他倒是听钟旭等人说过。 储物袋。 使用方法很简单,只需以灵气探入便可。 他抓出老修储物袋,运转灵气,储物袋里不过麻袋大小,内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百宝架。 架上三格,侧有一桶,架上分别摆着:一本功法,一沓符箓,两个草人;桶中放着六把灵铁兵器,三把剑一把刀两面盾。 宋沉继续探查。 那一沓符箓包含着五张“金钟符”、五张“凌波符”、一张“金光符宝”。 符,乃一次性。 符宝,在汲取灵气后,可使用多次,且可反复使用,直到损毁。 其中,金钟符形成防御壁障,也能稍作隐藏气息身形;凌波符加快速度,让自己动作更为灵活;金光符乃是射出一道追魂的金光,而金光符宝则是可以连续射出。 那功法则是名叫《草傀秘录》,是一门采气层次的神通,其功效乃是结草人,使之为傀儡;这些草人本身很弱小,但贵在制作方便,且能与主人一定程度上同享视线,在探查一道上很有作用;同时这些草人也能动用符箓,甚至若是给的灵气充足了,还能动用灵兵,相当于仙符卫了。 至于那两个草人,就是现成的草人傀儡。 可《草傀秘录》只是一门神通,而非功法。 其驱动之气乃是“木灵气”。 宋沉纵然拿到这神通,也暂时没用。 24.认祖归宗 废弃市坊,谷幽闻坐在一团血光中,宋沉纵然离着远,却也能听到有轻微诡谲的窸窸窣窣声,像毒蛇在游走,可联想到“缝人府”的“缝人”二字,再加上之前那碎肉怪物,宋沉隐约能猜到那血光中的画面,也能猜到那痴愚的黄袍老修已经成了材料... 而就在这时,忽的一道光芒从血光中抛射而出,“啪”一下穿透市坊界膜,又远远激射,不知落在了何处。 宋沉隐约辨得那光芒好像是一团东西,有灵剑,有丹药。 他心中顿时生出好奇,下意识地生出个念头:谷幽闻为什么要把东西丢了? 这个疑问并没有持续很久。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看到界膜外出现了两道人影。 那两道人影里正有一个拿着灵剑。 两人在外面摸索,可却怎么都无法发现界膜,无奈之下只得离去,而谷幽闻从始至终都未出手。 宋沉露出思索之色。 忽的,他恍然了。 原来这老怪觉得那两人连界膜都发现不了,属实太弱,便不高兴动手,任由其离去,然后将“市坊有残留宝物”的消息散播出去,以吸引更多修士到来。 而之前那黄袍老修就属于是被吸引来的修士... 可那黄袍老修却绝不是第一个被吸引来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宋沉忍不住露出苦笑。 贫贱可致百事哀,他在修道一途上,实在是太穷了,能用的手段太少了。 他目光扫视四周,市坊这种小空间他其实听钟旭、阙檀儿说过,那两人见多识广,说这世上其实有许许多多的小空间。 小一些的叫秘境,大一点的叫小世界。 眼前,这秘境明显是密闭空间,唯一出口就是那界膜,可谷幽闻根本不打算离开这里,他纵然想逃也毫无机会。 最关键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谷幽闻到底想做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 数日后... 那血光陡然散开,一道血影从中掠出,血影周边血雾微散,露出谷幽闻模样。 “小辈,哈哈哈,你家长辈来了,走吧。” 宋沉起身,低着头恭顺地随这老怪走出了市坊界膜,出现在了悬崖上。 而此时的悬崖外,正有雨雾翻滚,川流,惹得四面八方都一片模糊朦胧,恍似沉入了深水一般,什么都看不真切。 可偏偏,有三道瘦长高大的轮廓却清楚无比,它们绝非人类,也绝非善类,只是显身此处就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悚感。 就在宋沉出现的刹那,那三道轮廓的视线同时集聚到了他身上。 宋沉只觉那视线沉重且阴冷,他忍着恐惧,硬着头皮,拱手道:“前辈...” 谷幽闻道:“小辈不必惊慌,你且将你那与生俱来的手段施展一番。” 宋沉抬手一动,雨滴停止。 再一捏拳,血肉膨胀。 再接着,他动用“幻象”。 三样力量用完,他感到那垂落的视线不再沉重,不再阴冷。 他听到笑声。 那笑声在说着“好好好”。 紧接着,又有羽翼拍打雨水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空而落,宋沉稍稍抬头,看清了那落下的身影乃是个高瘦的仙鹤,尖喙蓝瞳,而明明是动物的脸上却浮现着人性化的表情。 妖异的雌性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家伙,别怕,你应该是我族遗留在外的血脉之人,虽说人妖诞子极少,可也不是没有。走吧,与我们回去吧,我们所在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家。” 宋沉拱手道了声:“是,前辈。” 妖异雌性的声音嘻嘻笑了笑,道:“别叫前辈,我叫鹤白,你以人类之身继承我族血脉,实在是稀罕的很,我便给你提提辈分,你叫我一声白姨。” “白姨...”宋沉很顺从。 鹤白身形微微一抖,在宋沉眼里,这高瘦的食人鹤妖顿时幻成了个娇俏的小娘子,唇红齿白,水墨长发安静垂落,双眸含笑,这不是与他拜过堂的清月小娘子又是谁? 宋沉目光下意识的变了,变得少了警惕。 “清月小娘子”檀口微张,发出娇柔的声音:“白姨不吓你,还是用你喜欢的模样和你说话。” 宋沉只觉一阵恍惚,他下意识地就想喊“清月”,但强忍了回去,而是露出色色道了声“美人”,旋即,他又清醒过来,急忙改口道:“白姨!” 鹤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眼谷幽闻,道:“此番人情,我族认下了。” 谷幽闻哈哈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下一刹,恍似水龙王出行,三道身影裹着巨大雨幕,卷着宋沉往一处而去... 宋沉隐约能辨出方向。 那是...北。 半道,方向微转,又偏斜向东。 宋沉神色微动,这方向,不正是闹鬼的那个方向么? 这儿依然是皇都附近。 ...... ...... 深山,洞府... 此处并不像宋沉想的乃是个食人的血腥之地,而是个有亭台楼阁的园林秘境。 园林极大,湖泊亦多,古木森森。 而秘境中竟还有人类在穿行,只不过看着他们的模样,完全就是奴隶。 鹤白领着宋沉入了一处厢房,房中仿着人类厢房,笔墨纸砚桌上备,长剑强弓墙上悬,另外还有些鹿角装饰之类。 然后,鹤白以“清月小娘子”的模样柔柔地坐下,叠着长腿,道:“姨知道,你可能还有些不适应,但如今我族族人凋零,既然难得能发现你这么一个血脉,而且还是极为稀少的人类妖魔混血儿,便更是难得了。 你呀,不要怕,这秘境虽然不大,但却也被我们经营了好些年,里面收了不少宝贝。当然,除了宝贝,还有...” “清月小娘子”陡然“嘻嘻”笑了起来,然后道:“以你们人类的眼光,应该都算是美人。待会儿啊,姨就带你去逛逛,拿些你用得了的宝贝,再领两个女人回来尽情耍子。 反正,这些人类的模样,我族别的族人都欣赏不了,便都任由你先挑选了。 你父母之中,必有一位我族的化形强者,能化形的,起码都已踏过了采气境。 若非如此,它也不可能对人类产生食欲之外的欲望,更不可能与人类结合,也不会有可能让你遗传我族血脉力量。” 宋沉乖巧道:“白姨,你对我真好。” “清月小娘子”道:“你是姨这一脉的,姨当然要照顾好你。” 一人一妖,又磕叨了会儿,这才暂时散开。 ...... ...... 片刻后... 有两个美人抬了浴桶,为宋沉沐浴更衣。 ...... 沐浴后,鹤白没有食言,带着宋沉先去藏书阁逛了逛,这藏书阁里收集了一批人类的功法,宋沉一眼就看中了《古木长青诀》,这是皇城观木系功法,虽然看起来不完整,可能出现在这里却是很让他意外。 ...... 回来的路上,鹤白又带着宋沉在此园林的小娘子中挑选侍妾,宋沉不得不挑了个看起来笨的。旋即,那小娘子则被带下去沐浴更衣了。 ...... 傍晚,宋沉一个人留在厢房钟,翻阅那本《古木长青诀》。 此法残缺,内里并无神通记载,不过采气法门倒是详尽。 正当他仔细阅读时,门扉打开,小娘子被送了进来。 然后,宋沉读书,陌生的带着几分姿色的小娘子静静坐在榻边,忽的...小娘子悄悄起身,猛然扑向一旁的鹿角装饰。 角尖戳破了咽喉,她脸上的恐惧之色慢慢变成了解脱之色,她颤颤地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喊“疼...疼...” 这是一个怕疼的姑娘,她根本分不清宋沉是人是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也许早就想死了,只不过却怕死。她希望死得快一点,所以,撞墙,咬舌之类的则被她排除了。而今日,她终于等到了一个距离不远的鹿角。 可是,她这一下子却还是没有死透。 她倒在了血泊中,痛苦地抽搐着,喊着“疼...”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那正在读书的妖魔站起了身,拔出了剑,剑光飞快,瞬间落入她心脏,震碎了她的心脉。 她一下子不疼了。 她闭上眼,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宋沉则是蹲在这陌生的姑娘身边,他蹲了很久,很久后才微微侧开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坐回书桌前,继续读书。 他发现自己读不进去,但他依然读着,一夜时间,他将《古木长青诀》里的内容参悟了个七七八八。 ...... ...... 次日... 女人尸体被运了出去。 却很快又有新的小娘子过来了。 并不是每个小娘子都有着自杀的勇气。 这一位便小心地侍奉着宋沉。 水可生木。 此间不独有食髓妖鹤所喜欢的水灵气,还有木灵气。 宋沉也不客气,他不知前途如何,便运转着《古木长青诀》采起木灵气来。 如此一连数日,终于有一天,鹤白再度出现了,见他在修行《古木长青诀》,忍不住笑道:“我族有上好功法你不学,怎得还真学这破烂法门?我还道你只是拿去看看呢。” 宋沉道:“白姨,我族的是什么法门?” 鹤白道:“《黄泉经》,只不过,我族有个特殊规矩,就是族人需得证明自身资质,才可取得传承。” 宋沉道:“不知如何证明资质?” 鹤白道:“我与族长正在准备,数日后,便为你开启那资质测试之门,届时,你直接入内,取了《黄泉经》。” 这位雌鹤妖嘻嘻笑道:“姨一直很看好你,可莫要让姨失望。” 25.异常 在这鹤妖秘境的府邸里,侍奉宋沉的小娘子叫红叶。 她入夜后负责为宋沉暖床,给他带来开心;白天则需要离开鹤族大人们的生活区,来到奴隶区进行一些“生产劳作”。 今日,在宋沉的吩咐下,她不得不带着宋沉闲逛这座巨大的府邸。 哒哒哒... 两人沿着回廊,在屋檐下行走。 昨日大雨,雨水犹存,此时啪嗒啪嗒地随黑瓦流落,萧瑟冷风穿堂而过不时带着雨滴斜入廊中,使得边缘一片水渍。 红叶垂首看着足尖,轻步往前走去。 前面正在忙活的奴隶看到红叶,本打算打招呼,可在看到其后跟着的宋沉时又纷纷露出惊恐之色,走着走着,有一人忽的愤恨咆哮道:“不人不妖的怪物!你杀了媛媛姐!偿命吧!” 说罢,那人抓着块本作景观石作用的尖石,双手抱紧,从后猛不丁地往宋沉后脑勺砸去。 宋沉没了解过,但他也能猜到:媛媛就是那日被他第一个选中的看起来笨笨的小娘子。 可是他没动,因为远处起了风。 他只感到了风,却完全没看清风中有什么。那极快的恶风从远而来,待到落定,宋沉方才看清是一把飞剑。飞剑抵在了那偷袭者的咽喉处,强大的压迫感从远处传来,偷袭者无法承受,直接跪了下来。 宋沉瞳孔微缩,侧头看去,却见一个面带坏笑、长发洒脱的华服男子左手右手各搂着个女人,从远浪荡地迈步走来。 男子见到宋沉松开两个女人,远远行礼,道:“散修天风客,见过林公子。” 宋沉奇道:“你是人类?” 自称天风客的男子笑道:“不是,我是鹤大人们的狗,如今也是您的狗。” 他笑着笑着,忽的托起左侧一个小娘子的嘴唇狠狠亲了下,然后目光火热道:“在这儿,在下不仅有修不完的神通,还有玩不尽的女人,在下知足的很。” 旋即,他又看向那欲要偷袭宋沉的少年。 少年瘦骨伶仃,眼中闪着愤怒和恐惧。 他正被天风客锁定着,后者目光就像一座山,压得这凡人无法喘息。 天风客轻佻一笑,又似笑非笑着恭敬问:“林公子,杀,还是不杀?” 话音落下,不远处忽有个老者跑来,“啪”一下跪倒在泥尘里,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这小子昏了头,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别和这狗东西计较...” 天风客皱起眉,他才说自己是狗,这老者就骂“狗东西”,这是找事儿呢?!但他看到这老者模样后,却没冲过去计较。 宋沉前面的红叶也转过身,跪下道:“公子...小朱视媛媛为唯一亲人,他根本伤不了您。妾身也替他为您赔罪,妾身愿意...” 话音还未落下,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怒喝。 瘦弱少年猛然往前撞出一点,想自己在那飞剑上抹脖子,可是...天风客没让他动,他便连自杀都做不到。 此时,他青筋暴突,脸庞发红,愤怒地挣扎着。 天风客哈哈大笑,然后又问了句:“林公子,杀不杀?” 宋沉低头看着红叶,忽的蹲下身,一把捏住她下巴,道:“我若饶了他,你怎生待我?” 红叶咬唇,面色泛红道:“今晚,妾身会万分投入地侍奉公子。” “好!” 宋沉道,“这几日看你半死不活的,今晚我便期待你的表现,倘若你表现不好,我还让天风客来将这小子斩杀。” 说罢,他一摆手,道了句:“放了。” 天风客收起飞剑,那少年全身虚弱,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满身冷汗。 天风客笑道:“未想林公子乃是同道中人,在下愿为公子侍卫,护公子周全。” 宋沉道:“你是何境界?” 天风客道:“侥幸才入采气七境,堪堪能为鹤大人们当条看门狗。如今得蒙鹤白大人调令,今后便是公子的开道狗。” 宋沉瞳孔微缩,点了点头,道:“好,白姨安排的,我放心。天风,我再走走。” 天风客笑道:“鹤白大人说了,这里便是公子您的家,您随意...随意...” 说着,他勾着两个女人走在宋沉身后。 宋沉忽的看向一边老者,问:“老丈在做什么?” 老者恭敬道:“正领着子弟们在修葺府邸排水管道,凡瓦终究难当鹤仙威压,常有破损...” 宋沉点点头,他回想了下自己所住厢房。 那高度... 不像是给鹤妖们设计的。 而像是鹤妖们抢来的。 若说久居,那所有房间必然早就完成了改善。 如此,此地这所谓的鹤妖秘境也不过是才存在没多久的地方。 那...鹤妖为什么要占这地方? ...... ...... 深夜... “郎君!” “郎君呀!!” 红叶大声喊着。 汗水交织。 两人宣泄着各自的情绪。 许久,一切静止了。 像风筝断了线,从高处坠落,扑落在坚硬的地面,再不动弹。 黑色的夜里,燃烧的红火熄了,黑色的寒气就变得越发清晰,越发刺骨。 红叶假想着这黑暗里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她努力地、拼尽全力地假想着,她不得不去这么骗自己,否则她会崩溃,所以她没叫公子,而是喊着“郎君”。 今晚,为了让自己投入,为了让小朱不必死,她特意服了一点点幻药,此时药力尤在,她眼前的男人已经彻底变成了她心上人的模样。 宋沉翻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佛,玉佛上串着红绳。 他在与红叶连接时能感到红叶的恐惧、痛苦与身不由己,可是他难道就不是么? 他根本不是食髓鹤妖一族的人,他与鹤白的一切都只是在演戏,他只是找个理由放了那偷袭他的少年。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他的手指轻抚过玉佛。 他心头忽的浮出了一股温暖,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清月小娘子漂亮的脸庞,而是她所带来的家的感觉。 他看着缱绻地趴在他胸口的红叶。 红叶的手指疲惫地在他胸口绕着圈,眼里有着几分醉生梦死,有着几分缅怀之色。 宋沉忍不住想:若是他死了,那...等待清月小娘子的十有八九也是这种耻辱吧?躺在一个痛恨的陌生男人身上,不停地欺骗自己... 就在这时,红叶的手指忽的爬上了宋沉手掌,似是想与他十指相扣,但这一动,红叶便发现了“自家男人”手上的红绳玉佛。 她脸上顿时显出怒色,刚想质问“这是不是别的女人送你的”,可紧接着,又是一个激灵。 她清醒了过来,到嘴边的话变成了:“这玉佛是公子心上人送的吗?” 宋沉道:“不是。” 旋即,他又道:“这其中可能蕴藏什么机缘,我正在探索。修道之人,怎么可能在乎男女之情。” 红叶眼巴巴地看着他,陡然间脑袋剧痛,她忽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脑海中亲人惨死、心上人惨死的封印记忆忽然如潮水般苏醒了,而凶手就是这些修道之人,就是这些妖魔! 去你的机缘! 红叶忽的去夺宋沉手中玉佛,她要把这玉佛给狠狠摔碎。 然而,宋沉手掌一翻,就躲过了她的抢夺。 红叶忽的跳下了床,在黑暗里扑向墙头挂着的剑。 宋沉没等她拔剑,抬手一摄,灵气缠绕,将红叶拖了回来。 红叶疯狂地挣扎着,嚎啕大哭着,又发了疯般地看向宋沉。 幻药让她认真地服侍了这妖魔,却也解封了她好不容易压下的记忆,她崩溃了... 宋沉死死压着她,直到天亮。 红叶终于恢复了理智,只不过她眼中的神色已经变了,不再是苟且偷生,而是满怀死意。 她站起身,行尸走肉般要往外走去。 奴隶白天时候是没资格待在生活区的。 “歇着吧。” 宋沉将她按回榻上,然后走出门外,对着此间管事的交待了几句,说“红叶昨晚让我很满意,我要把她留在屋中”。 ...... ...... 转瞬,又是三天过去。 资质测试的时间到了。 天风客在门前候着。 宋沉推开门扉,扫了眼坐在榻上面无表情的红叶,道了声:“我去了。” 红叶没有回话。 宋沉轻轻咳嗽了声。 红叶稍稍侧头,却见那年轻妖魔忽的抬起眼,他的目光落在墙头悬挂的剑上,只一眼便转身离去。 他若真通过了那什么资质测试,拿到了鹤妖功法,且无路可逃,那他还会回来,回来之后,他会好好对这个女人,因为他可怜她,同情她。 可是,此番疑点重重,扑朔迷离,步履维艰,几如梦幻。若事有剧变,他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是没可能,到那时候这把剑就可以成为她解脱的剑。 这剑,他用过,快得很,不会有太多疼。 26.逃出生天 宋沉很失望,因为资质测试的地方并不在鹤妖秘境之外,而就在这庄园之中... 八道巨大鹤妖身影分坐八边,鹤白也在其中。 那八妖掐诀施法,周身灵气浓郁。 陡然,那为首的黑色巨鹤吼了声:“开!” 八妖所在光芒大炽,而在八妖中央竟然出现了一道界膜。 界膜是秘境的入口。 这鹤妖秘境竟然是一个双层秘境。 宋沉扫了扫周围,却见不少食髓鹤妖都聚了过来,但所有鹤妖都很老实地远远儿站着,并不靠近这界膜。 反倒是...不少鹤妖豢养的散修站在界膜边缘。 鹤白一边维持通道,一边看向宋沉,柔声道:“小林,进去吧。哎呀,我这一族许久未有新人加入,也许久没开资质测试秘境,大伙儿都好奇呢。你呀,速去速回,莫要耽误。” 若说宋沉之前只是怀疑“资质测试”有问题,那现在他就百分比确定了。 根据他前些日子的观察,这座府邸十有八九是鹤妖近些年抢来的。 如今,以八名强大鹤妖之力联手开启了一个这府邸的二层秘境,说什么这是鹤妖的资质传承测试,骗鬼呢? 这是要利用他去拿什么东西吧? 可凭什么是他? 宋沉思绪如电,回忆着谷幽闻抓自己的理由,再反思着在这群妖魔眼里自己究竟有哪儿特殊。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对了,在它们眼中,我是“以人之身继承了食髓鹤妖血脉”。 难道说,这种特殊性才能帮它们入内取物么? 就在这时,那为首黑色巨鹤瓮声道催促道:“别发愣了,速去速回,你有我族之血,能轻松感到《黄泉经》所在。” 鹤白娇嗔道:“大哥,别吓到孩子呀,以小林的资质,肯定没问题的,我们鹤族可要多一位新星了呢。” 说着,它以清月小娘子的模样投来含情脉脉的一瞥,鼓励道:“小林,去吧。” 宋沉双眼故露痴迷,乖巧地应了声:“知道了,白姨。” 说完,他往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如步寒冰。 再踏一步。 这一步如临深渊。 随着他的走动,天风客跟了过来,除了天风客,那周边观望的散修也随了过来。 宋沉神色微动,停下脚步,随意道:“白姨,我去测试,为什么他们要跟过来?” 鹤白道:“你这孩子,还不是内里有一定风险。姨姨担心你,所以这些修士进去保护你呀。” 宋沉道:“什么危险?” 鹤白道:“我族资质测试之地的黑暗里藏着许多凶险,尤其是一座古庙,那庙门关着还好,若是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资质测试之人入内,那庙门是有时开有时关,谁也说不准。若是开了,遇到危险了呀,就让这些修士帮你挡一挡。” 宋沉懂了。 他心里有了推断。 这界膜,鹤妖过不去,只能人过去。 那么,那《黄泉经》人取不得,只能食髓鹤妖取? 这些修士不是保护他,而是监视他。 天风客速度那么快,实力又刚好压他一头,防他逃跑,正是恰好。 可是话说回来,若是通道唯一,如何要监视? 那只能说这二层秘境中有出口。 鹤白这么吓他,那出口十有八九和它口中所说的古庙分不开关系。 宋沉再扫了一眼分守八角、正苦苦施展力量以维持这界膜的八名鹤妖,深吸一口气,往前踏入界膜。 ...... ...... 叮... 界膜涟漪扩开。 界膜后,是一条羊肠小道。 小道上有些微光,像是那种午夜月光洒落的乡村泥泞小道,小道的尽头就是一间破败的古庙,古庙四角微微拱起,给人一种神秘之感。 宋沉身后跟了足足四名修士,每一个都比他强。 忽的,天风客的声音传来:“公子,入庙前有岔道,可通到庙后,我们要拿的东西就在那儿。” 宋沉应了声,继续向前。 这一层秘境的空间明显比上一层小了很多,且周边再不与外共享天气,就像是个独立开的“深海稳定层”。 他走了百余步,左侧显出一条越发狭窄的小道。 他走了上去,绕过古庙,来到庙后,只见一座九阶高台出现在眼前。 天风客道:“公子,上去取吧。” 宋沉仰头看着高台,握拳道:“我一定不会让白姨失望。” 说着,他一步步拾阶而上,待到高台,一看,却见台上摆了许多物品,有玉简,有念珠,有香炉,还一面幡旗。 但所有物品之外都蕴藏着一股隐秘的力量波动。 陡然,他心中一动,感受到了自己和其中一个玉简产生了联系。 他快速走去,遵循着念头,抬手抓向那玉简。 那是一个奇异的黑玉简,和宋沉之前在金霞山上所见的玉简完全不同。 啪! 宋沉五指握住了那黑玉简。 稍稍一拉。 他看到了无形枷锁。 那枷锁丝丝拉扯着黑玉简,不让它离去,可是在触碰到自己后,却旋即松开。 宋沉旋即意识到:这是食髓鹤妖的血脉传承起了作用。 他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人能入内,鹤妖取物,唯有两者兼备,才可取此《黄泉经》。 至于为何如此,他却不知道了。 这里的环境无比复杂,也藏了许多秘密。 宋沉再稍稍一探那黑玉简,果然是《黄泉经》,只不过这《黄泉经》内容古老晦涩,绝不是什么弟子测试之物。 他又看了眼这黑玉简旁边的念珠,心念一动,抬手抓去,可才触碰到,一股恐怖的力量将他弹开。 他又去抓那香炉,那幡旗,结局都一般无二。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天风客声音:“公子,莫要久留,取到了便下来,待久了,会发生祸事!” 宋沉扫了扫周边,他实在是没找到能逃跑的地方,只能无奈走下高台。 他一走下,那四名散修顿时前后左右的包住了他,天风客更是在他身后笑着道:“公子可成功了?” 宋沉点点头。 天风客笑道:“今后可得提拔小的们。” ...... ...... 五人快速原路返回,先往右走上那小道,再绕到古庙前。 路上,宋沉暗暗观察着四周。 他纵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貌,可却还是逃不了。 鹤妖们一直在对他说谎。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番回去,究竟是什么下场。 可逃? 又要往哪儿逃? 宋沉想着的时候,五人小队已经到了古庙前。 就在至古庙前的那一刻,宋沉陡然感到身后响起一阵突兀的疾风声音。 他猛然扭头,却见天风客身裹灵气,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往古庙方向掠去,然后以迅雷之势推开了庙门,继而双手一晃,抓出数个储物袋,厉声高喊道:“娘娘,我要离开这里!!” 话音才落,古庙中显出一道光,那光在天风客身上扫过,又落照在他手中的储物袋上。 储物袋中,一样样宝物浮出,这些宝物都是天风客在鹤妖府邸得到的。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兀,那三名散修都还没反应过来,可宋沉反应过来了。 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极灵巧的姿势,以及极度愤怒的神色,转身冲向了天风客,同时吼道:“给我抓住他!!” 这一下,三名散修反应过来了。 可他们并不擅于速度。 这一刹那,宋沉几乎是全身力量尽皆用出,“食髓鹤妖”和自身力量叠加一处,再加上一种疯狂逃命所爆发的力量,让他以不比天风客差多少的速度来到了庙门前。 他愤怒地看着天风客,似是想要质问“为何背叛”,可紧接着,他又突兀地看向古庙,急促道:“娘娘,我要离开这里!” “不够。” 慈祥的声音从庙中传来。 紧接着,那光将天风客连同其递交出的几个储物袋纷纷甩了回去。 天风客愕然道:“不可能,明明够了,明明应该够了...” 宋沉根本不管他,此时他脑海中已经传来一道慈祥的声音。 “若欲往大千世界,当奉等力为供养,如是因缘,乃得成就。” 宋沉一愣。 转瞬完成了翻译————想去哪儿,先给钱。 宋沉在脑海中急忙回应:“以‘食髓鹤妖’镜中虚相以及这一缕【太白剑意】为供养!大雍皇都东城门外小树林!” “够了。” 慈祥的声音传来。 光芒笼罩宋沉。 ...... ...... 阵外,那正维持阵法的黑色巨鹤骤得圆睁瞳孔,霍然起身,厉声嘶吼道:“他怎么可能付得起价格?!一个需要超过他自身力量的价格!” 说着,它愤怒地冲向界膜。 然而,它才触碰到界膜,就像积雪遇汤般,闪电般地缩回了手。 它死死瞪着眼睛,隐约看着远方的古庙,古庙中的光,以及...那光中的少年。 “鹤白!!!你就是这么查的?” “族长,我查过,他...他储物袋的东西根本连支付价格的零头都不到。”鹤白此时也是惊愕无比。 “他要走了!该死,他拿走了《黄泉经》!” 黑色巨鹤已经全然失态,厉吼道:“抓他回来,抓住他,死活不论!!” ...... ...... 三名散修纷纷出手,可力量在触碰到光柱时,就全然消散。 宋沉手握《黄泉经》,随着光柱上升,那三名散修以及天风客,还有界膜外的妖魔们都越来越低。 下一刹... 嗖!! 宋沉消失不见。 古庙前的光柱也消失了,门扉重掩,陷入了死寂。 界膜外,黑色巨鹤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没了...没了...”,紧接着发了疯一般地咆哮道:“林!成!勇!!找到他,抓住他,杀了他!!” ...... ...... 皇城东... 小树林。 宋沉显出身形。 他快速返回了鹤府。 鹤府依然喧嚣着,依然在寻找失踪的家主。 宋沉寻到正在调派护院的清月小娘子。 清月小娘子愕然道:“相公,你回来了?” 宋沉一把抱紧她。 清月小娘子攘了壤他,道:“都看着呢,相公,相公,你干嘛?” 27.平衡 院中... 宋沉与小娘子交颈而抱,嗅着那发丝间的香,那领口间的香,嗅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心感。 清月小娘子一时间都有些发懵,她又是脸红,又是轻轻推攘这不知怎么了的相公。 她尴尬的眼神扫过周边,护院守卫丫鬟们纷纷识趣地避开眼神,又急忙离开院子,绕到外面的路道上。 这一到外面,仆人们本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木然眼神里忽的都发出了光,有些好奇心重的丫鬟又悄悄绕回,偷偷看着院里的一幕。 这一幕是下人们无比乐意看到的。 之前,其实有不少声音,说鹤府这小庙容不下二爷,说二爷与二夫人的关系只是联姻,其实并不好。这些声音让他们心惊胆颤。 可如今,二爷突然归来,然后忘情地抱着二夫人。 谣言不攻自破。 下人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这也算是在家主消失后下人们首次感到安心。 “二爷还是喜欢二夫人的...” “是呀,嘻嘻,二爷冲进来,谁也不看,谁也不管,好像那院子里就他和二夫人一样,真是个痴情的男人呢。” 两个丫鬟掩唇而笑,沿墙而走,却在不经意间看到转角处闪出道身影。 两个丫鬟急忙收敛笑容,恭敬行礼。 那走来的身影是一个块头颇大,英气十足,却还有着张娃娃脸的华服少女,少女身上女人味不多,倒是有种雷厉风行的姿态。 这少女正是浅雪大夫人的女儿阙婵。 “婵”字虽柔,但阙婵给人的感觉却颇为刚硬,她也意外的是阙家这一大家子里身高最高的人。 大夫人宠溺儿子,却也知道儿子独木难支,所以一早便对这女儿极为严厉,事事都要她去争去抢,纵然无法修行,这阙婵在家族产业经营上确也是一把好手,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那商会的二公子看对眼。 那商会固然需要一个社会地位,可二公子若是不愿入赘,那商会也不会腆着脸低声下气地来求这桩姻缘。 那二公子是真心喜欢阙婵的,又或者说...还带着一点崇拜。 大家在家中都是“老二”,凭什么你一个女流之辈能这么厉害? 原本被大哥光华遮蔽,而终日吃喝玩乐的二公子是打心眼里佩服阙禅,他为了阙婵甚至向家中要了钱财,专门在阙家商铺对面开了间一样的商铺,要去和阙婵较量,结果...二公子一败涂地。他愤恨之余,却被阙婵直接上门,阙婵冷冷问:“这种闹剧,可以收场了吧?” 二公子看着阙婵那霸气的模样,直接跪了,然后说:“我想娶你。” 阙婵冷笑一声:“我不嫁,只娶。” 二公子忽的双目放光,连声道:“那我嫁,我嫁给你!” 如此,二公子便入赘了阙家,成了“夫人”。 这事儿,利益结合,皆大欢喜。 此时,阙婵看向俩丫鬟,淡淡道:“家主失踪了,你们还笑?” 她威势很重,语气很淡,可丫鬟却吓得连忙解释。 一个道:“是二爷回来了。” 一个道:“二爷一回来,就抱着二夫人,奴...奴婢们也是见二爷二夫人关系甜蜜,才...才由衷感到开心。” 阙婵摆摆手。 两个丫鬟才如释重负地下去了。 阙婵想了想,轻步往前面的院儿走去,待到院门前,她稍稍停顿,又往前踏出一步,双手作揖,行礼之间又悄悄抬眼,她想亲眼看到二叔与小姨之间的和睦,那意味着阙家内部是稳定的。 祸若未起于萧墙,便大有可为。 这一抬头,她便看到了小姨面红耳赤地推开二叔,往外跑了出来。 “小姨。” 阙婵行礼。 清月小娘子想板起脸,却感到脸更红了,她哪里被男人这么当众亲热过,可偏偏这男人又是她相公,又是这府邸的二爷,她拒绝不了。 原本她对于联姻的底线就是“晚上靠在一起,在黑灯瞎火里用最最寻常的老土姿势履行公事”,可这绝不包括光天化日之下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她受不了。 此时,清月小娘子心跳极快,听到阙婵喊她,也只觉如隔水雾,轰轰隆隆,她应了声,强自镇定道:“你二叔才回来,你接待一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逃了。 她快步绕过墙角,背脊贴着干净白墙,螓首依着漏风花窗,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大口喘气。 可这并不是那种恋人的心跳,而是对于一方突破了“联姻”的基本法,而试图去获得更多的愤怒、疑惑以及复杂情绪。 待到平静下来,清月小娘子忍不住开始想“他为何突然回来,又为何突然当众抱我羞辱我”。 可念头转过,她也没个答案,再想到家事和卫府的事,有关相公的这点小事情便被她抛诸脑后。 清月小娘子神色恢复,匆匆往院外走去。 最近,皇城里有种令人不安的氛围,卫府的工作量也一下子大了起来。 她难得抽了时间回家想办法安排寻找鹤儿,却被相公一打岔,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现在,她要继续去干活儿了。 ...... ...... “二叔。”阙婵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与那不成材的兄长不同,她十分清楚二叔对于整个鹤府的作用。 宋沉看着这比他只小三岁,身高却与他一般的侄女。 阙婵走近两步,道:“二叔,我想请教一下,您觉得如今鹤府该何去何从?” 宋沉眉头微蹙。 何去何从? 这天地皇城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明着白、暗着黑,往底一掏,都是深不见底的渊。 何去何从? 他闭目,吐出一句:“进者死,退者生,你娘也不姓阙。” 阙婵英气的脸上露出几分愕然。 宋沉道:“不过是我愚见罢了。” 阙婵连道“不会的,二叔”,紧接着又迟疑道:“可是,我本家大将军尤在北地征战,即日,我听小姨说是捷报连连,大将军许能开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归来。” 宋沉也拿不准。 他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仙。 他只是觉得周边暗潮太多,凶险太多,便是不在漩涡中心,就是被那漩涡边缘刮擦一下,也得家破人亡,如此...一进不如一退。 但话说回来,阙大将军位高权重,他又如何能自负,如何能算得人家落的什么子,下的什么棋? 若这一家本能乘着扶摇风而上,却被他一说,说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分家飞黄腾达、鸡犬升天,那又算个什么事? 他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宋沉摆摆手,道:“婵儿,二叔就是一个修炼的,这些事还是你自己相时而动吧。” 阙婵面对着这只比他大三岁的二叔,丝毫没有尴尬,而是恭敬道:“婵儿明白了,无论婵儿做什么决定,都会想到二叔今日之言。 二叔也许说的没错,不过一年时间,父亲惨死,兄长失踪,一进确是不如一退。可...谁甘心呢? 二叔请专心修炼,家中事务不必二叔操心。侄女,先告退了。” 说罢,她缓缓退去。 宋沉也转身,信步走向阙府深处的修炼密室。 ...... ...... 深黑山石打造的密室,透着远离车马的宁静深邃,中央石质莲台空空荡荡。 宋沉抬手入储物袋。 袋中除却最初从阙府得到的那一枚灵石之外,还有一枚水灵气灵石,这是之前在鹤妖秘境里得到的好处,乃是鹤白在某一日送来用以“提升信赖值”的。 此时,他身体里少了“食髓鹤妖”的力量,却又因修行《古木长青诀》而添了几分木灵气,金木少了水的中和,彼此正摩擦着。 长期以往,金气会逐渐吞噬木气,木气又会损耗金气,这会导致他的力量不增反减。 如今,他要以这一枚水灵气灵石,修行《黄泉经》,以快速修复体内的力量平衡。 此番收获,除却这神秘的《黄泉经》之外,主要便是《古木长青诀》、《木傀秘录》,以及那两个现成的草人傀儡。 以他现在的木灵气,还是可以施展《木傀秘录》神通,勉强操纵一下草人傀儡的。 28.避祸 密室中... 宋沉手握黑色玉简,体悟着《黄泉经》。 《黄泉经》采气之法很是特殊,分为上中下三法。 上法名为:遮日月,开鬼门。 中法名为:藏山河,见百鬼。 下法名为:水灵养怨。 这三样采气法又各配一门辅佐的秘术。 上法名为【遮天】,中法名为【探幽】,下法名为【采怨】 上法,中法,宋沉明显没法尝试,而下法却是可行,只因这所谓的“水灵养怨”说白了就是“水灵气”混合“怨气”,以此之气,锻出灵根。 宋沉有水灵气灵石,至于怨气则可以【采怨】秘术进行摄取。 “怨气”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人之气,在人多的地方多得是,这种怨气虽然稀薄无比,但用来修锻第一条灵根却应该是足够了。 他参悟了会儿【采怨】秘术,旋即运转,周边一缕缕淡淡怨气往他方向而来,与此同时,他再度运转采气法从水灵石中汲取水灵气。 双气扭缠,形成了一种阴冷的水,继而缓缓沉入他体内。 刹那间,他只觉五脏六腑都有种嗖嗖阴冷感。 ‘这是邪法?’ 宋沉皱起眉,然而他并没有太多犹豫。 如今的他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有用就好。 ...... ...... 清月小娘子忙碌到亥时才归。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拉着那条呲牙咧嘴的大黑狗回到了府邸,也顾不得其他,简单的沐浴更衣后,便躺到了榻上。 此时宋沉则在膳房捧着一碗姜汤在暖身。 在修行了大半天的《黄泉经》后,他大抵是知道这法门其实就是“食髓鹤妖”的血脉法术。 之前他固然从虚实宝镜中得到了“食髓鹤妖”力量,但那种得到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能用,却不知道那力量是怎么形成的,就像是穿越前他玩游戏时使用了“辅助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自己造出“辅助器”。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食髓鹤妖”的血液滚灼如火,那是因为:只有炽热的血肉力量才能抵挡这种阴蚀之气的侵袭。 他才第一天练,就练的身子发寒,需要喝姜汤,长期以往,可以想象。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这《黄泉经》中并未提起“如果身体寒冷了,该用何种措施应对”,但之前在金霞山修行的《太白金罡诀》中却明确说了,需要服用“夜露丹”,以水中和金灵锐杀之气。 再一想,他又觉得不奇怪了。 如今他拿着的《黄泉经》是从神秘之地得到的玉简,而《太白金罡诀》则只是一本书册,书册上...岂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加点什么就加点什么? 呼~~ 宋沉把姜汤饮尽。 旁边丫鬟问:“二爷,还要吗?” 宋沉摇摇头,把碗放下,然后来到自己的寝房,推门而入。 才一推门,屋里榻上陡然有道黑影翻身而起,警惕地问:“谁?” 是清月小娘子的声音。 宋沉道:“还能是谁?” 清月小娘子是真忙的忘了自家男人,此时诧异道:“我...我还以为你就路过皇城停一下,马上就走呢。” 宋沉反手关上门,坐到榻边,窸窸窣窣地脱靴,去裤,然后拉开被褥。 清月小娘子急忙翻身向里。 片刻后... 传来无奈的呼声。 “今天好累,不整好不好?” 片刻... “哎,哎...” 再片刻... “相公,真的好累,今天卫府的压力好大,明天的压力更大。我要睡了,对不起,相公。” 清月小娘子陡然抽身,一下子蜷到了床角,同时扯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个“蚕宝宝”,竖起了城墙,将宋沉的大军挡在城外。 宋沉感到被拉扯过去的被子,再看自家娘子那死死攥着被单的手,便道:“那聊聊天吧,发生什么了?” 清月小娘子哀嚎道:“好困,好累,相公,对不起。” 感受到宋沉的靠近,她从被褥中探出小足,五指抵着宋沉,拒敌于城墙之外。 宋沉不靠近了。 她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显然是说睡就睡了。 宋沉眼中闪过思索之色,他可是从没忘记大晋细作之事。 他把蜷起的被单拉了拉平,也不再去弄娘子,而是双手枕头,思索着该怎么办。 ...... ...... 次日,修炼之余,宋沉去城南锻帮逛了逛,探查熊达熊参还有阙鹤消息,无果。 ...... ...... 一连数日,一封秘信终于经由锻帮精英传递到了宋沉手中。 宋沉拆开信封。 信封中有两页纸。 一页,是熊达写的,说已以遭遇山贼的商人身份混入了一个名叫“拥翠县”的偏远之地,这地儿农田较多,帮派林立,看起来没有修士; 再一页是阙鹤写的,说自己已经认识到了错,恳请大人转交母亲,告知自己一切无碍,告知自己已悔过自新,如今花钱盘了些农田,又雇了些农人一起在田中劳作。 宋沉也不管阙鹤说的是真是假,现在...他一定要带着阙府中自己颇为重视的人离开皇都,避祸他乡。 一来,他觉得娘子忙碌可能会忙出事来; 二来,那群鹤妖不会放过自己。 至于修炼,他也不担心,因为《黄泉经》中记载的采气中法秘术【探幽】也许能在荒山野岭有些奇效。 ...... ...... 当晚,阙鹤的信出现在了浅雪夫人的枕下。 裴浅雪是又欢喜又警惕,欢喜的是知道了儿子在哪儿,警惕的是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可是,她这么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好谋的? 亥时,清月小娘子再度拖着疲惫的娇躯回到府中。 她正准备沐浴上塌,就被浅雪夫人拉到了闺房。 浅雪夫人的屋中还有阙婵。 裴清月问:“姐,怎么了?” 浅雪夫人推了推信道:“你看看。” 裴清月看完,有些愕然。 浅雪夫人又把之前的信讲了一遍。 裴清月霍然一惊,差点没跳起来:“于家...于家是...” 浅雪夫人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然后问:“怎么办吧?” 裴清月想了半晌,道:“叫我相公陪你走一趟,我们家就他实力最强了。” 浅雪夫人笑道:“你觉得他可信?” 裴清月道:“他没强迫过我什么,他是个好人。” 裴清月又道:“那你呢?你不来么?” 裴清月无奈道:“昨晚出了凶杀案,有仙符卫死了,今日皇城观内门修士正在探查,我的妖犬算是驯兽营里的独苗,有强大的寻人之用,需得听候调遣配合那位大人。姐,我是走不了啦。” ...... ...... 附:这两张设定出现了小小的问题,现在统一一下。【太白剑意】在之前神秘古庙已与【食髓鹤妖镜中虚相】一同献祭。 29.夜议 咕嘟咕嘟咕嘟... 宋沉将一大碗姜汤喝下,又把碗底的生姜碎捞起嚼了个干净,这才觉得四肢稍暖了点。 旁边丫鬟看的微微乍舌,暗道:‘二爷怎的怕寒,如此虚呢?’ 宋沉心底也有些无奈。 按理说,《黄泉经》的阴冷之气没这么快入侵身体,不会才修炼几天就会导致离不开姜汤,可问题是...他修炼的太快了,越来越快。 金霞山的修炼快还讲个基本法,可如今许是他已经彻彻底底地融合了《三世书》还是怎么的,他感到自身那不为人知的惊世智慧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他只觉无论修炼什么,只要资源备足,他都能很快练成。 就在昨晚,他已经彻底消化了那一枚水灵石,同时使得体内的第一条灵根变得更粗更大,那灵根如今彻底变成了金水双灵根交缠一起。 若单论这一条灵根,他“灵气储备”已是同境之人的两倍,“灵气恢复速度”更是超过两倍,至于别的“灵气流转速度”导致的施法速度等等都有提升。 金生水,水生木。 在水灵根生出的刹那,之前积蓄体内的那一丝木灵气也有了依靠,而不再被金灵气侵蚀。 只不过,《黄泉经》生出的水灵根却带着一丝阴冷,这种阴冷不得不去撑、去熬... 宋沉正想着,膳堂外传来脚步声。 转眼,一个绿衫丫鬟从门外探出头 大夫人贴身丫鬟春香来了。 “二爷,大夫人,二夫人都在等你,请随我来。”春香行了一礼,她偷眼看这少年,脑海里想着去年此时,她初见这二爷时,二爷还在街头巷子里落魄的啃馒头。 二爷可真有本事。 宋沉应了声:“来了。” ...... ...... 屏风暗隔。 圆桌前,三女感门扉推开,而抬头。 阙婵恭敬起身,喊了声“二叔”。 浅雪夫人笑道:“小宋来啦?” 宋沉坐到自家娘子身边,清月小娘子看了看门外,然后才将信拿出推到了宋沉面前,而后在旁讲解如今的情况。 她一边讲一边注意着相公的反应。 这件事乃是鹤府最大的秘密,事涉灭族,她和大姐其实也是冒了不小风险、下了不小决心才决定让宋沉参与进来的。 然而这封信,还有清月小娘子在小心翼翼和他说的事,宋沉早就无比清楚了,毕竟...信都是他送的嘛,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过,他还是在听罢露出沉思之色,然后道:“明白了,清月你让我陪大姐去一趟拥翠县,看看此事是真是假。” 清月小娘子歉然道:“卫府事多,我实在脱不开身,否则也不至于耽误相公的修炼。” 宋沉沉吟道:“可若这封信,这些消息不是谎言,那此时并非家主归来之机。” 大夫人道:“我知道的,我...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他确实太过心浮气躁,此番若非那神秘贵人相助,我鹤府已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是他能得此机缘在底层劳作磨砺,那也是我愿意看到的。我不会带他回来,甚至不会出面与他相认,我就在远处看看,知道一下他还活着,知道一下他正在成长。” 宋沉道:“也好,那何时动身?” 大夫人道:“事不宜迟,明日一早...” 宋沉摇了摇头。 三女都愕然了下。 宋沉看向清月小娘子,正色道:“娘子,卫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忙碌?” 裴清月道:“就是些日常的,不劳相公费心。” 大夫人道:“死了仙符卫,如今皇城观内门大人正在调查,清月的妖犬擅于嗅人,接下来的日子需得听候调令,随时待命。” 烛光噼噼响着,红光映衬四人脸庞,显出一种柔和和宁静。 宋沉忽的开口打破了这宁静,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后天清晨,我再与大姐走。” 裴清月无奈道:“相公,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若是奉招,也是随在皇城观内门大人身边,不会有事的。” 大夫人道:“清月,难得你相公重情,他又是皇城观弟子,与你一同并不违规,你就让他跟着看看,也好让他放心。” 裴清月这才点点头,看向宋沉道:“那...你明日可得早起了。” 宋沉道:“好啊。” 大夫人笑着道了句“那就说定了”,然后又正色道:“小宋,你如今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我想知道一下。” 宋沉起身出门,三女紧随。 宋沉旋即捡起一根树枝,施展采气一境的【金锋】镀于那树枝上,树枝随他心意而动,在周边破空舞出道道光影,掠地而过地面划破,斩过石块石块裂口光滑。 一番施展,他停了下来。 大夫人抚掌称赞,可心中却是轻叹一声,只觉小宋终究距离阙深云还有不少距离。 可阙深云毕竟是距离了采气五境半步之遥的内门修士,如今小宋才修炼这一点时间就能做到灵活掌控灵气,施展神通,已经很不错了。 只要不遇上修士,便没什么问题。 ...... ...... 午夜... 烛火噼噼响着。 一座皇郊破庙。 两道遁光从远而来,悄声落在庙前不远的林中,显出模样,一者衣角五行中的木行亮着,一者则是火行亮着,很显然这是两名皇城观内门弟子,前者木系,后者火系。 林中,早有一道身影在等待。 那身影听到动静,转身,显出模样:微胖带笑,一尖胡须,那袍边则是也显着木行亮芒。 这身影赫然是于家于呈。 木行内门弟子看了眼于呈。 于呈看了看庙宇方向,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心照不宣。 紧接着,三人彼此对视一眼,轻步上前。 这两名内门弟子正是皇城观当值,近日里皇城氛围很怪,昨日的仙符卫神秘死亡更是把事情推上了高潮。 这两名内门弟子便开始着实调查,今晚,两人中的木行内门弟子则是得到师兄于呈的秘信,说发现了蛛丝马迹,说是立功的好机会,于是这木行内门弟子便约了同僚一并来了。 此时,于呈在前,木行内门弟子欲跟上,于呈摇了摇头,又看向其后的火行内门弟子。 火行内门弟子会意,知于呈担心双木被克,而若是一火一木便刚好能相辅相成,于是匿声踏步上前,木行内门弟子则在后接应。 嘭! 破庙门扉被猛地推开。 庙中,有一道诡异黑影正站在破庙墙壁前,手持毛笔,沾染墨彩,正对着墙壁在绘画,那是一副宏伟的画,以至于入门的火行内门弟子,以至于在门外观看的木行内门弟子都看呆了。 他们情不自禁地看着那幅画, 全神贯注地看着, 看得像是神魂都飘了出去。 于呈却没看。 他低首,缓缓侧身让开半步。 庙角落的阴影里,陡然掠出一道血光,那血光斩过火行内门弟子脖颈。 刷! 于呈也动了,手掌从虚空中也抓出把刀,刀光同时抹过门外木行师弟的脖子。 刷! 两颗人头几乎同时飞起,又飞落,啪一下在落在泥尘里。 于呈舒了口气,这两人中,木行弟子稍弱,且他比较了解;火行弟子稍强,他没把握对付,所以他把“冲击感最强”的位置留给了火行弟子。 此时,他警惕地扫了一眼白墙处绘画的黑影,赞道:“北国巫药,名不虚传。” 黑影收起笔。 可哪儿有笔? 别说笔了,就连墨彩也没有,墙上更是从未有过画。 那黑影手里捧着的不过是一根黑色的蜡烛,烛火飘荡,散发异香,香味在半空随着灵气散成张牙舞爪的线,好似蛛网。 黑影发出怪异声音:“晋国人,此次你我两国目的相同,暂且合作,可别内讧。” 于呈恭敬行了行礼,道:“晚辈明白,自当如此。” 30.等你很久了 次日... 早... 嗅,嗅,嗅... 哈嗤哈嗤哈嗤... 黑色妖犬一骑绝尘,带着一支由修士领头、仙符卫形成的小队伍往远而去,继而在皇郊的一处破庙停了下来。 妖犬看着破庙方向。 两名仙符卫小心上前,推开庙门。 门中,血腥如墨,泼洒得到处都是,在墙壁上绽开了几朵刺目的红花。 两具无头尸身则被一种奇怪的黑色铁索悬挂在庙宇房梁上,至于头颅则被那尸身的手死死抓在怀中,此时随着门扉打开而窜入的风正“吱嘎吱嘎”地晃着。 其中一颗头颅恰好看向率先入门的那仙符卫。 仙符卫骇得毛骨悚然,往后一屁股坐落,颤声道:“大...大人...” ...... 庙门外,清月小娘子收束妖犬,遥遥看着远处,一时间也是骇得呆住,那庙宇上方悬挂的两具尸体正是皇城观内门当值的刘大人、丁大人... 而今日领头修士则有两人,一人叫冉明,一人就是于呈。 别人不知于家是细作,清月小娘子却知道,此时她强行忍住镇定,不敢去看于呈。 萧瑟的秋风吹过,她有些头皮发麻,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时,冉明快步掠入庙中,扫了眼房梁两具尸体,又看了看束缚尸体的黑色铁索,忍不住皱起眉头。 旁边,有仙符卫也认出了这奇怪的黑色铁索,禁不住直接喊道:“这是燕王亲卫的夺命锁!!” 冉明皱眉,道:“燕王对大雍忠心耿耿,此必为他人栽赃嫁祸,不要胡乱猜测了。” 说着,他又招招手,道:“小裴,过来看看还有其他气息。” 不远处,清月小娘子应命,驱使妖犬上前。 宋沉紧随过去,却被拦在门前,不过他也不冒进,而是往后退了退,只是远远儿看着那两具尸体。 于呈神色微动,侧头扫了眼这少年,双目中闪出隐晦的异芒。 片刻后,清月小娘子回来了。 宋沉轻声问:“是皇城观的大人吗?” 清月小娘子心中恐惧,于是也轻声回应道:“左边那个是刘大人,他是火系内门弟子,右边那个是丁大人,他是木系内门弟子。刘大人已经突破了采气五境,木助火涨,这两位大人在一起能发挥出的战力很是厉害,却没想到,哎...” 宋沉抓住了她的手。 那手冰冷。 清月小娘子感到了自家男人掌心的温暖,她心神稍安,可想到自家最强实力之人也才只是采气一境,不禁有些气馁。 这般暗潮漩涡,便是刘大人,丁大人这些大人都是说死就死,自家若被卷入,那...怕是满门遭屠,鸡犬不留吧? 忽的,她注意到于呈好像在看这边。 她用余光稍稍瞥了瞥。 真在看!! 那张胖脸带着一种奇异的光泽正在看她。 清月小娘子的心脏陡然砰砰狂跳起来,她有种针芒在背的刺痛感。 可再瞥,却发现于呈似乎又没有在看她们,而只是视线穿过了她们,往在看庙宇中的尸体。 宋沉也在看。 自家娘子已经介绍的够清楚了。 而他也做出了决定。 他看向了左边的刘大人,那位采气五境的火系皇城观内门弟子。 他的眼睛里显出出一面神奇的破损镜子。 镜子里,刘大人的模样缓缓浮现出来,留存其中。 宋沉眨了眨眼,他眸中的镜子又消失了。 ...... ...... 当晚... 清月小娘子难得地反客为主了一回。 秋寒中,汗水在微红烛火照明的胴体上滚落,湿了亵衣。 隆隆的木板挤压声响缓缓平静。 清月小娘子玲珑浮凸的娇躯依偎在宋沉怀里,她脑海中那恐惧还未宣泄殆尽,只是白天忙碌的疲惫,加上方才疯狂的虚脱却让她意识有些模糊。 朦朦胧胧中,她忽然看到了于呈。 于呈就在窗外。 那张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在笑!! 很快,那带笑的脸逐渐变大,大到好像她滚落在了冰冷的餐盘上,餐盘上出了她还有姐姐,而那脸则是在俯瞰着她们。 于呈拿起了筷子,咧嘴狞笑,嘴角流涎,贪婪地把筷子夹向了盘中。 她骤然一惊,身体如才入油锅的虾儿猛地一弹。 宋沉睁开眼,看着怀中娘子,感受着她湿漉漉的胴体,道:“做噩梦了?” 清月小娘子惊恐地呼吸着,过了十数息才平静下来,然后道:“最近死人太多...没事...” 旋即,她又道:“明早,你与姐姐早些离开,这些天不要走夜路。” 宋沉应了声,然后忽的从清月小娘子脖子下抽出胳膊,又掀开被褥,翻身下了榻。 清月小娘子娇美的脸颊在烛光里显出好奇,她问:“你干嘛?” 宋沉道:“看你汗流的,口渴了吧?我给你倒杯茶。” 经他这么一说,清月小娘子确实感到渴了。 她应了声,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盯着宋沉,湿润的刘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可爱的像陶瓷娃娃。 她看宋沉看的认真,看着他强壮的身体在烛光里行走。 她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不管她爱不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终究是她相公,是她活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 她要记住他的样子。 她眼中,自家男人很快倒了一杯茶水坐回了榻上。 她接过茶水,还未饮,耳边忽的传来自家男人好奇的询问。 “于呈和刘大人谁强?” 清月小娘子道:“应该刘大人更强一点,刘大人已经入采气五境了,于呈则和姐夫差不多,恩...就是阙深云。” 宋沉道:“喝吧。” 清月小娘子将茶一饮而尽,清凉的感觉冲入身体,她重新躺好,不知为何,强烈的困意奔袭而来。 她眼皮一睁一合,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 ...... 等到清月小娘子再度醒来,她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好觉,她睡得很深,深到将近些日子的疲惫都化了开去。 明亮的阳光随着帘布一掀一掀的投落,照的这密闭空间里一阵明一阵暗。 她感到了颠簸,听到了马蹄声。 她陡然睁开眼,惊得弹起,扫视周边,却发现自己正在一个车厢里。 她对面是大姐,厢帘外御车的则是自家男人。 浅雪夫人露出个格外无奈的神色。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宋沉转身到后。 清月小娘子顿时如发怒的母豹子般狠狠瞪向宋沉。 宋沉笑道:“天一亮就出了城,现在已过午后,到了末时,娘子,你饿不饿?” 清月小娘子生气地捶打着自家郎君,嗔道:“你干嘛!你干嘛!你到底想干嘛!” 宋沉抓着她双肩道:“明知是死,还把你留在皇都?” 清月小娘子道:“什么死,怎么就死了?” 宋沉道:“燕王,细作,牵扯到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了,这就是个绞肉机,就是个无底洞。 你若是仙符卫的一个闲职也就罢了,可是你得去现场。 在这样的环境里,你实在是很容易死掉。” 清月小娘子道:“可冉明大人让我随时待命,我...我这是临阵脱逃,我...” 宋沉道:“想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取出一张白面炊饼递给清月小娘子。 清月小娘子默默吃起饼来。 吃着吃着,她忽的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噩梦中看到的脸。 于呈的脸。 她觉得是幻觉,可再挤了下眼睛,却发现不是。 于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御手席上,用裴清月噩梦里的神色微笑着看着车厢里的三人,忽的看向浅雪夫人,道出一句:“你我本有联姻姻缘,却莫名的耽误了,今日不如续一续...” 说着,他目光淫邪地又扫向旁边的清月小娘子,笑道:“你妹子可以作陪。” 再接着,他看向宋沉,道:“不要逼我用搜魂,若不想她们被我折磨,就自己把机缘交出来。” 裴家两女怔在当场,如坠冰窟。 宋沉叹了口气,起身。 于呈笑道:“怎么?还想出手?” 宋沉道:“总归得试一试。” 说完,他抬手一招,从虚空中抓出一把剑。 剑上生芒,此为金系神通【金锋】,芒外有火,此为火系神通【赤炎】,水木二气同时涌出,水助金涨,木助火烈。 说时迟那时快,宋沉抬手一剑,剑身恐怖的灵气陡然爆开。 于呈骇得几要跳起,他瞳孔紧缩,反应极快地往外掠去,却见车厢外不知何时多了两只草人傀儡,这两只草人傀儡之前是藏在车厢之下的,此时跃出,分拿灵盾,将他去路狠狠挡住。、 当! 他被挡了一下。 嗤!! 一剑穿心。 宋沉身随剑处,将于呈顶钉死在地上。 于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角嚅动,似想说什么。 宋沉没废话,也没听他要说什么,而是一剑分尸,然后才对着尸体道:“其实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但...我还是等你很久了。” 说完,他弯腰,摸尸,抓出个储物袋。 再接着,他将于呈尸体收入储物袋,转身上马,赶紧御车,如逃命般地飞快撤离现场。 31.二爷,别出声 “驾!” “驾!!” 御车少年黑发飞扬,脸上平静,可心跳却很快,他觉得于呈应该是一个人来的,可这种事谁说的准?所以,他毫不停留,一路飞驰。 至于杀人,他也不是第一回做,恶心感倒是没有,只是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冰冷感。 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很冷,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那是一种恍如动物被丢在了大草原上物竞天择的冷,而穿越前那种在温室种的松弛感已经差不多全没了,那躺在床上玩手机、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恍如隔世,恍如大梦。 在这儿,他可以杀人,也可以被人杀。 车轮碾地,发出隆隆声响。 两侧风景也快,风声也急。 可车厢里却很安静。 裴家姐妹都很静,谁也没说话。 清月小娘子抓着白面炊饼一口一口慢慢咬着,但她的眸子却没有看炊饼,而是在出神,在不知想什么。 浅雪夫人双手交搭,垂放丰腴的大腿之间,双眼安静地看着飞起帘子外的风景,也不知在想什么。 因为杀了人,又因为想要对路径保密,再因为不确定皇城半日路程的城市里有没有晋国细作,有没有得了卫府寻找“临阵脱逃的仙符卫裴清月”消息的官府,所以马车停在了野外。 黄昏,老树,从远处高山流下的河流... 这里偏离官道一点距离,与官道之间隔着密林,纵然生火,官道往来者也无法看到。 缰绳系树身,马匹食草。 干粮在车厢中,可水不多。 宋沉取了水袋,走向河边。 浅雪夫人急忙也取了水袋,敛了敛朱红长裙的皱褶,跟着下了车,长腿迈动,快步走到宋沉身侧,迟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沉道:“清月的相公。” 浅雪夫人思索着道:“你杀了于呈,你不是晋国人。 守龙卫的话也没这闲工夫肯来我这没落的府邸玩过家家。 至于北地细作.......” 大夫人轻叹一声,道:“宋沉,你交个底吧,反正事到如今,我和清月也没别的路可走了,肯定会随你一起。让我们知道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今后行事也能知道分寸。”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河边。 宋沉蹲下,抬手拨了拨清冷的水流,夕阳光辉也一同被打散,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波光粼粼,他又将水袋探入水中,来回冲洗了几次,然后在清澈处将水灌满。 大夫人也跟着灌水。 宋沉塞好塞子,道:“我不是北地细作。 阙深云不是我杀的,那时候...我也没办法救他。” 说着,他迟疑了下,又道:“阙鹤是我送走的,我看他有问题,就跟踪了下,结果发现他上了于家的当,居然想要和于家联姻? 于家是晋国细作,他和于家勾搭上,无论成败,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才让他失踪,让人把他带去了偏远的县子。 他太糊涂,见识少,心性也差,留在权力中心的漩涡中迟早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不如去边远处多多历练。” 大夫人神色变得柔和,原本她还想着阙深云哪有这样的知交,如今疑惑解开了,但紧接着,她又好奇道:“那...你之前流落街头,被送入炮灰营,其实只是境界跌落吧,否则早被看出来了。 你原本就是个强大修士,只是受了伤,境界落了下来,又为避开仇家,方才如此,是么?” 不等宋沉回答,她又笑道:“其实,亡夫死后,阙三爷来吊丧时,我还和他做了个交易。我让他送你去皇城观,而我则尽快让深云府搬迁,不给主家添堵。 阙三爷回来后,其实和我说过,他说他觉得于呈神色有异,如今想来,那于呈当是想要搜你的魂,从你身上得到机缘。 如此看来,我既做对了,也做错了。 你身上没有机缘,可若是于呈真搜了魂,却又能发现别的东西。” 宋沉没法解释,也不可能去解释【三世书】,而再强的悟性看起来也不太可能让一个从未修行的人在修行一年后,以五行中的四行力量,再配合两个草人傀儡,一剑将于呈这样的皇城观内门修士斩杀。 机缘,似乎也无法解释。 就在这时,他忽的听到身侧的大夫人传来可爱的像是少女的声音。 “能问一问,您今年究竟多大吗?” 宋沉一侧头,就看到了浅雪夫人的卡姿兰大眼正汪汪地看着他。 宋沉懂了... 大夫人怀疑他是夺舍了。 说起来,夺舍岂非也是一种“境界跌落”? 至于夺舍之说,他也听过传闻,而显然,夺舍并不是采气境修士能做到的。 “十九。” “哦,十九。” “真十九。”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许久,而不远处,清月小娘子也已经捡好了木柴,在一片空地上升起了篝火。 她站在火遍,不时往这里眺望。 片刻,两人回来了。 浅雪夫人凑到她耳边,用宋沉能听到的声音窃窃私语,分享着刚刚了解的信息。 清月小娘子一边听,一边偷偷看着宋沉,这个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的相公,然后娃娃脸的双颊上显出被火熏热的红晕,然后道:“相公,你好厉害啊,这次我和姐姐差点就遭了于呈毒手,多亏了你。” 浅雪夫人在旁笑着附和道:“救命之恩,难以为报。不过,二爷应该还需要现在的身份吧?这一身力量并不能暴露于外,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宋沉点点头。 大夫人的称呼从最初的“二爷”变成了“小宋”,如今又从“小宋”变回了“二爷”。 他知道,这回纠正不过来了。 大夫人看到他斩杀于呈后,怎么都不可能再叫他“小宋”。 浅雪夫人笑道:“那今后人前,我当家。可人后,便由二爷当家。我们都听二爷的。” 宋沉又点点头。 浅雪夫人还是很有能力的。 原本他还在担心实力暴露后该如何与两女相处,如今的走向他还是挺满意的。 浅雪夫人道:“那还请二爷吩咐,现在我们究竟该怎么做?” 宋沉道:“去拥翠县看一看阙鹤,然后在附近择一地,暂时居住,避开皇都祸患,伺机探查皇都消息,等风平浪静了再回去。” 浅雪夫人看向妹子,道:“清月,没问题吧?” 清月小娘子正有些失神,此时闻言,急忙道:“二爷本事大,都听二爷的。” 说完她愣了愣,担心地去看宋沉。 宋沉笑道:“二爷本事再大,也会被二奶奶管着。” 清月小娘子这才笑了笑。 ...... 深夜... 三人轮流守夜。 清月小娘子守完,回去睡了。 接着是浅雪夫人。 时间到了,浅雪夫人也回车厢睡了。 宋沉睡了大概三个时辰,此时也是精神饱满,他重新坐到篝火边,翻出于呈的储物袋。 这储物袋还有之前那黄袍老修的储物袋大,便相当于是半个麻袋。 于呈是木修,不过宋沉也没期待能从他储物袋搜出《古木长青诀》的神通。 他一翻。 果然,没有。 不过,却有两枚木灵石,一把缠着黑索的灵铁短刀,以及一块令牌。 缠着黑索的灵刀,是燕王亲卫的兵器,宋沉一看便知道了那破庙中的凶杀案这于呈也有参与,而若于呈不是个双面间谍,那他目的就是嫁祸燕王,可这里弯弯绕绕,他猜不透,也不会乱猜,避开就是。 令牌入手颇沉,其上缠绕着一条奇异的龙,龙目一者深黑似渊,一者煌煌如日,中央刻了三字,字迹张牙舞爪,是为————烛龙营。 宋沉略作思索,大体知道这“烛龙营”应该就是于呈在晋国所属的势力,他抓着令牌,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而就在这时,他忽的感到身后传来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 香是白梅香,清月小娘子最爱用这香。 那声音蹑手蹑脚走到了他身后。 雪白柔荑穿过强壮腰身。 那手摸摸索索,顺势而下,继而五指擒凶... 宋沉只觉背脊触感明显不对,一侧头,却看到了一张清丽端庄的俏脸,他一愣,这不是浅雪夫人又是谁? 浅雪夫人妩媚地轻哼出一句:“二爷,别出声。” 宋沉一愣,轻声挣动,没能挣脱。 夜,深了... 今夜无风,就连篝火火苗也平稳无比,安静地燃烧。 32.探幽 次日,早,三人简单用餐之后,又踏上了往拥翠县的路。 宋沉坐在御手席上,策马而行,饶是此时,他尤然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感。 那在火畔安静却又疯狂地挤压,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也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死死抿着嘴,咽着声,大夫人实在很有女人味,他像是被喂了一口腥的猫,此时尤然心跳有些快。 他很清楚大夫人的意思。 他展示出了强大的力量,而清月小娘子对于男人的掌控能力其实并不强,大夫人决定亲自出马,给这联姻关系上一道保险,让他更加紧密地与她们融在一起。 大夫人绝不会暴露这关系。 这就像他最初想的那样,大夫人想把自己变成个美味的小鱼干,在他这只猫生气的时候、愤怒的时候让他啃一啃,让他消消气。 不仅如此,大夫人还通过昨晚发现了点什么。 此时,车厢里正传出大夫人的笑声。 大夫人正凑在清月小娘子耳边用“宋沉不用修士力量就听不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看着宋沉,一边笑。 宋沉能感到两女视线从车厢里投出,正落在他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大夫人就是个小妖精,其手段确实不是清月小娘子能比的。 纵然此时,他也实在想去听两女究竟在聊什么。 因为...他心虚。 他总觉得大夫人在说昨晚那事。 大夫人在对着他娘子说昨晚的事。 这种事本身就足够让男人心虚,哪怕只是联姻。 两女的笑声,就像猫儿的爪子,在他心底挠啊挠啊。 终于,大夫人笑道:“二爷,我们想了想,还是和过去一样吧,我还是叫你小宋,这样更自然一点。否则,我叫你二爷,清月也会忍不住想叫你二爷,你这个二爷其实也不太喜欢我们这么叫吧?” 宋沉明白,他被大夫人“看穿”了。 他若是个夺舍老怪,面对女人根本不会露出昨晚那种紧张和羞涩。 昨晚,篝火边,树影倾斜,大夫人贴在他胸膛,清楚地听到了他那雏儿般的“砰砰砰砰”的心跳。 这个狡猾的女人就明白了他不是“二爷”,而是“小宋”,也明白了他更喜欢原本的氛围。 不过,大夫人猜对了。 一板一眼的关系,他真的不喜欢,而且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不错,否则你们叫我二爷,我要叫二奶奶,大夫人,多见外?”宋沉回了句。 清月小娘子也不知听大夫人说了什么,此时再听宋沉如此说,双眸中那昨日浮现的“隐晦生疏感”也淡了不少,此时道:“那相公你原来一定很强,一定很有天赋,也一定背景很深。 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瘦弱的少年,躺在桥洞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街道来往的人,不时摇一摇面前的碗,碗里响声就两三个叮当,只有一两个铜板。你看起来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流浪汉,可其实你却是个跌落了境界的修士。 哎,那时候你才多大呀。这说明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不弱的境界了。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恐怖家族培养出的妖孽,也不知道你的仇人有多可怕才导致你沦落至此。” 大夫人道:“小宋其实很可怜的,他被仇人盯着,他差点死在街头,他能一路走到这里,能成为你的郎君,那真是特别的缘分。” 清月小娘子微微叠腿,倾身,支肘,托腮,出神地看着宋沉,想着这么一个厉害的天才,从小定然被众星拱月地捧着,但却经历了别人难以想象的挫折,能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悯。 她想好好对自家相公,平日里说话少几分冷漠。 她想自家相公能够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能够大仇得报,可是...她这么弱,她又能帮相公做什么呢? “驾!!” 宋沉又一扬缰绳。 他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自然也不知道身后两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是感到身后车厢里的氛围有点怪。 这时候,浅雪夫人的声音忽然传来:“小宋,你实力究竟怎么样?刚出发时我问你,你还假装自己只有采气一境。” 宋沉道:“采气四境。” 浅雪夫人叠着腿,捧着熊,不信道:“那你还一剑就...” 宋沉道:“是家传秘术。” 清月小娘子插入两人交谈,用确定的神色道:“姐,应该是秘术。 昨日那一刹,我也看了。 相公剑身上的灵气极度复杂,我从未在任何一位皇城观大人的法术中看到。 相公明明修炼的是金系,但昨日我感到了火灵气,木灵气,水灵气,也许还有土灵气,我...我不清楚。 但皇城观有一条禁令,那就是五行不可混修,纵然想混修也修练不到,更无法修炼成功。” 浅雪夫人闻言,也露出回忆之色,然后道:“亡夫却有说过此事,他说内门中曾有弟子尝试修行别的术法,结果却周身剧痛,五脏六腑恍遭雷击。那小宋这力量却是是秘术了...” 清月小娘子双目中显出钦慕之色,道:“那是什么可怕的秘术,才能让相公在同等境界下一剑斩杀敌人?” 宋沉只觉有什么堵在嗓子口。 可他...没法去解释。 只能连连点头,说“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 ...... 数日后... 一辆马车入了拥翠县,这马车在入县前,样式已经稍作改造,多了几分当地的土气。 继而,车中人购买了一处宅子,通过牙人配了丫鬟仆人。 稍稍适应后,这辆马车又出了拥翠县,来到了县外的农田处。 此时正是丰收的季节,农田里很是忙碌,农人们在阡陌之间往来,马车则停在远处的树下。 车帘掀开,露出往外观察的眼睛。 浅雪夫人安静地看着在田间劳作的少年,不过短短时间,那少年娇惯的肥胖腰围已经缩了一小圈,肌肤也在火辣的秋日阳光里被晒的微黑。 那少年抓着镰刀,在一群农人的簇拥下做着农活,将收好的稻谷送入牛车上的箩筐里。 她放下车帘,道了句:“不见!” 宋沉道:“写封回信吧。” 浅雪夫人点点头。 ...... ...... 次日... 一封墨迹早干的信送到了阙鹤手中。 麦田里的麦子已经到了收割尾声。 马车再度悄悄停在树下。 帘子掀开。 浅雪夫人看到少年今天活泼了许多,眉宇间的忧愁也少了。 她露出了笑。 ...... ...... 杂事既了,宋沉也不停留,他和裴家姐妹兵分两路。 裴家姐妹负责了解皇城那边的消息,而他则是去到了拥翠城外,去到了比农田更远的地方。 《黄泉经》采气中法名为:藏山河,见百鬼。 所配秘术名为【探幽】。 探幽者,聚孤魂野鬼,以此见一缕黄泉。 黄泉萦于鬼门,乃是死人的国度,生者的禁地。 采其中之水修行,故为《黄泉经》,原本宋沉还需要姜汤暖体,可多亏了刘大人,他现在有一个采气五境的火系修行者的力量兜底,这让他纵然没有妖魔之血,也足以修炼。 今天更新推迟到晚上9点前 她年轻的时候跟在太后身边,为太后做了不少的事情,是太后的左膀右臂,不然的话也不会受到太后的重用了,难道现在她已经不行了吗? 这医院是帝都最大的医院,占地十分广,白千池走了十几分钟都还没绕出医院大门。 命令陈到率领两万精兵,在城外布下八阵图,务必要给祝融夫人迎头痛击。 这一刻,金睿轩的脑袋沉沉的,他有些难受,似乎只有这高速而来的风,才能让他清醒一些。 下一刻,只见大华大军中,原本看似像是运粮车,此时陡然解开斗篷,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季镇川咬牙切齿地,显然很是不满季萱提的条件。 冲着黑色身影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再次看了白千池一眼,墨漓转身欲走。 出租车司机能有五十多岁,听到邢烈的话,觉得很奇怪,都这个点儿了,去殡仪馆干什么?不过司机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后视镜中看了邢烈一眼。 吕布再一次将球没收之后,一个大脚将球开到距离韩国队球门很近的一个位置。 邢烈叹口气,在兜里拿出烟扔到嘴里一根,然后拿出火机,当他低头点烟的一瞬间,就听到刘治身后的窗户玻璃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刘治的脑袋就像被被砸碎的西瓜,猛然间爆开。 散修楚河驾驭一只宝葫芦飞来,而王不归和吕昊,则被宇悟德弄出一个阵台,一同飞来。至此八位天才集结完毕,望着场中央的这些天才,所有修士莫不议论感叹。 她从大石头上支起了身子,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乱石堆上空无一人,武云在那一瞬间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守静这一问虽然有些唐突,但都是几人想知道的,这下便也不怪罪守静,皆倾耳静听范宗遥的回答。 但事实上,江枫为了能够培养出能够保护崔薇的强大战士,他不但不放水,反而教得更加认真。 王不归只冷冷甩下一句话,而后撕开空间裂缝,回到外界的战场。 “前段时间,听说魅清和彦也遇见伏击了。凯茜那里传回的情报,就没有一点是对他们有利的消息。”凯瑟琳眉头紧锁。 “别用枪。”墨霖按下韩伫的手,地上的林栋胸膛没有了起伏,从地上流出的血液可以看出基本没救了。 “那么族长的意思是?”此刻弈盛也是看向弈宁,却是带着丝丝疑问的问道,他似乎也是知道弈宁想要说些什么,手中长弓也是猛然浮现出于手中,似乎也是在等待着什么。 “有了。”她把周围路段在那个时间点的视频通通截了出来,复制到了桌面,开始详细地排查起来。 “坏了?黑吃黑…”滚刀肉猜的真没错,可惜就是晚了一点还没等他俩反抗呢,十五六名大汉已经把他俩死死的给控制住了。当冰冷的手枪顶在他们额头上之时,他俩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老者笑意盎然的看着九凰说道,台下的众人听闻九凰的谜底居然是对的,纷纷侧目向她看来,出来一些公子哥眼中对九凰的欣赏之外,大多数向她投来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些敌意。 她坚持着强行做完了饭菜端到景墨轩和白云珊面前后,她便迅速转身离开了。 通往县里面的电话也已经被紧急抢通。而且,部队带来了四部步话机和一台电报机,使得整个工地通讯大为改善。鲁思侠再也不用在工地上跑来跑去,靠扬声器来指挥了。 另一边,千若若打车来到了柳氏集团。这一路上,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虽然有点后悔这么冲动,但还是不想回去。 疼,极致的疼袭遍九凰的全身,那种痛入骨髓,让九凰感觉自己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都被人割断或许都没有这般的疼。 此时的薛云,越大越是暴躁,毕竟这些人竟然,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数量级魏都区,但即便是他,想要在设计上曝光一下,都几点了? “好香。”闻着那沁人心脾的芳香,这位男同志彻底的陶醉在那奇妙的幻想之中。 “混蛋,果然是a级的实力。”楚轩吐了一口鲜血,其中还参杂些内脏的残渣,实是骇人,后面的楚雪三人脸上充满了关心和焦急。 走到摆放灵药的地方,一看大跌跟斗,乖乖,这些瓶子上写着的灵药可都是价值连城那,这怪兽竟然叫我随便拿一瓶补充体力。 风景天振臂挥剑断喝起来:“九火真龙,杀!”霎时,狂风大作,火焰更加凶猛起来,漫天大火化作九条火龙,狰狞无比,杀气凌云,向着叶羽俯首冲去。 可分神期高手的雷诀,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对抗的,恐怕集结众人之力都难以抵抗,毕竟这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金丹巅峰。 怪异的气氛中,狂化后的皇绢毛猿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粗犷的身躯动了,一米左右粗细的后腿顿时弯曲,既而五米之高的庞大身躯迅捷的弹起,四肢在空中再度收缩。 由于药界的限制效果,将他们的修为全部限制在王者颠峰,所以一出来,大家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全部盘地而坐,尽可能的限制着体内如同黄河泛滥般汹涌的天曲力,缓缓的吸收着周围的灵气。 “完了,完了,爷爷保佑我……”玄龙在墓道里跑来跑去避开一道道石屑惊呼道。 “答应!无论什么条件我全部答应!”燕飞一起到那天的情景,就忍不住瞟了一眼眼前一身剑士服的苏珊娜。 白‘色’光球刹那扭曲起來,向着里面凹陷,叶羽‘胸’口一颤,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直直的向着地面坠落下去。 “噗嗤!”倒是白菲菲听到楚昊然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早就想这么骂这帮人一次了,没想到还被楚昊然占了先,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跟他们说话,听着太解气了。 33.黄泉汲怨渡鬼 拥翠县外,翠云山... 【探幽】秘术的施展并非空手可成,若想施展,需得以人命为引。 死人越多,效果越佳;死人若强,效果更佳;死人若因恐惧、怨恨等而死,效果尤佳。 而施展该术的最低人命底线则是三十人。 拥翠县区域乃是偏僻之地,宋沉花费了两天功夫,终于寻得了一处深山盗寇。 那山寨上写着“聚义寨”三个字。 可寨中所行之事却配不上个“义”字。 宋沉寻到时,两名被玩弄至死、不成人形的女子正被盗寇们抛尸野外,周身狼藉。 于是,宋沉也不客气,直接操纵草人装神弄鬼,营造出一种“女子仇怨返回复仇”的阴森氛围,继而开始斩杀落单的盗寇,再斩杀引恐惧流窜的盗寇。 他身为修士,对付一窝只有些把子力、只能欺负欺负普通人的盗匪,实在并不困难。他猫捉老鼠般将那四十余个贼人一一斩杀,继而就以那山寨为中心,开始施展【探幽】秘术。 啪! 啪! 啪啪啪! 草人傀儡做着本该宋沉自己做的苦力活儿,宋沉杀了人,它们则将四十余具盗寇尸体从各处扛来,抛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尸体中有些的眼睛还大睁着,由此可见死前恐惧。 鲜血滴答滴答地流下,尤然新鲜。 宋沉默然看了一眼这些盗寇,若说之前杀杨东笃,晋国细作,于呈时,他还有紧张,那现在他真是习惯了不少。 扫了些那些被他杀死的盗寇,他缓缓并指,施展起【探幽】秘术来。 《黄泉经》上说:小鬼如蝇,闻怨而聚。 而这个怨气,并不是在皇城中能够搜集到的普通怨气,而是强烈怨气,强烈恐惧之气。 这些气息在人多的地方是很难形成的,而唯有在深山老林这种阴暗之气颇重的地方才可形成。 宋沉略一沉吟,抬指施展灵气,运转法门,道出一句:“探幽,起!” 一指落在那尸山上,《黄泉经》特有的水灵气开始与那尸山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将其中怨气激发而处,宋沉眼中,那怨气开始变得沉重,压抑,像是无形的溪流,忽的往周边四散而去。 须臾,宋沉感到气温开始降低。 一炷香时间后,他看到了几道透明白影从远处而来,那些白影依稀可见是人形,但模模糊糊,极难辨认。 宋沉只觉周身掠过阴冷的气流,那些白影则是扑到了尸山生出的怨气上,像是苍蝇闻到了香味。 一个时辰后,白影又多了不少。 两个时辰,白影更多。 三个时辰后,已到午夜,白影越来越多。 宋沉环顾左右,那白影竟是影影霍霍,有在地上爬的,有在树上挂的,有在茫然走的,他们从四处而来,在月光下开始无意识地采食那些怨气。 周边温度急剧降低,哪怕换个身强力壮的练家子在这里,也得被冻死,那是一种发自灵魂的阴冷。 宋沉早将那位火系采气五境刘大人的力量附着于身,再加上他作为引子的尸体并不多,一时间倒也毫无问题。 只不过,此情此景,他这个运转邪法导致这一切的人自己居然被骇得有些发毛,若是放在穿越前他看过的一些仙侠电视里,他这种模样绝对是反派,然后遇到正派了,绝对会被骂一句“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可转眼,他又觉得有些好笑,就像“新手死灵法师召唤了一群骷髅,问他此时感觉如何,他说:‘好可怕’”。 自己这么一逗乐,宋沉发毛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他心中暗道:‘既然《黄泉经》就是这种法门,那我也该接受这样的自己,为了活着嘛,不寒碜。’ 宋沉继续维持着力量的施展。 而就在这时,他忽的感到坐下的大地深处陡然一颤,一种强烈的阴森的恶心感顿时翻涌而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隆起,在裂开。 盗寇们早就凉透了的血开始向深壤渗透。 被吸引来的孤魂野鬼们的怨气也开始往地底而去,再而还有小鬼往那地底而去,这些都汇入了地下那一股阴冷至极的涓涓小流中... 宋沉凝神欲辨,却辨不真切,但《黄泉经》上说的清楚:一旦有“地吞怨鬼、暗泉奔流”的景象出现,那就是黄泉显了,此时当运转采气中法进行修炼。 宋沉忽的眯了眯眼,因为眼前这一幕让他有些莫名熟悉。 他想起当日从金霞山回皇都时半路遇到的场景。 当时,他解决了好几个鬼,还遇到了鬼打墙,在离开时他又通过“食髓鹤妖”敏锐地感觉到了大地深处那一股灰暗阴森的邪恶气流。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只不过,他自己整出来的这黄泉与皇都北方那黄泉相比,恰如“山间泉水”遇到“江河走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宋沉心中猛地咯噔一跳。 因为...如此说来,有人在皇都北方施展了【探幽】秘术? 再考虑到那区域之大,宋沉几乎难以想象那【探幽】秘术的规模有多大,引子有多多。 然而,更恐怖的是,这么大规模的【探幽】秘术为什么没有引起皇城观高层的注意? 凭什么? 他又想到食髓鹤妖,还有那什么缝人府老怪,这还都只是他无意窥见的冰山一角,再加上什么晋国细作,燕王,他鸡皮疙瘩忍不住密密爬起。 “皇都那鬼地方水太深,谁爱去谁去吧...” 宋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同时忍不住去想要不要干脆把阙婵侄女儿也接过来算了。 可转眼间,他就打消了这主意。 一来,他们三人远行,可能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阙婵此时离开十有八九会被跟踪;二来,阙婵一走,几乎等同于放弃了“鹤府”的“阙家”身份,今后再也无法扯阙家这虎皮了,之前夜议时,阙婵就明确表示她要留下来,她是个凡人,要卷也卷不进那些恐怖的事情里,再说了,就算真有了事,她还能跑去阙家本家避难。 诸多念头闪过,宋沉轻叹一声,暗道了句“活着好难”,然后丢了一粒金霞山带来的辟谷丹入口中,开始专注运转采气之术,进行修炼。 ...... ...... 转眼三个月过去。 宋沉一口气修出了三条水灵根,与金灵根相融。 而此处那四十多个盗寇的人命引子,以及周边引来的孤魂野鬼则是消耗殆尽,从上往下渗透的怨气和小鬼也是零零散散。 随着最后一个小鬼进入黄泉,宋沉感到眼前的盗寇尸体已经彻底化作了“肉土”,再无用处,而地下那黄泉细流也消失不见了。 【探幽】秘术,说白了,并不是这秘术强大,而是利用了一些这世界的规律————黄泉汲怨渡鬼。 ... 附:还有一更正在码。 34.乡绅 “香饵”耗尽,黄泉关闭,宋沉睁开眼,眸色幽幽,有种尚未褪去的阴冷光芒。 他退出了修炼状态,回头一看,盗匪山寨早已破败不堪。 可诡异的是,山寨屋舍中尽管尘埃积了厚厚一层,但墙角竟连一只蜘蛛都没有;而以他所坐之地为中心,周边亦是安静到了极致,就像是墓地,或是更胜于墓地,毕竟...连地底虫豸的声音都全然没有。 采气有九境。 四境是个小瓶颈。 四境之前只能修炼低等【神通】,但这些低等【神通】却也是可以随着境界提升而变强的。 《黄泉经》中的低等神通有三样。 一,【幻镜】 二,【控水】 三,【幽爪】 其中,【幻镜】、【控水】都是之前“食髓鹤妖”的力量,宋沉体验过,此时他看到了这【幻镜】这神通的名字,当真是觉得比幻象更为靠谱。 【幻镜】者,只不过根据对方心中所想而呈现出形象,至于呈现什么形象,施法者并不知道。 【控水】没什么好说的,《黄泉经》虽然颇为特殊,却还是水系功法。 至于【幽爪】,则是宋沉没见过的。 此爪乃是穿透肉身,直取魂魄之爪,一旦使用,便是从地面生出,令人防不胜防,可惜此法发动之时地下异动颇为明显,如果同境敌人专注躲避,是能躲过去的... 可若没有躲过,那就会这鬼爪死死抓在地上,动弹不得,直到身魂被从肉体里拽出来为止。 当然,被抓中后也可以施展力量全力对抗这一爪,但那时候就无法面对对手了。 宋沉稍稍品了品。 比起【金锋】、【剑意】这种汇聚所有力量,面对面一剑斩之的手段,《黄泉经》的这三门神通其实都是“阴人”型的。 【幻镜】骗人,【控水】远程袭击,【幽爪】则是适合偷袭。 ‘感悟神通倒是不需要在深山,而这片区域的孤魂野鬼也基本都送归黄泉了,再想使用【探幽】秘术则需要去到更远的地方,也需要一批新的人命引子作为“香饵”。’ ‘我离开拥翠县也已经三个多月了,来时是深秋农忙,如今却已天寒地冻,先回去看看吧。’ ...... ...... 拥翠县虽然不算太大,但终究也是个县,其中坊区也有不少。 裴家姐妹与宋沉在当初择府时,便择定了一个和阙鹤相隔甚远的坊区,平日里根本遇不到。 三人名姓也皆为化名。 宋沉以名为姓,自称陈老爷。 裴家姐妹则分别是老爷的陈大夫人,陈二夫人。 如此,谁能想得到三人身份? 府挂牌匾“陈府”,因看起来有钱,当地官府还派了人来探底,一探有没有钱,二探有没有实力,结果两者都有,官府便认认真真道贺了,然后还将年轻的陈老爷记为乡绅,说是“若有大事,当共商议”。 只可惜,这陈府中的陈老爷喜好云游,神神秘秘,立府没几天就没了影子,府中下人却也不敢乱嚼舌根,只因为陈二夫人的“武力值”并不低。 清月小娘子在皇都也许只是被大事件的边缘刮一下就会死的蝼蚁,但在这偏僻县城却也是一位能够采人之气的顶尖高手,更何况,宋沉在离开前将那一张“金光符宝”赠给了她。 她是可以镇得住府上下人,护院的。 宋沉回到拥翠县时已是傍晚,走到府邸时天已经黑了。 外面下起了雪。 值门的护院正在侧边小屋里就着碳炉取暖,忽的看到人影便眉头一皱、面露戾色,想要呵斥,可再细细一看,顿时把呵斥咽了回去,然后急忙起身,换上讨好笑容,冲出屋门,看着这神神秘秘又颇显年轻的老爷,恭敬垂首,然后又欢天喜地地转身绕过影壁,沿着路道一边挥手一边报喜般地高喊着:“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陈府顿时热闹起来,一群仆人全部忙碌起来,烧水的烧水,做菜的做菜,扫雪的扫雪。 宋沉想起自己初来时还在炮灰营里半死不活地用凉水冲身,顿时有一种舒爽的感觉。 日子,算是过起来了。 皇都的危险,慢点儿来吧,让我把这好日子多过几天。 酒足饭饱,沐浴更衣,将这三个多月的风尘洗了个干净,然后就是择屋了。 是去大夫人的房? 还是二夫人的? 这其实没得选。 宋沉老老实实去了二夫人房。 然而,当他推开房门却发现“大夫人”也在。 圆桌上点着红烛,烛光映着茶水的温光。 浅雪夫人起身,道:“老爷,你坐我对面,靠着妹妹坐吧。” 宋沉坐了过去,问:“皇城有什么消息吗?” 浅雪夫人凝重地摇了摇头。 宋沉好奇道:“风平浪静?” 浅雪夫人道:“我有两个渠道探查消息,一是护院平日里在街头闲逛时会听一听街头闲聊的话题,丫鬟平日里买菜时也和卖菜的聊一聊;二是你那锻帮的精英,他们中有一人回去了,然后又回来了,但...” 她皱起好看的眉头,摇了摇头道,“他们都是普通人,根本探不到消息,就算皇都真发生了大事,真死了人,上面为了安抚百姓,必然不会让信息泄露出去。所以,表面上看就是风平浪静,和过去没有区别。 至于卫府,他们来到鹤府,把妹妹那头妖犬带走了,其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婵儿说若是妹妹回来了,一定要及时上报,让她去卫府说明情况。” 说完,她笑看侧头,道:“清月或许知道的比我还多,她可有本事了。” 清月小娘子道了声“哪有!”,然后道,“护院见我功夫不错,就问我是不是修士,我说不是,然后又问我是不是能采气的高手,我还说不是,他们就很佩服了。 那些护院是姐姐花了不少钱请来的,身上绣着虎啊豹的,背后也连着这个帮那个派,他们就邀请高手和我切磋。 我在卫府什么江湖秘籍没看过?我便是不用气,不用符,这些草莽也不是我对手。几次下来,那些草莽一个个对我很是钦佩。 我本是无意和他们结交的,但想到相公需要了解信息,便假装很喜欢听五湖四海的大事。 那些草莽都是到处跑的,我让护院去库房拿坛子酒,让丫鬟炒两个小菜,他们便一个个儿开始吹嘘了。” 宋沉道:“那有什么收获吗?” 清月小娘子道:“倒是听到了一个,也就前两天,有一个江湖客喝多了在桌上吹嘘,说是皇城城东丁员外家的小妾生老鼠了,他那酒楼就在丁员外家对面,那天早刚好看到。结果卫府来了人,很快将那生老鼠的小妾带走了。” 宋沉疑惑道:“生老鼠...鼠?” 他尾声有些颤,愕然抬头一看,看向对面的大夫人。 桌子下,胆大包天的大夫人早已探出纤纤小足,点在他大腿上,然后又慢慢往前推进,左一下右一下。 他的愕然并不奇怪。 因为“生老鼠”确实很让人愕然。 而浅雪夫人的表情也很正常,正常到让旁边的裴清月无法察觉。 就在小宋沉失控时,大夫人又收起了小足,端庄的脸庞露出一丝歉然:“瞧我都忘了时间,小别胜新婚,小宋,清月,你们该歇息了。” ...... ...... 附:明天更新时间正常,为下午5点。 35.瘟疫 罗帐摇曳,微弱的红烛火光照出清月小娘子瓷白肌肤上的汗水,那汗水在冬夜里顺着滑腻的皮肤滑落,折射着安静的红色烛光。 她双颊飞霞,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 许久之后... 宋沉躺在一侧,心中宁静。 清月小娘子也是精疲力竭。 她侧头,悄眼看向宋沉。 说爱情,其实并没有,起初是利益,现在则是钦佩其手段、同情其遭遇以及糅杂了义务,依附等心理... ...... ...... 次日,清月小娘子恢复了体力。 待两人离屋后,两个丫鬟才走入屋中,换走了湿漉漉的被褥,以及一些狼藉之物,然后捧着往外走。绕到无人处时,又稍稍凑过去,远远嗅了嗅被褥上面的淫靡味儿,纷纷掩唇轻笑,说着诸如“二夫人和老爷可真亲近呢”、“二夫人白天那么英姿飒爽,不知在榻上是在上还是在下呢”之类的话,可当远处传来脚步声时,两个丫鬟又瞬间换脸,肃然地往前走去。 一夜大雪,此时已停。 天地素白,偏僻小县也显得安静无比,纵是远处街头也没了往日此时的吆喝声、买卖声。 清月小娘子此时已经重成了陈府二夫人,她来到演武场,演武场上积雪早就扫尽,此时两名身强力壮的护院正在对练,余下四五人则在旁看着,众人在看到远处走来的白袍娇小美妇后,则是纷纷停下,转身,一些喊着“二夫人”,一些喊着“大姐”,喊“二夫人”的道:“你们怎能喊大姐?”另一边回应:“大姐武艺高强,为人豪气,我们是打心眼里尊敬她,这才喊大姐。” 清月小娘子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草莽氛围,当初她就不喜欢“从桥洞下面出身”的相公,新婚之夜,她甚至是捏着鼻子躺在榻上,然后就当被狗咬了。 在知道相公其实“出身高贵,背景很大,只不过落魄至此”后,清月小娘子心底深藏的嫌弃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同情”以及“诀意”。 她同情相公的身世,也决定当好一个贤内助。 正因如此,此时的她固然对这些莽汉的不喜,可为了相公,为了家族,她也忍了,于是乎身形一动,轻灵地飘然上台,取了杆大枪,扬起陶瓷娃娃般的俏脸,道:“一起上。” 七名护院顿时拿好兵器,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还道:“大姐,当心点,我已悟出追风刀最后一式,如今实力大进。” 裴清月挑了挑枪尖,冷冷道:“别废话。” 七人冲了上来,走马灯般绕着裴清月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 没多会儿,七人或是兵器被挑,或是被枪身弹打地落下演武台。 裴清月高冷地将大枪丢开,落入架中,然后坐到屋檐下的一张大椅上。 七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纷纷跑来,你一句“佩服”我一句“厉害”。 一股男人的气息围拢过来,裴清月强忍着恶心,绷着脸淡淡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七人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然后又牵扯到了江湖上的“七大叔八大伯”、“这个师兄那个朋友”... 裴清月故作豪爽地一拍扶手,道:“好!如今天寒地冻,我陈府便开个全羊宴,你们那些个江湖朋友便都邀了过来。可若是没有我喜欢听的新鲜事,或是骗我......” 七人有人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还有人拍着胸脯道:“谁不知道陈二夫人豪爽好客,仗义疏财,此前那得了二夫人救济的兄弟早把夫人名号在江湖上传开了。他们敢骗谁也不敢骗二夫人。” 又有人道:“若哪个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乱说些话骗大姐,我第一个去宰了他。” ...... ...... 陈府一间单独空出的屋舍里,宋沉正在参悟《黄泉经》中记载的那三门低等神通。 一天过去,他领悟了【幻镜】。 第二天,他领悟了【控水】。 第三天,他领悟了【幽爪】。 没有半点瓶颈,就这么靠着智慧和汗水便悟了出来。 悟出后,他翻出之前从于呈储物袋拿到的两块木灵石,将其中一块摆在屋舍中间,然后运转《古木长青诀》,开始修炼木灵根。 拥翠县旁的翠云山上并没有灵气,而那水灵气则是他通过【探幽】秘术硬生生凿地凿出来的,那是源自于神秘黄泉的灵气,而非翠云山的灵气。 正因如此,拥翠县才偏僻。 在这样修士至强的世界里,一座城市是否繁华往往会和修炼资源的多少挂钩,修炼资源多的地方,未必有繁华的城市,但城市繁华的地方却必然有修炼资源。 皇都周边有着不少洞天福地,金霞山只是其中之一,这便已能够说明问题。 ...... ...... 数日后。 全羊宴在陈府外院办着,江湖豪客们来了不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陈二夫人豪气”之类的话,然后坐间高谈阔论。 裴清月很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她心中默默念着“为了相公,为了相公”,然后继续将这宴席主持下去,继而打算晚上在枕边和相公一一说来。 宋沉并没有参加宴会。 待到远处传来宴席散去的声音时,他霍然睁眼,长舒一口气。 一条木灵根彻底形成。 如今,他是金四,水三,木一,至于火五那是利用“虚实宝镜”得到的。 此时,他看着那才被消化了一半的木灵石,喃喃道:“两颗应该足够我修出两条木灵根了,没了【太白剑意】可真是不错。” ...... ...... 半个多月后... 两颗木灵石彻底消耗殆尽。 宋沉吐出一口浊气,他体内的两条木灵根算是彻底形成了,如今正与金水连接着,但却没有绕成环。 修炼到这里,宋沉已经隐约猜测到“五行灵根”的最终形态了。 那应该是“金连水,水连木,木连火,火连土”,而土灵根则又会连上金灵根,从而形成一个稳定的闭环。 那应该才是皇城观采气功法的最终形态。 修炼室中,宋沉从虚空中抓出一把灵剑,运转【金锋】神通,然后以金灵气为主,水木火三种灵气为辅催发此剑。 他将力量控制在了采气一境,为的就是测试一下力量。 剑身沸腾,气流如油锅滚沸。 宋沉稍一辨别,发现施展了四种灵气的【金锋】神通威力是真正远超单一灵气的【金锋】神通。 若说后者的威力是一,那前者则至少已经达到了四。 同样境界,同样招式,同样灵气......威力却天差地别。 “既然皇城观禁止修炼这种力量,而皇城观修士的实力又还比外面散修强大,那说明不仅仅是五行同修是被禁止的,别的宗门修士,散修都面临同样情况。” “那是什么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些?” 宋沉不敢想象。 他只知道这种“五行力量”今后绝不可展露于外人之前,如果展露了,就需要杀人灭口,免遭祸患。 ...... ...... 这晚,宋沉从后搂着清月小娘子,又叮嘱了遍:“娘子,我那家族秘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晓,否则会引来弥天大祸。” 清月小娘子道:“我和大姐都不是傻子,没人会说。” 旋即,她又道:“相公,今天下午有个江湖客专门从远处策马前来,告诉我说皇城瘟疫,这瘟疫还在扩散,也许没多久就要到我们这边了。” 宋沉好奇道:“还有人专门来给你传信?” 清月小娘子道:“就...就花了些银子,做了些江湖救急的事,偶尔请客,再加上指点招式,也不知怎得,我在江湖上连外号都有了。” “什么外号?”宋沉越发好奇。 清月小娘子道:“他们叫我拥翠瑞年雪,说是一见我就有好事。” 宋沉扒拉开被褥,看了看清月小娘子雪白的胴体,笑道:“确实是雪,白的很。” 清月小娘子道:“可惜不大。” 宋沉拢上被褥,将小娘子搂在怀里,想了想道:“还是收敛一下吧,与这些江湖客的接触少点。” 清月小娘子笑道:“你还吃醋?” 宋沉摇摇头道:“艳名在外,又有钱财,会出事的。” ...... ...... 次日,宋沉的修炼资源其实都耗尽了,不过瘟疫的事又让他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现在去更远的地方修炼《黄泉经》。 午后,陈府护院来报,说知县派了人过来,正在前院大厅等候。 宋沉随之而去,那官府巡捕本坐着饮茶,见陈老爷来了急忙起身,恭敬道:“知县说有大事,需得广邀县中乡绅同议。” 宋沉神色一动。 大事? 他瞬间想到了昨晚得到的消息。 想来是瘟疫的事吧? 如此说来,自家娘子纵然施展手段,可得到消息的时间却还是和知县差不多。 看来,江湖人探查的路子也未必好... 念头转过,宋沉应了声:“好,我这便来。” 36.改变 拥翠县乡绅不少,来这儿的,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五十多人。 宋沉因为“瑞年雪”陈二夫人的原因也算是颇为有名,一到就有不少人起身拱手相迎,道:“陈老爷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儿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还有人道:“陈老爷如此年轻,当真是年少有为。” 又有人笑眯眯道:“陈老爷那两房美人,闭月羞花,我见犹怜,陈老爷真是有福之人。” 还有人道:“陈二夫人乃是如今我拥翠帮派中响当当的大姐,陈老爷身为她相公必然更为不凡,陈老爷不会是修士吧?” “若是就好了。”宋沉闻言,哈哈一笑,做出回应。 那人笑道:“也对,也对,修士老爷大多在仙山中苦修,又或是在名观大寺中,却是与我等江湖中人不同的。” 宋延扫了眼说话之人,却见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壮汉,旁边人称其为马馆长,想来是开武馆的。这种小县城中的帮派大多是以武馆形式存在的,自身并没有什么额外产业,不像锻帮,大家是因锻铁而形成的利益帮派。只不过锻帮这种帮派需得“锻铁之人达到一定规模”才可能形成,如此,也只有大城市才可能出现了。 再接着,旁边又有乡绅和宋沉闲聊起来。 宋沉笑呵呵地回应。 他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氛围,但入乡随俗。 《黄泉经》那种杀人聚鬼,接引黄泉的邪异功法他练得,这种毫无意义、笑脸相迎的场合也能适应。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越发发现他在这拥翠县居然还有不小知名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那结发妻子的缘故。 如今,拥翠县的帮帮派派谁提起陈二夫人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那女人武功高,漂亮”,又或者说“真是一代奇女子”? 若寻常人得此吹捧定然开心,宋沉却瞳孔稍稍凝了凝,他意识到有些不对,他这名声也太大了吧?这真是自家娘子能花短短几个月时间经营起来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又有传报声。 “何公子到~” 围绕宋沉的乡绅里只有两三个抬头,往门口方向看去。 很显然,这何公子虽也勉强挤入乡绅的圈子,可地位并不高。 宋沉侧过头,看向那走入的何公子。 何公子很年轻,肌肤微黑,手掌粗糙,显然是做了不少活计的模样,他来到这场合也不多说,正要寻个位置坐下,却猛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了人群中的那位陈老爷。 他也听过陈老爷的名,可从未想过陈老爷是... 何公子瞳孔紧缩,整个人怔在当场。 忽的,他想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阙鹤能以名为姓,那宋沉为何不能? 宋沉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苦难和折磨常能让人成长,而阙鹤看起来也确实是成长了。 他此时固然心中又惊又疑,却还是强压下了直接冲上去的想法,安安静静地坐到了一边,假装丝毫不认识宋沉,期间神色甚至都未变化。 眼见人基本到齐了,知县开始讲话,大体内容是:瘟疫将至,大家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一同在各处要道设置隔离点,为防有人强行冲击,每一边都需要有练家子带着兵器去坐镇。 宋沉听着交谈。 他是想来多了解点的情况的。 而现在,他了解到了。 瘟疫很严重,严重到已经可能有难民逃离皇都,并且强冲地方隔离点了。 再结合之前听到的什么“小妾生老鼠”之类的事,他基本敢肯定,这幕后不是修士就是妖魔。 轮到他时,他出了钱,不多不少,旁边有人起哄道:“陈老爷家财万贯,不多给些么?” 宋沉苦笑道:“哪有什么钱,不过是打肿脸装胖子罢了。” 说罢,他瞳孔忽的微微缩起,因为他注意到之前那马馆长竟然在看他,其神幽幽,不知藏了什么意思,若非他是修士,感知敏锐,怕是还无法察觉到人群里这双另类的眼睛。 ...... ...... 午宴后,乡绅们各回各家,何公子却是跟着陈老爷上了一辆马车。 车厢里,宋沉看着阙鹤笑道:“早闻何公子遭逢大盗落魄至此,然后开垦农田,如今也是良田数千亩,真是年少有为。我这种继承了祖上财产的,实在是比不得。” 阙鹤愣了下,然后淡然笑道:“早闻陈老爷大名,何某实在没想到陈老爷居然如此年轻。既是年龄相差无几,自当好好亲近一番。” 宋沉笑道:“那便到我府中用些茶,刚好消消酒。” 阙鹤道:“如此甚好,只是麻烦陈老爷了。” 宋沉笑道:“不麻烦。” 两人虽然在说话,但表情却与所说之话截然不同。 语气云淡风轻,只是两个乡绅闲聊,可表情... 阙鹤正用极度复杂地神色看着宋沉。 宋沉则笑着看着他。 然而,御车的车夫却什么都不会看到。 ...... ...... 一个时辰后。 陈府。 圆桌。 桌上有茶。 热气腾腾,却满着没人喝。 周边仆人都被斥开。 三人围着圆桌而坐。 阙鹤已经知道了那日之事,只不过当日宋沉所杀不过两个晋国死士,并不能见得其实力超过采气一境。 此时,这位曾经的鹤府主人沉默着,表情阴晴不定。 浅雪夫人的小足不知何时又离开了绣花履,藏在桌面下缓缓伸直,用那灵巧纤细的足尖轻轻点在小宋沉身上,然后托着腮,等着阙鹤爆发。 无论结局如何,这只小足会努力地去化解宋沉的怒火。 宋沉有些无奈地放下手,想要推开那小足,可没想到才一动,那小足又调皮地点了下他,却怎么都不退。 浅雪夫人陡然严厉道:“还不谢你二叔救命之恩?” 阙鹤猛然抬头,起身。 浅雪夫人神色不变,端庄且带着权贵美妇特有的威严,她桌下小足却闪电般地缩了回去,不动声色地退入了绣花履。 阙鹤退开两步,忽的对着宋沉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每磕一下便说一句。 “一谢...二叔包容,不计较我过去的无理取闹。” “二谢...二叔及时出手,将我从大错边缘拉了回来,并让人护送我来此,给我锻炼的机会。” “三谢...二叔保护我鹤府,让我一族得以毫发无伤。” 三谢三磕。 待到结束,阙鹤又道:“今后,我阙鹤若对二叔还有异心,不需任何人出手,我阙鹤自己了断。” 说罢,他陡然一模腰间,铿然摸出把隐藏的短刀,然后又迅速在掌心一抹,继而摊开五指... 血液滴答滴答地落下。 阙鹤仰头看向宋沉道:“以此为证,天地为证。” 宋沉匆忙上前,把阙鹤扶起,又弯下腰为他掸去膝盖上的尘埃,道了声:“我是没跟脚的,入赘了鹤府便是一家人,家主实在无需顾忌我,而应该把警惕的目光看向外面的敌人。” 浅雪夫人取了伤药,为阙鹤涂上,道:“我鹤府势小,而府外却是虎狼环伺。” 阙鹤道了句“孩儿知晓”,然后又道:“二叔不必叫我家主,我是不称职的,我差点带着整个家族覆灭,婵妹一定会做的比我好。 这次事既然真相大白,我心也安。我不打算回皇都,我就在这儿,我要用‘何公子’的身份闯出一番事业来。” 宋沉道:“你应该也知道锻帮了。” 阙鹤点点头。 宋沉道:“我会让他们配合你。” 阙鹤又道了声谢,继而起身,行礼,又以“何公子”的身份告退。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 两人还坐在桌前。 宋沉忽的又感到那小足不要脸地点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小足,浅雪夫人忽的看向院子拱门处,平日里端庄的双目变得古灵精怪,她喊了声:“清月!” 宋沉才不上当。 浅雪夫人见他不上当,顿时摆出无奈之色,然后忽的轻声道:“方才我寻了个理由把清月支开了,不过...她应该会在一炷香左右回来。” 她妙目连连,妩媚地看向宋沉,道:“就一炷香时间哦。” 既然不是第一次,宋沉也不再抗拒,他起身横抱起浅雪夫人,转身走入屋中,正欲上榻,却感到阻力。 一看,浅雪夫人正扒着门框。 她关起了门,投来风情万种的眸光,媚声道:“别把榻弄脏,就在这儿。” ...... ...... 深夜,落雪... 宋沉并未在暖褥之中,而是静静地靠在一棵老树树身。 他的身影在这雪夜中极度黯淡,而距离他不远处的府邸则是“马馆长”家的。 他放开感知,稍作甄别,便从这屋子的嘈杂中寻到了马馆长的声音。 但,没有异常。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 终于在一个多时辰后,马馆长带着心腹走到了一处密室,直接道:“去告诉那位修士大人,就说如果他愿意来拥翠县,我愿奉上一座府邸。 就是陈府,陈府有钱,还有两个艳名远扬的美娇娘,那陈老爷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杀了之后,就可以直接霸占府邸。” 心腹道:“老爷,修士怎么会看上凡人的府邸?” 马馆长道:“修士老爷也有突破无望,希望享福的嘛。 这位老爷虽然是修士,境界却不高,年岁也不小了,他自然想找个地方玩玩耍耍,安度晚年。 我们这若是帮了他,今后家族也能得个修士传承,再不济我那孩儿还能去给他做弟子,做儿子。 他那么老,便是日夜和陈府两个娇娘戏耍,也是不会有后裔的。 这些天,我可是费尽心思帮着那陈二夫人宣传,为的就是把这陈府包装成一个上好的礼物啊。” 37.离开 雪夜,马馆长府邸密室里正在窃窃私语,商谈着明日何时带多少礼物去见那老修,然后邀请其来拥翠县安度晚年。 陈府夫人美艳,家财万贯,当是不错的享受之地。 说到美艳之名,马馆长捋了捋脸上的络腮胡,道:“那小娘子确实英姿飒爽,脸儿娇俏,双腿带劲,连环踢一下便能将一名练家子给踢飞,老爷我都不敢想象若是和那小娘子好起来,该有多快乐。” 心腹笑道:“纵然如此,那陈二夫人还不是被老爷玩弄于股掌的雏儿,想来她纵然被老修弄上了榻,也不知道自家府邸为何会遭逢如此大难,嘿嘿。” 两人又说笑了会儿。 马馆长才又拍了拍心腹肩膀,沉声道:“明日雪停后再走。瘟疫虽将至,但阻隔点都有我们的人,所以你无论从何处走都会畅通无阻。” 那心腹道:“必为老爷谋此大事!” 两人相视一笑,便走出了密室。 密室外,大红灯笼在夜风里晃着,投射的红光到处都是,光亮之处却越发映衬得阴影深邃。 天地间,那沙沙的雪粒正胡乱飞着,显得一切都是如此朦胧,如此安静。 那心腹忽有所感,猛然抬头,惊奇地“噫”了一声。 他急忙看向马馆长,刚想说什么,却发现马馆长已经比他更快的注意到了。 那是一处瞭望台。 马馆长身为武馆馆主,本是打算将自己这府邸打造成一个小堡垒,故而才在外设置了一个瞭望台,只不过...这台子却闲置许久了,但现在,那瞭望台上却出现了一道人影。 马馆长凝神看着,忽的他面色变得狂喜起来,他忽然冲出了屋檐之下,不顾大雪地往那瞭望台处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忽的放轻脚步,看了眼那跟来的心腹道:“动作轻点,别让人发现...” 片刻后,他满脸欣喜地来到瞭望台处,却见高处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瞭望台侧。 马馆长冲过去,不敢置信道:“赵仙师,真的是您?” 那人影点了点头。 马馆长狂喜道:“那敢情好,我正打算让人去告诉您,我已经给您备好了礼物,就是陈府。 陈府二夫人那拥翠瑞年雪的艳名,您听过吧?除了她,那大夫人也是妩媚的很。 我这就带您去陈府,杀了那陈老爷,您就是新的陈老爷。” 这次,那人影却未说话。 马馆长有些紧张道:“赵仙师若是还不满意...” 人影抬手,打断了他,然后道:“老夫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老夫晋升有望。” 马馆长愕然,不知是喜是忧。 他才不关心这修士能不能晋升,他就是希望让自己的家族提一提地位,留下一个修道的传承。 紧接着,那人影又道:“老夫之所以来此,是在这翠云山中发现了一个神秘洞府,但那洞府却处于封冻状态,唯有以人气才可解冻。据老夫观之,至少需得三十人,持续半月之久才可。 明日,你且带足人和粮食前来,事后老夫必定给予回报。所来者老夫会尽收为外门弟子,而你...老夫会亲自册封你为关门弟子。” 马馆长脑海顿时被“关门弟子”四字所充斥! 他虽然觉得好像好点不对劲,但这种感觉很快被洗刷殆尽。 只需要帮仙师半个月时间,就可以成为仙师外门弟子,他自己还能成为关门弟子! 这事也太好了吧?! 正是一本万利啊! 人影淡淡问:“你可愿意?” 马馆长狂喜扑地,连声道:“愿意愿意!弟子愿意!!” 人影淡淡道:“明日午时之前,翠云山迎风谷。” 马馆长见仙师没有否认“弟子”两字,他越发欣喜,忙恭敬道:“弟子定会带人准时赶到!!” “事成之前,万务保密。” “自然,自然!” 马馆长欣喜若狂。 再抬头,却发现仙师已经消失不见了。 马馆长左看右看,实在寻不到半点仙师是如何走的,心中暗叹一声“不愧是仙家手段啊”,然后又稍稍侧头,看向心腹。 心腹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此时对上马馆长目光,忽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馆长,不!大师兄,我也想修仙,明天带师弟一起,求您了!” 马馆长捋了捋须发,笑道:“放心,平日里和老爷我关系好的,我一个都不会落下,你为我做了不少事,明日便一起吧。” 说罢,他又道:“明日午时前赶到迎风谷,若是平日倒是没什么,但如今大雪,路道必然难行,我等先去安排三十人份半月粮食,然后在凌晨寅时出发。宁可吾辈去等仙师,也不可让仙师等我们。” ...... ...... 陈府,宋沉从外归来,无声无息地轻落在一处后宅屋檐下。 他周身沾染的雪粒忽的自动飘起,脱离,散在一边。 他敲响了屋子的门。 “谁?”屋里传来浅雪夫人的声音。 “我。” “很晚了。” 啪! 门扉被推开。 宋沉走入其中。 浅雪夫人急忙卷紧被褥,不给他丝毫钻进来的可能,然后义正言辞道:“我可是你姐,是你大姨子!” 宋沉不管她,直接坐在了榻边。 两人对视着。 浅雪夫人一双美目紧张地看着他,道:“今天,我们不可以的。” 宋沉知道这美妇是在钓着他,可他也无意打破这关系。 他对鹤府的价值提升,鹤府用更强的联系来维系着他,双方照顾着彼此的需求,提供着情绪价值,交换着利益,这才是联姻的稳固之道。 于是,他直接开门见山道:“出事了,半个时辰,你稍作收拾,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暂去深山居住,今后就不回来了。 陈老爷,陈大夫人,二夫人,都会成为历史。 吃的倒是不用收拾,我已经准备好了。” 裴浅雪见他不是开玩笑,一愣,急忙问怎么回事。 宋沉把“马馆长”“赵仙师”的事说来,然后道:“一个屋子若是出现了一只蟑螂,那意味着已经有更多的蟑螂存在。 如今我既然看到了一个觊觎陈府的马馆长,那么...未必没有第二个第三个我没看到的马馆长存在。” 裴浅雪美目中露出思索之色,她想了想道:“你说得对,我们连夜走。你快去和清月说,我先收拾。” 旋即,她又催促道:“好了,我要从被褥里出来了,我只穿了亵衣,你快走!” ...... ...... 子时,三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拥翠县。 ...... ...... 寅时,马馆长带了足足四十人,连着两辆牛车,一辆马车,离开了拥翠县。 仙师虽说了三十人,但仙师说的是至少三十人。 他多带十个应该没问题吧? 这些人都是他所看重的人,其中还有原本他想交托给仙师的儿子。 ...... ...... 巳时,天早放晴,小雪尤在飘散。 苍山覆雪,入目四方皆银装素裹。 一处悬崖正处谷侧,此间视野极好,可眺整个迎风谷的东西走向... 浅雪夫人打了个喷嚏,又裹了裹自己带来的毛绒斗篷,问:“小宋,你说你带了食物的呢?” 宋沉看着远方,搓着手,哈着气,道:“快了,快了...” “阿嚏!” 浅雪夫人又打了个喷嚏。 而就在这时,迎风谷谷口忽的出现了喧闹,那是牛车马车和武者构成的队伍。 行道艰难,马馆长十分庆幸自己提前出发了,否则怕是赶不及午时到了,此时他脸上充满了兴奋,他身后的心腹、弟子、子嗣都是如此。 悬崖上,宋沉五指微动,半空冰雪迅速凝针,“嗖”一下从最前的马馆长太阳穴处钻入。 马馆长还没反应过来,便痛呼一声摔倒。 众人彻底呆住。 但紧接着,又是痛呼连连响起。 地面开始变红。 “血...” “快跑!!” 余下众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往后逃跑,而在迎风谷入口处却不知何时站了两个诡异高大的身影。 一名武者惊恐道:“草...草人?” 草人拦道的功夫,又是两声惨叫传来。 武者们开始疯了般地冲向那草人。 草人直接取出灵铁盾牌,盾牌撑开两道壁障,这壁障防不住修士,但对于普通武者而言却如城墙般坚硬。 不过十多息功夫,四十一具尸体倒在了雪地上,草人们熟练地将一辆牛车的食物并到另一辆上,然后扛起尸体丢上空着的牛车,之后一个草人御一个牛车,而宋沉连着裴家姐妹则是坐入了马车往翠云山更深处而去。 此去,探幽,更进一步... 38.五境 两天后,翠云山极深处,想要抵达这里正常樵夫猎户需得至少走上一天一夜才有可能... 没人会来这儿。 感恩马馆主的赠予,宋沉在这片新的地域,再度成功使用了【探幽】秘术,以召黄泉,以采水灵气。 一时间,孤魂野鬼影影霍霍,漫山遍野,纷纷往此处飘来... ...... 距离宋沉稍有些距离的山腰上正矗立了一个由木头和石块搭建的新屋。 屋檐下,一个可爱的小娘子正撸着袖管站在个木墩子上,不时弯腰接住下方美妇递来的、抹好了盐的肉,将之高高挂起,以风干。 肉是牛肉,马肉。 在深山中这般的上风口挂肉本是存在吸引凶兽的危险,可如今这漫山遍野的白影,却使得再凶悍的野兽也不敢进入。 待到太阳升至当空,居中投落温煦的金色天光时,清月小娘子从木墩子上跳了下来,浅雪夫人面前原本放满腌肉的木桶中也空空荡荡。 裴家姐妹彼此对视一眼,又同时将目光投向远处。 那空地中央堆着由马馆长等人堆成的尸山,尸山如香烛,正向周边散发着“香气”,从而将原本正漫无目的行走的孤魂野鬼全部吸引而来。 裴家姐妹看不清孤魂野鬼,但却能看到一团团令人毛骨悚然、忽隐忽现的白影,散发着令活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而那少年则端坐尸山旁,恶鬼间,闭目掐指,平静无比地修炼着。 若是将周边场景剥离开去,这修炼的少年只会给人一种正常修士之感,可放在这般场景下,却是说不出的阴森邪恶... 就在这时,忽的浅雪夫人眼前映入一张怨毒的鬼脸。 那鬼脸嗤一下贴在她面前,惨白瞳孔直勾勾盯着。 “啊!!” 浅雪夫人吓得坐倒在地,抱着起伏的熊,惊骇地喘气。 但鬼脸并没有能够进来,它被无形的金罩挡住了。 这是“金钟符”,宋沉之前从老修处得到了五张,如今都给了裴清月,用以庇护居所。 鬼脸并无意识,它只是无意撞上了这金罩,此时被一挡,就又错开方向,拖着白絮般的阴冷轮廓,朝着“香味”方向而去。 浅雪夫人匆匆回了屋,脱了鞋钻入被褥,清月小娘子也紧随了过去,坐在榻边。 许久... 清月小娘子轻叹一声:“都怪我。” 浅雪夫人道:“他也没怪你。这种事其实连我也没注意到,毕竟你以仙符卫身份假扮江湖高手,再尝试建设江湖上的信息网来为他获取消息,实在是很难挑出毛病,也实在是很难让人想到会有人帮你宣传,只为了将我们这一整个府邸卖个更好的价格。” 两女忽的沉默下来。 清月小娘子忽道:“相公不像个正道修士,他那家族说不定是什么恐怖的魔宗。” 她声音有些颤。 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脑海中有关相公的“剧本”一改再改,从“桥洞小乞丐得到机缘”到“天才修士被迫害”,再从“天才修士被迫害”到“魔宗小崽子逃过围杀”... 她身为仙符卫时可是听过不少魔门修士的手段,大抵就是和妖魔类似,其修之法常令其冷漠无情,诡谲奸诈。 清月小娘子虽然还没在宋沉身上看到“冷漠无情”,可却已经看到了“诡谲奸诈”。 她原本想的是帮相公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可现在却忍不住想相公会不会杀了她。 清月小娘子又压低声音问:“姐,你说他为什么要带着我们两个?” 浅雪夫人道:“他需要我们维系和阙家的联系,需要一棵大树,哪怕只是在这大树边缘,也比头顶什么都没有好。” 清月小娘子急道:“那现在他还需要么?” 这一次,浅雪夫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我姐妹,原本也非贵族,当年我使劲浑身解数才让还是少年的阙深云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之后你我姐妹便随着阙深云飞上云霄,站到了从前只能仰望的地方,如今也成了阙家一处分脉的代表人。” 说完,她抬起美目,看了眼妹妹,问:“为什么?” 清月小娘子道:“因为姐姐操持有道,让阙深云能够安心修行,而且姐姐很有手段,很懂男人的心思...” 浅雪夫人摇摇头道:“这些都是次要,因为我对阙深云忠心,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如今,你那郎君的未来比起阙深云只强不弱,你我姐妹也早就和他绑在了一起。对他忠心吧,今后他第一,阙家第二。若是有朝一日他飞上云霄,你我也会跟着再上层楼。” 清月小娘子紧张道:“那...那他若...” 浅雪夫人打断道:“那就是命。” 说罢,她神色稍缓道:“而且我看小宋还挺好的。” 清月小娘子缓和了不少,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只能跟着他了。” 忽的,浅雪夫人凑到她耳边,轻笑道:“往日,你在榻上和他是怎么弄的...” 清月小娘子脸红了红。 浅雪夫人道:“一看就是个懒婆娘,呆木头,今后可能不能像从前那样了,得让他开心,快乐...” 说着,她低下声音,开始传授些经验。 清月小娘子越听越是脸红。 可想到自家男人是个魔修,她还是很害怕的,她学这些,就当是多掌握一门活命技艺了。 ...... ...... 宋沉可不知道裴家姐妹在想什么,而有些事纵然他去解释也不可能解释的通。 这个世界很危险,他需要裴家姐妹链接的阙府背景,也需要身边有几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久了,再加上“亲人”的身份,是真的会有感情的。 于情于理,裴家姐妹担心的事其实都不会发生。 此时,宋沉的修炼很顺利。 一个月后... 第四条水灵根凝练成功! 四,是一个瓶颈,再后修行就需要更高的灵气浓度。 然而,以【探幽】秘术召出的可是黄泉,这黄泉虽只是细流,可灵气浓度却已经完全达标了。 所以... 继续练。 ...... ...... 两个月后... 第五条水灵根凝练成功! 若说前面四条灵根是联通身体,使得身体恍如生出了根须的种子,能够从周围空气汲取灵气,那么...这第五条灵根像是扎入了一片神秘的“土壤”。 宋沉略一感应,发现纵然周边彻彻底底的没有半点灵气,那么他已然可以通过这第五灵根来恢复灵气。 如今,他也算是真正踏入采气五境了。 他感到了一种极限。 因为,之前那刘姓皇城观内门弟子的实力就是火系采气五境。 如今,这火系采气五境所能提供的“御寒”功能已经达到极限了。 如果他继续强行修炼《黄泉经》,他怕不是要被那森然阴气给冻死。 同时,经过三个月的修炼,周边孤魂野鬼再度耗尽,黄泉又一次关闭。 不过,宋沉并不打算立刻离开。 他有个好习惯,那就是若是还有一丁点儿资源可以修炼,那他也一定要把这资源全部耗尽,然后再离开。 他有着强大的耐心。 此时,他虽然无法继续提升境界,但《黄泉经》中记载的中等神通确是一一浮现了出来。 一门【水遁】。 相比于【剑遁】的“金剑共鸣,化出遁光”,水遁则是遇水而遁。 因为缺乏了共鸣,所以消耗比【剑遁】大,除非寻找到一样水系宝物。 但这似乎上灵铁兵器多,水系宝物却很少,至少如今让宋沉说,他连一个都说不出来。 一门【降雨】。 此术宗旨乃是:若这片区域没有水,我便无法施展【控水】【水遁】,既然如此,我就召来水。 第三门则极为奇特,其法门中有一样非常特殊的要求,那就是:施展该神通时,必须手握《黄泉经》的黑色玉简。 这黑色玉简就像是一把钥匙,唯有掌握了这把钥匙,才能动用这种秘术。 换言之,这秘术极可能是唯一。 没有黑色玉简就用不了。 此神通名为:【业镜】。 作用是:观人往事。 人魂在这世上打了打滚,那自是一身业,有善业,也有恶业。 【幻镜】的施展原理,正是牵动了这些业,才能让对方将你看成别人,同时思绪恍惚。 而【业镜】则是根本不需要牵动了,只需施展此术,只需手握玉简,只需平静注视...... 过往之业,一一呈现。 搜魂术比起这神通来,真的是弱爆了。 39.再见天葵子 两天后,宋沉参悟了【水遁】。 又过两天,他参悟了【降雨】。 再过三天,他参悟了【业镜】。 不过短短七天时间,他就彻底掌控了《黄泉经》中的三门中等神通。 随着他参悟【业镜】,一股玄奇的感觉在他心中生出。 下一刹... 刷! 《黄泉经》的黑色玉简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宋沉脑海中【宝物】一栏多出了一行信息,整体阅去则为: 1.虚实宝镜(极度破损) 2.黄泉经 3.岁月宝匣 4.??? 5.??? 6.??? 宋沉愣了下,旋即明悟过来。 《黄泉经》的【业镜】本就不是正常法术,这也同时证明了《黄泉经》并不仅仅是传授功法的一个玉简,其本身也是宝贝。 而在他悟出【业镜】后,《黄泉经》这宝物也算是被他启用了,所以符合了【三世书】的收容要求。 ‘这也也好,省的拿在手上还要担心被人发现。’ ‘好事。’ 宋沉轻松地笑了笑,然后揉了揉因使用智慧而有些疼的太阳穴,擦了擦汗水,继而伸了个懒腰,细细感知着自己的力量。 水5,金4,木2,还有一个【虚实宝镜】所带来的火5。 这就是他现在的境界。 他能完全确定:纵然同为采气五境,复合多灵根远比单灵根要强,强得多,强得就像同为二十岁的成人,一个骨瘦嶙峋,一个满身肌肉。 此间耗材既然用尽,黄泉也召唤不出,所能参悟的神通也已彻底掌控,修行也该暂时告一段落了。 宋沉去到山泉处,“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他来时是深冬,此时过了三个多月早就是春天了,泉水清澈,甘甜。 他捧着这样的水,在午夜月光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待到上岸,直接【控水】将身上的、衣裤上的所有水滴全部散去,落在草地上。 他去到了山腰,抬手一点那“金钟符”构成的罩子,罩子便粉碎。 他走到了屋门前,推开门。 黑灯瞎火的屋里传来裴清月的声音。 “相公?” “是我。” 清月小娘子才舒了口气。 宋沉道:“我修炼结束了,明天开始就要想办法探一探外面的情况。” 清月小娘子在黑暗里怔了怔,她已明白相公的意思,也明白相公今晚回来是要睡在家里了。 若在过去,她会直接倒头去睡,可想到这些天大姐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于是咬咬牙,抖擞精神,快步上前。 宋沉感到自己的手被牵住了,耳边传来清月小娘子的声音。 “相公,来,妾身给你看些有意思的...” 宋沉一愣,被拉入左边卧房。 再接着,他体会到了过去懒散小娘子的热情。 原本他和裴清月之间只是用着最最传统的方式去履行夫妻之事,可今晚,他尝到了许多... 五花八门,五颜六色。 许久... 许久又许久... 裴清月累瘫了。 她依偎着相公睡熟了。 肉与肉之间的温暖贴附感,还有清月小娘子的疲惫让宋沉觉得又安心又好笑,他手掌一翻,从【三世书】中抓出《黄泉经》黑色玉简,双目中便开始浮现出种种景象。 【业镜】照业,却不伤人,也没有动静,无声无息,洞悉一切,唯一的限制就是只能对境界和实力低于自己的人使用。 他看到了自家娘子被那狐狸精大姨子教导这些花招,看到了自家娘子对自己的害怕,看到了这些天的日常,看到了娘子在皇都中做仙符卫时的情景,甚至看到了之前那杨东笃暗中追求娘子的模样; 再然后,他又看到了胆怯的娘子随着大姨子进入阙家的场景,看到她为府邸变成了深云府,进入了阙家核心区域而雀跃的模样... 【业镜】依然在持续着,他甚至看到了娘子小时候。 那是个哭唧唧的小女孩,被长姐拉着,站在父母的坟墓前,她哭着抱着那墓碑,喊着“爹娘”,长姐任由她哭着,然后告诉她“爹娘是被贫穷杀死的,在这个世界贫穷就是罪,一定要努力向上爬,一定要成为权贵”... 如今,她们已经成为了权贵。 或者说本已成为。 她们都已经住到了阙大将军府的核心区,可却因为阙深云死于意外而搬离了那区域。 宋沉闭上眼,收起了黄泉经玉简。 清月小娘子,被他探查了过往,可根本没有察觉,甚至连醒都没醒。 ...... ...... 次日... 入山困难,出山易。 将此间食物简单封存,将门扉关闭,只收拾了金银,三人来到了山泉边。 一团幽蓝光球瞬间将三人笼罩,旋即钻入泉水,在水下以极快的速度往远而去。 ...... ..... 次日... 一座县城。 这里似乎没有受到瘟疫的影响,起初宋沉等人很好奇,但稍一了解,才知道就在上个月皇都似乎已经找到了瘟疫的源头,并且已经成功解决了。 此时,颇大的衣肆中。 宋沉双手微举,展示着才挑好的玄袍。 清月小娘子痴迷地看着他,赞道:“相公容仪甚美呢,只是...这袍子的袖口会不会宽了点?” 她的痴迷是大姐教的,男人总希望自家娘子对自己露出崇拜深情的目光。 宋沉自然知道这些,不过他也不揭破。 至于袖口宽度... 其实任何人都会提出这种意见,因为他选的玄袍袖口真的很大,大到他抓着黄泉经玉简时不会被发现。 片刻后,清月小娘子欢欢喜喜地伴在郎君身侧,离开了这衣肆。 宋沉负手,握着黄泉经玉简走在街头。 【业镜】的使用,几乎不耗费灵气,只因他手握着这玉简。 可当他松开这玉简,或是将玉简放入储物袋,那他哪怕动用全身的灵气,再完全无误地运转【业镜】神通,也无法成功。 这座县城距离皇都虽然有些距离,但却没有拥翠县那么远,这里往来的有不少都是从皇都来的。 此时,一幕幕场景在他眼中浮现。 他耐心地甄别着。 傍晚时分,他将得到的信息拼拼凑凑,对皇都发生的事也有了大概印象。 皇都出现一种可怕的鼠妖,那鼠妖乃是晋国细作操纵的,以风传音,以音操兽。 皇都瘟疫严重之时甚至下水道铁闸门前都铺满了死尸,一个个惨白的脸对着外面,极度恐怖。 之后瘟疫的传播,其实也是晋国细作的手笔,他们为的就是弄乱大雍。 晋国有一大宗,名为万兽宗。 宗中之人擅御妖兽。 那鼠妖就是他们驾驭的一种妖兽。 瘟疫期间,皇都大乱,有不少家族都被卷入其中,死了许许多多人。 只可惜,这些晋国细作最终还是被皇都驻军,修士,守卫给联合寻出,不少甚至在菜市口被斩了头。 值得一提的是于家。 于家居然全部覆灭了。 于家的细作身份自然也是完全暴露,于家那位采气高境的家主则是被皇城观一位长老亲自押送,在菜市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斩杀的。 于家,已经没有了,满门抄斩,就连女眷入教坊司的机会都没有。 除此之外,还牵扯出了北地细作,北地与大晋合作,想在皇都捣乱,其中不少细作也已被寻出,拷问,斩首。 不过,如今野外还有不少细作,皇都正派人在四处搜寻,但那些细作确是大多都不敢露面,不敢再明目张胆了。 ‘朝廷还是有能力的。’宋沉忍不住感慨了句。 不过,他并没有看到任何有关“食髓鹤妖”、“缝人府”的事,更没看到北方那么大的黄泉所“引爆”的事件。 ‘皇都的水还是很深,我在附近在观望一二吧。’ ...... ...... 数日后... 瘟疫引发的后续影响也在飞快减弱。 宋沉则住在客栈中。 他避开了皇都最混乱的时候,实力也得到了提升,如今他在思索何去何从。 一日傍晚... 宋沉正要关上厢房窗户,却见一道遁光破空而来。 他皱了皱眉,却只觉得这遁光应该是办差去的。 可是,他错了。 那遁光在空中一折,竟精准地往他所住客栈而来,然后钻入窗户,落在他面前,显出一位老者模样。 老者发丝微白,着金色剑袍,袍角绣着五行之金,其背后负着一方剑匣,明亮的发笄正束着玉冠,气质锐利无边。 宋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恭敬道:“弟子宋沉,见过天葵子老师。” 来人,竟是金霞山山主,采气九境的大剑修——天葵子。 天葵子看向宋沉,笑了笑道:“于呈乃是晋国细作,你杀的不错。” 一股悚然的寒气陡然从宋沉心底冒出,要不是知道打不过天葵子,也知道逃不了,他早就行动了... 40.它们能做的,弟子也能!(求追读,求月票) 于呈乃是晋国细作,你杀的不错... 简简单单一句话,在宋沉脑海中恍如雷鸣轰隆,震得他脑瓜子嗡嗡。 忽的,他想到自己是有【三世书】的。 他能够活三世。 这第一世该不会快结束了吧? 他忍不住想,哪儿出了问题? 天葵子和气道:“我观中那令牌是一样特殊宝物,层层分级,只要入了皇城观,那气息便已锁定,无论丢不丢令牌都不影响。 如此,上级能够看到下级去了何处,只不过无论是你还是于呈,甚至是那位于家家主都并不知道,因为你们都还没有能够达到一定层次。 据老夫观之,你和于呈在皇都城南交集,之后于呈就消失了,那自然是你杀的。” 宋沉咬牙道:“那...老师为何现在才来,又为何要现在告诉我这种大秘密?” 天葵子没回答,只是淡淡道:“莫再多言,随我走吧。” 就在这时,厢房门外忽的传来脚步声。 是裴家姐妹的脚步声。 两女说说笑笑,从远而近。 宋沉轻叹一声,道:“老师,走吧,别让她们看到。” “倒是有几分情义。”天葵子淡应一声,然后一挥手,遁光笼罩,下一刹,两人便化作一道破空金虹,消失的无影无踪。 啪... 客栈厢房的门扉打开了。 裴家姐妹诧异地看着空荡荡的屋里。 “相公?” “小宋?” 没人回答。 “相公出去了?” “他应该在屋里才是,怎么会?” 两女疑惑地交流着,但是她们并不慌张,因为在她们眼中,宋沉已是远超阙深云的厉害修士,如今隐藏在外,有谁能发现他? ...... ...... 宋沉以为自己会回金霞山,或者出现在某个“私刑逼供处”,毕竟他杀了于呈,定然身怀宝物。但是,他好奇的是就算他有宝物,又怎么会值得天葵子这种大剑修亲自跑一趟? 天葵子不是距离下个大境界半步之遥,不是正焦头烂额地想着怎么突破么? 他哪有时间专门过来? 一个能杀死于呈这种采气四境的宝物,他看得上眼? 除此之外,宋沉是想破脑袋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往皇都而去。 遁光飞过了皇都城门,飞过了外城,飞过了内城,进入了皇城观外门,但还未停下,直到内门深处的某个小院前才落了下来。 小院白墙黑瓦,颇为雅致,与皇城观外门建筑的鳞次栉比截然不同。 此处,春日本该凋零的桃花却因此处充沛的灵气而尤然怒放,一团团,一簇簇,仿似月下霞云,让人几疑不在皇城之中。 天葵子扫了宋沉一眼,道:“我的任务只是带你回来,之后便不归我了,你在此处先住下吧。” 说完,他也不待宋延再问,直接化虹远去。 宋沉站在原地。 很显然,天葵子初见面告诉他的那秘密,就是让他别白费力气乱逃跑,那样对他没有好处。 他扫了一眼小院出口,那是个满月门。 满月门外站了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地靠墙而站,显然是在看守,而境界他竟看不破,显然还在他之上。 “两位师兄...”宋沉笑着迎了上去,想套点话。 然而,那两名弟子根本不理他。 宋沉再走近一点,一看侧边,却见那哪是人,那守卫虽然穿着衣服,但露在外面的手臂,脸庞尽是粗糙绞缠的树枝。 这是木傀儡! 木傀儡乃是《古木长青诀》中记载的神通,其效用自然不是《草傀秘录》那种半吊子神通可以比拟的。 宋沉往前小心踏出一步,木傀儡没反应,他再踏出一步,还是没反应。 而就在他踏出满月门的刹那,左侧的木傀儡陡然甩出一道凌厉虚影,宋沉还未看清就被那影子抽中,“嘭”一下落回了院中,撞在白墙上,然后缓缓滑落。 木傀儡缓缓收起袖中的树根,方才是树根化鞭,一记鞭影而已。 宋沉只觉五脏六腑好似移了个位。 他在地上坐了片刻,这才缓缓起身,然后推门走入了屋中,寻了一处盘膝静坐,调理气息。 夜色渐深... 陡然间,宋沉只觉心中“咯噔”一跳,他猛然睁眼,却见他不远处的案几前坐了道身影。 这身影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他完全不知道。 他甚至无法分辨这身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的视线根本无法穿透这身影外那层淡淡的恍如迷雾般的壁障。 那身影倒是不急,抬手一抓,从虚空里抓出一个紫砂壶,然后熟练地烧水,煮茶,再倒入小杯中,轻轻饮下。 待饮完一杯,那身影才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音。 那声音像火燃烧,像水湍流,像地崩解,像木开花,像金撞石,混在一处,令人只是听之便心生莫大的敬畏于恐惧。 那身影淡淡道:“有趣的小子,虎口拔牙,拿走了人家的《黄泉经》,着实不易,值得称赞。不过现在,你还是主动拿出来吧。” 宋沉一愣,强压着恐惧,起身恭敬行礼,道了声:“前辈,那玉简已被抢走,已...” 忽的,一股如山的压力重压在他身心之上。 他陡然佝下背脊,急道:“前辈不信可以用搜魂术!” 搜魂术副作用及其明显,通常是一次性的,搜的时间越久,搜的内容越多,那副作用就越大,从根基受创,无法修炼,到变痴呆,再到直接死亡不等。 那身影目光掠过其身,仿似能穿透般地扫了一眼他怀中的储物袋,微微皱眉,然后道:“你以为本座不敢?” 宋沉思绪如电。 他脑海中有无数信息飞过。 皇都北地明显就是一条大黄泉,那是何等规模的【探幽】秘术?寻常人无法发现也就罢了,皇城观的大修士怎可能发现不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大修士视而不见! 他是抢了食髓鹤族的《黄泉经》,但如今这皇城观的大修士为何会如此清楚的知道?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双方是存在合作的。 如今是食髓鹤族到处寻他寻不到,生怕夜长梦多,这才找了皇城观,希望皇城观协助他们找到“林成勇”。 结果,皇城观一看,确定了那不是“林成勇”,而是“宋沉”。 皇城观想要拿回《黄泉经》,然后与食髓鹤族做一笔交易? 交易? 什么交易? 不对... 皇城观也许是自己想要《黄泉经》。 又也许皇城观还不知道《黄泉经》并非“食髓鹤族”的专属。 各种念头交错而过,宋沉冷汗涔涔,一滴滴从背脊滚落。 那身影又斟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下,然后道:“想的怎么样了?” 宋沉深吸一口气,再一躬身,道:“不瞒前辈,弟子体内其实有食髓鹤族血脉,食髓鹤族的力量我也可以使用,也可以修炼。” “哦?” “弟子是想说,它们能为前辈做的,弟子也能!!” “你会【探幽】?” “会!会!弟子会!弟子也能主持北边的黄泉,无论前辈要做什么,弟子都会全力以赴!弟子本就是皇城观的人,再怎么也比外人好用吧?!” 宋沉急促地说完这些话。 他心跳极快。 眼见那身影沉默不言。 他又急道:“弟子体内有鹤妖的血,弟子也能练《黄泉经》,弟子练完《黄泉经》后,一切力量都会服务于前辈。” 身影沉默了下,忽的又取出一个碧玉茶杯,斟满,轻轻一挥,那碧玉茶杯就飞到了宋沉面前。 “喝下。” 宋沉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身影道:“此茶对你大有裨益,可护你百邪难近,让你纵然境界低微,也可在北地黄泉上走一走。但你每年都需要续喝一杯,否则就会发生一些并不好的事。” “多谢前辈!” 身影道:“明日有人来,带你入门。” 宋沉好奇道:“是皇城观内门吗?” 那身影道:“不,是真正的皇城观,到时候你也不必叫天葵子老师了,叫一声师兄即可。” 41.也是像牛马一样忙起来了 那身影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祂就在宋沉眼前消失,可宋沉却根本不知道祂是怎么消失的。 门没看,窗没开,也没有风,没有灵气波动,祂就消失了。 宋沉恭敬行了一礼,道:“恭送前辈。” 旋即,他开始疯狂检查体内异常。 他调动了所有灵气,开始探索那一杯茶留下的痕迹。 这茶留下的痕迹非常清晰。 它入口为水,品之是茶,可现在却变成了一条碧绿的气息,那气息随着呼吸在他体内游走,像是在城墙上兢兢业业巡逻的士兵。 宋沉尝试着调动自身灵气去“驱赶”那碧绿气息。 他调动全身气息,从四面八方围堵过去。 在碧绿气息拐弯时忽然整个儿包住了它。 下一刹... 恐怖的剧痛传来。 宋沉眼前一黑,连念头都没能转过一个,就直接晕了过去。 没有梦,没有黑暗,没有痛苦,他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直到他忽的在浑浑噩噩中看到了一线光亮,耳边传来一个比大冰坨子还要冷的女人声音。 “醒。” 随着一字落下,那一线光亮慢慢扩大。 宋沉缓缓睁开眼,却看到一张惨白诡异的笑脸在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阴森森的气息毛骨悚然地降落。 他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周身,他身子下意识地一弹,撑着坐起,大口呼吸,同时扫了眼窗外。 天已明。 温煦的光透过窗户,在窗边案几上映出一个个柔和的光格。 再外,树影霍霍,淡淡的桃花香正随着那摇摆的树枝、流动的花香从窗隙门缝里钻入。 宋沉再看向前方。 那惨白诡异的笑脸原来...只是一张面具。 陶瓷面具。 戴面具的是个长发女人。 女人身材姣好,长腿丰胸,但眼神极度漠然,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女人的衣袍和面具一样白,惨白,但惨白袍子上却绣着血红的桃花纹理,从而显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刺目反差。 “别再乱碰‘报’了。” “报?” 陶瓷笑脸面具女人没再回答这问题,也没自报家门,而是简单道:“我来带你入门,再带你去北地黄泉。” 说完,她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宋沉起身,紧随其后。 他如今周身还在疼,他细细回忆着昨天那导致他忽然晕厥的剧痛。 从这女人口中,他知道那一杯茶为他种下了“报”。 而他只要稍稍触碰“报”,就会痛到无法承受,而直接晕倒,这已经是一种完全超越了他认知的力量。 两人出了圆月门,守门的木傀儡没再阻拦。 陶瓷笑脸面具女人带着他走入皇城观最深处的一棵巨大桃树前。 寻常桃树存活时间并不久,但这一棵桃树却是气根外露,盘根错节,其上枝叶更是繁茂无比,桃花如霞,密密麻麻,仰头就连天都见不到。 女人一头撞在桃树树身上,消失不见。 宋沉顿时明白这桃树上寄存了一个秘境。 他跟着走入。 秘境里,云雾渺渺,仿在天上,周边一片白色,伸手不见五指。 “跟紧。”陶瓷笑脸面具女人声音在前方尺许的地方传来。 紧接着,宋沉感到一条白绫从前飘来,缠住了他的手。 他被拉着往前走。 走入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间盛放着许多琉璃灯盏的屋子。 陶瓷笑脸面具女人取了未曾点燃的琉璃灯盏,放在宋沉面前,道了句:“用手指点灯芯。” 宋沉凝视着那灯芯,再看看那满屋亮着的琉璃灯盏。 他别无选择。 他伸手触碰灯芯。 灯芯亮了,可他却感到体内有那么一丝什么被抽走了,同时又有一缕带着烛香的气息钻了进来。 陶瓷笑脸面具女人道:“这是我五行宗箓灯,也是身份证明,是否自己人,一目了然。 有此气息,你也能对皇城观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形成位阶威压,并且动用灵气配合舆图就能看到他们所行轨迹,以及身在何处。 而你若是死了,观主能通过此灯看到你死在何处,死前景象。” “试试吧。” 陶瓷笑脸面具女人丢出一卷舆图。 宋沉接过舆图,舆图展开,极其辽阔,几乎有一整个墙壁大小,其上正是大雍地图。 他心念一动,指尖便渗出了一缕带着烛香的烟气。 那烟气落在舆图上,忽的化成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开始飞快地形成轨迹,错综复杂,密密麻麻的交错在了一起。 他心中默念“阙檀儿,张翼,钟旭”,那轨迹便只剩下三条。 他可以看到三条轨迹在金霞山附近绕圈圈,很显然...这段时间三人一直在刻苦修炼,就算执行门派任务也只在附近。 陶瓷笑脸面具女人冷冷道:“这张大雍舆图每个五行宗弟子都有,这份就是你的。 今后,只要在大雍境内,你都可以通过舆图查询每一个皇城观修士的轨迹; 至于大雍境外,则可直接以此香进行直接追踪。” 宋沉默然。 他已经彻底意识到,他在拥翠县躲着,在深山躲着是多么可笑的行为,皇城观只是不想找他而已... 不。 不是皇城观。 而是五行宗。 “敢问师姐如何称呼?” “先去北地,证明你有吸来黄泉的能力。”大冰坨子般的冷声传来。 之后,宋沉无论再问什么,陶瓷笑脸面具女人都完全无视。 ...... ...... 吱嘎,吱嘎... 刺耳的轮毂声在皇城外响着。 嘎...嘎...嘎... 漆黑的乌鸦在枝头嘈杂着。 一辆辆牛车,载着瘟疫而死大量尸体,那些尸体盖着白布恍如垃圾般粗糙的堆在一起,待到了乱葬岗,尸体就会被抛入一个个坑中,草草埋葬。 最近的一个就是宋沉杀死杨东笃并抛尸的地方。 可宋沉却不知道...原来,这乱葬岗只是北地那许许多多的乱葬岗之一。 皇都北地的埋尸处太多了。 多得就像一个个珍珠,散落在这片阴森的大地上。 又像一个个泉眼,正在源源不断地形成小流,从而彼此交错汇聚,又形成汪洋。 普通人行走在这片大地上,只要不误入鬼域,就只会感到寒气森森,毛骨悚然,而不会出事。 至于如何不误入鬼域,官道早就帮你标注好了。 只要你顺着官道走,就没事。 官道隔三岔五会整修,皇城观修士也会参与其中。 而纵然走偏了,也未必会出事,也无法感觉到那大地深处灰暗邪恶、充满怨气的“河流”。 宋沉和笑脸面具女人已从遁光里落了下来,踩踏在腐烂的森林土地,往深处走去。 忽的,不知何时,宋沉感到周边雾气腾腾,感到一道鬼影在林间掠窜,那鬼影忽的扑面而来,显出怨毒的鬼脸,可是...它还没触碰到宋沉,就陡然像老鼠见了猫般转身逃离。 随着这鬼的逃离,雾气忽然就消失了。 宋沉又踏入了下一个雾气。 但没有意外,雾气很快再度消失。 不过一杯茶,一丝报,百邪辟易,不敢靠近。 “就这儿吧。” 笑脸面具女人忽的停下脚步。 这儿是一处乱葬岗。 宋沉如今主修本就是《黄泉经》,对于黄泉所在,他自然再敏感不过了。 此处,黄泉有些回落,很显然是因为这里的乱葬岗已经有段时间未被施展【探幽】之法,故而百鬼不聚,黄泉不起。 他要做的就是以【探幽】秘术,重新将这乱葬岗点燃,并维持一段时间。 说做就做,宋沉别的也顾不得了。 他盘膝而坐,施展灵气,运转法门,一指点落乱葬岗,道了声:“起!” “烛香”四溢,此间重燃,说不清的恶鬼聚拢而来。 低落的黄泉被重新吸起。 地面的恶鬼们往黄泉中落去... 而黄泉中的恶鬼却在往地面爬出,化作之前宋沉见过的偷袭恶鬼,多头女鬼,能令人鬼打墙的森森鬼域随之扩散,又如气泡般往远而去。 笑脸面具女人见他成功,这才道:“我姓梦,名词镜,别人都叫我小梦,你也可以这么叫。” 宋沉恭敬道:“梦师姐。” 小梦道:“鹤族最近罢工了,你我的工作量会比较大,好了,稍作歇息,去下一处乱葬岗吧。” 42.滚吧 小梦是个冰坨子,不仅在于沉默寡言,还在于她的体温。 她真的很冷。 有一次宋沉稍稍靠近,直接感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宋沉甚至怀疑这女人的体温比死人还低。 小梦非常不爱说话,你不和她说话,她绝不会多言,你和她说话,她也不会回应,除非她觉得必要。 至于什么是必要,宋沉也不知道。 他尝试套话,比如像每一个初入门的好奇师弟一样问一些“为什么我们要在皇都北地维持这么大黄泉”之类的问题,但没有回答。 可是他无论去哪儿,小梦都跟着,或者说带着他。 宋沉觉得,这位梦师姐应该就是位监工。 ...... ...... 再一处乱葬岗。 宋沉施展灵气,维持着【探幽】秘术,以“点燃”新来的尸体,使得百鬼汇集,引来黄泉。 黄泉裂隙,有鬼进,有鬼出。 忽然,一缕浓郁粘稠的惨白色液体从土壤中渗透了出来,紧接着周边一瞬被大雾笼罩,化作鬼域。 这是宋沉从未见过的鬼域,此时,他甚至感到口干舌燥,心脏狂跳。 那雾气里有什么东西在爬... 宋沉全身被恐惧牢牢摄住,无法动弹。 小梦却忽的动了。 她拦在了宋沉面前,然后踏步往那鬼域中心,迎着那爬来的东西走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数息自会后,她的身影忽的又浮现了出来。 她没有动,动的是雾气。 雾气散了。 鬼域消失了... 宋沉最后看到她的动作是蹲,小梦好像把什么东西给塞回了黄泉中。 毫无疑问,她塞的东西就是刚刚那恶鬼。 宋沉身体缓缓恢复了活力,他道了声:“多谢梦师姐。” 小梦冷冷道:“这是我的工作,你拉黄泉,我将你身边的恶鬼处理。” 宋沉道:“那没看到的地方呢?” 小梦道:“白三层次的鬼只会在黄泉被拉起时,趁着波浪逃脱出来,它们危害较大,不能让它们出来。” 白三层次? 那... 还有白一,白二? 是不是还有白四,白五? 或者更多? 宋沉期待地看着小梦,希望她能多说几句,但小梦已经说完了必要的话,她不再多言。 这一回,宋沉总算知道小梦是来干什么的了。 小梦不仅是监工,而且还是他的班搭子... 更多的香饵需要更多的灵气去点燃,同时吸来更多黄泉也需要更多的消耗,更长的时间... 宋沉在第二处乱葬岗完成【探幽】时,已经到了次日凌晨。 他筋疲力尽。 小梦却没有。 小梦抓着他,化作遁光往下一处去了,片刻后出现在了再一处埋尸处,那是一块墓地。 “鹤妖罢工有好些天了,这些都是最紧要的需要修复的地方。” “梦师姐,这样的地方有多少?” “几百个吧?主要是之前大雍所有因瘟疫、暴乱而死的人全送来了,那可是一批新鲜货。 除了这个,这里还曾埋过前朝的军队,造反的反王军队,林林总总加起来有百余万呢。 哦,还有屠城后运来的百姓,平日里祭祀用来的人牲... 还有皇都引导说这里是龙脉周边,风水宝地,不少人就都把墓立这边来了。 还有,这里原本就有极多的野兽,太多太多了,说一天都说不结束。 不过,我们需要重点去维护的地方暂时只有几十个。” 小梦用冰冷的语气平静地说着残忍的话。 她似乎是注意到宋沉消耗过大,那双漠然瞳孔隔着微笑的白瓷面具盯着他,然后忽的抛出一块幽蓝灵石,道:“快点,赶时间,就你一个人会【探幽】,工作量很大的。” 宋沉接过一看,发现居然是一颗水灵石。 “多谢梦师姐。” “哦,不用谢,本来就是我要转交给你的,我担心你滥用,帮你保管着而已。” “......” 水灵石以肉眼可见速度开始变淡,宋沉也恢复的极快。 灵石恢复和自然恢复,相差本就极大极大。 恢复完全后,宋沉注视着那些墓碑。 墓碑奢华,上面写着这个权贵,那个权贵的名字... 而墓碑周边则是有一个有一个的大坑。 那是祭祀坑,是祭祀这些权贵的人牲。 小梦催促道:“快点,别看了,墓里的坑里的,都是耗材,没区别。” ...... ...... 昏天暗地。 暗地昏天。 宋沉发誓,穿越前他当社畜都没这么累。 哪有活儿是连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做的? 但他也没说不行,因为他知道现在看似平静,看似他已经加入了五行宗,可实则却是一次“考核”。 社畜“考核”如果失败,顶多丢了工作,可这考核失败,那得丢了命。 他不想死。 再一处停下时,他已经彻底累趴了。 有些地方其实已经远超了他的能力,他纵然施展【探幽】却也无法吸引那边的黄泉,尸体的数量太多,他的灵气根本不足以点燃。 每到这时,小梦就叫他尽可能做,反正活儿不管干的好丑,不管完成度多高,总得打个卡,交个差不是?再出问题,那就是之后的事。 “师姐,过去多久了?”宋沉已经忙的忘了时间。 小梦言简意赅地回道:“一个月,还有几处,快了。主要是鹤妖罢工,我们得证明没有它们,我们也能将这北地黄泉撑起来。” “灵石。”宋沉咬牙道。 小梦再抛出一块。 宋沉抓紧吸收,然后又被小梦笼于遁光,往下一处去了。 ...... ...... 累了吸收灵石,饿了吃辟谷丹,不睡觉,只干活,只要没干死,就往死里干。 宋沉疯了般地到处维护埋尸点,维持黄泉... 不觉,时已入夏。 天落大雨,似敲锣打鼓。 视线全然模糊。 陡然,北边忽有一阵雨幕卷着黑影从远而至,然后落下,显出个尖喙蓝瞳的高瘦仙鹤的模样。 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声音从仙鹤口中传来:“宋...沉...” 宋沉正忙着。 闻声抬头,一眼对上那仙鹤目光。 “白姨!” 鹤白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小梦,道:“你们什么意思?” 小梦道:“找宗门长老聊去,我们正在忙。” 鹤白道:“让你们帮忙找一下我族宝物,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帮忙的?” 小梦道:“我们正在忙。” 鹤白又道:“之前都是你和我们搭档,我们抬黄泉,你处理鬼域,现在你和他搭档了?” 小梦道:“正在忙。” 鹤白道:“宋沉是我族之人,你们...不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小梦幽幽抬眼,道:“没有你们,活也能干,师弟一个人完全能忙的过来,快滚吧。” 43.在宗是牛马,在外人上人 “宋沉,交出《黄泉经》!” “白姨,如今我是五行宗弟子,我把《黄泉经》交给了你,我还怎么为宗门做贡献?” “呵,这么大摊子,你一个人处理不了的,有些地方根本不是你这境界能够做到的!五行宗不过是想借你打压我们,你若看不清局势,在能化解恩怨的地方没有把握住,之后可有的你好受!” 鹤白越过了小梦,直接和宋沉对话。 宋沉沉默了下,他可不会相信鹤白鬼话,他若是交出了《黄泉经》那才没了价值,那才会死,他看向小梦,道:“师姐,我休息好了,我想继续为宗门做贡献。” 小梦抬起瓷白笑脸面具,看向鹤白,道了句:“我们很忙,你快滚。” 鹤白那蓝瞳逐渐变得狠厉起来。 小梦漠然地盯着它。 下一刹,雨幕忽狂,待到稍止,却又是两道鹤影落下,一左一右地站在鹤白身后,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散发着令宋沉看不透的可怕气息。 鹤白双翅微起,仿着人类朝着小梦行了一礼,然后道:“今日,我们绝非与五行宗作对,而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族的宝物,事后必然登门道歉。” 说着,三只食髓鹤妖中的高层周身便陡然开始积聚强大的水灵气。 它们要强抢了。 小梦左手微抬,五指扣在冰冷的陶瓷笑脸面具上,一把揭开,顿时间...长发飞舞,轻舞飞扬。 一缕缕一丝丝,像是梦境中仙子那如水墨泼洒的长发。 但飞扬的长发间,那张脸却是张惨白的、腐烂的、丑陋的、不少地方还挂着黑色虫子的脸。 她除了头发,眼睛很是年轻,其余一切地方竟都如死尸,极度丑陋且诡异。 小梦嘴巴一咧,露出一口尖锐的瓜子牙,嘴角一翘,那嘴巴就撕裂开来,一直往两边撕裂到耳朵,她“桀桀”一笑,哼出句:“都有师弟了,以为还会惯着你们呢?” 话音落下,她也消失了。 数息后... 大雨倾盆。 倾盆的大雨中,小梦正蹲着身子,她身边的三只食髓鹤妖只剩下一只还站着,那就是鹤白。 鹤白恐惧地看着小梦。 小梦正在吃鹤。 她毛也不拔,便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着吃着,她忽的道出句:“之前你和我搭档,你不是问我有些强者尸体怎么突然消失了,会不会有异常?” 鹤白颤声道:“你吃的?” 小梦狞笑道:“我不像你们,只吃活物。死的,我更喜欢。” 鹤白恐惧地后退。 “你...你不是人?” 小梦道:“当然是人,只是和师弟一样,刚好混了别族血脉,传了一身神通而已,要不然为什么是我来处理鬼域呢?” “什么族?” “你不会想知道的。” 咔擦... 又一声清脆骨裂响起,小梦大口大口咀嚼着鹤妖的骨头,她的长发梦幻般地飞扬,惨白的袍子,血色的桃花纹理显得凄厉无比。 她吃的很开心... 她吃的时候,有一只鹤妖其实还没死透,还在挣扎。 她吃的更开心... 鹤白无法再停留,转身振翅,裹着雨水,飞快远遁。 小梦把两只鹤妖吃了个干净,毛也不剩,然后才重新戴上那白色陶瓷笑脸面具。 似乎是攫取了血肉,她的胸口,她的长腿越发美丽。 一时间,画风又从“恐怖怪物”转变为了令人遐想连篇的“神秘女子”。 宋沉催促道:“师姐,快走吧,我要为宗门做贡献!!” ...... ......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宋沉每天开心且充实地在这片满是死尸的大地上“缝缝补补”,像个裱糊匠一样,将这大地草草糊了一遍。 他不知道五行宗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他想活下去。 当然,尽管他很努力地做了,可却还是漏洞百出,毕竟那么多乱葬岗,那么多墓地,那么多尸体,根本就已经远超他的能力了。 “师姐,今晚就不要歇息了,我们赶工,我记得北边的那片大墓地尸体太多,上次以我的灵气没有能够完全点燃,这一次,我一定可以做到。” 宋沉的声音充满热情。 工作让他快乐。 小梦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北地的一些隐患暂时都稳住了,鹤族的地位也该降一降了,它们没取到《黄泉经》,它们的用处也就没那么大了。” 宋沉急道:“师姐,没有完成,我记得还有好几处地方有隐患的。” 他掰着手指开始数,然后道:“师姐,我们必须立刻解决,不可以现在休息啊。我宋沉是五行宗的人。我是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拧...师姐,宗门现在需要我们啊。” 小梦侧过头,盯了他半晌,道:“你死不掉的。” 宋沉道:“不是,我死不死无所谓。沉飘零半生,吃尽苦头,只恨未逢一个强大的宗门,如今既然遇到了,沉定要奋力啊...” 小梦道:“走吧,下一次再来,我们就有帮手了。” 说完,她也不等师弟还在嚷嚷着要为宗门做贡献,直接一挥手,遁光笼罩,往远而去。 光落在了皇城北门外的一座破山上。 小梦道:“七天后,傍晚前,回来这里。” 宋沉应道:“是,师姐。” ...... ...... 这两个半月,他忙的昏天暗地,但此时,他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皇都乃至大雍都是五行宗的地盘,尤其是皇都。 他信步走入了皇都,又信步往鹤府方向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鹤府门前时,却是愣了下。 鹤府,空了! 人去楼空。 内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眼露思索之色,可紧接着不远处传来马车声,御车的小丫头身穿奢华罗衣,一看便是大户人家丫鬟。 “老爷?老爷!!!” 小丫头看到宋沉忽的远远喊道,然后停下车,跳下马车,欣喜无比道:“老爷,您总算回来了!” 宋沉认出这小丫头,正是浅雪夫人的贴身丫鬟春香。 宋沉问:“府呢?” 春香兴奋道:“老爷,所有人都知道了,您成了皇城观的核心弟子,这府早就搬回去了,现在呀,位置比之前的深云府还好。 这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拜府,来送礼,咱家地位是真的高了,就连不少贵族本家的老爷们都亲自过来。 夫人呀,是欣喜万分,可她也不敢去皇城观询问情况,都在家翘首以盼,等着您回来呢!老爷,快跟我走吧!” 44.心态改变 鹤府,张灯结彩,各权贵纷至沓来,就连皇室都派宫里的公公送来了贺礼... 鹤府外,有士兵巡逻,再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鹤府中,皇都那“四季皆有胜景”的天玉湖刚好从府侧流过,府中有一道曲折的长廊探入水上,又有一座观景亭坐落长廊尽头。 这观景亭,自然就成了鹤府的私有财产。 一年四季,登此亭,可坐拥整个天玉湖胜景。 当宋沉回来时,鹤府中的浅雪夫人,清月小娘子,甚至是阙鹤,阙婵,全部都出现了,她们此时都已回到了府中,一个个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他。 阙鹤眼中再无半点嫉妒,有的只是崇拜和敬畏。 迎来送往,待到宾客都离去后。 宋沉被清月小娘子缠着拉着拽入了屋里。 在与梦师姐相处后,宋沉只觉得自家娘子实在是娇美无比。 两人先说了会儿悄悄话。 清月大抵是说那日久寻却寻不到他,于是她和长姐一合计便决定回皇都看看,结果没多久就得知他成了皇城观核心弟子。 一番歇斯底里的夫妻事后。 清月小娘子累的睡了过去。 被褥里,宋沉也感到疲惫无比,但那被褥中的手中却忽的多了一个漆黑的玉简,他的双眸也仿是成了一面镜子,镜中正有一幕幕场景划过... 他看到那县子里,两女紧张无比地四处寻他,然后又回到了皇都... 他看到天葵子去到鹤府,向两女逼问《黄泉经》的下落,两女并不知《黄泉经》,天葵子以鹤府进行威胁,两女被一吓,顿时说愿意全力配合,只求放过鹤府,又说她们与宋沉也只是联姻,只是相互利用... 旋即,两女将平日里注意到的有关他的细节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天葵子听,一个都没落下,甚至还伴随着两女的一些推测,其中有些细节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可以说,如果他没有【三世书】可以储存《黄泉经》,那...他要么在皇城观就被那神秘强者给取走了,要么则是因两女的泄露消息而被推断出了《黄泉经》藏在何处。 两女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觉得他惹了大事,没救了,两女要自保,要立功。 这,没错。 宋沉手中玉简瞬间消失,他枕头躺在榻上,双目幽幽。 他有些觉得自己可笑,因为在他第一次被抓入食髓妖鹤秘境府邸的时候,他还曾因那一枚玉佛而对裴清月产生过思念,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丝“家”的感觉。 如今看来,实在荒谬。 用情是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真。 人心不变即易变。 联姻就是联姻,如此而已。 ...... ...... 此时... 鹤妖秘境,已变成了一处屠宰场。 中央,一头巨大黑鹤已血肉粉碎,惨死其中。 这正是食髓鹤妖一族的族长。 一名鹤妖躺在血泊中怒斥着:“天葵子,我不过是给了你林成勇的模样,让你帮忙查一下此人是否是在皇城中,你...你便抓了我们的人搜魂!” 天葵子淡笑道:“只是佐证一下而已。你们这府邸早就有我们的人了。你们封堵信息又能封堵多久?此番佐证之后,我才真正确定你们真的把《黄泉经》弄丢了嘛。 现在...你们还看不清形势么? 我师弟一个人就能把北地黄泉给撑住,你们还想罢工?还要负隅顽抗?还想再抢夺我师弟?” 旋即,他转身朝向那一道笼在迷雾里根本看不真切的神秘身影道:“师尊...” 怪异的声音投落。 “娘娘庙的地址给了你们,振兴族群的机会也给了你们,你们自己弄丢了《黄泉经》,那是天要你族不得昌盛。 好了,本座实在没多少耐心,也没多少时间,想活的,明日起都回去皇都之北维持黄泉。” 想要反抗的鹤妖在刚刚皆已惨死。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忽的,鹤白道:“愿为五行宗护宗仙兽,今后效死。” 天葵子嗤笑道:“你...你们也配?” 神秘身影道:“有功则赏,做的好,本座自会给你们机会。” 鹤白道:“是,奴现在便去北地维持黄泉。” 说着,它振翅一挥,不少食髓鹤妖都随它而去。 天葵子忽道:“师尊,那小子身上必然还有宝物,他入门时我没能看出他的异常,而现在《黄泉经》四处搜索也不见踪影,必然还在他身上,那定是能绑定神魂的宝物了。” 神秘身影道:“搜不到,你师弟就没了,《黄泉经》也没了。” 天葵子呵呵憨笑,道:“我就说说,就说说,呵呵。” 神秘身影道:“让人去查查你师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多多提升境界,能更好地做事。此事你若做好了,让计划安安稳稳的进行了,之后那贤人之躯分你一具,助你破境渡劫,踏入炁主境界。” “贤人之躯?”天葵子闻言大喜,连连道:“多谢师尊,多谢师尊。” ...... ...... “娘子,我等杀了于呈,已然有功,你怎可再当仙符卫?不行,我必须去卫府去帮你说清楚。” “相公,相公,别为我出头,你...相公!” 宋沉冲到卫府。 过去,卫府根本没人理他,如今他才一到,就有人出来相迎。 然后在表明来意后,卫府顿时表示会给裴清月安排一个府中闲职,绝对不会再出勤去冒险。 ...... ...... “相公你真好。” “此番修炼时,才发现有一个家可以回,有一个娘子可以想,是真的好。” 宋沉紧紧拥抱了清月小娘子。 他抱的很紧,很依依不舍,比真的还要真。 ...... ...... “今日,我将锻帮之主传为于阙鹤!” “阙帮主!” “阙帮主!” “阙帮主!” 城南的铁匠们欢呼,他们喊着“阙帮主”,可一双双眼睛却盯着那玄袍少年。他们知道,这少年在皇都中才是真正的贵人,有他在,从今日起,锻帮可以开始扩张地盘,将一些小门小派全部并入门中了! ...... ...... “小宋你真好。” “小宋...你干嘛!” “慢点...” “别让人听到。” “就不!” “嘤...” 浅雪夫人感激着,奉献着。 ...... 而无论宋沉在做什么,其实在远处的阴影里,都有注视着鹤府的眼睛,在默默记下一笔又一笔:宋沉,爱妻爱家爱权爱钱,还与其大姨子有染... 这些信息会递呈上去,最终落到五行宗那位神秘大人手里。 每一位大人,都会喜欢这样的手下,因为他们的把柄和羁绊都足够多。 45.一个高境界的废物 七天后,午后,宋沉与裴家姐妹不舍地惜别,然后提前来到了和梦师姐约定的荒山等待。 傍晚时分,一道白影突兀地出现。 陶瓷笑脸面具,长发飞扬,惨白衣袍,艳丽桃花纹理攀爬出一种凄厉之感... 要是小梦没有脸,那一定符合美人的标准。 但仅仅是符合,若是将那一身表面看起来凹凸有致的皮囊剖开,里面还不知装了什么恐怖的血肉。 小梦道:“来这么早?” 宋沉笑着道:“笨鸟先飞,师弟想早点来,哪怕是站在这边多看看,多想想也是好的。” 身为曾经的社畜,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做回过去的自己,当真是“千山万水,归来依旧是曾经的那个社畜”。 什么都没变。 回来了,全都回来了。 小梦想了想,没想出怎么回答这句话,于是“哦”了声。 宋沉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干活了,师姐,我们快走吧!我想过了,只要我为宗门做出贡献,我的日子就会过得越来越好。不要问宗门给了我什么,而要问我为宗门贡献了什么。师弟相信,只要努力下去,我的妻子家人都会活得很幸福,那我就也会幸福。” 小梦歪着脑袋看了师弟半天,看着他充满热情的脸庞,抬手抓了抓陶瓷面具边缘,将一个正想要挤出来的黑色小虫子给拔出,随手丢开,踩死,然后道:“之前带你去箓灯登记了身份,今天我带你去领一下修炼功法和资源,你算是特殊人才,你做任何任务都不会有贡献点,也无法去兑换东西,但宗门会给你分发你需要的修炼资源。至于黄泉那边,已经有人在维护了,我们倒是不急着去。” “啊?” 宋沉面露失望之色,喃喃出一句,“那...那有钱拿吗?我娘子她们还指望着我的钱呢...” 小梦继续歪着脑袋打量师弟,许久道出一句:“你要钱?为什么不去抢呢?” “哦。” 宋沉恍然,然后忽的手掌一抬,从储物袋中抓出本子和笔,开始刷刷地记录。 小梦凑过去一看,发现师弟在记录自己刚刚说的话。 她脑袋更歪了。 她没见过这种同门。 不是太知道相处方式。 宋沉沉声道:“我觉得师姐说的很有道理,可惜我资质驽钝,一时间无法充分领悟,所以想记录下来,慢慢去理解。” 他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 梦曰:你要钱?为什么不去抢呢? 小梦看他把字写完,才道:“走吧。” 宋沉点点头。 小梦又看向他,问:“刚刚这句话要不要记?” 宋沉一愣。 小梦卷起遁光,带着两人往远而去,落到了皇城观内门一处百宝阁前。 百宝阁前的值守是一个内门弟子匆忙上前,躬身道:“梦师叔,宋师叔。” 这弟子明显比宋沉要年长,可还是叫着师叔。 小梦指着宋沉道:“取火木土金四行功法抄本各一份,然后今后每半年,他都可以来免费领取灵石四枚,火灵石,木灵石,土灵石,金灵石各一枚。” 那弟子恭敬道了声:“是。” 很显然,皇城观虽有“只可单修”的禁令,但禁令只禁大部分人,却不会禁这些核心弟子,当然,守在这里的弟子自然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通常不会泄密就是了。 那弟子匆匆转身,却听百宝阁里传来“隆隆”机关声响,不一会儿功夫,那弟子捧了五个匣子出来,恭敬递给宋沉,道了声:“师叔年少有为,今后前途当真难以限量。” 他心中是感慨无比。 灵石在宗门中的兑换价格乃是100贡献点一枚,有时候还是有价无市。 一名外门弟子执行任务,需得花上数月才能得到10贡献点左右。 而一名内门弟子,却也需要花上半个月专门去执行任务,才能得到10贡献点左右,除非愿意主动承担一些危险的任务。 当然,还有一些诸如“巡城”、“资质测试”之类的日常琐碎任务也能提供贡献点。 还有上交一些材料,物品也能兑换贡献点。 但赚贡献点只是其次,修行才是正事,没有人会把时间都花去赚点数。 总归忙死忙活,一年能得到一块灵石基本就是不错的了,如果能得到两块,那就是大收获了。 而灵石的作用,也在于在修炼时的重要关头提供“灵气浓度”以冲击某些重要瓶颈。 像宋沉这样每半年能免费领取四块灵石的。 哎...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弟子正想着的时候,宋沉忽问:“你是哪家人?” 那弟子一愣,道:“在下韩林,是韩家人。” 宋沉道:“你认识韩先吗?” 名叫韩林的弟子道:“那是在下晚辈...” 宋沉道:“是韩先带我来皇城观,当年我不知去何处吃饭,还是韩先安排我的呢。” 韩林愕然道:“竟有如此缘分?” 宋沉道:“我家做打铁生意,主事的是我侄儿阙鹤;我做还做餐饮,是我侄女阙婵开的,酒楼名叫万福春;还有布庄生意,就城南那家锦绣布庄,那是我大姨子开的,有机会关照关照啊。” 韩林笑道:“宋师叔可真是时时刻刻想着家人。您放心,我一定会照会家族小辈。” 宋沉连声道:“多谢多谢。” 旁边传来小梦声音:“师弟,走了。” 宋沉点点头,然后又朝着韩林拱手道:“有空多多亲近。” 韩林还没说话,小梦已经卷起遁光,带着宋沉飞出皇城观,往北地飞去,继而落在那阴森大地的一处大墓地前。 那大墓地上,正有两名食髓鹤妖在施展【探幽】秘术,持续拉动黄泉,见到宋沉出现,两鹤瞳孔中都显出强烈的仇恨之色。 “嗤!” 小梦猛一探头,发出野兽般威胁的声音。 两鹤吓得急忙低头,不敢再看宋沉。 小梦又道:“大人说了,宋师弟如果死在这里,你们鹤族全部都得陪葬。” 两名食髓鹤妖忙道:“不敢不敢...” 小梦这才道:“师弟先修炼吧,你五行中水行修的《黄泉经》,这里的环境对你来说应该是最适合修炼的。余下四行就用这些功法配上去好了。你尽快提升境界,之后才有用处。” 宋沉早就探过了那五个匣子。 四个中分别放着一枚灵石。 最后一个则是四本册子。 《荧惑炽焚诀》、《古木长青诀》、《雄岳土元诀》、《太白金罡诀》... 册中只记载了采气之法,却没有任何搭配神通,更没有《太白图》之类的观意图册。 很显然,五行宗只需要他提升境界,而不需要他掌握斗法神通之术。 五行宗希望他做一个高境界的废物。 不过也好,至少功法可以大大方方修炼了。 46.邪恶的受益人 大墓地旁,有一间小屋。 小屋周边全是雾气飘渺。 宋沉则坐在小屋中。 这一次,根本没有夜露丹之类的配套修炼丹药,因五行齐全者,五行之气相生相克,何需外者? 宋沉抓起《荧惑炽焚诀》,仔细研读,随后抓起那一块火灵石,开始小心翼翼地采其中之气。 他最需要的就是火。 他的火层次高了,《黄泉经》才能继续修炼。 但火灵石太少了,不够。 可想要在这茫茫埋尸地里找到一个比之前“刘大人”更强的火系强者,却也没有。 墓地里,鬼气森然。 窗外不时有飘过的鬼域,可宋沉体内那一丝“报”却可让他避易百邪,食髓鹤妖们正在忙碌,小梦也四处跑动,去解决白三层次及以上的鬼域去了。 屋子里安静无比... 宋沉修炼了半日功夫,便起了身,他不可能一直修炼,他还是得干活儿的。 于是,他也不顾旁边食髓鹤妖看他的怨毒神色,开始运转【探幽】,与那些鹤妖一起点燃尸堆,拉起黄泉。 如此一晃便是两日。 这一日,宋沉从灵石中采完灵气,便如往常一样,来到附近,抬指驱使灵气点燃尸堆,一时间百鬼如腾腾雾气,从四面八方而来。 忽的,雾气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高大瘦长的鹤影,待靠近,显出一种高傲的姿态,只是那蓝瞳死死盯着宋沉,内里有着和每一个仙鹤一样的仇恨。 宋沉一眼认出这鹤。 “白姨!梦师姐马上就回来了。” 鹤白盯着他许久,道:“你跟我来。” 宋沉道:“白姨,我在忙呢,宗门的事可不能耽误。” 鹤白脸上浮出狠色,但只是浮出,它可真不敢对眼前少年出手,一来是承担不起后果,二来是鬼知道五行宗有没有在这少年身上安置反击手段。 鹤白耐心道:“不是害你,是真有事。” 宋沉道:“那等梦师姐回来了,我去找你。” 正僵持着,鹤白身后的雾气中又走出一道身影。 这是一只老鹤,它的毛发已经暗淡,体态也有些臃肿,它越过鹤白走向了宋沉。 就在宋沉警惕的时候,老鹤忽的抬翅甩出一道灵气,落在宋沉正在维持【探幽】的尸堆上,宋沉顿时感到其下黄泉稍稍远了点,老鹤的力量没有拉起黄泉,反倒是在将其往下压。 他没问,只是疑惑地看了眼鹤白,不知道它要搞什么鬼。 鹤白在瞪他。 这时,老鹤开口了:“小鬼如蝇,闻怨而聚,聚之多,则黄泉浪高,聚之少,则黄泉浪低,若不注重平衡,高低之下难免有恶鬼逃出。 小宋,你虽然掌握了【探幽】之术,可《黄泉经》中却没有记载经验。 你现在境界还低,所以不知道黄泉起浪意味着什么,但当你察觉到的时候,或许就是一场生死危机。 你应该听小梦说过白三层次的鬼域,可对于整个地府来说,白三层次都只如蝼蚁... 所以,【探幽】之术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杀机,一不小心,魂飞魄散,尸骨全无。 恰好,我鹤族刚好积累了许许多多经验。来,我来教你。小白,你也听着吧。” 宋沉问:“为什么要教我?” 老鹤道:“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教导族中晚辈,需要理由吗?” 宋沉道:“需要。” 老鹤道:“那你就当为我族留下一份传承吧,《黄泉经》在你手里,五行宗的老怪们都没找到,那想来也找不到了,只有你能练。当日,你取了《黄泉经》,明明是天罗地网等你归来,你却能利用娘娘庙逃走。” 它长叹一声:“命也...” 这时,鹤白尖声道:“宋沉,你害我族失去了唯一的大机缘,如今族人惨遭屠戮,沦为人奴。我鹤族与你...” 话音未落,老鹤道:“小白!我鹤族式微,这也是命,纵然真拿到《黄泉经》,也不过多一丝体面,于事无补。自我鹤族离开北方,来到大雍腹地,不就是做好了为人卖命的打算么? 五行宗不会希望看到我们和小宋和好,我带你来,是希望我鹤族表面和小宋维系着仇恨,但你却必须需要清楚,小宋是我们族人。” “你错了。” 一直安静听着说话的宋沉忽的给出了回应。 然后,他在老鹤以及鹤白的诧异目光里,他缓缓道:“我是一名五行宗弟子,我心中只有五行宗,没有鹤族。如果你觉得我要为了你所谓的经验,而做出欺骗宗门的事,那是不可能的。好了,我做事去了...” 说完,他转身远离两鹤,继续施展【探幽】。 一时敌人,一时朋友,此一时彼一时,但谁知真假,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还有,他就不信五行宗此时没人在监视。 ...... ...... 遥远之地,一双眼睛正静静盯着此处。 那是笼罩在一片迷障中的神秘人。 在看到宋沉没有答应老鹤请求时,那眼睛里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聪明的小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食髓鹤妖一族失去了《黄泉经》传承,又被己方撕破了脸皮,属实是已经到了濒临灭族的层次,如此情况下和《黄泉经》的传承者宋沉握手言和,并用本族资源去扶持宋沉,也不无可能。 但是,他不可希望宋沉变强。 宋沉只需要有境界和灵气,只需要做一个好好的工具就可以了。 至于斗法,鬼域,自有别的人解决。 “既然识得抬举,那就给一点甜头吧。” ...... ...... 数日后... 宋沉得了两天假期,他也不急着修行,而是按部就班、迫不及待地利用水遁往皇都掠去,待到城门口又转道护城河,再通过天玉湖直接来到府中。 府中,浅雪夫人正与一群贵妇人们在聊着什么,期间,她稍稍离开,却在拐角处看到宋沉。 宋沉直接伸手去拉她衣服,扯她裙子。 浅雪夫人紧咬着嘴唇。 一声惊呼后,她急促地道着:“韩家忽然来了我锦绣布庄,说今后他们家的冬衣都由我们供应。” 宋沉瓮声道:“是我和韩林说了。” 浅雪夫人变得欣喜起来。 她甜蜜地轻喊着:“你真有本事!” 许久之后,浅雪夫人才返回了,然后在贵妇人一声声诸如“怎么去了这么久”之类的质问中,呵呵笑着,胡乱编了理由解释。 入夜,清月小娘子从卫府归来,又是一阵甜蜜的夫妻之事。 这两天的时间里,宋沉完全不修炼,他甚至帮清月小娘子去卫府强行请了两天假,然后在街头秀恩爱。 如此一晃,两日过去。 第三天早晨,他才在裴家姐妹的相送之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家门。 才出门,门外却早有一人在等着。 那人金色剑袍,发丝微白,背负剑匣,正是天葵子。 裴家姐妹看到天葵子,顿时有些紧张地低下头,一是害怕天葵子这位大剑修的威势,二是担心自己那日出卖宋沉的行为被天葵子曝光。 可那日,她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天葵子找来,她们还能做什么? “师弟。” 天葵子笑道。 “师兄!” 宋沉热情地迎了上去。 天葵子叹道:“你啊,还年轻,得注意修炼,给你两日假期,怎能如此松懈?” 宋沉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很满足了。” 天葵子笑着摆摆手。 裴家姐妹识趣地躬身离去。 天葵子这才轻声道:“今日不说这些,走,师兄带你去吃口热乎的好东西,保准你吃了上瘾。” 宋沉道:“可是师兄,我还得去干活。” 天葵子道:“师尊批的,走吧。” 旋即,他卷起遁光,剑遁只要有一把好剑,便无处不能遁,比之水遁等实在是适用性广泛了不少。 遁光带着两人很快除了皇都,又往西边而去... 宋沉好奇道:“师兄,去哪儿?” 天葵子道:“小丰村,地火口。” 宋沉一愣,这地方他听过,当初才入门时就有弟子被分配到那儿的。 天葵子又轻声,道:“今日那地火口有六个人果熟了,本着采一半放一半的原则,今日你我二人再加上那地火口的山主一人一颗。”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很快来到了一片焦热的山地。 地火此间翻滚,不时有火毒烟气散出,高矮不一的嶙峋石丘后时而闪过妖兽影子... 而六名皇城观外门弟子正在此处历练。 宋沉骤然瞳孔紧缩。 他终于明白,金霞山那失踪的四个人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了... 只不过,在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并不是受害者,而是...邪恶的受益人。 47.开始变得初生... 天葵子的遁光落了下来,落在了一片焦红的山崖上,另一名赤袍雄壮中年人早在那边等着了。 这中年人袒着胸口,强壮的肌肉上显出一缕缕红色烈焰纹理,头发狂野,如同燎燎火焰。 “烈云道友,这就是新入门的小师弟。” “宋沉,这是你在地火口的师兄,说来和你还有几分特别的缘分。” 宋沉拱手道:“烈云师兄。” 那赤袍中年人和善地笑道:“我姓阙。” 宋沉:...... 阙烈云道:“说起来,那出征北地的阙大将军还是我侄子。 你...我也听说过,分家的女婿,可却是外姓女人。 此番回去,不若你再娶个我本家的女人,带着你那分家彻底并入我本家好了,今后你我关系也能更深一层。” 宋沉想了想,问:“那不知我能为师兄带来什么?” 阙烈云看向天葵子,哈哈笑道:“师弟挺懂事。” 天葵子道:“师弟现在怕是还惊魂未定,我稍稍了解了下之前师弟在我山上的表现,他向我山中一名汤姓弟子询问过那四名被炼成了人丹的弟子,他谨慎的很,怕不是早有怀疑。今日我带了他来,他见了真相,心底还不知绕了多少弯,在想着什么呢。” 说罢,他看向宋沉道:“师弟,是不是觉得我们是魔宗?” 宋沉道:“阙师兄,是不是魔宗,我并不在乎,五行宗是魔宗,那我就是魔。” 天葵子扫了眼远处,像是在感知什么,然后道:“那六人还在探索,时机还未到,我们还有不少时间。烈云道友,既是你师弟,又是你阙家人,你不妨和师弟说说几句交心之言,告诉他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宗门吧。” 阙烈云点点头,然后看向宋沉道:“师弟,如你所见,皇城观中有不少人会被我们炼制成人丹,甚至我们还会做些别的在你看来是恶的事。 可是,若没有我们,大雍早就被外敌攻陷了,大雍早就没了。我们如此默默地守护着大雍,保护着这国土,让这里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官府征税,我们炼几个人丹,消耗一些耗材,又怎么了? 不说远的,之前晋国细作引来的那头鼠妖,要不是我们,瘟疫能这么快停止? 当然,我们也没有让瘟疫那么快平息,因为皇都北郊的黄泉地需要一些新鬼,所以我们稍稍放任了几天。 可...若是没有我们,那瘟疫何止是拖延几天,怕是几个月都算是少了,到时候死的人和现在死的人相比,差距可不小。 再说食髓鹤妖,这些从北地来的食人妖,当然是得到了我宗许可才过来的... 可是来了此地后,我宗为其划定活动区域,没让它们进城吃人,可若是没有我们,那何止是食髓鹤妖,怕不是更多妖魔早就一拥而入,将大雍变为了一场盛宴之地。” 宋沉没说话,因为他看到阙烈云眼中的眸光忽的锐利起来,锐利中还多了几分贪婪。 大地上,这火灵之地的妖兽齐行奔踏,将远处那六道身影冲散。 外门弟子不会遁术,所以跑不了。 此时那六人看着奔腾而来的火系妖兽,一时也有些呆了。 “分头跑。” “若想彻底融合荧惑图的荧惑焚意,必须完成这一次历练,必须在这火灵之地倾尽全力地施展力量,只有成功,才能进入内门!” “内门哪是那么好进的,修道之路本就无常,生死本不由己,各位师兄师弟,咱们内门见!” “跑!!” 六道身影分射六处,带动着火系妖兽分向六边追去。 宋沉在上方倒是勉强能听得清六人所言。 他摆着师弟的模样,好奇道:“师兄,何谓融合荧惑图的荧惑焚意?” 阙烈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在金霞山待过,应该见过太白剑意。如果你不曾跳出来,那再过些年,你也该为了彻底融合太白剑意而进入历炼之地了。 只有完成了历练,才算彻底融合,也才能进入内门。 之前我的提议如何? 师尊既然肯你来吃人丹,那心底其实已经有些认可你了。” 宋沉道:“弟子那日见过师尊一面后,再未相见,也不知师尊是否认我这个弟子?” 说着,他轻叹一声道:“沉半身飘零,如若师尊能许沉的婚事,那沉谁都愿意娶的。” 天葵子和阙烈云对视一眼,然后道:“过些日子,我若得以面见师尊,可向师尊汇报此事。” 宋沉微微眯眼。 不过几番简短地交谈,他已经得到了海量信息。 最初,他以为五行宗是将整个大雍当养猪场的。 可现在,他才明白五行宗更可能类似“百年皇朝,千年世家”中的世家。 整个宗门,或许都是由世家中真正掌控着权力的人构成的。 世家的特点是什么? 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故而没人能动摇,除非将所有世家连根拔起。 这种“盘根错节”的主要方式就是联姻。 五行宗,是一个以皇朝为根基的世家类宗门。 所以阙烈云三句话没到就说联姻,因为他觉得阙家能够多一个同门师兄弟,能让阙家水涨船高。 而他将自己的婚安排权交给了那位神秘的师尊,天葵子也会认真地考虑向那位师尊汇报此事。 因为,这本就是五行宗的构成方式,所以他们才会当回事。 至于为何要服用人丹? 如果可以选,宋沉自然不可能想服人丹。 但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很快可以知道答案。 ...... ...... 片刻后... 阙烈云动了。 他飞临到一处,右手一摄,将一名正拼尽全力和火兽对峙的弟子摄起,左手一招,招出一道丹炉。 丹炉见风就涨,须臾便成一丈。 在火灵之地,阙烈云火遁极快,须臾又采下了两枚“人果”丢入丹炉,然后降落到火灵之地中央,开始借助地火炼丹。 他不时掀开炉盖,往其中抛入些草药。 炉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奋力挣扎。 宋沉默默垂首,闭目塞耳,不看不听。 穿越前,他其实看过一些类似的炼制人丹的故事,但那些故事中,主角无不是“炼人丹”的受害者,无不是义愤填膺,想要改变这操蛋的世界。 可现在... 他不但没有遭遇被“炼人丹”,反倒是吃上了一口,成了那餐桌前大快朵颐的反派之一。 约莫一天后,阙烈云眼露喜色,道了句:“成了!” 三枚散发着红光的丹药飘出丹炉。 一时间,天穹竟霞云满聚。 阙烈云笑道:“天生异相,这一炉丹乃是极品,哈哈哈。” 他一挥手,自己抓了一枚,另两枚分落天葵子和宋沉手中。 眼见宋沉看着人丹,阙烈云在旁道:“人丹和别的丹药不同,需得一出炉便吃,便消化,否则效用大减,师弟且安心服下,消化药力即可。” 宋沉点点头,将人丹一口丢入口中,含在口中,盘膝坐定,待注意到阙烈云和天葵子都已服下这人丹并在消化后,他才将人丹咽了下去。 这一咽... 他感到自己的道德水准顿时降了许多,变成了个初生。 他也前所未有地想要变强。 48.此处未发现锚点 若说采气是从天地里去一口口讨饭吃,人丹简直是追着你喂饭。 宋沉只觉体内一缕缕舒适的火灵气在垂流而下,他稍加运转那《荧惑炽焚诀》,火灵根便在飞快形成... 一条... 两条... 三条... 一枚采气四境外门弟子炼制的人丹,在服下后竟然直接辅助滋生了三条火灵根,让他从火0达到了火3的层次。 他只觉时间过的极快,全程都处于一种舒适的状态,仿如泡在温泉暖水中,百骸俱舒。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可是,他也隐约能感到外面已经过了三天。 他花了三天时间消化药力,然后就达到了火3层次。 这简直离谱。 当他睁开眼时,却见天葵子正凝重地看着远处,而阙烈云却消失不见了。 远处传来轰隆的打斗声。 宋沉还未去感知,耳边就传来声音:“师弟感觉如何?” 天葵子见他消化了人丹,正笑着问他。 宋沉道:“还有吗?” 天葵子哈哈大笑,然后看向宋沉道:“老夫第一次给你授课时是你老师,如今虽是你师兄,却也可以教你第二节课。” 他一字一顿道:“想要修行比别人快,就得学会去吞别人的力量,把别人辛辛苦苦得到的一切占为己有,化为己用。 师尊曾经说过,一人苦修,岂能比得众人苦修,众人苦修,却成全我一人,岂不美哉? 便是这天地,岂非也是如此? 我等修士苦修,若有朝一日陨落,体内力量却只会促成这天地灵气更为充沛,更为繁荣。 天尤如此,况乎人哉?” 宋沉若有所思,抬手一抓从储物袋里摸出纸笔,开始刷刷记录。 天葵子一愣,凑过去看了看,发现宋沉正在记录刚刚的话。 师尊曰:一人苦修,岂能比得众人苦修,众人苦修,却成全我一人,岂不美哉? 天葵子师兄曰:天尤如此,况乎人哉? 而第三行则是“梦曰:你要钱?为什么不去抢呢?” 为何是第三行? 只因宋沉把“师尊曰”放在了第一行,把“天葵子师兄曰”放在了第二行... 此事,宋沉刷刷写完,捧着小本本沉浸式地参悟着。 天葵子微微颔首,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同时点评着:“小梦虽然有些怪,平日里也见不到师尊,但还是有见地的。” 许久,宋沉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纸笔,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而另一边天葵子却忽的皱起眉头,道了句:“不对劲。” 旋即不等宋沉发问,天葵子道:“师弟,你且在此处,别乱走,这地火口怎么跑出了如此厉害的火兽,我去助你烈云师兄一臂之力。” 说罢,他身化虹光往远处那激斗轰隆的地方掠去。 宋沉放开感知,往远看去。 这一看,他也愣了下。 内里气域交错,剑光火云彼此缠绕,轰隆如雷,列缺霹雳,两道身影正缠着只巨大的火山在厮杀... 那凶兽竟是个高数丈、全身燃烧的火山。 就在这时,那激斗中传来阙烈云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回宗!” 话音落下,那斗法圈中心外则有两名穿着“五行火袍”的皇城观外门弟子往反方向奔掠而跑,其中一人还在喊着:“师尊当心!” 宋沉懂了。 阙烈云在这里的目的除了吃人丹外,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暗中保护剩下的三人,以免出现意外而折损了宗中高手... 也许这三人中,真有人在进入皇城观内门后还能继续攀爬,说不定有朝一日也可能踏入核心弟子之列,参与到“吃人丹”的行列。 杀生亦护生,这是宗门文化啊... 许久之后,却听天葵子一声爆喝:“孽畜,死!!” 下一刹,一声巨响。 火山产生裂痕,继而直接炸散,岩石飞射,烟尘滚滚。 但天葵子却不停手,那飞剑一往无前,摧枯拉朽地继续落下。 宋沉听到一声凄厉的野兽尖叫传来。 很快,没了声。 天葵子又一弹剑匣,顿时又有四把短剑铿然飞射而出,恍如凌迟般在那烟尘中来回切割。 那野兽又尖叫了一声,显然刚刚在诈死。 天葵子这才一抬手指,一长四短五把飞剑飞回剑匣。 宋沉挥手喊道:“师兄!” 阙烈云侧头遥遥看了他一眼,笑道:“师弟这是只掌了水遁,在此火灵之地倒是过不来。” 他身形一动,火光生灭间出现在宋沉身侧,一抓他,继而又遁至那野兽处。 宋沉看去,却见焦土中躺了一只兔子。 或者说是火焰构成的兔子。 宋沉发挥着新入门小师弟什么都不懂的优势,张口就问:“两位师兄,这是什么?” 天葵子道:“神火兽,兔子只是它的外形,也许它生出灵智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是兔子,所以它就固化成了兔子的外形。” 阙烈云凝重道:“这种妖兽一旦生出灵智便是堪比采气九境,它们能够占据任何非生命物体,视力量强弱,像这一只神火兽,它只能够占据数丈矮丘,而强大的甚至可能占据整座山。但是,这种凶兽通常都在人烟稀少的大凶之地出没,怎么会出现在我地火口?。” 宋沉凝视着那神火兽。 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瞳孔中缓缓倒映出了一面镜子。 镜中,一名修士的模样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神火兽。 这一切无声无息,没有人能察觉。 天葵子抬手一摄神火兽,将之存入储物袋,道:“烈云道友,此事我会寻找机会向师尊汇报,我先带师弟返回。” 阙烈云道:“我在这里巡查一下,看看神火兽究竟是从何处跑来的。” 说着,他双眼微眯,问出句:“会不会是晋国万兽宗?” 天葵子眼中闪过几分阴霾,道:“不排除,五行之地本是适合这些五行神兽生存的地方,晋国细作将五行神兽藏在五行之地,之后再行不为人知的阴谋,颠覆我大雍,倒是不无可能。这一次也是你地火口的三名弟子历练是意外发现了这神火兽,否则这神火兽估计还会潜伏。” 阙烈云道:“他们做的不错,我会重赏。” 两人语罢,分化两道遁光远去。 ...... ...... 宋沉回到了皇都北郊的黄泉地。 十二时辰福报无休,要么修炼,要么干活,而每隔五六天,则会得到一天假期,回去与裴家姐妹昏天暗地地玩耍,同时吃喝玩乐。 裴家姐妹如今算是真享到福了,两女地位比从前阙深云在时不知高了多少。 小半个月后... 宋沉将“五行”中那块短板给往上提了一提。 金4,水5,火3(9),木2... 以及,土1。 就在五行俱全的那一刹,他感到第一条灵根从五条交缠一处的灵根变成了更完整的一根。 五行相促,灵气储存和汲取竟再上层楼,相比起单灵根,简直就是壮汉和小孩子。 而在同一时刻,他脑海中那厚重的古书竟然悬浮起来,原本九千九百九十七页的腐朽黑暗竟是淡淡散去,变得笼上了一层迷雾。 宋沉一愣。 之前,他踏入修士后没多久,就看到了【三世书】上各个宝物的“解锁进度”。 如今,他拥有了完整灵根后,【三世书】竟然还有变化。 他尝试着去翻动那古书,却翻不动。 脑海中,一行文字显出:【此处未发现锚点】 49.一起消散 按部就班地维护黄泉地,按部就班地回家和娘子相聚... 绝不做多余的事。 为何? 因为上级对下级的绝对监管权。 一念调出舆图,就能看到下位所有人在大雍的行动轨迹。 想跑? 想钻空子? 门都没有! 宋沉对外门弟子,乃至内门弟子都有这样的权限。 由此,可以轻松推论出,他的行动轨迹也被五行宗上层彻底掌握着。 如果宋沉只是个战乱时到处瞎跑的外门弟子也就罢了,可他现在是五行宗弟子,是核心弟子,他若是偏离了他应有的轨迹,纵然当时没人找他,事后也会被翻旧账询问。 他无法去任何地方。 他的生活变成了简单的两点一线。 可这样的两点一线,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着呢。 ...... ...... 这一日... 夏末。 黄昏骤雨,天似黄土。 宋沉原本在骑马回家,可在看到大雨之后,他稍一掐诀,便利用骤雨环境生出了一个遁光空间,将他和马包在其中,破空远去。 曾经那段儿当年需要他扛着马跑路的危险地域,已经变成了他“日常上班”的场所。 遁光轻松地飞入了皇都。 皇都的门是拦普通人的,掌握了遁光的修士们飞来飞去,他们从来都不会多问。 遁光落入了鹤府。 天玉湖上涟漪层层,晚风舒畅,裴家姐妹正坐在亭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着湖畔那田田莲叶、玉立荷花。 两女身后则有两个嘻嘻笑着,在说些趣话的小侍女,侍女们不仅说着乐子话,还肩负着“汇总皇都八卦消息,再向主子汇报”的任务,同时,她们还抓着团扇在为两位夫人扇风。 一旁亭角还有袅袅升腾的清香,沁人心脾,还因添加了一些草药,可驱夏日蚊虫。 而就在看到遁光的那一刻,清月小娘子直接丢开瓜子,站起了身,抓着伞,不顾落雨地跑向了那遁光。 在宋沉给她带来了一切的时候,她忽然发现爱情也没那么重要。 而且,之前天葵子寻来,她曾在无奈和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出卖过宋沉,这让她心慌。而这些心慌,再加上相公那邪异手段带来的恐惧,越发化作一种超过爱情的全心全意。 她要对这个男人全心全意,要把一切最好的,最温柔的都给他。 清月小娘子抓着伞来到了宋沉身侧,踮起脚为他撑伞,眸子中情意浓浓。 宋沉挑起她下巴,看着她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 清月小娘子道:“有人看着哩。” 宋沉道:“你看看。” 清月小娘子再看,发现远处亭子里的三人就像没看到这边一般。 她娇媚地跺了跺脚,然后又凑近了道:“相公,有一件事。” 宋沉道:“什么事?” 清月小娘子轻声道:“是关于大姐,大姐...她已经很久没男人了。外人,她想到就恶心,她...她想一起侍奉相公。” 宋沉还以为什么事,原来这个,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吧。” ...... ...... 入夜。 裴家姐妹化作了两座被雄兵洗劫的城池。 待到两女彻底被攻陷后,她们雌伏依偎在宋沉怀里,两条白花花的腿一左一右分别勾着宋沉的腿肚子,脚踝。 原本的事儿,挑明了。 浅雪夫人很有分寸。 从前那“吊着小鱼干,生气了就让舔一口”的小手段顶多只能束缚一个皇城观内门弟子,可如今宋沉已经变成核心弟子了,她便不敢再用这种小伎俩,干脆老老实实地给自己解了绑,让自己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妹夫的餐盘里,任其享用。 两女一左一右,开始讲述些皇城里得知的消息。 侍女们向她们汇报。 她们则汇总了侍女的消息,再结合自己知道的,向此处的郎君汇报。 然而,她们知道的大多是些皇城妇人间的家长里短,纵然挑了不少有用的说,宋沉却还是听的哈欠连天。 不一会儿,他一转身,也不知抱了个谁,便从后贴紧,睡了起来。 ...... ...... 次日早。 裴家姐妹为他清理衣袍,梳理头发。 两女身上各有清香,又各有诱人的味儿。 相比起黄泉地的腐尸,实在是一者在天,一者在地。 宋沉又好好耍乐了一番,然后换上干净的宽袖玄袍,对着镜子一照,只觉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很不错。 出门,门外却早有丫鬟在等着,见到宋沉外出,忙上前匆匆作揖,然后恭敬道:“老爷,厅中来了三人,自称是老爷在金霞山时的故友。” 宋沉穿过回廊,随着丫鬟到达前厅,他看到了那三人,那三名故友。 张翼张着嘴巴,喊出声:“师...” 他还在犹豫,还在结巴,旁边阙檀儿却已甜滋滋地喊道:“师叔,师叔,总算见到您老人家了。” 说着,她就亲近无比地跑到了宋沉身边,道:“一别许久,师叔您老人家身上的威势可是又增了不少呢。” 钟旭则俨然一副君子之风,盈盈一拜,儒雅地笑道:“钟旭见过宋师叔,在知道师叔成为核心弟子的时候,旭当真是难掩心中震惊。” 另一边,张翼总算把“师叔”两字说完整了。 他扫了一眼那恍如精灵般雀跃古灵的阙檀儿,看着她如小鸟绕树、蝴蝶缠花般靠在宋沉周边时,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自嘲和释然。 他豪迈地上前,拍了拍宋沉肩膀,大笑道:“不知师叔酒量比之风铃县如何?” 阙檀儿愕然地看了眼他。 张翼也愕然道:“怎么了?师妹?” 钟旭笑道:“张师兄,今日不同往日,你可曾见过拍长辈肩膀的晚辈?” 眼见张翼尴尬,宋沉忙道:“今日只谈旧情,不谈辈分,走,我带你们去皇都最好的酒楼吃饭,今日不醉不归。” 张翼见他神色无伪,深深点了点头,又握拳道:“宋师叔,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斗志,这斗志似一把杀气十足的魔刀,血气四溢,锐利难言。 宋沉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 旁边,钟旭笑道:“不知宋师叔眼中,哪一座酒楼才是皇都最好的酒楼?” 阙檀儿道:“一看你就不了解宋师叔,我猜...一定是万福春。” 众人大笑,气氛融洽。 ...... ...... 万福春,是鹤府开的,是宋沉自家的产业。 宋沉带人吃饭自然去万福春。 酒过三十巡,张翼似有心事,又似如之前那般,“嘭”一下就倒下了,脸重重砸在硬木桌上。 钟旭也醉了,摇头晃脑,哼着不知什么诗词。 阙檀儿忽的扯了扯宋沉衣裳,使了个眼色。 宋沉愣了下,却还是随她一同离开了雅间。 因为是宋沉,万福春安排的是一个独立小院儿。 雅间外,就是小院儿。 院中花叶繁茂,金光落照,照得昨日骤雨的水滴晶莹闪亮。 “檀儿何事?” 宋沉无法再叫师妹,师侄又显得疏远,所以便直喊名字了。 阙檀儿道:“烈云爷爷说宋师叔前途无量,想让檀儿来邀请师叔寻个机会去阙家本家一聚。 烈云爷爷说,阙家忠君爱国,师叔若是来了,必不会后悔,反倒是如今挂着阙家的名却做出投了别家的事,那才会让自己处于一个尴尬境地。” 宋沉愣了下,凝视着阙檀儿那双漂亮、又有些撒娇的眼睛,问出句:“你知道我见过烈云师兄?” 阙檀儿笑道:“我可是烈云爷爷最疼的孙女儿,我分去金霞山都是他老人家一手安排的呢,他老人家说五行之中需有专攻,金系剑修对于环境的依赖更少,前途更广。” 想了想,她忽的又压低声音道:“檀儿原本其实无法修行,只能采人之气,也是烈云爷爷给了我半粒人丹,才托举着我更上层楼。檀儿什么都知道啦。” 旋即,她又轻声道:“钟家地位虽然没那么高,可钟家也有五行宗人,钟旭也知道。” 说着,她又轻叹一声:“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宋沉瞳孔隐晦地缩了缩。 若是两人早知人丹之事,那...这两人和自己与张翼相处,那谈笑风生的友谊,其实都是笑话吧? “师叔~~” 檀儿抓着宋沉胳膊,撒娇。 宋沉笑道:“烈云师兄若有吩咐,我随叫随到。” 阙檀儿惊喜道:“那就说定啦!” 宋沉点点头。 阙檀儿道:“我就知道师叔最好啦!” 旋即,她又轻声道:“以师叔的身份,外门的裴家女其实早配不上师叔啦。” 宋沉打断道:“我全听师尊的。” 阙檀显然知道“师尊”身份高贵,于是吐吐舌头,道:“师叔真厉害哩,我也好想让那位大人点一点鸳鸯谱。” ...... ...... 酒宴后... 三人策马离去,返回金霞山了。 万福春高楼上,宋沉眺目远望。 他五指间正掐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采气四境历练前,逃! 字体是一种娟秀的女体,和他的截然不同。 可这就是他写的。 字体不过是为了掩饰。 这纸条本是写给张翼的。 可张翼是谁,他真的知道吗? 张翼究竟是人丹,还是被师门看重的种子修士,他真的能确定吗? 逃? 能逃得掉吗? 这张纸条给了他,是帮他,还是害他?又或者是害自己? 嗤... 哗... 宋沉五指一握,纸条化作粉齑,从五指间流去。 过去天真的友谊,也一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