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县令上任遇土匪 西风吟,人声近,古道穷山乌云,回首无来处。 伊水流,洛水流,流过铜川不见头,前路点点愁。 ······ 几日都是阴雨天,今天忽然停了雨,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里穿行,时隐时现。 吴北多山,兼且连日下雨,本就难走的山道,更加泥泞难行。 铜山险峻,左侧岩崖,右侧峭壁,数十年前,当地官员为了打通道路,连接南北,发动百姓,硬生生从山壁之间,凿出一条山路来,名为铜山栈道。 “咕咕~咕咕~” 天空飞过的斑鸠,随性的拉了一坨儿屎,随风飘送落在了安昕的鼻头。 安昕用袖口抹掉了鼻尖上的鸟屎,无语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飞走的破鸟。 “翻过这座山,就该到铜山驿了吧?” 安昕身着青色长衫,背着迷彩登山包,腰间还挂着一根登山绳,手里握着一根甩棍,脚底黑靴黏了一层又一层的厚泥,一步一步越发沉重。 在路边石头上刮了刮脚底的泥,眺望群山之间流动的白雾,一座座山头相连,没有导航,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大山。 正如他此时的心情,前途未卜,唏嘘而忐忑,迷惘又期待。 就在大半月前,他下班买菜后开车回家,自地下隧道出来的时候,在一声闷雷中一头撞进团雾里,不知撞上什么,一阵噼里啪啦声响中,气囊弹出轰在脸上昏迷又醒来后,就发现连人带车就在一处渺无人迹的山谷幽林中了。 身上还带着一股类似“青草味”的臭氧味道。 靠着买的饭菜、车里平日备着的零食,接连数日才寻到人迹,搞清楚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叫做“大燕”的朝代。 本想着贿赂村中里甲搞个当地身份,一日返回山谷的时候风雨大作,在燕雀山的凉亭中发现了一具倒毙在山上凉亭里的尸体。 “怎么会有和我长得那么像的人呢?” 一想到那一具尸体,安昕的心就怦怦直跳。 那尸体的容貌和他就像照镜子似的,不说十成十,但说是双胞胎没人怀疑。 “景顺十四年戊戌科二甲进士47名,吏部选官伍仁县县令。” 这是那具尸体的身份,按照包裹里的物品、书信、日记等,可以判断此人正在赴任途中。 相比贿赂村中里甲,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地里刨食,还要忍受苛捐杂税、苦力徭役,被地主官府层层盘剥下艰难求活的农民,安昕经过一夜思索过后,决定处理尸体,李代桃僵,上任伍仁! “世上唯有读书高,读书当官乐逍遥。 还是当官儿好啊。” 望梅止渴的畅想着日后的美好生活,安昕心里有奔头儿。 “过了铜山就到了伍仁县了,从此我就是安知县了!” 他靠在石头上,就着凉水,吃着干硬的窝头,瞧着山下流过铜山不见的铜川激流,忽然听到下面山路上传来一阵声音。 像是马蹄声。 循声望去,果然望见有人骑马而来。 安昕心中一喜,如果能碰到个商队搭伴而行就省劲儿了! 赶紧从登山包的网兜里面掏出微单相机,开机调焦拉近距离,安昕心中一紧。 一共五骑,人人挎刀。 这倒没什么,关键有一匹马上除了挎刀的人外,还有一个被剥精光,套着头套的女人趴在马背上,大白屁股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中随着马匹的颠簸摇摇晃晃。 “艹!土匪!” 安昕脸色惊恐,连忙放下相机,眼看前后,左侧岩崖,右侧峭壁,绝望发现周围竟没有可供自己躲藏的地方! “不行不行,身份绝对不能被土匪发现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穷山恶岭,如果被土匪发现官身,为了避免事后报复,一不做二不休,一刀砍了扔下悬崖,就是一个无头悬案。” 惊恐归惊恐,安昕脑子很清楚。 看向下方悬崖,落地上百米,下面是枯枝乱草,崖壁上横向也生长出不少枝杈,枝杈撑不得人,但撑个包袱绰绰有余。 打开登山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些盘缠、干粮和生活用品。 把登山包拉链拉好,用登山绳将其绑好,顺着崖壁往下将登山包放在了树杈上,又将登山绳打了绳结往下一扔,便套在了一段粗枝上固定好。 他观察四周环境,死死记住了这里的方位。 眼见土匪接近,安昕将包袱里的钱袋取出,放在怀里。 背着小包袱,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待土匪离得近了,方贴着岩崖站立让出道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二哥,前边儿有个小子!” 安昕听到土匪的叫嚷,顿时心中一紧。 马蹄践踏着泥水,随着“吁~”声停了下来,五个土匪骑在马上,围在了安昕的身边。 虽然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大半个月,已经挨过了封建主义的专制铁拳,但又何曾和这种要命的凶人打过交道,仰头看着这些面貌脏污的凶狠恶徒,安昕的小腿肚子忍不住打颤。 “你是和尚?” 领头的人是个独眼龙,一只眼用黑布罩着,或是看到安昕的短头发,开口问道。 “好汉,在下并非和尚,头发是以前害病剃的。” 安昕说道。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钱袋子举着:“各位好汉,在下路过宝地,手上只有这些银两,还望好汉和气生财,莫害性命。” 独眼龙一拍腰刀,刀剑一挑顿时将钱袋挑入手中,掂量了一下:“听口音是外地的?老子杀了你,这钱也是我的。” 听得此言,一群凶恶土匪顿时哈哈大笑着,阴恻恻的看着安昕,有人直接抽出了刀,在夕阳下闪烁着森森的光。 那马背上的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弱弱的啜泣声被淹没在这戏谑的大笑声中。 眼下已经成了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见这些人杀气腾腾,怕是真的杀过不少人的大贼寇,安昕心中叫苦,为求保命,脑子转的飞快,连连喊道: “别别别,各位好汉,俺颇有家资! 俺的性命对于各位好汉来说无足轻重,但人生在世,无非求财,俺名字唤作张安,淄州人士,家中数代经商,颇有家资,好汉留我一条性命,家中自有钱财愿意捐赠给好汉。” “二哥,这小子这皮肤、这牙口,看上去就是个肥羊!” “俺就说,咱运气真他娘的好,回来半路上不但捡了个白嫩的小娘们儿,还能捡个肥羊。” “嘿嘿,绑了!” 两句话炸出个值钱的肥羊,独眼龙面有得色。 当即有土匪跳下马来,拿出绳子将安昕给反绑了双手,脑袋套上麻袋,眼前一黑,便被粗鲁的扔上了马背,肚子遭到撞击,刚刚吃下去的窝头一阵返流差点儿吐出来。 第二章 盘龙宝印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刚穿越那会儿心里悲观的寻死觅活。 等做好心理建设,说服自己适应了这里以后,反而又对未来充满想象了。 颠簸的马背上,安昕不停的调整自己的心态,脑子高速运转着脱身之法。 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现在碰上的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土匪。 虽暂时保住性命,但目下如何脱困却没有一点头绪。 要保住有用之身,难道要先委曲求全,尝试投贼? “进入伍仁县界。” 不知过了多久,被颠的胃里作呕,脑子晕晕乎乎的安昕,却在某一刻忽然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伍仁县的界域。 也忽然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团青蒙蒙的光亮。 “这是啥?怎么这么眼熟?” 精神一振的安昕惊讶的透过光亮,看到发光的一方印玺。 并很快意识到,这是他以前在村里干第一书记时候,旧庙拆除清出来的一块印章。 当时作为村集体的物资变卖,安昕花钱买回来洗干净后,发现印玺雕工精致,质地温润,便时常拿在手上把玩。 在地球上的时候未曾显过神秘,穿越后还以为丢失了,却未成想和自己的意识融为了一体。 在安昕惊讶疑惑的时候,一道信息已经在他心中浮现。 “盘龙印玺,可以让我借助王朝龙气修炼。” “只要做官,就能影响王朝气运,印玺就能根据官职大小、辖区范围、百姓多寡、权力高低、百姓认可度等等系数综合评判我对王朝的正向影响,赋予我超凡脱俗的力量。” 安昕分析着自己得到的信息:“看这个系数的计算方式,难道是我为官一方,为国牧民,为王朝争得了多少气运,再以这些气运来辅助自身修行吗?” “吁~” 正在他研究印玺的时候,土匪们忽然勒马停了下来。 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安昕的思考。 “二哥回来了!” “二哥,这妞儿真不错。” “俺还没玩过这样水灵儿的娘们儿,皮肤可真滑溜儿!真好啊喂!” “回来的凑巧,二当家顺路把三元乡卢老财的女人抢回来了,等山上弟兄们爽够了,你们也上山去玩儿。” “啪~”的一巴掌脆响声中,男人们哈哈大笑的声音合着女人的恐惧惊叫声传入安昕的耳朵。 即便看不见,安昕也能想象到此时的画面。 一股大力拉扯了安昕一下,顿时将他一把从马上拖了下来,一个站不稳坐在了地上。 “艹,这帮直娘贼!” 安昕爬起来后,就被人推搡着往前。 开始上山! 他数着步数,大约数了上千步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随着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安昕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土匪窝里了。 头套被一把扯了下来,安昕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那女人也被扯掉了头套,那脸说不上多漂亮,但相比他在村里接触的那些农家女,却要精致的多。 “这妞儿送聚义厅去,叫弟兄们来排队。” 二瞎子朝着迎接的土匪说。 顿时引来一阵兴奋的啸叫和流氓哨。 “这崽种身上也没个路引,不知道根底。让他给家里写信送淄州去,十天不见银子就宰了扔后山喂狼!” 二瞎子吩咐完,朝着安昕看了一眼。 火把下,那一只独眼份外阴狠毒辣,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要不是安昕钱袋里面有着两个十两的银裸子,二瞎子觉得他可能真的颇有家资,在山道上时就一刀宰了顺手扔下山崖喂野狼了。 这年月在野外死个人,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人离乡贱,况且孤身一人。 民不举官不究,路边死个人,和死一条野狗也没什么不同。 “先把这崽子扔地牢里去!” 安昕被推搡着,扔进了地牢里。 黑暗、潮湿。 腐臭味扑鼻而来。 安昕打量着四周,只有顶上的盖板门缝里漏进来微弱光线,地牢里面到处都黑漆漆的。 还有老鼠打架,发出“吱吱”的叫声。待老鼠分出胜负安静下来,虫子在墙壁上细细碎碎的声音又传进了耳朵,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安昕顾不得这糟糕的环境,席地而坐,揉搓了几下之前被绑缚而淤青生疼的手腕,便将意识放在了识海中漂浮的盘龙印玺上了。 它青蒙蒙的光亮,像是一轮青色的太阳,朦朦胧胧的横亘空中。 在它的旁边,还有两团青光,围绕着宝印旋转,像是两个小小的卫星。 这就是安昕来到自己辖区范围后,所得到的馈赠。 他用意识碰触了其中一团,青团破碎,散做漫天光点,落入他的意识海洋里。 大量知识强迫的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并快速领会理解—— “定身术!” 可以定住敌人身体,属于七十二地煞术之一。 安昕心头振奋。 这是实实在在的仙家法术。 安昕又碰触另一个青团,青团受到扰动,青色光亮变得盛大,光辉带着光和热辐射出来,压过了宝印的青光,像极了一轮高悬识海之上的太阳! 安昕意识回到身体上,感觉到一股热流自四肢百骸中浸出,浸润着全身的筋肉脉络,勃勃生机生发起来,一路颠簸下疲软酸疼的身体在几个呼吸后迅速恢复过来。 活力,在涌动。 力量,在滋生。 身处阴暗潮湿的地牢,但他却像泡在温泉里,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沉疴尽去,全身轻松。就连长期伏案而引起的颈肩疼痛也不见了。 本来亚健康的身体,综合素质在快速增强。 “公子,你也是被马匪抓来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嗓音沙哑,音调颤抖,明显听得出声音主人精神绷得很紧。 安昕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天明,阳光透过盖板缝隙落入地牢中,地牢里有了些许的光亮。 安昕感觉自己的眼睛变得雪亮,这样昏暗的环境下竟能清楚看到对方。 女人坐着看不出身高。 脸脏,看不出容貌。 长发枯槁,身着罗裳,戴着一枚绿宝石的项链,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着幽幽的光。 看到项链,安昕就有些奇怪。 这女人没有被土匪凌辱也就罢了,这一看就是很值钱的绿宝石项链,图财害命的土匪竟然没有抢走,着实不是他们的作风。 而女人看着在这土匪窝里安之若素的安昕,眼里也很好奇。 第三章 十年磨一剑 虽身陷囹圄,但身怀利器,心中稍定。 安昕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只觉得骨骼舒展,筋肉拉伸,一阵噼啪作响。 不再是以前肩颈腰椎不舒服时候的“咯吱”声,而是抻筋拔骨,舒筋通络,修元理气的声响。 “哐当”一声,头顶的盖板被打开,阳光乍泄,地牢一时明媚。 打着赤膊的土匪从木梯上走下来。 借着光线,安昕打量四周,地牢隔成五间牢笼,外面还有桌案,墙上挂着刑讯器具,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毛发、牙齿等人体组织,以及已经渗进了灰土之中的干涸血液。 两碗黍子糊糊被丢进两人牢房,还有纸笔和一盏油灯、火折子被土匪塞了进来:“二当家说了,也不管你家有多少钱,1000两银子,半月之内送过来,少一两银子就后山喂狼。” “行。” 安昕站在地牢阴影中,应了一声。 光膀子的土匪很快走了,随着盖板合上,地牢里再次陷入昏暗。 旁边传来“滋溜滋溜”吃糊糊的声音:“公子,吃点吧,不然没等到家人送来赎金,身体就先饿坏了!” “姑娘,你不害怕?” 安昕也端起碗。 黍子糊糊有一股土腥味,吃在嘴里味道不怎么样。但此时作为阶下囚,也没资格挑三拣四,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喝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怕有什么用。” 女人说道。 说的洒脱,倒有几分任侠之气。 “姑娘,你是伍仁县的人?” “对!我叫武丽君,我爹是武大矛,家里是做布行生意的,颇有家资。 那些马匪把我绑来,也是想要我家的银子。” 武丽君在这里担惊受怕好几天了,有个同样遭遇的人和她说话,能缓解心里的紧张感。 “鄙人张安,姑娘可知道这是个什么山寨?” 安昕放下了手里吃空的碗。 武丽君:“我是在城里去塔楼坊的铺子查账的时候,被凶人掳掠来的,出城以后被套了头套,并不知道这是哪里。” “嗯。” 这些土匪既凶残又谨慎,武丽君不知道也很正常。 两人聊了一会儿,安昕便再次盘膝坐在地上,关注起自己的识海。 这段时间,辐射着热量的青色“太阳”轮廓已经小了一大圈,此间安昕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了巨大的提升。 一开始的感知最为强烈,长期伏案工作,来到这个‘大燕’以后,孤身一人,无所依仗,担惊受怕,寄宿村中又不敢露富,和村民们一样常常饿肚子,身体素质一直处于虚弱的亚健康状态。 身体状态恢复以后,身体素质提升的感知就弱了一些,但是浸润身体之中的热流还在源源不断的改造和强化着他的身体。 “按照青团的消耗速度,到了晚上差不多就会消耗殆尽。” 安昕默默的计算着。 必须尽快出去,所有的身份证明和重要东西,都在登山包里,晚出去一天就多一分意外。 “吱~吱~” 牢房里,两只拳头大的黑老鼠发出尖叫声。 安昕扭头看去,两只老鼠打了起来。 “定!” 他施展定身术。 宝印赋予的法术,施展起来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两只老鼠被定格在了那里。 一动不动,像是两个手办。 但安昕也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脑海中像是被抽离了什么东西,而且随着两只老鼠被定在那里,这种能量还在持续消耗中。 “是精神力量?” 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后,安昕感觉到精神开始变得疲惫,心里有了猜测。 法术瞬间收回,两只老鼠再也顾不得打架,惊恐的“吱吱”叫着从安息的牢房逃了出去。 他又试验了法术范围,消耗大小,对于定身术有了一定的认识。 安昕揉着有些胀痛的眉心:“法术消耗太大,只能用作辅助,出其不意,或有神效。” 他不再实验,将稻草在干燥一点的地方铺了一层,便躺下休息。 睡了不知多久,被一阵“哗哗哗”的声音吵醒,安昕抬起头朝着隔壁看去,正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鬼鬼祟祟,偷感很重的蹲在角落里。 虽然看不清,但一想就知道武丽君在做什么。 安昕没发出声,继续躺下。 这一觉下来,消耗已经恢复,精神奕奕。 识海中的那一轮太阳似的青团也已经暗淡了下来,只剩下小小一颗,散发的辐射和热量也变得很微弱了。 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本来还有一点小肚腩,此时摸着却有着爆炸性的力量。 过了几分钟,武丽君那边没了动静,安昕一个鲤鱼打挺,非常轻松的就站了起来。 轻盈的感觉,仿佛重新回到十八岁。 拔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点燃油灯,安昕默默的磨开墨水,铺平宣纸,笔尖蘸墨。他的字不甚好看,但以前在老干局任职的时候陪老干部练过一段时间,一手小楷还能说得过去。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安昕饱蘸墨水,挥毫写就。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此时心头大定,豪气自生,胆气自壮。 又过片刻,安昕耳朵忽然一动,清晰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五感相比早上时候,又增强了很多! 盖板打开,安昕朝外望去,漆黑一片。早上那个土匪掌灯走了进来,还是端着两碗糊糊。 “你!信写好没?” 土匪呵斥着,踹了踹木栅栏,门上的铁链碰撞发出响声。 “好汉,已经写好了。” 安昕走到栅栏边,很配合的将纸张递出。 土匪不疑有他,伸手去接,却在这瞬间忽然被定住。 安昕双手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土匪脑袋往前猛的一拉,霎时间脑袋与实木栅栏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发出“嘭”的一声,土匪瘫软滑落地上,血液迸溅将实木栅栏染红。 “啊!”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变故,让隔壁牢房里的武丽君惊呆了,瞪大了眼睛正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安昕一把扯断了土匪腰间的坠子,从上面取下一串钥匙。 钥匙轮着捅进锁头之中试了几下,“咔哒”一下锁头被打开了。 推开门蹲下朝着土匪脖子按了数秒,安昕朝着木梯攀了上去。 “张公子!” 武丽君焦急的喊了一声。 安昕没理她,仔细倾听外面动静后,推开盖板。 不见新月,满目星河。 第四章 今日把示君 不远处传来有人酗酒后的吆喝声。 山寨中心的聚义厅,灯火通明,传来鼎沸人声。听那兴奋叫声,不知那些土匪在干甚娱乐活动。 安昕悄悄的盖上了门盖子,一跃而下。 从刑具之中,挑选了一根尖锐的锥子,他走到了土匪的身边,将其翻了个身,膝盖顶在其脖子上。 拿过油灯灼烧他的耳朵! 瞬间就烫起一个泡。 “啊!” 昏迷的土匪在灼烫刺痛下醒来,一声痛呼尖叫还未喊出,就被安昕手里捏着的破布狠狠的捂住了嘴。 土匪便发不出声了,只是因为疼痛而全身抽搐挣扎,却被安昕膝盖跪在脖子上而气短无力。 “我问你答。” 安昕将油灯放在一边,拿起锥子戳向土匪的眼睛,针尖儿紧贴着他的眼瞳,让他忍不住惊恐的闭上了眼。 “嗯嗯嗯嗯······” 土匪哆嗦着发出声音,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力量之大,一只按着他脑袋的手像是铁钳一样让他紧紧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余光看去,昏黄的灯光打在对方的侧脸上,明暗之间的轮廓透露着几份令人害怕的狰狞狠厉。 安昕这才松开了手。 “我不能呼吸!” 土匪嘶哑着,泪眼婆娑的祈求道:“好汉,别杀我!” “少废话!这个山寨叫什么?下山有几条路?” “驼山,驼山路险,只有一条下山路。” “山路上可有值守?” “没有,通常都没有。山下的村子有我们的眼线,有危险会有人报信。” “你们的人都聚在聚义厅那边做什么?” “昨天二当家抓来的小娘们,好多兄弟在那边排队。” 安昕不由沉默。 又问了几个关于山寨的消息后,土匪身上没了有用信息。 “好汉,我知道的都说,你不要杀我,我家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 他话未说完,安昕就扭断了他的脖子。 “知道驼山在哪吗?” 安昕扔下尸体站起来,向武丽君问道。 武丽君连忙说道:“我知道,伍仁县南,再往南就是东阳府。” “你不怕?” 安昕踢了踢土匪的尸首。 “我不怕!” 武丽君不知道安昕在这昏暗的地牢里,透过那豆大的火苗的微弱光线都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惊恐,在那硬气的说道:“公子,你带上我一起吧,我肯定不给你拖后腿!” “不等你父亲的赎金了?” 安昕问道。 “这么多日都没有消息,我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待在这里等待未知的下场。” 武丽君说道。 安昕拾起牢门钥匙,给武丽君扔了进去。 在武丽君开牢门的时候,他又在刑具中挑了一把锋利匕首,又将一卷麻绳挂在身上。 武丽君出来,也跟着挑了一根哨棒。 “跟着我。” 安昕重新爬上梯子,侧耳倾听。 武丽君跟在后面,跨过土匪尸体时候,正看到油灯照亮的宣纸:“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看到内容,她眼睛发亮,忍不住俯身拾起宣纸,贴身收好。 再看向尸体的时候,本来恐惧的内心,都仿佛被那豪气冲天、无比锋利的词句给冲淡了。 看向安昕的眼神,也不由带上了几分仰慕,这个身影似乎和往日里所看的话本里,那些任侠之气的大侠、英豪主角们重合了。 推开盖板。 新月时候,月亮不显,漫天星河闪烁,周围光线暗淡,正适合悄悄潜逃。 安昕爬上地面,往后伸手顺势将武丽君也拉了上来。 “谢谢公子。” 武丽君小声说道。 夜晚的山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要出声,一旦惊到马匪,我便也顾不上你。” 安昕关上盖板,小声嘱咐道。 武丽君紧紧握着哨棒,重重点头:“公子放心,我醒得。” 安昕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与送饭土匪所描述的山寨布局一一对照。 按照送饭土匪所说,这山寨上拢共五十多人,像样的房子只有那一栋聚义厅,其余不过几十个低矮错落的石屋、茅屋,下山的道路也一览无余。 确定好路线,安昕借着房屋掩护,朝着前面山路跑去。武丽君挎着棒子,提着裙子,跟在安昕后头只顾蒙头奔跑。 绕过茅厕的时候,正巧碰上从里面提着裤子出来的两个土匪,他们也看到了安昕两人:“谁!” “定!” 安昕施展定身术,同时加快奔跑,手中拔出匕首,不过一两秒时间,匕首先后划过两人脖颈,鲜血瞬间开闸似的喷出,两人干脆利落的倒在了地上,丢掉了生命。 跟在安昕身后的武丽君,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喊叫声中回过神来,就见两人已经被安昕干脆利落的杀掉了。 天色黑乎乎的,她看不清两人是怎样死的,但看向安昕背影的眸光却越发亮了起来。 “张大侠!” 她提着裙子追上安昕,小声说道:“张大侠,你一定是话本里说的那种十步杀一人的除魔卫道的江湖侠客吧!” 安昕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虽然黑一道灰一道的,但还是能从她脸上看到仰慕激赏之色。 他没有说话,轻轻的揉了揉眉心。 定身术非常好用! 让他这样一个没有杀人经验的萌新,都能轻松杀死常杀人的土匪。 但法术明显是有消耗的,每一次施展都有能量从眉心飞出,虽不知道这是什么能量,但此时眉心“突突”跳动,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知道法术还是得悠着点儿用的。 忍着不适感,和武丽君一起,将两具尸首沉进茅厕后边的粪坑里,便继续朝着下山路跑去。 就要抵达山路的时候,安昕忽然拉住了武丽君的手腕,躲到了一座茅屋后面:“有人!” 武丽君半蹲下,靠着墙壁,脑袋学着安昕的样子朝外面探去,很快见到几个打着火把上山的人,火把下面是几个土匪和一个身着长衫,跛行的人。 待看到那人身形长相的时候,武丽君不由瞪圆了眼睛,抓住了安昕的胳膊。 “怎么是他!” 第五章 杀出去 “这瘸子你认识?” 安昕见她模样,开口问道。 “嗯嗯。” 武丽君连连点头:“他是苏家的管家!” “苏家也是伍仁县的?” 安昕闻言皱眉。 “苏家是伍仁县的士绅,以前也出过举人当过县令的,在伍仁县很有名望。 但苏管家怎么会和这些土匪有牵扯呢?” 武丽君困惑说道。 苏管家和那些土匪有说有笑,相处融洽的样子,说不是老相识谁都不信。 “这伍仁县的情况,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呢。” 在有了盘龙宝印以后,他对上任伍仁就更上心了。 就在之前,他还能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态上任伍仁当知县,好好享受享受,过一过封建王朝腐败而堕落的美好生活。 而现在,他更有一种“当官不是请客吃饭”的当官态度,说“为民请命”尚有些够不着,但为了修行却也要行“为民请命”的道路。 地方利益盘根错节,这条路从来不是那么好走的。 还未上任,就遇到勾结土匪的士绅,安昕心里更多了几分警惕。 “这是苏管家的个人行为,还是苏家的行为呢。以大燕朝,管家和家族的人身依附关系,个人行为的可能性很小。” 安昕思考的片刻,苏管家和土匪一行已经走远,安昕和武丽君悄悄摸上了山路,朝着山下而去。 山路陡峭,一侧光秃秃的山崖,另一侧则是千仞立壁。 狭窄处仅容一人通过,行经某处,头顶上石壁洇出水来,滴滴落下,地面上绿痕苔藓,道路湿滑。 水汇成小溪,哗啦啦的沿着路边的沟槽往下流。 如果没有土匪,也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 “这样的天险,易守难攻,便是上任后,遣巡检司来剿匪,也难剿灭。” 安昕不知道当地巡检司的战斗力,但就凭这些土匪能横行地方,也大约能推断伍仁县大约是武备松弛。 只是武备松弛也罢,更怕的是利益纠葛,官匪一窝。 上山容易下山难,陡峭难行的山路,安昕身体在经过改造后,综合素质几乎已经达到人类极限,这点山路已经算不上什么。 提着裙子跟在安昕身后的武丽君已经气喘如牛,但还是跟着安昕一连跑了半个来小时,这韧劲儿倒是让安昕颇为赞赏。 “张、张大侠,我、我们不能停下!山上土匪发现了肯定会追下来的。” 武丽君见安昕忽然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说道。 她从喉咙到胸腔全都火辣辣的疼痛,像是从气管里灌下去了一碗辣椒水似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但她是真想逃,在山上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他们已经发现了。” 安昕望着山上。 武丽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看到一溜火光冲向天空,发出“啪”的一声炸响。 这一声炸响,在静谧的夜色下传出很远。 安昕皱眉说道:“他们这是在通知山下的村子,怕是要对我们围追堵截! 你先上来,我背着你跑。” “张大侠救命之恩,丽君没齿难忘!” 武丽君也不扭捏,跳上了安昕的背。 她不重,身材比想象中得劲儿,软弹弹的撞在背上。 安昕目力很强,借着星光朝着山下快速奔跑去。 下山速度陡然提升。 武丽君只觉得耳畔呼呼生风,感受着男人宽厚且充满安全感的后背,心脏不禁“嘭嘭”加快了跳动。 在安昕一步数阶的跨越下,没过多久,山道变得宽阔。 山脚下,一个个亮起的火把点燃了夜色。 狭路相逢,为了防止浪费时间,让敌人形成前后包夹的险境,安昕速度丝毫不减。 很快,七八个农民打扮的汉子映入眼帘。 这些人穿着层叠补丁的棉衣,似乎也不比别处的农户更光鲜,但脸上却不是寻常百姓逆来顺受、老实巴交的面相,看着更加狡诈狠辣一些。 “你躲在这等等。” 安昕将武丽君放下。 穿越过来大半月,安昕知道百姓多数都是雀蒙眼,晚上暗淡的环境下看不清楚东西。 这也是他的优势。 他在山路上往下奔,像是一只猎豹。 “定!” 一马当先的村民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就在后边村民纳闷儿的时候,一道影子忽然出现在了火把的光影里,下一刻血液飚射,尸体倒地从山道上滚落下去。 那道人影却消失在了黑暗里。 “艹!” “什么鬼东西!” “崔老大死了!” 村民一瞬大乱。 安昕一看就知,这些村民也就是些色厉内荏的帮凶,不难对付。 在他瞅准机会再次解决掉一个后,这些人完全崩溃四散。 “呀!” 武丽君惊呼一声。 正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缓解头疼的安昕闻声看去。 却是有个村民慌不择路下朝着山上跑去,正好撞见武丽君,却见武丽君惊呼之中,抄起手里的哨棒狠狠抡在了村民的脑袋上,顿时血花飞溅,村民被打的一蒙。 安昕几步奔过去,匕首狠狠从其脖子上划过。 他不是常杀人,杀人理论不够丰富,杀人经验比较浅薄,杀人技术也不纯熟,不论扎心脏、戳肝区,都打不准,还是脖子、后脑勺这样的要害清晰可见,一击毙命,实乃是新手杀人的新手区。 接连死人,这些助纣为虐的村民们恐惧的嚎声,在夜色中惊起一阵犬吠猫叫。 安昕趁机拉着武丽君在夜色的掩映下,快速地离开了驼山。 终于逃出生天! “铜山栈道的位置你可知道?” 安昕朝武丽君问道。 “知道!” 武丽君点头。 “带我去!” “好!” 武丽君不问缘由,走在前面带路。 沿着铜川,走走停停,后半夜的时候终于来到了铜山栈道上。 让武丽君在远处等待,他到自己藏匿物品处。 看到自己的登山包还完好的固定在崖壁树杈上,安昕狠狠的松了口气。 他将挂身上的粗麻绳一头拴在路边的巨石上,顺着攀爬下去,很快将登山包捞了上来。 从里面取出卡式磁吸灯,顿时灯光大亮。 快速查看了一下背包内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平板电脑、记录本、土豆等,以及身份牙牌、告身敕牒、犀角私章、青色官服等身份凭证、行头都完好无损,终于舒了一口气,拉上拉链将登山包背起。 第六章 到伍仁县 “这是甚么奇物,竟有这样光亮!” 武丽君见不远处安昕手中绽放的光芒,竟将周围七八米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惊诧不已。 定眼看去,那光芒闪烁,竟刺目生疼。 安昕走过来以后,她更看清那奇物只有杯盖大小,却绽放夺目强光。 “可能识得去县城的路?” 安昕走到武丽君身边后,就将露营灯关了。 这露营灯只有一个火柴盒大小,还可以挂在钥匙扣上。 背后带有磁吸扣和挂钩,有充电口,也可以太阳能充电,一次充电可以连续用四个小时以上,是安昕以前常用的露营装备。 现在,幽谷当中的新能源车电量已经见底了,也没有其他补充电量的方式。 露营灯虽然能太阳能充电,但效率太低只能应急用,安昕不愿意浪费电。 “认得。” “我们现在就去县城。” 夜色森森,凉风阵阵,两人都已经非常疲惫困倦。 安昕多次使用定身术,眉心、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人搅动了他的脑子一样疼痛混沌,脑子和身体仿佛分离了一样,行走时双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没有着落。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走歇歇,终于在天色即亮的时候,来到了伍仁县城。在夜色之下,那黑暗的轮廓像是一只爬伏的巨兽。 走得近了,这城墙约莫三丈九米高矮,倒也算不得多么雄伟壮观。 城墙斑驳,城门紧闭。 “城门要到卯时才开,我们去西城码头吧,那边这时候早市、酒肆都已经开了。” 武丽君说话时,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实在是饿了。 “那边开市这样早?” 武丽君点头说道:“我们这里临着洛河,自古是水路要道之一,那边货物集散,商贾云集,苦力如云,城外住的人多,上工也早,自然开市更早。” 两人走到城西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熹微晨光照亮世界,眺望去,洛水浮光跃金,粼粼波光中船来船往,停靠码头上的大船人声鼎沸,一个个河帮的苦力喊着号子,穿梭在码头上像是一只只扛包的工蚁。 “早就听说洛水繁华,如今终于有缘一见。” 安昕两人没有去酒肆,而是找了一个路边的早食摊,要了两份馄饨。 “洛水横跨八省,自东阳而入海,自古繁华。洛水最大的支流伊水河也在云台府与洛水合流。再加上横贯南北四省的大运河流经吴北,自然造就了吴北的繁盛商贸。” 作为商家女的武丽君对于商贸自有见解。 馄饨上来,饥肠辘辘的两人顾不得烫,虽是路边小摊,但安昕觉得这或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了。 吃完馄饨,一口汤,一口酥脆的肉烧饼,造反的肠胃终于得到安抚,安昕也有力气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首先,他对于大燕的官制并不精通,对于伍仁县的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 其次,虽然在原主的行李中有《新官手册》这样教授做官的指导书被他翻遍,他穿越前也处于体制之中,但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政治生态,不适应此地生态,便容易暴露丑态,失去威仪。 再次,他并非原主那样的本地读书人出身,对于读书人的那一套礼仪、话术并不精通,如果所作所为过于离经叛道,也容易被人诟病,进而对自己这移花接木之人产生怀疑。 此番上任,依然危机四伏。 是以在上任之前,他还需要详细做一番准备。 对面,武丽君时不时偷看安昕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羞怯,邀请道:“大侠,先随我回家吧,我父亲肯定会报答您。 我也想尽地主之谊。” “可以。” 安昕点头应允。 武家作为当地豪商,又是坐地户,对本地熟悉。结交一番也有好处。 吃饱喝足,浑身暖洋洋的,身体也有了力气。 西城门已经打开,两人随着进城的人流进入了伍仁县城。 西城很是热闹,因为靠近码头,南北商贾歇脚游玩,所以青楼瓦舍、酒肆赌坊格外多,摩肩擦踵,挥汗如雨,是非常热闹的地方。 就连入城步道都铺设了平坦青石。 安昕观察着城内百姓的生活,偶尔问问各类生活用品的价格,了解一下伍仁县的物价如何。 不过,很多时候迎接他和武丽君的都是异样的眼神。 实在是两人一路从土匪窝逃出来,乌头垢面不说,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脏污的不成样子,如不是两人身上衣衫形制颇为富贵,说是两个逃难的乞丐也没有错。 意识到这点,安昕不再多说,和武丽君一起匆匆朝着城南而去。 武丽君的家在城南牡丹坊,这里居住的多是一些本地富商。 武宅是一座四进院落,正门盖的颇为大气。 “小姐?” 就在两人朝着正门走去的时候,一声压低了声音的叫声在旁边响起。 两人寻声看去,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厮打扮的正站在路口看着武丽君。 “三喜?你怎么在这?” 武丽君看着三喜,脸上露出喜色。 三喜说道:“刚刚布行的伙计跑来报信,说看到了小姐,老爷让我出来迎着。” “爹娘在哪?” 武丽君加快了脚步。 “小姐,老爷夫人在角门那边等着呢。” 三喜喊住了武丽君的脚步。 “角门?” 所谓角门,就是宅邸的后门。 略一思忖,武丽君就想明白了原因。 这是怕自己被土匪劫走的消息走漏出去,坏了武家的名节。 她局促不安的看向安昕,声音带着歉意:“张大侠······” 安昕轻轻摇头,不在意道:“没关系,既已将丽君姑娘送到,我也该······” 未等安昕说罢,三喜拱手作揖道:“这位大侠,我家老爷特意嘱咐,一定要将大侠请回去家中做客,以表感激之情。” “大侠,我还想好好拜谢您的救命之恩。” 武丽君拉住安昕袖口。 “也好。” 安昕点了点头。 “委屈张大侠了。” 走进小巷后,武丽君歉意说道。 “无妨。” 安昕此时未曾上任,刚出匪窝也显落魄,人不知而不怪,倒是无所谓。 相比正门的堂皇,角门就是只有两扇黑乎乎的,仅能两人并进的逼仄小门了。 三喜敲开门,门后等待的是一对四十来岁男女。 男的身材滚胖,穿着富庶丝衣。 女人素面却不掩容貌秀丽,头饰金银。 “女儿!” 女人一见武丽君的模样,顿时抱住她心疼的落下泪来。 “爹,娘,这位是张安张大侠,这次就是张大侠救我出来的。” 武丽君挣脱母亲怀抱,给他们介绍说道。 “张大侠救下小女,武某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武大矛朝着安昕拱手说道。 “好说。” 安昕拱手回了一礼。 “张大侠先去偏厅休息,我已让厨房准备酒菜,小女刚刚逃出魔窟,武某心中激荡,且稍待片刻再与大侠详叙。” 武大矛说道。 “武先生请便。” 安昕暂别武丽君,跟着一个丫鬟到了前院偏厅中。 丫鬟端来铜盆,安昕洗了一下脸,便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 门前三喜和另一个身强体壮的小厮眼神游离,时不时看他一眼,给安昕一种看似服侍,实则监视的感觉。 后院之中,短暂的温情后,武大矛忽然问道:“在山上那些匪徒有没有对你······” 武丽君一看武大矛语气便猜到了他要说的,斩钉截铁道:“没有!” 武大矛稍松口气,但还是沉声嘱咐道:“女儿,人言可畏,被土匪劫走的事情,万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刚刚那位张大侠,身手如何?” 武丽君聪敏,闻言眉毛一挑:“爹,你想作甚?张大侠将我救出魔窟,一路护我周全,将我送回家中,品行高洁,且本领高强,爹爹万万不要自误!” “君儿想哪去了,只要他保证不将此事说出去,为父便给他些银子,也就打发了。” 第七章 当官的威风 安昕将登山包放在自己身边,看着偏厅门外争相斗艳的海棠、牡丹。 秋意盎然,花香撩人。 这宅子的主人,也是颇有意趣的主儿。 但安昕心里有些腻味。 虽然是担心武丽君被土匪劫掠的消息外泄,但让他从奴仆行走的角门进入也属实心存轻视。 且武大矛夫妇,虽然言语客气,但姿态颇高,态度说不上好。 包括武家的小厮在内,尊重也只停留在口头上,并未表现在行动上。 此时那两个根本藏不住事的小厮时不时的窥视,更让安昕知道,自己现在即便抬腿往外走,想来也会被以各种理由拦下。 “大侠喝茶。” 丫鬟将茶杯轻轻的放在桌面上。 安昕颔首,却并未饮茶,而是合上了眼睛,柔和的呼吸冥想,恢复着精力。 觉察了武家对他的态度,既未将他当回事儿,安昕也熄了和武大矛座谈伍仁县情况和交往的心思。 说句不好听的,在大燕朝,士农工商,作为朝廷任命的县令,等他上任以后,武大矛这样的布匹商人想要见他一面都难。 他现在更想尽快找一家客栈,狠狠的蒙头睡上一天一夜。 当茶水彻底凉透之后,武大矛终于姗姗来迟。 且原本还说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拜谢他这位救命恩人的武丽君也没有过来。 “身体微恙,不宜饮酒。” 酒桌坐定之后,安昕拒绝了武大矛的酒。 绍兴黄酒,度数不高,但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安昕耐着性子,捡着吃了几口饭菜之后,武大矛见他明显兴致不大,举着茶杯站起来说:“武某和夫人向来将小女视为掌上明珠,自小悉心教养,自她几日前被驼山土匪掳走,武某和夫人日夜担惊受怕,茶饭不思,以泪洗面。 几日来千方百计筹钱,费尽心思找人,却找不到既能救人,又不被外人所知的妥善的法子。 今日张大侠救小女于魔窟,两难自解,实不胜感激。 武某以茶代酒,感谢大侠救命之恩!” 安昕也站起身来,举起手中茶杯。 两人落座以后,武大矛终于话锋一转,说出自己目的:“大侠行走江湖,不拘小节,但肯定也知名节对于女子的重要。 若让人知道小女曾被土匪劫掠而去,小女的名声就毁了,还希望张大侠为小女保守这个秘密。” 说着,他拍了一下手掌:“三喜!” 屋门被推开,三喜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面有一张红绸,走到安昕身边后揭开红绸,露出里面的银锭。 “这50两银子,聊表心意,如果张大侠还有什么需要的,我武家在伍仁县经营数十年,颇有几分能量,也愿意尽力满足。” 武大矛脸上笑盈盈的,眼睛却盯着他,没有多少笑模样。 安昕听他这暗里带着几分提醒威胁的话,没有多说什么,站起来告辞道:“武先生客气了,张某初来宝地,也确实手头紧凑,这钱算是解我燃眉之急,过后自然归还。 至于令爱之事,张某行端坐正,称不得君子,但也绝不是挟恩图报之人,自然守口如瓶。 今日多谢武先生款待,张某告辞。” 说罢,接过三喜装入袋中的银锭,再次从角门离开了武宅。 目送安昕离开,武大矛不由道:“怪。” “老爷,怪什么?” 三喜好奇问道。 “这位张大侠,行事颇有侠义之风,言辞倒像是读过书的,可惜了。” 武大矛说罢,朝着后宅走去。 还未进屋,就听到里面的啜泣声。 他挥了挥手,两个挡在门口如两扇门板似的健硕仆妇便走开了。 进了门就看到换了一身衣裳的武丽君正趴在桌上,本来精心打扮过的妆容都哭花了。 “说到底,那也只是一个江湖浪荡子,能有什么出息。” 武夫人坐在旁边,痛心疾首的劝说着。 “我刚刚看过了,那位张大侠虽然衣衫狼狈,但身姿挺拔,言辞考究,看上去不像混江湖的,反而像个读书人。” 武大矛走进屋子。 武丽君闻言,抬起头来,洗干净的脸很漂亮,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但你娘说得对,江湖人就如草芥一般,有今天没明天。哪里能比得上爹给你说的秀才公,才二十岁就已经考中秀才,还是县学廪生,一表人才,一旦考中举人就有了官身。 论出身,论学识,论前途,那江湖人如何比得?” 武大矛对于有功名的读书人是极推崇和羡慕的。 一想到之前女儿维护那江湖人的话语,以及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爱慕之色,武大矛就心痛的无法呼吸。 悉心教养大的女儿,眼看着就要嫁入县里士绅之家的秀才公了,却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万一败露了,这还未定下的亲事肯定要黄了。 这可是武大矛期盼已久的,能让武家更进一步的机会! 现在女儿的心被一个草芥般的江湖客偷走了,这如何不让他又气又怒。 “知府巡视?” 出了武宅,离了牡丹坊去往城西住店的安昕,远远看到皂隶鸣锣开道,“肃静”、“回避”牌子高举,刀盾仪卫森然,一顶四抬蓝色轿辇被护卫居中,轿子上挂着云雁补子灯笼。 三班衙役,随侍吏员,兵士护卫,足有百余人之多,前方衙役手持水火棍将百姓驱至道路两侧,如此排场,令安昕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当官的威风! 明晃晃的特权! “听说府尊要在伍仁县巡视数日呢,今日去城西织造坊查看。” “你怎么知道?” “我兄长便在织染坊中管事,自然知道!” 安昕听着身边一个清瘦男人与其友人的对话,心中思忖:“看来这几天都不要去县衙上任。 且为了防止知府多想,便是知府走后,也要再抻几日才好。” 安昕不认得知府,也不知道原主和知府是否相识。 且这个时代读书人圈子里的事,官场中的明规则、潜规则他都不熟悉,一旦接触很容易露怯。 好在还未到吏部规定的上任期限。 如此,还是先不要接触的好。 等到熟悉融入了这个时代的官场后,再去府城拜谒。 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调研一下伍仁县的情况,省的上任以后受到本地士绅、衙役吏员的蒙骗。 等知府仪仗离开后,安昕寻了一家书店,用武大矛给的银钱买了几本书,便去城北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第八章 新官手册 城北塔楼坊。 安昕一觉醒来,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他精神奕奕起身,消耗的精神已然得到恢复。 舒展了一下身体,筋膜拉伸发出噼啪声响,很是舒坦。 “又活过来了!” 撑开窗,客栈对面的石塔顶上,发出灿灿的光亮。 塔楼坊的名字,就源自这一座九层石塔,四十余米,唤作龙泉塔,旁边有一口八角古井,唤作龙泉。 传说石塔镇邪,龙泉有灵。 尤其龙泉颇为灵验,据说饮泉水能生龙凤胎,这在整个吴北都颇有名气。 下楼吃了碗面,摸着肚子回到房间。 吹了会儿风,安昕落下窗子,拉上帘子,点上油灯开始整理自己的登山包。 一部分是穿越带过来的,包括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手机、外接硬盘以及充电器等,还有一个密密麻麻记满内容的笔记本。 塑料袋里还有被他精心存放的土豆、地瓜、辣椒等,这是他团购的东西,以后或有大用。 其余还有一些露营装备等,这些还在幽谷里的车上。 另一部分,则是从死鬼那里得来的。包括身份牙牌、告身敕碟、犀角私印、青色官服、书信日记,还有几本书,包括已经被安昕翻了几遍的《新官手册》。 检查一番,安昕又将这些东西一一收纳。 只留下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 开机,还剩下94%的电量。 “车的电已经见底了,这些电子设备再也得不到补充,一定要省着点用了。” 安昕这样想着,手机开机将早上从书店买来的书快速拍照扫描,并一键快传到了电脑上。 又打开本地部署的AI软件,对这些史书的内容进行整理汇总。 很快,这个世界的历史脉络,就被AI梳理了出来。 “这个世界,就在两宋之前,历史和地球不说一模一样,但也大同小异,说是平行世界也无不妥。 但在两宋时期却出现了大量变数,导致历史走上了一个不同的方向。 致使如今与短命南宋亡后间隔二百余年建立的大燕朝,已经成为了地球历史上完全不存在的朝代。” 安昕看着似是而非的历史,既有着熟悉的脉络,又因为几个拐点而走向了不同的历史长河。 “至少文化是一脉相承的,虽然大同小异,但很多典故都是相通的。” 这样沟通起来,隔阂会少很多。 至少不会出现很多鸡同鸭讲的场景。 看了一下电量,已经掉到90%以下,安昕赶紧关掉电脑,将其收了起来。 掂量了一下钱袋子,安昕打算去成衣店买身衣裳和假发。 省的身上这样狼狈,平白惹人注意,一头短发还很容易被人怀疑是和尚或罪犯。 50两银子的购买力是不弱的,知县如果不算别的收入,一年也就40余两奉银,县吏更是不吃不喝两年奉银才能攒到50两。 藏好行李。 出了门,夜风吹来,也不似山中那样寒凉。 安昕伸手碰触了一下客栈门楣上招揽客人的一盏转动的花灯,这花灯上面描画着花鸟仕女图,烛影晃动,上面的仕女仿佛活过来似的,颇为鲜活。 “甜豆花儿~” “糖人儿嘞~” “新鲜馄饨嘞,皮薄馅大!” “都来看一看,各式花灯!” 市井的烟火气撞入眼帘,这个世界在安昕的眼中越发的清晰。 “让开!” “都让开,撞死不管埋!” 就在安昕徜徉在这市井烟火中,一阵急烈的脚步声从街头传来。 七八个挎着刀的壮硕汉子跑了过来,旁边百姓纷纷躲避开,不敢挡了这些人的路。 “小二,这些是什么人?” 安昕悄声问门口招揽客人的客栈店小二。 “爷,这些都是大刀帮的泼皮,凶得很嘞。你们外地来的,可千万别惹到他们! 谁要是被他们盯上了,肯定得被扒层皮!” 小二一瞧是住店的客人,便悄声告诫道。 “他们这样堂而皇之的携刀过市,官府不管的吗?” 安昕皱眉问道。 “爷,这大刀帮经营了一家镖局,持刀是官府许可的。” 因为安昕在同福客栈开了一间上等房,是个有钱的金主,小二和他解释了一下,但也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安昕看着百姓避之如蛇蝎,便知道这大刀门在伍仁县定然是一条极有威慑力的地头蛇。 “这种势力,如果能为我所用,倒也能干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脏活。但也是一把双刃剑,要是不好用或用不好,就可能伤人又伤己。” 安昕思考。 他和一般的知县不同。 他的首要目标不是捞钱,而是掌握能够坚实推动自己行动目标的实权。 这就注定了他来伍仁县,和县里那些士绅权贵不能是“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的和谐相处模式。 要谁有钱挣谁的钱。 还要站着把钱挣了! 因为这关系到印玺反馈给他的力量,其中百姓认可度这一个系数所占的比例很高。 权力有形式权威,也有实际权威。 形式权威出自于上,代表的是名义上的权力,是体制的力量。 实际权威出自于下,代表的是下级官吏、百姓民心,需要打破形骸间隔,才能一呼百应。 想要政绩,就要对上负责。 想要民心,就要对下负责。 想要有实权、出实绩、得民心,就要一竿子插到底,拿到第一手资料,不让中间人拿着信息差赚差价,要做实事,还要让百姓记住知县的恩情。 如此,方能把权力稳稳的抓在手中。 总之。 伍阳县的太阳,只能有一个! “客官您瞧这发髻,马尾混着西域绒丝编的,苍蝇站上去都打滑,您戴上去活脱脱潘安再世!您再摸摸这银丝勾的暗纹······” 假发店,掌柜的拿着一面铜镜放在安昕面前。 大燕不少人也受到脱发的困扰,假发店里有着各种发质、发髻类型的假发,男款女款都有。 安昕本想挑个顺眼的,但最终挑了个便宜的。 着实是假发不是普通百姓玩得起的东西,最便宜的也花了他十两银子。 店主免费给他弄了个时兴的发型。 出了假发店,又到成衣店购置一身干净长衫,安昕对镜端详,慨然而叹道:“人事已非,唯帅气故。” 帅气的安昕出门不久,便听到几声荡气回肠的呼唤: “客官~进来玩儿呀~” 安昕抬头一看,只见楼台上几个穿着清凉的姐儿,正挥舞着各色的手绢朝他发出配对申请。 再往下看,门楣上挂着牌匾,上书:春风得意楼。 第九章 勾栏调研 “怪热情的。” 实在是盛情难却。 这些青楼女子,多是从小就被卖进青楼的。 看着这些可怜的女子,安昕有些心软了。 “再说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又在贼窝里遭了罪,打了一路仗,杀了好几人,好不容易进了城,还不能享受享受么!” 虽然安昕自认内心强大,但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追逐中国梦,谱写新篇章的新社会好青年,喝着茶,开着车,听着歌,突然就穿越了。 来到了旧社会,受到了封建专制的拷打,好不容易“移花接木”日子有了奔头儿,又被那天杀的土匪给劫了! 连杀数人,一夜奔逃,终于进城。 “精神紧绷了这么久,今日放松一下也好,一张一弛方是王道嘛。” 安昕抬脚走进春风楼。 一进里面,气氛顿时燥热起来。 彩带悬灯,盏盏光亮,处处光明,戏台之上,咿呀歌声,戏台之下,掌声雷鸣。 “爷,您有耳福了,昨个儿新排的曲儿,唤作‘西厢记’,爷快坐下喝喝茶、听听曲儿、解解乏。” 小厮殷勤引着安昕来到一处空位坐下。 一壶茶,一碟蚕豆,就要一两银子,着实高端消费场所。 “爷,女儿们都有拿手的活,您喜欢哪个,奴家给您唤来。” 老鸨拿着带有画像的折子过来。 “出阁的不要,外地的不要,年龄太小的不要,太大的不要,剩下的你看着安排。” 安昕就着茶水,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有后世越剧的几分神韵。 但春风楼的戏不是一般的戏,台下的粉丝看的自然是“粉戏”。 不错的唱腔,清凉的穿着,活色生香的桥段,若隐若现的胴体,引起台下观众时不时一阵喝彩声,簪花不断朝着台上扔去。 一朵簪花一两银,有人一篮一篮的买,一把一把的扔,看的安昕咂舌不已。 “那胖员外是谁?” 小厮过来添水时,安昕指着坐在最前,紧挨戏台,正朝着台上大把扔花的胖子问道。 “那是县里陆家大少爷,可是个一掷千金的主儿!” 小厮小声回答道。 “哦!” 安昕默默记住了这个有钱的主儿。 “爷~” 安昕正听着曲儿,一二八年华的女孩凑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爷。 他收回目光瞥了她一眼,皮肤白皙嫩滑,脸色红润光泽,双目漆黑清澈,秀发光泽柔顺,虽看不出是否出阁过,但肯定是个身体健康的。 “叫什么?” “回爷的话,奴家叫桃子。” “几岁了?” “奴家刚满十八岁~” “······” “尚未出阁?” “奴家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但都未学到精髓,耽误了出阁的时间。” “曲也听了,回房给我按按,解解乏。” 安昕站起身来,让桃子前面引导,登上楼梯,走过回廊,去往二楼房间。 桃子走在前面,屁股扭动,摇曳生姿。 进了屋里,烛光像是一层磨皮滤镜,让她皮肤更显无暇。 桃子姿容不错,但也不算过于出众,当不起花魁之姿,弹了一首曲子,也属泛泛。 倒是小曲儿唱的还行,靡靡之音,让人心里痒痒的,头涨涨的。 倒是褪去衣衫以后,身材让安昕意外惊喜。 “呼~” 安昕摸出一盒烟。 事后一根烟,快活似登仙。 “爷~这是旱烟?” 桃子惊讶的问道。 “见过?” 安昕轻轻吐息,烟气渺渺。 桃子说道:“见过旱烟,没见过这样精致的。” “你是伍仁县本地人?” 安昕问道。 桃子点点头:“嗯,奴家是城外杨火烧村的。” “还有家吗?怎么来的青楼?” 桃子闻言,面色一暗,摇了摇头,似回忆道:“奴家已经没有家了。 我家本也有屋又有田,生活之余还能供应弟弟读书进学。 但后来娘亲生病,家里爹爹又染上赌瘾,四年前在城里赌输了家里的田,爹爹和哥哥不想卖田还钱,便把我卖给了赌坊,又被赌坊卖给了春风楼······” 生病的妈,爱赌的爸,上学的弟弟,破碎的她。 安昕听完故事,默默掐灭手里的烟,将剩下的半截放回了烟盒里。 既是本地的,在青楼消息也灵通,是个不错的调研对象。 “那赌坊是谁的产业?” “伍仁县都有哪几个豪绅?” “县里官员的官声如何?” “伍仁县的上田下田作价几何?” “土地收成如何?赋税可还能承担?” 一连几个问题下来,桃子都被问蒙了。 她不明白,就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客官为何如此不解风情。 接连问答下,很快她便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 安昕一番运动去了心头的躁火,也拥着香软的身体沉沉的睡去。 但到底睡了一个白天,第二天天还没亮,早早的就醒了过来。 按着桃子肥美的桃子一番晨练之后,安昕这精壮的身体神完气足。 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 货郎担的吆喝声,早餐摊儿的烟火气,马车行走的咕噜噜的车轮声,商人们南腔北调的讨论声,透过那一扇窗传入了房间里。 “爷~桃子好开心,第一次能给爷这样的年轻、英俊、疼人的男人。” 桃子将脸庞轻轻的碰触在安昕的胸膛上,柔弱的眼神中不舍的说道:“这好像是个梦,是个一碰就会碎的梦,但我会永远将这个梦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安昕闻言,伸手摸了摸桃子的脑袋:“你活儿也很好,下次还来。” 桃子闻言黯然。 作为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便是被某个豪客赎身带回去,哪怕当个没有人权的妾,也好过待在这欢乐场。 不是身患脏病打入柴房等死后一张草席草草埋了,就是年岁大了没人要了被扫地出门而孑然一身的等死。 像她这种不出名的妓,以后会越来越不值钱。运气最好,能存些体己钱,也不过日后能有个去处。 但和姐姐们说的那样,当男人的蛇软了的时候,心就硬了。 想要赎身,哪有那么容易。 安昕收起巨龙,在桃子服侍下穿好衣衫,推开窗户顿时阳光撒进房间,世界也变得生动起来。 “嗡~” 一颗炸弹在安昕扩胸呼吸的时候,在他的眼前飞过。 “艹,哪来刁民欲害本官!” 安昕心头一震,连忙看去。 却见一粗犷糙汉,正手持棍棒,一步数米,八步赶蝉,于闹市之中,疯狂逃窜。 第十章 赌坊 那糙汉跑得快,但还是被安昕误以为“炸弹”的石球狠狠的击中了后背。 几个壮汉围追堵截上来,把糙汉一顿好打! “敢来‘聚宝楼’在我吴老六的眼皮子底下出老千,你这夯货是屎壳郎打灯笼——找死!” “今天,五十两银子你拿不出来就别想走。” 安昕在楼上看去,这几个人身上都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不论速度、身法、力气,都超出常人不少,相比驼山土匪似乎也更精悍一些。 “这都是些什么人?当街打人,这么嚣张。” 安昕问道。 “那几个都是赌场的人。” 桃子说道:“赌场是武馆的产业,谁敢管呢?您是个外地人,可千万不要得罪了他们!” “武馆这么厉害?” 安昕惊讶。 “爷,这么和您说吧,您就算是得罪了伍仁县的知县,也不要得罪武馆。 得罪了知县大人,县衙里至少还是个说理的地方。 得罪了武馆,在那洛水河里面被沉掉的人,可数不胜数。” 桃子说道。 安昕当即明白,这TM是伍仁县的黑恶势力! “武馆为何有这样大的势力?” 安昕问道。 桃子说:“武馆馆主,还有其弟子武功不俗,据说都有开碑裂石之能。 且城里大刀帮、赌坊都是武馆的人,包括春风楼······”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安昕耳朵继续说道:“也和武馆有关系,官府也支持武馆······” 明白了。 黑白通吃。 安昕听完便知,武馆在伍仁县的地位不同寻常,赚钱的产业不少,势力盘根错节,是根深蒂固的地头蛇。 不过。 “真能开碑裂石?” 安昕好奇问道。 “嗯!” 桃子点点头,笃定说道:“年初武馆开馆收徒的时候,他们大师兄表演过我看过,这么厚的石板,一掌下去这样直接就断成了两半!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肯定会被一掌打死的!” 安昕看着她比划的手势,得有十几厘米厚,如果是实在石板的话,此间的武力值就不同凡响了。 他对于此间武学有了强烈的兴趣和求知欲。 “你还见过别的高手吗?” 桃子摇摇头:“武林高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认识便是见面应不识,哪有那般容易见到。 不过我听姐姐们说江湖上有一些高来高去、身手不凡的高手,便是军阵之中都能来往自如。” 何人不羡慕这等惊人业艺? 身在青楼中,桃子更羡慕这种能够掌握自己自由人生的江湖高手。 安昕见她脸上向往之色,又问几句,却都是桃子道听途说来的,没什么凭据。 安昕转而和她聊起了伍仁县的大小家族,毕竟是本地人,又经过春风楼的专业培养,对于伍仁县的豪绅之家如数家珍。 这让安昕对于伍仁县的家族有了个快速的初步印象。 “这个苏家名声如何,你了解吗?” “爷是要和苏家做生意?” 桃子问了一句。 安昕只是点了点头。 桃子继续说道:“苏家是伍仁县的大户,祖上出过县令。苏家经营着绸缎、当铺的生意,都说他们做生意很公道。 前两年闹灾的时候还在城门赈灾放粥,名声蛮好。” 桃子说道:“到现在,很多受过恩惠活下来的,还在说苏家大小姐是下凡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 这倒是大大出乎安昕意料之外了。 苏家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求证。一旦坐实苏家和驼山土匪的联系,便可以当做上任伍仁县烧起来的第一把火,只要这把火烧的旺,届时杀鸡儆猴,先声夺人,日后这县官儿就好当多了。 桃子见安昕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伍仁县的丝绸闻名遐迩,如果爷是做丝绸生意的,也可以去找苏家大小姐的闺中好友,武家的武丽君。 听说这位武大小姐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美貌、才情丝毫不输苏家小姐,且家里经营的布行生意,布料好坏,上手就知,在永安街的武家布行常常能见到她。” “嗯?武丽君和那苏家大小姐是好友?” 安昕闻言一怔。 他一直觉得武丽君身上有些疑点。 一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身上的明显很值钱的宝石都没有被取走。二是落入土匪窝的女人,还是一个美貌女人,而那些土匪竟然没人碰过她。 春风楼还管一顿早饭,安昕吃饱喝足,在桃子失望的目光中离去。 50两银子虽然不少,但也分怎么花。 接连消费后,安昕手里就只剩下十来两银子了。 好男儿不可一日无钱,所以安昕打算搞钱。 和春风得意楼一样,赌坊也在城西的红药坊,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商人游玩歇息的地方,最是不缺肥羊,赌坊每日赚的盆满钵满。 安昕走近了聚宝楼,膀大腰圆的小厮当即舔着脸殷勤招呼:“这位爷,进来玩儿几把?” 安昕欣然入内。 顿时一股独属于赌场的焦躁、狂热,便扑面而来。 燥热的气氛中,中间的大桌上,人们神色疯狂的、面色潮红的盯着桌上的“滴溜溜”转着的骰子,激动的大喊着: “大!大!大!” “小!小!小!” 空耳一听,还以为孙猴子在喊金箍棒呢。 安昕不是一个君子,穿越到了古代,没有了丰富的娱乐环境。 那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但求连城璧,亦求天下权,也成了他的追求,毕竟人生来就是要做点什么的,否则无所事事的生活会把人憋疯。 安昕溜达了一圈,人气最旺的就是赌坊中央的骰子桌,其余骨牌、叶子戏也参与者众多。 而最为人声鼎沸的,则是后面院儿里的斗鸡,两只大公鸡“咯咯哒”的叫着,凶狠的啄击与纷飞的羽毛,滴落的鸡血引得赌徒们打了鸡血似的阵阵兴奋的吼叫。 “客官。” 一个脸上贴着狗皮膏药的瘦子凑上来。 “放贷的?” 安昕刚刚就看到这瘦子四处放贷。 赌场中不少赌红了眼的赌徒,往往失去心智从他这里拿银子。 “客官真是——慧眼如炬!” 瘦子当即伸出大拇指,给了一个大大的“赞”。 “呵。” 安昕冷笑一声:“怎么借?” 瘦子并不在意安昕的态度,笑嘻嘻的:“我这里的钱,公平公道,童叟无欺,九出十三归,客官鸿运当头,只需要赢了钱还我就是。” 第十一章 我就是法 “如果输了呢?” “那不能,客官红光满面,一看就是运气正盛呢,肯定不会亏钱的。” 狗皮膏药满脸恭维的说。 安昕看了他身上穿的马褂:“你是这赌坊的人?” 狗皮膏药连连道:“当然,客官放心借就是。” 这赌坊还TM放印子钱! 安昕一瞬间就想到很多。既然赌坊敢放印子钱,那这钱他们肯定是有信心收回来的,十赌九输,这钱如何收回来就不用多想了,别看现在说得好听,等欠了钱就是他们上手段的时候了。 田产、人口、祖屋······这要是放到后世,这赌坊肯定也得发展出噶腰子的业务来。 “能借多少?” 安昕问道。 “客官是外地商人?” 狗皮膏药问道。 “不错。” 安昕回道。 “做什么生意?” “丝绸生意。” 一问一答之间,安昕觉得这些放印子钱的,几乎历朝历代都一样。 他最终只被赋予了20两银子的额度。 安昕觉得这不是对所谓的“布匹商人”的定价,而是对他这个“人”的定价。 “开大!开大!” 来到牌桌前,赌徒们燥热的气氛轰轰烈烈,能将任何一个上牌桌的人拉入气氛中去而忘记其他一切。 安昕挤进里面,熟悉了一下玩法规则,从钱袋中掏出五两银子,扔到了牌桌上。 “这位客官,押大押小?” “大!” 安昕看着荷官骰子摇的噼啪乱响。 随着他扔入盘中,安昕目光盯着盘子里滴溜乱转的骨骰子。 “定”! 在众人的眼中,其中一个骰子在即将停下的时候,忽然奇怪的停了一下。 “大!大!是大!” 在赌徒们的狂热气氛中,安昕手里的五两银变成了20两。 安昕深知,在赌场里赚钱的少,输钱的多。 赚一点可以,赚多了肯定被搞。眼前这个赌坊容忍的上限在哪安昕不知道,靠着能力玩了两把,小赚100两银子也就罢了。 “这位客官手气正好,不再继续玩几把?” 庄家问道。 安昕正要回绝,却忽听“嗷”的一声嚎叫,从二楼上面跳下一个人来,咣叽就摔在了地上,当即捂着腿“嗷嗷”的干嚎起来。 然后,一个络腮胡拎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像拎着一个小鸡仔儿似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赌坊的打手也纷纷将那个干嚎的男人围了起来。 “钱老爷,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啊,您就放过她吧,求求您了!” 见到络腮胡拎着女孩下来,那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声音更高了。 “老子不是没给你选择,你从这田契上签字画押,现在就可以把你女儿带回去。 你要不签字,不然还钱,不然就卖女儿吧。” 钱老爷对此毫无悯恤。 “钱老爷,我们全家五口人,就指望着那二十亩水田生活啊,如何能卖啊!” 那男人哭嚎着,望向周围的人,求助似的大喊。 “哼,真把老子这里当善堂了!” 钱老爷怒斥一声:“众所周知,聚宝楼做生意童叟无欺,最是公道,你自己赌输了还想不认账,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我也没想赌,是你们说交个朋友叫我进来玩玩的。我也没想借钱,都是你们说免费借给我的······” 男人哭喊着。 他话没说完,一顿棍子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本就摔断了腿的男人,嗓子都嚎哑了。 “你们别打我爹!” 女孩见到爹挨打,也不由喊着。 “都让开!谁报的官?” 门外一声铜锣,吼声传了进来。 “掌柜,是王班头来了!” 外边的打手喊道。 安昕也随着众人出了门,果看到四五个穿着衙门蓝色短打,挎着腰刀,手持短棒的衙役。 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有力,面色坚毅威武,手上有着厚重的老茧,一双虎目很是有神。 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王班头,就是这人,欠钱不还,还无理取闹。” 钱老爷拿出一张欠条递了出去。 那王班头拿到手中,搭眼一扫,便看向那老汉:“欠账还钱天经地义,你这老汉既如此,还有什么撒泼的道理? 非要去衙门吃一顿杀威棒才愿意罢休?” 王班头话一出口,就已经是偏袒赌坊的态度了。 赌坊做局,衙门中人也这般配合。 这让围观的安昕凝眉,自己的这个衙署里面的问题,显然也不小。 同时,他也更真切的认识到了武馆的势力之大,影响之坏。 那老汉明显被“杀威棒”三个字吓住了,瑟瑟不敢说话。 “按照大燕律法,民间人口买卖都是违法,这女子岂能当做抵债?” 安昕忍不住问了一句。 钱老爷恶狠狠的眼神当即就瞪了过来,怒骂道:“哪来的混账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大的道理!” 王班头也看向了安昕,见他一身布衣,穿着不像个富贵的,悠悠然开口道:“看清楚我们身上这身儿衣服了吗?” “蓝衣短打,当是县衙壮班的弟兄。” 安昕说道。 “是个明白人啊。” 王班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衙役,然后昂起头道:“所以,我们代表的就是法!” 小小衙役,口气着实不小! 显然平日里嚣张惯了。 看那架势,安昕再多说两句,就要将他缉拿。 安昕不由皱眉,没再说话。 就看着这王班头和钱掌柜,两人一言一语之间,挤兑的那老汉从田契上签了字。 如此一来,伍仁县的地盘上,就又多了一家5口失地之人。 “外乡人,劝你还是改改多管闲事的毛病,带上你赚的那100两赶紧滚,否则······那洛河之中自古从不缺冤魂。” 赌坊钱掌柜当着王班头的面,还不忘以教训的语气,嘲讽的神色,威胁的话语,挤兑了安昕一句。 那冷冰冰的眼神里,满是煞气,让人毫不怀疑他能不能办到。 知府还在伍仁,安昕尚未上任,势单力薄,单靠着“定身术”也对抗不了赌坊和其背后的武馆。 正要离开,却忽然感受到一道盯着自己的视线,抬眼看去,正看到一个独眼龙,正阴森森的盯着自己。 是驼山二当家! 第十二章 伍仁县各阶层分析 城里人多,土匪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手。 七八个土匪追了一段,却硬是跟丢了。 “二哥!这小子太她娘滑了!” “我看那小子肯定住在塔楼坊或城外的码头坊,咱们一家一家找过去······” “那么多客栈,你怎么找?先把这次的银子带回去,大哥还等着我们呢!” 二当家摸了摸怀里厚厚的一叠银票。 这一次下山,最重要的还是销赃换钱。 “留两个弟兄,在西城门盯着,其他人跟我回山寨。” 另一边。 安昕仔细确认已经甩掉了土匪,袖口里紧握的匕首也放松了一些。 回到同福客栈,安昕叫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间,吃过后开始整理今天调研所得。 大燕朝建国二百年,再结合穿越以来的见闻,农村存在大量的隐户、隐田,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很严重。 税收收不上去,朝廷缺钱。 但百姓们好过吗? 也是民不聊生。 中间既得利益者太多!早已经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朝堂之上新党旧党交战不休,前些年推行的改革这两年随着旧党势力的反扑,再次哑然熄火,只在民间留下了一地鸡毛。 大燕朝堂上聪明的掌权者知道,大燕的问题不动刀子改革早晚都要凉,但利益纠葛之下,这刀子根本割不下去,改革也推不动。 按照历史经验来看,大燕已经走到了封建王朝周期表的末端了。 朝堂距离伍仁县太远,但衮衮诸公做出的决策又与伍仁县息息相关。 单是从四年前开始看,伍仁县乃至整个吴州北,连续两年大旱,第三年洛河又发大水淹了云台府三个县,趁着饥荒,士绅、商人趁机抬高粮价,收购土地。 地方官府也为了配合朝廷当时推行的“改稻为桑”政策,鼓励兼并。 至此大量百姓卖儿卖女、卖房卖地,流离失所。 好在伍仁县除去城西河运码头承载了大量人口之外,手工业也非常发达,吸纳了大量的人口,勉强维持住了伍仁县大量失地百姓的生存。 “每一个人都是被时代裹挟着前进。” 安昕转开钢笔,在本子上写下这样一句话。 “农村农民、码头工人、手工业者、各业商人、公务人员、其他。” 安昕写下伍仁县主要的从业人口。 接着,他在本子上,写下“苏、陆、钱、黄”四个姓氏,想了想又在“黄”字上画了一个圈。 按照伟人的思想理论,安昕首先要思考的就是在伍仁县,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做人如此,做官亦然。 要善于借势,拉一批打一批。 而黄家,按照桃子说的,在伍仁县士绅圈子里,算是超然物外的存在。平时并不和这些家族搀和,但在一些大事上面却又有着一锤定音的能力。 因黄家有人在朝廷担任刑部郎中,五品朝官,换算成穿越前国家的职位,当是某部实权司长,手握重权。 自身生意也不局限于伍仁县,据说吴北两府的丝绸、瓷器等都要经过黄家出海。 上任以后,这个黄家要早接触、早拉拢。 他又在本子上写下“瓷器、织造、运输”,这是伍仁县的主要经济产业,算是GDP的主要支柱。 上任以后,这些产业上也要加以关注,继续做大做强,增加就业机会,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切实提升其生活的幸福感、满意度。 目光落到伍仁县内部,目前就要面临的主要问题。 “一是衙门中人与武馆暗通款曲,武馆势力很大,影响很坏。” “二是境内有两股大的土匪势力,严重影响商贸流通、百姓生活。” “三是士绅与衙门、土匪、武馆等相互勾结,把持伍仁县的政治、文化、经济等。” 安昕已经意识到,自己入主县衙以后,首先面对的困难是什么了。 “我是孤零零一个人来上任,但并不代表我没有优势。 朝廷命官的身份,就是我最大的优势。 从名义上来说,在伍仁县,我就是最大的那个。 这些鱼龙混杂的人,想要对付我,一则上瞒下骗蒙蔽我,二则金钱女色腐化我,三则暗下手段威胁我,但都是些暗地里的手段,摆不上台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他已经有了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究竟放在哪,怎么放的预案了。 不过,来到伍仁县不到两天,接触的人少,相当部分信息是深入群众时出自妓女之口,想要形成全面的了解,还要继续调研,深入分析。 至此搁笔,安昕收起笔记本。 挤按着睛明穴,推开窗,忽听河岸处琴声悠扬,听不出是何曲子,但调子婉转,如泣如诉,此中哀愁让人悲伤。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曲进心间,词入愁肠,安昕不由思及前世,念如今一人,孤独不请自来,脑中闪过一句词,便重新拾起笔来,展开一张纸,蘸了墨,写下: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至此搁笔,掩窗。 忽而敲门声响起:“客官,外面有一位武小姐,说是客官好友,要与客官见面。” 安昕打开门,在客栈小厮指着的方向,果然看到了穿着马面裙,做男装打扮的武丽君。 此前武丽君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此时洗干净了竟非常漂亮,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圆嘟嘟的带着几分可爱,此时男装打扮,举止利落,又有着几分飒爽的英气。 远远站在那里,面色有些憔悴,又给人一种破碎感。 武丽君同样看清楚了安昕的样貌,五官立体,眉目如画,齿白唇红,样貌出众,跑过来软软的叫了声:“张大哥!” “你怎么来了?” 小厮走后,安昕带她进屋,给她倒了杯水,惊讶于武丽君的到来。 毕竟上一次在武宅,武丽君没有出来相送,就让他对其掉了些印象分了。 不过,武丽君漂亮的容貌,让他这个好色之徒又将分数捡了回来。 “昨日回到家以后,爹就把我关在了房间里,命两个粗使婆子站在门口不让我出去,让我不能当面感谢张大哥的救命之恩。 好在我今天寻到了机会,偷偷跑了出来。” 武丽君愧疚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对小虎牙。 “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安昕好奇问道。 伍仁县是上等县,人口足有十二万,县城里的人也有数万,找一个人可不容易。 “张大哥在县里肯定住店,客栈又多集中在西城,我运气好只问了两家就问到了。 也幸亏张大哥还没离开伍仁县,否则丽君要遗憾愧疚一辈子了。” 武丽君说完,正看到桌上摆放的书籍,以及桌上的半阕词。 看完以后,满眼惊艳。 回想其狱中所写的“十年磨一剑”,武丽君更觉得张大哥和自己曾看的话本中,所向往的文采风流的江湖侠客印象越发重叠。 第十三章 伍仁县人力市场 伍仁县城以永安街、闻山街、仁安街、光华街等主路分隔,大致分作几个区域。 其中西南贵,东南富,西北繁华,东北贫贱。 下午,安昕便喊武丽君作向导,去闻山街北,东北五坊之一的北关市调研,顺便看一看在桃子那深入浅出调研后得知的“人力市场”。 永安街上, 鸣锣开道的声音远去。 知府的轿子往文庙的方向去了。 因为回避而受到限制的人群恢复流动。 “这条街叫做永安街,过了十字路就是闻山街了。” 过了十字路口到了东城区,明显就不如西城热闹繁华了。 这边的主街都成了土路,路边有专人洒水,防止人们走路时暴起尘土。 进入坊市,卫生堪忧,路边时不时传来骚臭味道,小巷街角之中甚至有人当街拉尿。 秽气熏蒸,炎暑尤甚。 虽已入秋,但暑气未消,臭味熏得行人醉。 “爷,行行好~” “爷,赏点儿吧。” 一进入北关市,就有几个一米来高的小乞丐举着手里破旧的陶碗围了上来。 安昕注意到,这几个小乞丐,缺胳膊短腿,个个肢体残缺不全。 他穿越前也不是温室里生长的,个个都是肢体残缺的小乞丐,一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拉住了正要掏铜板的武丽君,冲着她摇了摇头。 武丽君虽然疑惑,也停下了动作,被安昕拉着离开。 离开后,武丽君疑惑道:“张大哥?” “我怀疑这些孩子是被人采生折割,用来敛财的工具。” 安昕这才解释说道。 “采生折割?” 武丽君蹙眉道:“张大哥是说,有人故意将他们弄残用来乞讨?” 见安昕点头,她忍不住道:“必是丧尽天良之人!张大哥,我们要不要查出这帮人,把他们都鲨了!” 安昕惊闻此言,不由再看她一眼,却见她漂亮可爱的脸上,竟有一股“为正义而战”的豪气。 安昕安抚道:“事急则缓,事缓则圆,这事不急,徐徐图之,寻踪溯源,不动则已,动则断根,一劳永逸。” 武丽君似懂非懂点点头。 这事比她想的还要残忍,不只涉及人贩子偷抢小孩,这种活生生砍削,幼童所承受的痛苦、恐惧无法想象,且存活下来的十有一二已然不错。 安昕决定上任以后就严打,绝不让这种行为,有在伍仁县生存的土壤。 这既能打击这些让人咬牙切齿的底层恶势力,切实解民忧患,又可以打造嫉恶如仇和爱民官声。 算是惠而不费的工作,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想要彻底铲除,还需要思虑周全,多方动员,齐抓共管方可。 走到北关市的街角,有不少头上插着枯草的人。 “这里就是人市?” 安昕搭眼看去,古代版人力市场上,有男有女,一眼数不过来。 “这些人有的是活契,有的是死契。” 武丽君介绍说道:“活契是干长工,死契是卖身为奴。” “大燕朝不允人口买卖,伍仁县的人市怎么这样堂而皇之。” 安昕看过包袱里的《大燕律》,人口买卖只能是战俘、罪犯家属等,普通白身是不允许买卖的。 “这些卖身的,多是一些流民,家乡受灾游荡至此,要做工也没人作保,没有人愿意冒风险用他们,为了一口吃的,也只能卖身。 我以前听店里伙计说,前几个月皖北那边闹了水灾,很多人逃难出来,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 武丽君介绍。 人离乡贱,到了外地,就连做工,都没人收留。 安昕看到多数卖身的人,定价也非常低,这些人多数饿的皮包骨头,一阵风都要吹倒的样子。 “这位爷,我这有两个婆子,您别看她们生的一般,年龄也有点儿大,但手艺不错,曾在财主家里掌勺过,只要10两银子。” 人牙子招揽客人。 “去去去,火房谁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人!” “良家也有,这位就是杨火烧村的人,家里汉子赌博输光了,把老婆典给了我,身份干净,就是价格贵点儿。” “这妞儿不错。” “哟,爷眼光真不错,这俩丫头也是良家,这姿色可不比春风楼的差,您看这牙口也健康着嘞,二十两银子爷买回去暖脚。” 安昕叫武丽君带自己来人市转转,着实大开眼界。 还得是封建社会的老爷们会享受。 这些活生生的人,可不比机器人强多了! 要是不当县令了,购买些良田,置办个大院子,买几个小丫鬟,也美滴很。 “就这外乡人还敢卖五两银子?” “城外有便宜的,您可敢买?这些至少是经过大刀帮精心挑选过,无病无灾的,不会给家里带去灾祸。夏天的时候,城外两斤小米儿就能换个大姑娘,可您也得敢换才是! 就九月初的时候,城外李家园儿不就被家里的奴隶里通外贼给杀了,还被抢了财货,那人到现在也没逮到。” 安昕转了一圈,问了几个人牙子。 这里的人口,会技术的贵,不懂技术的便宜;有力气的贵,瘦弱体虚的便宜;漂亮的贵,一般的便宜;本地的贵,外地的便宜。 且,懂技术的基本上都是做长工,少有卖身的。 卖身的外地的多,本地的也有不少。 这些本地卖身的,不是被典妻典女,就是失去田地又身无长技活不下去的,男女都有,女多男少。 通过跟这些人交谈,安昕对于伍仁县的最底层,也有了一些更深入的了解。 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也略见一斑。 推及天下,这大燕亦宛如一病入膏肓的迟暮之人,用药轻了不管用,用药猛了会暴毙。 眼下看似太平,但哪天要是大乱了,也需要早做打算。 安昕思绪纷飞时,忽感觉一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自打身体素质提高后,他五感也变得敏感。 抬眼看去,正看到武大矛正陪在一身着绸衣的中年人身边,一脸难看的看着这边,在与安昕目光碰触的时候,怒火仿佛要喷薄出来将他焚化。 警告的意思不言自明。 中年人回头,正看到武大矛盯着远处看,顺着视线看去:“子干,那人你认识?” “没,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可能是在哪里见过吧。” 武大矛根本不敢认,他正费尽心机想要巴结上对方,将女儿嫁过去呢,此时哪能让对方知道女儿和别的野男人在一起。 等到武大矛和那人离开,武丽君吐了吐舌头:“张大哥,我要回去了,不然肯定有家里的伙计找过来。” 第十四章 换茶 换好茶 “刚刚那人是谁?” 武丽君要回牡丹坊,有一段顺路,安昕顺便送她回去。 “那是苏家家主。我爹一直想让我嫁给苏家那位出身诗书之家,二十多岁就中了秀才,有望考中举人的三公子。 我与爹说了在驼山见到苏家管家的事,但他并不信我,只认为我不愿意嫁给苏三公子的借口。” 武丽君声音有些低沉,目光看着屋顶上的夕阳,恹恹的说道:“其实站在我爹的角度,我也明白他想什么。 虽然生意越做越大,但也只是一个商人,如果不是他每年上下打点,巴结官绅,那些家业早就丢了。 就这样,他的心也是紧悬着放不下。 自然也想寻个有功名的,甚至有官身的女婿当靠山。” 以大燕朝的体制,商人如果没有靠山,就是一个予取予夺的血包。所以,明面上成功的商人,多是官绅贵族的白手套。 “张大哥,你这几日还在同福客栈吗?” 回家之前,武丽君问道。 “这几日我还住在同福客栈。” 安昕回道。 武丽君嫣然一笑,提着裙子跑回了武宅。 不久,武大矛也回了家,满腔怒火到了后宅,一番训斥过后,怒道:“以后不要乱跑,秀才公不喜! 也不要怨爹,爹都是为了你好!一个游侠能有什么出息? 从今日起禁足,铺子你也不要去了! 大雯、二雯,今天起你们跟着小姐,不许走出武宅。” 两个腰比桶粗的仆妇站在门口,像是两扇门板,挡住了外面的光亮。 接下来几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过了白露,天渐转凉,北雁南飞。 知府也终于离开了伍仁县,回乐县府衙去了。 安昕也陆续调研了码头,织造坊,深入到码头工人、纺织工人之间,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这几日的调研所得。 这几日,武丽君未曾来过,他猜测可能被武大矛禁足了。 “今天再去农村看看,也就该去县衙赴任了。” 安昕一早收拾好行李,带好凭证出城去了。 从西城门出来,就是沿着城墙的几个坊市,这里多是棚屋,比城内东北几个坊还要破落。 城门两侧是南码头坊和北码头坊,这里居住的几乎都是码头工人。 常常能看到身体黝黑,光着膀子,穿着摞着补丁的短裤,体态瘦削露骨的码头工扛着沉重麻袋或木箱在跳板上上下下,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只辛勤的黑色小蚂蚁。 别看这里破落,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码头做工的。能在码头上做工的,都是在河帮登记过的! 洛河横跨八省,洛河河帮也是天下大帮,伍仁县的分舵也有一千余人。虽然这种行业行会一类的互助组织相对松散,但想吃这口饭也要有三名以上的帮内人,或有一定影响力的人作保才行,是有一定门槛的。 出了伍仁县,到渡口乘渡船过了洛河。 伍仁县共划分为九个乡,但并不是穿越前的行政划分,而是一种地域划分,并没有相应的一级政府。 官府主要通过里甲制对百姓进行控制管理,具有编造户籍、征收赋税、摊派徭役、维持治安、调解纠纷等职责,权力极大,在农村就是老百姓的天。这也是安昕刚穿越过来时,想要通过贿赂里长在村里落户安家的原因。 渡河之后,沿着土路走了不远,便有一个村庄。 还有一条小河环绕,安昕看到有妇人在河边浆洗衣裳。 一路所见的农人,身上穿的衣裳都很破烂,不只是补丁摞补丁,而像是缝了又破的网。 按照安昕以前的目光,这些都是早就该扔掉了的东西。 衣不蔽体,又黑又瘦,脸有菜色,眼神麻木。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好看。 贫农生活之艰苦,非常直观的映入眼帘。 但安昕并不觉得冲击三观,刚穿越时找到的那个村庄,生存环境比这还要艰苦。 刚过白露,正是农忙时节,全村人都在互相帮忙抢收抢种。 伍仁县地处吴北,不南不北,大部分种植小麦,也有部分水田。 村里的打谷场上全是人,不论老少,凡能走会爬的,都不闲着。 就连村子里的猫都跑来打谷场上,守卫着晾晒的粮食,抓捕偷吃的鸟雀、老鼠。 嘈杂中,遮阳的帷幕底下,一个穿着长衫,正饮凉茶的老人就显得格格不入。 “老丈,今年丰收?” 安昕走到帷幕外,拱了拱手问道。 “你是?” 老人抬头看到安昕虽无随从,但身着长衫,气质儒雅,顿生敬意,起身问道。 “在下淄州士子,正在游学途中。” 古之士子游学,往往是为了求学问道,增广见闻,结交人脉等。 “齐国故都,稷下学宫,淄州自古文脉昌盛,朋友来自淄州,可曾考取功名?” 老人招呼安昕一起坐下。 “前些年已考取秀才功名。” 这不算说谎,他所取代的原主确实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考取功名,次年恰逢乡试年又中了举人,会试考了两次,二十四岁方过了殿试中了进士,是他们这一科中较年轻的。 老人肃然起敬,再次起身鞠躬尊称道:“前辈,晚生周德禄,现年五十有七,不过一童生尔。” 语气之中,颇有失意惆怅,再看对方年纪轻轻已是秀才,想是大有前途,令人羡慕。 “周员外有礼了,在下安昕,这几日游历伍仁,心中其实诸多问题,今日有缘一见,还望员外不吝拨冗解疑。” 安昕回礼说道。 “好说,好说,前辈快坐。晚生读书三十余载,却未通文意,不知圣人至理,正愿与前辈探讨圣人道理。” 闻道有先后,三十余载求而不得,周德禄明显对于“秀才”的名头很是在意。 盖因生员虽未入仕,但免税免役,见官不跪,已具士绅之体。地位高于普通百姓,甚至部分低级官吏。 所以周德禄这种乡间地主不论语气、动作都份外尊重,又朝旁边一十五六岁的胖墩喊:“三儿,换茶,回家拿,拿好茶。” 第十五章 飞洒寄诡 舞弊逃税 九月的风,吹在身上黏黏的。 小麦中的水分在太阳的炙烤下快速蒸发。 中午炙热的太阳下,百姓得到片刻休息,凑在大榕树底下捧着碗喝水聊天,有时也抬起头来敬畏的看看帷幕底下推杯换盏的周老爷和那位年轻的老爷。 安昕拗不过周德禄的热情,被留下吃饭。 但拒绝了和他一起回家,而是就在这里边吃边聊。 安昕得知此处村子唤作“南周村”,在河下游还有一个“小周村”,两个村拢共一百多户人,有将近一半都是周德禄家的佃户。 这周德禄原在城里还有一个有着30台织机的织造作坊,两年前把作坊打包卖了,加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趁着这两年旱涝天灾不断,百姓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勾连县衙的漕粮师爷,以不过一两银子一亩的极低价格,先后兼并了两千多亩地。 在安昕旁敲侧击之下,发现周德禄利用了“飞洒诡寄”的舞弊避税手段。 所谓飞洒诡寄,便是勾结县衙书吏,将名下的田地,分成一块块小田,分摊诡寄在大量百姓的头上。比如书吏通过“换页”“补写”等手段,将真实田产数据替换为虚数将一百亩地,分拆成众多0.5亩土地分拆到二百户贫民的头上,这样一来就可以逃避税收。 但此种赋税转嫁的之举,必然导致农户人均赋税翻倍,让本就艰难度日的百姓生活越发入不敷出。 除此之外,还有将土地伪报在享有优免权的官员、举人、宗室、寺庙名下等来逃避赋税等,种种手段,层出不穷。 安昕还想问的深入,而已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的周德禄则讳莫如深,不肯多言了。 周德禄隐藏大量田产,而这些田产也需要人耕种,其中大量佃户因为前两年洪涝灾害,兼且粮商囤积居奇,已经实际破产,这些人为了逃避无法承受的赋税已然脱离黄册,成为“隐户”。 而这些佃户,几乎沦为周德禄的私产。 三两杯酒下肚,周德禄直言自己这两千亩不算什么,那些家族有举人功名的,本就享受更多免税土地,又有着更大的社会能量,往往能和当地官员搞好关系,同村、同族之人都能挂靠受益。 “不论如何操作,这些贵族、地主点子多、关系硬、路子广,都能逃脱赋税。而与此同时,更加沉重的赋役、赋税就转嫁到了一个个百姓的头上,让本就属于弱势群体,生活苦难的百姓越发的雪上加霜。 果然是当权的不想苦,富贵的不想苦,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由此可见,大燕表面上看着歌舞升平,实际上吏治已经相当败坏。 制度漏洞百出,监管也不到位,寄生其上的虫豸们蛀食着王朝的根基。” 天下这一碗饭,作为生产者的芸芸百姓,吃到嘴里的反而是最少的,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单就伍仁县来说,县衙里本应为民做主、为君分忧的官员系统,反而欺上瞒下,给土地兼并提供了温床。 “周老爷!” 安昕正和周德禄聊天的时候,一个看上去五十余岁的老太远远走来。 虽然穿着崭新的干净布衣,但皮肤枯槁,皱纹深刻,骨节突出,胯骨外翻,腿脚也因为繁重的劳动而外翻导致行走时显得困难。 周德禄看了老太一眼,饮下手中的小酒,这才问道:“胡家嫂子,你怎么来了。” “周老爷,想求您件事儿。” 老妇人在周德禄面前显然有些拘谨,带着分谄笑的说:“俺想问问,俺大儿的力役能不能以银免?” “胡家嫂子,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事儿我应了,明日叫你家大儿把银子送来就行,你家去吧。” 周德禄还是里长,对于这百十余户农户来说,就是头顶的天。 “周老爷······” 老妇人没走,站在那里反而带着几分扭捏:“俺大儿学了本事,里长也看过了,打谷场上的石碾子一下就举起来,俺、俺还希望里长能给举荐,能否去衙门里谋职讨个差事。俺儿若能去了衙门,肯定也能方便给老爷做事不是。” “这事儿我记得呢。” 周德禄并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让老太离开。 安昕则看向了打谷场上的石碾子,这石碾子平常是用来压实土地的,直径一米有余,目测至少八百公斤往上走,人用来拉都费劲,应该是借助畜力滚动压地的。 这玩意儿一下就能举起来? 这是什么怪力? “嫂子,你家大儿真能轻松举起这石碾子?” 安昕开口问道。 见安昕开口,周德禄也放下了手。 虽然没有介绍,但老妇人看得明白,这年轻的老爷是周老爷的贵客,连忙赔笑回答道:“我家大儿学了一身本事,不光能举起石碾子,还善用刀,曾与俺说,便是遇到那上千斤的熊瞎子也能一刀砍了。 实在是我儿孝顺,非要回来照顾我这老太婆,他的才能便是在府城、省城也能施展。” “夫孝,德之本也。” 安昕赞许道:“你儿能舍弃外面繁华,归乡照顾老母,也是一纯孝之人,若有机会或可见一见。” 老妇拿不准安昕的身份,又不敢得罪周德禄,又讷讷说了几句,便退下离开了。 “说什么高手,也不过粗鄙武夫罢了。” 周德禄评价道:“吹得神乎其神,也不过江湖游侠罢了,说不得在外面还是做的那‘绿林好汉’的勾当,前辈游学在外,还是要存一份警惕心才是。” “周员外所言极是。” 安昕点头赞同道。 下午,县衙里来了一拨人,是户房的胥吏,负责来收秋税,以及定一批赋役修城墙,挖河道。 周德禄作为里长,要配合胥吏工作,安昕也顺势提出告辞。 走在乡间的阡陌小道,麦茬已经割干净了,田地里还有妇女带着光屁股的小孩,顶着太阳在田地里一遍又一遍的寻找可能漏在地里的麦穗儿。 又一会儿,丛林小道上,安昕忽然听到一阵风声。 扭头看去,却见道上正有人飞奔。 是一女子,身着一袭红裳,身姿纤瘦而窈窕,速度极快,一步便是数米距离,裙裾在疾风中翻涌如云霞,身姿摇曳如烟如尘。 这女子面容漂亮,但身上有伤,此时惊慌失措间正看到安昕,顿时脸色一喜:“公子,这恶人要杀我,快助我!” 声音如猫咪般软糯,叫人心中荡漾。 第十六章 伍仁知县 她靠的越来越近。 速度又实在太快! 安昕第一次见到,人可以跑这样快,而且脚尖点地时候,如洛神赋中所说那般,罗袜生尘,继而身体便如弹簧一般弹起,很长一段滞空跨越数米距离。 他也看到红裳女背后的壮汉,身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络腮胡有些杂乱,头发在狂风里飞扬,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中长刀闪烁银光,速度同样很快,只是没有红裳女这样摇曳潇洒,每一步跃出都像是炮弹一样,落地便发出沉重的撞击,继而大力飞砖,炮弹出膛,力量凶狠而狂猛。 安昕下意识觉得这女人有祸水东引的意图。 不知这女人是作何想,但面对这样两个前所未见的武林高手,安昕不由高度戒备。 他悄然握紧手中匕首,往后退至路边。 那女人却已经靠了过来,她云鬓堆鸦,眉心点翠,红唇涂朱,面若桃红,让安昕想到一明星——朱珠。 “呔!” 一声断喝,壮汉已然靠近了来,一跃而起便是两三米高,双手持刀一个披挂便朝着女人劈了下来。 若是砍实了,怕是得被一刀两半! 但女人却于力尽处又生新力,于不变处产生变化,硬是逆着惯性转了一圈,随着红裳裙裾转动,她素手轻拍刀面,那刀刃反而朝着安昕而来,而那女人则嬉笑一声,趁着这个机会身形如灵狐、如青烟,條然间飞身上树,于树杈间快速跳跃逃去。 因为女人做派,电光火石间,以为两人是同伙的壮汉此时方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个纯路人,但这时收刀已晚,心中急切扭腰提胯转动刀刃于微小间隙躲避对方要害。 但却见对方剑指一并,也不见再多动作,他忽然被瞬间定在原地,便是身上惯性力量也被卸掉,顿时震惊: 内气外放,隔空打穴? 这是宗师手段! “呼!” 安昕呼出一口气,往后撤步。 兔起鹘落之间,早就警惕的安昕在这瞬息百变的场面下,顺利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定身术也就定住对方瞬息而已,下一瞬就已然松动。 安昕忍住头痛,指向那女人:“抓住她!” 那女人眼见安昕指向她,顿时吓坏,刚要开口讨饶,便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作,人在树梢无处借力,坠落摔向地面。 “前辈,刚刚得罪了!” 壮汉告罪一声。 如出膛炮弹一样,带起狂风一阵,吹得安昕衣衫猎猎。 那边女人在空中就已解开定身术,却在空中无处借力,落地时候壮汉手中长刀“咻”的飞出,刀把狠狠击中了女人的脑袋,猛烈撞击下女人很干脆的昏死过去。 对这些武林高手施展定身术,所消耗精神力吓人。 安昕此时头脑晕眩,眼前发黑,扶住树干才没倒下,但也站得笔直,强装镇定,以防那壮汉动了恶念。 “此人是个淫贼。” 壮汉拾刀入鞘,解释说道。 “淫贼?” 安昕看看被他五花大绑的女人,难以置信的看向壮汉。 “虽然生的漂亮,身材娇小,但这是个男人。” 壮汉像是拎小鸡仔一样,将“淫贼”提起:“此人天生女相,扮作女人,屡次混入大户府中,奸淫妇女。被奸淫者,大多不敢声张。 某也是跟踪很久,才抓住此人行迹。 在衙门的通缉中,此人被称作‘麻二’,价值五十两银。 此人一身武功只算一般,但轻功禀赋极强。 此次若非前辈,胡某能否抓住这淫贼,尚在两可之间。” 壮汉说着,走到安昕近前,“嗤”的一下撕碎了淫贼胸前的衣物,露出胸膛,掉出两个棉包。 到此,安昕才相信眼前淫贼,是一个扮女装的男人。 “若无前辈相帮,胡某也未必擒得此淫贼,不如官府赏格,某与前辈共分如何?” 壮汉问道。 “亦可。” 安昕回了一句,双手负于身后:“听好汉口音,当是伍仁县人?” “不敢当前辈好汉之称,在下胡常山,正是伍仁县人。” 胡常山说道。 此时,他已经回味过来,觉得对方年纪轻轻,未必就是武道宗师。 如果真是隔空打穴的宗师手段,他以及麻二不会这么快就挣脱出来,但对方未曾借助外力便将他定住,却又令他百思不解。 亦或是什么特殊的打穴手段,毕竟天下武学繁复,未曾见过也不代表没有。 但对方武功应当在他之上。 “以常山兄弟的武功,为何屈居于乡野之间?” 安昕探问道。 “前辈有所不知,在下此番回乡,是因为家中老母年事已长。余自幼丧父,全靠家中老母辛勤养大,余无老母无以至今日,老母无余无以终余年。 余虽去亳州学了武艺,但始终牵挂家中老母,学艺有成以后便返乡回来,但在家既无人情,也无银钱,便蹉跎了些日子。” 胡常山讲话条理,显然不只学了武功,也学了一些道理。 倒是他的话,让安昕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常山兄弟家可是前面的南周村?” 胡常山闻言奇道:“前辈如何得知?” “哈哈哈哈,真是缘法。” 安昕笑了几声:“就在此前,我还在村中遇见令堂,闻听了你的故事,还想着见上一见,不成想现在就见到了。” “原来如此!” 胡常山闻言也不由感慨,挠头笑道:“如此,我也正要回家和老母说一声,不如前辈同往,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此番说话语气,也多了几分亲近。 “好说。” 安昕应下。 他已经起了招揽之心。 收拾了一下萎靡的精神,两人返回南周村。 这里距离南周村本就不远,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村里。只是胡常山手里提着一昏迷的漂亮女人,顿时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村里人多是黑瘦的,哪里见过这样白嫩漂亮的女人! 胡常山只得将麻二先送去了里长家里,此时周德禄不在,倒是县里胥吏,以及两名壮班皂隶都在这里吃甜瓜,见到麻二不由啧啧称奇。 “几位差爷,我二人回家一趟便来,还请差爷断不可解开绳索,此人武功不弱,一旦跑了难以追击。” 胡常山态度恭谨的嘱咐说道。 “行了行了,你去就是,有我们看着跑不了他。” 皂隶挥挥手,打发他离开。 两人离开时候,安昕见胡常山看向衙役身上公服流露出羡慕之色。 很快,一个篱笆园映入眼帘,茅屋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厚厚的茅草不至于漏雨。 胡常山敲门时,笑着期待道:“等把那麻二交了,领了赏钱,趁着入冬前的农闲请乡亲们来重新翻盖一下房子,到了冬天阿母就不至于挨冻了。” “大儿回来了!” 胡母开门,看到门框外遮光蔽日的胡常山。 待胡常山让开示意安昕进屋的时候,才看到安昕,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之色:“安相公竟与我家大儿一起回来了!” “安相公?” 胡常山疑惑问道。 胡母迎安昕进来:“安相公是秀才公,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听里长家三哥儿说的。” 招呼落座,胡母倒水后,有些手足无措:“家里也没茶叶,只能请些白水,实在有违待客之道。” “不妨事。” 安昕摆手道:“伯母且坐,我有事要和常山兄弟相商,亦有话要说与伯母听听。” 待三人都坐好,安昕才说道:“实不相瞒,安某并非是秀才。” “啊?” 胡母瞪眼惊呼出声。 私冒秀才,是要被重罚的! 安昕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胡母放松:“安某是景顺十四年戊戌科二甲进士47名,吏部选官伍仁县县令。” 第十七章 圣火三经 “啊!?” 胡母惊呼出声。 胡常山也瞪大了眼。 安昕拿出凭证,象牙制作的身份牙牌,不用看就不同于普通人的纸质身份凭证。 这一下,两人顿时坐立难安,站了起来就要磕头。 “常山兄弟,伯母且起,且坐。” 安昕扶住两人:“中午时,我听伯母所说,便对常山兄弟品行颇为赞赏,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一则,常山兄弟是个纯孝之人,品行令人赞赏! 二则,常山武功不错,如做一个普通捕快,平白辱没了一身本事。 伯母,就让常山跟在我身边做事如何,日后必有他一番前程。” “哎呀!” 胡母听闻,浑身激动,伸手就打了胡常山一巴掌:“还不跪下磕头,知县老爷今后就是你的主人了!” 胡常山壮如铁塔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 安昕这次没有再阻止,而是任由胡常山磕头,这边是定下了主仆情谊。 此人,安昕知其品行,且有其老母作为制约,又有着一身武功本事,还是个走南闯北有见识的,用着安心,使着顺手,定是一得力助手。 “以后就跟我身边学习锻炼,等有了一身办事的本领,便是谋个官身又有何难?” 安昕随手画饼。 胡常山和胡母闻言,却激动万分。 出了门,安昕特意留给胡常山和胡母留下短暂的独处时间。 “儿啊,此番得了机遇,能被县尊老爷看中,以后跟在县尊老爷身边,一定要忠诚! 为老爷办事要机灵!” 胡母给胡常山整理衣领,叮嘱说道。 “娘,我记住了,我一定会报答老爷的知遇之恩。” 这个时代,可没有人人平等的说法。 且知遇之恩,肝脑涂地,便是在后世也屡见不鲜。 学成归来以后,屡屡碰壁,此时安昕给予的欣赏和机会,越发珍贵,让胡常山内心感激,心中激荡不已。 不久,正在篱笆院外逗弄村里大黄的安昕,见胡常山整理衣裳出来。 可见他特意洗了把脸,大胡子都理顺了,看上去规整不少。 “老爷。” 既然已经认下主仆情分,态度自然就有不同。 胡常山态度恭谨,神色庄重。 安昕拍了拍他的胳膊:“不错,很有精神。” 又和胡母抱拳说道:“伯母,这两日甫一上任,事情肯定很多,待过两日得了闲,再给常山放假回来看您。” “老爷太客气了!” 胡母连连摆手道:“老爷看上常山,是常山的福气,老爷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就是。我一个老妇,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用回来看我。” 安昕闻言一笑:“伯母告辞!” 两人在胡母目送之下,离开了小院,往里长家走去。 周德禄家,是村子里唯一的青砖小院,门楣高悬“周宅”二字,是独一份的气派。 “啊!” “嗷呜~!” “滚开!” “我要杀了你!” 刚进宅门,便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进门便看到麻二被脱了裤子,那话正被一个衙役踩踏。 安昕有些不忍直视。 “嘿,这麻二要是卖去当了‘兔爷’,怕是能日进斗金。”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呀。” 麻二又看到安昕和胡常山,闭上了眼睛,流出屈辱的泪。 “此人武功不错,把他绑紧了,别让他跑了。” 一个山羊胡从别院之中走了出来。 此人身着宽松道袍,背上背着一盏拂尘,面色红润,倒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观感。 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又给人一种亲切容易相处的感觉。 “原来是袁先生。” 那衙役见到此人,行了一礼后,给麻二提上了裤子,又将浸了油的粗麻绳给他紧了紧。 “两位壮士便是抓到这淫贼之人?” 袁先生走到两人身前,打了一个稽首。 “不错,先生有礼了。” 安昕看着袁先生,却不知他是何身份,明显住在周德禄的别院中,却又让衙役颇为敬重。 “贫道自建安省而来,如今暂居周居士家中,为老妇人讲经。不知壮士可听过圣火三经?” 袁先生自来熟的说道。 “未曾。” 安昕摇摇头,却见胡常山欲言又止,便问道:“常山听过?” 胡常山点点头:“老爷,我在亳州学武的时候,曾听人讲过圣火三经,分别是火劫轮回经、圣火三元经、五苦七厄经,讲求静心、焚欲、斩业。” “不错,我圣火教于南方传教,北地却是知之不多。世界有三阳劫变,分青阳劫、红阳劫和白阳劫,唯有得传三经者,可以于火宅中持戒修行,以圣火焚尽世间罪业,得以迎来白阳圣世,死后魂归光明世界,高坐‘光明莲台’。” 袁先生一开口,神棍味儿就老冲了! 安昕立时低眉垂眸,不让对方看到自己下意识流露出的怀疑和警惕:“原来如此。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此生尚未过得明白,经义尚且未曾研究透彻,世俗愿望未曾得以施展,倒是对贵教经义,未曾了解。” “无妨,我教经义是救世渡人的真正法门,日后若有机会,再与先生讨论。” 袁先生摆摆手,行了一礼后,施施然离开了。 安昕见他离开,和胡常山问道:“常山,这圣火教的经义,你可了解?” 胡常山点点头:“在亳州习武时候,曾听人说百姓受“官府税苦、豪强欺苦、天灾饥苦、病痛缠苦、死后狱苦“等五重苦,需通过净心、焚欲、斩业等修行获得解脱······” 这理论乍一听,并不觉得什么,且确实有群众基础,教化百姓于火宅(现世)之中以自身修持,赢得死后的大解脱,大光明,大享受。 反而能让百姓更隐忍,更麻木,以现实的苦难来修行,去求一个来世。 从这里来讲,对于封建朝廷来讲,反而是一个稳定安民的教派。 但结合袁先生所说的三阳劫,却又带着几分诡异。 三阳劫,就不是简单的“来世”观了,如果圣火教号称“火神”、“大光明王”转世的圣火教主振臂一呼,“破红阳,迎白阳”,以圣火教的影响力,怕是大燕南方立即就能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 而南方,自古膏腴地,是大燕粮仓。 想到这里,安昕不禁悚然。 当然,或许是以前工作写材料的原因,安昕喜欢对事情站在不同角度进行推理,以求找到不同的灵感和方向进行诠释,此教是否要造反,在其未曾发动露出蛛丝马迹之前,他也不能确定。 “安前辈,您怎么来了!” 这时,门外进来数人,却是周德禄带人回来了。 “方才与常山抓了一小贼,正要一起回城。” 安昕见门外影影瞳瞳、破衣烂衫十来人,好奇问道:“这些人是?” “嗐,成立要修整城墙需要役丁。” 说着,周德禄将手里的册子拿出,上面名号上画了红圈的,便是此次被拉来的役丁,双手将之递给了县衙书吏。 “此时秋收尚未结束,这时拉役丁,岂不耽误农忙。” 安昕问道。 这些役丁,可不是周德禄的佃户,都是在黄册中登名造册的自耕农或半自耕农,这个时候户里抽走一个壮劳力,是真的有可能拖垮一个家庭的。 周德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带头胥吏却不客气,直接斥道:“你懂个什么,这是我们典史大人亲抓之事,如因城墙破损,受到倭寇侵犯又当如何抵抗?” 第十八章 武功境界 典史,虽是不入流的官员。 但通常是在当地胥吏之中选拔而来,因此也常与当地结成利益链条,甚至能够联合当地胥吏,沆瀣一气,利用信息差将县令架空。 这是安昕在《新官手册》之中所看到的。 这一本新官手册,虽然没有作者署名,但里面的内容却都是干货,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一个新上任的县官如何快速上手,如何表现权威,如何不掉入别人挖的坑,如何尽量避免被底下的人架空等等。 让安昕了解了很多这个时代官场的规则与潜规则。 安昕不知道伍仁县的典史政绩政声如何,此时也懒得和一个胥吏逞口舌之快,毕竟马上就要赴任了,平白的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出门的时候,安昕听到几声干嚎苦叫。 却是妇女带孩子送丈夫赋役。 力役们一个个瘦骨嶙峋,背着包袱,里面放的都是粗粮饼子——赋役期间,要自己携带吃食,官府是不管这些的。 连上工的工具,也是自备的。 “周员外,下旬的税银定要早准备好,可不要和去年一样,让我们兄弟在这里苦等良久!” 临走的时候,带头的胥吏和周德禄嘱咐了一句。 周德禄自然连连应承。 告辞了周德禄,安昕和胡常山跟着快班衙役和户房胥吏们,一起前往县城。 “常山,你在亳州练武,又曾走南闯北,对于武道想来颇有见地,和我具体说说,都有哪些境界,都有哪些能力?” 安昕对于武道这种不同于穿越前世界的超凡力量非常好奇。 “是,老爷。” 胡常山有些意外,在他眼里这位县尊老爷文武双全,武道实力应该不弱,应该是有传承的,竟然会不知道这些基础东西。 不过,他还是介绍说道:“武道始于锻体,成于炼劲,其后知微,再后隐元。 锻体又分锻皮膜,锻血肉,锻筋骨,练成以后皮膜坚而韧,血如汞肉如蟒,筋骨韧而硬,力气大增,开碑裂石不在话下。 炼劲成则生暗劲,与所练武功、自身天资禀赋有关,所炼出的劲,有如针扎、有如螺旋、有如爆裂,不一而足,练成以后踏石留印,劲力透体,于无声无息中伤人五脏六腑,碎人筋膜骨骼。 再是知微,一旦练成,在江湖上无不是声名赫赫之辈,从军也能成为以一敌百的猛将。此时五感大增,有‘草摇叶响知鹿过,松风一起知虎来’的敏锐性,也有‘蚊虫不能落,一羽不能加’的敏感性。 此时一拳一掌,都如虎樽炮那般充满力量,磨盘大的石头一掌击成齑粉,轻轻一抓都能揉碎铁块,轻轻一掌能将人五脏化成血水而外表不显,已经是江湖中的顶尖。” 胡常山说到这,轻轻一顿,似在思索。 “隐元境呢?” 安昕问道。 “隐元境,则是真正的宗师了。” 胡常山双眼隐含向往:“宗师练出内力,已非凡力能敌,任何招式都有玄妙莫测之能,内力运行,可凭一苇而横渡洛河,举重若轻,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且耐力持久,已是人间绝巅! 此等人物,天下万方,不过三人,分别是中原武当赵金芝、南方武林神话段天萌、朝鲜剑主文彩彩。” 安昕听闻,暗自消化。 这等江湖消息,听来令人兴奋。 但冷静判断,却是一个低武世界。 “常山是何境界?” 安昕对照问道。 胡常山笑道:“老爷,我苦修七年,颇有天资,如今已经是炼劲有成,遥望知微之境。” “江湖上像你这等境界的可多?” 安昕又问。 胡常山摇摇头:“炼劲境界,虽然习武之人只要练对了契合自身的武功,再有师傅指导,基本上都能踏入此境,但光是皮膜、血肉、筋骨三炼,就要受不少苦,费很多时间,且消耗大量银钱,不是普通人能够消受的,所以散在偌大江湖上真正的炼劲武者并不常见。 当然,某些大门大派大帮大会,某些将门、世家,乃至朝廷禁卫、三大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若干部门之中,甚至省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都有不少高明武者。” 安昕闻言并不奇怪。 这个世界既然有武者这样的力量,作为天下万方的拥有者,朝廷不可能没有相应的力量。 “常山可曾听过仙人、仙术?” 安昕又问道。 这是他心中最想知道的。 这个世界究竟是有仙人,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借助盘龙印玺修仙? 胡常山闻言摇头:“听过一些,也见过一些,但都是一些江湖把戏,糊弄人的!我师傅曾经行走名山大川,拜访各地高手,几乎行遍整个大燕,也从未见过真正的仙人、仙术,想来世界上是没有仙人的。 但是······” 胡常山想了想,又说道:“我们亳州双刀门的‘紫气还丹经’,传自东汉淮南王刘安,而在拳经之首,开篇明义便是刘安祖师于八公山修仙炼丹,飞升仙界的传说,还由此得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成语。 拳经上也曾记载,东汉时候,天地变动,灵气渐稀,仙路断绝,再无神异。 但这些东西,也当不得真,各门各派的武功,大多玄之又玄以抬高门派身价,便是前辈编纂时生贴硬靠也未可知。” 这时候,一众人已经来到了洛河渡口。 “一条船过不去,分两条船吧。” 带头胥吏说道。 众人分列两队,各自乘船。 这个季节是枯水期,河面也相对比较平静,船家划动船桨,躲避洛河上航行的大船,在河面上穿行。 “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安昕和快班的一个衙役分在一条船上挨着,他见这衙役年岁不大,便开口问道。 “十九岁。” 衙役转头看了安昕一眼。 “银子不多,拿去请几个小兄弟喝茶。” 安昕掏出二两银子给了衙役。 对于这些衙役来说,平日收受银子已经是家常便饭,收了银子的衙役态度也热情了一些。 安昕也趁机和对方聊着平日生活如何,平常除了衙门的“工食银”外还靠什么赚钱养家,在聊熟一点后,又借着“县丞、主簿、典史这些县衙官员对你们如何?”这个话题,循序渐进的问起他们的政绩官声等。 衙役在不知不觉中透露了很多安昕想要知道的消息。 “噗通!” 就在安昕和衙役聊天的时候,另一条船上,忽然有人跳水,将河面砸起水花。 第十九章 安昕来到他忠诚的县衙 “是那淫贼!” 胡常山立即站起来,不过没有立即去追,而是看向安昕。 毕竟,他现在身份已然不同,当以安老爷的意志为重。 “抓住他!” 安昕见此,吩咐说道。 “是!” 胡常山得令,飞身而起,跳入水中。 只见他连续踏水,河水竟只没过他的脚背,随着他数次踩水,才渐渐没过脚腕、小腿、膝盖、大腿,直到十几米后追上麻二落水处,才一头扎进水中。 安昕仔细观察水面,过了片刻之后,只见水中飞起一个瘦小身影,其肩背、腰腹之间鲜血横流,猛然砸落在了另一艘船上,令船身摇曳一阵。 继而,胡常山浮上水面,游到船边,继而双掌猛拍水面,安昕清晰看到水面如针扎一般密集四散,却没有炸开水花,反而被凭空压下去一片,继而形成反冲之力,而胡常山就接着这股力飞身而出,稳稳的落在了船上。 “好身手!” 船上衙役看到,忍不住拍手喝彩。 乘船的船夫也不由赞道:“壮士好靓的功夫!” 胡常山抖了抖身上,一股劲力带动身上衣裳抖动,水渍顿时挤出,虽说没有干透,但也和洗衣机甩干之后的差不多,穿在身上不至于湿透贴着身体那么难受。 追上了前面的船。 “刚刚怎么了?” 衙役问道。 “那淫贼竟然会‘缩骨功’,刚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挣脱了绳索跳了船。也多亏胡壮士,否则就叫这淫贼逃了! 回到县衙以后,我会如实给壮士请功的。” 那船上的衙役此时也松了一口气,重新将被打伤、打晕的麻二紧紧的绑住,甚至将其主要关节硬生生卸了下来,紧紧绑在关节处,防止对方再次缩骨逃脱。 一点插曲。 从乌篷船上下来以后,众人就往城里赶去。 “老爷,后面有人跟着。” 胡常山忽然靠近说道。 安昕蹙眉,却不知这跟着的是什么人。 “会不会和麻二有关?” 胡常山猜道。 “你去看看。” 安昕说道。 “好!” 胡常山点了一下头,便朝着后面去了。 很快,胡常山一手抓着一个追了上来。 两人被打的不轻,“哎呦哎呦”的叫着。 “这是什么人?” 前面衙役看到胡常山抓了人来,皱眉问道。 “驼山土匪!” 胡常山开口说道:“刚刚我就看到这俩人鬼鬼祟祟跟着我们,没想到竟然是两个匪徒。” “跟着我们?阴沟里的老鼠,还敢跟踪我们!他娘的,胆子挺肥!” 衙役直接一人一个,将他们踹翻在地,拿出绳索就将两人给绑了。 防止他们逃跑,又给他们带上了黑色头套。 “竟是冲着我来的。” 安昕一听驼山土匪,就知道这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马上就要上任,正要将这窝儿穷凶极恶的土匪给一锅烩了! 思考间,队伍已经进了城。 安昕扯了一下宽大的袖子,看了一眼手表,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来钟。 秋高气爽,阳光依然浓郁。 安昕和带头的户房胥吏说了一声,让他们和壮班的衙役先把麻二压回去,他和胡常山一会儿再去县衙,那带头胥吏喉咙“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带着胡常山回了位于石塔坊的同福客栈一趟。 在房间里,安昕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了青色县令常服。 圆领常服,鲜艳的鸂鶒补子格外明显,懂行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七品文官。 想了想,他还是将之用包袱包了起来,塞入登山包中。 将登山包拿上,安昕便揣着身份牙牌、印信文卷、告身敕碟等,退了房拿了押金,便朝县衙而去。 石塔坊距离位于县城中心位置的县衙不远。安昕和胡常山的步履又快,走了不到半小时,就已经来到了县衙门前。 大门左右是八字影壁,左右的石狮子威武耸立,“伍仁县署”的牌匾高悬于门楣之上,大门两侧处看门的衙役看到两人往里面走,呵了一声:“什么人?来干什么的?先过来登记!” 这衙役二十郎当,带着几分痞气,脸色不善的看着两人。 安昕掏出牙牌,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衙役还以为是给自己的贿赂,习惯性拿到手上掂量了一下,却立即又发现不对,拿到眼前仔细一看,顿时看到“吴州云台府伍仁县正堂”字样,顿时手一哆嗦,差点将牙牌摔到桌子上。 只见他慌忙绕到桌子前面,双膝瓷实的跪在了地上,脑袋往地上一磕:“小的高有田不知是县尊上任,有眼不识泰山,请县尊责罚!” 旁边另一个衙役见此,立即明白这是伍仁县的新太阳到任了,也连忙小跑过来,跪在地上。 安昕低头看着他,几息之后,开口道:“都起来吧,高有田,你随本官一起,入衙看看。” “是!” 高有田松了一口气,连忙站了起来,微微弯着身子,在前面为安昕二人引路。 这个时候已经不早,多数人已经下值,甬道上人也不多,看到高有田殷勤的给一个生面孔引路,也只是带着几分好奇扫一眼,但并没有人多说话。 走了一段,便到了仪门。 青砖灰瓦的建筑带着几分冷硬感,分外威严。 “县里有多少衙役?” 安昕站在仪门前住步问道。 “回县尊的话,衙里三班捕快,经制59人,白役240余人,目前还有帮闲大约二百余人。” 高有田小心翼翼的斟酌说道。 不算帮闲三百来人,全部的加在一起就是五百来人了。 大燕朝建国二百来年,基层吏治已经非常复杂。 像是经制衙役,就是在吏部备案过,有正式编制的,也是一个县明面数字上所有的衙役。 白役则更像是签合同的正式工。 而帮闲则是纯粹的临时工了。 伍仁县是上等县,人口多,经济好,还有不少大作坊,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出现,维持这样一个县的运转,远不能靠着朝廷的那几十个编制过日子。 过了仪门,就是一个大院子,东西两座房,挂着“吏、户、礼、兵、刑、工”的牌子,这就是县衙六房了,与上对接、与下管理,伍仁县各项政令,就是这里在维持运作了,像是今天在南周村胥吏,就是户房的人。 此时还有在这里值班的人。 再往前,便是大堂了,也是县衙公开审案的地方。 高有田殷勤的往前小跑几步,将关闭的屏门推开,夕阳西下,余晖照进大堂之内。 此时,忽然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只见两位身着圆领常服的官员正几步匆匆的小跑而来:“安大人,安大人,下官伍仁县主簿钱如明,拜见县尊!” “下官伍仁县典史黄守银,拜见县尊!” 两位官员匆匆跑到安昕身前,顾不得擦拭潮红脸上的汗渍,一揖到地,毕恭毕敬。 “起来吧。” 已经走进大堂的安昕一甩袖口转身,钱如明、黄守银直起身来,正看到夕阳映照的烫金色“明镜高悬”牌匾下,面色威严,身姿葳蕤,居于“海上升红日”的影背墙前,脸上被镀了一层金光,一时间竟给人一种神人下凡,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第二十章 交接权力 宝印变化 “县丞何在?” 安昕跨过门槛,走出大堂,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问道。 “县尊,我等正在回家路上,得到消息,便匆匆返回,想来县丞也已有人去通知了。” 钱如明回禀。 正说话间,便见到一人小步匆匆而来。 这人五十来岁,不高不胖,山羊须保养的极好,只看仪态,远在钱如明和黄守银之上。 “下官伍仁县县丞陆巡,拜见县尊大人!” 陆巡一揖到地,声音清朗。 “陆大人起身。” 安昕下来几步,扶起陆巡,同时拱手回了一礼。 “三位大人,闲话后叙,既然已经到齐,我等先启封官印。” 安昕牢记《新官手册》上的新官上任步骤,按照第一步说道。 “是是是,理当如此。” 陆巡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渍。 钱如明和黄守银是真的小跑进来,他是过了仪门才装模作样跑了几步。 见县里几位官员众星捧月一样去了架阁库。 此时六房之中值班的书吏才轰然而出,纷纷讨论。 有人与高有田相熟,赶紧招呼相询。 得知确实是新任县令来了,户房司吏叹道:“县尊来了,青天就有了!” 唱高调的有之,更多的人则更务实,纷纷讨论伍仁县的新太阳来了,他们要放多少血,凑多少贽见礼。 知县到任随礼叫贽见礼,官员离任要随礼叫别敬。 这已经是官场潜规则。 六房书吏,哪怕是没有编制的贴书,甚至是六房里那些帮差跑腿的,在县里的社会地位也绝对是“人五人六”的体面人。 而县令对于吏员有“纠举、黜退”之权,而作为六房首脑的司吏任免之权,也在县令的手中握着,县令的到来,往往就是一场新的权力博弈,能被新县令看上的,往往扶摇直上,而被县令厌恶的就会被扫荡出局。 按照如今的官场潜规则,司吏想保住自己的身份,吏员想竞争司吏的职位,贴书和帮差则想继续在六房吃饭,就要“出出血”才行。 架阁库就在大堂东边,官印封存在一个红木盒子里,上面贴了封条。 在陆巡和钱如明仔细验过安昕拿出的告身、印信、文卷之后,撕了盒子上的封条,县丞从里面取出官印,郑重交于安昕手中。 官印铜制,不大,握在手中有两斤来重,不知传了多少任官员,沾了不知多少印泥,底部红黑相间,印刻有“伍仁县印”四字。 直到此刻,安昕才算是真正的伍仁县的正印官了!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高悬于天穹之上的宝印青光大盛,两团青色光团自虚空中凝聚,如两颗卫星围绕宝印旋转。 “县尊来了,伍仁县便有了主心骨。下官想在明月楼为大人接风洗尘,大人也好了解伍仁县各方面的情况。” 陆巡说道。 “本官舟车劳顿,今日天色已晚,便定在明晚吧。” 安昕急着了解这次宝印的变化,无心应对。 陆巡闻言贴心说道:“后宅日日有人洒扫,随时可以居住。下官来时已经遣人去领取被褥、毛巾、牙刷、水盆等一应用具都送去了。” “有劳。” 安昕点点头。 出了架阁库,安昕又吩咐道:“去户房。” 安昕带着胡常山,以及陆巡三人,直往户房而去。 所过之处,值班书吏纷纷躬身行礼。 户房司吏殷勤侍候,被安昕亲自盯着将黄册、钱粮账册封存放入书匣之中。 “将县志一并送去后宅,通知下去,明日中午之前,各房今年以来的主要工作文卷形成报告,送于我处。 明日上值,你等来大堂寻我。” 安昕吩咐说道。 “是!” 三人纷纷应下。 几个值班人员殷勤将书匣送去后宅,告辞离开的陆巡三人则讨论起了这位安知县。 “咱们这位新知县,竟带一随从就来上任,连个师爷都没带?” 黄守银奇怪的说道。 他奇怪,没有刑名师爷、钱谷师爷等,这位新知县能玩得转吗? 钱如明说道:“但县尊做事很老道,看着不像个刚中进士的年轻人。你们说,县尊高中二甲47名,按说是有机会考取庶吉士当京官儿的,咋来了咱们伍仁县当知县了?” “大燕开国二百年,每三年一次会试,去年时候还又开了恩科,如今这京里等着补缺的官员多着呢,想要任职不得塞银子? 若不是咱这位县尊名次靠前,怕是连知县也赶不上。” 陆巡叹道。 “陆大人可知咱这位县尊的来历?” 黄守银追问道。 陆巡瞥了一眼黄守银,甩了下袖袍:“本官如何知道?” 说罢,他直接告辞大步离开县衙,在马夫殷勤服侍下,登上马车回家去了。 “常山,你且先住下。” 寻常知县赴任,常常会带上师爷、随从、小妾等,就连原主也是带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仆,只是按照原主笔记记载,那老仆舟车劳顿之下,在途中先他一步去世了。 “老张,你就暂做个门房。凡有请见的,账册一定要记录清楚。” 安昕朝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吩咐说道。 这人是县衙里的老人,既不是吏员,也不是书办,只是一个跑腿帮闲的角色,上任县令病死在任上后,老张一直负责打理后衙。 这门房本应是自己人做,但安昕没人,便让老张先顶着,日后不行再换。 “谢老爷,谢老爷!” 老张一听,顿时激动跪地叩谢。 旁边提着书匣的户房司吏见此,都忍不住侧目。 宰相门前七品官,县令作为伍仁县正堂,全县皆系之一身。 老张本来是个谁都不在意的边缘中的边缘角色,这一下立即就成了显眼的存在! 安昕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张,提前警告:“管好自己的手,本县最不喜欢油滑之人。” “小的明白!” 老张自然知道这其中门道。 衙门里的陈规陋俗罢了,凡是外人求见知县,投帖子时往往都要在门房塞些银子,少的几两,求办事的几十几百两也不在少数。 老张作为门房,如果没下一点,是不好被发现的。 “给胡大人准备个房间。” 安昕吩咐一声,便去了三堂正房。 老张这才站起来,殷勤去给胡常山这位知县亲信收拾房间。 安昕进了卧室,卧室之中还点了熏香,淡淡的木香味浸染房间,令人心旷神怡。 房间里光线已经非常昏暗,户房司吏连忙将书匣放在桌上,掏出火折子晃晃,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房间里便光亮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安昕问道。 “回禀县尊,学生吴印。” 户房司吏吴印见县尊问名,当即激动回道。 先一步被县尊知道名字,就先一步给县尊留下印象,如果再能让县尊满意,这户房司吏的位子就算是保住了。 “吴印······” 安昕不由心里吐槽,“吴印、无印”,这名字里就没带当官儿的命。 “我知道了,下去吧。” 挥退吴印,安昕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将意识沉入了识海空间中。 第二十一章 修行之路和本地部署的AI “修行之路,护道之法。” 围绕宝印转动的两团青光。 一团给他指明了修行之路。 一团则是一道天罡法术“撒豆成兵。” 对安昕来说,这次宝印变化最重要的,还是给他指出了修行之路。 青团已散做漫天荧光,随着他睁开眼睛,若有人在外面看去的话,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能看到他眼底明灭闪烁的青色荧光。 荧光散去,他的眼睛越发漆黑如墨,本来萎靡不振的精神也为之一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外面墨色的天穹。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阶前。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在慢慢转冷。 安昕瞳孔中有淡淡青光,便看到伍仁县的上空,多了一种肉眼看不到的气韵。 按照五德终始说,主流认为宋朝属火,前朝大秦属水,本朝大燕革了大秦的命当属土,而伍仁县依着洛河,因水而聚,因水而建,因水而兴,自然夹带水德,此时安昕所见,便是漫天玄色如雾,而在玄色滚滚之中隐有一鼎为三足兽耳鼎,这鼎身上隐有花纹,但这花纹暗淡,看不清晰。 又有一道水纹呈现淡金色,悠远而来又去。 再往上看,隐约高天之上,又有玄色如云如海,大片风平浪静,局部波涛汹涌,隐有华盖天柱,又有龙光凤影,远有金戈铁马,杂有灰黑鱼蛇,只是仔细看去时,只觉热热闹闹,却又看不真切。 “这能看清的玄色,应该就是伍仁县的气运。这气运显得有些驳杂,三足鼎上更是裂开十二道大裂口,三足断裂一足,兽耳缺少一只,由此推测,伍仁县应当问题不少,以至象征伍仁县朝廷礼器的三足鼎都不能站稳。” 安昕仔细看着天空景象,心里推算着。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无法看懂全局,但作为伍仁县县令,天生处于伍仁县的旋涡正中心,对于气运遥遥感应,自然能看出那些与自己的亲疏关系。 “按照青团所蕴含的信息,我如今正式执掌伍仁县正印,便有了借助伍仁县气运修行的能力。 只要引来伍仁县气运,再借助盘龙宝印转化灵气,便能成为真正的练气士。 按照胡常山所言,这个世界应该已经是没有灵气的修行末世,我借助王朝气运修行,或许能成为天下唯一的修行者!” 安昕仔细感知,能够感受到,一股煞是亲近的气息,自百会穴进入识海,又经过宝印散发青光辐射而化作清清凉凉的灵气而汇入体内。 虽然细微平淡,但如涓涓细流不止息,不停进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初不觉有什么神异,但持之以恒的对身体进行改造,又有着无穷的好处。 “但我现在没有修行法门,这些灵气虽然进入身体,却无法有效转化为真正能为己用的灵力。 如果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练气士的话,我或许也可以自己寻找这些法门进行实验。” 安昕收回目光,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思索着自己的修行路。 又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伍仁县气运。 如果把伍仁县比作一个人,那他大概是病了。 吏治的崩坏,民间的疾苦,官绅的腐败,经济的败坏,土地的兼并,人口的匿藏,病气缠身,亟需望闻问切,切除病灶,恢复生机。 “伍仁县的治理,不只关系着宝印所给予我的力量和法术,也关系着伍仁县的王朝龙气是否能恢复和壮大。 在这期间,伍仁县因气运恢复而给予我的龙气数量也会提高,有助于我的修行效率。” 便是为了修行,安昕也要做让伍仁县再次伟大的太阳。 而另一个青团“撒豆成兵”的法术,已经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只是如今没有灵力,无法炼制“豆子”也自然无法施展。 “灵气不需要我自己掠取,只需要治理治下,以龙气灌体,宝印转化。现在没有功法,也无法诞生灵力。” 但总而言之,对安昕来说:当官即修行,牧民即修行,治理即修行。 而目前,距离练气之间,只差一道法门了。 安昕想了想,既然无法,先吃饭吧。 他听到了脚步声,闻到了饭菜香。 “老爷,小的给您送饭菜来了。” 县衙厨房的厨子送来了晚饭,从食盒里一一拿出,菜肴精致,还带锅气,香味扑鼻,显然是做的小灶。 一盘糟鲥鱼,一盘黄焖鸡翅,一碟小咸菜,一碗羊肉汤,一碗小米粥,两个大馒头。 厨子一边将菜肴放在桌上,一边悄悄观察安昕脸色,见他面色平静,心里才松了口气,来的路上他就怕这位新县尊也是那种难伺候的! “常山那里可送去了?” 安昕拿起筷子,又问了一句。 厨子连忙回道:“回禀老爷,厨房有人去送饭菜了。” “你先出去吧。” 厨子在外面候着,安昕吃完以后,又进来将碗碟收拾好。 “明日寻几个大一点的水缸,就放在厨房院里,再放上松软的肥土。” 安昕吩咐说道。 他打算将自己穿越带来的土豆、地瓜、辣椒培植出来。 这些东西他在伍仁县的市场上都未见过,很可能是还没传进来。就算传进来了,也没有他这后世培育过的品种产量大、味道好。 “是,老爷!” 厨子应下后,告辞离去。 安昕锁了门窗,用钢笔尖挑了挑灯芯,让火光更亮,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将一摞钱粮账目拿来,将一个个数据输入电脑之中,很快就形成了一张表格。 又用本地部署的AI对表格进行分析推导。 很快,一笔笔详细账目合计,以及问题分析,就出现在了安昕的眼前。 “他妈的!” 看着账目,安昕忍不住一拍桌子,飙出一句国粹。 “上任那王八蛋,铁定贪污腐败,让县财政亏空了上万两!” 这万两银子的坑,都得他想办法填起来。 忍住气,把这些放一边,利用后世的会计方法,AI将账目中的问题罗列。 几处小问题忽略不计。 一笔一千四百两,一笔八百两,一笔四百六十二两,这三笔进出核对不上的账款,非常清晰的摆在了安昕的面前。 安昕从旁边拿过一张纸,提起毛笔,悬腕挥毫,将之一笔笔记录下来。 “你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明清朝县令,但你缺少信得过的心腹手下,刚到一县上任第一天,检查账目时候,遇到这些问题,你选择怎么办?请你用具有实操性的方法,进行回答。” 他在输入框中敲下这样一行字。 随着AI回答,他一边思考,一边询问,最终定下调子。 再看电量,只余78%了。 第二十二章 县衙的紧张气氛 雨后的朝阳格外明亮,八字墙前来上值的吏员、衙役,都觉得衙里今天的气氛不太一样了。 比平常更严肃,更紧张。 户房书办张德海路过皂班值房的时候,特意凑过去看了一眼,却见往日已经在这里聚众玩骰子耍钱的衙役今天都正正经经的,不由好奇问了一句:“老刘,今天咋回事?不耍钱了?” “新任县令已经到任了,你还不知道?” “啊?新任县令已经来了?” 张德海看到平日里邋里邋遢的老刘,今天都在穿的整整齐齐,想来是想给新老爷留个好印象。 匆匆赶往值房,路上的人都步履匆匆,相互间认识的最多点一下头,严肃紧张的氛围让张德海的心也提了起来。 “张大人。” 张德海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少年正朝他跑来,阳光晒在他的脸上,如火山即将爆发的青春痘绽放着红红的油光。 “大山?别叫我大人,我年龄比你长些,叫我张大哥就行。” 张德海怕别人听见影响不好,连忙制止少年的称呼。 “好,张大哥,咱们今天还下乡么?我昨天听我们班头说,这两天要继续搞‘清乡’行动。” 徐大山说道。 所谓清乡行动,就是将衙里的部分书吏,以及大多数衙役派下去,去到各个村子转悠,以起到震慑“刁民”,为田税收缴工作造势的作用。 “今天下不下去要等等再说,县令到任了,你还不知道?” 张德海问道。 徐大山点点头:“知道啊,一来就听我们班头说过了。” “你过半个时辰再过来,今天下不下去,要看司吏的意思。” 他猜着司吏此时肯定也手忙脚乱的,或许都没空管下乡的事儿。 一进门,户房今天的气氛格外压抑。 三开间的户房中,案牍堆积如山,人员蜷缩如蚁,帮差左右跑腿传递文书。 张德海探头瞅了一眼隔屋中吴司吏,却见其中空空如也。 “诶,咱们司吏呢?” 张德海和同僚问道。 “司吏一早就被叫去了大堂,听说是陪着新知县去盘库了······” 正说着,张德海忽然瞧见司吏从门口走了进来。 却见他双眼无神,失魂落魄,仿佛行尸走肉,谁也不理,进了隔间。 张德海和同僚对视一眼,心中不由连连猜测。 而进了隔间的吴印,瘫坐在椅子上,摊开桌上的纸张,看着上面的数字。 在他眼里,这哪里还是数字? 每一个数字都化作了一把把杀人的刀,刀刀都在往他的心脏处捅! “县尊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一夜之间究竟是怎样从繁复账册之中,抽丝剥茧寻出这几处错漏的? 明明已经做的很实,名目也各有出处,又是怎样被查出来的呢?” 吴印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这几个冷冰冰的数字,很轻松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越是坐着,越是觉得冷飕飕的,手脚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生气在抽走。 “吴印,县尊找你,跟我走一趟。” 呆呆的不知道枯坐了多久,有人来叫他。 他抬头一看,是昨日县尊身边的那个随从。 像是要面临最终审判似的,他站起身来,有些腿软的跟在胡常山身后。 等走到内堂的时候,背后已经冷汗津津,甚至浸透了“官衣”。 穿着鸂鶒补子圆领常服的县尊大人,正坐在官帽椅上闭目养神。 安静的房间里,吴印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终于腿一软,他跪在了地上。 “吴司吏,我听说你是秀才出身,为何要跪?” 安昕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投注在了跪在地上的吴印身上。 “县尊,学生有罪!” 吴印磕头哭道。 安昕并不可怜他,轻飘飘问了句:“何罪之有?” “学生故意改了账册,此乃罪一。贪了银子,此乃罪二。试图欺瞒县尊,此乃罪三。” 吴印不敢抬头。 “说说吧,这几笔银子去了哪里?” 安昕问道。 “今年九月,本是前任县尊崔袤功的离任期。所以在七月的时候,会同税课局收了一次商税,其中四千两入了崔知县的手里。 这些是分笔记录的,本来再过俩月,在崔知县离任之前,再立名目来一次商税,就能平账的,谁承想······” “谁承想崔知县病死任上。” 安昕替他把话说完。 又问道:“这笔钱呢?” 安昕迫切的想把这笔钱追回来,不然这烂摊子肯定得他来收拾。 县官比想象中还难干一些,县衙里光是六房和衙役,加起来就有七八百,再加上税课局等衙门,很多人都仗着县财政吃饭,每月光是这一项开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再加上,他刚刚上任,按照国朝官场规矩也得给府里、省里送银子。 朝廷也得打点,至少要尝试将座师这条路子打通,这才能稳固地位,寻找青云直上的机会。 还有“冰敬、炭敬”这些不可缺少的出项。 “回县尊,崔知县家眷七月的时候已经回乡,这笔钱想必、想必也已经带回去了。” 说完这话,吴印的额头已经埋在了地上。 “他娘的!” 安昕忍不住再次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昨晚看案卷的时候,特意关注了那崔袤功,出自建安大族崔家,目前户部侍郎就是崔家人,暂时惹不起。 “你下去吧。” 一声轻飘飘的话,既没有说罪责处罚,也没有说不咎既往,吴印在忐忑不安中,离开了大堂。 安昕面色冷峭的看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 这人随时能拿下下狱,生死把柄被他拿捏着,反而能听话乖顺一些。 暂时用着,以后再说。 他闭上眼睛,再次思考弄钱的方法。 赌坊、武馆、织坊、码头、土匪,有了! 安昕忽然睁开眼睛。 他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老爷!” 他走出门口,胡常山立即跟了上来。 安昕忍不住看他一眼。 今天早晨,他忽然刮了络腮胡子,这一看竟然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 眉心带着几分正气。 “新形象不错。” 安昕夸赞道。 “谢老爷夸奖!” 胡常山喜滋滋的。 他觉得自己既然成了老爷亲随,自然不能再做粗糙的江湖打扮,所以换了一身精致湖蓝短打,又刮掉胡子,气质也清爽不少。 安昕走过步道,路过六房时候,正在户房门口商议下乡的张德海和徐大山,见到身着七品官服走过的县尊,忽然怔住。 “好像是昨天在南周村的那人!” “我好像还训斥过他!” “我要了他二两银子!” 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第二十三章 我要赢 “剿匪,叫县里大户出钱,趁机赚上一笔,此为赢一次。” “剿匪,为过路商户顺畅商路,为百姓出行维护安全,此为赢两次。” “剿匪,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保障社会的安全稳定,此为赢三次。” “剿匪,为我自己报仇,解救被抓子民,此为赢四次。” “剿匪,趁机培植心腹,给县衙吏员衙役掺沙子,此为赢五次。” “赢麻了!” 所做的事不是关键,借着这个事所能达成的目的才是关键。 安昕打算借助剿匪这个由头,迅速将根扎下去,最终目的还是将名义权力转化为实际权力,实实在在的掌握到自己手中。 在他心里盘算着自己赢了几次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位于县衙西南角的监狱。 监狱八字影背墙上狴犴衔环怒目,步入狱中,牢头低眉顺眼的凑到安昕身边。 以前的县尊老爷是极少来他们这腌臜地的,他真没想到新老爷上任的第二天,就莅临了他们县衙大牢。 大牢里面光线昏暗,环境潮湿,安昕没往深处走,在刑讯室前坐了下来:“昨抓来的那俩土匪提过来。” “是!” 狱卒下去提带犯人。 很快,在锁链碰撞中,俩穿着囚服的土匪被拉了上来。 俩土匪显然是被打过一顿杀威棒了,虽然能行走,但直不起腰,显然是被打伤了腰胯。 无精打采的土匪被往木桩子前一站,身体下意识的发抖,显然是被打的不轻。 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柱子上。 “你们可认得本官?” 安昕问道。 俩人听到问话,这才敢抬起头来,看到安昕顿时惊的目瞪口呆:“你!你你你!” 一时间嘴巴哆哆嗦嗦,颤的说不利索。 “本官与尔等土匪之间的恩怨,不必本官多言,尔等也当明了。如果不想再受更多皮肉之苦,就老老实实的将驼山寨一应事项,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交代清楚,晚饭之前我要看到你们交代的记录。” 安昕并不打算亲自在这里审讯,也不打算让狱卒审讯。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豪绅。 不言自知,这县衙肯定早就被士绅渗透的千疮百孔了。 安昕将牢头、狱卒全部赶了出去,独留下胡常山:“常山,你留下亲自审讯,除了驼山山寨有无高手、密道、财物等详细情况外,还有土匪和苏家关系,让他们签字画押。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不要声张,若让苏家知道,这事儿就办不成了。” “老爷放心便是,我醒得。” 胡常山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且对付这种山贼土匪,我也颇有手段!” 回到内堂。 安昕着人呼来陆寻、钱如明、黄守银三人议事。 “近日邸报可看了?” 安昕放下案头上的报纸。 “回县尊,自然看了。” 陆寻回答道。 其余二人也是点头。 “北方又在打仗,想来现在还是小打。今年天冷的又早些,想必又是寒冬,再过些日子,关外鞑子缺粮就又要侵边。 侵边就要打,打就要钱,这钱哪里来? 我看了账册,朝廷这两年为了打仗,光给我们摊派的辽响就有上万两。现在,东阳府那边还在抗倭,连咱们伍阳县巡检所那几个兵都拉过去了,这也要钱。 如果今年秋税再增上万两,我伍仁县怕是民力不足,难以为继。” 安昕说道:“钱主簿,你分管钱粮,且说说。” 钱如明说道:“县尊,如今县里还有亏空,如果再增上万两税,也只能按照田亩分摊,再苦一苦百姓······” 安昕笑道:“那今年秋季的田税,就交给钱主簿负责。” “这这这,下官人微言轻······” 钱如明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说话都有点磕巴。 “忠君体国,此为大节。” 安昕朝北方遥遥拱手:“朝廷摊派,不得不做,不做不行。朝廷对吴州省是有定额的,省里对伍仁县也是有定额的,钱粮收不起来,周围县怎么看?府里怎么看?省里怎么看?朝廷怎么看? 到时候可不只我这个知县吃瓜落,你陆县丞、钱主簿,乃至你黄典史,都免不了责罚。” 安昕看着三人,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但伍仁县也自有县情在此,前几年连番旱灾、水灾,这两年民力都尚未完全恢复,压迫太狠,也要考虑民间稳定,要是百姓闹将起来,你我也难逃其咎。” 三人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塑木偶,讷讷不言。 “民力有时而尽。” 安昕拿起邸报:“此番县里尚有一万余两的亏空,这部分也要补上,本官思来想去,有了一个主意。” 他看着堂下三人。 三人眼睛一亮,陡然精神起来。 “下官洗耳恭听!” 陆寻恭敬说道。 “剿匪!” 安昕吐出二字。 “剿匪?” 陆寻一愣,不知道这剿匪和搂钱有什么关系。 “妙哇!” 钱如明却忽然眼睛一亮:“高,县尊这招实在是高!” 典史黄守银本也愣怔,但见钱如明这样,也立即表现出豁然开朗的模样,附和道:“不错,县尊大人说得对! 这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 不管如何,他有必要支持一波,作为主管治安的典史,剿匪立项,他的权力就会得到充实。 “剿匪就要练兵,练兵就要花钱。这匪是为全县百姓剿的,自然就要收剿饷,这钱不就来了么!” 钱如明和陆寻说道。 陆寻闻言,心中冷哼一声。 这还不是变个名目收些苛捐杂税罢了,与辽响、倭响有何区别? “百姓那里还有甚么油水?” 安昕冷眼看了钱如明一眼:“剿匪畅通商路,最得利的就是那些壕商大户! 这些土匪横亘在商路上,劫道抢掠,等于是打断了豪绅们的一条腿,我们练兵剿匪,等于是把他们这条腿给接上,让他们出点儿钱,不过份吧!” “妙哇!” “县尊所言甚是,找大户凑些银子,既能练兵剿匪,打击匪徒嚣张气焰,也是保境安民的一桩善政。” “陆大人说得对!” 见三人都表示赞成,并一致通过,安昕笑道:“如此,诸位当勠力同心,促成此事。” 三人交头接耳离开,安昕透过窗棂冷眼观之。 有着户房司吏吴印这个对县衙上上下下熟透的人,安昕自然知道自己手下这仨官儿,没一个不贪的。 贪钱不打紧,有时候“贪”也是办事的动力。 这事儿,安昕允许他们贪钱,但剿匪也必须得办成! 时间流淌,安昕捧读着手里的《上清黄庭内景经》研究着,直到天色渐晚,他将手里的古籍一卷,拢在袖带里出了门,乘上轿子前往明月楼。 武宅。 武大矛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又用头膏将头发抹亮。 “新知县又没有邀请你,你去了又如何?收拾的再好看又如何?” 武夫人看他在那打扮,忍不住吐槽。 武大矛嗤笑一声:“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如果能在明月楼前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只要能脸熟,已是三分亲近。” “丽君怎么办?就一直关着?这几天不吃不喝,人都消瘦了!” 武夫人想到武丽君,忍不住心疼。 “现在难受,总好过以后一辈子痛苦。” 武大矛语气冷硬的说了一句,便甩手出门去了。 第二十四章 练得身形似鹤形 轿子很稳。 七品县令,坐四人抬的轿子,按理来说算是僭越。 但僭越的事情多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安昕撩起青色帷幔,看着窗外人群。 路过一处挂着“甜豆花”招牌的时候,安昕叫停了轿子,朝外面道:“去,买碗甜豆花过来。” 跟在轿子旁边的皂隶,连忙跑去,不多时就取了一碗回来,恭敬的双手高举。 安昕取来甜豆花,上面是茉莉蜂蜜,还有一层红豆沙,拿着勺子搅拌了一下,送入嘴里凉丝丝的,带着花蜜的香甜。 这是本地的特色小吃,味道很不错。 吃完伸手把碗往窗外一放,自有人接过去。 “舒坦!”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不过一天的功夫,安昕已经深深的爱上了“当官儿”的感觉。 就这个feel,倍儿爽。 上辈子身为人民公仆,哪能享受到这种封建官员骑在人民群众脖子上的感觉?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县衙距离明月楼不远,到楼前的时候,安昕抖了抖袖子,看了看表,用了不到半小时。 此时,落日余晖,金霞漫天。 “老爷,到了。” 外面皂隶小声提醒道。 “嗯。” 安昕应了一声。 轿子前面的帷幔被撩起,安昕一抖官袍,迈步走了出去。 “县尊!” “县尊大人!” 见到安昕从轿子里出来,早就抻脖等在这里的伍仁县豪绅,脸上都挂着笑脸,恭敬而热情的围了上来。 进了明月楼,有丝竹之声相伴。 被人群簇拥着,安昕步入二楼雅间。 待人都进了雅间,侍女轻轻的关上了门。 安昕坐下首位,其余人按照身份地位,纷纷落座。 趁着菜未上的时间,陆寻和钱如明,给安昕介绍这些士绅。 安昕着重看了黄家、苏家之人。 黄家虽然只来了一个二十余岁,有着秀才功名的嫡长孙,但就坐在陆寻下首,其余家族也都没有意见,足以说明黄家在伍仁县的超然地位。 苏家老爷身着道袍,身材清瘦,蓄三寸胡须,国字脸,看上去有几分威仪,又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气,倒是给人一种缥缈出尘感。 但结合胡常山审讯土匪得来的实在口供再来看,这苏家老贼真有一种反差感。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当一条大鲤鱼端上来的时候,安昕没有先动鱼头,而是来了一句定场诗。 “好诗!” “县尊之才大也!” “县尊此诗,言简意深,令人禅心萌动。真是松鹤云瓶藏道意,寥寥数语,却余韵悠长。” 一堆彩虹屁,安昕不爱听,反而看向苏家家主苏道然:“苏家主可曾修道?” 被安昕问到,苏道然心中喜意盎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言说道:“在下常去青云观,观里的静虚道长修为颇深,每每心中有惑,往往得到解答,去时愁绪万千,归来心头澄净。” “看来是个有修为的。” 安昕闻言点头。 苏道然怅然道:“静虚道长也曾拂我头顶,霎时一切世间声响、妄念,尽皆远去,徒留一片空白,以至无思无念,宇宙不存。 可惜,此番境界在道长收回手不久,便消失无影。原是六根未净,恋栈红尘,无法入道。” “果有高人手段,日后还需苏家主给本官引荐一番。” 安昕毫不掩饰自己对于修道修法的喜爱。 甚至从袖口中掏出古卷《上清黄庭内景经》和苏道然交流,以至于冷落了其他人。 这让席上士绅对苏道然羡慕不已。 有时候形象好,确实能得到更多机会! 至于安昕写一首青词,公开修道修法,也没人觉得奇怪。当今景顺帝便在宫中建道观,京城达官贵人以结交有名道士为荣,便是当今首辅当年都是靠着一手青词深得圣上喜欢,才一路扶摇直上。 上行下效,安昕此举无人诧异。 反而个个寻思,如何能寻到修仙古籍,以此来结交这位新任县尊。 而这,也是安昕的目的。 他放出风去,自有人挖空心思为他搜罗古籍,他不需要费力寻找,只需从中寻找“真法”。 酒席在安昕与当地士绅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的氛围中来到尾声。 相互之间气氛还算融洽。 “赴任之前,本官还心有忐忑,今日与诸位贤明士绅一见,心中忐忑尽去,我等如此相互配合,必教伍仁县文教兴盛、民生恢复、经济发展,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稳定有序。” 安昕一句话,将气氛推到最高潮。 “县尊开明,我等定然举全力支持县尊。” 众人脸色酡红,酒色上头,纷纷说道。 “今日尽兴,本月十五,本官在县衙邀请诸位议事,诸位务必拔冗相见。” 安昕站起身来。 侍女开门,安昕走出门去。 本应很热闹的明月楼大厅,今日静悄悄的。 只有几名从春风得意楼请来的清倌人调素琴,唱小调,颇有雅致。 这份雅致,在众人簇拥安昕离开以后,迅速安静下来,收场的收场,离开的离开,一时静了下来。 华灯初上,灯火马龙。 紧邻洛河,伍仁县经贸发达,天黑以后,路边商铺灯笼高挂,外卖小吃摊也有不少,各个悬挂灯笼,将一条街都照亮,本地百姓、外地商人,摩肩擦踵,倒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不过,这样的场面也热闹不了几日了,伍仁县不南不北,再过一个半月,就该进入冬天了。 安昕坐上轿子,在几个皂隶的护送下,返回县衙去了。 不远处,角落的马车前,一个胖滚滚的身影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瞧着,往前面走了几步,却又缩了回去。 “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武大矛有点疑惑。 不过,天色已晚,安昕又被人簇拥,此时穿着青色官服,神采也不同那日逃难似的模样,他倒是没有认出来。 待到轿子离去,他才小跑着朝着三两散去的士绅而去:“哎呀,苏兄!” 他追上了与他相熟的苏道然。 “子干,你来晚了一会儿,县尊大人已经离开了。” 苏道然负手而立,等武大矛小跑过来,才开口说道。 “县尊大人初到任,可能不会愿意见我这样的商人,厚着脸皮见到,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好印象。” 武大矛陪着笑脸说道。 大多数正途出身的官员,都不会把他们这样的商人看在眼里。 “跟我走走吧。” 苏道然招呼武大矛,两人沿着曲水溪往前走,上了金水桥,看着灯光掩映下的月牙湖。 第二十五章 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武宅,后院。 “不看,我不看!” 房间里,武丽君将桌面上的布行账本划拉到一旁,双手拄着下巴,眼巴巴的望着窗外。 窗外连廊上挂着的鸟笼里,嫩黄的是金丝雀,翠绿的是画眉。 金丝雀愉快的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唱着欢快的歌。 画眉则在旁边翩翩起舞。 “小雀儿,你们也被关在笼子里,怎么还这么快乐?” 武丽君疑惑的问。 “因为它们没有在外面的,心里喜欢的鸟呀。” 丫鬟小玉笑着说道。 “环儿怎么还没回来?” 武丽君问道。 “小姐。”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身高顶多一米五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跑进屋来,脸上红彤彤的,额头上沁出汗水。 “环儿,你这是怎么了?” 武丽君连忙起身,抓住环儿问道。 环儿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说道:“小姐,回来的时候遇到老爷的车了,我急匆匆跑到后巷进来,才没被老爷看到。” “信呢?送出去了吗?” 武丽君问道。 环儿摇了摇头:“张大侠已经退房了。” “他已经走了?” 武丽君闻言,神色立时可见的垮了下来。 “不过,张大侠在柜台上留了这个,说若有女子来寻的话,将这个给她。” 环儿将武丽君的信拿出来,同时还有一张信封。 武丽君连忙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 “武姑娘亲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姑娘若有情意,可于文庙门前大槐树上系一金丝红绳,我看到了,便会寻姑娘。” 短短一句话而已,武丽君眼里的神气却充盈了起来:“环儿,去店里找些金丝红线来!” 她要亲自编一段金丝红绳。 县衙,后宅。 安昕看着桌上的账本。 他还不知道武丽君已经收到了他留在客栈的信。 这封信本就是他随手为之。 武丽君对他有情义,他感受的到。 但他这人属于女孩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对方喜欢他的类型,他也怕自己的感觉不准,自作多情,便留了这样一封信。 而文庙就在县衙一侧,出了大门便能看见,如果哪一天真看到了这样一根金丝红绳,便算是确认了这一段感情,想想还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安昕认认真真,一条一条翻看着手里账本。 这是门房老张送过来的。 里面是陆寻、钱如明、黄守银,以及全县吏员、衙役,乃至税课司、县学、巡检司等机构,总共数百人上的礼金。 除此之外,还有今天来聚会的豪绅上的礼。 加起来有两千多两。 “这还是第一天,后续应该还有部分进账。除去衙门里还未上礼的,还有下面乡绅的礼金。” 安昕快速看了一遍账本,又以每页合计,快速算了一遍账。 门房老张比较老实,并不敢在这种事上贪墨。 “怪不得都抢着当官儿呢,上任一天,就赚到了普通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十辈子都攒不来的钱。” 这都是整个官场,从上到下,约定成俗的陋规。 不说人人如此,但也已经是政治生态,徜徉其中鱼儿,又有哪个不受影响? 想到来到伍仁县第一天的时候,见到知府出行时候的仪仗、场面,安昕忍不住叹:“真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难怪世上千般好,唯有读书高。” 合上账册,安昕吹熄了灯。 看了一下腕表,这时才九点钟。 以前这个时候,正是灯红酒绿,玩兴正浓的时候。 但这里,一切夜间的娱乐活动都少。 没有电,没有网,信息的获得除了口口相传,便是字里行间。 获取变得困难,量也减少。 也因此,安昕这些日子虽然觉得孤独,但心里反而觉得澄净了不少,时间也仿佛过的慢了很多。 “现在还没有找到修仙的法门,倒是可以先尝试和胡常山练一下武。” 躺下的时候,安昕心里想着。 又想着明天去拜访黄家的事,想着可能发生的各种问题,以及如何应对,不久房间里就传出轻微的鼾声。 一夜好眠。 早晨醒来时伴着雨声。 安昕用铜盆洗脸的时候,想着是不是该买几个丫鬟了。 虽然后宅只有他一个主人,吃饭可以吃县衙厨房的小灶,但院子洒扫、洗脸洗澡烧水、洗衣叠被暖脚,光靠着一个门房老张,还是太单薄了些。 早上下雨一天晴。 待要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 安昕便迎着天边挂上的彩虹,出了县衙。 路过文庙前的时候,安昕看了一眼老槐树,上面倒是挂着三三两两的红绸,并未见金丝红绳。 黄家所在的鹊桥坊,就挨着县衙,左右不过二十分钟,轿子就在黄家门第停下。 黄家的宅子气派,门前的拴马桩上拴着七八驾马车。 轿子在门前落地,胡常山上前给门房递了帖子。 门房一看,立即朝着府里跑去,过了不久,中门打开,昨晚见过的黄家长孙小跑出来,迎接安昕。 “县尊,实在抱歉,父亲去了京城,爷爷又在迎见贵客,实在是抽不出身,这才由学生出来迎接。” 黄山伯一揖到地,道歉说道。 “山伯不必如此。” 安昕既是来拜访的,自然要施以善意,伸出双手将之扶起。 黄山伯感受到其中力量,不由感到惊讶。 他也跟着家里的武师练过几年武,对于力量的感知非常敏感。 这让他重新审视这位新知县,竟是一位文武双全的主。 黄府院落座座,亭台连廊,雕梁画栋,便是地面铺陈的青砖,都勾画与刻着浮雕,精美到令人惊叹的地步。 只此可见黄府之富。 黄山伯将之引到一处花厅。 外面便是假山,下面是一座鱼池,里面有金红色的,胖滚滚的锦鲤在里面游曳,一阵风吹来,秋菊摇曳,花香袭人。 景色虽美,却不料这一等,便是半个多小时。 随着时间过去,三盏茶进肚,虽然黄山伯在旁引经据典,插科打诨,聊天说地。 但一地主官折节拜访,却被这黄家主人晾上半小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随着时间过去越多,安昕眉头也锁的越紧。 这黄家地位虽高,但依然是自己治下伍仁县的家族,是不是太不把自己这个父母官当回事儿了! 安昕再一次放下手中茶杯,和黄山伯说话时语气已经明显不愉:“不知贵府,今日来的是何等贵客,竟能惊动黄老先生接待如此之久?” 第二十六章 秦十月:先生大才 黄山伯正讷讷不知所言的时候,花厅外的连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声音重,一个声音轻,轻的像是猫儿走路一样。 “哈哈哈哈。” 一阵颇为喜庆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个穿着绸衣的胖老头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县尊大人大驾光临,黄某有失远迎,实在是愧疚之至,还望县尊大人海涵。” 安昕也站起身来,看向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精神矍铄的老头。 这就是黄家家主黄书荣了。 “老爷子客气了,本官上任伍仁县,上为国家,下为黎民,除了为陛下分忧,便是为伍仁县的百姓服务么,不过多等了半个时辰,不碍事的。” 安昕脸上带着笑,和黄老爷拱手施礼。 黄书荣在安昕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却也并不放在心上,邀请安昕坐定:“现在的伍仁县难啊,百姓难,乡绅难,士族难,当官儿的也难。 连年天灾,百姓的手里没有几粒米了,官府却要乡绅摊派,乡绅夹在其中两面堵,当官的也难,上面有府里、省里、朝廷压着,税收不上来,就要吃瓜落。 不过,县尊大人来了,伍仁县马上就要走上正轨了,我等伍仁百姓的福分也就来了。” 黄书荣言语间暗含威胁,意思没有士绅配合,在伍仁县当官放屁不响,完不成任务,在朝廷那就要吃瓜落。 “呵。” 安昕闻言也不生气,轻笑一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此言落下,品味其中所透露的坚决深意,黄书荣不由愣怔了一下。 “难,天下事何事不难?百姓种地不难?埋头苦读不难?南北卖货不难? 艰难方显勇毅,磨砺始得玉成。 黄老爷世居伍仁,根就在这里。安某一流官,短了任职两三年,长了任职也不过四五年。 但是,安某依然有治世之心。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安昕说完,又问道:“想来,黄老爷也是希望自己的家乡更好吧。” “这是自然。” 黄书荣点点头。 “本官此来拜会有三。” 安昕这才说出自己来意。 “一则,黄家素有贤名,修桥铺路,赈灾施粥,忠君体国,安某来此为官,当登门拜访,见贤思齐。” “二则,黄老爷为伍仁士绅之首,伍仁县要发展民生,促进商业,提高教化,也都离不开伍仁士绅支持。” “三则,伍仁县土匪猖獗,安某翻看往年县志,这土匪竟有杀人屠村之举,兼且盘桓于铜山栈道、岭山官道,致使南北陆路商路成本畸高不下,已经到了不剿不行的地步!” 黄书荣闻言点头:“县尊大人所言,老朽深以为然,不过匪徒盘桓已有数年时间,剿匪一事,也并非只有安大人想过,巡检司也曾攻山讨伐,却从未建功。 老朽心直口快,说话或许不好听,不论八岭山,还是驼山,都是易守难攻之地,县尊心是好的,但未必有这个能力······”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正在说话的黄书荣却下意识的停住了话头。 安昕也把目光看向了跟着黄书荣一起进来后,就静静地坐在了那里,再没有说过话的女人。 她穿着月白裙,身段极美,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方才坐那时清清冷冷的样子,此时对视,却见她一双眼睛中似有星光流转,碰触一下,便似乎有千言万语与人倾诉,令人心中生出“美好”感受。 “安大人既然有剿匪之心,又可否言明剿匪手段?如切实可行,我等又何惜助大人一臂之力呢。”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语气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给人恰如其分的边界感。 安昕看了黄书荣一眼。 却见这位刚刚还在和他打对抗局的黄老先生,此时一脸认同。 重新看向女人。 原以为她是黄家侍女或家眷,此时发现她身份非同寻常。 或许就是黄山伯口中那位“贵客。” 如何对付驼山土匪,安昕自然不会明说。 人心隔肚皮,此事牵扯苏家,谁也不知道对方知道后会不会透露给苏家。 安昕简单说了一下土匪,转头开始说起练兵一事。 当初电车还有电的时候,安昕利用AI,结合这个时代背景,讨论了很多知识内容,又记录在了本子上。 其中就包括军事类。 结合古今中外的战争案例,和后世战争手段形成的军事战法、练兵方法,安昕只是择其部分简单一说,却听得对面女人眸中异彩涟涟。她本就一双含情目,因为睫毛很长,又表露温柔气质,眼角一粒浅淡泪痣,平添几分魅惑。 此时似是对安昕颇为激赏,竟给一种眼神拉丝,情意绵绵的感觉。 “先生大才!” 女人赞叹一声:“我算不上识人无数,但也见过不少青年俊彦,乃至朝廷肱骨也见过一些,却未见有先生这般见识犀利,看事透彻之人!” 那边黄书荣闻言,看向安昕的眼神里多了羡慕之色。 同时,对安昕的看法也提高了很多! 虽然对方现在只是一个县令,但如果进入了这位“贵客”的眼睛,或许以后前途不小。 “我叫秦十月,安先生可以唤我‘十月’。” 秦十月自我介绍后,又抬头看向黄书荣:“土匪之患,如皮癣之疾,一日不除,便加重一日,时日愈久,危害越大。 旱路水路,如人两腿。安大人既有此志,又有大才,如能除去土匪,打通南北商路,对于伍仁士绅,岂不是重新接上了一条好腿! 如此,黄老爷何乐而不为呢?” “姑娘所言极是!” 黄书荣爽快说道:“县尊大人既有治世之志,黄家全力配合。县尊有何要求,和老朽言明就是,凡黄家所能做到的,一切自无不可。” 有了这位秦姑娘说话,这位屁股本来坐在伍仁士绅一方,态度颇硬的黄老爷,一下子变得很好说话了。 本以为初次拜访很难得到答复的要求,很顺利的得到了黄家的支持。 很快,秦十月告辞离开,安昕得到了满足,也不再打扰,同样离开。 出门以后才发现,花厅门口还有一持剑的女子,步履轻如柳絮的跟在了秦十月身后。 离开黄府,安昕上轿后,胡常山凑到轿前道:“刚刚那女护卫,武功很高!” 安昕点了下头。 自从身体改造以后,他的五感非常强。 但在花厅中时,也只听到三人脚步,并未听到那女护卫的脚步声。 “秦十月,是什么人呢?” 安昕心里好奇,回到县衙后,立即就派人去打听。 午饭后,门子老张来汇报,带人下去清乡的壮班捕头王德发回来了。 一听名字,安昕眼睛眯了起来。 这两日他已经知道,这王德发就是那日在赌坊,群众面前公然站台赌坊,声称“我就是法”的王班头了。 第二十七章 士绅:黄老爷将带头冲锋 王德发见到门子老张回来,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县尊老爷怎么说?” 他也没想到,本来打扫空宅子的老张,竟然撞了大运,成了县尊大人的门子。 光是每天坐在那里喝喝茶,都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比他们这种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才能赚到银子的强多了。 就像这次带人下去“清乡”,耀武扬威转了一圈,也不过从那些穷鬼身上搂了四百多两银子。一听到新县尊上任了,连忙屁颠屁颠就跑回来了,刚回来就从老张这给县令上了二百两的贽见礼。 “他娘的,还是这帮当官儿的赚钱容易!” 他心里忍不住的暗骂了一句。 “王捕头,老爷一会儿去二堂,你去二堂等着吧。” 老张说道。 “好嘞,以后还要张爷照顾嘞,这钱您拿着喝茶。” 王德发想了想,又从袖口里掏出二两碎银子,给了老张。 老张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收下。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收下,而是扔到了抽屉里。 只跟了县尊两天,他还没摸准新县尊的真实秉性,实在不敢乱搂钱,万一真的惹了老爷讨厌,屁股底下这椅子还没做热乎,就又要被扔到哪个旮旯里坐冷板凳了。 王德发到了二堂门前站着,百无聊赖的望着门口屋檐上的相互追逐的麻雀。 直到听到屋里传来了动静,这才秉着小心,走到门前敲了敲。 “进来吧。” 听到屋里清朗的声音,他用手轻轻揉了揉脸颊,嘴角往上一拉,顿时露出一个标准的、讨喜的笑来,推开门微微弓着身子就进了门。 “小的壮班班头王德发,正在乡下带着衙役清乡,听到老爷上······” 小碎步走着,绕过竹屏风,当看到案牍后面的人时,他嘴里的话忽然顿住了。 青色圆领常服,鲜艳的鸂鶒补子,他熟悉不过的七品文官打扮,但那一张年轻的脸,让他有种熟悉感,下一刻就想起了前几天在赌坊门口训斥过的那个年轻人。 当时只道是寻常。 “既是执行任务,说说吧,清乡行动进展如何?” 安昕放下手里的古籍,看向王德发,并没有表现出对于他的不满。 但王德发却已经觉得手脚发凉,战战兢兢,一直到汇报完工作出了二堂大门时,他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提心吊胆一直数日之后,王德发提着的心终于死了。 因为收受贿赂,殴打百姓,德不配位,班头的位置被直接拿下。 同时被拿下的,还有几个和他相熟的经制役,县尊倒是心善,并没有开革回家,只是被打了一顿板子。 但是三班有十几个白役被撵出了县衙。 也不只是三班衙役,户房、兵房也有几个没编制的书办被开革出去。 衙里小消息满天飞,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 一时间,无人敢不在意这位脸上常常带着笑的新县尊了,凡从二堂里传来的命令,行政效率立马就上了一个大台阶。 接下来又是几日,县尊再没有开人,而是将几房吏员、书办来回拨弄调动了一圈,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组织部门为何是含权量高的部门?权力就在将人拨弄来拨弄去中奠定。 谁在有权有油水的位置,谁去忙碌又没权的位置,既是知县一言而决,在下面人的眼里,也自然就无处不体体现着县令的权威。 “常山,壮班班头你先做着,但这捕头看似风光,却也只是贱役,就不给你编入经制役了。” 安昕看着穿上壮班班头制服的胡常山道。 “嘿嘿。” 胡常山穿上制服,倒是兴奋不已。 回到家乡,没有人脉,以前想要混个衙役,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呢。 现在一跃就成了捕头,回家都得风风光光的,自然没有半点不满。 “老爷,我晓得了!” 他兴致勃勃的应着。 安昕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让胡常山担任壮班班头,他也能更好的指挥衙役。 “记住,当捕头,并不是靠着一身蛮力就行的,你要舍得花钱,要学会拉拢、打压、分化手下那帮人,不能让他们铁板一块······” 安昕给胡常山面授机宜。 如非身边实在没有人,六房他也得再折腾折腾。 不过,契机马上就来了。 九月中旬,县衙门外的马路上热闹不已,县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就连平日里轻易不大露面的黄家家主黄书荣都大张旗鼓的来了。 二堂,安昕坐在主位上,各家家主列席而坐。 待众人落座以后,安昕将手中的《上清握中诀》古籍放在了案几上。 “本官上任以来,承蒙各位贤明士绅的厚爱,本官的账上入账了三千六百余两,令本官高兴同时,也要谢谢诸位。” 安昕拱手致谢。 这话让在座诸位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陋规虽然是潜规则,但不宜拿到明面上说。 通过上次接触,这位县令明显不是个愣头青,今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据本官所知,伍仁县如今盘踞着两股土匪,经过多年发展,逐渐壮大,常常下山劫掠商队,甚至进村掠杀百姓,所作所为,天怒人怨。 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承蒙圣上厚爱,点为进士,选为县令。 是以,做不得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昏官、庸官、糊涂官。 这些银钱,本官会放到剿匪的资金里!” 安昕环视众人,瞧见他们的脸色:“此举,非为本官之政绩,而为伍仁之未来。 然,三千六百两,用来剿匪依然捉襟见肘,此番召集大家前来,希望诸位贤明士绅,资助剿匪一事,为伍仁百姓去此顽癣!” 话音一落,顿时哗然。 诸位“开明士绅”也未料到,三千六百两都填不满这位新知县的沟壑,反而想了这样一条生财的路子,也真是“生财有道”了。 ——显然,他们并不相信安昕真要剿匪,而是认为新县令将此当做搂钱的名目罢了! 但贽见礼是官场潜规则,而在规则之外的钱,他们又哪里愿意拿出来去填这欲求不满的无底洞呢。 “县尊大人,那些土匪的巢穴,居于深山,易守难攻,此事当从长计议。” “不错,巡检所如今也被拉去东阳府对付倭寇,我伍仁县如今没有兵,光靠着衙门里三百多个捕快,着实难以对付那些土匪。” “我听闻,土匪之中落草的也有江洋大盗,实力非同凡响,一旦除之不尽,反而危害县尊之安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见县尊眉头越皱越紧,最终还是纷纷看向黄书荣,投去求助眼神。 此时此刻,自然是伍仁士绅的扛把子出来领头,他们的话才更有力度,逼迫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县令收手,顺便打压他一头,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第二十八章 县尊来了 青天就有了 黄书荣没有说话,此刻堂中的沉默震耳欲聋。 “扫荡土匪,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近些年来,伍仁士绅、百姓、商户,具苦那群匪类久矣。 县尊甫一上任,就有此等魄力,黄某佩服不已! 黄家愿捐1万两,以助县尊犁庭扫穴,荡平贼匪!” 黄书荣的话,宛如沉默中爆发的一记闷雷,令在场诸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再看高堂之上端坐的县尊,那一双迫人的双眼如深渊一般,越发的令人不敢直视。 铁板一块的伍仁士绅被分化,领头的黄家临阵倒戈,带头表态投敌,其余士绅一时愣怔间组织不起攻势,你看我我看他,堂上气氛有些怪异。 “景亮,我记得半年前,就在八岭官道上,你家的一批丝绸就被土匪劫了去,一下损失了七千多两吧。” 黄书荣忽然看向了坐在自己下首的钱家家主钱景亮。 这位是伍仁县的织造商,与织造局合作,算是半个皇商了,家大业大,势力不小。 “不错。” 钱景亮点了点头:“自那之后,织造坊的丝绸,只走水路了。” 黄书荣劝道:“运往南北,终究不便,如果土匪灭了,商路畅通,你家生意也更好做。此事,你得多出一些银两。” 听黄书荣劝他捐钱,钱景亮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半秃的脑门儿,不知该说点儿啥。 “黄家主所言不假。” 安昕也开口说道:“诸位所言也不假。”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下台阶,走到门前,望着院子上空蓝天白云:“只凭着三百捕快,不能攻破土匪,那些土匪已然成势,有钱有人,说是匪徒,实则贼寇! 本县要对付他们,就要练兵,而要练兵,就要花钱,此事若无诸位相助,也绝难办成。” 从他的言语中,有的士绅竟听出几分真心。 剿匪,似乎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是新县令用来捞钱的新名目。 “难道,伍仁县真来了一位愿意做实事的官儿?” 众人心中尚带着怀疑。 “景亮。” 黄书荣又喊了正在沉思的钱景亮一声。 钱景亮见众人看他,沉吟片刻道:“县尊所言,钱某深有体会!半年前,我家大儿押车,就在那八岭山官道上,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土匪给劫了! 不光损失了整整十四车丝绸,还缴了一大笔赎金才换回大儿。 县尊要剿匪,我钱景亮愿捐两千两!” 听到钱景亮的话,安昕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这才是真正的进账。 至于黄书荣,那是来站台唱戏的,所谓万两白银,只是“声称”而已,不是真给。 就这,安昕还得谢谢人家。 如果没有秦十月从中斡旋,想要请他来站台,别说这万两不会给,就算是收上来的银子估计也得跟人家三七分账。 谁让人黄家有人做朝官呢。 “我陆家,愿意拿出两千两。” “我苏家,拿一千五百两。” “我刘家,捐一千两。” “我码头王家,捐八百两。” 眼下又有了人带头捐款,剩下的人终于是顶不住压力了。 就现在这个情况,捐了钱的县尊不一定记得他们的好,但有人捐了他们不捐,肯定会被县尊记在心里。 地头蛇都被分化了,破家的县令,也不是说着玩的。 “我赵家,捐二百······不,捐五百两!” 坐在末尾的赵家,刚喊了个二百两就见县尊看着他皱起了眉,心里呼的一跳,立即就往上喊到五百两,这才见到县尊眉头舒缓下来,脸上也重新有了笑模样,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家也是诗书传家,家里有在县学读书的禀生,好好培养,争取下届乡试高中举人。” 安昕笑道。 “谢县尊大人抬举。” 赵家家主站起来行礼说道。 诗书传家是体面,赚钱却是靠着家里有个瓷窑,赵家仗着一手家传的掐丝珐琅手艺积攒名气,倒是没少赚钱,只是规模不大,不能巨富。 在黄书荣站台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这血不出也得出。他家就是指着黄家吃饭的,不论是瓷器往外运输亦或是出海,都要经过黄家之手,黄家都跟县尊谈妥了,他也就只能躺平跟着摇旗呐喊罢了。 “哈哈哈哈,这些年来,土匪一直是伍仁县的顽疾。我们一直深受其害! 现在好了,县尊来了,青天就有了,伍仁县就太平了!” 黄书荣哈哈笑着说道。 “黄老爷所言不错!” “县尊英明,我等伍仁百姓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了。” 人想不想来也来了,钱想不想捐也捐了,事想不想办也办了,众人也配合着把这台戏唱好,一个个吹捧说道。 “本官在此,再次谢过诸位贤明士绅。如今秋粮已经基本入仓,百姓也有了时间。此次捐款到账,明日就开始招募弓兵,训练有成即可剿匪!” 安昕脸上笑容可掬,实则是心里算着,这次捐款就已经超过了一万五千两。 而且拿下了伍仁县的士绅阶层,其余那些富商、乡绅就更好拿捏了! 会议圆满结束,散会之时,安昕喊住跟着一起离开的苏道然:“苏先生留一下。” 苏道然一愣,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 其余人听到,倒是不少人羡慕的看了他一眼。 有了那晚宴席上的铺垫,他们显然认为,这位苏家主是被县尊留下谈玄论道的,从此就要成为县尊面前的“红人”了。 衙门门前,十数位士绅鱼贯而出。 这十几人都是县里有名望、有钱财的大户,县里寻常有钱的人还得不到安昕的邀请。 衙门口,武大矛和其余几个县里的有头有脸的商人,正抻头眼巴巴的望着大门,看到士绅们出来,武大矛从中搜寻苏道然的身影,却怎么也没寻到。 其余几个商人见到相熟的士绅,已经凑了上去。 武大矛急的有些挠头,终于看到个认识的,连忙上前打招呼:“哎,刘相公,苏老爷怎么没见出来。” “苏老爷被县尊留下谈玄了······” 刘家主还没说完,就有人凑到了他身边,便和武大矛点了下头,就匆匆离开了。 听着别人讨论着会议的事情离去,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对于他们这些商人而言,县里的大事小事儿都得打听着,有时候比别人慢一步得到消息,就可能黄花菜都凉了。 这是他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而有这样经验的也绝不只他一个。 第二十九章 苏家末日 “坐。” 安昕端着茶杯,邀请苏道然坐下。 “谢县尊。” 苏道然心中有点紧张,但面上不显,端正的坐下。 “伍仁县有两大匪帮,一是八岭山匪徒,集结者众,落草者多,山势高而又险,行事狠而又毒。二是驼山土匪,人数虽少,但格外油滑,消息又灵,兵来则收,兵去则出,往往能谋官府之先机。 四年前,府兵进剿,竟能提前溜到了东阳府,以至于府兵的围剿成了个笑话,待府兵撤走以后,他们又跑回来继续作恶。 此两者官府数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以至于匪徒越发猖狂,百姓怨声载道,令我官府威名不振! 本官虽初上任,但依然觉得脸面无光。” 安昕缓缓说道。 苏道然连忙说道:“县尊说的是,县尊此番剿匪一事,县里士绅百姓无不拍手称赞!” “哦?” 安昕笑道:“苏先生也称赞吗?” 苏道然心里一跳,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既然如此,苏先生更要多帮本官,配合官兵,给那驼山写封信,叫他们出得山来,好教我将之一网打尽!” 安昕说道。 “这这这、县尊大人,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苏家何德何能,能给驼山匪徒写信······” 苏道然脸色绷不住了,保养很好的山羊胡剧烈颤抖。 “我看,非是不能,而是不愿吧!” 安昕手中茶杯“嘭”的砸在了桌面上。 苏道然身体猛地一颤,眼神也变得惊恐。 “说个不怕苏家主笑话的事儿。” 安昕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堂中:“本官前来上任,路过铜山栈道的时候,被那驼山匪徒给劫了。 本官虽有几分本事脱身出来,但。 你说,苏道然,我能饶过你么?” 安昕说着话的时候,眼睛猛地盯住了苏道然:“现在不是你死不死,而是你怎么死。也不是你自己死不死,而是你要不要拉上苏家——给你陪葬!” 苏道然的脑门上已经淌下汗来,惊恐抬头看来,只见县尊眼神幽幽,他只觉冰冷刺骨。 外面明明艳阳高照,他却觉如数九寒冬。 手颤颤巍巍的抬起,颤抖说道:“县尊大人,那是匪类所为,与我苏家,可没有半分牵连呀!” 他说着,颤抖着站起来,又对着安昕跪了下去。 “有没有牵连,苏家主还不清楚么。这些年,苏家给驼山土匪销赃,官府剿匪,有苏家通风送信,说驼山土匪是苏家一手培养出来的绝不为过。” 安昕说着,将一张纸扔了出来,是一张认罪书,上面罗列了驼山土匪罪证,也包括与之勾结的苏家。 苏道然哭道:“这是土匪的认罪书,但与苏家有关的内容,都是污蔑!求县尊明察秋毫!” 胡常山从后堂走了进来,将一张纸交给了安昕。 他看了一眼,便将纸往地上一扔,正好落到了苏道然的眼前。 这也是一纸认罪书,最后落款正是苏家管家,上面的血红手印无比刺眼! 在安昕的授意下,胡常山早已摸准了苏家管家的行踪,今日一早就悄然将之擒获刑讯,如今已然拿到了安昕想要的东西。 上面苏家与驼山土匪的交往明明白白,时间地点,交易事物,事无巨细,只要沿着这些线索去查,定然能查出东西来。 最后一丝侥幸没了。 这一下,苏道然身上最后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心里只有怒。 怒那群天杀的土匪,造的什么孽! 怎么就抓了知县! 抓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他给跑出来了! 还让他活着来到伍仁县,上了任! 看着颓然瘫坐的苏道然,安昕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端起已经蓄满茶水的茶杯,轻轻一吹,又忽然问道:“苏道然,本官忽然想起一事。” 苏道然这时回过神来,重新跪在地上,脑袋“嘭嘭嘭”扣在青砖地面上:“县尊大人,苏道然死有余辜,但此事与苏家牵连不大,都是我在自作主张,还望大人明察秋毫,饶过苏家人一命!” 安昕放下茶杯,如今证据确凿,见他已然认命:“是否饶过苏家,这要看你的表现。” “大人但有吩咐,死不足惜。” 苏道然怆然道。 “武家有一女,相传与你苏家长女关系甚好,你令那驼山匪徒掳走这武家女作甚。” 安昕将这个埋在心里良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回大人。” 苏道然埋着头,泪水打湿了地面青砖。 声音也打在青砖上又折出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武家甚富,又想嫁女于苏家,我不想苏家娶其为正室,又想得武家的丰厚嫁妆,所以谋划了此事。 如此,只要此后和武家点明此事,那武家女就只能以妾的身份嫁入苏家,且嫁妆也要更丰厚些才可。” 武家攀附结交苏道然,而苏道然也早已看上了武家的财富。 又不想家中才子明媒正娶一商人女儿,便有了此番谋划。 “呵。” 安昕轻笑一声,独自走了出去:“常山,给苏老爷安排一间客房。对外宣称,本官与苏老爷相谈甚欢,留苏老爷谈玄论道。” “是!” 胡常山应声,架起苏道然往客房去了。 而苏家小厮得了县衙答复后,兴高采烈回了苏家,苏家人得知后,多数反而因此欣喜不已。 县衙,花厅。 吴印匆匆而来,对安心恭敬行礼:“老爷!”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吴司吏穿着有些单薄,还要小心风寒。” 安昕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说道。 “学生多谢大人关心。” 吴印没想到捏住了他把柄的县尊竟然还在关心他,一时面色激动说道。 “吴司吏家中自然有御寒的衣裳,但广大百姓却不知能不能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 他下乡调研期间,所看到的百姓很多衣不蔽体,夏天还行,冬天却难过。 史书之上,每逢冬季,冻毙者甚多。 所谓“衣食住行”,衣能排在第一,可见其对百姓生存的重要程度。 一件破棉袄,拿到当铺里是能当硬通货换钱的,大多数百姓的家里能有件棉衣,就已经是极为重要的家当之一了! 吴印闻言,嘴唇动了动,才说道:“老爷仁心。” “仁心何用?” 安昕摆摆手,敲打道:“去吧,向县里商户纳捐一事,就交给你了。你犯了罪而没有查办你,是看在你的本事上,好好办差,莫让我看了差错。” “学生明白了。” 吴印认真说道。 “去吧。” 安昕摆摆手,让他离开。 这时一个书吏匆匆而来:“老爷,秦十月的身份打听到了。” 第三十章 想当大官 “秦十月在南方士林之中名气很大!据说是无数江南士子所仰慕的大才女。而且在西林社当中很有影响力,数次大型文会都是她召集起来的,南方很多致仕官员,甚至一些居于朝堂之上的官员,也愿意卖她面子。” 吏房书吏季博达说道。 安昕听了心想,这不就是个“交际花”么。 上任以后这段时间,他就像是一块海绵似的,主动的吸收着大燕朝历史上、官场上的关键事件、关键人物、关键势力,以及景顺十四年这一科的进士,还让胡常山派人去了淄州收集关于原主的家庭情况。 已不是刚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小白了。 西林社他也知道,是南方士林的集社,在南方有着极为广泛的影响力。 它是西林党在南方的势力辐射,也是西林党的后备力量。 又详细向季博达问了几句,安昕挥挥手:“你去吧。” 季博达闻言告退。 安昕靠在椅子上,随手拿出一只钢笔,拧开笔帽在纸上写下“西林党”三个字。 这是朝堂上两极相争的重要一派,是天下人眼中的致力于改革的新党。 新旧两党相争,目前看似处于下风,但在内阁之中也占有三个席位。 “如果那秦十月果真在西林社当中具有不小影响力,黄书荣对她那般态度就说得过去了。虽然不知道秦十月来伍仁县做什么,但如果能攀上她的关系,以后仕途或许能走的更顺一些!” 安昕是想当大官的。 当然,县官也没什么不好,但能够进入朝堂拜入内阁将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官儿当的越大,所能吸收气运范围越大,修炼成仙的机会就越大。 “不过,秦十月来伍仁县是为了什么呢?” 想要抱上这条腿,安昕也在猜测秦十月来的目的。 西林社的影响力虽然辐射到伍仁县,但这个影响力不算大,毕竟伍仁县经贸较为发达,但文风一直不盛。 在这里召开商会很正常,至于文会那就是无稽之谈了,五仁县没那个禀赋。 在安昕钻营秦十月的时候,县里无数人也在钻营着他的喜好。 牡丹坊,武宅。 武大矛坐在书斋中,翻看着一本本古籍,胖滚滚的身体上不停的冒汗。 “老爷,我看这段时间收了不少古籍,是给县尊老爷送礼的?” 武夫人端着一盅鸡汤进来。 “嗯。” 武大矛点点头,一边翻看着古籍,一边说道:“那晚在明月楼上吃饭,县尊都带着一本修道书籍,据苏老爷说,那是一本修道的古籍,县尊爱不释手。 咱家现在账上能随时拿出来的银子有多少?” “这你该去问问女儿。” 武夫人说道:“女儿天天被你关在后院也不是个事儿,她是自由惯了的。” 武大矛闻言,抬起头来,不满的说道:“就是自由惯了,才会被那土匪给劫去!就是自由惯了,才相中了个有今天没明天的江湖浪荡子! 要再让她见到那跑江湖的,一旦让苏家知道了,怕是我好不容易给她结成的良缘也要告吹。” “唉。” 武夫人忍不住叹气一声:“你这个当爹的,就是太霸道了。” 她放下鸡汤,朝着后宅走去。 很快来到武丽君的房间。 “夫人。” 两个健壮仆妇见她喊道。 进了房间,却见到武丽君正端坐在桌上,看着一个账本,用紫毫笔在旁边纸上写写算算的。 武夫人见此,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看来女儿是看开了。 殊不知,武丽君脑子里正在想的,手上正在算的,都是以后嫁给张大哥,如何开办织布坊,开布行,把自家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呢。 “这金红绳真漂亮,我家女儿手就是巧。” 武夫人看到桌上数根金红相间的绳,拿起来摸索着。 “嗯。” 武丽君笑笑,心里却想着,不知道叫环儿挂在文庙前槐树上的金红绳,张大哥看到了没有。 “你爹刚刚问我,咱家里现在能拿出来的银子有多少呢。” 武夫人传话问道。 武丽君随口说道:“能立即拿出来四万四千两,拿出来而不影响今年布坊、布行经营的有一万四千两。” 这些数她了然于心。 武夫人说道:“你爹爹可能要支取一些,给那新任的县尊送去。” 一听这个,武丽君皱眉道:“银钱是爹爹勤苦赚的,爹爹要支取银钱,我这做女儿的,本没资格说什么,但总是拿来给外面送钱,便是赚来一座银山也攒不下。” “你不懂这其中的道道,你爹爹只有往外送钱,才能往家里赚钱。送不出去的时候,才最头疼呢。” 武夫人笑着摸了摸武丽君的脑袋:“天色有些暗了,环儿,还不给小姐掌灯。” “来了夫人。” 环儿连忙找出火折子,过来点灯。 另一边,县衙,后宅卧房。 安昕一本一本翻看着桌上的修仙古籍。 像武大矛那样苦苦钻营他爱好的人很多,自那日明月楼赴宴之后,县尊酷爱修道,对修道古籍爱不释手的传言就传播出去,自然有人挖空心思给他淘换,短短几日功夫,已经有二十多本上了年头的修行古籍送到了他这里。 “可惜,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都已经没电了,否则将这些古籍收录以后,可以辅助我更快的分析出哪些书有真东西。” 安昕尝试打开笔记本电脑失败,最后一次还有百分之九的电,又放置了这些天后,彻底没电打不开了。 笔记本里储存了大量的资料,安昕虽然将他认为有用的一些东西抄写在了本子上,但也只占了电脑的极小一部分。 况且本地部署的AI对他来说,也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但是,在现在的环境下,即便他能制造出粗糙的电池,也几乎不可能给电脑充电。 “老爷。” 安昕正在看一本太乙参同契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老张的声音。 他合上书,走到外间开门,老张连忙躬下身子:“老爷,前任县尊的师爷求见。” “师爷?” 安昕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着老张:“你和他什么关系?” 老张一听,噗通跪下:“老爷,万师爷是前任县尊的刑名师爷,为人很和善,以前时候小的家里老娘看病,他帮小的寻过回春堂的李医师。” “起来吧。” 人是社会动物,活在这个社会上就会有人情往来,安昕没有怪老张:“让他去西花厅。” 第三十一章 征兵事 月色撩人。 西花厅,万师爷惴惴不安的坐着。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万师爷屁股立即弹了起来,走到门口,微微弯着身子看向来人:“学生万泽文,拜见县尊!” “起来吧。” 安昕进屋看他一眼,模样周正干净,形象还行。 招呼万泽文一起坐下:“听说万师爷是绍兴人?是景顺七年的秀才?” 万泽文笑着连连点头:“县尊所说不错。” “本官知道,绍兴师爷遍布南北,朝堂朱紫府内也有绍兴幕僚,万先生应当不缺去处才是。” 安昕问道。 虽然万泽文没说,但他这个时间求见,安昕能猜到他的来意。而江南地区因为文风过盛,竞争激烈,落第文人很多游幕谋生,其中绍兴人犹多,这个时代宗族、乡土观念极重,万泽文应当不缺人引荐。 万泽文苦笑道:“前东主去的突然,学生帮着一起将其送回老家,上月才回伍仁。本是打算本月底离开的,但恰逢县尊前来上任,且未带幕僚。 学生便想着,毕竟对于伍仁县已经熟悉,才找大人来毛遂自荐。如若县尊需要,学生也能为县尊分担一些。” 安昕点了点头。 师爷虽然只是知县的幕僚,在朝廷之中是没有编制的。 但因其处处体现的是知县的意志,也在很多事情上有着影响知县决策的能力,所以说是实际上的“副县长”也无问题,有些为人强势、作风硬朗、权力集中的知县治下,师爷在衙里的地位甚至能直逼县丞、主簿。 安昕身边是很缺人,但缺少的是忠心的、有能力的人。 “县里有人丧尽天良,贩运人口,采生折割,以乞讨骗人,此事万先生可知?” 安昕问道。 万泽文愣了一下。 但他知道,真正的“面试”开始了。 点了点头:“是有这回事,其多在塔楼坊、红药坊、北关市、码头坊、织造坊、洛河码头等地活动。” “哦?” 安昕没想到万泽文竟然非常清楚,遂问道:“前任知县,就未曾对这些人动手?” “前东主不知。” 万泽文的回答,再次出乎安昕的意料。 安昕皱眉:“为人谋而不忠乎?” 万泽文站了起来,一揖到地道:“非是学生不想提醒东主,而是此事涉及武馆。而东主曾与学生等人说,非涉及谋反事,武馆之事我等不要掺和。 此事,也是曾有人因丢失孩子而递了诉状,我等调查以后方才得知。其背后有大刀帮的身影,而大刀帮又是武馆的产业,如此不想东主为难,才未曾告知东主。” 安昕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清闲高乐。” 万泽文听了,脸上尴尬一笑,没有出言附和。 “本官本想着,这武馆虽做事不仁,却没想到他们连这等腌臜银子都赚,倒是高看他们了。” 安昕之前有过收编武馆、大刀帮,为己所用的想法,毕竟管理一县不是非黑即白,会有一些明面上不方便做,需要暗地里操作的事。 但这武馆能做出这种腌臜事,用了以后平白坏了自己名气,倒是打死才好了。 心念转动间,安昕做出了以后对付武馆的态度。 万泽文听着新县尊的话,觉得这位年轻县令,比前任的为人明显硬朗很多。 但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有那金刚钻,眼下就不太清楚了。 “万先生,坐。” 安昕招呼万泽文坐下:“本官今日约见县里士绅之事,想必你已经知晓。” 万泽文点头应是。 在他看来,这位新知县能在来到伍仁县短时间内,就找准了方向,说服了黄家站在自己这边,不论中间让渡了多少利益,都说明了新知县有着不错的能力。 “本官答应伍仁士绅,明日便开始征兵,如果本官让你负责,你怎么做?” 万泽文略微走神之间,就听到县尊的问话,连忙打起精神。 他思忖一下,问道:“学生斗胆,敢问县尊,是真想剿匪吗?” “如何有此一问?” 县尊面色不见变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万泽文说道:“剿匪有剿匪的征兵之法,不剿匪也有应付的征兵之法。” 倒是一个“滑头”。 安昕心里一笑。 这种人他在机关里见得多,整日不见研究民生实事,也不以事实为根据,而是天天钻营领导心思,以让自己更接近于领导的好恶。 这种人原则性不强,但往往能力不错。 通常对于担任领导的来说有好有坏。 好的是对领导的指示奉若圭臬,执行力强。 坏的是不会对领导的过错加以规劝、加以斗争,反而甘愿充当助纣为虐的角色。 对于安昕来说,这样的人用着反而很顺手。 “展开说说。” 安昕说道。 万泽文看安昕表情,摸不准这位新知县是真心剿匪,还是要借助剿匪而借机敛财。 便如实说道:“要剿匪,自然要征召能战之兵。这样的兵,不论征召还是训练,都要花费不少银钱。 不剿匪,就按惯例征召民壮弓兵即可,口粮自带,不用花钱,随便训练一两个月,去山上转一圈,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本官打算拿出万两白银,用以征兵训练,剿匪杀敌。” 安昕放下茶杯,看着万泽文。 “学生明白了!” 万泽文心中一震,明白县尊是要对土匪动真格的了。 “本官也知道这是一块硬骨头,连续三任知县都未能解决。 但本官,就喜欢动真碰硬! 一万两不够,本官出两万! 两万两不够,本官出三万! 不把这两块牛皮癣给除了,本官不会罢休。” 安昕认真的说道。 万泽文听得心中振奋。 没有人不愿意做一些真正实事的,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有机会做,他也忍不住澎湃心情。 “学生犹记得,去年冬天小张村一十八户,被八岭山土匪屠杀。我当时带人到了孟集乡的小张村,看到张财主被绑在树上,身上挂了厚厚一层冰甲,这是土匪一瓢一瓢水泼上去的,被活活冻成了冰雕。 还有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活生生的就被挑破了肚子,胎儿被扔在水缸里······” 万泽文感慨了一下,接着收回了话头:“此次征兵,学生认为以下几种来源。 一是豪绅家中的打手。这些人多是身强体壮,有的还练过武,来之能用,用之能打。缺点是心向豪绅,指使不易。 二是狱中罪犯,以贼攻贼。但这等人不好管理,且可能临阵倒戈,需选有家有室者为宜。 三是征召良家子。但这些人意志薄弱,遇战容易溃逃,要多花费一些银两,还要多花费心思训练。 但学生认为,我们可以派人去孟集乡、赵店乡、以及衡楼乡的毕家村、陆家村、黑风堡等地征兵,这几个乡、村,都曾受到土匪的骚扰、打劫,乃至杀人。 这些人受到的压迫最重、受到的伤害最狠,最有反抗、反击的动力和欲望。 他们知道是征兵剿匪,参加必然踊跃。” 安昕练兵,不只剿匪,还要从中挑选心腹之人,自然不愿从豪绅打手、狱中罪犯里招人。 “豪绅打手,狱中罪犯,如若依仗,不利行政。便从良家子中征,此事交给万师爷,还望万师爷不负本官所托。” 安昕站起身来,扶起起身作揖的万泽文。 万泽文被安昕扶起,心中大喜。 但他知道,真正被县尊所接受,还要完成他交办的这件事 ——征兵。 第三十二章 练兵要义 “呼!” “啪!” 县衙后宅,安昕活动着身体,一套拳法打的虎虎生威。 拳风、筋鸣,在这小院中接连响起。 一旁,胡常山偶尔给他演练动作,偶尔指导他动作的错漏之处。 一趟拳打完,安昕收了拳势,顺手拿过胡常山递过来的湿毛巾,擦着汗坐下饮茶。 “老爷真的以前没练过武?这进境也太快了,怕是很快就能练出劲来。” 胡常山惊叹不已。 安昕一直没找到练玄修道的法门,也不想荒废时间,便叫来胡常山教他练武。 胡常山这才发现,他一直以为文武双绝的县尊,以前竟然没有练过武,但身体力量、反应速度、筋膜韧度,都远超常人,修炼起来更是一日千里,简直就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再加上他那神奇的“点穴”功夫,身上也是有着几分神秘的。 “常山。” 安昕没有和胡常山讨论练武的事,而是问道:“你会不会入门快,最好一两个月就能见到效果,增长力气的拳路?” “有是有,但这种拳法大多不养身,练久了、练狠了反而伤身。” 胡常山说道。 “这几日,万师爷带人下乡征兵,接下来县里要练兵。届时,你去做个总教练,教授武功,顺便学习一些排兵布阵的知识。” 安昕说着,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了胡常山。 《练兵要义》 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胡常山翻开一看,是一列列小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却不像是毛笔所写。 全文只有五千余字,但每一行字都是干货,胡常山看得非常慢。 字数虽然不多,却包含总纲、组织、训练、装备、后勤、实战等篇幅,通篇文字都非常务实。其中,组织篇不但包含“三突刺”、“鸳鸯阵”等冷兵器战阵的具体描述和草图,还有火器的“三段击”等战法。 虽然名字简单,但却非常具有实操性。 这也是安昕在之前电脑还有电的时候,通过AI和电脑硬盘本地储存资料,精简整理出来的内容。 “老爷,这太珍贵了!” 胡常山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安昕。 这种兵书,大燕朝刑律明文规定,不是民间可以流传的,往往都是武勋后代、世家大族代代相传的东西,每一本都无比珍贵。 虽说大燕如今民间有《武备纪要》、《新农书》等兵书流传,但多是口口流传,残缺不全,能够像《练兵要义》这样简单易懂,又具有强指导性的全备兵书,极为少见。 “这是我结合古来兵书,综合山中剿匪实际,所编纂的一本书。包含如何组织兵员、选拔军官、保持军纪,如何训练体能、列队成阵、山地作战,以及装备后勤等等,你借这个机会好好学习,日后或有大用。” 安昕嘱咐道。 听他这么说,胡常山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样的兵书,竟然是县尊编纂的! 其学识能力,让他无比震惊,看县尊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位当世大宗师! 便是天下三绝的大宗师,也不过千人敌,而凭借手中兵书,则可做实实在在的万人敌。 “老爷,户房的吴印求见。” 老张来报。 “让他去二堂吧。” 安昕站起来,又和胡常山说:“我叫县丞在城外寻了一块地作为练兵的校场,你抽空去看一看。” “是!” 胡常山应道。 从后门进了二堂,吴印当即站起来:“老爷,这几日商人踊跃纳捐,总计一万八千四百两。” “怎么才这么点儿?” 安昕不满皱眉:“伍仁县商贸发达,这一轮捐饷,至少也要五万两才是。码头上捐了多少?织造坊捐了多少?” 听出安昕的不满,吴印也心中忐忑:“老爷,学生和税课司一起奔波数日,才在本地盐商、茶商、瓷商、车行等商人处筹集了这些。 至于码头上,河帮给了八百两。 织造坊的人都在盯着织造行会的马行首,但马行首顶着不愿意出这个钱,声称织造坊是和织造局合作的,县里要钱去和织造局要去。” “好啊。” 安昕眯起了眼睛。 士绅集团都已经屈服了,他没想到更好拿捏的商人也敢给他整出幺蛾子。 “塔楼坊和西城市的那几个赌坊捐了多少银子?” 安昕忽然问道。 却见吴印脸色一变,最终摇了摇头:“他们通常都不会缴纳银两。” “是他们拒不缴纳,还是你没去要?” 安昕问了,一看吴印的表情,便已经猜到结果,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冷意:“吴司吏,你要记住,你为谁当的差。” “老爷!” 吴印屁股在椅子上一滑,便跪了下去:“赌坊背后都有武馆的影子。没有武馆的首肯,这些赌坊也都开不起来。 童氏武馆经营六十余年,在伍仁县的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上任县尊甫一上任时曾因为武馆弟子骄横跋扈,决心对武馆动手,却最终不了了之。 老爷,在咱们县衙的衙役之中,就有不少是武馆的徒子徒孙······” 这些话,如果不是县尊掌握了他的把柄,他是不肯对县尊说的。 说了,对他没有好处,反而容易惹一身骚。 安昕拿出了一块官牌,捏在手里把玩着。 他也在犹豫,是否要枪打出头鸟,将那所谓马行首狠狠的收拾一顿。 破家的县令,也不是白叫的。 该纳的税不纳,县衙也有不少收拾他的手段。 至于赌坊,不愿意交钱就不用交了,等到将武馆这个毒瘤拔除以后,再和他们算总账也不迟。 这时,有差役在门外禀报:“县尊,有一自称秦十月的女子前来拜访。” “请她过来。” 安昕一听秦十月的名字,连忙说道。 “你先去找黄典史解决织造坊的事。” 他和吴印说道。 “是!” 吴印应下离开。 安昕站起来,一边猜着秦十月来意,一边快步走到门前等待。很快一个倩影便绕过游廊,走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他笑着朝秦十月道:“秦大家到来,安某顿觉衙中俗物也分外明媚起来。” “安大人过誉了。” 秦十月一听,眼睛笑的弯成了月牙,即便戴着面纱也遮不住她的芳华,对着安昕盈盈一拜。 第三十三章 青天大老爷 太阳高高挂着,九月下旬的中午,依然炎热。 孟集乡,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每月逢五,都是周边村民前来赶集的日子。 两个里长站在树底下,摇着手里的草帽,喊着手下的人将征来服役的民壮站成一排。 树底下有兵房的吏员,正拿着毛笔一一对照着这些人喊名字,被喊到名字的就往前走一步喊“到”。 “各位老乡,我是县衙的的师爷。县尊大人说了,凡是选入弓兵营的,当场给三两银子安家费,一天管三顿饭,一月给二两银子的军饷。” 等点完名,万泽文为了鼓舞眼前这些死气沉沉的民壮,找了碾豆子的石碾子站了上去,大声地说道。 听到万泽文的话,民壮们不由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那些当兵的也没这好事吧?” “往年征召民壮,挖河修道,都是粮食自带,更别说军饷了!” “一天管三顿饭,地主老爷也不敢这么吃啊。” “之前村里甲长说这次不用自己带饭,可没说过还给钱呀。” “一个月二两银子,都他娘的能跟上衙门里当差的老爷了。” “真管饭,真发钱,应该让俺家老大也来,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不管信不信,所有人的目光倒是都看向了万泽文。 “地上这个石锁,只要谁能举起来,当场就能领到三两银。” 万泽文懂得徙木立信的道理,话也不多说,指了指地上的四十斤的石锁。 “我来!” 当即有人走出队列。 “回去!不要扰乱队形,我叫名字,一个一个来!” 桌后的兵房吏员喊了一声,让出列的人回去,然后喊道:“葛二蛋!” “俺在这!” 一个十七八岁,皮肤黝黑,一米六左右的干瘦青年跑出来。 双手抓住了石锁,双臂吃力到蝴蝶振翅,但还是颤抖着将石锁举了起来。 几秒后,吏员示意可以了,他才劲力一松,任由石锁砸在了地上。 “过来领银子!” 吏员旁边的书办朝着葛二蛋招了招手,将小秤称好的三两银子递给了他。 “谢谢大人!” 葛二蛋兴奋不已。 不光是拿到了银子高兴,在旁边那些民壮、乡亲们的注视下成功举起了石锁,这种被关注的目光,也是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时刻。 “杏花,天快冷了,这钱你拿回去,裁几尺布,换点棉花,给石头和你做身衣裳。” 葛二蛋跑到外边一个背着七八个月孩子的女人面前,将三两银子全都给了女人。 真金白银说话,有了葛二蛋开了头,本以为来服白役的民壮一片振奋。 后边流程更顺利了。 四十斤的石锁,相当于一个桶装水的重量,大多数男人只要身体没什么问题,都能举得起来。 一个多小时,民壮轮流尝试,最终一百四十余人领到了银子。 “青天大老爷啊!” 领了银子的不少人老泪纵横,前几年旱涝灾害,这两年朝廷北有强敌,隔壁东阳府又抗击倭寇,苛捐杂税伤人不浅,家里揭不开锅,为了活命卖儿卖女者不知凡几,不说当兵以后如何,光如今领了这三两银子安家费,精打细算着过,家里人这个冬天总算是能熬过去了。 “张员外,孟员外,此番还要感谢两位奔忙辛苦,万某这就带人回城了。” 万泽文和两位里正抱拳告辞。 “都是为县尊做事,哪里称得上辛苦,还望万师爷多在县尊面前美言几句,便是我等的福分了。” 两位里正连忙作揖说道。 告别了孟集乡后,万泽文松了一口气。 这是征兵的最后一站了。 前几日公文到了乡里以后,他就一直和各乡沟通,这两日下来他也是亲力亲为,跟着四处奔忙,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县尊交代的任务,目前已经征召了三百四十余名身强体壮的弓兵。 “咕叽咕叽~” 县衙,西花厅外,鸟儿站在花枝上打闹。 秦十月只是随意坐下,也腰身挺拔,身段优美,有着令人不忍移目的风姿仪态。 她摘掉了脸上的面纱,安昕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在士林之中有着那样多的拥趸。 和安昕见到她时说的恭维话一样,有了她的衬托,花厅跟开了美颜似的,显得更明媚了。 “这桃花酥是伍仁县的特色,秦大家尝尝。” 安昕和秀色可餐的大美人相处的很愉悦。 尤其是这美人不只是情商很高,还有着聪明的脑瓜,和她畅聊的时候,让安昕有种放飞自我的感觉,便是说出一些习惯性的现代词,往往秦十月也能在短暂思考中明悟其中意思,并很快举一反三的拿来用。 这是和其他人相处时候,完全体会不到的。 花厅外,后花园中,已从校场回来的胡常山,正如饥似渴的看着手里的练兵要义。 在他的一边,是一个正在研究花园园艺的中年男人,和上次见过一面的秦十月的女护卫,她看着胡常山手中的书偷瞄了几眼,顿时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住。 “这位兄台,你手里的书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女护卫凑近了一点问道。 胡常山闻言抬起头来,看到眼前扎了个高马尾的女孩,其双瞳漆黑如电,精神饱满圆通,一看就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 她背上背着一把插在鲨鱼皮剑鞘里的长剑,剑柄以黑布缠绕,看不到它的真实模样。 胡常山掩上书,思忖了一下,说道:“这是我家老爷编纂的,要看的话得经过老爷的同意。” 女护卫闻言不由惊讶的转头朝着花厅那边看去,完全没想到那位年轻的知县,竟然还有这样的大本事! 但刚刚偷看到“兵不在众,而在精;练不在久,而在法。今以“三速五实”为纲:速选、速训、速战;实饷、实械、实纪、实功、实赏。骁勇之兵,百日可成,甲坚矛利,阵严火猛,虽万贼在前,亦可一鼓而破······” 微言大义,看的让人心痒痒。 沉吟一会儿,她轻手轻脚朝着花厅走去。 “怎么了?” 她刚走到花厅门口,就见主人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她作揖恳求道:“主人,刚刚看到县尊所注兵书,实在心中难耐,求县尊能让我一观。” “我这护卫,虽是一女子,但自小痴迷练武,和排兵布阵的兵法,还望先生勿怪。” 秦十月和安昕说道。 “无妨,只是安某为此次剿匪而编纂的一本兵书罢了,常山。” 安昕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胡常山进了屋,朝着安昕一揖。 “练兵要义,给秦大家一观。” 胡常山闻言,将练兵要义双手递给了秦十月。 她接了过去,并没有给女护卫,而是自己翻了开来。她开始看的较快,但越翻越慢,竟然沉下心来看了进去,越看越是心惊,看到在组织篇、练兵篇、后勤篇之中,只言片语之间,甚至已经超出了以往兵法的桎梏,出现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实操性极强的东西。 好在她还记得现在的场合,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美目之中异彩涟涟,看向安昕的眼神,其中的喜爱之色更多了几分真挚。 眼前这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再次直线上升。 她拜服道:“先生大才!说是兵家推陈出新的集大成者都不为过! 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加入西林社,十月愿意为先生引荐。” 第三十四章 武大矛的惊和喜 安昕是在朝堂上没有基础,没有人脉,没有声望的“三无官员”。 在这个身份原主日记的只言片语之中,可以看出他的愤懑。 原本,以他二甲47名的成绩,是有机会馆选庶吉士进入翰林院的,但没有人脉关系,也没有银钱开道,最终等靠要之下,得了一个县令。 现在,西林党虽然在朝堂争斗中处于下风,但这不是安昕需要考虑的东西,这是朝堂之上衮衮诸公需要考虑的,在安昕乃至绝大多数地方官员看来,不论是西林社这个新党,还是胡党那个旧党,都是庞然大物,能得任何一方看重,都是飞黄腾达的登天之梯。 不论何时,集社才有力量,结党才能进步。 不然,一个小小县令,便是再能折腾,又如何能闯进朝堂之上“朱紫大人”们的眼里呢。 “西林社的先生们,付诸于改革税赋,改善民生,安某也十分佩服。” 安昕先夸赞一句,又笑道:“如果能加入西林社,安某也感到十分荣幸。” “如此,我会给安先生举荐,相信西林社诸位大人,也十分愿意先生这等治世之能臣的加入。” 秦十月欣然笑着,又邀请道:“西林社下月于凤栖府举办西林策论,清谈天下形势,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参加。” 她这是想要安昕在西林学子、大人们的面前刷刷脸、扬扬名。 安昕却面露难色:“一则朝廷规定,地方官无故不得擅自离开辖地。二则,安某自来不喜清谈,更尚实干。” 不得擅自离开辖地,这是大燕朝规矩不假,但如今早已废弛。 秦十月见安昕不愿,也并未在此事上纠缠。 转而说道:“眼下先生剿匪一事,十月也愿意帮忙。” 见安昕再次面露难色,秦十月不由幽怨道:“莫非先生看不上十月这等抛头露面的女子?” 平生少见的,秦十月竟然真的有些怕对方看轻自己。 “当然不是!” 安昕摇头婉拒道:“只是练兵剿匪,并非风花雪月,实乃拼杀流血的粗鲁事。秦大家这样阳春白雪的人物,怎能沾染这些呢?” “魏叔。” 秦十月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魏叔正在研究一株小枫树,红叶如火,经过园艺师的裁剪,风吹叶动,婆娑影摇,颇有意趣。听到秦十月喊他,他阔步进入花厅,拱手作揖道:“小姐!” 然后又朝着安昕作揖道:“安大人。” “先生,十月没有钱,不能捐银相助,但手下有两人颇为勇武,可冲锋在前。而魏叔,是我家家将,曾在北疆戍边,有练兵之能,当可助先生一臂之力。” 秦十月推荐说道。 安昕不知道秦十月为什么这么看好和帮助自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猜测或许是自己独有的帅气,让这个小妞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自己。 亦或是自己的才华,像是锥子刺破了衣兜,脱颖而出,吸引了小妞的注意。 ——他一向是有些自恋的。 不论如何,他正欠缺这方面的人才,便没有拒绝,甚至也没有面试,直接答应下来。 秦十月在县衙和安昕聊天非常投契,直到临近晚饭的时候,才告辞离去。 将她送到二堂门口,目送着她离开的翩然倩影,安昕又觉得她实在不太简单。 “一个交际花,怎又有着这样丰富的知识面呢?” 安昕觉得她简直像是一个六边形战士,不论什么都能聊,而且能聊的深入。即便安昕偶尔将未来的一些知识融入,她也能触类旁通,很快理解。 生的美,又有知性的书卷气。 如果她生在三百多年后,戴上金丝眼镜做知识类主播,一定能将很多人迷成流口水的智障。 跨过仪门的时候,秦十月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顺手戴上面纱。 “未曾想到,此来伍仁县竟能碰到这样惊才艳艳的人物。魏叔,把握住这次机会,好好学习兵法。 安昕此人有鬼神莫测之才。” 秦十月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是,小姐!” 魏叔夜落后秦十月一步,闻言应道。 “朝廷竟让这样的人才远离中枢,来吴北做一县令,可见他朱家是真的目光如豆,使沧海遗珠。 如此正好,合该为我所用。” 秦十月抬头望向天空,此时夕阳西下,漫天云霞如卷,灿烂兮如火如荼。 县衙大门前,武大矛提着书匣来回踱步,时不时朝着衙门大门望去。 待看到一轻纱遮面的女子带人出门上轿离开以后,才有一衙役出来,朝着武大矛拱了拱手:“武员外久等了。” “李小哥客气了,县尊现在可空出时间了?” 武大矛熟练的将一锭五两的银锭塞给了值班衙役。 衙役熟练的将银锭收拢进了自己的袖袋中:“县尊如今应当在二堂,武员外先在茶室稍事休息,我去通报。” 衙役让武大矛在大门口的“招待室”休息,自己则穿过长长甬道,朝着二堂方向小跑而去。 不久,衙役小跑了回来:“武员外,随我去见县尊。” 武大矛手里提着一个书匣,紧跟在他身边,小声问道:“李小哥,与县尊大人说话时,可有什么忌讳?” “县尊老爷待人很和善,武员外放心就是。” 衙役摇摇头,又小声道:“老爷现在还没有用饭,武员外一会儿要自己把握一下时间。” 安昕平日里对于佐贰官、各房司吏、三班捕头态度非常凌厉,但对这些底层衙役态度比较和善,这让他们对于县尊也很有好感。 武大矛稍稍放心,提着手里高价寻来的道经,摸了摸怀里厚厚的一沓银票,心里也有底了一些。 来到二堂,待人通报以后,武大矛赶紧揉了揉脸,矮了矮身,缩了缩肩膀,堆着笑容,撩起衣袍下摆,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进了屋。 此时,太阳西沉,窗户映入的阳光洒在墙壁上金灿灿的,但屋里的光线已经有一点昏暗。 屋内烛火未燃,仅凭窗外残阳映照,案几后的身影坐在那看着书,显得稍微有些懒散。 “小人武氏布行武大矛,拜见父母大人!” 武大矛干脆利落跪下磕头,三叩后才抬起头来,看到县尊已经放下书抬起头看着自己。 一时间,武大矛眼睛不由自主瞪大,几乎不能自持,口中下意识惊呼出声:“张安!” 第三十五章 跑得好啊 张安? 哦对,那是我。 安昕反应过来。 他看着武大矛从震惊,到回神,到不知所措。 “起来吧。” 安昕指了指堂下的座位:“坐下说话。” 武大矛脑子很乱的站起来坐下,望着对方身上鸂鶒补子的青色官服,反而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那个“张安”了。 “本官想来,还欠了武先生50两银子。常山!” 安昕拍了拍手,胡常山端着托盘出来,五个银裸子格外显眼。 这一下,武大矛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安县令”就是自己此前一直以为的江湖浪荡子“张安”! 而在此时把50两银子拿出来,显然对自己心有芥蒂。 他像是一只压弯了的弹簧,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大人,大人!” 武大矛胖脸煞白,连连摇手:“大人实在是,实在是羞煞小人了!” 此情此景。 他一想起自己当初让县尊从角门进武宅,又傲慢的让县尊等待良久。 还有他最后在席面上所说的,暗含威胁的话,更是字字句句都清晰的从脑子里再次浮现。 此时他的心肝儿都发颤。 但他又哪里能想到,那个将女儿带回家的江湖人“张安”,就是现在眼前的伍仁知县呢! “坐吧。” 安昕见武大矛真的害怕,便也挥了挥手,没继续敲打他,让胡常山将托盘端走。 武大矛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下,用衣袖擦着脑门上的汗水。 “小人得知大人喜欢练玄修道,托人求购了这本天师道道法,上面注释据说是上代天师张伯君亲手所书。” 武大矛介绍说道。 安昕点了点头,从书匣中取出书卷。 这些时日,他得到了不少古籍,研究过后都未得到真法门,慢慢看淡了不少。 薄薄一本,书卷页面泛黄,有着被翻看过的痕迹,上面《五雷法》三字气韵绵长,倒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翻开以后,里面页面更古拙,内容不像本朝印刷的宋体字,也不像宋朝印刷的楷体字。 而是先秦时期的大篆,安昕看起来非常困难。 这会儿功夫,屋内已经暗了下来,胡常山进来点亮了烛台。 安昕将书放在一边,觉得自己应该雇几个使唤丫鬟了。 武大矛看着安昕并未因为自己淘来的古籍而青眼,为了修复自己之前因对待县尊的怠慢而产生的裂痕,咬了咬牙:“大人,小人听闻了剿匪一事。 匪患数年,小人家里织布作坊出货也只能走水路,即便往山东、吴南运货也要绕路,耽误时间、浪费银钱。 大人剿匪一事,实乃利国利民之事,小人愿意出5000两银子,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这下,安昕终于有所动容。 五千两银子,这是剿匪所收到的最高的一笔“赞助”了。 “好!” 武大矛愿意给钱,安昕也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武员外果是良善商人,等县里弓兵剿匪成功,此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见安昕对他的态度终于软化下来,武大矛终于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聊了一会儿,想到进屋之前衙役李小哥对他的提点,他提出了告辞。 一出县衙大门,他提起衣袍就朝着自家马车跑去,与他胖滚滚的身材极不相称的,灵活的踩着木凳轻轻一跃就上了车,压得车厢差点儿翘头。 “快,回家!” 他现在迫切的想知道,自己女儿武丽君和县令的关系究竟好不好,县令究竟对自家女儿有没有想法,哪怕一点儿都好! 至于和苏家结亲,他们如今都不愿松口。 况且,苏家的地位也要看和谁相比。 去跟安昕这位伍仁县的父母官相比的话,苏家也不算什么了。 一路疾驰,武大矛赶回家里,一进入后宅就发现宅子里鸡飞狗跳,乱糟糟的。 一头雾水的武大矛小跑着朝着主屋走去,正看到丫鬟环儿跪在屋子哭泣。 “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夫人黑着脸,正恶狠狠的盯着环儿,当即问道。 “丽君今日去布行盘货,看账,结果趁着在仓库盘货的时候,悄悄跑了。” 武夫人气愤的说道。 “啊?” 武大矛瞪大了眼,皱着眉看着环儿:“说,怎么回事儿!” 见武大矛凶狠的眼神儿,环儿浑身颤抖,哭着说:“是小姐要见那位张公子,强迫我帮忙掩护她跑的,我真的不是······” “等等!” 武大矛问道:“是张安,张公子?” “嗯!” 环儿连连点头。 “哈哈哈哈!!” 武大矛忽然一阵大笑:“跑,跑得好啊!” “啊?” 众人皆惊讶的看着武大矛,以为他是否被武丽君气出了癔症。 这边武丽君,正自光华路一路穿过城隍坊,朝着永安街小跑过去。 街道两旁的商铺已经点亮了灯笼,上面“酒”、“面”、“烧饼”之类的招牌字,比白日里更加显眼。 远处塔楼坊石塔尖儿上的光亮在夜色中非常明显,不远处曲水溪边上歌女的歌声、乐声,隐约传来,明月楼上欢饮达旦的士子名流倚在栏杆上眺望月牙湖。 武丽君无心他顾,快速穿过城隍庙前的密集的人流,她终于跑到了永安街上。 对面,便是文庙。 月如银盘高高挂,文庙前的大槐树被月华镀了一层银光,树叶随风而动,就像哗哗泛波的浪花。 她提着裙角跑过街道,站在大槐树下,抬起欣长脖颈,仰着头细细寻找着自己绣的金线红绳。 不久,便在一根枝丫上看到了随风摇动的金红绳。 晚风吹来,衣袂荡漾,武丽君火热的心渐渐凉却。 “张大哥为什么没来找我?是没有看到?还是对我无意?” 她的心里平静的心湖渐渐汹涌,双眼泛起水雾。 这些日子过来,张安没有来寻她,甚至一丝消息都没有。 直到今天,她下定了决心,寻找了机会,亲自来看一看,环儿是不是真的听话将自己编织的金红绳挂在了文庙前的大槐树上! 如今真的看到了随风飘摇的红绳,她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轻轻呢喃:“我捧真心一片,盼君垂怜,却道缘浅。” “灯前呵手书难就,墨淡情浓,字字藏侬。” 一声回应,将武丽君暗淡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忙转头看去,却见朝思暮想之人,就像是一碰即碎的梦一样,从槐树后面走了过来。 “张大哥!” 武丽君眼中的泪水此刻终于“扑簌”掉下,心里的“苦”却瞬间化作一腔未被辜负的“喜”,朝着安昕跑来。 直到紧紧抱住,心里才终于有了“实”感。 槐树下,安昕抱住一身白裙的武丽君。 月影婆娑,安昕感受着怀里的娇软,暗想:“果然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第三十六章 腐朽的封建社会害我呀 “滋~” 油脂滴到碳炉里。 腌制过的羊肉,在铁板上绽放出诱人的香。 武丽君双手托腮,眼睛偷偷的地盯着安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略带婴儿肥的脸蛋,被炉火映的红红的。 晚风吹来。 红药坊靠近月牙湖的这条不宽的小街此刻正热闹着。 孙羊烤肉店里客盈满门,以至于一些卖瓜果糕点的小商小贩也聚集于正店门前摆摊招揽生意。 街对面澡堂,时不时有人挎着竹篮带着换洗的衣服进进出出。 街角处,卖糖人的小贩正给孩子们表演拉糖的绝活。 更远处,磨刀匠的吆喝声传来。 “磨剪子哩~戗菜刀!” “月牙湖今天有喷火表演,可以免费看啊。” “还有打铁花。” 虽然只是一条本地人生活区的街道,但更有烟火气。 安昕坐着马扎,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恍惚有种回到前世的感觉。 “张大哥。” 武丽君的呼唤,让安昕回神。 见她嘴巴里吃着东西,鼓鼓的嘴巴活像一只小仓鼠,漂亮的脸蛋上浮跃着幸福的笑容。 “等我一下。” 安昕站起身来,走到店门口一个卖水果的摊前,挑了一篮橘子回来。 他剥开皮,分了一半给武丽君:“我喜欢吃橘子,今天才看到有卖的。” “我也喜欢。” 武丽君喜滋滋的吃着安昕给她的橘子说道:“现在橘子刚上市,我也是今天才看到。” 后世大棚种植、运输物流的便利性,早已让安昕渐渐忘记了各种瓜果蔬菜的季节性。 烤盘上的肉已经焦黄,肉香味彻底释放出来,让人垂涎。 “张大哥尝尝鹿肉,好吃。” 武丽君给安昕碟子里夹了两块肉。 她一看就是专业的老餮,吃饭的时候两眼放光。 烤肉有羊肉和鹿肉,蘸料是芝麻、胡椒、花生碎,以及一些安昕不认识的香料。 要是再加上一点辣椒,就更完美了! 总归是七十年的老店,便是一些远来的客商,都会专门寻来。 价格虽然不便宜,但味道确实不错。 ——探店成功。 “客官您慢走。” 在店家的殷勤招呼中,安昕握着武丽君的手朝着月牙湖走去。 走到的时候,表演已经开始了。 路面上、树杈上、湖船上,到处都是人。 月牙湖前的小广场上,还挂着不少写着“苏氏绸缎庄”的灯笼分外显眼。 “苏家新开了绸缎店,请来的这些表演。” 武丽君说道:“前两年武家布行开业的时候,也是在这里请了表演,还请了戏班子,和现在一样热闹。” 铁树银花在空中炸开,在她漆黑的眸子里明灭,像是倒影着满天星光。 安昕搂住了她的纤细腰肢。 武丽君脸红成了猴屁股,却没有反抗,而是悄悄的将脑袋靠在了安昕的肩膀上,秀发间一股桂花香味钻进他的鼻子。 他嘴角勾起笑意,在这“异地他乡”,本来空虚的心,似乎被慢慢填满。 一直到表演结束,武丽君都沉浸在甜甜的恋爱中。 直到九点多钟,街上人群逐渐散去,伍仁县渐渐静下来时,她的心才再次忐忑起来:“张大哥,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安昕握着她的手。 月牙湖距离牡丹坊的武宅距离不近,但在武丽君的感觉中,却仿佛一眨眼就到了。 望着安昕,她问道:“张大哥,你会娶我的,对吗?” 大燕朝的男女大防虽然没有历史上这个时候的明朝那般重,吴州的风气相比北方也更开放一些。 但作为一个女子,似是今天的作为,也已经是付出了莫大的勇气了。 安昕轻轻点了点头。 但脑子里忽然想起了穿越前那藕断丝连的异地女友,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接着,他脑子里又突兀的蹦出了秦十月那一张明艳魅惑的美丽脸庞。 得陇望蜀。 在回县衙的路上,安昕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渣男潜质。 “以前也没觉得啊?一定是腐朽的封建社会害了我呀!” 明月在烟霭中穿行,安昕刚刚回到衙门口,就见胡常山骑马而来,远远飞身下马,跑到他的身边。 在他的身上,还穿着皮甲,踏着军靴,腰悬雁翎刀,威风凛凛。 “感觉如何?那秦大家推荐的人,能力如何?” 安昕和胡常山一起走进县衙。 “回老爷,魏叔夜已经入营,其余两人要过两日才能入营。 属下认为,魏叔夜做法得当。 他与我言明,明日起三日整肃军纪。 今晚入营,他便召集弓兵,宣读《大燕律·兵律》,严明“十禁十斩”军纪。 自明日早晨开始点卯,一刻钟不到者杖责三十······” 胡常山和安昕说着今晚军营见闻,以及魏叔夜的练兵计划。 “叫万师爷过来一下。” 走到三堂的时候,安昕见到万师爷的屋子还亮着灯,就临时叫他过来加个班。 “老爷。” 万泽文匆匆赶来后宅。 “前几日兵房清点武库,其中储存兵器铠甲,多已腐朽。如今只能凑齐八十余套勉强堪用的兵甲,你可有了解决办法?” 一想到清点武库的时候,安昕还有些气愤。 因为缺乏保养,不少腰刀抽出,都已经生锈碱烂了,一些皮甲更是发霉烂掉,部分弓弩也因为放置不当而不能再用。 气的他当即就让人把管理武库的管理员抓了起来,当场将典史黄守银训斥一顿,让其灰头土脸,大失颜面。 万泽文回道:“正要和县尊汇报,今日学生已经遣人召集工匠赶制兵器。如今县衙工房有工匠十二人,又征召工匠80余人,其中有木匠五十,铁匠二十,皮匠十余人。 这两日就能到位,届时月余便能将一应军械打造好。” “不错。” 安昕夸赞了一声,又嘱咐道:“军械的重要性,不亚于军营练兵。如今除了盘踞在伍仁县的两股土匪之外,也是多事之秋。 今日邸报所言,远处的北方又在用兵。而在西南,裴将军在镇压叛乱。 近处,东阳那边倭寇时不时登陆,最远就曾经沿着洛河打到过我们伍仁县,也是不得不防。 这一支弓兵,本县是要认真训练,练成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 所以,这边的事你也要多顾着点,不能光指望兵房那几个吏员。” “学生明白。” 万泽文知道安昕对于这支弓兵的看重。 光从他毫不吝啬拿出来的大把银子,就能想明白这一点。 他举荐说道:“冶张坊有一铁匠,名为葛绒。此人我和他接触过,他是去年逃难来到伍仁县,手艺不同寻常,为人也有条理,我打算让他担任大匠,负责整个军械作坊的器械打造。” “自无不可。” 万泽文做事干练,已经得到了安昕的认可。 对于他推荐的人,他略微思忖,便给予应允。 “常山,明日备轿去军营。” 唯有名与器,不可假借于人。 明日发钱,放饭,都要让这些大头兵们明明白白的记住,他们是在吃谁的饭,拿谁的饷。 第三十七章 弓兵营:荤腥的诱惑 安昕觉得自己的生活过于简朴了。 伍仁县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仆人遍地,丫鬟成群的! 晚上喜欢就搂着丫鬟睡,不喜欢睡丫鬟,晚上“咳”一声,外间小床上的值日丫鬟也会来伺候着。 想他堂堂县令,只有一个长随,一个门卫,吃饭都是蹭的县衙食堂,后宅的小厨房没人开火都落了灰。 到了晚上,竟然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想喝水都得自己倒。 “唉~” 安昕忍不住叹息一声,到底是封建主义腐蚀人心,才当了几天官啊,就已经滋生了剥削劳动人民的想法。 躺在床上,垫高枕头,安昕捧读着今天武大矛送来的《五雷法》。 所谓五雷,便是金、木、水、火、土五行雷,而修炼五雷,则分别对应着体内的肺、肝、肾、心、脾等五脏。薄薄的一本,加上批注也不过十来页,但内容艰涩,还是大篆,安昕逐句翻译、分析、理解,看到深夜也不过看完了一页半。 “要是电脑还有电就好了,导入进去,根据资料里面古文字典,肯定能很快翻译出来。” 安昕不无遗憾地想着。 一弹指,指风吹灭了半米外床头上的蜡烛。 睡前些许寂寞,让他又想起武丽君。 他觉得武丽君很有经商天赋和兴趣,聊一些商业话题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完的设想。在他说起会员、积分等现代商业模式的时候,也是一点就通。 以后让她在背后管账、经营,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时间往前一拨,另一边的武宅。 回到家里的武丽君,一进门就看到武大矛正坐在草堂看书。 她正打算蹑手蹑脚,从隔壁小巷偷偷回后宅自己的房间,就听到一声干咳。 “咳!” “回来了?” 武大矛已经放下了书,眼睛也已经看向了武丽君。 见爹爹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武丽君心下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但又怕这是暴雨前的宁静,她的心里又格外的忐忑。 “怎么样?” 武大矛招呼武丽君到草堂,又和颜悦色的问道。 “什么怎么样?” 武丽君忐忑极了。 武大矛说道:“安、张公子怎么样?你见到他了?” “爹爹,我、我知道你反对我们,但女儿已经长大了,我们是商贾之家,即便攀附苏家也得不到什么好,况且我也曾与爹爹说过,在驼山的时候曾见过苏家的管家,爹爹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但是,爹爹,我今天要和您说—— 我非张大哥不嫁!” 武丽君心中忐忑则以,但也极为坚决的说出这话。 她并不是养在深闺娇滴滴的大小姐,而是从小就打算盘珠子的商贾女儿,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对于自己的命运,也敢于反抗。 本以为迎来的将是爹爹的暴怒,但看到的却是他的狂喜。 武大矛:“你再说一遍?” “啊?” 武丽君见爹爹奇怪的反应,很是懵逼,但依然坚定复述道:“我非张大哥不嫁!” “他也同意了?” 武大矛急忙追问。 武丽君更感困惑,傻傻的点了点头。 “好!” 武大矛锤了一下拳头:“女儿,这两年不是父亲不尊重你的意见,而是为父没有多少选择的能力。 女儿,你和张公子在一起,为父同意了。 但父亲想和你说,要想和男人长相厮守,在相处中,就要多依着他一点儿,不要有无谓的嫉妒心······” 一见她的样子,他就知道县尊并没有和女儿说明自己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也不该告诉女儿。 都是男人,他以为县令可能喜欢这样的调调,女儿和他相处起来可能更好。 女儿知道县尊身份后如果唯唯诺诺,可能反而不受喜爱了。 但他还是谆谆教诲,嘱咐女儿不要惹安昕生气,交往的时候要让着安昕。 武丽君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见到父亲这一面横亘在面前的墙壁开了门,心里很是高兴,一直回到自己房间里还有些晕乎乎的。 直到睡着前,她也还没想明白,为何父亲的态度能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雄鸡唱晓,天光大明。 皂隶开路,“肃静”、“回避”牌子高举。 鸣锣开道,百姓让出主路。 后面官衔牌子举的是“伍仁县正堂”。 仪仗二十余人的排场,造起声势,朝着城外军营而去。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边县令的仪仗刚出城,消息灵通的就已经知道今日县令去了城外那准备打击土匪而征召起来的弓兵营。 一些深受土匪之害的百姓,顿时对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有了些许好感,觉得他是一个愿意做事的官儿。 轿子上,安昕摸着“嘭嘭”跳动的心脏。 方才撩起轿子帘布的一角,看到外面肃静低头的百姓,那黑压压的一片人都在给自己让出道路行礼的样子,“特权”的模样以一种非常直观的形式闯入了他的大脑之中,让他的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还是封建社会的官儿当着更有滋味儿啊。” 安昕心情复杂的想着。 但也与此同时,一种责任感也在他的心底滋生出来。这次不是因为盘龙宝印的修行,而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想对于实际权力来源负责的责任心。 说到底,来到这个时代他和光同尘,使用的手段与别的官员没什么不同,但心里还是有一杆秤,有一颗心,有一腔热血难凉。 当安昕来到城南校场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钟,正到了放饭的时间。 因为饭堂还没有建好,饭菜都是在距离校场不远的空地上蒸炒的。 饭菜的香味,引得已经饥肠辘辘的大头兵们一个个肚子嗷嗷叫。 但一个个站在场上像是罚站似的他们,却没有一个敢动、敢说话,七八个被脱了裤子抡了军棍后被抬走的前车之鉴们还历历在目呢。 那屁股被打的肿的和馒头似的,还不给吃早饭,他们甚至连累整个“班”也不能吃县尊大人特意给他们准备的肉菜。 但那油渣的香气,简直像是长了钩子似的,直往人鼻子里钻。 焦脆的猪油渣混着酱色的咸菜末在铁锅里翻炒,每一声“刺啦”的爆响都让人喉头跟着滚动。 伙夫抡着铁勺敲打锅沿的动静,比催战的鼓声还叫人腿肚子发颤。 也有人忍不住斜了眼——灶台边摆着的粗瓷碗里,金黄的油渣正泛着亮晶晶的油光,几粒芝麻沾在边上,被朝阳照得像是撒了碎金。 他刚咽了口唾沫,魏叔夜的鞭梢就擦着耳朵抽在泥地上,“啪”地溅起一蓬土。 晨风卷着肉香刮过方阵,队伍里响起一片肠鸣,活像饿极了的野狗群在低嚎。 第三十八章 握住枪杆子 大燕朝前期,是采用卫所制。后期因为军户地位低下,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军官的奴隶,导致大量逃亡,屯田败坏,导致了卫所制的崩坏。 现在,募兵制已经成为了大燕朝的主要军制,譬如北地的关家军,沿海的余家军,南方的宋家军等等。 除此之外,便是江南的部分常备军,以及驻守九边的边军等。 安昕在仔细研究大燕的军队组织编制后,认为大燕的军制组织能力弱,指挥效率低。组建的这三百余弓兵,便参考历史上戚家军的《纪效新书》的军事编制体系,以十二人为一队,四队为一哨,二哨为一总,四总为一营。 一是作战需求。在面对土匪这种小股敌人的时候,可以“队”、“哨”为单位应对作战需求,而需要规模作战的事后,又可以快速集结成“营”、“总”,形成合力。 二是指挥效率。相比卫所制当中,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等冗长的指挥链条,这种军事编制体系减少了指挥层级,也缓解了弓兵营目前基层军官不足的情况。 三是适合军阵。弓兵营目前训练,会以“鸳鸯阵”、“三才阵”等为主,这些都是从戚家军《绩效新书》当中裁进《练兵要义》当中的。 不过,目前的军事编制体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是以技术决定编制,等到火器配装增多,也会因地制宜,使用混合编制。 比如火器营,可以“三班一排、三排一连、三连一营”进行组织,届时“三排轮射”更加契合。 如此,以期通过相互配合、严格训练后能形成更强大的战斗力。也更符合安昕对于弓兵营的各阶段性发展需求。 在大头兵们的灼热的目光中,身穿官袍的安昕走上了点兵台。 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仔细看了一下弓兵们的精神面貌。 还不错。 眼神里面没有衙役的油滑,也没有力役的麻木。 他知道这是用银子“浇灌”出来的。 “儿郎们,你们是光荣的。” 安昕大声说道。 他的肺活量很大,用腹腔共鸣的方式,在宽阔的校场上,声音也非常清晰。 “你们是为了剿匪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家人,是为了保护伍仁县的乡亲们,是为了伍仁县的安定······” 因为大多数的弓兵,都是来自孟集乡、赵店乡这些受到土匪侵害过的地方。所以,安昕说话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有人脸色通红,可能是回想起了曾经土匪的暴行而愤怒的浑身发抖。 安昕观察到,有个前排的、年轻的、高挑却干瘦的少年忍不住啜泣出声。 “人心可用。” 安昕心里暗道。 这一批人,只要引导好、训练好,就会是一批听命于自己的力量。手里握着这样一股力量,那日后自己在伍仁县的力量就强大了,基本盘就稳了,做事也不需要再有那么多束手束脚的地方。 “当兵吃饭,人之常理。 本官是伍仁县的父母官,从今天起也是你们的头儿,本官给你们发饷银,供你们吃饭,你们替本官,替伍仁县的乡亲们,杀土匪,保家园! 来呀,放饷!” 过犹不及,安昕简短讲完以后,便让皂隶打开已经放置在点兵台侧的箱子。 一打开,耀眼的银光熠熠生辉,映照的弓兵们眼睛都银亮亮的。 他们没想到,刚刚领了三两安家银,刚训练的第一天,又能领上二两银子。 虽然军规严苛,但真能吃饱饭,而且还能吃到肉。 这也罢了,还能真的领到银子! 如果能当上半年兵,加上安家银都差不多能买到五亩田地了! 一个个目光变的狂热。 再加上县尊自认是他们的头儿,更让他们感到无上光荣。 安昕来这一趟,给予他们保卫家园的名义,实实在在发放饷银,给予他们县令营兵的荣誉,还有空气中飘着的肉香这种过年才能享有的待遇。 有名份,有银钱,有荣誉,有待遇。 这帮大头兵对于这简陋的军营立即就有了强烈的归属感。 “各总,各哨官率队,依次过来领饷!” 魏叔夜高声说道。 他声如洪钟,轻易就传遍了整个校场。 这些新兵,刚刚站在那里,还有点样子,这一动起来,立马就显得散乱了。 和学校军训时候相比都差的远! 整个发银子的过程,安昕全程在场,看着士兵们领取银子。 领完银子,魏叔夜一声“放饭”,弓兵们立即欢呼着“县尊英明”、“青天大老爷”,在三个把总的带领下,蜂拥吃饭去了。 “大人这一来,营兵们的精神气质都不一样了。” 魏叔夜站在安昕的身边,佩服的说道。 他以前在边军打仗,眼神毒辣。 县尊这样短短几句话后,他从营兵的面貌、眼神中就能明显看出不同。 他当兵多年,这还是从未见过的。 即便是边军中鼎鼎有名的关家军将主训话,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效果。 “练兵,不只在形,也要在神。” 安昕看着魏叔夜,以及胡常山说道:“一支军队,明白打仗的目的,有了‘为什么打仗’、‘为了什么人打仗’的信念,才能真正发挥出全力,面对敌人才能死战不退,这是更高于军规、制度的军魂了。” 他以前虽然没有仔细研究过兵书,但伟人选集、孙子兵法浅浅的看过,最近没有了电子产品的打扰,时常回想起来细细品咂,反而越能体会到其中三昧了。 “我们也去吃点吧,常山你给我打一份饭。” 安昕叫着魏叔夜、万泽文以及胡常山一起,到了一处太阳晒不到的屋檐下,拉了几条板凳坐了下来。 这时候,魏叔夜还在思考安昕之前说的话。 他知道,当兵吃饭是一句实在话,只要一支军队,满编满饷,使劲训练,就会是一只能征能战的威武之师。 但所谓军魂,却值得他认真思量。 “叔夜,你虽是秦大家的家将,但如今也算在我的手底下做官。虽然弓兵营没有真正的品衔,但这三百人的训练对于伍仁县的发展也至关重要,希望你能拿出真本事,将他们练成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精兵。” 安昕嘱咐说道。 “大人兵法微言大义,字字珠玑,能在大人的手下,何尝不是叔夜的机会。” 魏叔夜一想到《练兵要义》上的内容,便心中佩服不已:“叔夜是这样想的,前七日就依兵书之中所言,以站军姿、正步走、武功桩法等基础操练为主,锻炼他们的服从性、纪律性,也将军规在这几日中潜移默化的灌输进他们的思想中,同时也让营兵养一下身体。 其后,开始进行体能训练、列阵训练、厮杀训练、火器训练······” 安昕细细听着,偶尔出言详细询问,给予建议,和魏叔夜一起完善训练方案。 按照这一套方案的训练强度,光是这三百脱产兵每天吃的粮食都是个大数字。 再加上工匠、材料等一应需求,虽然安昕以剿匪名义从豪绅、富商、乡绅那里盘剥了不少银子,但看着账面上的钱如流水一样“哗哗”流走也煞是心疼。 “趁着营兵们休息,你找几个口才好的,家里曾经受到过之土匪欺负的人,上去讲讲。” 吃过饭,安昕和胡常山说道。 “是。” 胡常山领命而去。 “这是······” 魏叔夜对安昕的安排感到疑惑。 “这是老爷培养他们同仇敌忾的心气。” 万泽文看明白了,解释说道。 魏叔夜再一思索,终于也想明白了,忍不住击节赞叹:“妙哇!” ······ 由诸位书友提醒,本章军事编制进行了修改,由纯粹近代编制,改为了戚家军的军事编制。同时,保留了日后部分军队配装火器进行战术改革后,使用混合编制,进行“三三制”的改进方向。感谢大家!(2025年6月16日) 第三十九章 葛铁匠 “四年前的冬天,八岭山土匪来了上岭村,我和弟弟被父母提前藏在村里的枯井中。那一天,我们只听到外面哭嚎声和夜枭一样的笑声,后来随着一阵马蹄声静默下来,不论我们怎么哭喊,没有人来拉我们上去······ 后来,我们终于听到动静,有人把我们拉上来,是官府的人。 昨日我翻看日记,里面记得当时阳光普照,但在我的记忆里却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声音哽咽失声,只剩下呜咽的哭泣。 台下的弓兵,也有不少泣不成声,导致所有人的情绪都低落下来,对于土匪的仇恨情绪,却越发的高涨。 “这孩子是谁?” 安昕看着台上那十六七岁的少年问道。 他对这个少年很有印象,刚刚他在点兵台上说话,啜泣落泪的就是他。 安昕觉得这少年的语言很有感染力,他没有经历过这样残酷的情景,此时听来也深有感触。 “此人名为张谦,十七岁,是伍仁县的童生。他还有一个弟弟,十六岁,也是一个童生。现在跟着舅舅一家生活,知道县令要组织弓兵剿匪以后,两个人自己找过来的,说要为乡亲们报仇。” 胡常山给安昕介绍道,语气里有着对于这俩少年的钦佩之色。 这个时代,尤其是他曾经混过江湖,脑子里是有着“大复仇”思想的,对于这种勇于为父母、为乡亲报仇的少年,绝大多数人都是怀有佩服之情的。 安昕点了点头,便是他也对于这俩少年心生好感。 “常山,让他们兄弟在这里训练七天,基础操练过后,把他们送到我那。” 他打算亲自带一带这两兄弟,两个童生只是做一个大头兵,有些浪费才华了。 如果能将他们培养成类似“政委”的角色,对于这一支弓兵来说有更大的作用。 趁着这个机会,安昕走到校场一侧,随机叫了几个弓兵过来,亲切的问了他们的家庭情况,开解了两个因为土匪而遭受重大变故的弓兵,鼓励他们要从阴霾中走出来,将自己的仇恨融入到更宏大的叙事中去,以自己手中刀,守护好身后的家园。 一直到九点多,为了不耽误魏叔夜练兵,他才决定离开。 “叔夜,按照我的操练手册,白天练武,晚上学文,不可荒废。不求明经解义,但求能认字写字。” 离开的时候,安昕嘱咐魏叔夜说道。 他对谁都没说,对这300人的营兵,他是有一点野心的。 他是想按照基层军官的标准培养他们,日后一旦有需要扩张军队的时候,立即就能依仗他们形成一个具有战斗力的军队。 “叔夜明白。” 魏叔夜虽然觉得让一群丘八学写字纯属浪费时间,但在来之前秦十月已经嘱咐他,此次全凭安知县吩咐做事。 兼且他确实对安昕心生佩服,对安昕的吩咐并无异议。 “大人,叔夜有一事相求。现在营里有11条鸟铳,也没有火药,不知巡检司那边是否还有火药保存。 如果没有,火器的训练就无法实操。” 魏叔夜说道。 “此事,我会想办法。” 安昕记下此事。 坐上轿子,他还在思考着火器的事。 热武器的发展,是历史科技发展的必然规律。 如果这个世界和穿越前的世界发展轨迹大差不差的话,这个时间点,西方的火器发展已经开始领先了,燧发枪已经普遍投入使用。 那11条枪他看过,都是以前卫所当中淘汰下来的火绳枪。 作为穿越者,他根本看不上这种落后的东西。趁着笔记本还有电的时候,他曾记下燧发枪、乃至一战时候栓动步枪的制造方法。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基础工业的配合,无烟火药、栓动步枪和子弹,他有方法一时间也做不出来。 燧发枪却没什么难点。 自己制作黑火药也不是什么问题,制造定装药配合火器,也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火枪兵的激发效率。 “万师爷。” 安昕撩起轿帘喊了一声。 万泽文听到连忙凑到轿子跟前:“老爷您吩咐。” “去把葛绒叫来,我要见见他。” 安昕吩咐道。 “是。” 万泽文应下后,喊了一名皂隶,叫他去冶张坊寻找葛绒。 冶张坊。 位于伍仁县的东北角,居住的多是一些不太富裕的平头百姓,所以治安不大好。 但位于冶张坊的葫芦巷子却比别处安稳不少。 大刀帮的人都不太敢在这里招摇,甚至会避着这里,仿佛避讳什么。 外人不太明白原因,但居住在这里的街坊,却对位于巷子西南角的“葛铁匠”铺子分外尊重。 “铛、铛铛、铛、铛铛······” 灼热的天气,燃烧的火炉,通红的铁锭,挥舞的大锤,每一次敲击下去,都仿佛冲压机一样将烧的红彤彤的铁锭砸扁一大块,随着铁匠分毫不差的力气,极为精准的敲击在每一个锻面上,一把柴刀的雏形慢慢成型。 “爹,喝口水歇歇吧。” 旁边少女见赤膊的铁匠身上不断淌下的汗水,倒了一碗凉水端过来。 “刺啦~” 铁匠随手将柴刀胚子放进了陶盆水中,水面上顿时冒出蓝焰,水咕嘟咕嘟直冒。 接过水碗,三两口就喝光,看着闺女脸上绽放出爽朗的笑容:“囡囡,爹一点都不累,爹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说着曲臂沉肩,肱二头肌高高隆起,加上他那雄壮的背阔肌,简直像是一座充满力量感的人形铁塔! 少女见此,噗嗤一笑:“爹,我不怕你累,我就是想问问,你答应女儿的‘压裙刀’什么时候打给我。” 见少女如此说,铁匠瞪了她一眼,眼神中却全是宠溺。 “囡囡看这!”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手快的出现残影,从灶台下拿出了一把匕首。 鞘、柄都由象牙制成,上面还镶嵌着金丝银线,拢着琥珀、玉石、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着令人迷醉的珠光宝气。 “啊!” 少女愣住,抬头看着铁匠:“爹爹,这太珍贵了。” “给女儿的,爹恨不得更好!” 他说着,就见银光一闪,桌上一把短刀就应声而断,断口光洁如镜。 再看匕首,上面连刃口都没有崩掉一点,依然闪烁森森寒光。 “囡囡看。” 他伸手从头上搓下一缕头发,放在刀刃上轻轻一吹,头发顿时断裂飘落。 第四十章 造枪 “滋滋~”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安昕觉得头皮痒痒的。 假发套上的头发漂浮了起来。 胳膊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用手一捋,顿时发出“啪啪”的静电。 “东西似乎是真的。” 安昕惊喜的看着眼前的纸张。 他让人将《五雷法》中的大篆翻译成了繁体字,在他巡视工兵营回来以后,就按照其总纲修习了一番。 虽然因为没有灵力,并不能真正的修炼入门,但也确实消耗了他的精力,体内的由盘龙宝印转化的灵气也隐隐被调动起来,以至于身周产生了大量的静电,以至于让他全身都感觉有些麻酥酥的。 他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顿时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密集的响起。他又走到屏风面前,握住了上面一把宝剑,“呛啷”一声抽出剑身,噌的插在地上,身上的静电导入金属之中,快速释放到了大地。 “现在就差一部根本法了。” 安昕对于根本修行法的渴望,已经是望眼欲穿,迫不及待。 只待修出灵力,成为练气士,就能拥有匪夷所思的能力,展现超凡脱俗的力量,一想到将来能上天入海,飞天遁地,千般变化,万般手段,心里忍不住怦怦直跳,以至于嘴角根本压不住,嘿嘿傻笑出声的时候,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 将《五雷法》原本收进匣子。 这书虽然不是先秦时期的,那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纸张。但法门应该是先秦之前的,后人将内容抄了下来。 正捧着纸张反复观摩的时候,万师爷轻轻的敲了敲门:“老爷,葛铁匠来了。” “好。” 安昕将纸张叠起放进匣子。 踱步来到西花厅外,安昕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铁匠葛绒。 此人身材魁梧,岳峙渊渟,不像铁匠,反像将军,气势巍然。 似是听到安昕的脚步,对方站了起来,见到安昕走进花厅后,拱手抱拳:“葛某拜见县尊大人!” “见面更胜闻名。” 安昕开口先赞了一句。 这葛绒并无功名,面对他却作揖施礼,不肯跪拜。 安昕来到主位,转身坐下,虽然心中并不怪罪,但也不至于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是挥挥手,示意葛绒坐下。 “万师爷在我面前,对你诸多赞誉,如今剿匪一事,需要诸多匠人,本官欲征你为大匠作,负责这次军械的打造,你可愿意?” 安昕开门见山的问道。 对有真本事,能为自己解忧排难的人,安某人容忍度很高。 如果没本事,那还是走远一点,别在安老爷面前碍眼。 葛绒看了万师爷一眼,思忖片刻:“铁锭等材料,县里是否提供?” “自然提供,不只提供这些,每月二两底银,每打造一件合格的军械,按照种类不同,另有银钱计算。” 这是底薪加计件了。 “至于大匠作,每月五两底银。” 安昕说道。 “如此,葛某没有问题。” 葛绒点头应道。 虽然他的技术好,但更多的也是打造一些农具,给猎户打造一些刀具、箭矢一类,所能赚到的钱并不算多,给县衙打工,每月五两的底银真不算少了。 只是这个活也不算长久,估计也就干一两个月,会耽误给客户打造的器具。 但这是县衙征召,实际上他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万师爷,你先出去。” 安昕忽然对万泽文说道。 万泽文闻言,站起来对着安昕拱手过后出了门,轻轻带上门以后,脚步渐远。 他从袖口中掏出两卷纸张,一卷递给葛绒,一卷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开口问道:“为三百营兵,打造刀、枪、盾、狼筅、皮甲等军械器具,葛大匠多久能造得出。” 葛绒看了图纸,尤其是在以前未曾见过的“狼筅”上多看了几眼,随即自信说道:“大人,按照万师爷和我说的近百工匠,只需一个半月时间即可。” 安昕点了点头,端起茶杯,用杯盖拨弄了一下杯中浮沫:“火器能否打造出来?” 葛绒闻言,神色一变,面露惊色,连连摇头:“火器是朝廷重器,葛某一民间铁匠,如何能打造。” 依大燕律,私造火器可是大罪。 他不知县令缘何有此一问! 但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忐忑。 “葛大匠且看。” 安昕说着,拿起了案几上那卷纸张。 葛绒连忙站起来,走近拿过了纸张一看,顿时面色怔住。 火枪图纸! 图画的非常漂亮,葛绒从未见过这样工整、简洁、漂亮的图纸。 上面是一支成型的火枪分解图,上面用小写数字标注着各个零件,下面则是对应数字的相应零件参数。 上下对照,可以快速明白各个零件的作用,以及如何组装到一起。 下面的参数,则能够比照长宽高,打造出标准化的配件。 葛绒一时呆立在那里,眼睛里全是图纸上的内容。 良久,葛绒才回过神来,既惊叹图纸零件的构图方式的创新、标准和易操作,又惊叹上面火枪构思之精巧,不由叹问道:“天才,简直是个天才!这张图纸不知是何人所画?” “先坐。” 安昕指了指他的座位。 葛绒这才惊觉自己的孟浪,连忙退步说道:“大人恕罪,实乃此图之精细前所未见,葛某见此图只觉震撼而心神投入了其中。” “不瞒葛大匠,此图乃本官亲手所画。” 这是安昕比着之前在笔记本上画的草图,用铅笔、直尺细细临摹下来的。 葛绒闻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恭维道:“大人构思之精巧,手段之新奇,着实令人佩服!” “本官除去经义,便喜欢格物,兵法韬略,天文地理,机关术数,都略懂一二。” 安昕自夸起来也毫不脸红:“此次弓兵营剿匪,乃至东阳府那边的余家军对付倭寇,如果能配上这把火器,当如虎添翼!” 葛绒紧握着手里的图纸,心中百转千回,铿锵说道:“县尊大人,有此图,葛某愿意一试。” “好,需要什么东西,随时和万师爷说。 但要记住,分件制造,最后组装,密切关防,不许漏泄式样,违者重罪。” 安昕嘱咐说道。 第四十一章 土豆 地瓜 辣椒 “他一个县令,竟然敢私造火器。而且这火器看上去比朝廷神机营的火器还要更厉害!” 葛绒离开了县衙,走在街上。 他的身材高大雄壮的像是一头狗熊,周围百姓自觉的纷纷避开他。 他脑子里在全力的回想着刚刚看过的“燧发枪”图纸,心里还觉得震撼不已。 不过,虽然大略记住了燧发枪的结构,但上面那么多精细的数据,他却难以记全。 对方显然也有忌惮,并没有让他拿走图纸,要在冶炼场建好以后再给他。 “我记着琼州府弗朗机人手里就有这种不需要火绳的火器,就是不知道和安知县图纸上的这种燧发枪相比如何。 如果当初我就有着这样的火器,或许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隐姓埋名打铁为生。” 他回想到过去,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怒意,袖口之中一阵“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袖而出似的。 葛绒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怒气压了下去,袖口内的震动这才散了下去。 一阵风吹来,天空变得阴沉了下来。 像是要下雨。 安昕站在阶前,听到天空一声霹雳。 霎时间安昕下意识观想《五雷决》,下一刻空气中“噼啪”声音连绵不绝,一道道小小的电火花在他身周密集的爆炸。 他的毛发再次飘了起来,周围空气粘稠,廊檐上挂着的灯笼都摇晃不止。 “不好!” 安昕赶紧回到了屋子里,生怕自己这五雷决再引动了天空中的雷霆。 万一被雷劈了就冤枉死了。 进了屋,和打火机小火花似的电弧也消失不见了。 “虽然因为没有修行心法,不能将灵气转化为灵力直接施展法术,但是当外界的某种元素密度高的时候,便是凭着精神力量,也能引动元素的变化,发挥出比平时更多的威力。” 安昕一边拔出宝剑将身上的静电释放掉,一边思量着刚刚的现象。 这代表着,道法的修行、法术的释放也是和自然环境相统一的,这或许也是先秦大家所提出的“天人合一”的概念。 “老爷,饭菜给您放下啦。” 厨子老王打着伞,带着一身水汽,提着漆器食盒,将饭菜送来了。 他打开食盒,一层一层将里面的餐食放在了桌子上。 一张韭菜盒子,一块南瓜饼,一盘炒羊肉,一碟羊贯肠,一碗肉末茄子,一盘煎鸡蛋。 推开窗户,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水声,打在绿叶上、花枝上,腾起一片水雾。 秋风合着水汽吹进房间,一片清凉。 安昕用过饭后,叫住了收拾碗碟的老王,问道:“叫你照看的作物现在长势怎样?” 老王见到安昕问他,心中一喜。 虽然只是县衙里的厨子,但他也是有进步心的。 所谓距离权力的中心越近,就越有进步的前途。 他只是个厨子,但食材采买,那些菜贩子们要供着他。 给书办、衙役们做饭,县衙里也是熟头熟路,办事也方便。 这样的生活,在县里已经是中上之家。 如果再有机会给家里几个儿子找个出路的话,那就更好了。 而不论现在的生活,还是儿子们的前途,这些都得仰仗着县尊。 所以,对于县尊吩咐的事情,即便是小事在他这里也是天大的事。 更何况,这还是县尊经常询问的重要事情。 “回老爷,土豆、地瓜、辣椒都已经发了苗,小的每天都浇水、松土,仔细照看,现在长势都很好。” 老王仔细的说道。 “好。” 安昕站起来,拿起了一把油纸伞:“一起去看看。” 秋风渐凉,细雨如丝。 “老爷!” “大人!” 安昕来到厨房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书吏、衙役还在这里吃饭。本来人声鼎沸,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纷纷放下碗筷,站起来行礼。 和他们点了一下头,安昕就和老王去了后院,看到了细雨之中,几个大缸里面绿绿葱葱的长势不错的秧苗。 “不错。” 安昕见此,脸上露出笑意,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老王,到下个月天气就慢慢变冷了,你腾出几间有地暖的房间做温室,等到天气冷了后把它们移进去。 好好照料,这些作物,将来本县是有大用的。” 县尊一拍肩膀,老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斤,再听到县尊的夸奖,顿时高兴的嘴快咧到后脑勺了:“老爷放心,小的一定会照顾好这些作物。” 安昕又仔细看了看秧苗的叶片,确认没有得病,这才放心离去。 老王都看在眼里,知道县尊对这些作物的看重,对它们更上心了,招呼了自己的大儿子王德禄过来:“以后只要厨房没事儿的时候,你就在这里看着,谁都不让碰。” 他想了想,又凑到王德禄跟前,小声道:“家里的菜园子也是你弄的,这几样作物你好好学学怎么弄······先生们怎么说的来着?” “格物?” 王德禄念过两年私塾。 老王点头:“对对对,好好格,上心格,如果下次县尊大人再过来看这些作物,你争取能给县尊讲出个一二三来。” 王德禄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心里也热乎乎的激动起来。 看县尊对这些作物那么上心的样子,说不定自己真能凭着这个走进县尊的眼里,走上人生巅峰呢。 细雨如针、如丝,密密的斜织着,一直到傍晚都未停歇。 闲来无事,安昕坐在二堂的值房里,看着手里之前整理的笔记陷入沉思。 在笔记本电脑没电以前,他记下了不少好东西。 包括枪炮图纸,火药配方。还有在他走访调研,知道伍仁县的织造业发达后,还画下了珍妮机的构造图纸。 东西都很好,也基本上都是现代能制造出来的东西。 但缺人。 虽然是县令,全县上千吃衙门饭的人都是他养的。 乃至全县十余万口子人,也都归他管。 可真正能值得信任且能任事的心腹,却只有寥寥数人。 如今,安昕也只能一边筛选人手,一边培育人才,充实忠诚于自己的人才库。 “当紧的黑火药制作,现在也是个难题。 一是需要硝石、硫磺、木炭等原材料。木炭好弄,硝石也不算难,只有硫磺相对困难。这个让人摸摸底,看看伍仁县乃至附近州县有没有硫磺矿。 二是没有个熟悉此道的人。 三是没有个安全的场地。 四是没有秘密安全的运输渠道。” “另外,也得尽快开辟一个稳定有序的来财法子。 这次靠着剿匪,从豪绅、商户、商人那里,拢共收了四万两千余两银子。填补上任知县的亏空就没了一万两。 征兵已经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再加上吃食、衣裳、兵器、皮甲等,少说也要再花七、八千两银子。 如果再算上燧发枪,这个数量还要往上加两三千两。 光靠着纳捐不能维持长久。以后我想要研究一些东西,都需要调动大量人力,花费大量钱财。” 虽然还有两万两左右结余,但官场上冰敬炭敬都必不可少,还有名目众多的“陋规”、“规礼”,以及县衙里除了“在编”的吏员能领到朝廷俸禄外,其余众多的书办、衙役,实际上都是吃的衙门饭,是要安昕来养着的。 每天一睁眼,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在往外流。 第四十二章 安知县的手段 大燕朝是不允许朝廷官员经商的。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官员本人不能经商,家族借官员之势,经商风生水起的多得是。 朝堂上天天嚷嚷着朝廷不可与民争利、不可开海通商的,实则自家良田万顷,海船无数的“两面人”不在少数。 所谓与民争利的“民”,实则还是他们自己,与他们所代表的士绅阶级的利益。 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堂堂朝廷高官,当然也不可能满足于十万雪花银。 常常不过十来年的功夫,背后家族就能一跃成为当地大族。 那真是“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 所以,安昕也打算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燕官员。 想要开辟对外谋财的新赛道,安昕如今所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武丽君。 伍仁县的织造行业发达,安昕手里正好又有珍妮机这样的大杀器可以祭出来,插手织造行业自然而然。 “既然织造行会马行首不懂事儿,本官就把懂事儿的武家扶起来。等把武丽君纳了,我和武家天然就多了一层亲近关系。” 不论是因为马行首,还是因为想进军织造业,武家都进入了安昕的眼帘。 他在纸上写下了“武家”两个字。 “衣食住行衣为先,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这个世界的历史虽然发生了偏转,但自然环境却和我穿越前的世界差不多。 现在的时间点,相当于明末清初的时间段,处于小冰河时期,极寒天气、极端天气多发。不光是影响了农业,也影响了北地边疆的稳定,关外游牧民族因酷寒而频繁扣边。 去年朝廷因为边镇战争,就收辽响、剿饷,更像是一个恶性循环。 站在历史的大维度上去看,大燕朝现在看着烈火烹油,实际上怕是刮骨疗毒都够呛能治好了。 我安昕如今区区一县令,还能再造大燕吗?” 思维发散到这里,安昕觉得自己肩膀有点酸,这可能是大燕的两京十三省都扛在了他肩膀上的前期症状。 收回思绪,安昕拿出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翻看伍仁县前几年县志,每年冬天都有大量冻死的百姓。如果能在冬天之前,能制出珍妮机,降低生产成本,生产出一批质美价廉的布匹出来,或许不但赚钱,还能活不少人,赚到不少王朝气运助我修行。” 安昕也有自己的“赢学”。 正默默算着自己能赢几次的时候,一阵“邦邦邦”的敲门声响起:“老爷。” “进。” 安昕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万泽文拿着几张案卷走了进来:“老爷,这是上次放告日收的案卷,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田宅纠纷的细故小案,学生已经拟好了判词。” 安昕快速看了一遍,对应《大燕律》没发现什么问题,便用了印,吩咐道:“你去喊一声吴印、黄典史。” “是。” 万泽文应了一声,出门打开雨伞出去了。 很快,一阵脚步声,典史黄守银,户房司吏吴印来到了二堂。 “大人!” 两人恭敬行礼。 “都坐吧。” 安昕示意两人,还有师爷万泽文都坐下。 “黄典史,我听闻那位马行首也没有卖你面子?” 如今,练兵的事有魏叔夜和胡常山,安昕已经腾出功夫,打算收拾一下那位马行首了。 并借助这位马行首立威的同时,把手伸进织造业,为将来推行廉价布,推行新型织机打好基础。 坐在下首的黄守银一听到安昕的话,顿时面红耳赤,有种被人打了脸的感觉。 作为县里的头面人物,他是一向骄傲的,得知那位马行首不给这位新县令面子,心里暗笑一声后,很自信的批了条子,让快班的人配合户房的书办一起去找马行首要钱。 结果万万没想到,对方是一点面子都没给。 人到了那里茶叶糕点伺候着,但面是连见都没见上,还被马家下人讥笑了一句:讨饭的。 “他娘的!” 黄守银骂了一声:“那马文斌不知天高地厚,勾搭上了织造局的阉人,又凭着手里有几个臭钱,买了个监生的身份,就越发膨胀起来,敢不把咱们伍仁县衙看在眼里了!” 他暗自将马文斌不卖他面子的事,上升到了不把县衙看在眼里。 安昕眯了眯眼,忽然说道:“剿匪的饷银他马文斌死活不愿意拿,而且我听说这马家的丝帛走铜山栈道、八岭山栈道的时候,可没有遭到劫掠。 钱家、赵家经过都遭到了土匪劫掠,他马家却独独完好无损,你说这此中没有蹊跷,本官都不敢信。 这马家—— 是不是通匪啊!” 黄守银闻言,眼睛不禁瞪大,盯着安昕的眼神忍不住透出惊色。 这位县令,心真狠啊! 惊后便是骇,他对于安昕心生忌惮。 暗道以后轻易还是不要得罪对方。 本来对方撤了壮班捕头王德发,等于卸掉他一条左膀右臂,处理的十几个白役大半也都是他的人。 此前他还心生怨怼,打算找个时机暗中使绊子报复回去。 现在这一惊之下,觉得还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和为贵的好。 毕竟王德发也是自找的,县令还没上任,就已经得罪了对方,被收拾也是一报还一报,罪有应得,只能怪他自己不长眼。 “吴印,自明天起,叫上税课司的人,去马家的织造作坊、丝绸行仔细查账!重点核查其是否足额缴纳商税,是否存在走私、偷税漏税行为。 黄典史负责派人,控制住马家的人!为户房查账扫清障碍。同时,清查其是否在存在私通匪类。 如果马文斌反抗······” 安昕手指扣了扣案几:“便以妨碍公务为由,依《大燕律》直接拘捕马文斌。” 对付马文斌,安昕经过仔细研究《大燕律》,以及衙门行政权力后,发现自己有的是手段。 即便马文斌傍上了造作局,但造作局的太监又不是他爹! 光是以“安全隐患”、“用工纠纷”等等问题,派人频繁突击检查马家的织造作坊,或通过“户房”、“工房”卡其生丝原料、门店经营等,亦或寻找由头,以“行业整顿”的名义扣押其牌照,就够马文斌喝一壶的。 但安昕就打算出重拳,下重手。 这么一个刺头不狠狠收拾一顿的话,以后伍仁县的豪绅大户都有样学样了,那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随着安昕一声令下,接下来几日,吴印亲自带着户房十余人,快班捕头带着五十余名捕快,直接进驻到了马家的作坊和门店。 一时之间,织造坊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 光速滑跪的马行首 谁也没想到,马文斌坚持了三天不到就光速滑跪。 作为腐朽封建社会下的罪恶资本家,他马文斌怎么会是干干净净做人,规规矩矩经商的人呢。 那样的人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根本做不起来。 这次突击调查下去,就精准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作坊直接查封,牌照也被扣押。 刚刚捐了监生,走路都轻飘飘的马文斌,先是去了造作局,但吃了个闭门羹。 和安昕想的一样,宫里出来的太监,轻易是不会出来和地方官打擂台的。 造作局也不是十几年前那样风光了。自从景顺帝上台以后,将权倾朝野的司礼监大太监姜文宦杀掉以后,十二监的太监虽然在民间名头依然很大,但实际权力已经极度收缩,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插手朝政了。 从造作局回来以后,原本张狂的马文斌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彻底蔫儿了。 尤其是知道县令打算给他扣一顶“私通匪类”的帽子后,更是吓得肝儿颤! 此前有多狂,现在就有多怕。 乖乖的取了银票,到了县衙。 未成想,又吃了一个闭门羹,衙门连他准备的银票都没有收。 这一下,马文斌是彻底的慌了。 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求人,只求能见到县尊大人当面请罪。 但安昕既然想要杀鸡儆猴,又岂会轻易饶了他呢! 如是四五日过去,马文斌四处碰壁,作坊被封,门店被关,大量订单延期,不少人找到了他的头上,一时间成了万人捶的破鼓。 走投无路之下,马文斌一头跪在了县衙大门前,这才终于见到了县令。 安大人想见他吗? 自然是不想的。 因此,安昕在见到马文斌的时候,还是冷着一张脸。 “刘公公昨日找到了本官,和本官说了情。” 安昕看着跪在地上的马文斌。 马文斌一愣,显然没想到一直闭门不见他的刘公公,竟然会暗中派人跟县尊大人给他求情。 难道干爹还是爱我的? “本官拒绝了他。” 安昕说道。 “啊?干爹说的话都不管用?县尊这么勇的吗?” 马文斌闻言心中又是一惊。 “但本官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伍仁县的织造业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家的作坊发展到今天也付出了不少努力。 作为伍仁知县,本官是希望县里经贸发展,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的。” 安昕又绕了回来。 马文斌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千回百绕,听到这里终于落了地。 “多谢县尊大人饶恕小的,过去是小的不懂事,不能明白县尊的苦心。小的以后一定诚信经营,报答县尊大人的厚爱!” 马文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连连磕头,个个倍儿响。 马文斌的诚意,安昕感受到了,不是这几个响头,而是事先送上来的八千两银票。 通过此前查账安昕也知道,马家账上所有的流动资金也就六千多两,凑出这八千两,马家也伤筋动骨,变卖了不少家产。 “本官再提点你几句,不要以为给造作局做事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真出了事那些人可未必保你,也未必保得住你。 刘公公能保你一次,不能保你两次,日后好自为之,伍仁县依然大有可为,若再犯在本官手里,本官决不轻饶。” 安昕沉声说道。 “是是是,小的都明白了!” 马文斌“哐哐”磕头。所谓“干爹”,所谓监生身份,经历了这前后近十日的折腾后,他已经看明白了,由此而生的骄傲,在此刻也早已经被他抛到脑后。 “去吧。” 安昕端起茶杯。 看着马文斌仓皇离去的背影,安昕放下茶杯,走到门外。 十月白日里的风也已经有些凉了。 昨日的时候,安昕第一次见到了没卵子的太监。 有些猎奇,但除了声音稍微尖细一些,下巴光洁无须之外,也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对方之所以来找他求情,也并非是念及与马文斌的情分,而是皇帝刚刚赏赐了诞下皇子的容贵妃家族十万匹绢帛,临到年底了造作局压力陡升,要满足宫里的任务量而求到安昕头上,希望能放马家一马,好让他们恢复产丝织绸缓解造作局的压力。 这次等于皇帝间接的救了马文斌一家。 不过,马文斌回去开工以后,产能肯定得全部供应造作局,以造作局的调性,他马家接下来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就是了。 不远处,万泽文从游廊匆匆走来,马文斌连忙弯腰让至一侧。 原先的狂傲之气,如今被彻底打没了。 万泽文见到安昕站在门外,连忙小跑过来:“老爷,张谦张良兄弟俩过来了。” “带他们过来吧。” 安昕想起在弓兵营里见过的两兄弟。 很快,张谦、张良就跟着万师爷身后过来。 “学生张谦” “学生张良” “拜见县尊大人!” 二人走到安昕跟前,一揖到底。 “都起来。” 安昕看着两人站起身来,笑赞道:“不错,很有精神!” 兄弟两个看向安昕的目光中,俱是敬重爱戴之意。很明显,安昕聚兵剿匪的行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复仇的希望。 也是帮助他们撕破生命中黑暗的一缕光。 “你们两个的事,我都听说过了。过往固然悲痛,前路依然光明。我希望你们能将过去赋予你们的悲怆,化作剿匪杀敌的铠甲,用手中的剑锋,把伤天害理、为非作歹的凶恶之徒,斩于剑下! 维护朗朗乾坤,世间光明。” 安昕激励他们说道。 “我和弟弟,愿意做这把剑!” 张谦闻言,眼中含泪,激动说道。 张良亦是眼眶发红:“斩杀恶徒,是学生此生夙愿,那些土匪杀我们的亲人,我们就让那些土匪没有活路!” 安昕点了点头:“你二人今天起,就跟在本官身边。” 两人闻言,却又犹疑。 “县尊这是要教你们真本事,还不快拜谢县尊!” 万师爷连忙提点说道。 安昕猜得到这兄弟俩在想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过段时间自会放你们回军营,那时候的你们对于弓兵营、对于剿匪杀贼的贡献,将会更大!” 第四十四章 武丽君:安知县? “老爷!” 三喜握着一张名帖,飞快的奔往听雨轩。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正在会友的武大矛,抬头看向三喜。 按他往日里的性子,家里小厮这样莽莽撞撞的,少不了训斥几句。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知道了自家女儿慧眼识珠,傍上了真命天子后,他脸上总是喜滋滋的。 别人问他,他也不说,就是在心里暗喜。 “外边来了一少年,送上名帖说是给小姐的。” 三喜说道。 “名帖?拿来我看看。” 接过名刺,就看上面写着“武丽君亲启”,后面落款写着“张安”二字。 武大矛忍不住手抖了一下,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咧到了后脑勺,连忙递给三喜:“快快快,给小姐送过去!” “是!” 三喜接过名帖,朝着后宅飞奔而去。 “子干兄,这是要有喜事了?” “看子干兄这高兴劲儿,莫不是和苏家的事成了啊。” 旁边两个穿着绸衣,富贵逼人的商贾,连连调笑说道。 对于武大矛能勾搭上苏家,他们还是挺羡慕的。 商贾之家,做的再大,也比不上士绅豪族。 家里浮财再多,没有官面上的人照应,很容易被当成存钱罐。 每当那些权贵需要钱的时候,就会砸一个存钱罐,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砸到自己的头上。 “别别别,云岩兄,此话可不当讲,我家丽君只是和苏家大小姐来往亲密一些,但她可是自由之身,未曾和人订过亲,与苏家也万万没有什么关系。” 武大矛表情一下严肃下来,连连撇清关系。 他真怕风言风语传出去,县尊误会。 两名商贾不禁对视一眼,不知武大矛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但也都是识趣之人,连忙将话题转开。 “还是继续说马家的事吧,这几天马家可不好过,我今上午来的时候,看到马文斌正跪在县衙门口求见县尊呢!” “人狂自有天收,仗着傍上宫里人,他马文斌可没少摆谱。现在到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了!” “蓝兄,由此可见,这位县尊大人可不是易与之人,就连宫里人的关系都不行!之前马文斌自己不捐钱,还压着也不让行会捐,现在他马家都栽了,我们还是得尽快把剿匪的钱给补上才行。” “云岩兄说的不错,咱们这位新任县尊手段狠辣,出手不留情面,还是不要违逆他为好。” “我已让家里准备好了银票,今日我就去税课司捐钱。” “哪怕是多捐一些,要是能和县尊见上一面就好了,至少也能摸一摸县尊的脾性。” 两人颇为感慨的说着。 商人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 他们这种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也最怕被上面卡脖子。如果得罪了县尊,连“气”都给你打没,更别说生财了。 武大矛听着两人说话,心里忍不住“嘿嘿”直乐。 还是自己生了一双慧眼······的女鹅,早早就认识了县尊,自己又有智慧,早早就捐了5000两银子,不然自己也得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焦头烂额的想办法。 “对了,子干兄,你打算捐多少?” 两位友人问道。 “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就已经见过县尊大人,捐了剿匪的银子!” 武大矛坐直了身子,缓缓端起了茶杯。 两人闻言,都惊讶的看向武大矛:“子干兄,这是、这是已经和县尊搭上线了?” 武大矛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享受着两位好友惊讶,羡慕的眼神。 后宅。 武丽君捏着手里的名帖。 上面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老地方见。” 落款——张安。 “小姐,喝点蜂蜜水吧。” 环儿看着站在窗前,频频看向天空,盼着太阳公公能早点儿回家,月儿姐姐能早点升起来的小姐。 “不喝不喝我不喝,环儿你把我的镜匣取来。” 武丽君坐下说道。 环儿将镜匣取出打开,一层层的小抽屉里,尽是各种各样的胭脂、画眉、香粉、梳篦、假髻、花钿、钗头、首饰等。 “不行不行,太艳了。” “不可不可,这里好像有点眼袋。” 终于化了一个美美的妆。 武丽君又开始试衣服。 “哎呀!” 终于,武丽君看到外面的天色,惊呼一声:“快来不及了!” 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去。 “小姐等等我呀。” 环儿在后面跟着跑。 一出门,武大矛安排的马车早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为了防止再出现被马匪劫掠的事情发生,武大矛还给配了两个有些功夫在身,等闲四五个壮汉近不了身的护院。 “小姐。” “嗯?” “你说,老爷为什么忽然这么开明啦?” 环儿坐在马车上,双手拄着下巴,有些想不明白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 武丽君也很疑惑,因为爹爹的转变非常突然。 车轮子咕噜噜的转,武丽君的心也随着车轮转。 时不时撩起帘子,看看自己到哪了。 终于,文庙前的大槐树进入了眼帘。 “张大侠呢?我怎么没找到?” 环儿撩起前面的帘子,探出脑袋,四处寻找。 而武丽君的眼睛,已经定在了槐树下,身着襕衫,头戴乌帽,手持折扇,作士人打扮的安昕身上。 月下人如玉。 “张大哥!” 武丽君不等车夫放下折凳便跳跃下来,朝着安昕跑了过去。 安昕一把抱住她。 环儿远远的偷看着,心里想着:“那就是张大侠吗?一点都不像呢,更像一个俊朗的读书人。” “张大哥,我爹答应我们在一起了!” 武丽君脑靠在安昕的怀里说道。 “嗯。” 安昕点了一下头。 “张大哥,是因为你吗?” 武丽君抬起头来问道。 因为张大哥的表现太平常了,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再结合父亲突然的转变,武丽君已经猜到了什么,再想到张大哥今天的打扮:“张大哥,你是读书人?” 安昕握着她的手:“君儿,张安不是我的真名,是我面对土匪时编的。” 武丽君用力握住安昕的手,仔细听着。 “安昕,这是我的名字。” “安心······” 武丽君念着。 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忽然,她震惊的抬起头:“安知县?” 第四十五章 珍妮机 武丽君的小手被人牵着,眼睛有点呆呆的看着拉着自己走的男人,脑子有点晕晕的。 “安知县?” 她小小叫了一声。 “嗯?” 男人回头看她一眼,俊朗的脸上带着笑,像一头恶犬,撞乱了她心弦。 一直被他牵着,来到了明月楼的一间包房里。 安昕叫了一壶茶,几样甜点,掌柜亲自捧着,毕恭毕敬的送了过来。 明月楼比邻曲水溪,靠近金水桥,面朝月牙湖,坐落在伍仁县一等一繁华的位置,也是伍仁县最上档次的酒楼。 作为明月楼的掌柜,在伍仁县也是颇有身份的,武丽君往日里跟着武大矛来的时候,可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再看向安昕的时候,眼睛眨啊眨。 安昕正看着外面的风景,朝着掌柜挥了挥手,掌柜的立即明白了意思,笑容满面的和武丽君欠身过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包间的窗户开着,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月牙湖,湖水粼粼,倒映着远处龙泉塔的“佛光”。 “君儿,这段时间不要再去苏家。” 安昕嘱咐道。 “自从驼山逃回来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苏家了。” 武丽君从驼山上看到了苏家的管家,自然不敢再去苏家。 “伍仁县的织造业很繁华,但作为织造行行首的马文斌德不配位,我打算扶你爹顶上。” 安昕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 武丽君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叫我哥哥。” 安昕伸手握住武丽君的小手。 她的手很软,手指纤细,修长,指甲莹润如粉玉。 “哥、哥哥。” 武丽君讷讷喊了一声,这会儿却羞的低下了头。 本来性格飒爽的她,这会儿竟然有点儿自卑。 不知道自己一个商家女,如何能配得上正儿八经二甲进士出身的县太爷。 “想什么呢?” 安昕见她呆呆的样子,又趁机摸了摸她的腰,柔柔的、软软的。 见安昕又要摸她的腿,这一下本来陷入自卑的武丽君一下子也顾不得了,脑子里只剩下了害羞。 她实话实说道:“哥哥,我只是一个商贾之女······” 安昕笑着摇摇头:“我要的就是商贾之女。” 他从胸口袋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张,展开放在了桌面上:“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台纺纱机?” 武丽君仔细看着,像是一台纺纱机,但结构却要复杂的多! “不错!” 安昕点了一下头:“这正是我画的纺纱机,你看这机器,相比现在的纺纱机,增加了联动杆、滑动支架、牵引杆······” 他紧靠着武丽君,手指指着图纸上面的机械结构,介绍说道:“相比现在的纺纱机一次只能纺一根线,这一台织机一共有十六个纱锭,操作者只需要通过这根曲柄摇动,就能同时控制十六根线的牵伸绕卷······” 安昕一边讲解机器,一边介绍机器如何操作,同时给武丽君灌输新式纺纱机以后的前景。 武丽君从小就泡在纺织作坊里长大的,对于这些自然一点都不陌生。 听着安昕的讲解,她在脑子里模拟着这个机器运行的样子,觉得画中的纺纱机,似乎是真的可行。这让她激动起来,她非常清楚这种新式织机一旦投入运营,将会提升多高的工作效率,降低多少的用工成本,形成多大的竞争优势。 安昕说完便停了下来,看着已经陷入思考中的武丽君。 她此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唯唯诺诺的自卑模样,认真的表情焕发出自信,整个人漂亮的像是在发光。 他没有打扰她,搂着她的腰,在旁边喝着茶水,吃着糕点。 直到安昕将壶里的茶水喝光,盘里的糕点吃光,武丽君才抬起头来,激动说道:“哥哥,如果换了新式纺纱机,纺线速度要提升十几倍,我们的成本大幅下降,必能成为我们家的争胜之资。” “君儿擅长这些,哥哥对于这些是不太懂的。” 安昕搂着武丽君的腰肢说道。 武丽君这才觉察,哥哥一直都在环着她的腰,脸“腾”的一下红透。 讷讷说道:“哥哥能想得出这样的织机,怎么会不了解呢。” “所谓术业有专攻,哥哥擅长学问,喜欢研究这些机巧之物,却不善于营商纺织,这些都需要君儿帮助我啊。” 安昕见武丽君没有拒绝他,脸蛋红彤彤的煞是可爱,脑袋轻轻往前一探,便在她的娇艳欲滴的脸上亲了一口。 “呀!” 此刻的武丽君像是一只小兔子。 怀里还揣着一只小兔子,噗通噗通跳。 不想逃,也逃不掉,身体崩的紧紧地。 同时,心里又想着:“哥哥还是需要我的。” 既激动,又害羞,还有心里徜徉着的幸福。 安昕见武丽君害羞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的样子,也不再调戏她,松开了搂着她的手臂。 “纺纱机从纸上到落地,还需要一个步骤。县衙里有不少工匠,或可以调拨几人,用来研究新式机器。” 安昕话回正题。 武丽君一听,担心说道:“用县衙里的工匠会不会把新式纺纱机泄露出去?” 安昕所求甚大,制造纺纱机赚钱只是赢一次而已,他还要借着此事站稳行业地位,博取好的名声,这样多赢几次才符合他的“赢学”。 遂说道:“泄露出去也无妨,届时天下推广新式机器,布匹大量生产,必然导致布价下降,届时多一个百姓能穿得起衣裳,冬天便能多活一个百姓,如此结果,泄露出去又有何妨呢。” 安昕正义凛然的话,让武丽君高山仰止。 觉得自己一介商家女,果然远远比不上作为“士大夫”的哥哥的思想境界。 看着武丽君崇拜的表情,安昕话头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新式机器研究制造要靡费不少钱财,推广之初也存在麻烦,这一部分成本是要赚出来的。 如果君儿家里有工匠、场地可以提供的话,自然是更加方便。” “有有有,有的。我娘家养着几个工匠,专门维护织机生产。在城外的罗家坳,还有一个占地八百多亩的农庄。” 武丽君连忙说道。 第四十六章 武丽君:安哥哥有崇高的理想 武丽君对于安昕交代的新式纺纱机非常重视。 得知了消息的武大矛,不问缘由,二话没说,就将武家织造坊的三个木匠交给了武丽君。 就连位于罗家坳的农庄,也直接过户给了她,权当是提前给武丽君的一份嫁妆。 经历了马文斌一事后,武大矛越发感觉到权力的重要性。 他马文斌傍上织造局的太监,捐了个监生身份,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士绅圈。可这照样被县尊给办了,他马文斌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求遍了都没用! 要不是最后县尊放了他一马,怕是得被要账给逼死。 在他武大矛看来,女儿就算是能给县尊当妾,都已经很好很好了。 数日过去。 马家的事经过发酵,在县里各个阶层的圈子里传开。 安昕的账本里,又进账了一万两银子。 其中八千多两银子,都是其他几家大大小小的织造作坊捐的。 一千两是河帮送来的。 其余近一千两银子,是一些商贾觉悟提升,觉得自己对剿匪事业的支持不够,再次捐赠的结果。 如此,安昕手里的银子,再次逼近四万两。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漯河水畔,武家农庄。 八百亩上等水田,十几户武家佃农,参差十几间土胚房,光着屁股的孩童在田地里奔跑,变成一个个泥猴子。 再不远处,临近河堤的地方,一座占地不小的青砖黛瓦的院落,就是武家在农庄的一处宅院了。 安昕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轻轻摇着折扇,看着院子里的木匠们在那里量尺寸,锯木头。 锯末在地上铺了一层。 一声声“哗哗”的声音中,刨花一圈圈的落到地上。 一根根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或方或圆的木头,就堆积在一处。 几个木匠,一边仔细核对图纸,一边商量如何组装。 “哥哥,他们几个常年都和织机打交道,应该很快就能打造出第一台新式纺纱机了。” 武丽君拿着一个橘子过来,剥开皮又摘干净丝,递给了安昕。 “真甜。” 安昕顺手掰开一半递给武丽君,让她开心不已。 “对了哥哥,新机器的名字叫什么?” 武丽君问道。 “就叫青天纺织机。” 安昕说道。 “青天?” 武丽君不知是何寓意。 “以后用青天纺织机生产的粗布,就叫青天布。” 安昕继续说道。 打造纺织机,安昕可不是单纯为了挣钱的。 他的初心,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看到了大量百姓穿不起衣裳。 更看到了县志当中记载的,“冻毙”二字之下那冷冰冰的数字。 生产百姓能买得起的布,在冬天就能活人无数。 而将青天与他安昕联系起来,则能大大传播他的名声,百姓自然会提高对他的认可度。 他就能获得龙气润泽,有助修行。 赢麻了! 安昕看着武丽君说道:“我想织一种百姓冬天能买得起布。青天布既以‘青天’为名,就不能卖的太贵。 贵了会惹众怒,我也会不高兴。” 武丽君懂了,这是以物言志,是哥哥“为生民立命”的崇高理想! 她懂了,她身后环儿也似懂非懂,看向安昕的眼神也饱含崇拜。 跟在安昕身边的张谦、张良兄弟俩,也敬仰的看着自家东主,觉得这才是值得崇拜的,拥有伟大人格的偶像。 “所以,青天纺织机要快点生产,织工也要尽快培养,争取尽快投产,在寒冬之前生产出一批青天布来。” 安昕嘱咐说道。 “哥哥,我就在这里盯着。过两天生产出原型机之后,我就喊爹爹找织工来学习。织机生产和织工学习同步进行!” 这几天武丽君常跟在安昕身边,学会了不少新词儿,虽然陌生,但从嘴里蹦出来,落到某事某物上,却显得格外的贴切。 “可惜,电脑里的水力纺纱机没能画出来,否则借助洛河水力,二十四小时纺纱,比这珍妮机效率又要高上两三倍! 也不知道电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开机。” 安昕心里叹息。 穿越以前,不论是工作原因,还是平日里喜欢写点东西,在近十年的时间里,他查找和积累了大量的各类资料。 他的笔记本电脑里面、移动硬盘里面,存储着上百T的各类电子书籍、影片、文史科技资料等。 如果还能开机,肯定能对他的事业提供极大的便利。 离开农庄,安昕翻身上马。 对于骑马,他属于初学乍练,马匹都是非常温顺的,熟练起来也很快。 一夹马腹,在武丽君的目送之下,三人三骑沿着乡间的道路快速远去。 路边偶尔有野菊花随风飘荡,远处山峦叠嶂,天空蔚蓝,白云变幻。 心情大好, 出去走走, 碧海蓝天吹吹风。 心里默默哼着歌,情绪放松,生出几分田园野趣。 回到城南的时候,安昕忽然听到一阵喊号子的声音。 “大人,那是弓兵营的人。” 张谦跳起来,站在马背上眺望。 他跟了舅舅以后,和舅舅练过武,虽不是什么高深武学,但身体灵活,一身力气也超过普通人。 安昕自然也看到了那些营兵。 当头带队的两个小将,约莫十八九岁,比张谦大不了多少。 一个叫做赵峥,一个唤作秦明,都是秦十月派来帮他练兵的。 “比半个月前,他们刚入伍的时候,要健壮多了!” 安昕高兴的说道。 “比巡检司的那些军户强多了。” 张良兴奋道。 “巡检司那些老弱病残,哪能和我们比!” 张谦摇头说道:“我看我们的弓兵,比东阳的余家军都不弱。” 光看这些弓兵的精神面貌,那是绝对不差! 光是随着号子,步调统一,号子喊声,也是整齐划一。 这令行禁止的模样,看上去就非常唬人了! 这些都是花钱喂出来的。 本就是一些听话的良家子,再加上每餐不缺油水,科学而严苛的训练,半个来月练成这样实属正常。 穿越以前,大学军训一个星期,大学生就能呈现出这个效果。 但看着唬人,实际战斗力远远不够。 可说是花架子也不正确,这样训练下去,团结一致,令行禁止,一声令下,各司其职,让出枪就出枪,让架盾就架盾,让开枪就开枪,即便敌人箭矢落入方阵有人伤亡,即便敌人已经冲杀至眼前都能不乱,真正的精兵就练成了。 现在的这些训练,就是练就精兵的前置。 等到打几次胜仗,这一支营兵,就能成为安昕坚实的依靠了。 第四十七章 燧发枪 “走,去冶炼坊看看。” 安昕拉了一下缰绳,轻夹马腹。 张谦、张良连忙跟上。 城南,一处占地十二亩的院落,是属于县衙的产业。 这里原本是一个富商的别院,后来富商犯了事被砍,院子也被充公。 门口守着的衙役徐大山一看到打马而来的安昕,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蹭的一下就冲了出来。 “大人!” 他连忙拉住缰绳,扶着安昕下马,然后将缰绳拴在拴马桩上。 阔步走进宅院,第一进院是一处方池,池边有假山,亭台楼榭,非常雅致。 而在西跨院中,“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走进跨院,这里的房子早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换成了一个个打铁的窝棚。 一走进来,就感觉热浪逼人。 大锤小锤,一块块烧红的铁胚就在反复敲打中渐渐成型。 “嘭!” 忽然一声炸响。 很快,一个身壮如熊的赤膊男人低头从月亮门后钻了进来。 安昕的目光,被他手中握着一条锃亮的新枪所吸引。 “县尊大人!” 葛绒朝着安昕作揖道。 “我们进去说。” 安昕走在前头,朝着里面走去。 进了西侧的第四进院,这里清净了不少。 “燧发枪制成了?” 安昕这才问道。 “不错。” 葛绒点头说道:“大人来的正是时候,今天上午刚刚组装起来。刚刚放了几枪,铅弹相隔五十步都足以穿破铁甲! 相比鸟铳方便,威力也要更大一些。” 安昕卷起袖子,伸手接过枪。 枪身被打磨过,一点毛刺都没有,摸上去只有冷冰冰的金属质感。枪托、护木是用酸枝木,上面还抛光打了油,透亮的天然的木质纹理看上去很高档。 葛绒拿出黑火药往枪管里面倒了一点,又拿出弹丸塞了进去。 安昕接过通条伸进枪管将火药怼实,又将铅弹装进枪口,兼以油布当做填充物一起用通条怼进去降实。 将颗粒更细密,更易点燃的黑火药装入药仓之中。 这一套开枪前的准备工作就算是做完了。 安昕看着远处的箭靶子,抬起手里的燧发枪,扳动击锤,枪械进入了待激发状态。 通过上面的准星瞄准靶子,食指扣动扳机。 “嘭!” 一声炸响,枪口喷出焰光,一阵浓白烟气遮住了视线。 火药味刺鼻呛人。 待白烟散去,安昕看向靶子,发现箭靶子完好无缺。 他开的第一枪竟然脱靶了。 “中了!” 葛绒却说道。 他恭维说道:“五十步,大人能射中靶子下沿,堪称神射了。” 安昕仔细看去,眼眸如隼,看到靶子下方果然有铅弹擦过的痕迹,木靶子被射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滑膛枪的准头还是差了很多,如果能在枪管内部车出膛线,准头就能好上很多。” 安昕反过来,冲着阳光,看了看枪膛的内部。 “膛线?” 葛绒在旁边听着,拧着眉头思考着。 安昕解释说道:“就是在这里面均匀的刻上几条螺旋形凹槽,这样一来弹丸飞出以后的准头就会大幅上升。” 葛绒想了一会儿,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加上几条线就能让铅弹准头提升。 索性想不明白就直接实践,他准备接下来按照县尊所说的试试。 对于燧发枪原理他不懂,但对于燧发枪的制作和使用,他的兴趣很大。 “在枪管里面刻画膛线,如果过于费时费力,就不要浪费这个时间,先生产出一批可以投入使用的燧发枪即可。” 毕竟排队射击,几枪过后一片雾蒙蒙的看都看不清,准头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另外,可以雇佣几个手巧的妇人,用纸将火药和铅弹卷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可以省去一步步往里面倒药、装填弹丸、填充物的过程,可以大幅提高发射效率。” 安昕提出整改要求。 葛绒理论不行,但对于实践思考却非常灵活。 按照安昕所说的,他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意思,顿觉县尊虽然是个文官,但真TM是一个战争的天才。 “大人,铁匠们的手艺,我逐一考教过。燧发枪虽然对手艺要求高,制作起来比较麻烦,但营兵们所需要的刀、盾、枪、狼筅这个月差不多就能完成。 到时候再花点时间磨合一下,全力制作燧发枪,一天应当能生产出3-5条可用的。 但咱们的火药不多,只有一罐子,不到五斤。” 葛绒提醒道。 安昕闻言捏了捏眉心。 这些火药还是借着剿匪的名义,从巡检司那里要来的。 但巡检司储存的火药本就不多,又因为被拉去东阳府围剿倭寇,大多都带走了。 如今,硝石、木炭都很简单,那就难在硫磺上面了。 伍仁县不产硫磺,云台府乃至吴北都没有硫磺矿,安昕想要暗中大规模购买硫磺无疑难上加难。 一直离开别院,返回衙署后,安昕还在头疼这个事。 他的烦心,一直跟在身边的张谦和张良都看在眼里。 张谦犹豫过后,主动问道:“大人是忧心黑火药的制作?” “不错,此中有一味硫磺,我迟迟无法寻到原料。” 安昕将手中折扇扔到一边,在院子里的屋檐下,找了个躺椅坐下,用蒲扇扇着风。 “大人。” 张谦张良两人对视一眼后,由张谦说道:“昨日回家时候,我兄弟二人问过舅舅关于硫磺的情况。 听舅舅所言,在山东就有硫磺生产。 我舅舅或许会有门路。” 他们两个这七八天,一直跟在安昕的身边跟班学习,自然能揣摩到县尊的一些需求,也在积极想办法为县尊排忧解难。 “哦?” 安昕收他们二人在身边,当然也知道他们的背景。 如今跟着舅舅梁文生一家生活,他们舅舅是河帮伍仁县分舵的外堂的船把头。也就是“航运主管”,手底下管着大大小小二十几条船。 如果这梁文生有人脉、有手段的话,凭借着河帮的这些船,走私一些硫磺,还真不是什么问题。 “明日请······” 安昕正想说明日让梁文生来一趟,又觉得此事不妥。 梁文生是帮派中人,私下见面不妥。 但这不是主要,主要是安昕并不太想现在就和梁文生建立联系。如果确定梁文生是一个能办成事且谨慎的人,再建立联系也不迟。 “这样,张谦、张良,以剿匪的名义,一会去支取一千两银子。此事就交由你二人负责。” 安昕说道。 “学生必不负大人所托!” 两人闻言激动不已。 跟在县尊身边七八日,这还是第一次领到正经差事。 且是为了剿匪事业的差事! 第四十八章 山中“好汉” 红叶如火,黄叶婆娑。 深秋的天空蔚蓝,万里无云。 偶有大雁南飞,发出几声鸣响。 八岭山上,聚义堂中。 火光熊熊,发出噼啪响声。 攀山虎坐于高台之上,居于头把交椅。 手下白云鹤、黑龙、小剑魔、启明星、曼陀罗分列左右。 “弟兄们!” 攀山虎声音隆隆,在偌大的聚义堂中回响:“山下的弟兄传回来消息,官府弄了熊黄子的弓兵营,要打咱们八岭山来了!” “哈哈哈哈哈!” 聚义堂中上百条“好汉”顿时哈哈大笑,哄笑声欲轰破屋顶。 没有一个怕的。 剿匪,剿匪,不是剿了第一次了,回回都是铩羽而归。 甚至有时候他们还能“剿官”,在山林里打的官军找不着北,顺势抢了不少甲胄刀弩。 “就官兵那屌熊样,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对对对,怕他作甚!杀他个血流成河!” “窝囊官兵也敢挑衅我们,老子着实不痛快!不如我带着弟兄们出去屠个村,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 “三哥说的对,不能惯着他们!” 聚义堂中话语纷纷,好汉们摩拳擦踵,欲要大干一场。 冬天要来了,他们也得下山抢上几波,储备一些过冬的粮食。 再抢些女人回来耍乐。 “哈哈哈哈,弟兄们说得好!” 攀山虎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大步,站在高台的最前方,像银背大猩猩一样,用力的拍拍胸脯,发出“咣咣”的声响。 “弟兄们!跟着我攀山虎,日子他娘的快不快活!” 他大声问。 “快活!快活!快活!” 土匪们也纷纷站起来,举着手臂高声呼应。 “想不想继续快活下去!” 他大声吼。 “想!想!想!” 土匪们癫狂的回应着。 吃不完的粮食,玩不完的女人,抢不尽的财宝,杀不尽的百姓,耍不完的乐子,喝不完的美酒。凑在一起的土匪,形成的非法暴力组织,并享受组织暴力得来的一切物质和精神欢乐,早已经让他们深陷其中,乐不思蜀,思想也完全不再是一个“民”了。 “哈哈哈哈!好!” 攀山虎哈哈大笑,声音如狂如啸,手往前面的石碑上一拍。 石碑顿时碎裂开来,落了一地的碎石! “都去吧!这几日,老子亲自带你们下山一趟!” 攀山虎话毕,聚义堂中一片兴奋的怪呼啸叫。 下山,代表着抢劫钱财、杀人取乐、玩弄女人。 而大当家的带着,那便代表着是一场快活的玩乐盛会,土匪们当然兴奋。 有时候,土匪也会想,那些贵人所谓的山中围猎有什么意思? 当骑在马上,拿着弓弩,撵鸡撵兔子一样,看着那些惊恐、惧怕、求饶、无助的人,涕泪聚下的逃命时候,他们拿着弓弩,偶尔一箭射出去逼出那人潜力。 直到那些人力竭,筛糠一样的颤抖着磕头的时候,一箭射出,看着那人抽搐几下,嘎嘣死去,那种满足感,岂是射几只兔子杀几头鹿能媲美的? 一朝醒悟落了草,皇帝老子不如吾。 土匪们散去,聚义堂安静下来。 攀山虎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二弟,明日起带着几个弟兄下山去,给老子死盯着那些官兵。” “大哥放心!” 白云鹤拍着胸口道。 攀山虎又朝着黑龙说道:“三弟,你也不能闲着,再去联络联络驼山那几个怂货。他娘的,也不知道那帮怂货哪来的销货路子,咱们手里的那些东西,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们出手。” 黑龙点头:“要不让五妹和我一起去吧,她脑子好使,说不定能套出那帮怂货的话来,我们也能掌握这条路子。” “也行。” 攀山虎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条路子他们驼山只要不愿意放弃,就肯定会来!” 伍仁县,县衙,苏道然肯定的说道。 从景顺十四年九月下旬,到十一月底。 从汗流浃背,到凉风扑面。 两个多月的训练,营兵不至于成为精兵,但也已经有了一定的作战能力。 一场实战,也许就是他们化茧成蝶的契机。 安昕已经穿上了对襟夹袄,手里把玩着两个珠圆玉润的铁球儿。随着铁球的碰撞,偶尔生出几颗肉眼难见的电花。 “既如此,就按照计划来。苏家主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本官不必多说。” 他看着苏道然,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苏某只此残躯,只求换得苏家一条生路。” 苏道然哀伤说道:“我已经写好信件,今日晚些就派管家悄悄送上驼山,以“销赃”和‘运秋粮’为由吸引他们下山到铜山北乡。” 安昕接过苏道然写的信件,仔细看了一遍,未能从中找出捣鬼的地方,又递给了万泽文。 万师爷又仔细看了一遍,同样未发现问题,便将其塞入一纸信封之中。 “去吧。” 安昕挥了挥手,苏道然离开了。 门口的一个身影也跟着离开,这是小将赵峥。 这个时刻,一丝一毫也大意不得,任何一处环节也不能出错。 赵峥跟着苏道然,每隔一小时就会与人接洽,一旦出现问题或无法接洽,此前计划也会终止。 “大人!” 魏叔夜身着一身黑衣,推门进来,带进一阵秋风吹拂,桌上书页“哗哗”作响。 他禀报道:“营兵都已经准备好了,今日营门封闭,明日寅时二刻出发!” “弓兵营目标太大,即便再隐藏,也难以躲过土匪的暗线。这两家土匪狡猾如狐,且盘踞伍仁县六七年之久,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说不定哪个经营了数年之久的路边茶铺、贩夫走卒、沿路村镇,就有他们的眼线。” 万泽文知道,便是趁着夜色出发,也未必能躲过土匪的耳目。 尤其是剿匪一事传出去后,早已引起土匪的警觉。 魏叔夜嗤笑一声:“万师爷说话不无道理,但归根到底,不过一群占山土匪而已,若都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岂不早就成势了。” 万泽文却不这样认为,摇摇头:“官兵进剿数次,有两次还吃了不小的亏。直到现在那两股土匪还存在,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狡猾。” “万师爷说的不错。” 安昕说道:“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我们只有一次,容不得我们不小心谨慎。” 第四十九章 拔营 剿匪 “我们要打八岭山的假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两日我还亲自带营兵前往八岭山附近演练,只有少数人佩刀,其余人只有木棍、铁锹等,用以迷惑敌人。 想来,驼山那边会放松一些。 而且,销赃的路子对于驼山来说无比重要,这帮土匪和苏家也有信任基础,只要那苏道然不耍手段,大人所做的这个局,应当不会有问题。” 魏叔夜分析说道。 安昕心里梳理着这个局。 核心战术是声东击西、假途伐虢。 辅助战术是瞒天过海、假痴不癫。 执行的战术是以逸待劳。 梳理一遍,安昕觉得推演起来完美无瑕,实际执行起来,就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罢。 “叔夜,回去以后,杀两头猪,宰几只羊,安排伙夫做一顿好的。” 安昕嘱咐说道。 “是!” 魏叔夜应道。 “张谦,回营以后,做好弓兵们的思想工作。” 安昕又和张谦说道。 从九月下旬起,张谦、张良两兄弟跟在安昕身边一个来月。 安昕在言传身教的同时,注意到张谦说话更有感染力,也更善于与人相处,气质也让人愿意接近。 同时,他喜欢练武,对于行伍生活更加适应。 安昕便在一个月前让他回了军营,担任营兵教导一职,专门负责搜集士兵的思想动态,给营兵们讲述战斗的原因、目的,引领思想鼓舞精神。 连给士兵们“写家书”、“搞诉苦活动”、“心理疏导”等具体方法,凡是安昕知道的、想到的,也都教给他。 而张良,则跟在安昕身边充当秘书。 “是!” 张谦也应下来,转身跟着魏叔夜一起离开。 天色已经不早,安昕上床闭上眼睛,调匀呼吸,一呼一吸默默数着,缓缓入眠。 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是安昕以前经历过无数次失眠过后,求助于案牍之间,慢慢练出的抗压能力。 到了半夜两点多,安昕爬了起来。 “大人!” 张良已经在外面等着。 见安昕走过来,从衣架上解下了甲胄,帮助安昕穿上。 甲胄穿好,顾盼自雄,威仪自生,杀气盎然。 “出发!” 安昕挎着凤翅金盔出了门去,角门外面,万泽文已经等在这里。 撩起黑色披风,轻轻一跃便跳上枣红马。 马蹄踏破寒凉夜色,三人三骑来到城南,早有亲信衙役在此等待,半开城门目送三人离城而去。 “安大人!” 夜色之下,路上一匹白马横亘在路上。呼唤声如黄鹂鸣翠,叮咚悦耳。 安昕看到月色下白马上的人,忍不住轻叹一声。 “秦大家何苦受这个罪呢。” 靠近以后,安昕拉了一下缰绳,枣红马速度降了下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秦十月素面朝天,以铜扣扎了一个利落的高马尾,身着利落的黑色窄袖束腰的劲装,一副江湖女侠的打扮。 倒是让安昕发现这位秦大家的身材同样有料。 秦十月神采飞扬的和安昕说道:“安大人,对我来说,这不是受苦,而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安昕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从黄家开始,秦十月帮助了他不少。 就连这次练兵,如果没有魏叔夜,想这么快整合训练出战斗力也难。 “时间紧迫,跟我走吧。” 安昕一夹马腹,朝着不远处的军营而去。 秦十月闻言,心中雀跃,轻轻一扯缰绳,白马通灵,跃动轻灵如风,几步就追上了安昕座下的枣红马。 安昕转头看着和他平行的秦十月,发现她的骑术竟然非常好,虚坐在马鞍上面似与白马融为一体。 “大人!” 来到军营门口,胡常山已经在此等待。 一行六人进入军营。 营中静悄悄的,弓兵们已经穿戴整齐,或着皮甲,或着棉甲,静静地在各自营地,有的在擦拭着兵器,有的在维护着燧发枪。 一个多月的时间,燧发枪的成品率比预计中的更低一些,匠造坊一共制作出了62条可以正常使用的。 魏叔夜也在弓兵之中,专门挑选出来六个小队,单独编制,成立了“火器连”。 火器连由小将秦明负责,为了防止秘密武器被土匪察觉,被他带到昆西山深处秘密训练了大半个月。 军营里三百多人,却没有人说话。 在这种紧张的环境下,没有人抱团说话寻求安慰,这是他们已经克服了初上战场的恐惧。 紧张,有序。 秦十月很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 直到“哔哔”几声哨声划破军营里的静谧,营兵几乎是同一时间动了起来。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队列,站成了一个方队。 就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全程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站错,没有任何纷乱。 此刻除了呼吸声,再无别的动静。 沉默,是含而未发的力量。 这给了秦十月非常直观的强大冲击! 也给了军营一角,正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的葛绒以强烈的冲击。 别说是三百人,就算是一个三四十人的合唱队,在排队的时候找来找去,站定位置都要七八分钟。 弓兵营训练了两个多月能有这样的组织度,安昕是满意的。 得益于他拿出真金白银的待遇,油水十足的伙食,才能让这些弓兵无怨无悔、老老实实的进行两个半月的高强度训练。 而且,当初征兵时是有百分之十左右冗余的,每天都能吃到肥肉,每个月都有县太爷按时来发银子,还有对于土匪同仇敌忾的情绪,以及教导口中所说的“亲民兵”、“护民兵”,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些“臭丘八”,而是为了县里,为了乡亲打仗的、荣耀的剿匪弓兵! 不论是待遇,还是心里滋生的荣誉,谁都不想被淘汰掉,所以都很听话,拼命训练,最后被刷掉的几个,除了确实因为身体原因不合适被扔去了匠作坊打杂,其余的都保留了下来。 这些按照他《练兵要义》当中的训练方式,通过重复性的训练,反复不断的强调,练出几乎机械性的肌肉记忆的弓兵们,在战场高压的环境下,是非常有优势的。 这代表着在战场上,士兵能下意识的、忠诚的执行基层军官所下达的命令,共同组成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 “拔营!出发!”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赏格奖励,随着魏叔夜一句话,营门大开,所有人自然形成两列,和寻常拉练时那样,小跑着鱼贯而出。 第五十章 一只耳 月凉如水,山林两侧不断传来阵阵夜枭的叫声。 一字型的长队,火把形成一条长龙,从山上蜿蜒而下。 “苏管家,这次出货这么多,是不是员外打通了东阳的路子?” 驼山大当家一只耳穿着棉衣,对身边坐在车上的苏管家问道。 “家中之事都是老爷做主的,前段时倒是有东阳府的人上门拜访过。” 苏管家早已被安昕拿捏,此时模棱两可的说道。 不过这次剿匪一事是绝密,苏管家不清楚其中内情。 被蒙在鼓里的苏管家只知道自己要完成此次家主安排的任务,却不知此行任务是官府剿匪大戏中的一环。 “大当家,这次交易后,咱们山寨也能过一个肥年了。” 二当家一只眼乐呵的说道。 “弟兄们,都快点,今天回来,美酒管够,娘们管够,羊肉管够!” 一只眼也很高兴,朝着身后队伍吼了一声,声音在山林中回荡。 顿时,一阵鬼哭狼嚎的“嗷嗷”叫声在山中此起彼伏。 相比八岭山的阔绰,驼山的生活就有些相形见绌。 大当家“一只耳”在苏北绿林之中,也是响当当的名号,但这诨号的来历却不怎么好听。 一只耳曾在吴北的凤栖府地界当过土匪。 当时余家军追剿倭寇到凤栖府,响应当地知县请求进山剿匪,山贼与之一触即溃,一只耳装死逃过,即便官兵割右耳的时候也是硬生生忍着剧痛没出一声,直等到余家军退去,当地辅兵上来收拾的间隙逃了出去。 如此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的事迹,引来不少绿林好汉的嘲笑。 但一只耳此事之后走了运,练了一身功夫,回到了伍仁老家,拉起队伍立了山头,一晃五六年就过去了。 一只耳透过头顶枝叶,望向天穹。 直到如今,一想到脑袋上顶着“一只耳”的诨号,他心里也不舒服。 那些浅薄之人如何知道余家军的恐怖! 那就是一头头饿狼组成的军队,寻常的军队如何能与他们相比?与这种虎狼之军相比,换任何一个人在其面前都好不到哪去。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练就了一身功夫,但一想到当年的凶险,他依然心有余悸。 “今日交易过后,至少能进账一千多两银子,就能继续招兵买马。 老子要让那些嘲笑我的浅薄之人知道,我“一只耳”也是一条响当当的绿林好汉!” 一只耳看着月亮,心里暗暗发誓。 月亮时隐时现。 东方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 葛二蛋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抱着手里的燧发枪,默默的站在山坳之中。 这里是一处视野宽阔的平地,北边是日夜奔腾的洛水,南面、西边都被千仞立壁所环绕。这中间形成的山坳面积不小,以前还有一个上百口人的村庄在这里,那个村庄就叫做“上岭村”。 也是张谦、张良的老家。 “二蛋,俺听说那土匪头子一只耳,能上天下地,力擒猛虎,你说咱能打得过吗?” 旁边的同乡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么不能?县尊大人那样的大人物都在这给咱们压阵呢,要是打不过土匪,县尊大人能和咱一起来?” 葛二蛋就对剿匪很有信心。 他坚信县尊那样的大老爷都敢来压阵,他们这些苦哈哈的命还能比县尊金贵? 拿着县尊老爷发的饷银,吃着县尊老爷给的肥肉,就算真死在这了,下了阴曹地府也没啥可喊冤的。 “大壮,你可不能做孬种!” 一边孟集乡的兵听到了,红着眼说道:“那些天杀的土匪,杀了俺亲姐,俺这次就是死,也他娘的不能让那帮天杀的东西好活!” “狗剩子你别瞧不起人!” 大壮一听,哪能认怂? 激动说道:“俺大壮也不怕死,张教导一家都是被土匪杀的,还有营里那么多弟兄的仇,俺李大壮要是怂了,那还是个男人吗!” “保持安静!” 前面的秦明听到了动静,站起来朝着手下火枪连的兵呵斥一声。 顿时安静下来。 不远处,安昕和秦十月排排坐在一块长条石上。 “嗳~” 秦十月喊了他一声。 “咋?” 安昕歪了歪头。 “给。” 秦十月从怀里掏出两本书册来:“好东西。” “啥?” 安昕接过书,一本封面上是几个娟秀小字《太上感应篇》。 另一本,只有四个字——《仙游杂记》。 “听说你喜欢老庄之道,这是我在家里的先秦古籍之中抄来的。虽说不能真像书中所说那样感应天心、引气入体,但据说天下诸多内功心法都以此为母纲,常常诵读,跟随吐纳,能内心安宁清净,此心长住,不惹烦恼。” 秦十月给他介绍说道。 安昕闻言,翻开《太上感应篇》这本薄薄的小册子。 他一目十行,快速看了一遍,大约也就五千余字的篇幅。和流传于世的版本不同,这一本先秦著作,更多的是教人感受天心,了悟大道,天人合一,引气入体的功法。 字数看似不多,但相比其他先秦书稿,已经算是长篇,跟道德经字数不相上下。 且微言大义,需要仔细解读,不是短时间就能参透的。 安昕将这两本还带着秦十月体温的薄册子塞进胸口,准备剿匪回去以后再细细研读。 “不谢谢本姑娘。” 秦十月笑眯眯的问道。 “多谢。” 安昕道谢。 “不用谢,就当看你《练兵要义》的报酬了。” 秦十月大方道。 又问道:“安兄,此处三面环山,一面有水,倒是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但弓兵营中空虚,与寻常时候定有异常。土匪狡猾,地形又熟,若被他们发现营中情况,还会不会来此处交易?” 安昕摇摇头:“苏家与驼山交易地点不在此处,而在铜山北崮。” “铜山北崮?” “不错,如果驼山匪不走此地,我们就继续朝着八岭山方向走,届时假途伐虢,调转枪头在铜山北崮将驼山匪有生力量歼灭······” “报——!” 安昕话还未说完,远处有人飞奔而来:“禀县尊,营长,驼山匪一共四十二人,自铜山栈道而来,距离此地还有八里上下。” “看来驼山匪并没有这般警惕。” 安昕笑道。 “全体都有,准备战斗!” “秦明,赵峥,胡常山,按照预先演练,进入战斗位置!” 魏叔夜下令说道。 赵峥在后半夜就已经归队,此时和胡常山分领一连、二连。 队伍很快散开,一连二连,前往山坳前方密林埋伏,负责切断敌人后路,并协助掩杀。 火枪连则到上岭村遗址处集合,作为主力对驼山匪进行排队枪毙。 只剩安昕,秦十月以及她的女护卫,魏叔夜和他的几个传令兵,转移到了视野开阔的山脊上,观察情况。 再不远处,跟着来观察火器使用情况的葛绒,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眼睛余光时不时看向秦十月,总对她有些熟悉的感觉,但又确实从未见过。 他灵觉非常敏感,隐隐觉察对方对他很有威胁。 “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怎么会对我产生威胁呢?” 他拧着眉头,总感觉这仨月以来,生活越来越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