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至陈桥 大周显德七年,正月初三。 一支由数万精锐组成的大军,正有序的行进在开封城外。 这支大军从壮阔的开封城内开拔,而他们的目标乃是千里之外的北地。 哪怕时不时呼啸而来的寒风,足以令每一位手持利刃的士卒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但在军中各级将校的指挥下,数万士卒始终未改坚毅的面庞,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列阵如林,似狼前行。 单单从这支军队行军时的军容就可以看出,这支数万人的军队,定是当世有数的虎狼之师! 事实也是如此。 这支军容整肃的精锐,在当世有个响亮的的称号——大周禁军! 当年周世宗在位时,为了完成心中大志,曾对大周的禁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周世宗一方面大力起用年轻将领,裁汰禁军中的老弱病残,并召募天下豪杰,精选骁勇,将各地藩镇军队中的善战之士,尽皆选入禁军。 “诸军士伍无不精当,由是兵甲之盛,近代无比,且减冗食之费焉。” 史书中的这句话,便是对周世宗的这番改革措施最中肯的评价。 可以说当世若谁能完全掌控这支禁军,旁的不敢说,至少在大周境内,那人是有颠倒乾坤的能力的。 望着周围徐徐前进的精锐,御马北行的赵德秀收回了若有所思的目光,耳听不如所见,当史书上只是寥寥数语介绍的精锐,被自身亲眼所见时,那种内心中油然产生的震撼感,是难以言表的。 怪不得当禁军改组完成后,周世宗甚至都想直接收回燕云十六州。 而这番不足为外人道的震撼感,让赵德秀的内心升起了另一番异样的情绪——亢奋! 能让一位年方十五的少年,产生这种情绪的理由也很简单。 目前掌握着这支可颠倒乾坤的虎狼之师的不是旁人,正是大周的殿前都点检赵匡胤,而他更是赵德秀的父亲! 有父如此,夫复何求? 更何况身为穿越者的赵德秀知道,眼下这支精锐是为何出征。 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一处驿站,赵德秀刚刚从传令官的口中得知,今日他们这支大军就要暂时驻扎在那处。 而离那处驿站越近,赵德秀的内心就愈加亢奋。 那处驿站名为陈桥驿! 几片雪花适时的飘落在赵德秀肩头,伸手拂去肩上雪花的同时,赵德秀抬头看了看阴沉如墨的天空,他意有所指的低喃道: “天气愈发寒冷,正是添衣之时!” ... 数万禁军的行军速度并不慢,在傍晚之际,这支精锐就行军到了陈桥驿。 在抵达目的地后,跟随大军出发的大量民夫,就开始自发有序的搭建起简易的营垒。 而数万精锐并未放松,哪怕就在开封城外不远处,他们亦在将校的指挥下列阵在外,提防着那哪怕万一的危险。 这次出征是听闻北境遭受了契丹大军的侵犯,世人皆知契丹大军素善骑军,当下又正值隆冬黄河有结冰的可能,万一契丹趁此天时千里奔袭至开封城外,没有列阵的步军是根本难以抵挡的。 燕云十六州未复,中原就是如此被动。 赵德秀带领着一干家人越过一重重兵围,顺利进入了数万禁军拱卫的核心区域。 身为大军主帅的长子,赵德秀有这种特权并不为奇。 一向重视家人的赵匡胤,早早的就划出了一块区域,让他的家人可以好好歇息。 当赵德秀带领着家人来到搭建好的帐篷外时,在简单的检查一番后,他方才转身对着身后的一辆马车上轻声唤道: “祖母,寝帐已到,可以下车歇息了。” 被赵德秀唤作祖母的,正是后来宋初有名的杜太后。 有些史书记载在这个时间段,杜氏尚处于开封城内,这应该是后来史官的有意为之。 赵德秀心中很清楚即将发生的大事是什么,而赵匡胤并非穿越者,对即将实施的凶险之事,心中定无百分百的把握。 在这层考虑下,赵匡胤一个重视家人的人,怎可能将家人留在开封城内? 至于后世史官为何故意记错,道理也很简单——家人在城,才更能体现出即将发生的大事,不会是赵匡胤的提前谋划。 听到赵德秀的轻唤后,马车中有一位老妇人应了一声,而后就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马车。 赵匡胤的母亲杜氏,并非寻常百姓出身,她乃是前朝太师之女,出身书香门第。 而前年因赵匡胤之功,杜氏更被周世宗册封为南阳郡太夫人,享尊容地位。 这般地位的妇人,哪怕珠容已衰,但她的身上却自带一股贵气及威严。 面容肃穆的杜氏在经过赵德秀身前时,看着身前的这位长孙,她轻微点了点头: “二郎及三郎不在,今日辛苦留哥儿了。” 杜氏口中指的是二郎及三郎分别是赵匡胤与赵匡义,后世很多人不清楚,赵匡胤并非是杜氏的长子。 只是杜氏的长子赵匡济早逝,赵匡胤这才成为了目前赵家的族长。 “祖母言重了,父亲及叔父公务缠身,孩儿为父亲长子,自当承担起侍奉长辈的重任,不敢言苦。” 赵德秀的祖父赵弘殷在世的儿子并非只有赵匡胤及赵匡义,还有一位四子赵匡美。 可赵匡美当下年纪比赵德秀更小,故而这照拂亲人的重任,自然落到赵德秀这事实上的长子嫡孙身上。 杜氏出身名门,一向看重家风伦常,故而赵德秀与她就算关系亲昵,在外人面前赵德秀还是一副执礼甚恭的模样。 “你大病初愈,也莫在寒风中久立,早些歇息吧。” 赵德秀的知礼,让杜氏很是满意,说完以上那句话后就在身旁婢女的搀扶下进入属于她的寝帐中。 而等到杜氏入帐后,后面的马车上又陆续下来几人。 看到那几人走到身前,赵德秀的脸上自然的流露出轻松的笑容,这副笑容是他在面对杜氏时并未有的。 这几人除去赵德秀的小叔父赵匡美外,还有这赵德秀的继母王氏及两位亲弟——德昭,德芳。 王氏虽为赵德秀的继母,可一向心善的她,在嫁入赵家后一直将赵德秀视若己出。 什么人对自己真的好,接收了前身全部记忆的赵德秀,心中清楚的很。 王氏在来到赵德秀身前后,看着赵德秀被冻得通红的脸庞,她不禁怜心大起,她连忙将怀中的小德芳交到一旁的乳母手中,然后就亲自脱下身上的皮袄盖在赵德秀的身上。 “你的身体刚刚有所好转,不要再受凉了。” 王氏身材高挑,加之赵德秀的身体尚未完全长开,她的皮袄正好能覆盖住赵德秀的身体。 再说完这句话后,王氏又紧跟着低声对赵德秀安抚道: “你不要再与你父亲怄气了,你知道的,你父亲从小到大最疼的就是你。” 王氏的举动及言语,让赵德秀感受到一阵暖意。 看着眼前慈祥的王氏,再看着身前尚幼的两位弟弟,赵德秀心中的一个想法愈发坚定。 “母亲勿忧,孩儿尚有件事要做,待做完后会好好休息的。” “大兄大兄,是何事呀?” 尚未十岁的小德昭,一脸好奇的看向他这个一向敬重的大兄。 小德昭稚气未脱的话语,引得赵德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赵德秀又捏了捏幼儿赵德芳的粉嫩脸蛋。 赵德秀并未作出回答,在对着王氏行了一礼后,他的脚步已经朝着前方迈开。 赵德秀的目的地是数万精锐拱卫的中军大帐,在朝着那处走去时,他的脑海中浮现起史书对他身边至亲的记述: “太祖赵匡胤,暴崩!” “皇后王氏,盛年病逝!” “武功郡王赵德昭,惊惧自杀!” “赵德芳,英年病逝!” 呵。 此去何事? 既为嫡长,当为自身,为他一脉搏一个太平未来! 第二章 速唤吾儿 距离天黑尚还有一段时间。 赵德秀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在后世时赵德秀曾在某个视频软件上,刷到过对陈桥兵变的介绍。 赵德秀记得历史上的陈桥之变,发生的相当迅速。 他的父亲赵匡胤正月初三清晨率军从开封城出发,而到了留宿在陈桥驿的当夜,那场改变历史进程的兵变就发生了。 发生兵变后的第二天,仅仅是第二天,得到禁军拥护的赵匡胤就返回了开封城。 这样迅速的兵变,直接打了个开封城内的掌权者一个措手不及。 诚然身为穿越者的赵德秀知道,这场兵变谋划的很成功,身为赵匡胤的嫡长子,他本可以选择静观事态发展。 既嫡且长,不出意外的话,他就算一生寸功未立,将来亦很可能是新朝的太子。 但事实却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与许多嫡长子不同,他有一个深沉有大略的叔父,更重要的是,他那位叔父充满了野心。 按照历史的发展,新朝的太宗,并非是太祖一脉... 可既然来到当世,赵德秀能让历史按原来的轨迹发展吗? 为了完成心中所想,赵德秀知道他不能太过天真,嫡长的身份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助力,可单单凭借这一点,他并不足以继承赵匡胤将来的一切。 他要慢慢的掌握足够的权力。 而权力在乱世中,是要用功劳来换得。 历史上他的那位叔父,为何在新朝建立伊始就能步步高升? 除去他的身份足够尊重外,在今夜的这场兵变中,他立下的功劳亦是有目共睹。 陈桥兵变,是新朝建立的关键,历史上不知道多少人在这场兵变中,获得了一生难以企及的收益。 大变在前,凡有野心男儿,岂可静观坐视? 今夜这场10世纪的旷世大戏,最佳男主角他无法角逐,可那最佳配角的荣誉,他完全可以争上一争! 赵德秀的脚步很快,想着想着,他就已经离中军大帐越来越近。 得益于赵匡胤儿子的身份,赵德秀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拦。 但是在来到中军大帐外后,赵德秀还是不出意外的被拦了下来。 拦截赵德秀的是赵匡胤的亲卫,他们自然认识赵德秀,只是亲卫们对赵匡胤忠心耿耿,赵匡胤已经下达命令,任何人等在这时不得靠近大帐。 有这个命令在,别说赵德秀了,就是杜氏亲至也无法靠近中军大帐。 “公子,主公正在与诸位将军商议军情,暂请回吧。” 为首的一位亲卫如是对赵德秀说道。 被阻拦的赵德秀并未生气。 他望了望烛火闪烁的大帐,又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他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召集诸将,为的是进行最后一次彩排。 似此凶险大事的彩排,当然是以保证机密为要,若连这点都无法保证,历史上的陈桥兵变不可能那么顺利。 但赵德秀当下必须要见到赵匡胤。 念及此处,早有腹案的赵德秀取下腰间玉带交到为首的亲卫手中: “请将此物交至家父手中,言我有急事求见。 若家父执意不见,我定离去。” 说完这句话后,赵德秀对着身前的亲卫深深一拜。 赵德秀眼下虽无任何职务在身,可他毕竟是赵匡胤的长子,他这一拜怎能让眼前的众多亲卫受的起? 惊疑的众多亲卫连忙避开身子,赵德秀的谦逊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而赵德秀的这番谦逊,也为他引得了不少好感。 见赵德秀的请求与赵匡胤的命令并不冲突,又想到赵德秀的身份,为首的那名亲卫思考片刻后,还是从赵德秀的手中接过了那根玉带。 看着那名亲卫拿着玉带朝着大帐走去,赵德秀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有他心里清楚,看到那根玉带后,赵匡胤一定会见他的。 ... 帐内时有寒风吹过,这让帐内显得忽明忽暗。 在宽阔的大帐内,坐在上首主座的是一位身材魁梧,耳垂宽大的雄壮武将。 这人便是眼下数万大周禁军的执掌者赵匡胤。 而在赵匡胤下方左右两列,分别坐着多人,这些人中以武将居多。 这些人俱是赵匡胤这些年或提拔,或交好的心腹,他们这一刻聚集在这处大帐,为的是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 帐内众人皆用火热的目光看向赵匡胤,为首的一位文臣打扮的人,在得知了赵匡胤刚刚公布的消息后,几乎要难掩心中的激动。 经过一番克制后,他最后才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 “兄长,王、石二位将军已完全掌控京城城防,大事可举!” 若仔细看则会发现,这位年轻谋士的相貌与赵匡胤有着几分相似,只不过他的脸部线条会更柔和一些。 这人就是赵匡胤的胞弟赵匡义。 可帐内又何止是赵匡义心存激动? 自赵匡胤公布这个消息后,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炽热。 从龙之功,自古以来就代表着泼天的富贵! 众人的反应被坐在上首的赵匡胤尽收眼底。 赵匡胤虽为武将出身,早年又有嫉恶如仇的名声,然在遇到大事时,他的性格是相当稳重的。 以他的性格,为了这次的大事,他早已经暗中筹谋过无数遍,本来当下他已无须再在事前召集诸将。 此番召集,赵匡胤为的是以手中的消息来进一步安帐内人之心。 从帐内诸人的反应来看,很明显赵匡胤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而就在赵匡胤想着挥手让诸人退下一切按计划行事时,帐外的一道禀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主公,长公子有要事求见。 另长公子有一物呈上。” 帐外人的声音赵匡胤认得,而他口中的话语却让一直怀着稳重姿态的赵匡胤,难得的脸上带了些异样神色。 相比于赵匡胤的异样,帐内诸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心中浮现的皆是惊诧的情绪。 “留哥儿?” “他这时来做什么?” 帐内的人往时多与赵匡胤兄弟相称,对赵德秀的乳名自然清楚。 相比于众人,赵匡胤的惊诧来得快去的也快。 面对着赵德秀的求见,赵匡胤的心中有些难言的情绪。 对于自己的这位长子,赵匡胤定然是寄予厚望的,可有时候期望太高,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赵匡胤回忆一些事的时候,下座的赵匡义脑中浮现的也是一些不好的回忆。 “此事凶险,还望父亲,叔父三思!” 微颤的语气,赵匡义现在想来记忆犹新。 一想到这句话,赵匡义心中对这个侄子的评价就大打折扣。 若今日大事可成,乱世之中,这等怯弱之子,怎可承续赵家宗庙? 心中有所虑,口中定当有所言,赵匡义在赵匡胤还未作出回应的时候便起身进言道: “今日大事凶险,兄长当以大事为重,孺子之急,有何可虑? 今大事将发,兄长应速按谋划行事,不可为旁枝之事分心。” 在古代孺子指的是儿童,以当下赵德秀的年纪,称他为孺子其实是不正确的。 赵匡义酷爱读书,他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明知道还这么称呼,说明他因故往的印象对赵德秀颇不看好。 赵匡义自少年起就有良好的声名,长大后亦颇有智计,加之他与赵匡胤的关系,赵匡胤对他是很信任的。 赵匡义的话初听之下合情合理,赵匡胤一时之间就欲下令。 可在赵匡胤话还未出口的时候,一道带着不同看法的声音响起: “自古以来,未满十六的英才不知凡几,旁的不说,就说前唐庄宗李存勖,年方十一就可上阵杀敌,讨平叛乱。 长公子或许没有前唐庄宗的天资,但长公子一向持重,若非真有急事,怎会前来? 主公当见。 至少应当见一见长公子呈上的物件,再做决定不迟。” 出言提出不同看法的,正是被赵匡胤倚为谋主的赵普,赵则平。 见是最信任的谋臣发言,赵匡胤点了点头,同意了赵普的看法。 而当赵匡胤下令,亲卫手捧玉带进入后,赵匡胤再难端坐,甚至他的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泪花。 “速唤吾儿入内!” 第三章 兵变之夜 帐内发生的事,赵德秀目前尚不知晓。 在他还等着结果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位位父亲的心腹正从帐内鱼次走出。 大戏,要开始了吗? 尽管心中有此思索,赵德秀并没在表面表现出来。 每当有一位叔伯经过他身前时,他都会一如既往的保持谦逊的态度行礼,及至赵匡义走到他身前后。 “你知道今日对你父亲,对我们赵家有多重要,希望你一会慎言。” 赵匡义是在赵德秀的耳边说的这番话。 而从赵匡义的这番话可以发现一件事,哪怕没有穿越这件事发生,原身也是大概知道今夜要发生的大事的。 赵匡义的话让赵德秀身形微微一滞,他并未出言反驳赵匡义。 继承了原身记忆的赵德秀知道,赵匡义突然对他说这番话绝非故意针对。 也许在将来他与他的这位叔父之间必定会有一番龙争虎斗,但至少在陈桥兵变还未发生的今日,赵家依然还是大周臣属的今日,赵匡义没有理由故意针对他。 现在他与他,都是一艘船上的人。 而以前身的所作所为来说,赵匡义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听完赵匡义的提醒后,赵德秀只是对着他再次微微一拜,不争不辨。 可赵德秀的沉默反而被赵匡义再次看做是怯弱的表现,一声冷哼后,赵匡义拂袖离去。 走在最后的是一身青袍布衣的赵普,赵普似乎就是要等所有人都离开,等到这个目的达成后,他才慢悠悠地来到赵德秀身前。 望着眼前相貌与赵匡胤颇为相似的赵德秀,再想起赵匡胤与先妻贺氏的伉俪之情,赵普轻声对赵德秀点拨道: “那件事,让主公对公子颇为失望。” “可主公重情义,父子也终究是父子。” 说完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后,赵普见赵匡胤的亲卫走来,便抚了抚衣袖离开了赵德秀身前。 赵普,赵德秀自然是认识的,赵普言语中的点拨,赵德秀更不会听不出。 赵德秀隐约记得,好似原来的历史上赵普就是倾向于让赵匡胤立子为储。 在赵德秀还在思索这一层关系的时候,赵匡胤的亲卫已经来到赵德秀身前,并引着赵德秀朝着大帐走去。 赵匡胤在帐内,一边伸手抚摸着案上的玉带,一边等着赵德秀的入内。 当赵德秀进入帐内时,看到这一幕的他,从赵匡胤的脸上看出了几许柔情。 世人皆知,大周名将赵匡胤在战场上乃是勇猛无匹,杀人无数的勇将,谁又能看到他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呢? 而世上唯有他们父子才知道,这根玉带代表着怎样的含义——这根玉带,是赵匡胤发妻贺氏的遗物! 赵德秀入内的动静,令赵匡胤收起了脸上的难得情绪。 很快的,往日里身为父亲的威严面容,再次出现在了赵德秀的眼中。 “你口中的急事是什么? 莫不成又是劝吾,放弃举事不成?” 若仔细听的话不难听出,赵匡胤的话语中有些许严厉,更有些许因不被理解而产生的不忿。 因后世北宋的帝脉乃是赵匡义一系,故而史书上对赵匡胤嫡长子的记载很少。 “早夭”,便是这位有着重要身份的皇子的最鲜明记录。 早夭意为未成年而死,史书上没有记载的生卒年,穿越到当世后,继承了原身身份的赵德秀却很清楚这点。 赵德秀生于后晋开运二年(945年),今年的赵德秀即将十六岁。 而现在这位赵德秀穿越的时间点,大概是在两个月前。 刚刚来到这一世时,赵德秀尚未完全接收前身的记忆,为了不被看出破绽,赵德秀一直深居简出,对外以养病托词。 从赵德秀的乳名“留哥儿”可以看出,赵德秀的身体自幼不好,这个托词完美的帮助了赵德秀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融合前身的记忆。 而在融合了前身全部的记忆后,赵德秀还来不及欣喜于即将到来的大宋嫡长皇子的身份,就为前身为他挖的一个坑而深深苦恼着。 从前身的记忆中可知,在赵匡胤一开始谋划兵变事宜时,他曾抱有厚望的将这件事大致透露给前身。 这一点并不奇怪,在去年前身的年纪就已经十五岁,乱世之中这等年纪出来为家事奔波的少年并不少。 更何况作为赵家事实上的长子嫡孙,赵德秀自小受到的教育是很好的。 赵匡胤一开始的想法倒也简单,赵匡胤或许不求前身能在这件事中帮他什么大忙,他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历练前身。 毕竟兵变之事向来凶险,若成,有参与此事的前身自可借势积攒一些名望。 若不成,经过这件事历练后,在赵匡胤安排的后手下,赵德秀或许能带着家人逃过一劫。 可让赵匡胤没想到的是,前身在得知此事后,竟表现出怯弱的一面,哭劝他放弃起事以图保全家人。 因此事,前身被赵匡胤狠狠叱骂了一番。 这直接让赵匡胤对前身很失望。 只是赵匡胤不知道的是,前身在与他争吵后,心中惊惧不已,加上身体太差,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而在知道全部的来龙去脉后,一个一直在后世困扰赵德秀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原来的历史中,明明赵德昭已经成年,可赵匡胤却一直不迟迟大力培养他,想来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嫡长怯弱之殇,给赵匡胤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在心中狠狠吐槽了一下前身后,赵德秀知道眼下他的当务之急,是必须要重拾赵匡胤对他的信心。 唯有做到这一点,他为嫡长子的身份优势,才能在无形中发挥到最大。 想到这里,赵德秀对着赵匡胤深深一拜随后问道:“父亲真以为,孩儿是怯弱才哭劝父亲放弃举事的吗?” 今日赵匡胤在大事将举迫在眉睫之计,还选择见赵德秀,那就说明他是愿意给赵德秀机会的。 正如赵普所说:终归是父子。 可让赵匡胤没想到的是,他并未等来赵德秀的解释,反而是等来了赵德秀的反问。 这让赵匡胤一时之间觉得有趣。 看着身前相貌颇似自己,但貌似却并未继承自身坚毅性格的长子,赵匡胤从鼻间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且说来。” 虽是一声冷哼,可赵匡胤言语间的疑惑情绪是不加掩饰的。 见已经成功引起赵匡胤的好奇后,赵德秀整理好自身的情绪,还未开口之际,他的眼眶便渐渐通红,开口之时,话语中更是带上了几分哭声。 本来赵匡胤向往就最不喜赵德秀怯弱的姿态,见赵德秀故态复萌,赵匡胤下意识地想开口训斥,岂不料赵德秀接下来的话直接让赵匡胤的态度直接软了下来。 “两年前的这一日,母亲于府中病逝。” 赵德秀口中的母亲,指的并非王氏,而是与赵匡胤结发十余年的发妻贺氏。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赵匡胤选择兵变的这一日,正是当年贺氏逝去的同日。 十余年结发之情,以赵匡胤的秉性如何能忘却? 而紧接着赵德秀的话,更让赵匡胤心中对赵德秀的怜爱之心大起。 “母亲病逝那一年,孩儿不过年方十三,生母病逝是何等锥心之痛? 孩儿尚处于这等悲痛中,却惊闻父亲要行死生大险之事,孩儿感念至亲安危,怎能不举止失措? 孩儿惟念父亲一生安康,孩儿更不想在少年之际,便有俱失双亲之痛!” 说到最后,赵德秀早已声泪俱下。 赵德秀泪流满面,赵匡胤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刻的他一脸悲苦之色。 在赵德秀的提醒下,赵匡胤才恍然醒悟,眼前的长子是一位早年丧母的可怜人。 另外赵德秀的话语,至少从情理上可以完美解释了,为何之前他会阻止自己成就大事。 非天性怯弱,乃是因为他孝顺,他关心自己的安危! 同样的行为,若是冠以不同的缘由,则往往会得到截然不同的评价。 天下间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孝顺这等品德的。 怜爱,愧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赵匡胤伸手将赵德秀招至身前,在赵德秀坐下后,赵匡胤用手重重拍在赵德秀的肩头以示认同。 “何不早言,何不早言!” 若事情只是发展到这一步,赵德秀可以说已然将前身留下的坑给补得差不多了。 但今夜赵德秀前来,为的不止是这个。 趁着赵匡胤怜爱之心大起之时,赵德秀适时拭去脸上泪水,转而换了一副坚定的面容拜请道: “孩儿原本以为,只要不让父亲涉险,父亲就能平安。 但这两月来孩儿遭逢重病,几乎不治,生死之间孩儿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今逢乱世,人人皆朝不保夕,人心诡谲宛若鬼蜮,我赵氏一族今日是身居高位,但来日又当如何? 要想一生顺遂,唯有变乱为治,开创太平! 孩儿虽无甚大才,但既为父亲骨肉至亲,自当为父亲分忧!” 说完这番话后,呼吸有些急促的赵德秀抬起头,用热忱的目光看向赵匡胤。 不出意外,赵德秀的这番话让赵匡胤变了一番脸色——欣慰。 现在赵匡胤相信那次赵德秀的表现,并非因为性格怯弱,在这层基础上,赵德秀主动表现出愿意分忧的姿态,自然能够让赵匡胤相信。 赵德秀今年即将十六岁,乱世之中这个年纪为父亲分忧的将门之子大有人在。 这般言语,才像他赵匡胤的儿子应该说出来的! 心中欣慰之余,赵匡胤再次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赵德秀。 “今夜你便留宿为父的帐内。” 赵匡胤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让赵德秀一时间没能立刻领会他的深意。 好在赵匡胤的解释接踵而至: “今夜为父让你亲眼看看,吾是如何改天换日的!” 说这句话的同时,赵匡胤手中把玩的一个物件引起了赵德秀的注意。 仔细一看,出身将门的赵德秀一眼就认出了,赵匡胤手中的那个物件正是一块通体暗红的虎符! 暗红的虎符,在烛光的照耀下,正散发出诡异的似乎能迷人心智的光芒。 而这时,一句著名的话语登时涌现在赵德秀的心头: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夜幕已至,大戏开场! 第四章 诸军齐呼皇长子 漆黑的夜色,会掩盖住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见到天色已然全部暗下来,身处黑暗中的李处耘一点睡意也无。 眼中时有精光闪过的他,在周围安静的环境下,似乎能听到自身那渐渐澎湃起来的心跳声。 从龙之功,就在今夜! 一想到这里,李处耘紧握腰间长刀,而后便起身朝着一处营帐走去。 天黑,便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身为被赵匡胤倚重的大将之一,李处耘知道今夜这场大戏,会有很多人参加。 王彦升、高怀德、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马仁瑀、李汉超... 以上的每一个名字,皆代表着一位今日出征的禁军大将。 或许以上的每一个人,手中掌握的兵权都有限,但当十数位禁军大将都甘心诚服一人后,那人足以将今日的这支数万虎狼之师牢牢控制在手中! 要不是提前知道,赵殿帅暗中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支持,一向谨慎的李处耘又岂会轻易踏入这个旋涡? 而他,及他们今日站在同一条战线时,今夜掀翻那座名为“大周”的天又有何难? 当李处耘离心中的目的地越发接近,原本安静的大营内,渐渐变得喧嚣起来。 “今皇帝幼弱,不能亲政,我们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不若先拥立殿帅为皇帝,然后再出发北征。” “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这是昨日就在城内流传的预言,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提示吗?” “今日有人见到天有二日,新日盖旧日,天象如此,何疑之有!” ...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大不敬的言论在整座军营中流传的越来越广。 放在其他时代,这类言论的流传或许会让人感到恐惧,但眼下正处于五代十国的乱世——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以上诸多大逆的言论,不仅不会让数万精锐感到恐惧,反而勾起了他们心中的躁动。 数十年来,有太多前辈的经验可供他们参考。 当心中的躁动情绪愈演愈烈,再也控制不住后,数万精锐便也不想再压抑自身了。 一位位甲胄齐全的精兵,正自发的从营帐内走出,他们如李处耘一般握紧了手中的利刃,而后朝着中军大帐前进。 既然赵殿帅当为天子,那即日起他就必须是天子! 一切发展的是那么迅速,数万精锐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是赵匡胤的人,可有句话叫做大势所趋。 当数万禁军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实行“兵谏”后,那么剩下的禁军为了活命,就只能选择加入,与大多数人一起走上这条不归路。 李处耘在朝着中军大帐前进的时候,不知何时,他的身后竟渐渐聚拢一条由火把构筑的长龙。 而若是有神灵这一刻从天上眺望地面,那位神灵定会发现,类似这般的熊熊火龙在整座肃杀的大营,竟一下子间出现了十数条! 每一条跳跃躁动的火龙前方,皆有一位面容坚毅的大将在带领着。 其实早在大军出征前,一些大逆的流言就在军中流传着。 为何那时大军的人心未乱,还能保持着严整的阵容出征? 因为那时军中的人心有十数位军威深重的大将在镇压着,可现在呢? 带头实行“兵谏”的,正是那十数位大将! 由于目的地一致,那十数条火龙一开始虽是从不同的地方出发,但在大营的某一处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汇聚在一起。 李处耘看着从四面八方率军前来的王彦升、高怀德、张令铎、张光翰等人,于明亮的火光中他们在相互对视一眼后,便很快心有灵犀的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在十数位大将的指挥下,或长或短的十数条火龙逐渐汇合在一起。 自这一刻起,十数条火龙消失不见,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火海! 大军汇合之际,刚刚得知消息的赵普及赵匡义二人匆匆赶至。 为了不让数万大军陷赵匡胤于不义,赵普及赵匡义二人苦劝众多大将,可造反的事又岂是儿戏?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无奈之下为了保护赵匡胤的安全,赵普及赵匡义只能勉为其难的加入了兵谏的队伍之中。 一片广袤无迹的火海在赵普及赵匡义加入后,继续朝着赵匡胤所在的中军大帐进发。 ... 寒夜漫漫,加之心中有所牵挂,令赵德秀觉得眼下的时间甚是难熬。 赵德秀怀中捧着一把宝剑,正矗立在赵匡胤的帐门外。 方才在帐内对于赵德秀的求请,从赵匡胤的脸色来看,他很明显是同意了。 本来赵德秀还以为,赵匡胤这位总导演会直接安排一个配角给他,让他顺势混混功勋。 可没想到的是,赵匡胤给他安排的剧本是——宿卫大帐。 要不是身为穿越者,赵德秀或许会以为赵匡胤的这个安排是在搪塞他。 但知道陈桥之变这段历史的赵德秀,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赵匡胤的用心良苦。 若将陈桥之变看作是世界10世纪最绚烂的大戏,那么赵匡胤大帐所在处,便是这场大戏最高潮的戏份所在。 越是高潮的桥段,在其中露脸越多,得奖的可能性才能越大。 就在赵德秀翘首以盼的时候,他接下来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在赵德秀的视线中,他极目远眺之处,原本尽是一片黑暗。 可渐渐的,一道细微的光线就出现在他的眼中。 那道光线就宛如地平线上早晨出现的第一抹阳光般,初见并不绚烂。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光线正随着距离的接近,以极快的速度扩张着。 先是一抹,再是一段,最后演变成了一片! 在赵德秀再次定睛看去后,他的眼睛竟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明亮而带来的刺痛感。 一片踊跃奔腾的火海,如东归的黄河一般以迅猛之势冲到他的身前,将他的身前三尺之地照的宛若白昼。 望着汇聚在脚下的那片汪洋火海,赵德秀一时竟看的有些痴了。 一手缔造出如此绚烂的盛景,大丈夫当如是! 可赵德秀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他知道接下来属于他的挑战来临了。 众多禁军在来到帅帐前后就停住了脚步,就连口中的喧哗也慢慢停息。 今夜他们是来拥立赵匡胤当天子的,自然不敢随意造次。 待嘈杂的喧哗声消失后,赵德秀方才仗剑而出,以护卫之势朗声问询下方的数万禁军道: “太尉正在安睡,汝等此来为何?”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赵德秀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大场面,他心中定然是紧张的。 手心中不断出现的冷汗就是证明。 只是一想到自己这一脉在历史上的悲惨下场,又想到他的背后正睡着一条真龙,赵德秀心中的强烈紧张感就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着。 血性男儿,大事之前岂能怯弱! 驱散了心中的紧张后,赵德秀鼓足中气喊出的这句话,足以让前排的大多数禁军及将军听到。 借助着明亮的火光,数万禁军看清了站在台阶上的赵德秀相貌,而赵德秀的身份,亦很快在交口相传下为众人所知。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竟是太尉的嫡长子?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知是谁先在大军中喊了一句“皇长子”,一时间数万禁军皆齐声高喊: “诸军无主,愿奉太尉为天子,请皇长子入内禀报!” 而似乎是怕赵德秀不愿,站在前排的众多精锐不约而同抽出腰间长刀面向赵德秀,大有一副逼迫的意味。 今日这皇长子,你当定了! 上千柄利刃露出,刀上的寒芒闪闪熠熠生辉,令赵德秀叹息连连。 而响亮的“皇长子”称号更让赵德秀无可奈何。 这都什么世道? 怎么还有硬逼人当皇长子的。 “被逼无奈”的赵德秀,只能转身进入帐内。 今日这数万禁军,可真“害苦”他父子俩咯! 第五章 勇夺黄袍 赵德秀进入帐内时,发现原本应该是一片漆黑的帐内,这一刻却有着几抹微弱的烛光闪烁。 那几抹烛光在赵匡胤的榻前跳动着,照耀出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赵德秀朝着那道伟岸的身影看去,方才察觉在不知何时,原本“喝醉酣睡,鼾声如雷”的赵匡胤竟早已穿戴好甲胄,端坐在榻上等着他的到来。 见到这一幕后,赵德秀快步来到赵匡胤身前,对着他一拜:“父亲...” 赵德秀的话还没讲完,赵匡胤就开口打断了他:“外间情形,吾都已知晓。” 哪怕到了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时候,赵匡胤的语气还是显得那般稳重,好似外间发生的不是一场顷刻间可造成尸山血海的弥天兵变一般。 而赵匡胤的话亦从侧面佐证了,很可能方才在帐内,他一直未曾真正酣睡过。 在说完那句话后,赵匡胤就从榻上起身来到赵德秀的身前。 因赵德秀的身子尚未完全长开,赵匡胤是比赵德秀高出一些的,这导致了赵匡胤这时是以俯视的目光在观察着赵德秀。 作为当世有数的猛将,赵匡胤的身形是相当魁梧的,他宛若一座大山般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赵德秀身前,他身上多年积攒的慑人气势,这一刻也在若有若无的向赵德秀释放着。 一时间,赵德秀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赵匡胤是他的父亲不错,可赵德秀心中很清楚,自今夜起,他与赵匡胤之间的关系将会添上一重—君臣! 是先父子后君臣,还是先君臣后父子,全在赵匡胤的一念之间,这一层不确定让赵德秀一点都不敢大意。 好在赵匡胤无意为难他的长子,在沉默一会后,赵匡胤继续开口说道:“今夜数万虎狼兵谏,因你的背后有我,表现镇定并不足称道。 可我不会一直在你背后。 今夜那数万禁军能助为父,来日亦有可能助他人。 皇长子三字,在这乱世中为你带来的不会只有尊荣。 今夜过后,赵氏一族将再无退路,要么荡平天下成为太平皇室,要么全族死于乱刀之下,香火断绝!” 说到最后,赵匡胤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 亲身经历五代乱世的他,明白自己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只是在说完后,他却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赵匡胤对赵德秀说这番话,本意是想赵德秀知道乱世的残酷,身为父亲,赵匡胤想一股脑将自身的经验都传授给赵德秀。 只是长年身在军中的赵匡胤,很明显没什么教导子嗣的经验。 对一个长于庭院,常年处于长辈庇护下的少年人来说,他刚刚的话或许会给赵德秀带来不少负面情绪。 果然听完赵匡胤的话后,赵德秀一时没有回应。 而极少有教儿经验的赵匡胤,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这孩子的胆量,还是需要进一步历练呀。 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赵匡胤能好好进一步教导赵德秀的时候,方才他能挤出一些时间对赵德秀说出那番话,已经是很难得了。 片刻后赵匡胤越过赵德秀直接朝着帐外走去。 今夜这场大戏要想完全收官,接下来就要看他这位男主角的表现了。 这时一心朝着帐外走去的赵匡胤并未发现,在他身后的赵德秀果断的跟在了他身后。 来到帐外后,赵匡胤脸上及时换上了一副惊疑的神色。 似乎刚刚还处于睡梦之中的他,完全没预料到为何兵变会突然发生,他又为何突然要陷入了被迫不忠不义的境地中。 帐外的数万禁军见他们的天子终于出来了,渐趋安静的他们又变得鼓噪起来。 各种劝进的话语,如箭雨般朝着赵匡胤射来,可不管如何被劝进,赵匡胤一直不肯答应。 类似的戏码在五代十国期间时有发生,可哪怕这类戏码被用烂了,却还是每次兵变都必不可少的。 从现在的局势上看,一方逼迫,一方固拒,这样很容易让局面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进展。 可赵匡胤又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赵匡胤身后的一名亲卫见时机成熟,从暗处拿出一袭早就准备好的黄袍。 他正欲按照赵匡胤事先的吩咐上前,可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早有准备的身影突然窜出,从他的手中将黄袍抢走。 那人不是赵德秀还有何人? 在从亲卫手中抢过黄袍后,赵德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匡胤身后,先双手一挥将手中黄袍在数万禁军面前展开,而后顺势将黄袍披在了赵匡胤厚重的肩膀上。 说时迟,那时快。 赵德秀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到了让人反应不过来的地步。 当赵德秀为赵匡胤亲手披上黄袍后,原本鼓噪不已的众多禁军慢慢变得安静起来。 由于大量火光的照耀,台下的大多数禁军都能清楚看到台上发生的一切。 诚然他们今夜聚集于此就是为了拥立赵匡胤当天子,可大多数的禁军目前都还只想着通过言语刺激鼓动。 黄袍代表着什么众人怎可能不知道。 将代表皇权的黄袍直接披在赵匡胤身上,等于将赵匡胤彻底“逼”入了绝境中。 这一刻起,赵匡胤再别无选择。 而同样别无选择的还有台下的数万禁军。 这位皇长子真果决! 以上是大多数不明内里的禁军的想法,而对于那些早知道赵匡胤谋划的禁军大将来说,眼下出现的一幕让他们感到惊诧。 原来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呀? 在看到台下李处耘,赵普等人惊异的目光后,赵匡胤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黄袍加身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早知内情的他们怎么会感到惊异? 赵匡胤心中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 当看到身后为他批黄袍的人走到身前时,饶是赵匡胤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他一时间也无法再保持完美的镇定。 怎么会是留哥儿? 还未等赵匡胤完全从惊讶中醒转,赵德秀就在数万禁军面前对着赵匡胤深深一拜,口中朗声道: “天下崩裂,民不聊生,北方鞑虏,虎视眈眈。 这等局面,难道是崇元殿的那个八岁幼童可以收拾的吗? 情势至此,生死就在须臾之间,何来退路? 人固有一死,但要死得其所。 若能死于收复燕云,开创太平的道路上,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这番话赵德秀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出,足以让台下的很多人都能听到。 而对于尽在咫尺的赵匡胤来说,赵德秀的大声劝谏,就好像耳边响起了几道惊雷一般。 赵德秀的话在台下的禁军耳中听来,是一番饱含壮志的劝进话语,在赵匡胤听来,却又带上了另一层意思。 赵德秀用这番话回答了他刚才在帐内的教导: 既然再无退路,那就父子携手无怨无悔,大步前进! 赵匡胤看向赵德秀的目光,正变得越来越欣慰。 而赵匡胤的默许,让赵德秀很快进行了下一步。 在数万禁军的注视下,赵德秀掀开衣摆对着赵匡胤直接跪了下去: “儿臣赵德秀参见父皇! 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德秀的口呼万岁,就像一丝火苗般彻底点燃了数万架在干柴上的禁军。 在赵德秀的代领下,台下的禁军纷纷对着赵匡胤行大礼,口中兴奋的如赵德秀一般喊着“万岁”! 数万人整齐高喊,这样的声浪足以响彻天地,震惊数里! 而在这响彻不絶的声浪中,赵德秀心中却在剧烈的涌动着一个想法: 公正的史官何在? “显德七年正月初四,倚长子德秀及诸臣之筹谋,宋祖遂黄袍加身于陈桥。” 这句话,赶紧给他焊死在史书上! 第六章 疾驰回京 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万岁”恭贺声,赵匡胤的目光,并未在那数万面容狂热的禁军身上。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赵德秀。 由于赵德秀为他“黄袍加身”的举动,让赵匡胤这时看向赵德秀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其他意味。 在原来的计划中,为自己“黄袍加身”的人应该是个名字不会被记入史书的人,或者说那人可以随时被舍弃。 因为“黄袍加身”的举动在今天这场大变中,是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的。 在一场拥立新天子的兵变中,有人做出了一锤定音的举动,这样的功劳足可称为“拥立首功”! 拥立之功就已经是一辈子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劳,更何况首功呢? 赵匡胤一开始从没想过,要将这首功交给任何一位心腹,包括他的胞弟赵匡义。 否则在这巨大功勋面前,任何一位心腹将来都可能居功自傲,尾大不掉,这是有志成为帝王的赵匡胤难以接受的事。 可是若是这人是赵德秀呢? 赵德秀生于赵匡胤与发妻贺氏成亲的第二年,那一年赵匡胤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显山不露水闲居在家。 赵德秀以长子的身份落地,身为人父的赵匡胤曾如大多数民间的普通父亲,亲自为还是婴儿时期的赵德秀把过尿。 甚至在赵德秀婴儿时期常年生病的时候,很多次是赵匡胤亲手抱着哭闹的赵德秀哄他入睡。 时至今日,每当午夜梦回赵匡胤想起发妻贺氏时,也会想起十几年前他抱着赵德秀奶香满怀的天伦之景。 若不是有这般亲情在,在赵德秀今夜请求赵匡胤再给他一次机会时,赵匡胤怎可能轻易答应? 而有着这般亲情在,赵匡胤难道会在这时候忌惮赵德秀吗? 不止不会忌惮,赵匡胤反而还会感到欣慰! “情势至此,何来退路”的劝进,体现了赵德秀的胆气。 善于观察局势变化,能在须臾之间就做出争夺从龙首功的决定,这体现了赵德秀的机警。 既有胆气,又性机警,在这王朝倾覆如儿戏的乱世背景下,新兴的皇朝需要这样的皇长子。 你想要这首功,那为父就给你。 审视的目光只是一瞬,取而代之的是赵匡胤愈发欣慰的目光——皇长子可期。 这时没有人知道赵匡胤的内心想法,可在赵德秀的刺激下,有些人是真的再也不敢拖延了。 台下的赵匡义见赵匡胤与数万禁军的君臣之分已定,他深深看了赵德秀一眼后,率先从数万人中起身来到高台上。 来到高台上后,赵匡义连拱手对赵匡胤进言道:“今天位已定,光复京城刻不容缓!” 刚被赵匡胤亲扶起身的赵德秀,恰好就听到了赵匡义的的这番进言。 赵匡义口中的“光复”二字,险些让赵德秀笑出声来—到底谁才是叛军? 怪不得历史上他的这位叔父能深得赵匡胤信重,单这语言艺术就不是常人能有的。 不过嘛,赵匡义说的的确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赵匡义话音落下后,台下就有几位重将连忙上台,将赵匡胤扶至台下的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骏马上。 待赵匡胤上马后,许多大将就将赵匡胤环绕着保护起来,高声呼喊的数万禁军这时亦在诸位将校的指挥下齐齐凝神噤声。 数万人皆齐齐望向赵匡胤,等待着他下达称帝后的第一道圣旨。 开封城内那位小皇帝的生死,及城内十数万百姓的安危,便都在赵匡胤即将下达的第一道口谕中决定。 而就在赵匡胤正欲开口之时,刚才一直被赵匡胤带在身边的赵德秀就连忙站出身来,挽住身前御马的缰绳献言道: “诸军将校,若恃功肆行剽略,使民肝脑涂地,非顺天应人之意,更会让新朝失去民心,愿陛下誓而后进!” 相比于刚才在高台上的高亢劝进,当下赵德秀的语气以沉稳为主。 可当下语调的降低,却反而让周围的赵匡胤一众心腹齐齐大惊。 赵普,沈义伦,王仁瞻等谋士听完赵德秀的话后,忍不住将目光看向赵匡胤。 刚才不论赵德秀在台上的表现如何,他们都认为一切是赵匡胤的事先授意。 赵匡胤就是想将从龙首功给赵德秀,让他初步积累出一定的声望,为赵德秀以后的入朝奠定部分基础。 从龙首功向来敏感,人臣能不沾就不沾,唯一承担这功劳将来又不会遭到反噬的也只可能是赵德秀。 对于赵匡胤的这点安排,赵普等人都能表示理解。 但眼下不同! 眼下是赵匡胤成为新君后将要发布第一道圣旨的时候,很明显这第一道圣旨将会是新朝前期的政治纲领。 而赵德秀在这时出来献策,这很难不让人报以遐想——新君是有意现在就让长子涉政了吗? 不止赵普这么想,立于赵普之后的赵匡义几乎是顷刻间,也在脑海中浮现出了类似的想法。 这一想法让赵匡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因以往的成见,赵匡义打心底里认为,今日赵德秀的每一言一句皆是赵匡胤的特意安排。 一想到这,不甘的情绪就在赵匡义的胸膛翻滚着: 就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兄长就要硬生生扶起一个阿斗吗? 可不管赵普及赵匡义等人怎么想,赵匡胤自己是知道一切的。 见赵德秀能有“控制虎狼,安定民心”的政治见解,尽管这政治见解不全面,可至少能体现赵德秀在政治上是有着可造前景的。 赵匡胤再也抑不住内心的欣喜,他于马上以马鞭指向赵德秀言道:“皇子仁德,国之幸也!” 说完这句赞语后,赵匡胤便挺身看向周围的数万禁军。 被数万虎狼包围的赵匡胤镇定自若,语气威严: “吾有号令,尔能从乎?” 赵匡胤声若洪钟,他的话音一落下,马下的众多大将皆齐齐参拜回道: “陛下有令,效死从之!” 得到了众将的回应后,赵匡胤很快便仿照当年刘邦约法三章的故事,对数万禁军下达了第一道圣旨: “周太后幼主,吾皆北面事之,汝辈不得惊犯! 周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 朝廷府库、士庶之家,不得侵掠! 用令有重赏,违即孥戮汝。” 赵匡胤最后以深重的告诫,结束了属于他约法三章的内容。 当初步定下新朝前期的政治纲领后,赵匡胤又接着高喊道: “王彦升,潘美何在?” 赵匡胤的话音刚落,就有两员将领挺身而出立在赵匡胤前方。 “臣,敬领命。” 看着身前的两员爱将,赵匡胤快速说道:“朕命汝二人率三千精骑先行疾驰回京。 务必要在消息传回京城前,掌握住京城的城防。 另外代朕,向城内的人宣告朕称帝的事。” 赵匡胤下达的每一道命令,赵德秀都在认真的听。 陈桥兵变作为华夏历史上最著名的兵变之一,其中有太多优秀的经验需要他消化。 当然,只是消化哈... 而赵匡胤这时候下达的每道命令,都与历史上的大差不差,就在赵德秀还在苦心钻研之际,他耳旁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呼唤: “德秀!” 见赵匡胤有唤,赵德秀立刻来到潘美身旁站定。 “儿臣在。” 赵德秀不知道赵匡胤为何会突然召他,就在赵德秀心中揣度之时,赵匡胤新下的一道命令让他忍不住与身旁长相俊美的潘美对视了一眼。 “你随仲询(潘美)一同回京!” 对视之际,赵德秀见到了潘美正对着他,努力的在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潘美,北宋初年出色的名将之一。 父皇,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第七章 新的任务 与后世的许多人一样,赵德秀对宋初的历史称不上十分了解。 除去一些著名的如“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事件外,大部分宋初的历史对赵德秀而言是相当陌生的。 但等到潘美的名字进入耳中时,赵德秀心中就对那个相貌不凡的中年男子涌起了不小的兴趣。 宋初其他大将的生平赵德秀或许一知半解,但潘美的生平,得益于后世的一些戏剧,赵德秀前世可是专门去查过的。 以潘美历史上的表现来说,“宋之柱石”这四个字用来夸赞潘美实在再恰当不过了。 由于心中对潘美有天然的好感,当潘美对自己释放善意的笑容时,赵德秀亦以谦逊的态度回应之。 双向奔赴,总是会让两人的关系以最快的速度变得熟悉起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等到赵德秀驾马跟着三千精骑朝着开封城疾驰而去时,赵德秀已经亲切的称呼潘美为仲询。 三千精骑的行进速度相当快。 陈桥驿本就离开封城就数十里的距离,加之开封城周围百里皆是可供骑军驰骋的平原,于是乎在天微微放明之际,骑在马上的赵德秀就已经隐约可见远处那座雄阔的开封城。 想来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这支携带着重要任务的骑军就可以顺利抵达开封城下。 在行军的这一路上,赵德秀一直在心中思考着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赵匡胤命他随潘美回京是何用意。 赵德秀可不会真傻傻的以为,他父亲是在特意给他结交军中大将的机会。 他的父亲是天子,还是一位靠着兵变完成鱼龙之变的天子,这般天子对军权的忠诚度定然是十分敏感的。 况且就算赵匡胤不忌讳这一点,赵德秀也不认为自己单单凭借皇长子三个字就能吸引到潘美。 赵德秀深知潘美之所以会对自己有着礼敬,主要原因在于他有个手握天下第一精锐的父亲! 见一时猜不出赵匡胤的用意,赵德秀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以静制动,或许才是接下来最佳的应对方式。 ... 在从陈桥回转的三千精骑朝着开封城快速行进的时候,开封城广阔的东门城墙上,正有着两位大将正通宵巡视着。 这两位大将一位是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另一位是殿前都虞侯王审琦。 从二人的官名就可以知道,他们二人皆是隶属于殿前司禁军中的高级军官,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二人是赵匡胤的心腹。 自从昨日赵匡胤率领数万禁军出征后,石守信与王审琦就依赵匡胤暗中的吩咐,亲自率禁军驻防开封城的东门。 而石守信与王审琦为了不耽误大事,哪怕昨天夜幕降临时依旧命将士环列待旦。 待见到天边渐渐放明后,石守信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就算隆冬时节,天放明的晚一些,可至多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完全放明。 太尉的先锋部队怎么还没回来。” 因赵匡胤成为禁军最高统帅的时间还不长,赵匡胤没办法完全掌握住城内外的所有禁军,否则赵匡胤也没必要选择在城外发动兵变。 开封城内,还是有一部分禁军是不受赵匡胤掌控的。 在原来赵匡胤对石守信的安排中,他在兵变成功后会先派出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回京,等那数千人的精锐回京后就由这支部队来控制皇城及重要的官署。 这样一来石守信与王审琦的部队,就能够抽出身来弹压住可能会产生的反抗。 相比于石守信的些许急躁,王审琦就变得淡定许多了。 在王审琦看来只要陈桥兵变能够成功,就算城内的部分禁军反抗拱卫皇城又如何? 东门城防已经被他们掌握在手中,随时能放城外数万最精锐的禁军入城。 等那批虎狼之众入城后,再把皇城攻打下来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审琦在急切的石守信面前微微打趣道: “等先锋部队归来,你该改口称殿帅为陛下了。” 王审琦的话既是打趣,同样也是安抚。 果然听完王审琦的话后,石守信的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拥立之功,足可令他一族到达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期待归期待,在这紧要的关头石守信依然有一个担忧:“仲宝你忘了吗? 那魏仁浦昨夜就曾来函召我,我虽以病症之由暂时推脱掉了。 但以魏仁浦的干练,他现在可能已经察觉出什么。 他可不是崇元殿里的那两位不知兵事的腐儒。” 听到石守信提到魏仁浦,饶是一向淡定的王审琦脸色也不禁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得亏范质与王溥这两位宰相,将魏仁浦暂时排挤出了政事堂,否则这次的计划前期不会那么顺利。 就在王审琦思考着要不要先派兵将魏仁浦拿下时,再次扭头朝城外看去的石守信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一幕。 一支数千人的精骑,正快速朝着东门靠近。 而等到那数千人的精骑来到城下后,石守信一眼就认出了为首那两位熟悉的同袍。 潘美与王彦升的归来,代表着陈桥兵变的成功。 兴奋的石守信连忙下令士卒将城门打开,可这时一旁的王审琦却发出了疑问:“那不是留哥儿吗?” “他怎么会在这支精骑中?” 王审琦的话让石守信的目光朝着一旁看去,这下他才终于看见了城下一位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 “还真是我那大侄儿!” 那名少年似乎是察觉到石守信与王审琦正在注视他,他熟络的朝着城上招起手来。 两位好叔叔快开门,大侄儿回来咯。 ... 不久后,赵德秀就跟着潘美来到了城头上。 潘美与石守信、王审琦汇合后,互相快速交换了一下最新讯息。 待得知赵德秀跟在潘美身边是赵匡胤的意思后,石守信与王审琦就识趣的打消了询问的兴趣。 天子心意,不可妄自打探。 而赵德秀还以为接下来或许是他自由活动的时间,没想到潘美却将他引到一旁:“皇长子,陛下有口谕给你。” 口谕? 听到这赵德秀立马精神起来。 有爹疼就是好,从龙拥护之功还没过去呢,就又安排新的功劳给他刷了。 赵德秀正色对着潘美一拜道:“儿臣拜领口谕。”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擒下魏仁浦吧。” 潘美复述赵匡胤第一句口谕的过程很快,而这句话的确像往常赵匡胤在家里对赵德秀的口吻。 正常来说,赵匡胤安排了事给赵德秀,赵德秀是很乐意做的。 问题是魏仁浦是谁呀? 相比于擒魏仁浦,他更想擒柴宗训! 第八章 设计诱擒 潘美看出了赵德秀的疑惑,于是他便很贴心的为他介绍起魏仁浦其人来。 魏仁浦字道济,出生贫苦,自小无大儒教导,但却凭着个人的聪慧,通晓百经。 大约是在后晋年间,魏仁浦初次入仕,也正是在那个时间段,魏仁浦遇到了他一生中第一个明主——郭威。 郭威被魏仁浦的谋略所折服,很快就将他倚为心腹谋主,而魏仁浦并未辜负郭威的信任。 在郭威遭遇人生最重大的危机时,是魏仁浦为他献策助他化险为夷,并最后登上了帝位。 郭威临死前,对柴荣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李洪义长兴节镇,魏仁浦无遣违禁密。” 很明显魏仁浦是郭威留给柴荣的辅政大臣,而魏仁浦也没辜负郭威的厚望,在柴荣继位后遭遇了一场灭国危机——汉、契丹联军大举进犯北境。 在那场著名的高平之战中,周军一开始是处于劣势的,关键的时候又是魏仁浦力劝柴荣并分析形势,才让周军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高平之战中要不是魏仁浦居中谋划,又哪里后来赵匡胤奋勇杀敌,一战成名的机会。 周朝可能也就二世而亡了。 在听完潘美的大致介绍后,赵德秀心中对魏仁浦这个名字,油然起了敬意。 辅佐郭威开创大周,献策柴荣击退外敌,这体现了魏仁浦的优秀才能。 而以一介文士之身,枢密使之尊,不顾危险为了报答郭威的知遇之恩亲自上战场为柴荣献策,这体现了魏仁浦在品德方面也属于翘楚。 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人,无论何时都值得被尊敬。 见魏仁浦成功引起赵德秀的重视后,潘美又继续说道: “魏公执掌枢密院多年,在军中很有威望。 臣临走前,陛下有过叮嘱。 如王溥,范质之流不足为虑,开封城内唯一有可能率众反抗的,便是魏公。 他有这番胆气,亦有这番号召力。” 潘美的话又让赵德秀对魏仁浦的重视上了一个台阶。 “父皇的担心是对的。” 这一刻赵德秀心中已然对魏仁浦起了忌惮之意。 既然魏仁浦是个危险分子,那么得赶紧擒下他才是。 想到这赵德秀对着潘美说道: “请将军分我一些兵士,我这就率兵前去枢密院为父皇控制住这个隐患。” 虽说从潘美的讲述中,赵德秀认识到魏仁浦是个很有分量的人。 可魏仁浦再有分量,也难以抵挡历史的大势。 大周八成以上的禁军目前都在赵匡胤的掌控中,只要能打魏仁浦一个措手不及,擒住他并不是难事。 正常情况下,赵德秀的想法是最好的办法。 真理在手,直接平推过去了,不讲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要是能这么简单,赵匡胤又为何要专门让赵德秀跟随潘美一起回京呢? 迎着赵德秀胸有成竹的目光,潘美轻咳一声缓缓说道:“魏公在朝野上下颇有声望,陛下不希望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一些对魏公的有辱斯文之事。” 不想在大庭广众下? 那就是要暗摸摸的咯。 想到方才潘美谈及魏仁浦醉心公事,哪怕是在新年佳节期间,这几日也一直在枢密院办公的情报,赵德秀眉头一皱问道: “父皇是想我将他给骗出枢密院?” 尽管骗一字用的有些不文雅,可潘美还是点了点头。 见潘美还真的点头了,赵德秀瞬间有些无语。 魏仁浦是公认的能臣,他又不是崇元殿内那位八岁稚童,可能给他一根棒棒糖就跟你走了。 想要将魏仁浦给骗出枢密院,谈何容易? 赵德秀一时之间感觉到有些头疼。 而就在赵德秀扶额快速思索的时候,石守信来到身前与潘美说起了昨夜魏仁浦召他的事。 在得知此事后,本来还带着愁眉的赵德秀激动的握住了石守信的手。 “叔父,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赵德秀突然的激动表现,惊了石守信一下。 得亏是眼前紧紧握住他手的是赵德秀,要是旁人石守信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在石守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德秀又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石守信的左臂。 眼下石守信两臂在手,定无法脱身。 “叔父,侄儿想向你借一人,请叔父恩准!” 长辈被晚辈缠上,一般是不会有好事的。 这不,没有任何铺垫,赵德秀已经开始提请求了。 赵德秀用炽热的目光看着石守信,看的石守信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就算是叔侄之间,也该有点距离感吧。 不过想到赵德秀眼下身为皇长子,却还是如往常一般一口一个叔父亲切的叫着,心中受用的石守信一边心中吐槽,一边嘴上却大方的说道: “你想要谁,都给你。 先放开,先放开,好多人看着呢...” ... 枢密院的产生,最早可追溯到先唐时期。 而随着局势的发展,枢密院的重要性越来越重要。 及至今朝,枢密院已几乎成为与中书门下同等地位的中央权力机构,主掌军事。 因枢密院的重要性,枢密院的官署是设置在皇城之中的。 今天是大年初四,按照仪典是皇帝再一次举行庆贺朝会的时候。 不过相比于觥筹交错,莺歌燕舞的庆贺朝会,魏仁浦当下更关心北方的战事。 由于挂心北方的战事,魏仁浦不仅推脱了今日的朝会之情,自昨日大军出征后他便一直待在枢密院中,等着前方的情报进一步传来。 当正月初一从北境传来北汉、契丹联兵进犯的消息后,魏仁浦是大周朝廷中少数保持冷静的人。 魏仁浦本来想着要派人进一步查明,再派军出征。 可王溥、范质二人却因恐惧强令赵匡胤尽快率军出征。 王溥、范质二人会恐惧也可以理解,当初世宗继位时北汉、契丹就曾联兵进犯过,那一战差点让大周亡国。 今大军出征木已成舟,魏仁浦只能寄希望于赵匡胤能从前方传来新的军情。 唯有足够的情报,他才能依托自身的智慧做出精准的判断。 想着想着,魏仁浦用揉了揉眉心提振了一下精神,而就在魏仁浦打算继续处理公务之时,枢密院内的一位官吏带着一名将校匆匆来到他的身前。 魏仁浦认识这人,这名将校正是石守信的副将。 想到昨夜他召石守信,石守信却称病不至的事,魏仁浦的脸色就变得了然。 昨夜他召石守信前来,是想问询一下城内的城防之事,可石守信昨夜以病症在身的理由推脱不来。 对于这一点,魏仁浦目前心中尚未有疑心。 前几日石守信就已经称病不朝,官家亦派太医前往府邸抚慰过。 要不是石守信抱病在身,这一次出征他是要随军的。 今日石守信的副将前来,应该是代替石守信向自己解释一番。 怀着这想法的魏仁浦,温言对石守信的副将问道: “石将军的病情可好些了呢?” 没想到副将接下来没回答魏仁浦的关怀,却向魏仁浦透露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赵殿帅派长子回城,有要事要向府尊汇报!” 一听到这话,魏仁浦顷刻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第九章 旧朝终声 由于敌人来犯的消息事先并未查证过,所以这一次数万禁军出征的事魏仁浦一直有着疑虑。 倒不是说魏仁浦事先觉察出了赵匡胤的谋划,恰恰就是毫无头绪的危机感才是最可怕的。 在不知道真相的前提下,暗中在酝酿阴谋的可能是赵匡胤,但更可能是驻守边疆的李筠及李重进等人,或者是那目前驻防皇宫的韩通! 要知道在郭威在世时,身为郭威外甥的李重进曾积极与柴荣争储过! 从石守信副将口中得知,赵匡胤长子赵德秀带回了重要消息后,魏仁浦心中对李筠及李重进等人的猜忌心越发深重。 人家都将儿子派回来报信了,魏仁浦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赵匡胤。 而以赵匡胤的身份,他要是发现了什么事,本大可以光明正大传回朝廷,何必要让长子回来? 除非赵匡胤认为那个消息不能轻易泄露,所以只能让不起眼的却又可以信任的赵德秀回京。 至于赵德秀回来后为何会先来找自己? 这一点实属正常。 自己身为枢密院府尊,又是三位大周三位宰相中唯一懂军事的人,先来找自己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那么赵德秀带回来的会是什么消息呢? 魏仁浦想起郭威对他的知遇之恩,当今主少国疑最是凶险,他决不能让大周出事! 匡扶大周以报郭威的想法,无形中进一步影响了魏仁浦的判断。 往日里一向镇定的魏仁浦这一刻也不免急切起来。 魏仁浦连忙问石守信的副将道: “赵德秀现在何处?” “就在宫城内的一隐秘处,我见他的身上似乎有伤。” 既是有机密带回,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不直接来枢密院是正确的做法。 而在听到赵德秀负伤后,魏仁浦的情绪愈发急切。 赵公子,你可一定要撑住呀! “快带吾去!” 当魏仁浦跟着石守信副将走出枢密院后,他才发现外间的天色已完全亮了。 心中估摸一下了时辰后,魏仁浦知道在崇元殿的庆贺大典很快就要开始了。 魏仁浦当下没心情在那庆贺大典一事上多加思考,他正紧紧跟在石守信副将的身后,朝着一处走去。 不久后魏仁浦就被石守信副将带到了宫内一处废弃的庭院外。 还没等魏仁浦反应过来,本该引路的石守信副将却直接打开院门快速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就是这一不寻常的举动,瞬间引起了魏仁浦的警觉。 察觉到不对的魏仁浦,转身就想走。 只是当一只鸟进入专门为他准备的大瓮中后,哪怕他是凤凰,又怎能插翅而逃呢? 几乎是魏仁浦转身的瞬间,在庭院内就有一支数十人的精锐跑出将他给包围了起来。 看着包围自己的军士,皆身穿禁军服饰,魏仁浦惊得身体不由得退后了两步。 这时的他如何还能意识不到,他是被石守信给诓骗了。 而以石守信与赵匡胤的关系,魏仁浦顷刻之间心中有了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判断——赵匡胤很可能反了! 在之前众多的怀疑对象中,赵匡胤虽然是嫌疑较低的,但魏仁浦深知一旦他反叛,造成的危害性才会是最大的。 可魏仁浦到底经历过许多风雨,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赵殿帅的动作可真快,昨日出征今日就发动叛乱。 只是赵殿帅以为控制住我,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听说赵殿帅帐下有三大智谋之士,不知今日策划这一切的是哪位呢,何不出来一见?” 魏仁浦说这番话时,眼睛正死死盯着大门虚掩的庭院之内。 他知道设计诱捕他的主谋,很可能就在那里。 而直到这一刻,魏仁浦都不认为他一定保不住大周。 五代乱世,是个君臣义绝的时代,忠于主上在当世是个奢侈的品质。 赵匡胤的部属跟着他造反,大多都是为了荣华富贵。 只要没有忠义的品质在,单从利益方面考量的话,魏仁浦认为凭借他的三寸之舌未必不能说动那个主谋。 等他能回到枢密院,手握调兵之权又善于谋划的他,定还能再一次力挽狂澜! 在魏仁浦话语的说动下,庭院的大门应时打开。 随着几名禁军的侧身,魏仁浦可以顺利看见庭院内走出的是何人。 不是他想象中的赵普、沈义伦等人,而是一位少年模样的人。 “你,你...” 看着眼中的那位少年,魏仁浦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魏仁浦可以接受他一时不察,被赵普这类的智谋之士诓骗,他甚至可以接受他是中了性情暴躁的石守信的阴谋。 可怎么会是一位少年?怎么可以是一位少年! 数十年清名呀。 魏仁浦的心态已然有点崩坏的趋势了。 而赵德秀在听到魏仁浦结巴的话语后,他还以为魏仁浦是在问他的姓名。 在后世接受了尊老爱幼良好教育的赵德秀,很乐意为魏仁浦解答疑问: “魏公,我就是你要见的赵德秀呀!” 赵德秀的这句宛若一记重锤,敲击在了魏仁浦的心头。 赵匡胤长子? 要是换做其他人,魏仁浦都有那么几分自信可以说动,但唯独赵德秀是不可能被他说动的。 因为魏仁浦拿不出,比“新朝储君第一候选人”的更优价码。 看着赵德秀那真诚的笑容,魏仁浦的心房再也坚持不住了。 魏仁浦想起郭威、柴荣两代明主临终前的托付,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慢慢袭来。 被寄予厚望的他,竟一时不察被一少年诓骗,从而再也保不住郭威打下的江山。 一想到这一点,魏仁浦五内翻涌,气的两眼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魏仁浦的突然昏厥,吓了赵德秀一跳。 赵德秀连忙命人将魏仁浦给抬去太医院。 哪怕到了现在,赵德秀对魏仁浦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他今日能算计到魏仁浦,不是他的智略比魏仁浦深,实在是他占据着先知的优势。 若不是有着穿越者的先知,赵德秀也无法相信,暗中赵匡胤对开封的控制程度,早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另外加上魏仁浦对大周的感情颇深,关心则乱也是个重要原因。 在目送着魏仁浦远去后,赵德秀收回了目光。 既然赵匡胤交给他的任务已然完成,那么是时候与潘美、石守信等人汇合了。 想来这时候,他们已完全控制住了皇宫的城防。 恰在这时,从远处的崇元殿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钟声。 这阵钟声象征着正月初四的大周君臣庆典开始了。 开始的好。 接下来就以大周的终声,来庆祝大宋的诞生吧! go!go!go! 崇元殿的传国玉玺,他赵德秀来了。 第十章 满殿皆惊 皇城内的崇元殿,是仿照昔年大明宫内的含元殿建造的。 何谓崇元? 本意为崇仰往昔万国使者来朝含元殿的盛景。 后梁、后晋、后汉等定都开封的中原政权,为了证明己身才是大唐的正统继承者,每位统治者虽在位时间都不长,但都或多或少的对崇元殿进行过扩建及整修。 当赵德秀持剑站在殿外的空地上,抬头仰望眼中的这座气势磅礴的雄伟建筑时,他的眼中这时并没有敬畏之色。 乱世之中大殿修的再壮观有什么用,大殿是否能让人敬畏,得看里面住的人是谁。 此时潘美、石守信、王审琦等大将正站在赵德秀的身后,而在这数位大将之后的,则是一队又一队人数达到数百之众的精锐兵士。 至于崇元殿周围的布防? 赵德秀用眼神打量了一圈四周,原本拱卫崇元殿的禁军早就被替换掉,通向崇元殿的各处要门,也皆被忠于赵匡胤的兵士把守着。 或许今日之前,崇元殿的那位小皇帝是一条万众期待的幼龙。 可当赵德秀能够持剑站立在崇元殿开始,眼下还在崇元殿内沉迷于丝竹之声的小皇帝,已然成为了一条被困在樊笼之中的蚯蚓。 蚯蚓之弱小,提脚可灭! 听着殿内时不时传来的歌舞声,性情较为耿直的石守信率先表达了不屑: “失去了魏仁浦的朝廷,到这时候还沉溺在美酒佳肴中,先帝还指望我们为此等无能的中枢卖命,真是可笑!” 石守信口中的先帝,指的自然是周世宗。 以周世宗的英明,他临终前未必没想到会有这一日。 可再英明的人,也不可能将皇位白白让给异姓人,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人性。 从石守信的话中,赵德秀听出了他对范质、王溥二人的不满。 唐末以来,军阀嚣张,几乎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凡是军人者,大多对文臣没什么好感。 周世宗临终前,为了最大程度的降低兵变发生的可能性,他委派的三位辅政大臣中,除去魏仁浦外另两位皆是不知兵事的文人。 这个安排,直接为今日的兵变埋下了导火索。 以当世武将对文人的轻蔑,怎可能会接受两位无军功在身的文臣在他们头上指手画脚? 本来有着魏仁浦的存在,在军中颇有威望的他可以勉强弹压住一些军中的不满情绪。 没想到的是范质与王溥为了争权夺利,借魏仁浦前些时日生病的源头,将魏仁浦给排挤出了政事堂。 这就让赵匡胤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时机! 越与当事者接触,赵德秀越能从他们的口中得出许多不会记载在史书中的真相。 赵德秀没有等太久,当一道身上带血的身影出现时,赵德秀意识到他可以行动了。 那道身影便是与他一道回京的王彦升。 赵德秀看到王彦升不仅身上带了血迹,他的手中更是提着一颗砍下来的头颅。 可能那人刚刚丧命在王彦升手中,王彦升提着那刻头颅朝着赵德秀走来时,赵德秀能看到头颅的断口处还有血液陆续淌出,淌出的血液上还带着一些热气... 好在身为将门之子的赵德秀,好几年前就见过类似的场景了。 不然如果初见这一幕,赵德秀或许得一下子呕出来。 见到王彦升归来,赵德秀身后的潘美连忙快步走上前来,在确认了王彦升手中的人头是属于韩通的后,他脸上最后的一丝担心才悄然逝去。 陈桥兵变后的赵匡胤已手握王牌,但很明显他还是十分谨慎——魏仁浦被擒,韩通身死,代表着大周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都被赵匡胤抹除了。 事已至此,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潘美让王彦升暂且离去后,来到赵德秀的身前说道: “皇长子,可以入殿了。” 说完这句话后,潘美又知礼的退到了赵德秀的身后处。 见潘美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站在自身的身后,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几人今日是听命于赵德秀的。 只有赵德秀这个当事人心中清楚。 潘美、石守信等人只是在礼敬他的身份,本质上他现在手中什么权力都没有。 可不久后,他一定会有的! 在潘美、石守信等人的注视下,赵德秀手持利剑动身朝着崇元殿一步步走去。 赵德秀一动,他身后的数百精锐亦齐齐动了起来。 一时间,甲胄与兵器碰撞发出的狰鸣声响彻在崇元殿外。 于这震人心神的狰鸣声中,赵德秀踏上了登向崇元殿的台阶。 高耸的台阶在赵德秀眼中一层层消失,看着壮阔的崇元殿尽在眼前,赵德秀内心中出现了一股躁动。 这股躁动在他来到殿门前后,已变得愈演愈烈。 厚重的殿门被身后的士卒,以手中兵刃断开落锁粗暴推开。 等到殿门打开后,赵德秀身后的数百兵士犹如扑食的饿狼般冲入了弥漫着美酒佳肴香气的大殿中。 数百脸带煞气手持利刃兵士的突然闯入,直接将大殿内的公卿贵胄齐齐吓了一跳。 有许多公卿贵胄手上还拿着金玉打造的酒杯,而等到众多兵士将整座大殿都团团围起来后,那些贵人再也握不住手中的美酒。 一时间众多酒杯、食具落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着。 众多杂乱、刺耳的声音就像凄凉的丧曲一般,映证着大周的末日已然到来。 坐在大殿龙座上的小皇帝更是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最后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迎着大殿内许多公卿贵胄惊惧的目光,赵德秀按剑一步步走入殿内。 在来到殿内后,赵德秀并没有停下脚步。 赵德秀看着高坐在上方的柴宗训,他身着代表着至尊的黄袍却泪流满面,连声呼娘,滑稽无比。 这充满戏剧性的一幕让赵德秀内心的躁动达到了顶峰。 少不更事的八岁孩童尚可称万岁,今世他为皇宋嫡长,来日又如何不能君临天下! 父皇,这就是你派我先行回京的目的吗? 内心的躁动让赵德秀一步步朝着上方的龙座靠近,今日之中原,是属于他赵家的了。 可好在两世为人,赵德秀的心性自是比常人更加坚韧。 在离帝阶尚有一段距离时,赵德秀及时停下了脚步。 “不得过于冒犯周幼主,太后。” 为了让中枢政权过渡的尽量平稳些,赵德秀知道这一点是很有必要的。 待赵德秀停下脚步后,他领着潘美、石守信等人对着上方的周太守及幼主一拜道: “臣赵德秀拜见周主。” 赵德秀的少年模样,加上他的表面功夫做的足够,这让周太后的脸色好看了些。 她方才差点也被吓哭了。 周主年幼,当下她就必须承担起为柴宗训问话的责任来。 “尔,尔等所来为何?” 周太后的结巴,让赵德秀等人对她的轻视更重一分。 而周太后的询问,更是让赵德秀等人有种想笑的冲动。 就眼下这局面,他们还能所来为何? 内心鄙夷,表面恭敬的赵德秀再次对着周太后一拜。 一拜后赵德秀抬起目光看向周太后,他站在大殿正中开口说道: “此来只为一事。” “何事?” “臣此来,请大周天子退位!” 说出这句话时,赵德秀声音清明,借助着大殿特殊的回声结构,足以保证他的话能清晰落入殿内每个人的耳中。 而当听清赵德秀的这句话后,周幼主不谙世事依旧抽泣,周太后大惊失色头冕震动。 殿内的范质、王溥二位宰相更是气的几欲吐血。 “请天子退位?” 遍观古今典籍,这二位宰相还没听过如此小众的话。 这赵德秀看起来礼节备至,说出的话怎如此冰冷? 第十一章 争斗伊始 赵德秀的话成功激怒了大周两大宰执之一的范质。 已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范质,直接手指赵德秀就怒斥道:“先帝养太尉如子,今身未冷,奈何如此?” 赵德秀是赵匡胤的儿子,现在赵匡胤不在,由赵德秀挨这份骂倒也正常。 面对范质的叱骂,赵德秀转身将目光看向了他。 要知道先不提殿内的数百甲士皆是忠于赵匡胤的,就是赵德秀此番也是带剑上殿。 加之赵德秀的相貌继承了赵匡胤英武的长处,故而当赵德秀手握长剑朝范质看去时,那微冷的神色竟有几分赵匡胤往日的冷峻风采。 若将赵匡胤比作是一只可生啖敌将的猛将,那么赵德秀眼下就是一只初露锋芒的乳虎。 赵匡胤之前是叮嘱过,尽量不要再城内开杀戒,可这道命令是有一个未明说的前提的——给你脸,你得要脸。 韩通是怎么死的? 有人不想体面,城内的上万禁军会帮他的。 见赵德秀及石守信、王审琦对自己投来了危险的目光,范质被吓得生生说不出第二句话。 范质的叱骂,令潘美也感到十分不快,只是赵匡胤的圣旨他必须带到。 很快潘美就对着殿内的众公卿,讲述了陈桥兵变的事。 另外潘美还大声诵读了一遍赵匡胤的约法三章。 赵匡胤的约法三章的主旨只有一个——只要不反抗,他不仅不会动杀心,他还会尽量保证城内各显贵原本的利益。 当得知了赵匡胤约法三章的内容后,范质立刻换了一副面色。 范质面色悲痛的紧紧握住一旁王溥的手说道:“仓猝遣将,吾侪之罪也。” 由于太用力,王溥的手都被范质的手指抓出血了。 直到现在,范质的表现都足可称为大周忠臣。 只是范质接下来的表现,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事已至此,为保护城内生民,吾只能忍受千夫所指了。” 这句话说出口后,范质似乎卸下了心中的负担,他转身对着赵德秀一拜道: “事已尔,无太仓卒,自古帝王有禅让之礼,今可行也。” “太尉既以礼受禅,则事太后当如母,养少主当如子,慎勿负先帝旧恩。” 当这两句话说出后,龙座旁的周太后直接惊呆了。 范质一脸忠臣相,她本还在感动,结果大周天下反手就被范质给送给赵匡胤了? 话说禅让之事,范质还没问她答不答应吧。 同样惊住的还有赵德秀,赵德秀赞许的看了范质一眼。 范质是个想体面的好同志。 “范相的忠心,足以载入史册之中。 范相所言,我定会回禀父皇,请范相放心。” 范质的建议完全是有利于赵匡胤的,赵德秀没道理要拒绝。 而范质的话代表着,他已认同了陈桥兵变的合法性。 见范质都支持赵匡胤了,王溥独木难支亦只能表示默认。 两大宰执都不再出言匡扶大周,殿内的众百官有谁还会在兵变的威胁下管御座上小皇帝是否愿意? 很快殿内的众百官皆陆续发言愿意拥戴新朝。 见百官都已臣服,赵德秀也不再犹豫。 于殿内百官的注视下,赵德秀抬步踏上了以往人臣无法涉足的御阶上,快步踏过九重御阶后,赵德秀已来到了御案前。 御案之后的龙座上,是满脸惊恐的周废帝及泪眼婆娑的周太后。 说实话周太后是有几分姿色的,加上她现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能触发男人疼惜的欲望。 可哪怕貂蝉复生,西施在世,眼下赵德秀对她们都没一点兴趣。 赵德秀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御案上的一处锦盒。 锦盒内装着的正是每位皇帝都想得到的传国玉玺! 从先秦传下来的那块传国玉玺,在当年李从珂自焚于玄武楼后就消失不见。 当下锦盒内装的那块,乃是后晋皇帝石敬瑭采天下之宝重新雕刻成的新玉玺。 因后晋属于五代之一,世人普遍承认后晋是唐朝的法统传续,石敬瑭雕刻的新玉玺是有正统意义的。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正统象征,赵德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诱惑,他伸出双手将锦盒捧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听到赵德秀低喃重复的这句话时,赵德秀身前的周太后停止了哭泣。 她看着身前眼神有些迷离的少年,脑海中浮现了周世宗的身影。 当年周世宗在世时,就常常用这般眼神看着承载着传国玉玺的锦盒。 好像呀。 他会是第二个周世宗吗? ... 在显德七年正月初四的中午时分,刚刚称帝的赵匡胤,率领大军回到了开封城中。 回到开封城的赵匡胤,并未第一时间进入皇宫,而是率先回到了他原本的官署。 后来范质及王溥率百官请赵匡胤顺应天命,赵匡胤这才“愧疚含泪”的进入到皇宫中的崇元殿。 在赵匡胤待在官署的那段时间中,潘美已向他汇报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 进入崇元殿后,赵德秀向赵匡胤献上了传国玉玺。 接过传国玉玺的赵匡胤,顺势在范质及王溥的主持下举行了一场受禅礼。 当受禅礼结束后,正式意味着大周的灭亡,大周的法统转移到了新朝上。 赵匡胤或许在一些方面会表现出“扭扭捏捏”,可在真正的大事上,赵匡胤却显得十分果断。 等坐在御座上后,赵匡胤就以新天子的名义下诏,新朝的国号为“大宋”,并于当年改元为“建隆。” 而赵匡胤也没违反他许下的诺言。 赵匡胤下诏原大周凡是愿意效忠大宋的官员,官位一概不变,甚至还根据每人地位高低,有着相应的封赏。 至于周太后及周幼主,赵匡胤也没打算伤害他们。 赵匡胤改封周幼主为郑王,周太后尊号不变,带年幼的郑王先移居西宫。 赵匡胤雷厉风行的一系列施恩措施,成功稳定住了开封城内众朝臣及百姓的心。 自大唐覆灭以来,每一次朝代更迭皆会伴随着一场大屠杀,唯独这一次例外。 赵匡胤的兵不血刃,让政权的过渡变得平稳,更让大宋最大程度的继承了大周的国力。 望着御座上意气风发的父亲,赵德秀知道自今日起,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这个时代属于赵匡胤,那下个时代会属于谁呢? “命赵光义(已改名)为殿前都虞侯!” 听到这一道封赏命令后,隐在众臣中的赵德秀看向了那道出拜谢恩的身影。 一个是初有贤名,既嫡且长的赵德秀。 一个是辅赞皇业,野心勃勃的赵光义。 而大宋的储君,只会有一个。 或许自这刻起,他与他之间的争斗就再也无法避免了。 既无法避免,那就开始吧! 第十二章 张德钧是哪位 大宋的第一次朝会,在一片感恩戴德声中结束。 朝会结束后,赵匡胤就带着赵光义及赵普来到了宫城内的一处幽雅殿宇内。 在这处殿宇中,住着的正是刚刚迁居入内的杜太后。 新朝初创,赵匡胤一方面在崇元殿苦心安抚朝政,一方面还能私下里早早安排好杜太后的住所,这足以体现杜太后在赵匡胤心中的地位很重。 杜太后似乎早就知道赵匡胤会在朝会结束后到来。 等到赵匡胤进入殿内后,他便看到杜太后早已经坐在华美的凤座上等着他。 在见杜太后脸带微笑的在等着自己后,孝子赵匡胤连忙带着赵光义及赵普朝着杜太后叩拜。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赵普虽不是赵匡胤这一支赵氏的族人,可在赵匡胤父亲赵弘殷还在世时,赵普就曾以子侄之礼侍奉过生病的赵弘殷。 这让赵弘殷在生前,就让赵匡胤要将赵普当做兄弟看待。 有着这层渊源在,赵普能跟着赵氏兄弟一同向杜太后请安,属于情理之中。 见自己的儿子,身穿龙袍向自身请安,恐怕天下间没有一位母亲,会对这样的场景不感到欣喜。 “平身吧。” 听到杜太后的话后,赵匡胤顺势起身来到杜太后身旁坐下。 至于赵普与赵光义则是分列左右,各自侍立在一旁。 赵匡胤坐下后,杜太后就握住他的手感慨道: “赵氏今日,真是荣华至极。 若是汝父尚在,定会为你今日的成就感到骄傲。” 见杜太后因欣喜提起已过世的赵弘殷,赵匡胤为免杜太后由喜转悲,并没顺着杜太后的话往下说。 “昨日在军中,儿子让留哥儿为母亲安排寝帐,留哥儿可曾有所怠慢?” 昨日赵德秀勇闯帅帐的事,赵匡胤心中是并不怪罪的。 赵匡胤就是有点担心,赵德秀会顾此失彼。 “留哥儿安排的尚可,匡胤无须担心这点。 为人母者,住的差些有什么,只要儿子能够有所作为,老身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杜太后伸手将一旁侍立的赵光义给招了过来。 待赵光义来到身旁后,杜太后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赵匡胤的手上: “此番大业得成,光义在其中参赞筹谋,左右奔走,称得上一句功不可没。 守业难于创业,先朝乱局匡胤你是亲身经历过的。 将来稳定社稷,你要多多仰仗光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你一定要谨记。” 说这番话时,杜太后一脸期待的看向赵匡胤。 在评价时赵德秀时,杜太后淡淡的口称尚可。 等到评价赵光义时,杜太后则是满口藏不住的喜欢。 眼观这一幕的赵普,倒是没有惊讶。 尽管杜太后的这番行为,已经让赵光义有些逾越了君臣间的界限。 赵普与赵匡胤一家的关系不浅,他早就知道杜太后向来偏爱赵光义。 常言疏不间亲,只要赵光义的行为没有大的逾越,一些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杜太后的郑重嘱咐让赵光义心有喜悦。 接下来赵光义将目光微微朝着赵匡胤望去,赵光义想观察一下赵匡胤对杜太后的嘱咐会作何反应。 赵匡胤在听完杜太后的嘱咐后,脸上露出受教的神色。 “母亲放心,新朝初创根基未稳,重用宗亲固本的道理,孩子是知道的。” 得到赵匡胤的许诺后,杜太后才渐渐放开了赵匡胤的手。 直到这时候杜太后似乎才想起她还有个大孙子,疑惑地问道: “留哥儿呢?” 听到杜太后问起赵德秀,赵匡胤脸上自然的露出一些笑容: “皇后昨日受了些风寒,德昭、德芳年幼,朝会还未结束时,儿子便让留哥儿先去照顾了。” “留哥儿,是孝顺的人。” 别人都能看的出来杜太后的偏心,赵匡胤又怎会不知道。 所以一有机会,赵匡胤就适时在杜太后面前夸赞赵德秀。 可惜,女人的偏爱一旦形成,那几乎是很难扭转了。 “照顾母亲乃人伦大义,留哥儿做的是他分内的事。” 一句听不出喜悦的话,就这么淡淡的从杜太后口中说出,引得赵匡胤连忙岔开了话题。 ... 延庆宫,是赵匡胤为王皇后选择的寝宫。 自赵匡胤中午入宫内,他的家人就相应搬入了皇城内的各宫殿中。 从常理来说赵德秀目前未成年,加上身上未有官职在身,是不能够参加今日朝会的。 可在献上传国玺后,赵匡胤并未出言让赵德秀离去—不明确反对,就是默认。 脸皮厚的赵德秀带着这种想法,在崇元殿呆了好一会,提前享受了一把“太子听政”的待遇。 只是这待遇并未持续多久。 当一位内侍带着旨意静悄悄来到他身前后,赵德秀最终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崇元殿。 赵德秀的继母王皇后身体一向不太好,等赵德秀赶到延庆宫中时,王皇后刚刚喝完药在闭目养神。 见赵德秀赶来看望他,王皇后很是感动。 与后世拍的许多短剧不同,王皇后不是一位恶毒后母。 虽然王皇后亦为赵匡胤诞下一位皇子赵德芳,可眼下赵德芳处于襁褓之年。 在婴孩夭折率颇高的当世,赵德芳将来能不能长大成人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要与赵德秀争储了。 就算赵德芳最终能长大成人,那都十几年后了。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赵德秀凭借嫡长的身份,缔造出一股强大的势力了。 历史上的赵德昭为何以嫡长皇子身份,最后却未能一直登上太子之位。 有个重要原因就在于,等赵德昭成年时,不受制衡赵光义的势力已经太大了。 赵光义的势力大到赵匡胤最后都想迁都,给赵光义来个釜底抽薪... 王皇后出身名门,有些道理她自然是懂得。 加之王皇后性格仁善,故而在她成为赵匡胤的继室后,她与赵德秀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 感动的王皇后拉着赵德秀说了好一些话,后来赵德秀见王皇后有困意,他便提出抱着赵德芳出去转转,好让王皇后能好好歇息。 王皇后乐于让赵德秀与赵德芳有机会培养感情,便同意了赵德秀的想法。 就这样,赵德秀一手抱着咿呀咿呀吐口水的“八贤王”,一边跟着方才带他来的那个内侍在皇城内四处溜达着。 初入皇城,赵德秀对很多地方都很陌生。 一路上前方的内侍见赵德秀对皇城颇为好奇,就一直热情的为赵德秀讲解皇城内的各处位置。 讲解的多了后,赵德秀发现这名内侍口才不错,能将许多奇闻徐徐道来,不像是个没学问的,一时好奇心之下,他问起了身前内侍的名字。 能被赵德秀询问姓名,在那名内侍看来貌似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他连忙转身对着赵德秀叩拜回道: “奴才名为张德钧。” 张德钧? 你要是叫王继恩,那就好咯。 第十三章 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烛影斧声作为宋初最有名的传言,赵德秀后世曾听说过。 赵德秀记得在这个或真或假的传言中,有一位名为王继恩的宦官为赵光义的继位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哪怕赵德秀尚未亲身经历过争储一事,但赵德秀依然知道,若将来他能得到赵匡胤身旁内侍的支持,那么他的胜算将会无形中大上许多。 可惜前世赵德秀并未深入查过王继恩的资料,不然这一世就能派上用场了。 张德钧见赵德秀在听到他的名字后,面露沉思之状,他还以为他的名字中有哪个字犯了赵德秀的忌讳了。 这让张德钧愈加厌烦自己现在这个名字。 张德钧深知别看他是有着官位的内侍,可地位再高的内侍都是皇室的私奴。 以赵德秀在大宋皇室的身份,他的生死不过是赵德秀一言可决之事。 就在张德钧暗自忐忑时,不远处看到的一幕更吓得他直哆嗦。 原来不知不觉中,张德钧已带着赵德秀来到了皇宫内的一处僻静地方。 张德钧将赵德秀带至这一处,本意是觉得这处风景优美,或许可以借此讨一讨赵德秀的欢心。 没想到不远处竟是禁军处决一些宫内内侍的地方。 以赵匡胤看重家人的性情,在他的家人都搬入皇宫后,他肯定要派人将宫内那些不明来历的内侍都清理一遍的。 先唐后期宦官乱政,将唐朝皇室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教训,赵匡胤可不会不吸取。 正所谓兔死狐悲,张德钧身为内侍中的一员,他亲眼见到许多内侍被处决的场景,他的心情变得悲伤之余又难免带上了惶恐。 碰巧这时负责处决可疑内侍的一员将领,在见到了张德钧的异常反应后,他便抽出腰间长剑朝着他走了过来。 这可直接将张德钧吓得瘫坐在地。 那员将领很快就来到张德钧身前,他在将用威慑的眼神瞪了地上的张德钧一眼后,又对着张德钧身后的赵德秀抱拳参拜道: “臣张琼,拜见皇长子。” 赵德秀自然认得他老爹的亲军统领张琼。 “张将军,无须多礼。” 赵德秀脸带敬意伸手虚扶了一下。 张琼见赵德秀成为皇子后,还能对自己礼敬,他心中对赵德秀的观感更加好了。 张琼是个猛将,不懂得表达他复杂的情绪,他只能转移话题盯着地上的张德钧道: “殿下怎么会来到这处,是这阉人有意为之的吗?” 张琼问这句话时,身上煞气四溢,吓得张德钧直接趴在了地上。 宫城阴柔阉人,向来最怕的就是杀人如麻的武将。 更何况是个傻子,现在都能听得出张琼口中的杀意。 身上背负皇命,掌握着宫城内所有阉人生死的张琼,可不会管张德钧的官位有多高及是否冤枉。 就算杀错了人又如何,阉人的命无关紧要,官家不可能会因此责罚他。 张琼之所以还不动手,就是看在赵德秀的面子上。 张德钧是个机灵的人,他也看出了当下能救他的只有赵德秀。 正欲拖着瘫软的身体向赵德秀求救的他,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他是父皇派来为我指路的内侍。 来到这处也是应我提出的要求,希望能在宫城内四处逛逛。” 赵德秀的第一句话,是在用赵匡胤为张德钧的由来背书。 毕竟赵匡胤定然是经过调查觉得张德钧没危险后,才会派他为赵德秀指路。 而赵德秀的第二句话,也在无形中化解了张德钧形迹可疑的嫌疑。 听到赵德秀的话后,张琼点了点头,提着带血的剑就离开了。 待张琼走远后,张德钧才敢起身。 只不过由于心中的恐惧尚未完全消散,张德钧的身子竟一时间使不上劲。 赵德秀见状将手中的赵德芳交给身后一位禁军,随后他便来到张德钧身前,伸手欲扶起他。 或许是还没被当世森严的等级制度所同化,赵德秀心中对张德钧没有鄙夷之心,他做的这举动也完全是由心而发,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可张德钧是地地道道的当世人,还是当世中地位最为卑贱的阉人! 当赵德秀的手触及张德钧的臂膀时,张德钧宛若被雷劈中了一般,他整个人都僵硬住了,顿时他口中不断告罪道: “奴才,奴才是污秽之人...” “殿下千金之躯,奴才当不得,当不得...” 说着说着,张德钧眼中已渐渐蓄满了泪水。 因先唐之教训,阉人是天下身体,灵魂都是最脏的物种,是他入宫后听到最多的话。 听得多了,自然就信了。 张德钧的话赵德秀自然听到了,可他已经握住了张德钧的双臂,总不能因他的话放开吧,那多尴尬。 在赵德秀的相扶下,张德钧的身躯渐渐有了力量。 他最后站了起来。 扶起张德钧后,赵德秀转身接回了赵德芳。 见本来酣睡的赵德芳有醒转哭奶的趋势,赵德秀大急。 “我先回延庆宫了,你的任务已完成,回去复命吧。” 留下这句话后,赵德秀便匆匆离去。 “你千万别哭,你哭了我就打你屁股。” “哎,哎,大胆,你怎么还尿了!” ... 赵德秀的脚步很快,一会儿后,张德钧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在赵德秀看来,今日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 可是在张德钧心中,却截然不同。 入宫多年的张德钧,受过太多别人无法体会的欺辱,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在识人方面他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方才会感动落泪,除去赵德秀愿意屈尊相扶他外,还因为他感觉到了赵德秀的行为乃是自发的,真的无任何嫌弃,更无任何功利性。 这一点才是最珍贵的。 或许在那一刻,身份尊贵的赵德秀是真的将他当做了今日一同游玩的好友? 这就是被尊重的感觉吗? 他可是尊贵的皇长子呀! 张德钧深深记住了,这种从未感受过的暖暖的感觉。 阉人因身体残缺,太多心理偏激,恩怨分明。 今日张琼给他带来的恐惧,让张德钧在心中暗暗发誓,他将来要不择手段掌握大权,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他。 而今日赵德秀对他的救命之恩及尊重之恩,张德钧亦会牢牢的记在心中。 张德钧对着赵德秀的背影,重重的叩拜了一下。 等张德钧起身后,他早已看不见赵德秀的背影了。 张德钧感到有些遗憾,他忘了告诉赵德秀一件事了: 他的本名叫王继恩! 第十四章 赵匡胤的担忧 当夜色暗下来后,赵匡胤才从杜太后的寝宫内走出。 跟在赵匡胤后面的,只有赵普一人。 原来是赵光义担忧杜太后初入深宫,晚上会因陌生的环境辗转难寐,故恳请赵匡胤今夜能让他留在深宫陪伴杜太后。 赵光义虽说是赵匡胤的胞弟,可他几年前就已成年有了妻室,加之他有官职在身,按理来说赵光义留宿宫禁是不应该的。 赵匡胤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一看到杜太后恳求的目光,赵匡胤心一软便应允了赵光义。 而对于赵光义再一次逾距的事,赵普依然没选择进谏。 心知赵匡胤秉性的赵普,一言不发地跟在赵匡胤的身后,朝着宫城内的一处高台走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高,赵匡胤身边的内侍尽皆被屏退。 等赵匡胤带着赵普登上高台后,他们的身边再无他人。 从赵匡胤的这番安排赵普不难看出,赵匡胤是有一些心里话要跟他说。 果不其然在高台上些许灯火的映照下,脸色变幻不清的赵匡胤率先开口道: “这不是朕第一次登上这高楼。 去年周世宗北伐归来后,朕就跟随他上过此处。 那一日,同样只有朕跟世宗二人。” 听到赵匡胤提起周世宗柴荣,站在赵匡胤身后的赵普,不自觉地将头压低了些。 别看以往他能与赵匡胤兄弟相称,可当兵变成功那一刻起,赵普就知道许多事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一位兄弟跟你倾吐心声,那是信任你。 若是一位帝王呢? 赵普眼下心中并无荣幸的感觉,唯有惶恐。 身为君主的赵匡胤,不用管赵普心中在想着什么,见赵普没有回应,赵匡胤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那一日,盛夏炎炎,世宗却跟朕说他感觉到很冷。 那时朕以为是世宗抱病在身的缘故。 可当今日朕以同样的身份,站在同样的高处时,才明白了世宗话中的深意。 世宗那一日,感觉到了恐惧。 自世宗继位以来,大周国力蒸蒸日上,征淮南,迫巴蜀,伐契丹,世宗做的每一件事,无不让天下感到惊叹。 当年天下中很多人都认为乱世将会由他亲手终结。 就是那般英明,手握无上权势的帝王,竟有一日也会感到恐惧。 世宗恐惧的是在他离去之后,中原会再一次分崩离析,柴氏后代会落得如朱氏、李氏、石氏等一样的下场: 全族皆灭,尸骨无存!”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赵匡胤心有所感,语气沉重。 赵普听到此他本想说些什么,可仔细想了想,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或许赵匡胤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位倾听者。 赵普本以为他今夜只要做好倾听就好,直到他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则平,你说朕会步世宗的后尘,大宋会是第二个大周吗?” 当听到赵匡胤的这句问话后,赵普知道他已经没有余地可以再逃避了。 脸色惊慌的赵普连忙跪倒在地,拱手劝慰赵匡胤: “陛下何有此念?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大宋新朝初立,生机无限。 大宋国祚必定绵延万年!” “万年?” 自古以来,哪有什么万年的王朝。 及至当今乱世,再强盛的朝代能有二十年寿命,都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 如此低迷的想法,并非是赵匡胤过于悲观。 生长于五代乱世中的赵匡胤,几乎亲身经历了五代十国中诸多王朝的覆灭。 以往赵匡胤是一员大将,对诸多王朝的覆灭可能更多有的是唏嘘、感慨的情绪。 而自从成为一位帝王后,赵匡胤在享受无上尊荣的同时,面对着脑中存在的那些王朝覆灭的悲惨事实,赵匡胤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有着切身之痛般的恐惧——如当年的周世宗柴荣一般。 他眼下是春秋鼎盛不错,可柴荣病逝时又何尝不是春秋鼎盛? 身为精通武艺的武将,赵匡胤对自己的身体有一定了解。 早年为了建功立业,他身上受创颇多,有些创伤是不可能做到恢复如初的。 很多事要有备无患。 该如何防止大宋成为第二个大周、或者是梁、唐、晋那些朝代呢? 心中有所想法的赵匡胤,转身扶起因惶恐而冷汗满面的赵普。 “有件事需要你帮朕去做。” 赵匡胤的这句话落到赵普耳中,令赵普心中的惶恐消散了不少。 “陛下请言,臣愿赴汤蹈火!” 赵普的惶恐情绪,赵匡胤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凭心而论,他今夜对赵普说这些完全是因为信任。 可惜,在他成为帝王后,他的任何一位心腹都无法再如之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一件小事而已,用不着赴汤蹈火。” 略微安抚一番赵普后,赵匡胤问赵普道: “你知道为何,朕要让留哥儿亲自设计擒下魏仁浦吗?” 对于赵匡胤口中的这件事,赵普自然是知道的。 之前赵普以为赵匡胤这安排,一方面是体现了他对魏仁浦的重视,另一方面是抱着历练皇长子的心思。 而从当下赵匡胤的语气听来,他这一安排似乎还有着其他深意? 见赵普因疑惑而不敢妄言,赵匡胤转身遥望远处的延德宫方向说道: “魏仁浦是个正气之人,潘美入城后,城内唯有魏仁浦与韩通在察觉异常后有想着反抗。 至于魏仁浦的理政、军略才干更不必多说,当前朝野上下能与他比肩的不过一掌之数。” 赵普相当认同赵匡胤对魏仁浦的评价。 就在赵普以为赵匡胤是在表达他对魏仁浦的爱惜之情时,赵匡胤接下来的话,却让赵普瞬间意识到了关键。 “魏仁浦若能效力大宋,朕统一天下的大业势必会事半功倍。 不过这不是朕最看重他的地方。 当年汉隐帝荒淫无道,在诛杀大臣杨邠后,想着趁此威势一举除掉周太祖。 周太祖得知消息后,六神无主。 在那危险至极的境地中,是魏仁浦为周太祖日夜谋划,最后才让周太祖转危为安并得以建立大周。 在周太祖晚年时,因子嗣皆为汉隐帝所杀,他陷入了无子可立的困境中。 那时身为周太祖外甥的李重进与权臣王峻勾结,意图谋夺储位,一度令周太祖意动。 在周世宗眼看储位无望,决意率部众西逃之际,又是魏仁浦出身为周世宗划计,才令权臣王峻被贬。 至此,周世宗的储位才得以确定。” 柴荣在世时,赵匡胤身为他的心腹,是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的。 而方才赵匡胤说的那些隐秘,有些是赵普事先完全不知的。 然赵普终究是个智者,他从赵匡胤的话语中迅速的抓住了一条关键脉络: 魏仁浦曾两次扶保英明天子登基→陛下特意让皇长子前去擒拿魏仁浦。 当理清这条隐藏极深的关键脉络后,一个重大的猜测浮现在赵普脑中: “陛下欲立皇长子为储?” 第十五章 用魏仁浦,教皇长子 赵普的语气中有着惊讶。 赵普顺着赵匡胤的目光看去,发现赵匡胤注视的很可能是延德宫—那是赵匡胤为赵德秀选择的寝宫。 本来赵德秀作为赵匡胤的嫡长子,加上眼看着再过几年赵德秀便可加冠,赵匡胤立赵德秀为储一事是理所应当的。 可作为赵匡胤的心腹赵普很清楚,至少在当下,赵匡胤是没有立储之意的。 不然要是赵匡胤已经想好立赵德秀为储的话,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坐视赵光义的逾距行为? 要知道有些君臣的界限被打破了,打破界限的那个人胆子只会越来越大,更别说那人还有着皇弟的身份。 难道仅仅是因为兄弟之情? 赵普第一次感觉到,他有些看不懂赵匡胤了。 而赵匡胤听到赵普试探性的猜测后,想起赵德秀昨日的所作所为的他,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昨日赵德秀的表现,有不少可圈可点的地方。 但赵匡胤很清楚,一日的表现并不能证明什么,更何况赵德秀是提前知道陈桥兵变一事的。 当然,赵德秀昨日的表现也足以证明一件事: “留哥儿,是有几分像朕的。” 说到这,赵匡胤有些骄傲地微微抬头,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带。 自昨日赵德秀将这玉带交给他后,他就没有了还给赵德秀的打算。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在这时候轻言储位过早。 只是储位不急确定是一回事,既然留哥儿是可造之材,朕就要好好雕琢他这块璞玉。 魏仁浦德才俱佳,又两次扶立出英明之君,由他来做留哥儿的座师是再好不过的事。 若留哥儿真有人君的气宇及才干,在魏仁浦的教导下,璞玉终会散发出他应有的光芒。” 说到这时,赵匡胤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期待。 该如何预防大宋成为一个短命王朝,赵氏家族将来不会面临灭顶之灾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大宋选择出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 先前的五代中原政权,第一代创基者大多是一时人杰,可惜继承人要么庸碌无能,要么荒淫暴虐,致使国祚崩裂。 朱梁建立至今日,堪堪短短五十余年,中原大地上竟轮换了五个王朝! 如此触目惊心的前车之鉴,赵匡胤怎可能还会重蹈覆辙。 从身为人父的情感来说,赵匡胤自然是想在他万岁后,他的子嗣能继承他的一切。 可赵匡胤眼下是一国之君,更是赵氏一族的族长。 为了防止心中最担心的情况发生,大宋的继承人就不能全凭个人情感而定。 真以为他不知道,赵光义素日故意接近楚昭辅、沈义伦等人的事吗? 他更加知道母亲今日的“多加重用”四个字中,有着怎样的含义。 为了赵家,为了社稷,他愿意给已成年且素有贤名的赵光义机会。 而身为父亲,他也愿意给赵德秀同样的机会。 至于成不成,就看两方谁更优秀了。 就像当年周太祖对柴荣与李重进那般—乱世之中,择贤而立非择亲! 帝王心思,深沉如海。 在赵普还在对赵匡胤的话多加思索时,他听到了赵匡胤今夜对他说的最后一番话: “朕深知魏仁浦此人,外表宽宏,内心却是颇有傲气之人。 若当日德秀不能亲自设计擒下他,以魏仁浦的傲气,他心中对德秀不会有任何重视之心。 如此一来,让魏仁浦担任德秀的座师,是一件很难的事。 好在德秀没有让朕失望。 明日一早,你就亲自带着德秀去看望魏仁浦,延请他教导德秀。” 听完这番话后,赵普心中还有着一个不解之处。 这个不解之处若不解决,让魏仁浦教导赵德秀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今日魏仁浦意图举兵反抗我朝,可见魏仁浦一直记得周太祖的知遇之恩。 臣恐魏仁浦会拒绝为大宋效力。” 听到赵普的担忧后,胸有成竹的赵匡胤大笑起来: “则平,论治国谋略朕不如你。 论到识人,朕可就略胜你一筹咯。 魏仁浦是知恩图报,但他绝不是不知变通的腐儒。 他如前朝的名臣魏征一般,爱的是这个天下! 你且去,勿忧,勿忧。” 赵匡胤能得出这个论断,是有着证据的。 论亲疏关系,李重进与周太祖才是有血脉关系的,若一心只为周太祖考虑,为何魏仁浦最后会选择支持周世宗? 原因很简单:周世宗相比于李重进,有着荡平天下之才! 得到赵匡胤的保证后,赵普正色领命徐徐退去。 等到赵普离开,高台上只剩下赵匡胤一人后,赵匡胤望着延德宫的方向一时间竟出了神。 别人不知道的是,赵匡胤昨日能兵变成功,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他的父亲赵弘殷为他在禁军中留下了深厚的人脉。 一阵冷风吹来,让赵匡胤从回忆中清醒。 身处于高处不胜寒的楼台上,赵匡胤喃喃低语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当年您为儿子计过了,现在儿子也要为留哥儿计上一计!”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带起了赵匡胤宽大的龙袍。 龙袍被风拂起之际,隐隐露出了赵匡胤内里那寒光阵阵的甲胄。 乱世天子,每行一步皆如履薄冰。 ... 翌日清晨一早,赵德秀就早早地将赵德昭从榻上喊醒。 正是寒冬时节,猛不济被长兄从暖和的被窝里叫起的赵德昭,满脸皆是苦大仇深。 好在身为胞兄的赵德秀,对着赵德昭有着血脉上的压制。 当拿起贺氏以往用来教训赵德昭的藤条后,赵德昭脸上的不满情绪顿时消失不见。 “大兄,天寒之时,鸟儿不好掏呀!” 赵德昭习以为常的话语,让赵德秀既羞又恼。 身为大宋皇室之嫡次子,早晨起来第一件事竟是想着掏鸟窝? “大怒”的赵德秀,拿着手中藤条就作势欲打。 这吓得赵德昭满殿乱蹿,努力让自己不被赵德秀追上。 好在赵德秀的目的是在于帮赵德昭锻炼身体,故而他就这么慢慢追在赵德昭后面。 在赵德秀追着赵德昭跑了好几圈后,殿外有内侍禀告,说是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赵普求见。 内侍的禀报让赵德秀暂且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赵普怎么会突然有事找他? 几乎是须臾之间,赵德秀心中就有了一个判断: 定是他的父皇让赵普来的。 第十六章 你还敢出现在老夫面前 由于心中的推断,赵德秀不敢轻慢。 赵德秀先是唤来一名内侍,命他督促赵德昭洗漱。 后赵德秀又在殿内的一块铜镜前,略微整理好形容后,便立即来到了殿外。 正值隆冬的清晨,天气是很寒冷的。 可年近四旬的赵普却恍若不畏寒冷一般,就那么静静站在殿外做出一副闭目养神状。 来到殿外的赵德秀见状,责怪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内侍,尔后他快步走至赵普面前: “赵枢密,外面天气冷,快请入内避寒。” 得益于前身留下的记忆,赵德秀对当世复杂的官职体系有着一定的了解。 枢密直学士一职听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权力极重。 一般来说,枢密直学士是枢密使的副手,协助枢密使处理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并且还有着监察枢密使的职责。 今魏仁浦被捕枢密院群龙无首,赵普是能够凭借枢密直学士的职权,代行枢密使的权力的。 而枢密使在五代及宋初,有着调动禁军的权力! 赵普能一跃成为枢密直学士,足见赵匡胤对他的信任。 赵德秀诚挚的邀请,让赵普停止了闭目养神的想法。 看着身前这位礼数备至的皇长子,赵普脸上露出一些笑意回礼道:“臣公务在身,不便入内。” 赵普同样以周到的礼数,婉拒了赵德秀的好意。 赵德秀的心智到底非不知人情的少年人,尽管赵普是带着笑意回答他的,可他还是从赵普的拒绝中体会出了几分疏离感。 转念一想,赵德秀便明白了内中情由。 无论是之前的记忆,还是前日赵普的点拨,都可以证明赵普对自己的感官不算差。 不过眼下双方的身份都已发生巨大转变,身为外朝重臣还是尽量避免与皇子交往过密为好。 明白了赵普有意疏离自己后,赵德秀心中倒没有见怪。 永远不要天真的以为,以自身皇子的身份,就能轻易地得到一切。 心中牢记这点的赵德秀,体谅赵普用意的同时,脸上露出的对赵普的敬意愈加重起来: “赵枢密所言极是。” 赵德秀的表现,一直被赵普看在眼里。 赵普见赵德秀没有自矜皇子身份,因自己的“不识抬举”而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相反还对自己愈发敬重起来,这让赵普心中对赵德秀的评价隐隐更高了几分。 一位肯礼待贤士的皇子,放在哪朝哪代都能引来儒士的好感。 赵普心中暗许之时,表面上依旧沉静若水。 “陛下有口谕...” 在宣读完赵匡胤的口谕后,赵普便领着赵德秀朝着皇城内的一处偏殿走去。 哪怕天方才亮起,但皇城的各处道路上,却早有多位太监、宫女捧着清水扫帚开始打扫。 跟在赵普身后的赵德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皇城内大道四通八达,明明有许多条道路可以走,赵普却偏偏带着他往最多内侍打扫的道路上走。 打扫的内侍自然不敢阻拦赵普,可诸多内侍的陆续退让会无形中增加了到达目的地的时间。 当下大宋初立,枢密院定事务繁多,以赵普爱揽权的个性,他怎会将时间浪费在一些不该浪费的地方呢? 心中疑惑顿起之时,眼尖的赵德秀注意到了地上的许多猩红斑点。 出身将门的赵德秀,一眼就认出地上的猩红斑点是何物——血液。 皇城是天子居住的地方,按常理来说是不允许有这样的腥秽之物存在的,除非它们是最近才产生的。 昨日在这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多少场不为人知的杀戮? 想到这一点的赵德秀面露沉思。 无论是前世看到的解说,还是今世他亲身经历的赵匡胤承诺的“约法三章”,都在证明着一件事:陈桥兵变,是一场充满仁义“兵不血刃”的兵变。 现在看来,这一个事实是站不住脚的。 想要让兵变担上兵不血刃的美名,除去真正做到这点外还有一个办法—杀得人不记在史书上便好。 如身份本就低微的宫内内侍,如一部分誓死不效忠大宋的低阶官吏及兵士。 他们的命本就不值钱,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想通一切的赵德秀,眼神中有了几分明悟。 乱世中的帝王宝座,本质上还是冰冷彻骨的。 温情脉脉的表象可以用来安抚人心,但若真以为单凭所谓的“德政”,就能压得住帝王宝座带来的刺骨之寒,那基本是天方夜谭! 该铁血时,绝不能有半分手软。 在赵德秀思索的时候,他并没察觉到身前带路的赵普,有几次不经意间转过身来观察他的神色。 赵普在见到赵德秀眼中有着明悟之色后,他的嘴角顿时带上了表示赞许的笑意。 皇长子的确天姿不凡,没有浪费他的一番苦心。 昨夜与赵匡胤单独相处后,赵普回去想了很久,到最后他才想通,赵匡胤昨夜要对他说那些话的另外一层用意。 赵匡胤想择贤而立,为了保证这场竞争尽量公平,赵匡胤是不想他贸然加入这场竞争的。 若他一旦这么做了,那无疑是对赵匡胤的背叛。 想通这一点的赵普,哪怕他心中更想赵德秀成为大宋的储君,但也不得不对赵德秀表现出疏离。 只是疏离归疏离,他带赵德秀走哪条路总归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吧。 至于赵德秀能在他的带领下,“自行”领悟出什么,那能怪他赵普吗? 他赵普反正从始至终,都是公正的两不相帮。 再一次转身后,赵普发现赵德秀看向他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谢意,这让赵普嘴角的笑容愈加扩大了几分。 男人之间,有些默契是无需多言的。 赵普带着赵德秀前往的那处偏殿,离赵德秀的寝宫不算远。 哪怕一路上有意的绕路,约莫几刻钟后,赵普还是来到了目的地外。 当停下脚步后,赵普淡淡地对着身后的赵德秀说道: “这处偏殿内,住的是前朝枢密使魏仁浦。 陛下要你拜他为师。” 赵普的语气很淡很简练,可当他的话落入赵德秀耳中后,却在赵德秀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方才在延德宫内,赵德秀收到的口谕是,让他今日的一切都听赵普的安排。 赵德秀本以为赵匡胤今日是有意让他跟随在赵普身边,学习一下理政的才能。 结果竟然是拜师? 拜师倒罢了,为何不选择那些愿意进步的范质、王溥等好同志? 以魏仁浦对大周的忠心,魏仁浦怎会愿意教导他! 况且自身与魏仁浦还有着过节。 一时间,赵德秀心中五味杂陈。 在赵德秀还没冷静下来的时候,赵普就已经直接命人推开了殿门。 随着赵普大步迈入殿内,赵德秀哪怕心中怎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身后进入。 殿门的陡然打开,让殿外的光线一下子涌入殿内。 正在殿内一处桌案上观书为乐的魏仁浦,率先见到了赵普。 因不认识赵普,魏仁浦的表现显得很淡定,直到他眯着眼看清了赵普身后的那道年轻身影后: “赵德秀!” “你还敢出现在老夫面前?” 魏仁浦顿时被气的白须抖动,拍案而起。 第十七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魏仁浦出身农家,自幼贫寒。 后靠着自身的聪明才智,他在白骨遍布的乱世中,从一位枢密院小吏一步步成长为大周的开国辅政大臣。 及至今日天下间的有识之士,大多听到他魏仁浦的声名后,都会对他心怀敬意。 这是魏仁浦在乱世沉浮数十年才在世间得到的口碑。 今年魏仁浦已入知天命之年,或许他在世间的时日不多了。 没想到数十年中极少出过差错的自己,竟会在知天命之年连续跌了两个跟头。 一个跟头是赵匡胤发动兵变代周自立,让魏仁浦深感辜负了周太祖的托付之恩。 至于另一个跟头! 魏仁浦紧紧盯着殿门处的赵德秀,百般控制才让自己不将手中的书籍砸向他。 若前日的事传出去了,世人皆会惊叹于赵德秀的机智,而世人越对赵德秀惊叹,心中就越会对自身的评价低上一分。 赵匡胤是世间早已成名的大将,加之他手中大权在握,魏仁浦败给赵匡胤世人不会意外,甚至会表示理解。 可赵德秀尚未成年。 难道成名多年的魏公竟会落败于一个少年手中吗? 一想到世人会如此想,魏仁浦心中就悲愤丛生。 这能怪他吗? 明明那一日赵德秀已控制宫禁,他直接率兵冲入枢密院捕捉自己便好,大势逼迫下,这样在世人看来他无力回天是可以理解的。 结果赵德秀非要巧施诈计,利用灯下黑及对他轻视的心思将他诱捕。 这谁能想得到? 赵德秀这么做图什么呀! 他的数十年清名,就要毁在赵德秀手中了。 越想越气! 心中悲愤的情绪愈演愈烈,魏仁浦气的转过身去,不想面对赵德秀。 自进入殿中后,魏仁浦从心而发的神情及动作,被赵普仔细的观察着。 等魏仁浦背过身后,赵普才意识到赵德秀带给魏仁浦的刺激是有点大了。 可赵普一代入魏仁浦的角度,他就慢慢理解了魏仁浦。 魏仁浦的反应,让赵普意识到今日的劝说不会很容易。 怪不得陛下会特意派自己来。 为了不让赵德秀进一步刺激到魏仁浦,赵普示意赵德秀先走出殿外。 看到赵普的示意后,赵德秀不假思索就朝殿外走去。 对于魏仁浦背身不愿面对自己的表现,赵德秀倒是不觉得被冒犯了。 一则身为当事人的赵德秀是清楚记得,那时候魏仁浦是生生被他气晕了的... 二则大才嘛,有傲气可以理解。 以魏仁浦的影响力与才能,赵匡胤来到他身前,他都有摆一摆谱子的资本。 等来到殿外后,看着殿门缓缓关闭的赵德秀,心中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尽管以魏仁浦的表现来看,他今日能成功拜师的可能性不大,可纵算不能拜师魏仁浦又如何。 朝野上下有才干及影响力的大臣那么多,总有新的老师会来教导他。 况且赵德秀深知他目前最缺的,绝不是教授他治国韬略或经书典籍的老师,而是一位能为他提供一套争储的系统性战略的大才。 这位大才,赵德秀还在苦苦寻觅中。 ... 等赵德秀离开殿内后,赵普对着魏仁浦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又告知了魏仁浦赵德秀已离殿的事。 知道身后的这位中年臣子,是一直声名在耳的赵普后,加之赵德秀已离殿,魏仁浦这才转过身来。 独自面对赵普时,魏仁浦适时收起脸上的气愤之色,他起身正色对着赵普一拜:“久仰则平声名,今日一见,确是风度过人。” 魏仁浦知道赵普是赵匡胤的谋主,赵匡胤这番能兵变成功,赵普在其中定然居功至伟。 虽说赵普帮助赵匡胤夺取了大周的社稷,然乱世中各为其主很正常,魏仁浦不是一位卫道者。 佩服赵普才能的魏仁浦离开身前书案,请赵普坐到殿内的一处茶几旁,亲手为赵普泡起茶来。 看着与方才截然不同表现的魏仁浦,赵普想起了之前听闻的他人对魏仁浦的评价:“清静宽容,与人为善。” 这才与传闻中的魏公形象相符嘛。 待魏仁浦与赵普齐齐坐在茶几旁后,在等候泉水烧开的空隙时,赵普率先开口说道:“魏公放心,那日的事绝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 听到赵普这么说,魏仁浦正在忙碌的手微微停顿下。 保证事传不出去,那么他魏仁浦的数十年清名就不会受到大的损害。 而身为重臣多年的魏仁浦知道,有能力做出这番保证的,唯有赵普背后的赵匡胤。 “大宋天子今日派你来做说客,是想老夫为他效力的吗?” 魏仁浦顿时做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往昔赵匡胤作为殿前都点检,而他则是枢密使,一人负责掌兵一人负责调兵,二人对彼此可谓都有着一定的了解。 诚然赵匡胤夺取大周天下的方式不光彩,但魏仁浦心中是认为赵匡胤成为天子后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或许赵匡胤能继承世宗的遗志,将天下百姓彻底拯救出数十年沉沦的无边苦海。 想到这,魏仁浦心中已有了几分意动。 事已至此,大周的覆灭已不可避免。 以魏征为目标的魏仁浦,倒不是不可以为赵匡胤效力。 对于魏仁浦的猜测,赵普微微一笑,他委婉地说道:“魏公猜中了一半。” 赵普的话成功引起了魏仁浦的兴趣。 魏仁浦思索片刻后又说道:“只要新君能采纳良言,老夫可以无需担任枢密使这般要职,担任一可随时上书的谏臣即可。” 赵普的委婉让魏仁浦以为,赵匡胤是在顾忌他之前意图举兵对抗新朝的行为。 为了让赵匡胤安心,位高权重的同平章下或枢密使的职务他都可以放弃。 在许多朝代,谏臣都是属于官位不高的职务,赵普见魏仁浦为了苍生大局能甘愿放弃高官厚禄,心中对魏仁浦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见情绪已铺垫到位,赵普才图穷匕见。 “陛下想让你担任皇长子的老师。” 赵普话音刚落,魏仁浦刚刚提起水壶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 原本要沏茶给赵普喝的魏仁浦,果断停止了这想法。 若魏仁浦没记错的话,大宋的皇长子叫赵德秀,就是前日将他给气晕那个。 随着水壶落在茶几上,魏仁浦从鼻间发出重哼道: “则平见过天下间,有生生将老师气晕的学生吗? 老夫还想多活几年。” 第十八章 赵普与魏仁浦的交锋(求追读!) 赵普方才就已知道,要想劝导魏仁浦成为赵德秀的老师,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有着赵匡胤昨夜的提醒,赵普对魏仁浦的了解颇深,今日之请他心中自有计较。 面对魏仁浦语气不善的话语,赵普并未接话。 在魏仁浦的注视下,赵普目光灼灼,反问道: “陛下天纵之才,普坚信以陛下的心胸及才能,他取得的成就不会比当年的世宗差。 可魏公以为,丧乱数十年的天下,是陛下这一代人就可以彻底重整的吗?” 赵普的这句反问,让魏仁浦陷入了沉思中。 赵普是智者,魏仁浦又何尝不是? 魏仁浦不由得想起了数十年来,在世间可以呼风唤雨的许多名字: “朱温、李存勖,李嗣源、刘知远、郭威、柴荣...” 暂且不论他们个人品德如何,至少在能力方面,他们都能称得上一句“英豪”的评价。 五代乱世持续不休,非是天下无有英豪出。 能占据中原获得正朔美名的朝代,哪一个又没有着统一天下的实力? 可惜诸位豪杰的继任者,却大多无能、孱弱、昏庸。 “故方其盛也,天下贤士皆翘首以盼盛世降临;及其败也,天下贤士皆愤恨积身怒其不争!” 一想到这句话,世间每一位渴望河山重归一统的智士心中,都有着难以言表的苦楚。 “殿外的那名引得魏公不快的少年者,乃是陛下的嫡长子。 魏公通晓百经,自是知晓“皇家嫡长子”这五个字代表的是什么。 皇长子是曾诱捕过魏公,然以魏公之智,皇长子能做到这点,就足以证明皇长子天资上佳。 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 皇长子将来要想承担起社稷重担,急需一位国士为师。 天下数十年崩裂乱局,皆因中原王朝继承人不振而始终糜烂不堪。 普好读史书,每当读到汉唐时期,华夏为万国来朝的盛景时,普时常扼腕长叹。 既叹且恨! 普认为,魏公定然心中与普一同焦灼叹恨过。 而今日魏公是有机会,为天下万众贤士抹平这心中愤恨的! 魏公难道不想吗? 还望魏公以天下苍生为念,摒弃内心嫌隙,如盛唐时期的贞观名臣玄成公一般,为天下万民规导出一位太平之君!” 说完这番动情的劝说后,赵普起身离席对着魏仁浦深深一拜:“普愿替陛下、天下人拜谢魏公!” 赵普的话语每一句,都如同晨钟暮鼓般敲击在了魏仁浦的心头上。 魏仁浦心中对天下乱局的叹恨,一点都不比任何人少。 心怀天下的魏仁浦,又怎么不会被赵普的话打动呢? 还未等着赵普拜完,魏仁浦就连忙起身握住了赵普的手,将他重新拉入席中。 “则平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呀! 老夫又岂是因一点嫌隙,就意气用事罔顾苍生之人,赵德秀的确有可赞之处,老夫教就是了。” 听到魏仁浦的承诺后,赵普才渐渐稳定住激动的情绪。 想到可以完成赵匡胤交代的任务,赵普的心中就有着喜意。 其实从刚才魏仁浦的诸多表现中,赵普早就感知到魏仁浦对教导赵德秀一事,不像表面上那般绝对抗拒。 既然有能说动的可能,赵普自信他有把握像当初说服赵匡胤发动兵变一般,打动魏仁浦。 不料就在赵普以为大功告成之际,魏仁浦沉吟后说道: “今日应则平之劝,老夫愿意试上一试。 可在皇长子正式拜师前,老夫还有三个条件。” 听到魏仁浦这么说,赵普的眼眶下意识的又重新积蓄热泪中。 同时赵普的身体,再次有了离座的迹象。 可惜魏仁浦岂会再给赵普第二次机会。 早有防备的魏仁浦伸手紧紧抓住赵普的袍袖,口中坚定地说道:“老夫已至知天命之年,并不惧生死。” 魏仁浦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若是赵普不答应他要提的三个条件,那么他就宁死不教。 见魏仁浦都这么说了,赵普只能长叹一声后端正了身体。 要是换做旁人这么说,赵普大概会嗤之以鼻,可前几日有意举兵反抗的魏仁浦说不惧生死,的确有让人信服的底气。 “魏公且说。” 同样是智者,方才是赵普占据主动,现在轮到魏仁浦了。 见赵普愿意倾听,魏仁浦随即开口道:“师徒人伦,仅亚于君臣、父子。 皇长子品性如何老夫暂不可知,一次计谋的侥幸成功,亦不能完全证明皇长子的天资。 老夫要先观察他一个月,若他确是一块璞玉,老夫在与他行师徒之礼。 若不是,莫怪老夫来日请辞。” 在古代师父与弟子的关系是很密切的,更何况赵德秀身份特殊。 魏仁浦知道一旦他与赵德秀成了行过礼的师徒,那么他个人的荣辱及家族兴衰,就全寄托在了赵德秀的身上。 死魏仁浦倒不怕。 可将来赵德秀若有机会登上帝位,结果却是如先前那些后继之君般昏庸残暴,赵德秀将来会被后世人骂多狠,身为师父的他也逃不过。 遗臭万年,才可怕。 魏仁浦话一说完,赵普就知道魏仁浦担忧的是什么。 魏仁浦的担忧完全合情合理,加上魏仁浦自己限定了期限,赵普实在没拒绝的由头。 赵普点头答应的同时,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赵德秀——原本他想着为赵德秀一劳永逸,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能不能彻底抓住这位大才的心最后还得看赵德秀自己的。 “皇长子的教学,与其他人不同。 老夫既已选择教导皇长子,为避免流言蜚语,老夫不再打算在朝中担任要务。 如此一来,老夫希望将来则平能为老夫送来天下之事。” 当听到魏仁浦的第二个条件后,赵普思忖一会后也答应了下来。 以天下之事教导赵德秀,才能让赵德秀的成长变得更加优秀,魏仁浦能提出这一点,说明他开始真正为赵德秀考虑了。 见赵普已连续答应自己两个条件,对于心中的第三个条件魏仁浦再不迟疑。 “为方便观察,亦为将来能全身心的教导皇长子,老夫请以外臣之身居于内宫。” 魏仁浦的第三个条件一提出,赵普脸上有了为难之色。 内宫是皇帝家眷居住的地方,以外臣之身居于内宫属于是逾距了。 察觉到赵普的迟疑后,魏仁浦感慨道: “知天命的老夫还能有多少时日? 若不每日在身旁规导,老夫恐将来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又是一番合情合理的说辞。 赵普并没有迟疑太久,因为他想到了赵匡胤对赵德秀的期待。 咬一咬牙,赵普替赵匡胤答应了魏仁浦的第三个条件。 见赵普诚意十足,魏仁浦的脸上才露出笑意。 早已煮沸的茶水,在魏仁浦的举拖下缓缓倒入了赵普的杯中。 看着杯中茶香四溢的茶水,赵普忍不住举起茶杯轻抿一口。 茶香入口,心下放松的赵普,轻叹道:“今日想喝一口魏公的香茶,还真是不容易呀!” 今日他与魏仁浦的交锋,可谓是不分伯仲。 可转念一想,赵普在心中就不由得为赵德秀担心起来:“来日不容易的,恐怕就是皇长子了。” 赵普深知以赵光义的政治敏感性,他不可能对赵德秀拜师魏仁浦一事毫无察觉。 希望皇长子能够尽快的成长起来吧。 第十九章 赵德秀的危机感(求求追读!) 赵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普与魏仁浦会谈时虽已屏绝了闲杂人等,但后来魏仁浦在赵德秀的敬请下迁居入延德宫的事是瞒不住的。 就在第二天朝会后,刚刚回到府中的赵光义就收到了从宫内传来的消息。 望着信中熟悉的笔迹,赵光义面色如常的将信件丢入身前的火盆中。 暂时赵光义还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与那人之间的关系。 信件虽毁,面对着在座的一些幕僚,赵光义还是简略的将信中内容讲述了一遍。 赵光义年级虽轻,却已经懂得该怎么初步收拢人心。 若不对身边的幕僚保持表面上的信任,这些幕僚又怎么会对他忠心耿耿,尽心谋划? 听到赵匡胤竟让魏仁浦入住延德宫教导赵德秀的消息后,几位心腹中年级较长的一位文臣不禁说道: “陛下还真是宠爱他的这位长子,放着魏公的治国才能不用,反而选择罢黜魏公的一应官职,只为魏公能担任皇子师。 陛下对魏公,有些薄待了。” 能自由出入赵光义的府邸,在座的诸位谋士都可称得上赵光义的铁杆心腹。 有着这层关系在,这位名为石熙载的文官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石熙载以疏俊守礼法在开封城内小有声名。 当年仰仗赵匡胤权势的赵光义,见石熙载是个可造之才,便动用关系帮石熙载考上了显德年间的进士。 石熙载感恩于赵光义的相助,入仕后就表示愿为赵光义效命。 经过数年的相处后,赵光义与石熙载之间的关系愈发密切,前日赵光义刚被拜为殿前都虞候,就任命石熙载为他的掌书记。 见是石熙载发言,赵光义并未出言责怪他言语中的些许不敬。 石熙载所言,何尝不是赵光义心中所想呢? 一向喜欢招揽英才的赵光义,对魏仁浦心中是有敬仰之情的。 要知道自大宋建立后,前朝大周的中枢官员基本上都保留原职,唯有魏仁浦被罢职。 心中为魏仁浦感觉可惜的同时,赵光义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 赵光义看着石熙载说道:“凝绩,之前让你打探的宫中内侍名单可有着落?” 见赵光义问起这事,石熙载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交到赵光义手中。 赵光义接过名单后,就仔细的看了起来。 “韩退礼、童固、杨咨、张德钧...” 趁赵光义审视名单上的名字时,石熙载在一旁解释道:“不久前宫中的肃清活动,几乎将原本先朝内的一众高位内侍都斩杀殆尽。 以上这些名字,俱是最近刚被赵枢密亲自挑选提拔出的清白内侍,想来用不来几日,他们就会到陛下的延福宫中伺候。” 能被赵光义如此信任,证明石熙载的办事能力一定不俗。 听到石熙载的解释后,赵光义满意的点了点头。 “日前太后赏赐了我许多财物,你将那些财物清点下,择机送给那些阉人。 自古以来,阉人都爱财。” 赵光义的言语中,没有丝毫掩饰的透露出对阉人的厌恶。 可厌恶归厌恶,该讨好的时候必须讨好。 赵光义想着交结赵匡胤身边的内侍,至少在目下还只是想着能够尽量摸清赵匡胤的大概日常。 知道这一点后,赵光义才能有的放矢,继续得到赵匡胤的荣宠。 吩咐完这件事后,赵光义又对着石熙载说道:“等有内侍愿意为我们奔走后,让他想方设法与魏仁浦取得联系。 言魏公想官复原位,吾愿向陛下求请。” 石熙载将赵光义的吩咐记在心中,口称一定不让他失望。 安排好了这两件事后,赵光义便与在座的诸位幕僚,商谈起他当下最在意的两个人——李筠与李重进。 “李筠与李重进作为前朝一北一南的两位统兵大将,待他们收到陛下称帝的消息后,难免不会起反心。 政事堂内诸位重臣为此事争吵不休,我们今日一起商议下,有何办法能够试探出这二人的心迹。” 随着赵光义说出开场白,堂内瞬间陷入了一片讨论声中... 良久之后,已经商讨出结果的大堂内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许多幕僚都已经离去,堂内只剩下石熙载与赵光义。 见再无旁人,石熙载小声进谏道:“陛下培养皇长子之心昭然若揭,魏仁浦又善谋略,将军应当重视。” 身为当下赵光义最信任的亲信之一,石熙载是知道赵光义的志向的。 面对石熙载的劝谏,赵光义不以为意。 “皇长子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陛下身为他的父亲,会因父爱迷惑了判断,但我不会。 他的秉性、能力我很清楚。 尽管起事那一夜,他的表现可圈可点,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一切定是陛下在背后相助。 乱世之中,能力才是重中之重,陛下将来会清楚这一点的。 至于魏仁浦? 哪怕他是诸葛武侯复生又如何,当年诸葛武侯将刘禅教导成德才兼备了吗? 凝绩无需多虑。” 见石熙载还想再劝,赵光义挥手打断了他。 “你知道陛下为何一直对我荣宠至极吗? 不只是因为我是陛下的胞弟。 还因为陛下知道,我与他一样有慨然削平天下之志。 陛下更知道,我有能力让赵家的大业不至于中道崩殂。 不久之后陛下称帝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许多暗流都会从深渊中冲出,冲击着大宋初立的国祚。 当下最要紧的事,是要帮大宋度过这一次难关,我要让陛下不断看到我的能力。 其他的事,等这一次危机度过再说,否则覆巢之下,一切皆是空谈!” 说着说着,赵光义举了举手中的奏本。 赵光义都这么说了,石熙载只能暂时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 因魏仁浦与赵普的三个约定,居住在内宫的赵德秀数日后也得到了政事堂中关于一些对地方节度使的讨论。 当然国家大事不能轻易泄露,魏仁浦与赵德秀得到的内容是经过删减的。 魏仁浦先赵德秀一步看过那些内容,这时候他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赵德秀阅读着一些另外誊抄好的奏本。 一直在观察赵德秀的魏仁浦发现,赵德秀在看到一本奏本后,目光停留了颇久。 这可让魏仁浦起了兴趣了。 魏仁浦定睛朝着那本奏本上的封面署名看去,发现这奏本是殿前都虞候赵光义所呈。 “你是觉得他奏本中所言的方法不好?” 听到魏仁浦的疑问后,赵德秀慢慢合上了奏本。 不好? 恰恰相反。 赵德秀觉得赵光义的策略,实属是上佳之策。 正因为如此,赵德秀心中的危机感才越来越重。 叔父,你这么有能力,侄子的压力很大呀! 第二十章 看谁折服谁 为了不让魏仁浦看出心中的忌惮,赵德秀面色淡然的对魏仁浦答道: “弟子认为,叔父的策略是极好的。 不过弟子年纪尚浅,或许有些地方考虑的不周到,还望魏公指正。” 赵德秀的回答,令魏仁浦轻笑了一声。 赵德秀的回答,既表达自身看法的同时,又保持着足够的谦逊。 若是在旁人看来,赵德秀的回答很妥当。 可魏仁浦一生中见过多少人杰,赵德秀的一些细微处的异常瞒不过他。 这几日相处下来,魏仁浦感觉到赵德秀对他的态度是若即若离的。 自他迁居入延德宫以来,尽管二人之间还未行过正式的拜师礼,然赵德秀已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每日清晨起来后,赵德秀必会来向他问安。 日间讲学时,赵德秀的态度亦十分端正,对他教授的知识从未有半分懈怠。 甚至在睡前,赵德秀还时常会亲自为他添上炭火,防止他夜间睡觉时感到寒冷。 这许多事魏仁浦都看在眼里,他嘴上虽从未赞扬过赵德秀的孝心,可心里却对赵德秀的认可程度越来越高。 可惜,魏仁浦觉得赵德秀对他尊敬有余,亲近却大大不足。 身前的这位少年年纪不大,心中却好像挂着一件很重要的事一般,从不主动与自己亲近。 他是在防着自己? 有此察觉的魏仁浦,心中对赵德秀愈发好奇起来。 魏仁浦没有急着探寻究竟,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后,魏仁浦点头认同了赵德秀的判断: “赵将军提出的“南北换防,以试其心”的策略,的确是最有效试探出二李心迹的办法。” 周世宗在位时,为保证大周的边疆稳固,让李筠率军镇守北疆防备契丹,让李重进统兵驻防淮南震慑南方诸国。 赵光义的策略就是建议让李筠和李重进互相交换驻地。 李筠和李重进分别一北一南镇守多年,在相应的防区中,他们的势力根深蒂固,几乎一呼百应。 若李筠和李重进有不臣之心,定然不会接受换防自断根本的安排。 若李筠和李重进选择臣服赵匡胤,愿意接受换防的安排,他们的实力将会遭受重创,从此再难对中央朝廷有所威胁。 赵光义的策略,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妙策。 “可惜赵将军的策略再好,陛下也不可能会采纳。 你可知为何?” 就在赵德秀因魏仁浦的肯定而对赵光义的忌惮愈发深重时,魏仁浦斩钉截铁的这一强烈反转论断,让赵德秀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都看得出来赵光义的策略很好,他的父亲定然也看得出。 既然看得出,魏仁浦为何会如此肯定,他的父亲不会采纳呢? 通过这几日的教学,赵德秀愈发认识到魏仁浦的韬略是当世一绝。 故而当听到魏仁浦的判断后,赵德秀的第一反应是惊异,第二反应便是沉思。 是他有什么关节还未思虑到吗? 魏仁浦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赵德秀,心中有着得意。 不想亲近自己? 看老夫怎么用自己的韬略折服你。 见天色渐晚,魏仁浦故作疲累的对赵德秀道: “老夫有些乏了,看来今日你是想不出来了。 身为帝王,看待人与事的角度一定要长远。 回去后好好思索老夫这几日教你的。 要是你将老夫这几日教你的融会贯通,你就能想通了。 老夫给你一日的时间,若你能在一日内思考出陛下的真实想法,那你这次的考核就算勉强过关。 记住,只有一日哦。” 在最后,魏仁浦特地重申了一下时间期限。 听到魏仁浦的话后,赵德秀一边思考一边起身对着魏仁浦告退。 越来越认可赵德秀的魏仁浦,见赵德秀的眉头都快急的拧在一起了,末了还是忍不住关心道: “若实在想不通就罢了,日后老夫会告诉你的。” 魏仁浦深知他设下的这个考验,能难倒朝堂上的许多人,包括那一向有贤名的赵光义。 否则赵光义不会上这道奏本。 魏仁浦担心赵德秀会思虑过甚,可这句话落在年轻的赵德秀耳中,却有了另一番意味。 看不起谁呢! “魏公放心,弟子会在一日内自行想通的。” 似赌气,又似为自己打气,赵德秀郑重的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赵德秀话语中的复杂意味,魏仁浦自然听出来了。 看着哪怕是这样,走之前都记得对自己恭敬行礼的赵德秀,魏仁浦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孩子! 魏仁浦对赵德秀的嘴硬并不意外,年轻人嘛,就应该气盛争强。 可哪怕对赵德秀愈发满意,魏仁浦依旧不认为,赵德秀能在一日内想通他设下的考验。 一日的时间太短了。 ... 迈着黄昏的余光,赵德秀快步朝他的房间走去。 心有记挂的他,连晚饭都不想吃。 一直在殿内等着赵德秀放学回来后能带他掏鸟窝的赵德昭,见赵德秀的脸色沉重,他连忙打消了出现在赵德秀面前的心思。 在打算远遁之时,赵德昭还有先见之明的将那根祖传藤条给偷偷藏了起来。 待回到房间后,赵德秀在房间内将门给落钥,防止任何人打扰到自己。 在隔绝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外部打扰后,赵德秀从他的枕头下方取出了一本这几日记录的笔记。 前世时赵德秀就养成了将学到的重要知识给记录下来的习惯。 当取出笔记后,赵德秀认真看起上面所记载的内容起来。 “《道德经》有载:“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 “《易传》有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秦汉有名将白起、韩信,无罪而遭其主贬杀,盖因...” ... 魏仁浦的确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好老师。 魏仁浦的教学不是枯燥的填鸭式教训,魏仁浦擅长以史为鉴,来教给赵德秀许多道理。 赵德秀也是个好弟子,凡是魏仁浦教授的知识,他都犹如珍宝般记录了下来。 当在安静的环境中重新观赏这些珍宝时,苦苦思索心中疑问的赵德秀,得到了一些启发。 一条模糊的脉络在赵德秀的脑中忽隐忽现,始终无法看清那条脉络的赵德秀,心中愈发急切。 若连魏仁浦“随意”设下的一个考验都无法通过,来日怎么完成心中的志向? 可单凭这些知识,赵德秀要想彻底解答魏仁浦的考验是很难的。 好在赵德秀是个穿越者! 赵德秀是对许多宋初的事不了解,但对李筠、李重进二人叛乱的时间点,是有着大概印象的。 历史上李筠大概在今年四月叛乱,李重进大概在今年九月叛乱。 当下朝野许多大臣都对李筠与李重进二人抱有很大的怀疑,李筠与李重进又不是傻子,朝廷怀疑他们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最多不超过十日的时间。 要是朝廷不怀疑他们,他们花费数月时间慢慢筹划反叛事宜实属正常,但以当下的情势来看,他们哪里来从容布置的底气? 在朝臣狐疑之际,他们还能忍耐数月不反,只有一种可能。 身为天子的赵匡胤,出手安抚了,而且安抚的很有诚意! 当得出这一件事的答案后,倒果思因,许多迷惑的地方渐渐在赵德秀心中豁然开朗。 他终于想通了! 喜悦的赵德秀,第一时间迈出房门,朝着相邻的魏仁浦房间冲去。 来到魏仁浦的房门外后,赵德秀就忍不住敲击起房门。 敲门的声音,引得正想和衣而睡的魏仁浦不满,他正要开口怒斥门外之人。 还未开口,魏仁浦听到了这么一句话:“魏公,弟子想通了!” 赵德秀的这句话直接让魏仁浦惊的从榻上翻身而起。 怎么可能这么快?! 第二十一章 汝当为太子 魏仁浦脸色复杂的打开了房门。 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魏仁浦不吐不快道:“老夫都要睡了。” 魏仁浦的这句话,让赵德秀从喜悦中醒转过来。 因方才沉迷于思考,他一时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察觉到可能打扰了魏仁浦美梦的赵德秀,就要行礼对魏仁浦致歉。 好在相比于美梦被扰魏仁浦更在意赵德秀得出的答案,在止住了赵德秀的致歉后,他示意赵德秀入房。 引着赵德秀在自己对面坐下后,魏仁浦没好气的说道: “希望你接下来的话,不要让老夫失望。” 尽管打心眼里魏仁浦不认为赵德秀能这么快通过他的考验,但他还是愿意给赵德秀一个机会。 迎着魏仁浦审视及狐疑的目光,赵德秀便自信的开口道: “周世宗在世时,将大多藩镇的精锐收归开封,唯有李筠及李重进因驻防要镇,手中还有部分精兵。 加上这二人的防区与敌国相邻,可引敌国为援,周围又无其他忠心藩镇牵制,所以李筠与李重进随时能反。 他二人随时能反,宛若当年白起与韩信,陛下断不可能放过。” 当下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在关心二李是否会忠心,但赵德秀却跳出了这个桎梏,开篇宣义地说出了赵匡胤要铲除李筠及李重进的决心。 悄然之间,赵德秀已将自己放在了帝王看待事情的角度上。 赵德秀说的第一番话,就让魏仁浦心中暗许,但还不够。 “既然陛下决心要铲除李筠与李重进,那么为何至今还未有诏书调兵遣将呢?” 魏仁浦盯着赵德秀快速问道。 魏仁浦本以为这个问题,会难倒赵德秀,不料赵德秀心中早有答案。 “因天下藩镇,不止李筠与李重进。 陛下登基之初,就曾下诏不会妄动前朝任何一位大臣的官位。 因这道诏书,陛下才能快速稳定住中枢。 今李筠与李重进尚未有反迹暴露,陛下怎可于天下人面前食言? 若一旦这么做了,天下藩镇及满朝文武皆会内心惶恐,致使大宋国祚不宁。” 听到赵德秀竟然能想到这一层,魏仁浦脸上的狐疑与审视瞬间消失不见。 这一刻魏仁浦的眼中,正不受控制的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心中的惊喜,让魏仁浦对赵德秀有了更高的要求。 “你能考虑到人心二字,足见你是用心思量过的。。 不过你要知道,你想的这一点很多人都能想到,例如赵将军。 但为了不养虎为患,有些事是无法两全的。 陛下有诸位良臣辅佐,定也知道这一点。 单以“安抚人心”四个字,来论断陛下不会采纳赵将军的建议,似乎有些武断了。” 魏仁浦一下子就指出了赵德秀分析中的最大疏漏。 而这个疏漏,就是方才一直困扰赵德秀的最大疑难所在。 哪怕主动出兵会影响到天下人心,可事急从权,凡事常常两难全。 魏仁浦本以为他指出的这个疏漏,是赵德秀所忽略的地方。 可事实会是如此吗? 见魏仁浦又提起赵光义,赵德秀不由轻笑一声道: “我的叔父无法两全,不代表我的父皇想不到,更不代表我想不到! 若我没料错的话,接下来陛下会当众驳斥大臣们对李筠及李重进的怀疑。 陛下会派出使者前去宽抚李筠与李重进,对他们加官进爵,向天下人昭示他对二人的恩宠。 当然陛下或许会让使者,借机以换镇一事进一步试探李筠与李重进。 但陛下绝不会像我叔父奏本建议中的那样,“若二将执意抗旨,则出兵伐之”!” 赵德秀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他的判断。 听到这里,魏仁浦都想抚掌大笑起来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赵德秀竟会和他想到一处去。 赵德秀表现得越好,魏仁浦越想试探一下赵德秀的上限在哪里。 魏仁浦表面上眉头大皱,很“怀疑”地问道: “若陛下对李筠与李重进二人恩宠太甚,他二人真感念圣德,短期内不再有反叛之心,那大宋的这两个隐患将会一直存在。 腹心之患,将发未发,又无法主动消除,大宋来日如何专心于外事?” 到了这时候,魏仁浦询问赵德秀的话,早已大大超出了原本他设下那个考验的范畴。 然而赵德秀既敢言想通一切,又岂惧魏仁浦这最难的第三问?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陛下对李筠与李重进二人大加封赏,李筠与李重进面对陛下的封赏只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二人拒不接受,并立刻起兵叛乱。因陛下先施以恩义在先,那时陛下发兵征讨二人,天下人皆不会有异议。 第二种是二人接受陛下封赏,但在暗中筹谋反叛事宜。 第二种选择看起来稳妥,实际上却会将他们二人送入绝路中。 李筠与李重进二人手中虽有些许精兵,却绝对无法与我朝禁军相抗衡。 加之二人一南一北,难以相连,陛下忌惮的是他们的反叛会煽动人心引起各地的追随。 先接受封赏,后又背信弃义反叛,只会让李筠与李重进不得人心,中原藩镇哪个会跟随? 至于魏公所言之将发未发,更无需多虑。 先贤有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陛下近日来故意放任朝廷诸臣议论李筠与李重进的忠心,不是他不懂得这个道理。 而是他要在李筠与李重进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就算李筠与李重进打算先接受陛下的封赏,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筠与李重进心中不自安的情绪也会愈发深重。 短则数月,长不过一年,李筠与李重进必反!” 说最后一句话时,赵德秀的语气显得格外坚定。 他能得出这番判断,除去他有着前世的记忆外,还因为他说的是安史之乱以来,天下藩镇百年不变的传统——敢怀疑,那就反! 当赵德秀说完他心中所有的分析后,魏仁浦一时间愣住了。 要想得出以上的分析,除去要将他日前所教的一切融会贯通外,本身还要具备对政治的敏锐判断力。 就像该如何通过现有的情报,精准预判出赵匡胤的真实想法,这一点是很关键的。 相比于前者,后者才是最难得的。 对政治的敏锐判断力除去要数十年的从政经验积累才能得到外,就只能靠着上天的给予。 很明显,赵德秀就是那位被上天眷顾的人。 政治天赋奇佳者,历史上并不少见。 而当政治天赋奇佳这一属性与皇长子的身份重叠起来后,带给魏仁浦的震惊是巨大的。 早年五代的开国之君若有这样的儿子,五代乱世怎会糜烂这么久? 房内烛光影影绰绰,时明时暗的在赵德秀的身上舞动着。 这一幕让心中震惊的魏仁浦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赵德秀好似一条初露锋芒的雏龙在暗自蛰伏,他在静待着权势的滋补喂养。 等到他彻底长成那一日,便可翱翔于九天! “汝当为太子!” 既惊且喜的魏仁浦,良久后口中兴奋的发出了这句感慨。 魏仁浦的感慨令赵德秀知道,他今日的表现令魏仁浦相当满意。 或许魏仁浦会将他今日的表现都归结于他有天赋,可赵德秀知道他今日能过关,还得悄悄感谢一个人。 宋初的名人赵德秀了解的不多,赵光义却是当中一个。 赵光义身为五代第一梗王,自带吸引人的关环。 正是在了解赵光义的过程中,赵德秀大概记住了李筠与李重进叛乱的具体时间点。 世事有时就是如此奇妙。 尽管欣喜于魏仁浦对自己的认同,但赵德秀不会因魏仁浦的一句认同就得意忘形。 争储之事凶险万分,他还没完全了解魏仁浦。 赵德秀离席做避让状,口中说道: “魏公慎言,弟子不敢当。” 赵德秀的避让,将魏仁浦的思绪从感慨中拉出。 赵德秀的谨慎,让魏仁浦心中渐渐浮现了一个想法:乱世之中,非臣择君,君亦择臣! 有这样的儿子,赵匡胤的命真好呀。 第二十二章 王皇后的愤怒 天色黑的快,亮的也快。 当天边刚有一抹微光浮现时,赵德秀就面色如常的来到魏仁浦房外问安。 赵德秀的脸色如常到,让魏仁浦产生了一种错觉:莫非昨晚那位初露锋芒的少年,不是眼前的皇长子?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魏仁浦愈发觉得赵德秀的心中在隐藏着什么事,这件事让他始终无法与自己亲近起来。 可要是赵德秀始终不对他打开心防,那他们那场早该到来的拜师礼,就会一直遥遥无期。 “今日天冷,你一会去二宫处请安时,记得带上皮袄御寒。” 在心中已经完全认可赵德秀的魏仁浦,忍不住出言关心道。 魏仁浦口中说的二宫,代指的是杜太后及王皇后分别居住的延寿宫及延庆宫。 自赵匡胤称帝后,无论天气是否恶劣,赵德秀每日清晨都定会前往二宫处问安。 而且赵德秀从不乘轿,皆是步行。 这是赵德秀生性仁孝的表现。 魏仁浦的嘱咐,让赵德秀心中微暖。 在真心实意的对魏仁浦一拜后,赵德秀便提溜起一旁想偷懒的赵德昭离开了延德宫。 延德宫距离延庆宫有一段距离,在走路的过程中,赵德昭脸上明显的带着不满的情绪。 见周围无人,赵德昭嘟囔着嘴说道:“大兄,你明知道大娘娘不喜欢我们的。 有一次我们去请安的时候,光义叔父正好也在,大娘娘根本就没顾得上看我们几眼。” 赵德昭年纪虽不大,但并非什么事都不懂。 在赵德昭的记忆中,他的那位祖母除去偶尔会对赵德秀施以笑容外,对他及刚出生的赵德芳,基本都是冷着一张脸。 以往赵德昭还以为杜太后是恪守礼节的人,很在意仪容。 直到当他看到杜太后面对赵光义时那张都合不上的笑脸,赵德昭心中就清楚了一切。 这偏爱太明显了! 在埋怨完杜太后后,赵德昭接着就夸起王皇后:“母后就不同了。 尽管有时候母后卧病在床,但我们每次去,母后都会满脸笑意的给我们糕点吃。 冒着寒风去给母后请安,我是很愿意的。” 说完这番对比后,赵德昭的脸色更不甘了。 相比于王皇后,杜太后才与他们血脉相连不是吗? 赵德昭本以为他的埋怨会引起赵德秀的共鸣,没想到他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个弹指。 “大娘娘对我们如何是她的事。 身为晚辈的我们,孝道是必须要尽的。 况且跟你说过许多次,宫内人多眼杂,不利于自己的话不能说。 你我是皇子,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们的一言一行。” 头上传来的疼痛感让赵德昭忍不住伸手捂住了额头。 “知道了大兄,在旁人面前我不会说这些的。 但你,又不是我的旁人。” 赵德昭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赵德秀浓厚的信任感。 赵德昭自出生起,身为嫡次子的他就没受到多少关注,早年他还有着贺氏的照顾。 自二人的生母贺氏过世后,是赵德秀主动接起了照顾内心彷徨的他的责任。 本来延德宫是赵匡胤为赵德秀一人准备的,用来显示赵德秀嫡长子的身份独特性。 而爹不疼娘没有的赵德昭,应该是要跟继母王皇后生活在一块才是。 是赵德秀担心赵德昭居住在延庆宫会没人保护,才向赵匡胤求请让赵德昭跟在他身边。 赵德秀对自身的爱护,赵德昭能感受的到。 赵德昭的信任感让赵德秀脸上露出笑容,赵德秀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那肉嘟嘟的手掌。 历史上没有他守护的弟弟,就是用这只手被逼自刎的吗? 一想到这,赵德秀眼眸变得低垂起来。 赵德昭都能看出来的事,他又怎可能不知。 但为了能扭转历史,他就不能意气用事。 一位不仁孝的皇长子,是不可能得到群臣拥戴的。 只是赵德秀倒也不想让赵德昭太过压抑,赵德秀带着笑脸低头看向赵德昭说道:“那以后这些话你只能跟我说。” 赵德秀本意是想赵德昭以后有个倾诉的渠道,可没想到当赵德昭看见赵德秀的笑容后,他立马得寸进尺的仰头询问道: “我会听大兄的话。 那我一会回宫后可以掏鸟窝吗?” 问这句话时,赵德昭眼中流露出清澈且愚蠢的天真感。 这天真感让赵德秀没忍住,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去你的。” ... 不久后,赵德秀带着赵德昭来到了延福宫中。 王皇后得知赵德秀来了很是开心,连忙让宫女拿出她亲手制作的糕点。 同时王皇后对一直捂着屁股的赵德昭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见王皇后意欲询问,赵德秀先用眼神震慑住赵德昭,随后抢着回答道: “德昭今日因掏鸟窝,从树上跌下来了。” 赵德昭没想到被伤害了的他,最后还要蒙受不白之冤,他几欲掩面痛哭。 最后忍气吞声的赵德昭只能化委屈为食欲,不断地往口中塞糕点。 听完赵德秀的解释后,王皇后没有继续将注意力放在赵德昭上,转而问起了赵德秀最近的学业情况。 “魏公对你的教学,可曾尽心尽力? 若是你觉得他有藏私的地方,我会向陛下进言,为你选择一个更好的讲师。” 看着抱着赵德芳逗弄的赵德秀,王皇后很开心赵德芳能得到赵德秀的喜爱。 王皇后一介妇人,不太懂赵匡胤安排魏仁浦教授赵德秀的深意,她只关注魏仁浦有没有好好教导赵德秀。 王皇后的询问让赵德秀心中一暖,他恭敬地答道:“魏公尽心尽力,从未藏私。” 赵德秀的回答让王皇后放下心来,接着她问赵德秀道:“近来你在魏公处学到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这本是长辈对晚辈很正常的一句询问,而恰恰是这句询问让赵德秀抓住了机会。 “孩儿最近在跟魏公学习北齐的历史。” “北齐?”很少涉猎史书的王皇后,对这个朝代感到陌生。 见引起了王皇后的好奇,赵德秀语气沉重地说道: “北齐是一个多出禽兽之君的朝代。 北齐开国君主为高洋...” 一开始王皇后面对赵德秀的讲述还显得颇有兴趣,可当她听到高洋的弟弟高湛称帝后虐杀侄子时,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厌恶之色。 而当赵德秀讲述到高湛逼奸皇嫂李祖娥时,王皇后的神情已然不能用厌恶来形容。 有些感同身受的她,脸上了浮现了恶心愤怒的神色。 还未等赵德秀讲完,王皇后就气的将手中暖炉重重掷在地上: “北齐之淫乱,概因弟夺兄位!” 第二十三章 这扑面而来的关怀呀 王皇后愤怒的反应,吓坏了宫内一众宫女太监,他们一时间齐齐跪在地上低头触地。 侍奉王皇后这段时日以来,他们第一次见王皇后发这么大的火。 就连赵德秀也没想到,他的讲述会让王皇后有这么大的反应。 女人独有的强烈同理心,小小震撼了赵德秀一把。 赵德秀连忙起身将小德芳交至身旁一脸懵的赵德昭手中,随后他捡起被王皇后掷在地上的暖炉。 当将暖炉重新放入王皇后气的颤抖的手中后,赵德秀出言安抚道:“孩儿所言,皆是北齐之事,母后切莫动怒。 若母后因今日孩儿之讲述动怒伤身,那孩儿内心该如何安定。” 赵德秀宽慰王皇后的时候,脸上有着愧疚的神色。 感受到赵德秀的孝心后,王皇后心中的怒气消了一大半:“吾动怒,皆因北齐禽兽之事。 对长辈你知无不言,如实复述从魏公处学到的史实而已,与你何干。” 赵德秀见王皇后面色稍霁,为了进一步安抚王皇后的情绪,赵德秀特意挑了许多历史上的有趣事讲给王皇后听。 能被赵德秀记住的历史事件,大多是历史名梗,赵德秀还记住了前世那些有趣的评论。 名梗配合上高赞评论,都能引得后世娱乐生活丰富的人笑意连连,更何况是对很少有娱乐生活的王皇后来说呢。 在一连串开怀的笑声下,王皇后似乎渐渐淡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但赵德秀却知道,以刚才王皇后的激烈反应,王皇后不可能忘记今日的事。 一层隐忧,已经悄然在王皇后的心中落下。 有这层隐忧在,他来日继续潜移默化下,王皇后成为他政治盟友的事指日可待。 现在还急不得,王皇后不是傻白甜,表现的太急切反而不美。 他每日不避风寒请安,为的不只是营造仁孝的人设。 赵光义有杜太后的支持又如何,皇后才是真正掌管内宫禁院的后宫之主! 在安抚好王皇后的情绪后,赵德秀见回去学习的时间快到了,便带着赵德昭对着王皇后告辞。 等离开了延福宫后,渴望权力的赵德秀朝着崇元殿的方向望去。 想来最迟这两日,安抚天下藩镇的使者就要出发了,还有几个月,二李的叛乱就会爆发。 赵德秀有些期待二李的叛乱早些到来。 天下若无兵事,他怎么会有机会谋取兵权? ... 赵德秀没有料错,今日崇元殿内的朝会,议的就是如何封赏各地藩镇一事。 与前几日的沉默不同,在今日的朝会上赵匡胤态度坚定的驳斥了许多针对李筠与李重进的怀疑。 赵匡胤更不顾赵光义的谏阻,执意打算以“仁义之心”来感化二李。 很快一道道封赏的诏令,就在赵匡胤的决定下发出,并送到殿外早就等待好的使者手中。 一接到殿内传出的诏令后,各位使者就朝着宫外赶去,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新朝的态度送到各地藩镇手中。 待封赏之事告一段落后,朝中许多大臣都觉得可以暂时舒心一段时间了。 可明面上的风波有了应对之策,不代表隐于渊内的暗流会寂寂无声。 受到石熙载重托的姚恕,带着重要任务暗中拜访了延福宫中重要的几位内侍。 那几位在看到姚恕准备的金银后,无一不喜笑颜开。 然而让姚恕失望的是,这些阉人收受财物时的态度再热情,也不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出言拒绝。 姚恕没有贸然泄露出他目前是为谁办事。 正因为如此,在宫中沉浮多年的内侍,又怎会轻易答应姚恕的请求呢? 延德宫涉及皇长子太过敏感,身为人精的内侍一想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就在姚恕觉得要辜负了赵光义的期望时,有一位内侍私下找到他,主动表示愿意为他冒险。 看着身前一脸贪相的张德钧,姚恕努力克制着眼中的厌恶之情。 自唐朝甘露之变发生后,天下文人看到阉人没有不厌恶的。 可姚恕克制的再好,他眼中的厌恶之情还是瞒不住张德钧,但张德钧不在意。 姚恕面对他的反应才应该是正常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皇长子一样对他不嫌弃。 心中一直记得赵德秀好的张德钧,为了不让姚恕起疑,故意狮子大开口道: “某不管你要做什么,延德宫是个要紧的地方,某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为你办事。 你必须再给我比之前多一倍的,不,多两倍的财物某才愿意帮你。 并且你还得在宫外,为某准备一套高宅大院,越奢华越好。” 张德钧的话,将他人为财死的性子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这样的表现,也打消了姚恕的疑虑。 要是张德钧要的少了,姚恕反而要担心他是否别有图谋了。 “你放心,你索要的这几日就会准备好。 希望到时候你不要食言,食言的后果你是承担不起的。” 借助某层关系入宫的姚恕不能久待,在说完这番话后就匆匆离开了,在走之前姚恕记住了张德钧这个名字——这人爱财如命,代表可用! 看着姚恕离开的背影,张德钧收起了脸上的贪婪,眼神不断地闪烁着。 旁人都知道这事危险,他能不知道吗? 要不是这事攸关皇长子,他是定然不会涉入其中的。 想着这几日姚恕就会有所行动,趁着赵匡胤对赵德秀有赏赐,张德钧及时来到了延德宫内。 再次见到赵德秀时,张德钧还未来得及行礼,赵德秀就认出了他: “我记得你,你叫张德钧。 你近来过得好吗? 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你竟被调到延福宫内了。” 入宫以后赵匡胤忙于政务,基本没什么时间见赵德秀。 可不见归不见,赵匡胤每隔几日就会给赵德秀一些赏赐。 就是赵匡胤赏赐的东西大都不是金银珠宝——上次他给的赏赐,是一本拳谱... 因之前有过交集,加上面对身份低微的内侍时,赵德秀的精神不会时刻紧绷着,这让他对张德钧用上了后世打招呼的常用语。 可在后世很平常的招呼语,落在张德钧耳中,却让张德钧心中产生了感动的情绪。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 想起姚恕看他时嫌恶的神情,对比一下赵德秀当下对他的态度,这巨大反差感让张德钧愈发珍惜起赵德秀对他的尊重。 “奴才很好,有劳殿下挂心了。” 真挚的感谢完赵德秀后,张德钧凑近赵德秀身前,对着他低声说道: “有一名为姚恕的人,想趁殿下每日问安二宫时与魏仁浦会面。” 张德钧此话一出,赵德秀顿时惊讶的看向他。 “奴才没有骗殿下,殿下要小心此事。” 张德钧觉得赵德秀是在怀疑,连忙开口解释道。 这等机密事,他怎么会知晓? 心中有疑的赵德秀沉思片刻,不打算直接吐露怀疑。 换种询问方式也许会更好。 赵德秀拧起眉毛,郑重说道:“此事蹊跷,你先与我说清缘由,或许你已深陷危险中而不自知。” 张德钧本以为赵德秀是在怀疑他,没想到不是怀疑而是关心。 这扑面而来的关怀让张德钧觉得,哪怕会有危险他也认了! 第二十四章 你可知,我已不是我 “殿下且听奴才说来...” 带着感动的情绪,张德钧一五一十地将他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包括他收受财物的事。 得知张德钧收受了许多财物后,赵德秀心中对他的疑心才渐渐消散。 若是没有这一层,赵德秀怎会轻易相信,姚恕那人会平白无故找张德钧帮忙。 而在张德钧叙说过程的时候,赵德秀脑中也回忆起了姚恕这个人是谁。 历史上赵光义收揽了许多人为己用,姚恕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他好叔父的亲信呀! 想通这一点后,张德钧叙述中的部分疑点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例如姚恕身为外臣,是如何轻易进入宫中交结内侍的,想来这件事背后有着杜太后的帮助。 至于为何姚恕要见魏仁浦? 心中思忖片刻后,赵德秀就猜出了大概。 赵光义想暗中拉拢魏仁浦。 或许赵光义目前还不会太过看重自己带来的威胁,但赵光义是历史上有名的权术家,在政治上他的眼光定然不俗。 魏仁浦执掌枢密院多年,眼下虽不再担任枢密使,朝中却还有许多他的门生故吏。 赵光义若能拉拢到魏仁浦,会对他心中的野望有着很大的助益。 除去这一点外,赵光义无法忽视自己既嫡且长的优势。 若暗中能拉拢魏仁浦,等于在自己腹心处时刻悬着一把利刃... 当然赵光义会这么果断的派人拉拢魏仁浦,还有个深层原因——赵光义在轻视赵德秀。 赵光义认为以赵德秀的天资,根本不足以吸引魏仁浦这样的大才。 不得不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赵光义的这一步都走的很妙,但他却忽略了很关键的一点。 叔父你可知,我已不是我? 在想清赵光义的意图后,赵德秀打算顺水推舟,让赵光义帮他一个大忙。 张德钧见赵德秀听完他的话后,一直在沉默不语,他还以为赵德秀是在不喜他收受财物的事。 张德钧正想开口告罪一番,不料片刻后他发现一双温暖的手已搭在他的手上。 “今日无你,我恐被小人所算。 相助之恩,我没齿难忘。” 赵德秀一点都不在意张德钧是否贪财,水至察则无鱼,只要张德钧能为他所用,管张德钧贪啥。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分量,听着耳边感激的话语,张德钧现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这次的冒险,赌对了! “殿下对奴才有恩,奴才一直记得,若知恩不报,奴才与禽兽何异?” 心中暗喜的张德钧,口中说出了这句话。 好似他这番的举动,真的全是为报恩一般。 若是一般的少年,说不定还真信了张德钧的话,可赵德秀不是。 赵德秀深知张德钧此番来告密,心中未必没有报恩的心思,但仅仅这一点,不足以让张德钧这么做。 张德钧除去报恩的心思外,还想借此事来体现他对自己的用处。 站在张德钧的角度,赵德秀的身份是大宋的准太子,大宋的皇位继承人是不止赵德秀一个,但几位继承人中唯有赵德秀对他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与喜爱。 阉人也是人。 当一个人有机会不用被践踏自尊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时,他就会不顾一切的押宝上去。 无论汉唐,亦或当下,总是不缺有志向爱权力的宦官,这一触及灵魂深处的传承是再锋利的刀锋都斩不断的。 猜出了张德钧心中深层的想法后,赵德秀就懂得该怎么驱使他了。 “何必再自称奴才! 我助你,你助我,已有共难之义,以后在我面前,你就自称臣!” 臣? 那可是身份尊贵的朝臣,才有资格自称的呀。 没想到自己一个阉人,竟有一日也能得到这殊荣吗? 在张德钧内心触动时,赵德秀继续加码道: “既已共难,来日我若富贵,亦当共享!” 赵德秀是皇长子,能让他更富贵的身份是什么几乎呼之欲出。 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张德钧的脑中浮现了好多先贤的光辉形象——张让、高力士、鱼朝恩... 哪怕张德钧一直在极力隐藏内心的欲望,现在的他还是差一点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幸亏张德钧不是寻常宦官,强自压住内心的激动后,张德钧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道: “殿下若有吩咐,臣定全力以赴。” 张德钧是一直在控制内心的激动,可他那不断颤动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当听到张德钧丝滑的自称为臣后,赵德秀觉得张德钧已初步可用。 赵德秀让张德钧附耳过来,低声嘱咐起来。 听到赵德秀的第一句话时,张德钧的脸上就浮现了诧异之色。 赵德秀的应对,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 吩咐完毕后,赵德秀将张德钧亲自送到宫门口。 二人脸色如常,让外人丝毫都猜不到他们二人之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张德钧渐渐远去的背影,赵德秀心中的一个疑惑越来越浓。 张德钧在他面前,口中言必称救命之恩一事,借此来拉近与他的关系,这体现了张德钧的情商很高。 而在得知姚恕欲做的事情后,张德钧又不惧风险及时抓住机会,想借着这件事两边取利,这体现了他的聪慧与勇敢。 这些能够成事的品质在寻常人身上是很难齐备的。 有这些成事的品质在,历史上他怎么从未听过宋初有张德钧这名字? 带着几分疑惑,赵德秀转身回宫的时候,见到了一直在宫内走廊徘徊的魏仁浦。 魏仁浦看起来是在散步,实际上并非如此。 每次赵匡胤派使者来,魏仁浦都会装作不经意出现在附近,他是担心赵德秀会如常人一样对宦官鄙视不屑。 宦官身份低贱是事实,可历史上许多事证明,皇帝身边的宦官最好不要轻易得罪。 当看到赵德秀的目光投来时,魏仁浦就背着手一脸严肃离开了。 拜师礼还未行,别让他看出自己有多在意他。 魏仁浦掩耳盗铃般的做法,让赵德秀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的。 对着魏仁浦的背影,赵德秀深深一拜以示感谢: “弟子很希望您能通过几日后的试探。” 致谢的行为下,含有的不止是温情脉脉的感动。 感动二字,不足以让现在的赵德秀会轻易交予信任。 无人知,我已不是我。 第二十五章 惊觉赵光义野心 正月十七,刚刚过完元宵节的皇城中,丝毫没有热闹过后的气氛。 可能是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走在宫道上的赵德秀觉得空气有些压抑,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胸中的郁气呼出后,赵德秀感觉到他心中的压力减少了一些。 今日,便是张德钧带姚恕入延德宫的日子。 心中记挂着这件事,赵德秀就不可能会太轻松。 一旁的赵德昭看出了赵德秀的心情不太好,怕屁股遭殃的他,乖乖的跟在赵德芳的身后,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幸亏憋屈的时间总有个头,不久后他们二人就来到了延庆宫内。 进入延庆宫有王皇后护着的赵德昭,一下子放开了天性,趁赵德秀不注意的时候就拉着宫里的内侍往宫外的空地走去。 延庆宫外的空地上,有着一颗大树,赵德昭敏锐的感知到上面很可能有鸟窝。 知道管教要松弛有度的赵德秀,这一次没继续出言阻止赵德昭。 赵德秀将注意力放在了身体日渐好转的王皇后身上:“母后,今日不如与儿臣对弈一局?” 见赵德秀有手谈的兴致,王皇后自不会拒绝。 当内侍取来棋盘在二人中间放好后,知道赵德秀喜执黑的王皇后,主动拿起了白子。 围棋规则执黑先行。 赵德秀没有推让,率先取出一枚黑子敲击在了棋盘上。 很快寂静的宫内,就响起了黑白棋子,交错落下的清脆声。 几轮过去后,王皇后发现了今日的赵德秀棋路有些变化。 以往赵德秀的棋路都偏向防守,而今日赵德秀在对弈时,展现出了主动进攻的意向。 赵德秀棋路的改变让王皇后的兴致愈发浓厚,而为了打破有些沉闷的气氛,王皇后主动问道: “你有时间可以去向陛下请安。” 王皇后的这句话,让赵德秀感到有些意外。 赵德秀一边落子一边说道:“父皇政务繁重,儿臣见不到他。” 赵德秀说的是事实。 想向世人展示仁孝人设的他,怎么可能会忽略了向赵匡胤请安的事呢? 可之前他去的时候,赵匡胤正在与大臣们商议政务,只派了一位内侍让他先行离去。 “勤勉治学并每日问安二宫即可。” 这是赵匡胤让内侍带给他的口谕。 天子每言,皆为圣旨。 要不是有这道圣旨在,赵德秀早就想借问安之名行观政之实了。 赵匡胤的那道口谕,王皇后自然是知道的,但为妻为母的她,在有些事上看的更加透彻。 “你知道陛下为何每隔几日,都会给你一个赏赐吗?除却对你有期望之外,还是在隐晦地表达着对你的思念。 陛下之前以政务繁忙拒绝见你,但陛下总有空闲的时候,空闲的时候就想见你了。” 听完王皇后的解释后,赵德秀本想脱口而出:“父皇可以明旨召我。” 可话刚到嘴边就被他咽了下去。 华夏自古以来的父爱不都是这样的吗?浓厚却又十分含蓄。 见赵德秀若有所思,王皇后就笑着不再说这件事。 赵德秀沉思一会后,开口说道: “也许不久后,儿臣就能时常见到父皇了。” 王皇后听闻这句话,还以为赵德秀在他的点拨下开窍了,可她想错了。 身为皇子,会因赵匡胤政务繁忙难以相见,但若在不久后,他不再单单是皇子的身份呢? 蛰伏忍耐,有时在政治中是必须的。 可赵德秀年轻气盛,有些事他忍不了。 都将手伸到他的延德宫来了,你过界了叔父! 因心中有事,赵德秀落子的速度愈发快了些。 随着一颗颗黑子不断落下,棋局的局势变得对王皇后渐渐不利起来。 这让王皇后心中暗暗感慨: 年轻人的锋芒,是有点不好抵挡呦! ... 延庆宫内,棋战正酣。 在延德宫中,有一场无形的交锋也即将开始。 张德钧引着手捧奏本的姚恕,大步迈入了延德宫中。 近来延德宫中的内侍及宫女,都对延福宫的内侍到来感到习以为常,没人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在将姚恕带到魏仁浦的房门外后,张德钧指着姚恕手中的奏本说道:“以往经过陛下审阅的奏本,都是先直接送到魏仁浦房内。 某这几日帮你打探清楚了,皇长子及皇次子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才会回宫,你好好把握时间。” 说完这番话后,张德钧就手捧赵匡胤的赏赐走远了。 赵普的身边,有赵光义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赵光义想让姚恕成为为魏仁浦送奏本的文吏并不难。 可每次的奏本传递,都是与赵匡胤的赏赐同时进行,而赏赐送到延德宫的时间,都在张德钧等内侍的掌握中。 况且若不打点通延福宫送赏赐的内侍,一旦姚恕在魏仁浦房内待久了就很容易被察觉。 见张德钧将他的要求办的很好,姚恕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后他便手捧奏本进入了魏仁浦的房内。 正在品茗的魏仁浦,见有一小吏手捧文书入内,心中浮现了一些疑惑。 以往小吏送来文书都是在下午,今日怎么成早上了,不过这点疑惑在魏仁浦心中转瞬即逝。 魏仁浦淡淡地说道:“将奏本放在一旁的案上就可以了。” 以往当魏仁浦说完这句话后,小吏都会照做并很快离去,今日却不一样。 姚恕是将手中奏本放在了一边的案上,可他没有马上离去。 姚恕在对着魏仁浦一拜后,口中如献宝般的说道: “我为带一句话而来。 若魏公愿意,我之明主,可以帮魏公重掌大权。” 姚恕说这句话时充满了自信。 他相信久掌大权的魏仁浦,一定无法忍得住这句话带来的诱惑。 果然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魏仁浦瞬间放下手中茶杯,抬起头看向了他。 “你是为谁而来?” 在政坛沉浸多年的魏仁浦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种见缝插针传递消息的事,他以往自己就没少干—政治家的基操。 原本魏仁浦以为身前的姚恕,可能是外朝某位重臣派来的,也可能是受到了边疆某位重藩的指使。 想通过帮助自己,让自己与他们结党? 可当魏仁浦听到姚恕口中的人名后,他就再难以保持镇定。 “我之明主,现任殿前都虞候,乃是陛下胞弟赵光义。” “赵光义?!” 魏仁浦既惊且怒,他万万没想到颇有贤德之名的赵光义,竟会干出这种事! 魏仁浦直接拍案而起:“借皇弟之尊,暗中勾连大臣以为羽翼,他想干什么!” “你就不怕吾将这事告知给陛下吗?” 盛怒之余,魏仁浦直接开口威胁道。 可面对着魏仁浦的威胁,姚恕显得很淡定。 他敢在魏仁浦面前直接说出赵光义的名字,肯定是有原因的。 “魏公要做什么,我无法阻拦。 但当下房内只有你我二人,天下间谁会相信魏公的话?” 姚恕的话让魏仁浦哑口无言。 盛怒下的他,竟一时忘了这一点。 没有实证,莫说赵匡胤,恐怕赵德秀都不会相信他的好叔父,竟会想着与他争夺储位。 疏不间亲,历史上赵普就是败给了这四个字。 第二十六章 大宋不允许有高演(求追读!) 及至今日,魏仁浦一共成功扶保过两位天子登基。 有着这丰富的经验在,魏仁浦在得知姚恕背后的人是赵光义后,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出了赵光义的心思。 赵光义意欲与赵德秀争储! 乍听之下,皇弟想与皇子争夺皇位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但熟知历史的魏仁浦知道,这样的事例是有的,并且还成功过! 高演、萧鸾... 那些事例就发生在乱世之中,每一件都是那么触目惊心,而当下亦是乱世! 一时间魏仁浦心乱如麻,今日发生的事,打乱了他原先所有的设想。 姚恕将魏仁浦的激烈反应尽收眼底,姚恕给了魏仁浦足够冷静的时间。 在等魏仁浦情绪慢慢平复后,姚恕想着再给魏仁浦一次机会: “乱世之中,强者当王。 赵将军是大宋天子嫡亲兄弟,又聪明刚毅,礼贤下士,有明主之风。 魏公想要的,赵将军都能给。” 姚恕从魏仁浦的反应看出,也许魏仁浦已看出了赵光义拉拢他的深意。 跟聪明人交流,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魏仁浦已经看出,姚恕不妨将话说的再直白些。 在姚恕看来魏仁浦是前朝老臣,对赵匡胤不会有多少忠心,总会比那张琼之辈好拉拢的才是。 可让姚恕没想到的是,魏仁浦在听完他的话后,再次震怒起来。 “既是嫡亲兄弟,自当怀周公之念,何意有叵测之心? 强者为王? 大宋自有嫡长皇子在,他也配!” 当下的魏仁浦就像一头想守护幼崽的雄鹰一般,对着姚恕投去了锐利的威慑目光: “门口在后,给老夫滚!” 魏仁浦控制不住的再次对姚恕投去了一句怒斥。 被魏仁浦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的姚恕有点懵。 朝野皆传魏仁浦生性和善,从不轻易与人结仇,怎么在自己面前就这么暴躁了? 姚恕却忘了一点,再和善的人心中都有着逆鳞。 魏仁浦虽不再是枢密使,但他身居高位多年,目下他又处于愤怒中,身上积攒多年的威压顷刻间都压在了姚恕身上。 这让姚恕哪怕被魏仁浦骂的满脸通红,都不敢出言反驳半句。 又羞又恼的姚恕,最后连与魏仁浦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就直接如落荒般逃出了房门外。 只是在走之前,姚恕心中已然忌恨上了魏仁浦。 当姚恕滚出房间后,魏仁浦有些失力的坐了下来。 身处延德宫的这些日子,魏仁浦并没有忽略了朝廷大事。 从赵匡胤这段时日来的作为来看,虽不敢说赵匡胤的才能一定比世宗好,但只要赵匡胤接下来不突然昏庸,那么大宋就能迅速将大周的国力全盘吸收。 而经过近一段时间的相处,魏仁浦在心中已认可了赵德秀这位佳徒。 魏仁浦坚信在他的教导下,假以时日赵德秀一定会成为一位德才兼备的优秀帝王。 大宋有着初代之君赵匡胤稳定局势,再顺位由德才兼备的赵德秀继承,有着两代英明天子的加持下,凭借着强横的国力足以消灭诸国。 待消灭诸国后,赵德秀在他的辅佐下稳扎稳打,积蓄国力,步步蚕食,并非没有希望北伐灭了那不可一世的契丹伪国。 恢复汉唐荣光,是有机会做到的! 每每想到这美好的畅想,魏仁浦心中就难掩激动与强烈期盼。 可魏仁浦万万没想到,每当华夏有机会重现汉唐荣光时,总会有变数出现。 如往昔世宗之骤逝,如今日光义之狼子野心。 若是赵德秀无才无德,一塌糊涂,一心为天下的魏仁浦,倒有些兴趣了解下赵光义的才能。 现在魏仁浦对赵光义的才干如何,一点都不在意。 一想起赵光义想争夺皇位,魏仁浦心中就不受控制的想起高演、萧鸾这二人。 数百年前北齐与南齐皆有着一统天下的希望,可皆因这二人夺取侄子帝位,致使两个偌大王朝陷入了无休止的皇权内斗中。 再如何强盛的国力,也抵不住这般消耗!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当脑中浮现了这句话中,魏仁浦眼神中的犹豫不安就瞬间被驱散了许多。 心中有所坚定的魏仁浦大步走到门口,喊来了一位内侍: “速去延庆宫,让皇长子回宫。 就说老夫有要事相商!” 被喊来的内侍见魏仁浦神情严肃,不敢怠慢连忙转身朝着宫门外跑去。 待内侍匆忙离开后,魏仁浦抬头将目光看向了黑云密布的天空。 “真有天意,不欲华夏再现汉唐荣光? 那吾偏要人定胜天!” 人命有定数,太祖与世宗的离世他无法阻止,已是抱憾终身。 类似的遗憾,他不想再经历了。 他魏仁浦已扶立出两位天子,就不信扶立不出第三位! ... 延庆宫内,刚玩的一脸疲累的赵德昭,正兴致勃勃的关注着赵德秀与王皇后的棋局。 刚刚懂些对弈技巧的赵德昭,正是人菜瘾大的时候。 因看的太过入神,赵德昭的大脑袋都快盖住整面棋盘了。 被挡住了视线的赵德秀满头黑线——到底是谁在下? 在伸手将赵德昭的大头给挪开后,赵德秀朝着越来越明朗的局势继续落下一子。 当这枚黑子落下后,王皇后的眉头愈发紧蹙,她都快不知道咋走了。 今日赵德秀的棋路变了许多。 赵德秀棋路变得倾向进攻的同时,并没有让自己陷入冒进的态势中,反而是喜欢润物细无声般的设局。 很多时候王皇后落子前都以为这一步是她走出来的,但走完后才有些惊觉,好似她是在赵德秀的暗中推动下才走这一步的。 真真好是头疼。 在勉强又落了一子后,王皇后将目光看向了赵德秀,口中赞许道:“你的棋艺最近长进了许多。” 面对着王皇后的赞许,赵德秀谦虚得回道:“是魏公教的好。” 其实走到这一步,赵德秀心中已想出绝杀的一步,手捏黑子的他之所以还未落子,是他愿意在等等。 在赵德秀假装思索的时候,有一位宫女恭敬地走到他身前,对着他禀报道: “殿下,延德宫中有一位内侍到来,在外面候着您。” 听到这句话后,赵德秀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笑意。 他不再迟疑,将手中黑子立时敲在棋盘某处。 这一手足以绝杀! “母后,这一局是儿臣胜了。” 第二十七章 天下,不应该是这样的(求追读!) 王皇后一看棋面局势果然如此,便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留哥儿的棋艺,进步的真快。” 尽管今日输了这场棋局,可将赵德秀当做儿子看待的王皇后,是真心为赵德秀的成长感到开心。 “既棋局胜负已经分晓,时辰也不早了,留哥儿快些回宫吧。 学业为重。” 赵德秀与赵德昭皆不在延德宫,宫中的内侍却敢擅自出宫,王皇后一想就知道那名内侍是魏仁浦派来的。 今日赵德秀是在延庆宫内,待的比平时久了些。 听到王皇后的话后,赵德秀起身先对着王皇后行了一礼,才领着赵德昭朝着宫外走去。 待来到宫外后,赵德秀便见到一名内侍在门外焦急的等着他。 那名内侍见赵德秀出来后连忙走上前来:“殿下,魏公说有要事找你相商。” 听完内侍的禀报后,赵德秀点点头牵着赵德昭踏上了回宫的道路。 皇城巍峨,气势恢弘,宫苑森森,庭阁林立。 居住在这样宏伟的环境中,很容易让人心中的权欲会不受控制的增长。 世间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能够进入皇宫,朝着那人间巅峰步步靠近? 行进在宽阔宫道上的赵德秀看了一眼周围被黑云压低的殿阁飞檐,他看到了飞檐下的朱漆廊柱映出了充满萧杀的寒光。 在赵德秀看来,这座世人都梦寐以求靠近的皇城,当下已经成为了束缚他的枷锁。 在深宫大院内,他是没办法培养起自己的势力的! ... 赵德秀回到延德宫内,先照例从一直等候在偏殿中的张德钧手中接过了赵匡胤的赏赐。 今日赵匡胤给的赏赐是一件兵器。 这件兵器形状类似于后世的双节棍,赵德秀知道在当世,它有个有名的称呼——盘龙棍。 赵德秀更知道,这盘龙棍曾是赵匡胤的贴身武器。 前几日赵匡胤刚赏赐了长拳拳谱,今日又将盘龙棍赐给他,赵匡胤这是在告诫他,精研文事的同时武事亦不能荒废。 赵德秀脸色恭敬的将盘龙棍接下,趁此时间张德钧低声向赵德秀禀报了,方才他从魏仁浦房内听到的斥骂声。 在将张德钧的禀报记在心中后,赵德秀不动声色地亲自将张德钧送出了宫门。 尽管赵德秀这时心中很想立刻见到魏仁浦,可他绝不能在这紧要关头沉不住气。 直到将张德钧送走后,赵德秀才来到了魏仁浦的房中。 刚进入房内,赵德秀就对着魏仁浦致歉道:“魏公有召本该速来,可父皇有赏赐送来耽误了一些时间,弟子让魏公久等了。” 赵德秀的话让魏仁浦点了点头,随后魏仁浦示意赵德秀将房门带上。 在赵德秀关上门并在身前坐下后,魏仁浦就一直注视着他。 魏仁浦很想告知赵德秀今日发生的事。 可有着疏不间亲的先贤戒语在,魏仁浦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了好一会,魏仁浦都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 好在赵德秀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便主动开口说道:“今日在延庆宫与母后对弈。 母后一时不慎下,被弟子险胜一招。 母后夸赞光义贤叔,将弟子的棋艺启蒙的很好。” 随着关系的日益亲近,赵德秀以往也会向魏仁浦分享一些,他去拜访二宫期间的事。 若是以往赵德秀这么说,魏仁浦大多会对他的分享报以笑意,但今日没有。 “光义贤叔?” “看来你和赵将军的关系不错。” 魏仁浦有所试探的问道。 见魏仁浦这么问,赵德秀有些不解,理所应当得回道:“弟子与光义叔父年级相差不过几岁。 当年先母入门时,光义叔父年纪比现在的德昭还小,时常在先母居住的院落中游玩,先母亦对他疼爱有加,宛若亲子。 更别说,他还是弟子血脉相连的嫡亲叔父,我与他的关系怎么会不好呢?” 赵德秀说的都是实话。 前十几年赵家还不是皇室,那时候赵德秀与赵光义的关系与一般叔侄无差。 但那又如何? 贺氏对赵光义疼爱有加,历史上他称帝后是怎么对待赵德昭的? 以往的亲情可以用作怀念,却绝不会影响到赵德秀现在及将来要做的事。 赵德秀心中的想法,魏仁浦自是不知道。 可当魏仁浦知道贺氏曾经那么关爱赵光义,及赵德秀言语中透露出对赵光义的亲近之意后,魏仁浦心中对赵光义的不屑及危机感就再度攀上了一个高峰。 仁孝,聪慧这两点是他目前最看重赵德秀的地方。 只是仁孝的赵德秀对他的叔父的野心毫无防备,将来很容易遭受了赵光义的算计。 已将立场全部放在赵德秀这边的魏仁浦,怎么可能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赵德秀不会是第二个高殷,而他更不会是第二个杨愔。 魏仁浦拿出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看向赵德秀问道: “今日老夫想问一句,殿下你的志向是什么。” 察觉到魏仁浦的郑重后,赵德秀知道最重要的一步来了。 这一刻他不打算再有所隐瞒。 “我是陛下的长子,自我懂事起,陛下每次出征都会带着我。显德元年时,是我第一次随父出征的时候。 那一年北汉,契丹联军进犯,数万大军朝着泽州浩浩荡荡压来。我与石贞(石守信长子),张浩(张永德长子)等人,一同在战场外的一处山上遥望着战场局势。 数万北汉步军在前,万余契丹马蹄呼啸左右,猖狂无比。 而在契丹的军中,我看到了许多老幼妇孺,那时我不解,契丹军远征不带军粮,带这些没战斗力的老弱妇孺有何用? 在张浩的解释下,我才知道了,那些老弱妇孺被契丹称做“两脚羊”,他们就是契丹军的口粮!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吃人。 后再定睛看去,我又看到了今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众多契丹骑兵用手中的兵刃,挑起我华夏的婴儿,盘舞着呼啸着嬉戏为乐! 什么时候,泱泱华夏竟已让鞑靼胡虏欺虐至此!” 说到这里时,赵德秀的脸色已变得愤恨难平。 而赵德秀的讲述还未停止。 “在那场大战中,我军大获全胜,遂一路向北收复失地。 我跟着大军,一路上经过许多残破的村庄,我跟着大军走了很久很久,可我走的再久,都没看到一缕炊烟飘起。 寒夜里的中原大地,白骨蔽野如霜覆,荒村断壁间啼声断续如鬼魅。 待到天色放明,快走到太原城附近时,我才偶尔见到了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 魏公你知道我见到他们时,他们在做什么吗? 易骨而食,析骸而爨! 自古以来,中原便有天下膏腴之地的美称,可今日的中原,又与地狱何异?” 说到这里时,赵德秀神情激动,双肩颤动。 赵德秀的话让魏仁浦发出一句长长的叹息,那时候他也在军中。 就在魏仁浦沉浸在悲愤的回忆中时,赵德秀的眼中已露出虽九死而不悔的光芒。 “那一年的冬季很冷。我知道天下万民,无时无刻不处在那蚀人魂魄的寒冷中。 这个天下,不应该是这样的。泱泱华夏,不应该是这样的。 魏公问我志向为何,那我今日就告诉魏公。 我赵德秀:愿引紫薇光,普照九州寒!” 众所周知,紫薇星是帝星。 第二十八章 臣愿助殿下成事 赵德秀的每一句描述,都给魏仁浦带来相当大的触动。 他的弟子与他一样,心中装着这天下。 而赵德秀的志向,更让魏仁浦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身为皇长子,就该有这般志向。 是时候,该做出行动了。 魏仁浦起身来到赵德秀身前,在赵德秀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对着他一拜道: “臣愿为左垣,助殿下成事!” 在古代的天文学说中,左垣是紫薇的护卫星象之一。 面对着魏仁浦的拜礼,一向谦让的赵德秀这次没有退避。 魏仁浦都表露出愿为他倾尽一切的态度了,他这时候若再一味退逊,只会让魏仁浦失望。 等魏仁浦行完礼后,赵德秀才连忙起身扶住他的身躯。 “魏公,请坐。” 在被赵德秀亲扶坐下后,魏仁浦就连忙开口进言道: “殿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筹谋出宫一事。” 听到魏仁浦的进言后,赵德秀适当表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赵德秀的惊讶,魏仁浦能理解。 当初他刚来延德宫时,对赵德秀说的是:“原殿下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 而赵德秀前段时日在他的教导下,将这一方面做的很好。 身为皇子,要想正式成为储君,有王道与霸道两途。 魏仁浦之前教导赵德秀的便是王道。 可眼下情势已变。 之前魏仁浦以为赵德秀储位的竞争者是赵德昭与赵德芳,而那两位皇子年纪、资质与赵德秀相比,都有着很大的差距。 在这情势下,魏仁浦自然推荐赵德秀走王道,后面便能以众望所归的优势登上储位。 而在察觉了赵光义的野心后,魏仁浦就登时转变了想法。 从姚恕的行为来看,赵光义暗中串联大臣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很可能赵光义的势力正在暗中迅速扩张着。 在这情势下,赵德秀就必须优先走霸道一途。 赵光义的事目前尚不能告知赵德秀,故魏仁浦斟酌了一番言语解释道: “宫中暗流涌动,殿下以皇子之尊,万众瞩目,做很多事都会受到掣肘。 当下而言,皇城在某些方面已束缚住殿下的成长。 既如此,当断则断。 殿下不可留恋于皇宫的繁华,若能尽早出宫,招揽豪杰,殿下就如龙入东海,翱翔之日指日可待。” 魏仁浦不知道的是,他的想法正是赵德秀心中所想。 “魏公所言极是,乱世中的富贵尊荣,是要靠实力守护的。 吾若想顺利登上储位,则必须要先有登上储位的实力。” 赵德秀的话让魏仁浦脸上露出笑意——真是帝王之才,一点就通。 只是赵德秀很快就提出了一个担忧: “吾身为陛下长子,仓促之下要想出宫立府,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德秀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 皇长子出宫立府,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个很大的政治事件,不是那么容易办成的。 赵德秀的担忧,魏仁浦早在心中思量过。 “殿下无需忧心,当下有一个办法,可让殿下顺利出宫。 若臣没记错的话,殿下即将年满十六岁?” 面对魏仁浦的询问,赵德秀点了点头。 他是晋开运二年生人,按虚岁算的话,是将要十六岁了。 得到了赵德秀的确认后,魏仁浦心中愈发有成算: “殿下可知,依汉唐惯例,皇子十六岁便可成婚。 依礼制,皇子成婚后就需出宫立府!” 魏仁浦说的是当世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赵德秀心中早就筹谋着出宫一事,他之前又怎么会没想到过这一点呢? 可是要想做到这一点,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件事的困难处就在于,赵德秀手中没有势力让他帮赵匡胤进言这事。 当世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别说赵德秀还是身份敏感的皇长子。 困于当世的传统,身为人子的赵德秀,不能像后世那般自己牵着一个女孩就跟赵匡胤说要娶她... 他真这么做了,不说赵匡胤会不会暴怒而起,他“轻佻”的名声可就永远洗不去了。 当然要想解决这一点困难,办法肯定是有的。 察觉到赵德秀的为难后,魏仁浦眼露慈祥之色。 “勿忧勿忧,臣在!” “明日臣会出宫,会殿下安排此事。” 魏仁浦自进入延德宫后,一直都没踏出过宫门。 这倒不是魏仁浦被赵匡胤限制了自由,而是魏仁浦知道他掌管枢密院多年,对军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一直待在宫内,可以减轻赵匡胤对他的忌惮。 事到如今,他这身老骨头是时候出去走一走了! 魏仁浦的话语很轻,可落在赵德秀的心中却如巨石那般重。 赵德秀知道明日魏仁浦出宫,是打算动用他背后的势力为他发声了。 这几日来的谋划,赵德秀为的就是看魏仁浦会不会走这一步。 诚然从之前的相处中,赵德秀感觉到魏仁浦是真心将他当弟子看待。 但这远远不够,赵德秀想要的更多。 因赵德秀心中知道,赵光义定然已在暗中发展着他的势力,赵光义的政治才能更绝非等闲之辈。 对于这一个潜在的强劲敌手,赵德秀一直谨小慎微,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魏仁浦的才智、品德令赵德秀很是钦佩,赵德秀知道他要将魏仁浦当做最重要最信任的谋主,才能迅速成长起来。 而选择谋主一事事关生死,单单的师徒之情,不足以让赵德秀放心。 师徒的名分是会让魏仁浦与赵德秀荣辱与共,可大多时候也仅仅是荣辱与共罢了。 赵德秀要的是一位可生死相依的谋主! 何谓生死相依? 当魏仁浦将他背后的势力都拿来辅佐自己后,那他与魏仁浦之间便是生死相依了。 争储之争,胜者有可能对败者的老师既往不咎,却绝不可能放过败者势力中的核心人物! 这一刻,赵德秀的心中有着谋划成功的喜悦,更有着对魏仁浦的感激之情。 眼中带着些许泪花,赵德秀起身来到魏仁浦身前重重跪下。 赵德秀的行动很快,等魏仁浦反应过来时,赵德秀已跪在他身前。 这让魏仁浦感觉大惊,他方才已在赵德秀身前称臣,怎当得起赵德秀这一跪。 魏仁浦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起身逃避,然他的想法已被赵德秀预判到,赵德秀伸出手将魏仁浦按在座位上,接着便对着魏仁浦心悦诚服的低头敬拜。 天地君亲师,赵德秀这是在向魏仁浦行那早就该来的拜师礼。 而赵德秀行的拜师礼,是当世中最重的那一种。 赵德秀知道,魏仁浦当的起。 当连连敬拜三次后,赵德秀仰头看向魏仁浦,口中尊称道:“老师!” 赵德秀的这一声“老师”,叫的魏仁浦热泪盈眶。 魏仁浦伸手拍了拍赵德秀尚显稚嫩的肩膀: “君若紫薇,臣为左垣,倾心守护,日月同俦!” 第二十九章 魏公一动,惊了皇城 翌日清晨,魏仁浦在铜镜前整理好衣容,便打开了房门。 延德宫中的太监与宫女,照例在宫内的每一处尽心打扫着。 在他们心中,今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当魏仁浦出现在他们面前,并果断朝着宫门外走去时。 魏公要出去? 这一惊异的想法出现在延德宫诸太监与宫女心中。 半个多月来,魏仁浦别说要出宫门了,就是房门也很少迈出去。 习惯了被驱使的太监宫女们,并不喜欢有意外的事发生。 当下皇长子与皇次子不在宫内,对于魏仁浦的异常举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请示谁。 要不要阻拦? 有些太监与宫女心中,犯起了这个嘀咕。 可一想起魏仁浦的身份,直到魏仁浦真正迈出宫门那一刻,宫内都没人敢来挡住魏仁浦。 至于宫外嘛。 作为皇子的寝宫,延德宫外是时常有禁军巡逻的。 而为了保护赵德秀的安全,延德宫外值防的禁军皆是赵匡胤亲自指派的。 他们因无事先接受命令,自不会无端阻拦魏仁浦,但还是很快将这个消息汇报到了赵匡胤耳中。 当突闻这消息时,赵匡胤有些不相信。 “魏仁浦真往宣德门走去了?” 宣德门是外城与皇城相连的主干门。 魏仁浦朝着宣德门走去,想要出皇城的意思显而易见。 在赵匡胤还在思索魏仁浦用意的时候,一旁侍立的楚昭辅意识到了不妙,他连忙对赵匡胤进言道: “陛下,魏仁浦在朝中有许多门生故旧,应该派人阻止他出宫。” 当下在万岁殿内的,还有着刚被召回朝中的符彦卿。 符彦卿察觉到楚昭辅向他使的眼色后,亦连忙附和道:“楚巡检所言有理。” 符彦卿是后唐名将符存审之子,少年时就以英勇闻名,成年后就成为了李存勖的亲从指挥使。 后符彦卿历经唐、晋、汉、周四代朝代变迁,皆因不俗的战功加家望历任地方重藩,在边镇诸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因符彦卿在军中的威望甚高,周世宗在世时曾加封符彦卿为魏王,并先后立符彦卿的两位女儿为后,对他的荣宠位于所有大臣之上。 最重要的是,当赵匡胤派出的使者抵达符彦卿的驻地后,符彦卿就打算亲自入京来展示对新朝的臣服。 以符彦卿的声望,他的主动臣服对赵匡胤稳定四方藩镇是有着很大的裨益的。 有这功劳在,赵匡胤听完符彦卿的话后就陷入了思考中。 赵匡胤的思考,被一旁本来默不作声的赵普看在了眼中。 楚昭辅是潜邸旧臣,符彦卿是有功的边疆大吏,正常有着这两位的进言,赵匡胤应当会果断同意才是。 可赵匡胤没有,反而做出一副思考利弊状。 很明显赵匡胤是联想到了,魏仁浦这番高调出宫有可能为的是赵德秀。 身为赵匡胤的心腹,赵普要是这时候看不出赵匡胤释放的信号,那他就不配被赵匡胤那么信任了。 “陛下登基之日,就向天下臣民展示宽仁为怀的至诚之心。 世人都知魏公居于深宫,是为了教导皇长子,并非罪人。 若陛下贸然阻拦魏公出宫,世人会以为陛下是假借教导之名将魏公困于深宫。 魏公的门生那么多,到那时陛下的至诚之心就会被非议。 这对大宋是不利的。” 赵普直接将阻拦魏仁浦出宫一事,往社稷安全的危害上扯。 偏偏赵普这番说辞有理有据,让想反对的人一时都找不出理由来。 赵匡胤听完赵普的话后,不给旁人多加思考的时间,便沉吟着说道: “则平说的是谋国之言,传令下去,不准任何人阻拦魏仁浦出宫。” 赵匡胤金口一开,殿内就有一名内侍领命而出。 天子无戏言,见赵匡胤都下令了,楚昭辅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出宫的不是赵德秀,倒也可以接受。 ... 延德宫走向宣德门,要经过政事堂与枢密院。 这几日陆续有地方使者前来开封上表臣服。 为了妥当的处理好这件大事,除去一些主官在万岁殿内与赵匡胤议事外,其他大臣都在政事堂与枢密院中忙碌着。 有一些官员更要时不时捧着刚送到的地方奏表,穿梭在宫内的要道上。 魏仁浦自大周初建立,就历任政事堂与枢密院的长官。 现任的二府官员被魏仁浦提拔的不知道有多少,就算那些不是被魏仁浦提拔的官员,往日中也都认识这位宽容平和的枢相! 当魏仁浦经过政事堂与枢密院外时,有许多官员就认出了他的身影。 “魏公?那是魏公!” 一旦认出魏仁浦后,不管手中的事是否紧急,大多的官员都要先过来向魏公行礼。 面对那些来行礼的官员,魏仁浦亦一一回礼。 魏仁浦的出现,很快就惊动了在政事堂内办公的范质与王溥二人。 范质与王溥对视一眼后,就齐齐来到堂外看向了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 范质与王溥看到哪怕魏仁浦离的再远,总有一些官员恭敬的上前行礼。 这便是魏仁浦在朝中的声望。 “以往,他不是这么高调的人。” 范质若有所思的对身旁的王溥说道。 同为昔日大周中枢的三巨头之一,范质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范质能看出来的,王溥又岂会不知。 王溥想起了魏仁浦当下的身份,又想起了前些时日赵光义派来的使者。 很快一个猜测在心中形成。 “有人惹怒他了。 他要向天下人昭示,他就是皇长子的羽翼?” 一句肯定,一句犹豫,透露出了王溥复杂的心思。 王溥的猜测让范质不自禁的眯了起眼。 “做好准备吧,朝中要开始多事咯。” 说完这句话后,范质已看不见了魏仁浦的身影。 魏仁浦一路前行,很快来到了重兵把守的宣德门下。 宣德门掌控着开封城进入禁宫的主干道,在重要程度上与前唐时的玄武门有着相似之处。 望着眼中这座占地甚广的险要宫门,魏仁浦手抚长须思考起来: “这等紧要之地,殿下岂能不知?” 身为当世争储专业的黄金导师,魏仁浦对一些事做出了专业的判断。 第三十章 赌徒卢多逊 赵匡胤的传令使很快就赶到宣德门下。 有着赵匡胤的允许,魏仁浦通常无阻的走出了宣德门。 离开皇城后,魏仁浦径直朝着自家府邸走去。 当回到府中后,魏仁浦的长子魏咸美突见魏仁浦归来喜不自胜。 多日未见亲人的魏仁浦,自然也是开心的,可魏仁浦心中记挂着大事,没多少时间与家人寒暄。 “大开中门,一会会有许多人来拜访的。” 留下这句话后,魏仁浦便转身走向了府中的会客厅。 有着魏仁浦的吩咐,魏咸美不敢怠慢,连让府中下人打开正门,并在外恭候着客人的到来。 今日魏仁浦高调出宫回府的消息,很快的就传进了开封城内许多官员的耳中。 听到这消息后,许多受到魏仁浦恩惠的今日未值班的官员,都顷刻间动了起来。 很快原本冷清的魏府内外,就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 卢多逊,现任朝中左拾遗一职。 左拾遗,隶属于御史台,卢多逊的本职是为皇帝提建议,查缺补漏。 在封建体制下,御史台的权力大小,全看皇帝信任与否及世道是否太平。 乱世中权臣、强藩遍布,御史台的权力可以说微乎其微。 卢多逊自小有大志,他认为他的才干并不比前朝的任何一位名相差,有此大志在,卢多逊自然不满担任一个可有可无的左拾遗虚职。 故而当卢多逊听闻魏仁浦从宫内归来的消息后,他的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 卢多逊是显德年间的进士,那一年科考的主考官正是魏仁浦。 后来卢多逊入仕为官后,最早便是为一枢密院小吏,因办事精细曾得到过魏仁浦的赞赏。 当然对于魏仁浦来说,他这几年录取赞赏过的进士不知道有多少,或许他根本不会记得卢多逊这号人。 但对卢多逊来说,魏仁浦是目前朝中他唯一能攀扯上一点关系的重臣。 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是卢多逊的人生信条。 家境本不富裕的卢多逊,为了不空手去魏府,竟将祖传的一块精美砚台取了出来。 卢多逊的举动,引起了他父亲卢亿的不满,卢亿对他劝道: “魏仁浦往日虽身居高位,可他为今上不喜,当下身无要职,你又何必要去孜孜巴结呢?” 卢亿的劝阻,没一点影响到卢多逊。 “正因魏公现处于低谷,我才更要上门拜访,以示我的诚心。 以魏公的声望与人脉,他被陛下起复只是时间问题。 等到魏公官复原职时,以我的身份,哪里还能见到他呢?” 其实除去以上说的缘由外,卢多逊心中还有着一点考量——魏仁浦现为皇长子座师! 对老父解释完后,卢多逊就自顾自的带着祖传砚台朝着魏府赶去。 卢多逊离魏府越近,就越感觉到他今日的选择是正确的。 走在路上的他,发现了有许多装饰华美的马车,正朝着魏府前进。 看着身边不断穿梭而过的华美马车,卢多逊一边暗自羡慕的同时,一边感慨着魏公在朝中的影响力之大。 那些华美马车,绝非寻常官员能够拥有的。 而在来到魏府外,见到早已经人满为患的魏府大门时,卢多逊就不自觉得变得紧张起来。 在来之前,卢多逊觉得他的祖传砚台已算的上不俗的礼物。 可当站在魏府外,看着门外堆起的宛若小山的各种名贵礼物后,卢多逊心中就不免自惭形秽起来。 在那些名贵的礼物面前,他唯一能得出的砚台,又算得上什么呢? 好在卢多逊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来都来了,卢多逊自不会轻易离去。 在心中为自己默默鼓了鼓劲后,卢多逊带着忐忑的心思,手捧砚台来到门外接待各路来客的魏咸美面前。 “鄙人是卢多逊,现任左拾遗一职,听闻魏公回府特来拜会。” 卢多逊的声音很轻,实在是他的名字与官职没啥值得注意的地方。 卢多逊想着若魏咸美能接下他的礼物,就算不让他进府倒也能接受。 让卢多逊没想到的是,魏咸美听完卢多逊的自我介绍后,他的眼神闪烁了几下。 父亲今日真正想见的,就是如卢多逊这般官职低微的人。 家风良好的魏咸美面上没露出什么异常,只是如对旁人一样,将卢多逊的礼物放在府外,却让一旁的仆人将卢多逊礼送进府内。 卢多逊听到他能有进府的机会顿时喜出望外。 一向听闻魏仁浦与人为善,想来传言果然不虚。 喜悦的卢多逊跟随仆人,来到魏府内的一处偏房内等候着。 据仆人说,一会魏仁浦会亲自来见他。 仆人的话更让卢多逊激动不已。 为了给魏仁浦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卢多逊正坐在偏房内,静静的等着魏仁浦的到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魏仁浦在应付完许多人后,终于来到了卢多逊等候的房内。 一直紧盯着房门的卢多逊,见魏仁浦终于到来,他连忙起身来到魏仁浦身前对着他一拜: “学生卢多逊,拜见魏公。” 卢多逊? 魏仁浦想了一会,发现他对这名字有点印象。 对着卢多逊微微点头后,魏仁浦带着卢多逊在来到席间坐下。 “听说你现任左拾遗一职?” 面对魏仁浦的询问,卢多逊连忙恭敬回道:“正是。” 得到了卢多逊的回答后,魏仁浦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在今日诸多宾客中,卢多逊的官职实在有些入不得眼,往前以卢多逊的官职,进入魏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一点卢多逊不会不知。 可哪怕可能性再低他还是来了,这足以说明卢多逊是一个很有野心的投机者。 魏仁浦今日最需要的便是这种人。 “我有一桩富贵送给你,不知你有没有胆量要。” 对于投机者,魏仁浦没什么必要拐弯抹角。 魏仁浦的直接,让卢多逊变得愕然。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了。 ... 离开魏府后,卢多逊脑袋有些懵懵的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中后,卢多逊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内。 今日魏仁浦对他说的事非同小可,让卢多逊不得不好好权衡下。 卢多逊跟随过魏仁浦,对魏仁浦的才能见识颇为钦佩,既然魏仁浦愿意倾心为皇长子效力,那说明皇长子是个可以侍奉的明主。 尽管内心中越来越偏向赵德秀,可率先为赵德秀发声一事到底事关重大,卢多逊心中一时难下决断。 在这时卢多逊想起了他的一件宝贝。 喜好术数的卢多逊,从房内取出了龟甲,随后卢多逊就将龟甲放在火盆中灼烧。 卢多逊想通过占卜的方式,判断一下此事的吉凶。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与卢多逊作对,一连几次占卜,卦象都显示吉凶难测。 换做旁人看到这些卦象可能早就放弃了,但卢多逊却始终不信邪,眼睛通红的他宛若一位赌徒般,继续孤注一掷的占卜着。 直到! 不知道耗费多少块龟甲后,卢多逊终于看到了大吉的卦象,这让卢多逊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上天是支持我的!” 有着上天的“支持”后,卢多逊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三十一章 我的名字,你也配叫? 魏仁浦出宫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赵光义。 因今日赵光义在官署中办公,他得到这消息时有些晚了。 可赵光义的反应很快,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召集了诸位心腹。 “诸君可否猜得出,魏仁浦出宫的用意为何?” 之前姚恕被魏仁浦叱骂一番怀恨在心,在回来后就在赵光义面前,将魏仁浦的话又添油加醋了一遍。 魏仁浦原本的话本就扎心,更何况又被姚恕篡改了一番。 故而当姚恕禀报完后,赵光义心中就对魏仁浦起了厌恶及忌惮之心。 魏仁浦的话鲜明的表达了自身的态度—他是要死保赵德秀为储君的。 这无疑是在向有心储位的赵光义宣战了。 既是敌人,赵光义怎会掉以轻心。 面对着赵光义的询问,不少人将头给低了下去。 魏仁浦出宫一事太过突然,短时间内很难猜出他的用意。 见没有人提出看法,赵光义将目光看向了石熙载。 被赵光义的目光注视后,石熙载只能硬着头皮起身道: “今日一得知魏仁浦出宫的消息,臣就联络了一些人上魏府试探。 可惜魏仁浦见到他们后,以寒暄过往为主,最多偶尔提几句皇长子仁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 赵光义暗中串联大臣已有一段时日,在他的努力下,还是有几位大臣愿意倒向他的。 今日石熙载联络的,就是那几位大臣。 石熙载的话,让赵光义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石熙载的反应,已经算很快了。 可石熙载的回答,让赵光义并不满意。 “你的意思是今日魏仁浦出宫,目的是在于帮赵德秀养望?” “以魏仁浦的才能,他的目的断不会这么简单。” 心思敏锐的赵光义,负手在堂内踱步思考起来。 “不管魏仁浦的目的是什么,他今日高调出宫,便是想让朝中诸臣上门拜访。 眼下魏仁浦无官无职,欲要做什么事,都要借助他人之力,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思考过后,赵光义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心中有些不安的赵光义转身果断地对石熙载、姚恕、程羽等心腹说道: “明日开始,尔等备上金银财宝一一拜访今日到访魏府的大小官员,每一个都不要遗漏!” 赵光义说的很是坚定。 可石熙载等人听后却一脸为难。 今日拜访魏府的大小官员,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这一个个试探过去,耗费的时间精力是很大的。 石熙载想为自己发声一下: “将军,魏仁浦若有所图谋,也定会联络朝中权势之辈。 不若将精力放在那些人身上,这样才能尽快探查出魏仁浦的意图。” 石熙载话一说出口,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赞同。 放在以往,以赵光义对石熙载的信任,他是会考虑下石熙载的建议的。 可当下赵光义的态度却很坚决。 “非是吾小心过甚,实是魏仁浦城府深厚,不能等闲视之。 还望汝等能助吾一臂之力。” 说完后,赵光义对着在座的各位亲信一拜。 赵光义能在暗中收拢许多亲信,与他礼贤下士的态度分不开。 诸位亲信早就将自身未来与赵光义绑定在一起,再加上赵光义诚恳的态度,他们大受感动之际,也就没有了怨言。 待安排好亲信的任务后,为以防万一,赵光义心中还想出了一招。 明日他就进宫,求请杜太后为他试探一下赵德秀! ... 魏仁浦出宫的第三日清晨,赵德秀如以往一般早早的起床。 在洗漱完毕后,赵德秀就带着赵德昭踏上了前往延寿宫的路上。 因杜太后地位高于王皇后,往常赵德秀都是先去延寿宫问安的。 当然杜太后不怎么喜欢赵德秀兄弟两,很多时候杜太后对赵德秀的问安都是以敷衍的态度了之。 在去延寿宫的路上,赵德秀远远的瞧见有两列长长的官员队伍,正陆续的朝着崇元殿进发。 崇元殿的朝会要开始咯。 自魏仁浦出宫后,赵德秀就无法再与他联系上。 但赵德秀相信魏仁浦的能力,或许在今日的朝会上,他想要的事就会到来。 怀抱着这种期待,赵德秀来到了延寿宫外。 赵德秀本以为今日来延寿宫请安,会如往常一般只是走个过场。 没想到的是,今日延寿宫的内侍很礼貌的将他给请进了宫内。 这一点反常,让赵德秀心中起了警戒之心。 赵德秀在进入延寿宫前,对着一旁的赵德昭低声嘱咐了一番。 赵德昭的大眼睛听完赵德秀的话后,灵动的转动了两圈表示收到。 一进到宫内,赵德秀心中的异常感愈发深厚。 因为本该坐在主座上的杜太后并不在,宫内正殿在的是另外一人。 那人正是杜太后的弟弟杜审肇。 按照辈分的话,赵德秀得称杜审肇一句舅公。 不过嘛,这句舅公赵德秀可叫可不叫。 皇室虽看重孝道,但看重的却是于直系亲属间的孝道,例如赵德秀之于杜太后。 舅公在当世的宗法体系中,属于旁系母族亲属,对赵德秀完全没有宗法上的孝道压制力。 好在赵德秀愿意给杜太后几分面子,带着赵德昭对杜审肇喊了一声“舅公”。 听到赵德秀及赵德昭对他的称谓后,杜审肇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杜审肇不自觉地摆出了长辈的谱,都不打算让赵德秀兄弟坐下,就对着赵德秀问道: “听闻前日魏仁浦出宫,你可知他是所为何事?” 杜审肇一问出这句话,赵德秀就意识到了今日的异常因谁而起。 想来是他那好叔父一时猜不出魏仁浦用意,打算来个曲线救国,让杜太后从自己这里寻找突破口。 以自己过去那怯弱的形象,赵光义这一招的确可行。 面对着杜审肇的询问,赵德秀自不会透露真情,他说了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恩师想念家人,故出宫几日。” 有着杜太后的嘱咐,杜审肇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赵德秀的这番说辞。 可不管杜审肇接下来怎么问,赵德秀始终坚持着他的说法。 见无法从赵德秀这里寻找到答案,杜审肇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看起来弱小可欺的赵德昭。 赵德昭日夜跟在赵德秀身边,或许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 于是乎杜审肇摆起了舅公的谱,对着赵德昭问询起来。 因见赵德昭年龄小,加上多次问询得不到答案,急切的杜审肇语气不自觉地变得严厉起来。 杜审肇的语气,已然变为质问。 当意识到杜审肇的行为愈发过分后,觉得时机已到的赵德秀,连忙对着赵德昭使了一个眼色。 察觉到兄长的眼色后,赵德昭暗中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强烈的痛感加上委屈让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赵德昭的突然大哭,出乎了杜审肇的意料。 而见赵德昭的配合已来,赵德秀再也无须忍耐。 “左仆射,你竟敢盘问皇子,致令皇子不自安?” 在喊出这句话后,赵德秀将赵德昭一把护到身后,而后一步步朝着杜审肇逼近。 见赵德秀脸色铁青地朝自己一步步逼近,感觉事态有点失控的杜审肇顿时显得慌乱了起来。 “不,不是,德秀你误会了...” 想着解释的杜审肇,再次犯下了一个大错。 听到杜审肇的称呼后,赵德秀忍不住开口怒斥道: “请左仆射称皇长子殿下!” 我的名字,你也配叫? 第三十二章 受气的杜太后(跪求追读!) 延寿宫内有一处偏殿。 这处偏殿是杜太后入宫后,特地为自己准备的烧香拜佛之所。 偏殿内淡雅香烟萦绕,清脆木鱼声频起,身处这环境中虔诚叩拜的杜太后,一脸慈悲之相,颇有贤后风范。 可偏爱赵光义的杜太后,终究不是六根清净的化外之人。 当赵德秀厉声喊出的那声宣示传入偏殿中后,手握佛珠的杜太后登时睁开了眼睛。 意识到正殿内的局势可能有些失控后,杜太后再也没了继续礼佛的心思,在宫女的搀扶下,杜太后及时出现在了正殿中。 杜太后一进入正殿,便见到他的弟弟杜审肇竟被赵德秀凌厉的言语逼得倒伏在地,这让杜太后下意识的不喜。 一场长辈对晚辈的“正常”询问,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态势呢? 在杜太后欲要询问杜审肇之时,早就猜出杜太后会忍不住下场的赵德秀,自不会给杜太后太多反应的时间。 于赵德秀的示意下,年纪尚幼的赵德昭倏地一下上前抱住了杜太后: “祖母!” 赵德昭啥都不用说,一句祖母加几声哭声的表现就足以让杜太后动弹不得。 赵德秀深知,杜太后最重名声,否则他不会派杜审肇来当这马前卒。 被赵德秀拿捏住心思的杜太后,就算有心偏帮杜审肇,她也不会在这时无视赵德昭的哭诉。 “德昭受什么委屈了?” 在杜太后问出这句话后,一旁的赵德秀连忙上前将杜审肇的大不敬行为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身为人臣,连番质问皇子并直呼皇子名讳,就是大不敬。 当被赵德秀扣上了大不敬的帽子后,杜审肇欲哭无泪,又惊又怕。 杜审肇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杜太后——今日一切,皆是您吩咐的呀! 察觉到杜审肇求救的目光后,杜太后自然不忍心弟弟受罚,她想摆出太后的身份为杜审肇开脱。 可早就抱着打狗震主心思的赵德秀,又岂会让杜太后如愿。 于周围诸多太监宫女面前,赵德秀语气悲伤地说道: “祖父病逝时,言及祖母日后会代他看顾孙儿的。 还望祖母今日为孙儿主持公道!” 赵德秀此话一出,杜太后脸色骤变。 诚然他身为赵德秀的祖母,很多时候他可以不在意赵德秀的请求。 可她的辈分再高,也不可能当众无视赵弘殷的临终嘱托—夫为妻纲! 意识到今日必须要给赵德秀兄弟两一个交代后,杜太后虽心有不忍,但还是很快有所取舍。 杜太后眼神冷厉的看向杜审肇: “杜氏门风高亮,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不知尊卑之人? 吾会让皇帝罢免你的一切官职爵位,你回定州好生反省去吧!” 说完这番处罚后,杜太后都懒得再看杜审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杜太后让几名太监,将瘫软在地的杜审肇给直接架了出去。 杜太后的命令刚下达完,赵德昭的哭声就恰好停歇。 这一巧合让心绪本就糟乱的杜太后,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可在意名声的她偏偏无法发作。 今日所为,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越想越气的杜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下身来,努力的平复着情绪。 而随着情绪的愈发稳定,杜太后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后知后觉的她将目光看向了赵德秀: 她方才好像一直被赵德秀牵着鼻子走! ... 崇元殿内,日常议事已接近尾声。 当范质奏报完最后一件政务后,殿中礼官已做好组织百官离殿的准备。 然就在范质走入班中后,文臣队列中有一道身影快速走出站到大殿中央。 这道身影正是卢多逊。 卢多逊的品阶不高,他的站位在大殿内相当靠后,故而当他刚刚出来时,殿内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他。 等卢多逊站在大殿中央后,他的出班才引起了殿内诸位文武百官的注意。 可很多人都不认识卢多逊,都不晓得他的出班是所为何事。 众臣中唯有范质、王溥、赵光义等数人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于大殿正中站定后,卢多逊手举笏板对着御座上的赵匡胤一拜后朗声说道: “臣左拾遗卢多逊有事呈奏!” 卢多逊此话一出,殿内多道审视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被诸多达官贵人注视,让卢多逊不可避免的紧张了起来,但同时,这也刺激出了他心中的兴奋感。 赵匡胤亦好奇卢多逊的突然出班。 可他继位以来就曾下诏过要广开言路,自不会在诸臣面前不让卢多逊发言。 “何事呈奏,卿可道来。” 走完呈奏的流程后,卢多逊再不迟疑,他凝声畅言道: “皇长子将年满十六,请陛下依汉唐旧制,为皇长子筹办婚事!” 卢多逊话音刚落,殿内群臣尽皆愕然。 诸位臣工愕然之余,自然而然的联想起了前日魏仁浦出宫一事。 原来魏仁浦前日出宫,为的就是推动这事。 不然皇长子成婚一事兹事体大,凭一小小卢多逊怎敢贸然发声? 看着站在殿中的卢多逊,范质感觉眼睛有点疼——又要来了! 心有所感的范质想起了数年前周太祖在位时,由魏仁浦暗中推动的数场朝堂立储争斗。 都知天命的人了,不能消停会吗? 紧张的范质再次用手指抓住了王溥的手背,手上传来的痛感引得王溥又惊又气。 朝堂内从愕然中快速反应过来的大臣,又何止范质、王溥二人。 赵光义几乎与范质同时洞察出了魏仁浦的意图。 心中急切的赵光义,顿时将目光扫向了朝中的几位亲信。 得到赵光义的目光示意后,很快就有一位名为王显的臣子出班向赵匡胤言道: “今朝创立以来,卢多逊一向缄默如深,渎职负恩。 今日彼一改常态,心思可疑,请陛下明察。” 因卢多逊摆出了汉唐礼制,王显仓促之间找不到好的反驳理由,只能先来几句诛心之言。 听完王显的质疑后,卢多逊不以为意,他立刻向赵匡胤解释道: “五代乱世,昏君辈出,喜兵事而恶谏言,臣往日言之何用! 今陛下英明神武,追幕贞观之风,数日前下诏广开言路,恭逢圣主临朝,臣自当言无不尽。” 卢多逊的解释引得赵匡胤频频点头,显然是颇为认同。 王显见状,只能无奈退下。 好在王显的话,为赵光义的其他亲信争取了思考的时间。 等王显退下后,出来的是王仁瞻。 他是赵匡胤潜邸功臣! 第三十三章 皇长子就是礼法!(求追读!) 在任何朝代,潜邸功臣四个字就是自带光环的。 当王仁瞻出班后,他甚至都懒得多看卢多逊几眼。 王仁瞻直接面对着御座,对着赵匡胤进言道: “当是时也,中原未定,四海未宁。 田畴荒芜,仓廪虚竭,耕夫束手而嗟叹; 城墙崩坏,甲胄残缺,烽燧之余烬未灭; 朝章未备,官制待定,律令杂乱不清; 赋役不均,户籍失考,庶民有倒悬之苦。 乱极思治,天命归宋,万民翘首以盼陛下德政。 疮痍满目,百废待举之际,皇子成婚一事何以为先? 臣请陛下先为天下思虑!” 王仁瞻能被赵匡胤看重引为潜邸之臣,自然是有着一番见识的。 王仁瞻担心赵匡胤会因爱子之心,直接答应了卢多逊所请,故而以“天下衰败”为由,希望赵匡胤打消这个想法。 朝中众臣听完王仁瞻的话后,有一部分脸露赞同之色,还有一部分则是不以为意。 凡是聪慧的朝臣都能看出,王仁瞻这是在危言耸听。 皇长子成婚一事,自古以来皆有定制。 怎么在王仁瞻口中好似变成了,若先筹办皇长子成婚一事,就是要弃天下于不顾一般。 见赵匡胤听完王仁瞻的话后,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同为潜邸功臣的吕余庆及沈义伦就想着出班驳斥王仁瞻。 当下的朝堂,还不是赵光义可以一手遮天的。 可还未等吕余庆及沈义伦出班,一直被众人所忽视的卢多逊,却率先行动了起来。 卢多逊进前几步,让自己的身躯与王仁瞻并立。 而后卢多逊直接开口反驳王仁瞻道: “给事中所言大谬!” 卢多逊官职不高,声音却挺大。 卢多逊的反驳,让王仁瞻皱眉侧身看向了不起眼的他。 “我谬在何处?” 王仁瞻话语中满是狐疑,可碍于朝廷礼制,王仁瞻不好开口便骂。 见王仁瞻到这时竟然还不知自己谬在何处,卢多逊很是失望的叹了口气。 卢多逊的这一叹气,直令王仁瞻血压飙升。 他看不起谁呢? “敢问给事中,天下德政之本,在于何处?” 卢多逊问出了任何一位儒士都知道的问题。 王仁瞻还以为卢多逊能说出什么疑难,听完卢多逊的疑问后,王仁瞻立刻笃定答道: “自是礼制!” 见王仁瞻答出了自身想要的答案,卢多逊在心中不由轻笑不已。 似这等心思粗漏之人,都能是今上的潜邸功臣。 凭他卢多逊的才干,又如何不可以是皇长子的潜邸功臣? 今日就让他为皇长子正视听,扬声名! 心中组织片刻后,卢多逊对着御座上的赵匡胤,对着大殿内的衮衮诸公言道: “盖闻皇室嫡长成婚,乃宗庙之重典,家国之枢机也。 其要旨有三,皆系乎社稷安危、礼制兴衰,不可不察! 一曰固政本。皇室婚姻,非止儿女私情,实乃政略之纲要也。 娶贵胄之女,则功臣与皇室共其休戚;联姻化外大邦,则远人感天朝之德化。 皇子定婚,或外戚之族拱卫于内,或藩服之众辑睦于外,朝纲赖以维,国势赖以张,此固政本之雄略也。 二曰承宗祧。礼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室之嗣,非独一家之私事,实国家之根本也。 皇子缔结姻亲,则嫡脉早建,皇嗣早延。观汉唐旧事,多令皇子如此,以定宗祧之基,绝觊觎之念。 皇脉绵延不绝,则臣民安其心,社稷稳其祚,此宗法之大经也。 三曰垂礼制。古之圣王,无不以礼治天下,而婚姻者,万礼之始也。 皇子大婚,必循六礼,陈典章于朝堂,示仪范于黔首。若汉唐典范,冠服有章,程式有典,上以彰皇室之威,下以播伦常之教。 使尊卑之序、长幼之节,咸化于朝野,此礼教之大端也。 是以皇室嫡长之婚,非君主之私,乃政略之纲要、宗法之大经、礼教之大端也。 织网者必执其纲,建屋者必固其基,况一朝之社稷乎!” 卢多逊掷地有声,他刚进言完毕,御座上的赵匡胤就笑了出来。 陈桥一事中,他的留哥儿旁的有没有学会不好说,这于暗处拨弄局势的本领倒是学会了。 有这想法的,又岂止是赵匡胤一人。 殿中群臣都知道,卢多逊当下俨然是魏仁浦为赵德秀安排的出声筒。 那么今日卢多逊说的这一番真知灼见,很可能事先是有着赵德秀首肯的。 皇长子才在宫中待半个月,就要待不住了吗? 王仁瞻听完卢多逊的话后,人都快呆了。 王仁瞻很想出口反驳,但思绪混乱的他最后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礼法二字,国之根本,岂可轻率尽付于皇长子婚事上?” 当王仁瞻说出这句话后,范质、王溥等大臣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若没有卢多逊刚刚那番话,王仁瞻这句话倒没什么,可现在王仁瞻就是在口不择言。 王仁瞻的口不择言,让卢多逊再次抓住机会。 “政略之纲要、宗法之大经、礼教之大端。 三者加身,皇室嫡长婚事,如何不可称大宋开朝礼法之本!” 或许是心中有鬼,当听到卢多逊开口嫡长,闭口嫡长的话后,赵光义一众亲信的心中有了羞愧之意。 外带着脸有点疼。 见卢多逊已取得了明显的优势,许多暗中为魏仁浦吩咐过的官员,纷纷出班力挺卢多逊道: “臣等以为,左拾遗所言有理。” 在这些官位不高的官员出班后,紧接着就是早就看到赵匡胤在笑的沈义伦,吕余庆等一批潜邸功臣出班。 “臣等附言!” 待以沈义伦等潜邸功臣出班附言后,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慕容延钊等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大将也站不住了。 在慕容延钊及石守信的带领下,一大波禁军高级武将出班: “臣等附言!” 到了这时,殿中的形势已经变得相当明朗。 范质终于放开了王溥的手,他们二人带着许多前朝文臣鲜明的表达了态度: “臣等附言!” 一声声臣等附言,已缔造成不可扭转的大势,让赵光义无可抗拒,只能俯首认命。 第三十四章 嘚瑟的石守信 见几乎满殿大臣都赞同卢多逊的建言,赵匡胤才开口道: “知制诰听旨: 皇长子选妃之制,须遵典章:凡文武大臣之女,年及十五未满十八,容止端丽,性情淑惠,娴于礼度,晓于诗书者,皆可应选。 着礼部侍郎刘温叟会同范质、王溥二相,详加察访,按籍具奏。所选之家,当敬奉皇命,不得隐匿规避。” 赵匡胤话音刚落,殿中的诸位大臣便齐齐拜道:“臣等遵旨!” 当诸大臣抬起头来,顺着赵匡胤的目光看去时,他们看见了王仁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知制诰一职,专为帝王草拟诏书、明旨。 方才赵匡胤的话是口谕,还需经过知制诰的润色一番后公布天下,才符合明诏的体制。 而朝中现担任知制诰一职的有数人,赵匡胤却偏偏选中了王仁瞻,当中的恶趣味与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宣读完口谕后,赵匡胤起身离开了大殿之中。 赵匡胤的离开,代表着今日朝会正式结束。 可今日朝堂争辩所带来的政治影响,却将在朝廷上下继续发酵着。 例如那石守信。 没有了赵匡胤的压制,石守信便开始放飞自我起来。 石守信在众臣面前拿手中笏板,敲击了一下慕容延钊的肩膀: “慕容兄,听闻嫂子为你生下了不少嫡子,就是未给你生下嫡女。 不像我那婆娘,“不争气”的为我养育了两位嫡女,有一位年纪正好十五。 我那长女小时候还与皇长子一同玩耍过,青梅竹马呀这是!” 石守信越说越开心,后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石守信句句扎心的话,让慕容延钊瞬间郁闷至极。 看到石守信这嘚瑟的表现后,慕容延钊真想当众给他一拳。 赵匡胤登基后,原本身为赵匡胤副手的慕容延钊,就顺理成章成为殿前都点检。 而作为赵匡胤好兄弟的石守信,亦晋升为殿前副都点检。 单论禁军军职的话,唯有慕容延钊能压石守信一头。 可偏偏慕容延钊无有嫡女,这就让石守信觉得他这外戚身份,基本上十拿九稳了。 石守信的嘚瑟,气的慕容延钊拂袖而走。 等慕容延钊离开后,石守信又笑着径直来到礼部侍郎刘温叟面前: “陛下不是说要按籍具奏吗? 来来来,我这就随你去礼部登记下。” 五代时期,文武对立颇为严重,武将大多看不起文臣,文臣亦是从心底里惧怕武将。 石守信刚过来时,刘温叟下意识地想躲开。 可身体瘦弱的他,哪能逃得过虎背熊腰的石守信的手掌。 一把抓住刘温叟后,石守信就拉着他朝着殿外走去。 “石殿帅,轻点,轻点,慢些走...” 当看到石守信兴奋的将刘温叟拉出殿外后,殿内的诸多大臣的心思亦活络起来。 先不讨论石守信的行为是否粗鲁,他那想让嫡女成为皇长子妃的急切心情,殿内又有哪些大臣没有呢? 一念至此,韩令坤,高怀德、王审琦等禁军高级将军,都忙不迭的离殿朝着家中赶去。 就连一部分高阶文臣,都开始按捺不住了。 皇长子妃与皇太子妃,一字之差而已! ... 当崇元殿中的朝会结束后,很快就有一名内侍从崇元殿外离开,朝着延寿宫赶来。 这名内侍回到延寿宫中时,赵德秀还未离去。 虽说出了杜审肇那档子事,可爱子心切的杜太后,依然想着多留赵德秀一会,看能不能探测到一些口风。 随着这名内侍在杜太后耳旁轻语一番后,杜太后方恍然惊觉—原来魏仁浦出宫,是为了这事! “嫡长”“社稷之本”... 脑中琢磨着这些带有强烈政治暗示的词语,杜太后看向赵德秀的眼神愈发深沉。 方才赵德秀的机智反应,已让杜太后对赵德秀有了些新的认识。 现在看来杜太后觉得他对赵德秀的认识,还是有些过于浅薄了。 “留哥儿真是长大了,竟已有成婚之心。” 杜太后一边看着赵德秀,一边饱含深意地说道。 迎着杜太后的注视,赵德秀脸上的敬意一点都未曾衰减。 “孙儿未壮,仍需大娘娘照拂。” 壮在古代常有代指成年的意思。 见赵德秀的态度,还如以往一般恭敬找不到一丝破绽,杜太后失去了再继续留下赵德秀的心思。 “吾有些乏了...” 杜太后此话一出,一旁的赵德昭如蒙大赦。 这延寿宫他真的一刻都不想呆了。 而赵德秀则连忙起身对着杜太后行礼告退。 待走出延寿宫后,赵德秀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从刚才杜太后的话中不难看出,魏仁浦与他一同谋划的成婚一事,应该是取得了成功。 一想到这,赵德秀的心情就颇为开心。 就连魏仁浦都不知道的是,赵德秀谋划成婚一事,最重要的目的不是在于出宫,更不是在于要为自身谋求外戚势力。 外戚势力再强,终究是不百分百可靠的外力。 赵德秀是想借成婚一事向天下人昭告:大宋嫡长皇子已成年! 唯有成年,才能将嫡长皇子的身份优势发挥到最大。 这代表着,赵德秀以后可以正式参与政务及军务。 吾将壮! ... 赵匡胤在结束朝会后,就回到了万岁殿中批阅奏章。 可批着批着,赵匡胤总觉得他无法集中精神。 为了放松会,赵匡胤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起身在摆设精美的万岁殿内外散步了起来。 他称帝已有半个多月,今日还是第一次难得有闲心,认真打量起万岁殿的一切。 在赵匡胤散步时,张德钧等内侍紧紧跟在身后,以防赵匡胤随时有所吩咐。 待来到万岁殿外的一处凉亭时,赵匡胤突地转身问向身后的张德钧道: “你每次将赏赐送往延德宫时,皇长子可曾说过什么?” 换做其他内侍,被赵匡胤这么突然一问,难免会有些手足无措。 天家父子的关系,是最难揣度的。 可聪慧的张德钧显然不会。 张德钧没有思考,就躬身回答赵匡胤道: “回禀陛下,每逢赏赐,皇长子必重礼相迎,无有怠慢。” 听完张德钧的回答后,赵匡胤点了点头。 赵德秀的反应,说明他内心很看重他的每一次赏赐。 可心中有其他想法的赵匡胤,自不会满足于这回答。 “朕给他的拳谱,他能看的懂?还有那盘龙棍,他都不来问问有无棍法传授吗?” 两句低喃声,吐露出了赵匡胤心中的复杂情绪。 思来想去,思绪烦闷的赵匡胤还是下定了决心。 “起驾延德宫!” 第三十五章 禁军大营,我来了 因是临时起意,赵匡胤的銮驾快走到延德宫外时,才被延德宫外的内侍发现。 得到消息后的赵德秀,很快就领着赵德昭走出宫门,在外恭候着。 赵德秀在宫门外还未等多久,銮驾就已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下。 銮驾停下后,身穿龙袍的赵匡胤来到了赵德秀身前。 趁着赵德秀兄弟行礼的时候,赵匡胤仔细打量了一下许久未见的长子。 “进去说话。” 当赵德秀行礼完毕,正好听到了赵匡胤的这句话。 赵德秀听后,就在前方引路起来。 待赵德秀转过身引路时,赵匡胤察觉到赵德秀好似长高了一些。 见赵匡胤跟在赵德秀身后朝着延德宫内走去,一应禁军内侍本想继续跟随,却被赵匡胤的一个眼神斥退。 就连赵德昭,也在赵匡胤的示意下,被张德钧轻轻拉往一边。 哪怕赵德昭同样是皇子,可有了嫡长子后,其他儿子在赵匡胤心中的重要性并没那么高。 赵德秀虽在前方引路,却也一直在观察周围的情势。 他见引路引着,周遭的闲杂人等都被屏退,就知道一会赵匡胤应当是有重要的事与他说。 赵德秀想将赵匡胤引至宫内正殿,不料他却听到身后的赵匡胤这么说: “去你住的偏殿。” 难道是每个年代的父母,都想一探青春期少年的房间? 心中虽有猜测,动作上赵德秀却没迟疑。 不久后,赵匡胤就进入了赵德秀居住的偏殿内。 作为皇子居住的地方,这处偏殿面积并不小,而赵匡胤一进入殿中,就眼神四处察看,似在寻找着什么。 等到他看到殿内一处陈放贵重物品的架上,有着他赐予的那些物件后,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赵匡胤记得赵德秀年幼时,每次他外出时给他带回来的礼物,他总是玩一会就丢。 “殿内陈设颇为简朴,不喜奢华,身为皇子自当如此。” 见到赵德秀没有随意摆放他赐予的物件后,赵匡胤心情有些小好。 他小小的夸了赵德秀一下。 夸完赵德秀后,赵匡胤自顾自地在偏殿内的主位坐下。 “今日卢多逊在朝会上向朕建言,要为你筹办婚事。 这件事是你谋划的吗?” 坐下后,赵匡胤便目光灼灼的看着赵德秀问出了这番话。 赵匡胤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随意,但赵德秀可不会因此掉以轻心。 当下坐在他身前的不仅是他父亲,还是大宋的开国之君。 帝王心术,讳莫如深。 赵德秀没有让赵匡胤等太久,略微沉思后,他就拱手答道: “是。” 赵德秀并不打算欺瞒赵匡胤。 历史上赵匡胤的政治才能,被大大低估了。 五代之世五十余年间,帝王如台上小丑,王朝若飘风之烛。 烽烟遍于郊野,骸骨暴于丘墟,流民转徙如蓬草,城乡民居似鬼域。 朝堂之上,权臣执梃威逼君主;边疆之外,异族控弦小觑华夏。 赵匡胤建宋时,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崩乱的时代,而后来赵光义继位时,得到的是一个海内清平,粮丰兵精的治世王朝。 这犹如天地般的差别,基本都是赵匡胤在位时完成的壮举。 赵匡胤,配得上雄才大略的评价。 以赵匡胤的政治素养,赵德秀在这件事上是瞒不住他的,另外赵德秀并不担心,赵匡胤会在他承认后怪罪他有野心。 见赵德秀实话实说,赵匡胤果然没有生气,反而还表现的挺开心。 赵匡胤想起了兵变那一夜,赵德秀向他阐述心志的情形。 “你想借成婚之事,提前数年行冠礼,从而可参与朝政。 有这般想法,你的确有些长进。 可你大可私下告知朕,朕自会帮你安排的,何必借魏仁浦,卢多逊之手?” 这是赵匡胤心中,对今日之事唯一的不解。 面对赵匡胤的疑惑,赵德秀再次拱手答道: “陈桥那夜父皇教导过儿臣,不可时时想着依托于父皇庇护下。 乱世男儿,当自强自立。” 听到赵德秀的回答后,赵匡胤不由得大笑起来。 “你能想到这一点,朕很欣慰。 这才像朕!” 笑完后,赵匡胤起身来到赵德秀身前。 看着壮实了不少的赵德秀,赵匡胤感慨地道: “朕的留哥儿,是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感慨之余,赵匡胤不免慎重嘱咐道: “成婚之后,你就要出宫居住。任职之后,你就要直面诡谲。 这两件事,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朕是天子,事事必以国家为先,不能再一心庇护你。 你日后要万事小心!” 赵匡胤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五代乱世,各种匪夷所思的事都发生过。 例如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长子刘承训之暴毙。 当年刘承训才德兼备,又是刘知远嫡长子,刘知远对他倾心培养,几乎要确立他为太子。 结果在登临储位就差一步时,刘承训突然暴毙在府,直接把刘知远心态搞崩了。 人人都知道刘承训之死充满蹊跷,可刘知远哪怕再“哭之大恸”,为了国家稳定都不敢贸然深查这事。 除去刘承训外,还有李从荣这位准太子被坑害的例子。 大力培养的李从荣被坑害后,唐明宗李嗣源“悲咽几堕于榻,数日后,受惊死去。” 人心诡谲,天下不是人人都希望汉唐重现的。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正因这些血淋淋的例子,赵匡胤才会想着重用培养赵光义。 要想不重蹈五代覆辙,大宋宗室的力量必须强盛。 赵德秀将赵匡胤的嘱咐深深记在心中。 记住赵匡胤的嘱咐后,赵德秀趁赵匡胤舐犊之情正浓时,及时说道: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见赵德秀有事请求,赵匡胤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 “儿臣出宫在即,想请父皇允许臣招募一些府兵。” 有着赵匡胤的告诫在前,赵德秀这时提出招募府兵的请求不算突兀。 听完赵德秀的请求后,赵匡胤明显愣了一下。 按五代旧制,唯有亲王才能招募府兵。 “你想去何处招募?” 赵匡胤心中隐有猜测。 见赵匡胤没表现出明确拒绝的态度,赵德秀知道这件事有戏。 赵德秀连忙说道: “天下精兵,皆出禁军。 儿臣想往禁军大营一行。” 当心中的猜测成真后,赵匡胤忍不住敲了赵德秀的额头一下: “你还真敢想!” 莫以为赵匡胤是在拒绝,他还有一段话在后面: “明日朕会传旨给慕容延钊,记住,不可招募太多。” 得到赵匡胤的允准后,赵德秀大喜。 “儿臣拜谢父皇!” 第三十六章 禁军营中,来了位英武的少年 因政务繁忙,赵匡胤不能在延德宫中待太久。 在临走前,赵匡胤又对赵德秀进行了一番嘱咐: “乱世未定,似那二李蠢蠢欲动,你不可只专注于文事,魏仁浦善军略,这一点你要向他多多请教。” “另外朕的拳术与棍术,你需再好好习练!” 往日在军中,以勇武著称的赵匡胤号称有三绝。 这三绝分别是:长拳,盘龙棍及骑射。 既是自身的绝技,赵德秀作为赵匡胤的长子,赵匡胤自然从小就手把手教导着赵德秀。 教着教着,赵匡胤血压就容易高。 教导了多年,赵德秀的拳术与棍术在赵匡胤眼中,还是那么不堪入目。 听到赵匡胤的嘱咐后,赵德秀心中大感委屈。 公道的说,赵匡胤以自身的标准来要求他,本就是一种不公平。 赵匡胤是五代中有数的猛将,他的天赋与身体素质怎可与赵匡胤相提并论? 再加上赵德秀的确也不太想学拳术与棍术。 怕赵匡胤的血压再度升高,赵德秀找了个理由为自己开解道: “父皇体魄似龙虎,儿臣岂能跟父皇相比。 儿臣虽愚笨,至少在骑射一术上从未懈怠过。 来日等德昭与德芳长大后,儿臣定会督促他们二人,分别习练父皇的拳术与棍术。” 见赵德秀提起骑射一事,赵匡胤的脸色好了不少。 有一说一,这小子在骑射上的确得了他几分真传。 赵匡胤对赵德秀在武艺一事上要求高,倒不是希望赵德秀以后如他一般要去冲锋陷阵。 他一方面是不希望自身绝学失传,一方面是希望赵德秀多加习武锻炼体魄。 现赵德秀将两位弟弟推了出来,加上赵德秀保证会继续在骑射一事上精研,赵匡胤倒也能勉强接受。 嘱咐完后,赵匡胤便起驾离开了延德宫。 待赵匡胤离开后,赵德昭才得以回到赵德秀身边: “皇兄,方才父皇跟你说什么啦!” 看着一脸好奇的赵德昭,赵德秀心中有种长兄如父的责任感涌现。 “父皇嘱咐我,要我盯着你习练棍术或拳术。 你年长些有优势,说吧,棍术与拳术选择哪一种?” 赵德秀话音刚落,赵德昭被吓得连连后退。 在赵德昭印象中,习练赵匡胤的棍术与拳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赵德昭纯真的脸,迅速耷拉了起来,他带着些许哭声说道:“皇兄,你是不是在假传圣旨!” 咦?此子有些聪慧呀! ... 翌日一大早,吕余庆就带着枢密院的文书及赵匡胤的圣旨来到延德宫外。 因知道今日赵匡胤会派人来,赵德秀一早就等在宫外。 当吕余庆见到赵德秀时,不免为赵德秀今日的装扮吃惊了一下。 赵德秀头戴紫纱幞头,内着束身的锦袍,外面则罩着一件威武的明光铠。 明光铠的甲片在初阳下泛着冷银光泽,映照着赵德秀挺拔的身躯,让此刻的赵德秀显得英气勃勃。 皇长子在英武方面,与陛下的确颇为相似。 短短吃惊后,吕余庆眼中就浮现了欣赏的目光。 察觉到吕余庆的目光焦点后,赵德秀笑着解释道: “今日非我择禁军,实禁军择我,若着文人服饰,难以扬我尚武之心。” 赵德秀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当世有句话叫“大梁精兵,数代禁军”。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后梁的精锐就是五代禁军的前身。 有着这一个因素在,当下大宋的禁军可谓见过许多皇帝的败亡。 再加上有着魏博之风的影响,赵德秀不认为自己单凭一个皇长子身份,就能让禁军对他天然抱有好感。 要想让桀骜的禁军对他有好感,那肯定得投其所好。 赵德秀的解释,让吕余庆对他愈发欣赏。 五代乱世,出一个头脑清晰的皇子实在不容易。 欣赏归欣赏,一心忠于赵匡胤的吕余庆,淡淡的回了一句: “殿下思虑的是。” 说完这句话后,吕余庆便引着赵德秀上了车驾。 等与赵德秀同进入车驾后,吕余庆便闭目假寐起来,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而趁着这机会,赵德秀暗中打量起吕余庆。 从方才吕余庆的自我介绍可知,吕余庆现任开封府判官。 判官是开封府尹的重要属官,当下开封府尹虚置,吕余庆实际上承担着开封府尹的职责。 若有机会,能在开封府尹的官署中安插一些人就好了。 思考的过程中,时间过得很快。 不久后,乘坐着赵德秀的车驾就停了下来。 当赵德秀走下车驾后,发现他已来到皇城旁的殿前司官署外。 虽是皇子,无诏赵德秀依然进不去殿前司官署中。 吕余庆让赵德秀先在外等候,他手持枢密院文书与圣旨迈入了殿前司官署中。 不久之后,吕余庆就带着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走了出来。 还未等慕容延钊来到身前,赵德秀就先行几步对着慕容延钊作了一揖: “慕容殿帅。” 赵德秀主动作揖,让慕容延钊心中对他的好感又高了一些。 “殿下!” 对赵德秀回完礼后,得知圣旨内容的慕容延钊就要请赵德秀重新上车驾,他要带着赵德秀前往禁军大营中。 通常情况下,唯有天子车驾可进入军营。 慕容延钊觉得赵德秀身份贵重,加上有皇命在身,可视为天子使者,故不在意这一点。 反正能不能进,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赵德秀却婉拒道: “军营重地,车驾驶入,有逾矩之嫌。 我等不如骑马入营,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吕余庆对赵德秀的谨慎感到认同,遂点了点头。 至于慕容延钊思考片刻后,也同意了赵德秀的提议。 慕容延钊对着左右吩咐一遍后,不久后就有人牵来几匹骏马。 见骏马在侧,赵德秀熟练地翻身上马,而后吕余庆与慕容延钊接连上马。 待众人坐定后,慕容延钊驱使马匹走在了最前方带路。 殿前司禁军的大营,距离官署并不远。 驾马前进不久后,殿前司禁军军营已近在眼前。 十六岁的赵德秀及时勒住胯下骏马,他仰头望去,数丈高的军营牙旗正卷着寒风猎猎作响,旗上巨大鎏金“宋”字随风舞动,发出阵阵暴鸣,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未入军营,赵德秀就感受到了一片肃杀沉重的气氛。 随着慕容延钊一声令下,身前暗红的营门缓缓打开,恰似一只嗜血的恶兽正缓缓张开巨口。 营门打开发出的巨响,引起了营内巡逻士兵的注视。 当营门完全打开的刹那,营内上百巡防雄壮士兵皆手持利刃朝着营门处看来。 久经沙场的虎狼,眼神中自带着慑人的光芒。 一瞬间上百道危险的目光,都倾注在了赵德秀的身上。 若换做寻常少年,被上百道这般目光注视,心中难免心生畏惧。 这本就是个,可以人吃人的时代。 而赵德秀呢? 一声骏马轻鸣传出,一道英武的身影,以挺拔无畏之姿跃入了杀意遍布的大营中。 来都来了,哪有退缩的道理! 第三十七章 不被重视的呼延赞 (求追读!求月票!) 有着慕容延钊的带领,赵德秀得以驾马至帅帐百步外。 这一路上不乏有巡防的军士,对赵德秀投来好奇的目光。 今日大营中,为何会突然多了个英武的少年。 而一部分参加过陈桥兵变的禁军,初见赵德秀的样貌都觉得熟悉,后来便大都反应了过来。 那位少年,是那夜行为果敢的皇长子。 一饮一啄,皆有因果。 那一夜赵德秀于数万禁军面前的举动,早已让他在部分禁军心中,留下了果敢的印象。 而今日赵德秀的装扮,又将自身的英武气质展露无疑,这气质加上往日的印象,让赵德秀入营的消息,渐渐在军营中流传开来。 这件事赵德秀还不知道,当于帅帐百步外下马后,赵德秀就跟着慕容延钊进入了帅帐中。 进入帅帐中后,慕容延钊对着赵德秀问道: “不知殿下要多少兵士为府兵?” 慕容延钊能问出这句话,说明这一点赵匡胤并未在圣旨中说明。 赵匡胤想让赵德秀自己斟酌而定。 面对慕容延钊的询问,赵德秀真想喊出八百这一数字。 可哪怕赵德秀敢喊,慕容延钊都不敢答应他。 守卫宣德门的常规禁军,一班都只有一千五之数,赵德秀一开始就想要八百精锐,这是要干嘛? “两百足矣。” 两百?还足矣? 赵德秀的话,让慕容延钊皱起了眉头。 慕容延钊心中能接受的底线是一百左右。 两百禁军听起来数量不多,可禁军皆身经百战,在主要维稳的城中,两百禁军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至少凭着这两百禁军,能把开封府的府兵打的满地找牙。 赵德秀察觉到了慕容延钊的为难,他敢提出两百这数量,自然是考量过的。 “慕容殿帅放心,我不需要精锐,只需给我两百新兵即可。” 赵德秀之所以想要新兵,是仔细考虑过的。 精锐虽好,可大宋禁军的基本盘是前代禁军,这让禁军的组成很是复杂。 赵德秀若一心要精锐,他怎能保证那些精锐的忠心? 唯有刚刚从各地选拔出的新兵,既能保证身体素质,又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持纯粹性。 从新培养虽耗时耗力,可于长远来说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若将这两百人调教成功,将来以这两百人为框架,足以让赵德秀在最短的时间内,组建出一支忠诚度及战力都颇高的大军。 赵德秀这话一出,慕容延钊的脸色顿时晴朗。 同样是两百之数,可新兵与精锐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样一来,慕容延钊就能接受了。 “殿下可要亲自选拔?选拔后臣会命人一一登记造册,等殿下出宫后再将两百人派至殿下府中。” 亲自选拔自然是要的,可在亲自选拔前,赵德秀还有一件事。 “慕容殿帅,我还有一事相求。” “哦?殿下请说。” 慕容延钊有些诧异,可他还是愿意一听。 得到慕容延钊的允许后,赵德秀才说道: “我不熟习练之事,身边更无这等人才,不知殿帅能否为我在军中,举荐几位熟知兵事的基本军官。” 有了府兵,当然还需要一位将才统率。 赵德秀话音刚落,慕容延钊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 到目前为止,哪怕有着圣旨为依凭,赵德秀的一举一动都体现着“懂分寸”三个字。 加上赵德秀对自身的礼敬,更是不加掩饰的。 对于这般的皇子与子侄,慕容延钊没理由不心生好感。 听完赵德秀的请求后,慕容延钊转身从帐内的一处架上取出了一本名册。 “这本名册是陛下当初在任时,亲自观察军中基层军官后写的。 册上有些名字后,还有着陛下当初写下的一些评价。 你可根据评价,挑一个去。” 五代乱世,将门之子数不胜数,称不得稀罕。 反正是基层军官,与普通士兵的身份差不了多少,慕容延钊自可做主。 从慕容延钊手中接过名册后,赵德秀翻阅了起来。 赵德秀相信他父皇的眼光,故而他着重看的是那些有评价的人。 看了几页后,赵德秀被上面的一个名字给紧紧吸引住了目光—呼延赞! 那位“纹身名将”? 几乎就在须臾之间,赵德秀就指着他的名字对着慕容延钊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就要他!” 赵德秀语气之笃定,让慕容延钊诧异。 这眼缘来的真快。 慕容延钊顺着赵德秀手指看去,待看清那人的名字后,慕容延钊有些为难。 “殿下,此人怕是有些不合适。” 慕容延钊的提醒,不是在于他不舍得。 而是在于赵匡胤对呼延赞的评价是这么写的:勇猛强劲,然生性怪异,易以言获罪。 乍一看赵匡胤对呼延赞的前半段评价还不错,但“易以言获罪”五个字,体现了呼延赞一直不受重用的原因。 “呼延赞性格粗爽,恐日后会得罪殿下。” 慕容延钊,贴心的提醒了赵德秀一下。 换做旁人面对慕容延钊的提醒,可能就打消了招揽呼延赞的想法,但知道呼延赞生平的赵德秀不会。 又勇猛又忠心,简直是在世尉迟恭,说话直点算什么? 前世跟女友吵架,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这不是事。 “我就要他!” 见赵德秀执意如此,慕容延钊就打消了继续劝的念头。 有时候缘分一事,真的很难懂。 “那臣带殿下去见他。” ... 在军营教场处操练士兵的呼延赞,亦听闻了赵德秀到军营的事。 面对在军营中渐渐流传起来的,关于赵德秀“英武”的评价,呼延赞有些不以为然。 英武不是靠穿一件铠甲,骑马在军营内走几圈就能得到的。 身旁一位军官好友,见呼延赞对皇长子到来的事兴致缺缺,不免觉得有些扫兴。 “你该改改你的脾气了! 你一直得不到升迁,问题就出在你的脾气上。” 身为好友,他深知呼延赞素有大志,可再有大志有何用。 若不遇明主,呼延赞这一辈子可能都会这么寂寂无名。 好友说的话,呼延赞岂能不知,可秉性一事又岂是那么容易改的。 望着教场中训练骑射的诸兵士,呼延赞不由在心中悲叹,难道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一个教头吗? … 在赵德秀朝着教场处进发时,得知赵德秀入营消息的一些禁军将领,也以各种理由已来到大营中。 那些人或关心,或试探,或忌惮,但都不可能对赵德秀到来一事坐视不理。 就如那殿前都虞侯赵光义。 第三十八章 以尚武风,安众豪杰 在跟随慕容延钊来到教场外围后,赵德秀就对他说道: “慕容殿帅,接下来你派人引我进去即可。” 赵德秀的话让慕容延钊有些惊讶,他脱口问道: “为何?” 慕容延钊认为凭他在禁军中的声望,自能让呼延赞不敢在赵德秀面前放肆。 慕容延钊的好心,赵德秀岂能不知。 对着慕容延钊一揖以示感谢后,赵德秀言道: “呼延赞性格刚猛,为熊虎之将,若想得彼之心,则不能轻视他,这是侄儿要亲来教场的缘故。 而殿帅与我一同入内,呼延赞可能会惮于殿帅名望行违心之举,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以诚重之,再以诚招之,方是侄儿本愿。” 赵德秀的这番话让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吕余庆眼前一亮。 而慕容延钊在听完赵德秀的解释后,思考一番后便点头道: “一会吾会上至教场外的高台为你坐镇。” 接着慕容延钊安排了几位副将跟在赵德秀身边,以保护他的安全。 派人保证好赵德秀的安全后,慕容延钊就从赵德秀的身前离开了。 等慕容延钊离开后,赵德秀在几名副将的引路下进入了教场中的点将台下。 接近点将台时,赵德秀一眼就见到了一位身材雄壮的大将,手中正不断挥舞着令旗操练兵士。 据方才慕容延钊所说,呼延赞早先为军中一小小骁骑兵,后又被赵匡胤提拔为都头。 都头战时负责指挥百余兵士,闲时则会轮流负责着新兵的操练。 可谓是禁军诸军职中的超级牛马。 在点将台上的呼延赞,自然看到了赵德秀等人的靠近。 他见赵德秀的穿着相貌,与方才好友说的皇长子颇为相似,一下就猜出了赵德秀的身份。 虽好奇养尊处优的赵德秀为何会来这,呼延赞还是及时暂停兵士操练一事,走下台来对着赵德秀一拜道: “末将呼延赞拜见殿下。” 呼延赞的礼数周到,可他的话语中,真的听不出几分由衷的敬意。 对于这一点,赵德秀听得出来却不以为意。 乱世军中,强者为尊,他一无战功在身,二未表现勇武,哪会得到禁军由衷的敬意。 莫说呼延赞如此,当下军中的大多数禁军都是如此,只是呼延赞表现的直接罢了。 赵德秀伸手虚扶起呼延赞,知道呼延赞性格的他,不想拐弯抹角。 “我今日来营中,是为招募数百新兵。 待新兵招募完毕后,我还缺一位善于练兵的将率,有人向我推荐了你。” 要换做太平时代,别说呼延赞这一小小都头,就是指挥使等中高级将官,听到皇长子有意招揽他后,恐都会喜不自胜。 可偏偏当下是乱世。 呼延赞听到赵德秀有招揽之意后,他内心中本能的起了拒绝的心思。 “回禀殿下,末将不愿!” 呼延赞干脆的回答,引得赵德秀身后的吕余庆侧目。 来之前就知道呼延赞说话直接,可他没想到这么直接。 赵德秀眼下是无军权在身,但以他的身份,他有些时候就代表着皇权的威严。 慕容延钊身为殿帅都不敢在赵德秀面前不敬,以免惹祸上身,何况呼延赞一小小都头? 吕余庆本以为赵德秀会给呼延赞扣上一个不敬的罪名,没想到赵德秀丝毫不在意。 赵德秀就是喜欢呼延赞直爽的性格,这样的人一旦收服,能在短时间内化为忠心战力。 “为何不愿?” 既知呼延赞秉性,赵德秀便直接问道。 面对赵德秀的询问,呼延赞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末将的志向是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不以富贵为念。 殿下将来或定居深宫,或留守开封,臣不愿枯守度日。” 唐末以来王朝累立,当中有几个皇子是愿意上战场的?他们要么醉心富贵,要么醉心权术。 呼延赞其实是个通透的人。 呼延赞是很需要一位明主,但他不会轻付忠诚。 可呼延赞想错赵德秀了。 “赵氏子孙,累世将门,我非无血性之人。 既为皇子,享万般尊荣,若国家有事时,我更当挺身而出。 此言你我可共鉴!” 赵德秀这话一出,不止吕余庆,就连呼延赞都面露惊异。 要知道赵德秀身为皇室嫡长,一言一行皆事关皇室威严,他这话当众说出等同于誓言。 赵德秀说的是他的心里话,大争之世,热血男儿自当以争霸为本! 他的目光,不会局限在一座小小的开封城中,他的志向,更不会局限于权术一事上。 有着赵德秀的这番话,呼延赞的态度软化了不少,脸上浮现考虑之色。 见呼延赞的态度有所变化,赵德秀打算再加一把劲。 赵德秀环顾四周,见这处正是用来习练骑射的校场,心中便有一个想法冒出。 “听闻初唐时期,为扬大唐武威,唐室皇子常行宴射之举,用来招揽安定四方豪杰。 宋承唐统,唐室皇子善武,我为宋室嫡长,愿意效之!” 说完这番话后,赵德秀便看向呼延赞。 自唐以来,因中原王朝时常与外族作战,军中武艺常以骑射为重。 就如大宋禁军中就有明文规定:凡善骑射者,入伍即为队正。 赵德秀是想借唐之佳话,来告诉呼延赞他不止有心,还有能力上战场! 跟着他,立战功的机会多的是。 从方才的对话中,赵德秀知道呼延赞是一位通透之人,他想来能听出自身话中深意。 正如赵德秀所料那般,呼延赞在领会了赵德秀话中深意后,便开口说道: “若殿下英武,末将自当愿为殿下驱驰!” 在呼延赞看来,若赵德秀真精通于骑射,想来拳术、枪术等武艺也不会差,的确称得上英武的评价。 得到了呼延赞的同意后,赵德秀便对呼延赞言道: “且为我取弓来。” 不久后,一柄强弓交到了赵德秀的手中。 当赵德秀接过强弓后,教场外的高台上已聚集了不少禁军高级将领。 很多禁军将领如石守信、李处耘、高怀德、王彦升等,都不知赵德秀今日为何来军营。 他们听闻赵德秀在教场后便连忙赶来,原本想进入教场的他们,被慕容延钊拦截在外。 他们只能来到慕容延钊身旁。 站在场外高台的他们,自然见到了赵德秀取弓上马的动作。 众将中的文化人李处耘见到这一幕后,不由得想起了史书上的一些记载: “唐贞观五年,太宗狩猎于昆明池,期间太宗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令诸将及高昌王等恭服。” “唐贞观十五年,太宗赐诸皇子于玄武门外骑射,精兵云涌,展现盛唐一统气象。” ... 初唐皇室武风强盛,常以骑射之举展露英武风貌,安定天下豪杰之心。 而今日皇长子想安定的,难道仅仅是场中那人之心吗? 李处耘念头至此,不由得看了一眼周围的诸多同袍——他们皆为豪杰。 第三十九章 三箭降呼延 经过一番周转,时间已悄然行至中午。 太阳高挂空中,日光千丝万缕灿烂无比。 当日光照耀进教场时,大宋皇长子赵德秀正持弓立马于点将台侧。 赵德秀身穿明光铠,甲片间隐隐露出淡紫锦袍,明光铠与淡紫锦袍的相互映照,让赵德秀不失英气的同时又尽显贵气。 赵德秀手中握着一柄强弓,弓弦时常浸泡蜂蜡,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出冷冽的寒光。 几缕寒光握在赵德秀手中,让他身上又添上了几分杀气,这让场内外的人一时间有些忽略了他的年纪。 “这一刻的殿下,真像陛下!” 教场外高台上的石守信,眼神专注的同时,下意识的发出了这句感慨。 石守信这句由衷的感慨,得到了周围许多将帅的认同。 除去高台上的诸禁军将帅外,点将台侧的吕余庆望着近在迟尺的赵德秀,他心中的感慨更深。 恍惚间吕余庆回忆起了,他与赵匡胤初识时的场景: “听闻你颇具才干,可愿与本将一同征伐天下否!” 那一日的赵匡胤,亦是如赵德秀今日般勒马驻足,眼神锐利。 回忆起美好场景的吕余庆,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 皇子演武,岂能无鼓声助兴! 想到这一点后,吕余庆径直来到一旁的鼓架下: “殿下,臣自请擂鼓!” 说完后,吕余庆便拿起鼓槌,奋力击去。 宋初文臣,岂会文弱? 随着第一声浑厚鼓声响起,赵德秀胯下的良马兴奋的发出了一声长鸣。 就连赵德秀,心中都涌现出了亢奋的情绪。 赵弘殷、赵匡胤两位当世虎将,身为他们的长子嫡孙,赵德秀的血脉中早就深深烙印上对战场的渴望。 赵德秀朝着场中望去,场中三百步外,数座扎着契丹服饰的草人靶正由绞车牵引,在远处时隐时现,模拟着契丹骑兵的突袭之势。 待浑厚的鼓声响起第三声时,赵德秀在身体记忆的牵引下,登时以足轻磕马腹。 恰到好处的力度,让赵德秀胯下那匹北地战马踏碎日光奔驰而出。 战时闻鼓不进者,皆斩! 马蹄声随战鼓律动,赵德秀用左手紧紧抓住缰绳,而他已将右手探入箭袋中。 赵德秀手中强弓比步弓略短,乃专为骑战设计,身体本能带来的优秀骑术,让赵德秀在颠簸的马背上也能做到迅速开弓。 当战马奔至靶前百歩时,赵德秀立刻将缰绳缠于左臂,同时右腕一翻便抽出三枝雕翎箭,锋利的箭镞在阳光下划出三道寒星。 见到赵德秀一气呵成的动作后,高台上观武的一众将帅忍不住微微前倾身体。 赵德秀在寻找到恰当时机后,迅速向右拧腰,弓弦擦着甲片发出颤鸣,颤鸣之下第一支利箭已离弦奔出。 电光火石间,射出的第一支利箭已穿透左首草人的咽喉,箭尾的雁羽狠狠扎进草靶,将其震得原地打转。 战马未停,赵德秀继续手腕翻转,第二支利箭在马身掠过新靶时立时射出,这支利箭竟从草人头盔的护耳孔钻入,带得整个靶架向后倾斜。 由这两箭足以看出,赵德秀的气力比一般人大。 到了这时,呼延赞的心中对赵德秀的轻视,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箭射毕,最难且最惊艳的第三箭接踵而至。 当骏马冲过靶区二十步,赵德秀双腿用力夹紧战马,加上有着马镫的辅助,得以让赵德秀的身子向后仰倒至几乎贴住马尾。 见赵德秀做出这个动作后,高台上的王彦升忍不住用力拍了下身前的栏杆。 多年前禁军比武时,赵匡胤亦曾如此过!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赵德秀反臂拉弓,弓弦直指最后一座不断转向的契丹草人。 望着远处的契丹狗,赵德秀眼中满是狠厉。 只听嗖地一声,最后一支利箭如雏龙出海,片刻后竟从草人后背的甲片缝隙穿入,将其彻底钉死在身后的木桩上! “好!” “好个三箭诛胡狗!” 利箭入桩那一刻,高台上的慕容延钊、高怀德、石守信等人忍不住拍掌赞赏。 除去诸多将帅外,教场中原本就有着许多围观的禁军士卒。 赵德秀骑射技术的不凡,引得四周的禁军士卒轰然喝彩,刀枪甲胄碰撞声响彻全场。 教场边缘的“大宋龙旗”猎猎作响,旗角下,许多新兵正钦佩的模仿着赵德秀的姿态练习开弓姿势。 而射完三箭的赵德秀御马绕场一周后,来到了呼延赞的身前。 “今时的我,可为你主乎!” 赵德秀的话让呼延赞抬起目光向他看去。 赵德秀手握强弓,弓弦上似乎还残留着箭镞破空的锐鸣。 高大骏马上的赵德秀,在日光的照耀下尽显眉宇间的锐气。 好一位明亮的少年将军。 赵德秀有这一面,呼延赞复有何疑! “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一拜间,赵德秀与呼延赞主从之分已定。 见成功收下呼延赞,赵德秀高举手中弓以示庆贺,并慨然大笑起来。 得一猛将,足胜千百禁军尔! ... 见赵德秀成功收服呼延赞,高台上的许多将帅都为他感到高兴。 许多将帅都知道,赵德秀的骑射虽优秀,但也称不上技压众人。 莫说他们,就是场中的呼延赞的骑射功夫就不一定比赵德秀差。 可赵德秀是皇子! 身为皇子,有这般骑射功夫足称得上优秀,更足以让人对大宋的未来满怀期待。 犹记得多年前,赵匡胤时常一手提溜着乳名为留哥儿的小孩,到他们的府中比武。 光阴如梭,不想多年过去后,当年那一爱哭鼻子的小孩,竟已有这般英姿。 “李筠异动频繁,大战一触即发。 这一战,想来皇长子会有兴趣的。” 王审琦似推测的话,引得慕容延钊、石守信等人暗自沉思。 沉思到最后,慕容延钊痛心疾首,重重拍了一下栏杆——他怎么就没有嫡女呢? 与慕容延钊有着类似想法的还有吕余庆。 可文官的想法,总比武将活络些。 看着眼中那位明亮的少年,吕余庆心中暗道: “他是没有嫡女,可他有一位胞弟呀。” 众人不知道的是,在另外一高处,赵光义亦全观了赵德秀所为。 见到赵德秀的英武后,赵光义心中有种冲动: 他亦想执弓奔驰于这教场之间。 可很快这种冲动就渐渐消散,他的官署内有各类兵器,赵德秀用的强弓力度他曾尝试过... 最后赵光义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他终究不是他。 第四十章 幕府草创 临近傍晚时分,处理完公务的李处耘回到了家中。 因为在陈桥兵变中立下拥立之功,赵匡胤登基后就拜李处耘为侍卫司马军副都虞候。 周世宗在世时,曾下令让赵匡胤对大周禁军进行从上到下的改革。 大周中央禁军主要分为两部分——殿前司与侍卫司。 殿前司前身的职务,大多是宿卫宫城,属于天子亲军,通常并不承担野战任务。 而在赵匡胤的改革下,殿前司精简老弱,吸收勇壮,兵力大增的同时,战斗力更一跃居于侍卫司之上。 自那之后,侍卫司再难与殿前司相抗衡。 都虞候本是禁军中五大高级军职之一,可惜李处耘担任的是侍卫司中的都虞候,这让他在禁军中的地位其实算不上高。 对于未能进入殿前司,李处耘心中倒无觉得埋怨。 他虽早年就以勇猛兼富韬略在军中有些名声,可他一开始并非赵匡胤的亲信,在两朝交替的敏感时刻,赵匡胤不会对他太过重用实属正常。 尽管不被重用,李处耘亦从未懈怠过公务。 李处耘地位不高,加上素来不喜贪墨之事,所以他的住所居于开封城的边缘。 待李处耘回到家门口时,天边的晚霞已变得若隐若现。 借着晚霞的余辉,李处耘看到了家门处有一少女正等着他。 那少女穿着件修身的青色长裙,长裙的领口处磨的微透。 这少女正是李处耘的长女,名为李杜若。 李杜若脸上未着香粉,皮肤透着健康的粉白,像精美的定窑白瓷一般。 她的眼睛很亮,黑瞳仁着映着天边的绚烂晚霞,见李处耘归来,她开心得笑了起来,笑起来时嘴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恬静美好。 李杜若快行几步,将门外的李处耘迎入了家中。 与李处耘靠近后,李杜若察觉了李处耘脸上的些许愁色。 “父亲是在为,李筠可能会勾连契丹一事而烦恼吗?” 见自己的隐忧,被李杜若一语道破,李处耘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有一位又孝顺,又聪慧的女儿,哪位父亲会不开心呢? “嗯。” 见李处耘确认自己的猜测后,李杜若笑道: “女儿认为,契丹军不一定会相助李筠。” 李处耘门风开明,他以往经济再拮据,也不曾在儿女的教育上有所疏忽。 自李杜若长成后,有着良好教育的她,偶有一些不弱于男子的见解。 因此当听到李杜若的推断后,李处耘起了好奇之心。 正当李处耘要进一步询问李杜若时,一道矫健的小身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撞入了他的胸怀。 “父亲,你回来了。” 冲入李处耘怀中的,是他现年十一的长子李继隆。 一向宽容孩子的李处耘,并未计较李继隆的鲁莽行为。 李处耘伸手抚摸着李继隆的大头,温声问道:“近来枪术学的如何了?” 身为一员勇将,李处耘自小就教导着李继隆的武艺。 听李处耘问起这事,李继隆显得格外兴奋。 “早就学会了。 枪术、刀术的基本功,儿子都已熟记于心。 父亲接下来什么时候教儿子骑射?” 李继隆年纪不大,口气还挺大,才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就说打好了枪术、刀术的基础。 比李继隆大一岁,同是将门之子的赵德昭,当下还只会掏鸟窝。 换做旁人听了,会觉得李继隆有些夸词,而李处耘却很相信李继隆的话。 李处耘知道他的这位长子,在武艺上是真的有些天赋的。 见李继隆着急想学骑射,李处耘想起了今日在教场中那位英武的皇子。 “再过一段时日,等局势稳定了,父亲亲自教你骑射。” 得到李处耘的允诺后,李继隆喜不自胜。 自小以汉代名将卫青、霍去病为偶像的他,早就期待着学成那一日出山——痛击契丹狗! 喜悦过后,李继隆想起了一事。 “父亲,今日礼部的使者来了,说是明日就会派画师来描绘长姐的画像。” 李继隆这话一出,一旁的李杜若白皙的脸上带上了几抹红晕。 相比于李杜若的害羞,李处耘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从赵匡胤下的选妃诏书来看,他哪里是在选皇子妃,俨然一副选太子妃的架势。 乱世之中,皇室轮换如儿戏,李处耘本能的不想与当世的任何一家皇室扯上姻亲关系。 就在李处耘想着要不要以什么理由,让自己家退出竞选时,他又想到了赵匡胤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赵匡胤在诏书中早有言明,贸然推拒皇子妃竞选一事,他定会严惩不贷。 李处耘渐渐打消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在自身官位不高,又不是赵匡胤亲信,想来他的女儿大概率不会中选。 这一曾想法,让李处耘的脸色好看了不好。 ... 在夜色的笼罩下,忙碌了一天的吕余庆刚从宫中回到府中。 将赵德秀送回延德宫后,吕余庆就前往万岁殿向赵匡胤汇报了今日赵德秀的所作所为。 当听完他的禀报后,赵匡胤龙颜大悦,兴奋地以手中玉斧敲击着御案: “皇室尚武,何愁天下不定!” 兴奋之余,赵匡胤还与吕余庆商量起了,他准备以“拥立首功”为由拜赵德秀为澶州防御使,并封赵德秀为太原郡侯。 防御使的地位,虽还未达到节度使那般贵重,但也堪堪达到了开府及独立建军的资格。 另外以太原郡侯为赵德秀的爵位,足以体现出赵匡胤对赵德秀的期盼。 当年世宗在成为晋王前,他的爵位就是太原郡侯。 吕余庆在房中坐了许久,最后他让下人将他的胞弟吕端给喊过来。 吕端是一位相貌普通的青年,沉默寡言的他在来到吕余庆房中后,就那么静静站着。 长兄如父,吕余庆对着吕端说道: “前段时日,我本想为你谋得外地通判一职,现在看来并不适合。” 没看到吕端的反应后,吕余庆接着说道: “皇长子将拜防御使,幕府初建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去投他吧。” 要是换做其他年轻人,听到吕余庆的第一句话时难免会沮丧气馁,听到吕余庆的第二句话时,难免会喜形于外。 可吕端都没有,他始终保持着镇定。 当吕余庆话音落下后,吕端才拱手说道: “一入皇长子幕府,我以后就一心为皇长子,还望兄长体谅。” 吕余庆听出了吕端话中含义,他不怒反赞许道: “合该如此。 明日你就别府另居吧!” 第四十一章 北方有个萧妹妹 在开封城内忙于为赵德秀选妃时,天下各国的国都,亦陆续收到了大宋朝建立的国书。 遥远的成都皇宫内,有座摩诃池,摩诃池旁林立着许多装饰华美的罗帐。 蜀国君主孟昶正斜倚在一面罗帐中,他身上盖着以金线缠绕而成的藕荷色蜀锦睡袍,睡袍上的每道褶子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孟昶指尖夹着块奶酪,此刻他却懒得动口,只望着帐外若隐若现的舞姬们的玉足愣愣出神: 十数名衣衫暴露的少女,正在白玉地上旋转着,少女们裙摆上的珊瑚珠与琉璃片相互碰撞,散发出魅惑的光芒,这光芒竟使得摩诃池的月色都要黯然失色。 刚宠幸完一位宫女的孟昶沉浸在这魅惑的光芒着,只觉得下身又传传阵阵躁动。 “陛下,这是新制的瑞龙丸。” 帐内有一位太监察觉到孟昶的变化,连忙贴心地送上了一颗蜀中特制的春药。 孟昶没有任何犹疑的,接过太监手中的药丸吞入腹中。 察觉到小腹处渐渐涌出的热劲,孟昶忍不住问道:“花蕊夫人还不能侍寝吗?” 一想起那位天生尤物,孟昶感觉他身体中的火苗就要破体而出。 见孟昶问起花蕊夫人,太监连躬身答道:“夫人身体不适,还需几日。” 听完太监的回报后,孟昶眉头大蹙。 这个回答,他很不满意。 可下腹的火苗欲演欲盛,孟昶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孟昶快速的随意以手点了帐外的一位少女,不久后那位少女就释下身上所有衣物,露出一整片雪白的肌肤及紧俏的胴体进入帐内。 能在孟昶身旁侍奉的,无一不是蜀中百里挑一的美女。 当温香暖玉入怀后,孟昶兴奋地将身上金龙睡袍扯开,并随意的朝空中扔去。 金龙腾空之际,孟昶恍惚间见到了一位在大殿勤政批阅奏章的年轻人。 那是年轻时的他。 那时候他的身边,案头只有盏油灯,砚台里磨的是普通的松烟墨,何能享受今日这般美景! 孟昶迅速晃了晃头,将一些杂念甩出脑海,片刻后些许水声响起,舒爽的表情在他脸上乍现。 “再勤政又有何用,这崩乱的天下,谁能拯救!” 留下这念头后,孟昶脑中再无任何其他思绪。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龙袍落地后,正好盖住了从开封送来的国书。 ... 夜里三更的漏壶刚滴过第五响,澄心堂西阁的烛光却一直明亮。 南唐吴王李从嘉坐在紫檀木椅上,玄色锦袍的袖口垂在案头,他的目光正紧紧专注在一卷摊开的《兰亭集序》上。 相传《兰亭集序》的真本被唐太宗带入陵寝中,眼下的这卷,乃是李从嘉耗费巨大心血仿照先人临摹出来的。 望着刚刚写就的佳作,李从嘉脸上带着几分倨傲。 天下间在笔力上胜过他者,能有几人? 阁内墨香阵阵,混着案上青瓷瓶里的书卷气息,让李从嘉久久沉溺于其中。 “殿下,中原有国书送到!” 于这声惊呼下,南唐大臣韩熙载闯入了李从嘉的西阁中。 这声惊呼,令李从嘉从陶醉的书卷气息中跌出,望着已站在身前的吴王傅韩熙载,李从嘉的眼中有着不喜。 因事态紧急,韩熙载顾不上李从嘉喜不喜,连忙向李从嘉呈上了大宋送来的国书。 数年前周世宗亲征淮南,击破唐军主力,一举夺取江北十四州,使的南唐在江北的势力基本被一扫而空。 那一战后,唐帝李璟自去帝号改称国主,并向大周称臣纳贡。 后来李璟封李从嘉为吴王,入住东宫,实际上承担起太子的监国之责。 大宋承袭大周法统,这封国书的内容是让南唐承认大宋对他们新的贡主地位。 看完国书后,李从嘉并未浮现惊慌的神色。 “宋朝初立,宋帝何暇南顾? 况中原多纷争,朝代凡十数年之命,赵匡胤以臣迫君,中原当有藩镇举义。 我国不如静观事态,再定来日去向。” 寥寥数语间,李从嘉就说出了他的看法。 待说完国事后,李从嘉就将心思放在了文学一事上。 “韩卿,孤近来新作了一首词,不如一同品观下。” 说罢,李从嘉迫不及待地拿出一笺,那笺上已题了大半首《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李从嘉一边得意念着自己的新作,一边望着阁外款款进入的妻子,他顺手将大宋的国书放在了一旁。 “烽烟未起,何不先风花雪月一番?” ... 南方诸国,大多耽于安乐,北方旷野,却有一强横之国。 当第一缕晨光掠过木叶山巅,上京城皇城的鸱吻已被镀上金辉。 皇城宫城上,十四面硕大狼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绣着的嗜血狼头图腾仿佛随时会破旗而出。 宫城外,呈现出一片人声鼎沸之象。 来自西域的商队正捧着琉璃盏四处售卖,波斯商人的驼铃与渤海人的玉珮声交杂成乐,上京城内的“汉城”中市场人来人往。 燕云汉民推着独轮车售卖米粮,女真部的牧民抱着小羊穿过街道,狡黠的粟特商人正用天平称量铜钱。 整座市场外,皆有着一群健壮的契丹士兵在守卫,他们正虎视眈眈盯着市场中的每一人。 上京城外,契丹精锐“皮室军”正在操练。 数万铁甲骑兵按左、右、中三翼排开,气势如虹的在开阔的野外肆意冲锋着,发出阵阵冲天咆哮。 多年前正是这支部队在云州城下击溃唐军十万,将石敬瑭进献的幽云十六州地图呈于上京城中。 骑马在街道中穿梭的契丹重臣萧思温,正观赏着他眼中见到的一切。 “汉人、女真人、西域人、波斯人... 他们如今都在这伟大的上京城中,这样万国来朝的景象在以往,只有在汉人的长安、洛阳中才能见到。 现在汉人没落了,他们配不上万国来朝的荣誉了,这荣誉应该是属于大契丹的了!” 说到这,萧思温忍不住自豪大笑起来。 在萧思温后方,有一位骑着小马驹的贵族少女。 这位贵族少女,长着一双细挑的丹凤眼,她眼里既有草原儿女射猎时的英气,又有尊荣富贵堆砌出的娇贵。 她便是萧思温最疼爱的女儿——萧绰,小字燕燕。 萧绰刚年满八岁,可她听到萧思温的话后,脸上却露出了思索之色。 萧思温带着萧燕燕继续前行,直到来到国子监外后,他才停下马来,并带着萧燕燕朝着国子监内走去。 国子监中,有着契丹贵族子弟正学着汉人的经书典籍,更有着汉人的大儒在讲台上讲着华夏曾经璀璨的历史。 “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曾向先帝谏言,在上京城中开办国子监。 朝中时常有人说,大契丹以弓马得天下,自当以弓马守天下。 可愚蠢的匈奴与突厥早已证明,单凭强横的武力是不能够称霸天下的! 要想彻底征服汉人,就必须要先去了解他们,学习他们的文化,将他们的长处化为大契丹最为坚硬的铠甲。” “而要想治理好汉人,必须要举办科举制,让他们的人才感受到我们的诚意,让他们去帮我们驯服底层汉人。 还要鼓励农耕。 汉人有句话叫做“耕为战之本”,粮食一多,我们大契丹的勇士才能无后顾之忧。 农田一多,燕云的那些汉人们才能安定下来,甘愿为我们所奴役。 待彻底稳定燕云十六州的局势后,我大契丹勇士便可顺势而下,以猛虎之姿将中原的万里沃土吞入腹中!” 说这些时,萧思温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 “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便是他的政治思想。 萧燕燕跟着萧思温再次转过一个教堂,她从这个教堂中听到了《孙子兵法》等知识。 或许现在年纪太小,萧燕燕还不能完全领会萧思温的政治思想,但今日的教导,已在她心中埋下了汉化的种子。 当萧思温带着萧燕燕走出国子监时,一名契丹勇士急匆匆来到他身前,对着他禀报了中原近来发生的大事。 “中原又换皇帝了吗?好,他们越乱越好。 可惜了中原那块宝地,自天可汗不在后,汉人凭什么再占据那块宝地!” 同样知晓了中原变故的萧燕燕,渐渐地在心中浮现了一个想法: “阿主,接下来我们会有使团前往中原吗?” 听到萧燕燕的询问后,萧思温笑着道:“按照惯例是会有的。” 不屑归不屑,自学会了《孙子兵法》后,知己知彼的道理萧思温还是懂的。 “那以后我也要去!” 萧燕燕仰头看着萧思温,果断地说道。 听完萧燕燕的请求后,萧思温大笑起来。 要是在汉人中,萧燕燕的请求大多会被无视。 可她出生在茹毛饮血的契丹族中。 “好!爹爹答应你了。” 笑完后萧思温一把将萧燕燕抱起来: “这才是我大契丹的好女郎。 来日你就帮大契丹看看,南边的英雄尽了没!” 第四十二章 他喜欢腿长的 时光荏苒,不经意间一个多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大宋进入了建隆元年三月。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赵匡胤那通红的脸上。 赵匡胤脸色通红,倒不是被殿内的火炉熏的,纯粹是被急的。 身为帝王,是何事能让赵匡胤这么着急呢? 原因无他,看那依次挂在殿内的五幅仕女图便大概知晓了。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范质、王溥及礼部侍郎刘温叟,几乎是日日待在官署中。 他们会这么忙碌,主要是为了初步筛选出符合条件的适龄女子。 自那一日朝堂论礼后,朝野上下都对皇长子赵德秀的政治分量更看重了几分。 在利益的驱使下,不止开封城内的大小官员,当外地的节度使及刺史收到消息后,亦都将自家嫡女的信息纷纷上报。 有些地处边疆的节度使行为更果断。 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让家中妻子将嫡女带回开封城内。 如此一来,哪怕他们距离再远,也不担心礼部的画师会遗忘了他们的嫡女。 满朝文武外加上各州节度使,单初步入围的适龄女子就足有数百人。 要想在短短一个月内,于数百人中精挑细选出二十人,那工作量是很大的。 好在赵匡胤给的压力足够,范质三人最后在规定时间完成了任务。 而当范质亲手将挑选出的二十位女子名单,交到赵匡胤手中后,接下来就是轮到赵匡胤头疼了。 赵匡胤与诸潜邸大臣商议了几日,才选出进入决赛圈的最终五人。 到这五人时,诸潜邸大臣相争不下,各有支持,决定权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赵匡胤的手中。 经过多轮精选出的这五名女子,无论在哪一方面都符合赵匡胤的要求。 可皇长子的妻子,只能是一个。 深夜还未做出决定的赵匡胤,无奈之下让张德钧将王皇后叫了过来。 王皇后既是一国之母,素日里与赵德秀又感情甚好,或许她给出一些好的建议。 当王皇后应召来到万岁殿中后,她看到了坐在御座上,焦虑轻锤额头的赵匡胤。 赵匡胤一见到王皇后身影,便迫不及待来到王皇后身前: “今日的朕,可算尝了当年宣祖为朕择妻时的苦恼了。” 赵匡胤称帝后,追封赵弘殷为宋宣祖。 待拉住王皇后的手后,赵匡胤将她带到五幅仕女图下,对她道: “佳人在此,汝快快选之。” 赵匡胤话毕,王皇后就将目光看向了那五幅仕女图。 大致品鉴一圈后,王皇后心中就有了一个人选。 王皇后将手指指向一幅仕女图说道:“臣妾以为,李处耘之长女最合适。” 见王皇后这么快就得出结果,赵匡胤再次将目光朝着李杜若的画像看去。 左看右看,赵匡胤疑惑道:“论相貌,她不是最出众的。论家世,她更不算显赫。为何汝会钟意于她?” 赵匡胤的疑惑,让王皇后脸上露出笑意。 “留哥儿曾说过,他喜欢相貌端庄,身材高挑的。” 前段时日朝野上下皆为赵德秀选妃一事忙碌不已,王皇后又岂会不关注这事。 有一次赵德秀来问安时,王皇后就曾旁敲侧击过赵德秀的想法。 王皇后知道以她的身份,赵德秀选妃一事她会有话语权,若她能用话语权帮赵德秀挑一个合心意的,倒不枉费赵德秀的那一声声“母后”了。 见王皇后道出原委,赵匡胤就将目光都放在了李杜若身上。 在初选之前,很多人都以为石守信、高怀德等禁军高级将帅,将会是皇长子外戚的大热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一开始赵匡胤就将石守信等人排除在外。 正如卢多逊所说,皇长子的婚事攸关国家稳定,外戚的选择要优先从政治方面考量。 作为一手主持改革禁军之人,赵匡胤自认他对殿前司的掌控是非常牢的,无须再用婚姻一事拉拢禁军高级将帅。 至于地方各节度使,因皇室中有赵光义与符彦卿有姻亲关系,他们亦不是赵匡胤心中的最佳联姻对象。 唯有禁军中的一部分中级将领,皇室还未与他们建立起足够的关系。 对一手操控陈桥兵变的赵匡胤来说,他深知那次兵变能成功,与大部分禁军中级将领支持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正因这一重要考量,这五幅仕女图背后的外戚人选,分别是李处耘、张令铎、马仁瑀等禁军中级将领。 李处耘是兵变中支持他的一个代表人物,而李处耘一早并非他亲信,若能将李杜若选为皇子妃,更可昭示赵家皇室对禁军上下一视同仁之心。 赵匡胤还想到李处耘是个有将略的人,有他在旁帮衬,以后赵德秀在军事上的成长就更有保障。 种种考量纷至沓来,赵匡胤是个果断的人。 当心中有所决定后,放下心中巨石的赵匡胤长吐出一口气道:“此女端庄,当为宋室长媳。” ... 数日后的朝会上,礼部侍郎刘温叟在赵匡胤的示意下,取出一份诏书朗读了起来。 皇帝诏曰: “盖闻乾坤定位,阴阳合德,故宗藩之重,必资贤媛以辅;嫡长之尊,宜配令仪而彰。 咨尔李氏,功勋将门,父李处耘,忠勤体国,夙著声华。 李氏生而端慧,禀性温庄,秉贞静之德于深闺,娴诗书之训于内则,进退有度,言笑有章,实合《关雎》“窈窕”之规,足副宗庙“雍和”之望。 今特遣礼部侍郎刘温叟,持节赍册,封李氏为皇长子妃。” 当刘温叟将手中诏书念完后,朝堂上下一片震惊。 除去少数几人早早知道内幕外,其他的朝臣都未曾料到,最终赵匡胤会选择李处耘作为皇长子的外戚。 莫说大部分朝臣不知道,就是李处耘在得知他的女儿中选后,他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 朝臣中有人意外,有人庆幸,有人更在捂胸哀叹,当然也有人喜笑颜开。 慕容延钊看着身后捂胸哀叹的石守信,硬生生得压制着心中的笑意: 现在不能笑,一会下朝了再放声大笑! ... 在延庆宫内,知道今日会公布人选的王皇后,向赵德秀透露了他的妻子人选。 终于得知未来的妻子是谁后,赵德秀就流露出几分坐不住的情绪。 身为过来人的王皇后,一下看出了赵德秀的心思。 少年思慕之心,谁还没有过呢? 王皇后笑道: “吾这里有一块出宫的令牌,你先拿去用吧。” 说完后王皇后命一名宫女取来令牌。 面对王皇后的好意,赵德秀没有拒绝。 在对着王皇后拜谢后,赵德秀取过令牌拉着赵德昭就走出了延庆宫。 刚走出延庆宫后,赵德昭就兴奋地道: “皇兄,我们现在就出宫见未来皇嫂吧!” “出宫是出宫,我可没说带你呀。” 听闻此话,赵德昭立时用看曹丕的眼神看向赵德秀。 赵德秀这番出宫有另外大事,带赵德昭是不合适的。 在以许多民间小吃忽悠住赵德昭后,赵德秀便与他分开,朝着宫外走去。 第四十三章 真太子妃也 当正午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汴京城内朱雀大街上时,三百名精武威壮的殿前诸班直已按《开元礼》礼制列阵完毕。 殿前诸班直,是皇帝贴身仪仗亲卫。 三百殿前诸班直头戴金面兜鍪,身披明光铠,甲片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为首的殿前诸班直指挥使张琼按剑立马,血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后数十步处,十二面朱漆鎏金“大宋”大纛旗一字排开,旗上龙纹熠熠生辉。 当看到礼部侍郎刘温叟手捧诏书,登上早就准备好的车辇后,张琼大声发出号令:“击三通鼓,净街!” 随着雄浑鼓声响起,上百开封府兵击锣前行,清退一切闲杂人等。 紧随其后的是“绛引幡”仪仗队,左右二十名内侍各执两丈长的绛色幡旗,顶端银铃随步轻响。 幡旗之后,二十四名礼部乐工已列成两排,手中的箜篌与铜钲发出着悦耳的铃声。 车辇之上刘温叟面容端正,身为皇家使者的他外披紫袍,双手恭敬的捧着一鎏金托盘。 鎏金托盘中,除了诏书、玉圭外,还放着一对制作精巧的鎏金鸿雁——此乃“纳征”之仪的信物,取“雁行有序,不离不弃”之意。 刘温叟站立在车辇上,在三百殿前诸班直的拱卫下,朝着李处耘的府邸前进。 当庞大的定亲队伍出发时,队伍中时不时有赞者的唱喏响起: “大宋皇室纳右卫将军之女为皇子妃!” 赞者的高亢唱喏声时起时落,引得朱雀大街两旁的显贵门扉接连洞开。 众多贵妇、公子在家仆的簇拥下,走出朱漆大门观看这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场景。 数百人组成的定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在朱雀大街中,六匹纯白北地高大战马披着金线流苏鞍鞯,车辇内以沉香木为骨,外蒙着蜀国进贡的华美锦缎。 车辇顶端立着一条四爪金龙,金龙躯体由八串珍珠点缀,车旁随侍的三十六名宫娥皆着半臂襦裙,梳着双环望仙髻,宛若画中走出的精灵一般。 当盛大的定亲队伍将朱雀大街占据后,三十六名宫娥身上香囊散出的龙涎香气,令街道两旁的达官显宦家属沉浸在这盛景中。 在一声声惊呼赞叹响起之时,还有一些熟知典章的贵妇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句话, 《唐六典》有记:“皇太子纳妃,命金吾卫前后部鼓吹,羽林卫夹道,仪物之盛,甲于天下。” 这哪里是什么皇子纳妃,这规格礼制分明只有太子能拥有! 一些贵妇都能知道的事,礼部侍郎刘温叟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当刘温叟得知赵匡胤要依照太子典仪为赵德秀定亲时,他曾委婉的劝阻过。 他换来的是赵匡胤的一双冷眼:“朕的嫡长,他不配吗?” 赵匡胤的话,及御案上传来的阵阵斧声将刘温叟直接吓住了。 在用卢多逊的“嫡长论”安慰不安的内心多次后,刘温叟最后打算任赵匡胤施为。 毕竟以嫡长之尊,适当逾越一下礼制,倒不是不能说的通。 在盛大的定亲队伍距离李处耘的府邸越来越近时,街道两侧早已围满了赶来参观盛景的百姓。 许多百姓在在街旁搭起简易帷幔,年轻贵族与百姓们拥挤着隔着帷幔观看,胡商们则站在骆驼背上张望,就连西市的胡姬酒肆也暂停营业。 大量禁军手持兵刃维持着秩序,不让互相推搡的百姓们发生动乱。 自唐末以来,中原动乱已持续数十年的时间,中原的百姓几乎天天活在担惊受怕中。 而自古以来,参与婚礼之事,就容易让人释放紧绷的情绪。 基于这心理,赶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定亲队伍行至李府外时,围观的百姓早将附近挤得水泄不通。 禁军士兵最后只能组成人墙,将欢呼的人群隔出数丈宽的通道。 当车辇好不容易在李处耘家门口停下后,刘温叟手捧金盘来到门前。 “臣礼部侍郎刘温叟,今为天子使者,前来为皇室行纳征定亲之礼。” 早在从宫城出发前,就有相应官员来李府中安排一切。 随着刘温叟话音落下,李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四名梳着双鬟的宫娥搀扶着李杜若款款步出。 李杜若身着深青礼服,足踏翘头履,裙摆下露出的绛红衬裙随着步履轻摇,这一身装扮将她那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更加动人。 步履轻动间,李杜若腰间悬挂的白玉双珩叮咚作响,与远处相国寺传来的钟声相应和,让李杜若身上散发出一种雍容祥和之意。 李杜若几乎是被身旁的宫娥带着走的。 今日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她的思绪都处在混乱中。 清晨宫内有一批内侍到来,告知她已被选为皇长子妃,而后就是内侍及宫娥对她的上下忙碌... 现在想来,哪怕盛大的定亲队伍就在身前,李杜若还宛若处于梦中一般迷糊。 而让李杜若更加没想到的是,当刘温叟读完诏书她正要接过纳征信物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看着雍容华贵的李杜若喊了句“真太子妃也!”,一下子间周围人群的情绪更加亢奋起来。 数十年来,中原百姓都未听过“太子”这一称谓,更何况“太子妃”呢! 乱世数十载,人心思定,而太子身为国本,就是政局稳定的最大信号。 在心中的亢奋与期待下,人群中高喊“太子妃千岁”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周围的商铺还自发的纷纷燃放起鞭炮庆祝。 漫天飘起的满红纸屑,随风飞舞落在了青石板上,宛如铺上了一层红毯。 听到那一声声太子妃后,暂且不提李杜若的无措,刘温叟被吓得几要晕厥。 “太子妃”尊称,岂能轻喊! 刘温叟朝着张琼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只要张琼一声令下,数百禁军足以弹压住那一声声欢呼。 可面对着刘温叟的求救目光,张琼选择抬头看天——今日皇室大喜,不宜杀生。 处于人群中的赵德秀,一边听着热闹的欢呼声,一边看着不远处的李杜若。 嗯,腿是挺长。 心满意足的赵德秀,正要转身离去前往魏府,不料一句老汉的唏嘘却传入他耳中: “观皇子妃仪态,皇长子日后恐要夜夜沉迷咯!” 听闻这话,赵德秀差点跌个跟头——群众之中有坏人呀。 第四十四章 魏府会谋 在呼延赞的一路护卫下,赵德秀顺利挤过重重人潮,来到了魏府外。 向魏府门房告知身份后,不久后魏府便中门大开,接着月余未见的魏仁浦一脸笑意地出来迎接道: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魏仁浦一拜将赵德秀迎入府中。 “何谓双喜?还望老师告知。” 自己拜访当一喜,赵德秀不知另外一喜为何。 在赵德秀的疑惑下,魏仁浦抚须笑道: “方才阵阵庆祝太子纳妃的欢呼声,老夫在府内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意识到魏仁浦言语中的深意,赵德秀摆摆手淡然道: “百姓一时欢呼谬言,老师何必当真。” 从方才的欢呼声,赵德秀感受到了百姓渴望太平的真诚诉求。 可乱世之中,百姓的诉求很难对局势起到什么大的影响。 否则天下早就太平了。 见赵德秀没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失去了理智的判断,魏仁浦脸上笑意愈浓。 在为赵德秀带路的时候,魏仁浦察觉到赵德秀身后跟着一位沉默寡言的虎将。 魏仁浦不禁指着呼延赞说道: “近来城中有殿下“三箭收呼延”的美谈,想来这位便是那呼延大将了。” 呼延赞久处禁军,往年听过魏仁浦的大名。 听魏仁浦称他为大将,他黝黑的脸庞瞬间浮现几分赤色。 “魏公,某担不起大将之称。” 察觉到呼延赞的羞愧后,魏公正色道: “一时的寒微算不得什么,我当年家境贫寒,更非科举出身。 可今日的我,难道还能称的上寒微吗? 你是人才,今得遇明主,显达之日不会远的。” 魏仁浦拿自身经历激励呼延赞,让呼延赞感激不已。 赵德秀在一旁听着魏仁浦对呼延赞的激励,嘴角露出笑意。 赵德秀何尝看不出,这是魏仁浦在帮他安呼延赞之心。 若是以往,赵德秀免不得出声感谢。 至于现在么,赵德秀与魏仁浦对视一眼后,便双双露出笑意。 越过几重回廊后,魏仁浦引着赵德秀进入了一处房内。 “殿下稍待,我已命人去召卢多逊。” 今日难得有出宫的机会来魏府,赵德秀自不会只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 班底初创,是时候召集一下商量要事了。 在等候卢多逊到来的时候,魏仁浦对赵德秀说起了一件趣事。 “前段时日,有位名为吕端的年轻人来府中拜谒。 我那时以为,他如寻常子弟一般,是来为我门客以求举荐之机的。 没想到那年轻人想投的,却是殿下你。” “哦?” 魏仁浦的话,让赵德秀来了兴致。 见赵德秀对这件事颇有兴致,魏仁浦继续说道: “老夫暂且将他留在府中,并派人去查了一下他的身份,发现他竟是开封府判官吕余庆胞弟。老夫还查到吕余庆的身体一直不好。 吕端投效之心,当不会有假。” 魏仁浦身居高位多年,想要调查出吕端的底细不难。加上他本人智谋出众,有着足够情报下,足以推断出吕端是否真心。 这就是有一个谋主辅佐的重要性了。 听完魏仁浦的判断后,赵德秀颇有意动。 “老师,是以为吕端可用?” 赵德秀的询问,让魏仁浦有所犹疑。 组织了一番言语后,魏仁浦说道: “吕端投效之心不会有假,可近日来,老夫并未发现他有何出众的地方。” 魏仁浦这话还算委婉了,若按真心话来说,魏仁浦觉得吕端有些呆。 魏仁浦的犹疑,并未打消赵德秀对吕端的兴趣。 初听吕端这名字时,赵德秀就有些耳熟。 思索下,赵德秀想起吕端是历史上赵光义的托孤之臣。 赵光义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能被他委为托孤大臣,吕端的能力不会差。 “老师,你让人将吕端召到房外,一会事毕后我亲自见见他。” 赵德秀的吩咐,魏仁浦很快派人去办。 而随后没多久,卢多逊就火急火燎的来到房内。 卢多逊来到房中后,便见到上座坐着一位年轻人,机敏如他,自然猜出了赵德秀的身份。 “臣卢多逊,拜见殿下。” 卢多逊赶忙对着赵德秀行了大礼。 卢多逊礼还未行完,一双宽厚的大手就抓住了他。 不知何时,赵德秀竟已屈尊来到他身前。 “无卢卿相助,我还不知何时能出宫。” 说完这句感谢的话后,赵德秀紧紧握住卢多逊的手将他带至一处座上坐下。 “今日议事,还望卢卿畅所欲言。” 手被赵德秀抓住的那一刻,卢多逊的内心就已颤动。 在他来魏府的路上,此起彼伏的“太子妃”欢呼声,早就让他感到欢快不已。 皇长子成为皇太子,果是人心所向! 赌徒,总是善于自我提供情绪价值的。 自觉被“皇太子”看重的卢多逊,连感激涕零道:“臣定竭力思虑,为殿下谋划。” 待卢多逊坐下后,赵德秀又将目光看向要出门守卫的呼延赞: “呼延兄,去门外作甚,来我身边。” 说着赵德秀便朝呼延赞亲切的招手。 呼延赞心思通透,他知道赵德秀一会是要商议要事。 可让呼延赞没想到的是,赵德秀商议要事时竟不想避开他。 这是赵德秀信任他最直观的表现。 赵德秀当下的信任,让呼延赞想起了以往所受的委屈与轻视。 强烈对比下,身为壮士的呼延赞都难免有些感动地红了眼眶。 为不让赵德秀失望,呼延赞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后站定,宛若一桩门神般。 身后有虎将宿卫,让赵德秀语气轻松地说道: “吾若执弓,呼延兄执槊,天下再大,吾都大可去得!” 赵德秀的夸赞与器重,让呼延赞的胸膛不经意间变得更挺直了些。 夸完呼延赞后,赵德秀便开口说道:“李筠反迹愈发明显,要不了多久,北地定有烽烟传来。” “吾想为大宋出一份力,不知汝等有何教我。” 赵德秀在己方的小小班底面前,正式发出了冲向帝位的第一声呐喊。 赵德秀话音刚落,卢多逊率先出拜。 与此同时,门外吕端一步一步走来。 第四十五章 敢教日月换新天 李筠意欲造反,几乎是开封城内有识之士的共识,这主要是因为李筠做了一件蠢事。 前段时日朝廷派出使者前往潞州,加李筠为中书令以示荣宠。 岂料就在李筠设宴款待使者之时,他竟取出周太祖郭威的画像当众哭拜... 后席间潞州僚属以李筠喝醉为他开脱,然一位边疆重将喝醉后,就可以藐视新朝吗? 这一次李筠醉酒,只是哭拜周太祖画像,下一次他是不是要直接把周太祖画像披身上呢? 自此事在朝中传开后,愈来愈多大臣进言赵匡胤尽快处理李筠。 朝中舆论如此,李筠哪怕一开始真的只是酒醉口嗨,以当下情势他也不得不反。 卢多逊出拜后,就对着赵德秀言道: “今殿下定亲已成,不用数日,陛下当会征召殿下入朝效力。 臣以为李筠之乱,或可得北汉、契丹相助,然终究不能动摇大宋根基。 与其着眼于疥藓之患,不若立足于根本之道。” 见赵德秀面露好奇,卢多逊继续自信言道: “根本之道在于守国二字。 国者,代指国都也。昔周营洛邑,定天下之枢;秦并六国,都咸阳而制六合,此皆视国都为社稷根基。 殿下欲守国,当遵三要。 殿下居嫡长,天下之望所系也。若势单力薄,则谗言易生,觊觎者乘隙而发。 汉孝景帝时,长子荣以母失宠而废,唐高祖太子建成,善结纳山东豪杰、掌百官升迁,威望之高,致令神武太宗有东出之忧。 一正一反,足以知之:势力既固,则邪谋不生,譬根深则枝叶茂,地基牢则大厦安。 故养望、纳士,交朝臣,臣窃以为乃殿下根本。 为政之道,非亲试不能谙。周公旦教成王以“敬德保民”,唐太宗令太子李治“知军国事”,与房玄龄共议庶政; 盖守国固本者,非众建羽翼便可,实须兼经世大才也。 殿下应亲历大小政务、渐掌六部之奏,方能知吏治得失、洞悉民生真情,遂定一国之政。 开封诸职,京尹为重,殿下无有意乎? 熟政务,掌京尹,为殿下壮枝叶之必须。 殿下若龙潜深渊,待时而飞。然金龙需风云相会,方可长吟九霄。 朱梁以来,兵者强横,殿下若不结大将之心,如大厦无柱、劲弩无弦。 朝堂之上,权臣易生僭越之志,非武将不足以制之。 汉孝宣帝谋诛霍氏时,赖羽林将领张安世等翊卫,乃得功成。昔魏文帝为魏王,与夏侯尚等亲善,故能代汉而立; 是故大将者,圣主之爪牙也,爪牙利则奸佞惧,爪牙钝则身首危。 今殿下有外戚李氏,当用之如曹真、张安世等辈。 重外戚,亲宿将,为殿下备非常之应变。 若殿下能固本,壮枝叶,知应变,假以时日,社稷根基将皆在殿下掌握中。 汴京在握,天下何虑? 此谓臣之守国大略,还望殿下鉴之。” 话毕,卢多逊心怀忐忑地对着赵德秀一拜。 这是他第一次在赵德秀面前献策,不知道他多日来苦心思索的大略,能不能得到赵德秀的欣赏。 在卢多逊忐忑之时,赵德秀正一句句琢磨着他的“守国”大略。 琢磨良久后,赵德秀衷心地对卢多逊赞道: “卿字字珠玑,颇有唐之名相玄龄公风范。” 卢多逊是个很聪明的人。 卢多逊清晰的抓住了,赵德秀的内心真实想法。 赵德秀真正想问的便是,他想成就大业该依照何种大略。 卢多逊不但看出了赵德秀的真正心思,还提出了一番很符合当下情势的大略。 卢多逊提出的“守国”大略,在当世有一个具体的制度写照:亲王京尹制度。 大宋之前的五个朝代,说白了都是在大唐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盛唐由盛转衰的标志事件是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会发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唐朝“外重内轻”的军事格局。 而以前代为鉴,是每位政治生物都会做的事。 “守内虚外”是宋代一个很著名的政策,可实际上这政策的雏形并非是赵匡胤首创,赵匡胤是大成者。 早在朱梁时期,“守内虚外”的些许趋势就已出现。 而“守内虚外”中的内,通常代指的就是国都开封。 正因这趋势在不断演变增强,故而自朱梁开始,若有皇子能达成亲王京尹的成就,那他基本是皇帝心中默认的储君。 在卢多逊看来世间大势如此,赵德秀天生具有嫡长的优势,加之赵匡胤对他的宠爱有目共睹。 只要赵德秀能按照他所规划的那般一步步走下去,他达成亲王京尹的成就指日可待。 卢多逊的想法,赵德秀岂会不知,历史上赵光义便是这么做的。 是否该采纳卢多逊的“守国”大略呢? 夸完卢多逊后,赵德秀陷入了沉思中。 一旦决意采纳“守国”大略,那他就会自然而然成为“守内虚外”政策的坚定支持者。 而当“守内虚外”成为祖制,有了一大批既得利益者支持后,他来日再想扭转过来,那基本不可能。 赵德秀深知,“守内虚外”政策是大宋后来会积弱数百年的一个重要原因。 难道大宋,真的没办法改变了吗? 若赵德秀不知大宋历史上面临的种种屈辱,那倒罢了。 若赵德秀前世未受过强烈的民族主义熏陶,那也罢了。 可偏偏都不是。 心中不甘情绪愈演愈烈,渐渐地一句名言激荡在赵德秀心头: “敢教日月换新天!” 当心中出现这句话后,赵德秀的眼神变得坚定,他于卢多逊诧异的目光中站起身来。 还未等卢多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赵德秀就已朝着房门走去。 不解的卢多逊正要开口询问,这时一双手拉住了他——是魏仁浦。 魏仁浦笑着对卢多逊摇了摇头:“殿下年纪虽轻,但已初具英主秉性。何谓英主,兼听则明者也。” 魏仁浦的话,让卢多逊按捺住了心思。 当卢多逊重新将目光朝赵德秀看去时,发现他已拉开了房门。 房门洞开,吕端平庸的面容显露在众人眼中。 “跟我来。” 大步越过吕端时,赵德秀对他说了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后,吕端抖擞了下精神,一板一眼地跟在了身后。 他敢来相投,岂无帝王略教之? 第四十六章 愿效唐太宗(求追读!求月票!) 赵德秀沉默的走在前方,魏府中的下人见到后,不敢打扰纷纷退避。 不知不觉间,赵德秀带着吕端来到了一处花园处。 花园内有块面积颇大的池塘,正值隆冬,池塘表面已附上一层薄冰。 几位魏府下人,正手举铁制工具凿着冰面。 这一幕,让赵德秀的心情愈发郁结。 自燕云十六州落入契丹之手后,每逢隆冬时节,中原朝廷都要时不时征发劳役前往黄河结冰段凿冰。 此举是为了防止契丹借助天时,渡过黄河天险入侵中原。 赵德秀又想起陈桥兵变时,哪怕禁军就行军在家门口,都不敢有一丝大意放松。 汉唐时的华夏,何尝要出门时都要畏惧夷狄来犯? 想着想着,赵德秀站在了池塘边。 见赵德秀要在这处商议大事,他背后的呼延赞用手中利刃吓走了花园内的闲杂人等。 等花园内再无旁人后,赵德秀望着下方幽幽的冰面洞口说道: “方才在房内,有人向吾谈及了亲王京尹制度。 吾听后,想起了朱友文、李从荣、石重贵等人。 他们当年都借着这一制度,成功登上帝位。 但他们最后,守住了帝位吗? 能登却不能守,吾要之何用!” 于吕端面前,赵德秀直抒胸臆。 吕端不是后世人,他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预示到“守内虚外”政策,会给大宋带来多么大隐患。 而为了要告知吕端他的心意,赵德秀只能选择鞭尸亲王京尹的前辈们。 在讲完失败的前辈们后,赵德秀又拿出一位成功的前辈举例: “周世宗少年时,就受到周太祖的培养,晋王、开封尹、灵前遗诏、这一步步走来,周太祖为他铺的路顺顺当当。 周世宗每处一个位置时,皆有才德兼备的美称。 可高平之战时,要不是有魏公、父皇及张永德等人拼死力保,大周在那一年就该亡国。 若亲王京尹能确保社稷存续,那这天下早就一统了!” 赵德秀不是在谬言。 高平之战时,周军的兵力多于北汉军,然两军刚一接战,周军右路军就不战而溃。 得亏魏仁浦临机献策,赵匡胤、张永德拼死奋战,加上柴荣本人亦亲冒箭矢,这才让周军反败为胜。 高平之战结束后,后怕的柴荣直接一次性斩了几十位禁军将领,由此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虽然高平之战的结果,对中原政权来说是好的,可难道中原政权的存亡,要放在“幸亏”二字上吗? 吕端就站在赵德秀身后,他不可能听不到赵德秀的话。 可赵德秀连说两番话后他都一言不发,这是吕端在继续观察。 这就是吕端与卢多逊不同的地方。 要真正明白赵德秀的心意,吕端才有办法给出一针见血的建议。 果不其然,赵德秀很快再说道: “吕卿,魏公说你是有大才的人。 吾既想成大业,又不想大业半道而猝,不知你有何教我?” 赵德秀的话先是让吕端一惊:魏公也太过抬举他了吧。 惊讶之余,吕端的思绪快速转动起来。 从方才赵德秀的话语中不难得出,他不想再依赖于亲王京尹制度。 若是如此的话,吕端就连把心中准备好的“王道论”给扔一边去。 好在有做两手准备。 吕端在后躬身,他开口之时,池塘中一只一直隐藏的鱼恰好将头露出了水面: “自古以来欲成大业者,无非王霸两途。 而乱世之中,霸道为先!” “嗯?吕卿继续说。” 得到了赵德秀的鼓励后,吕端打算不再示拙。 “何谓霸道,一言以概之,兵权者也。 天下大乱,纲纪崩裂,干戈四起,兵权之要,实乃帝业之柄也。 四海板荡,仁义失其守,礼法坠其形,唯甲兵有存亡之实。 若帐外无精锐,虽坐拥金玉,亦为鱼肉;若旌旗不振,虽名正言顺,终蹈覆亡。 是故兵者,无之则无以立,弱之则无以存,乱世之本也!” 吕端的话中主旨,引来了赵德秀的一声赞叹。 “善!然吾该如何掌握兵权?” 要想彻底打动赵德秀,还得有实际可行的步骤。 赵德秀的询问,并未让吕端犯难。 “李筠之乱,适足以为殿下奉也。 兵权一事,当由小及大,由易及难。” 既然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吕端也就不打算再隐晦什么了。 “端敢问殿下一句,若当年玄武门唐太宗一击不成,会束手就缚否?” 赵德秀想了想唐太宗的性情,答道:“断然不会,唐太宗一击不成后当东奔洛阳。” 吕端再问: “唐太宗东奔洛阳后,凭天策上将权柄,凭百战不殆之威名,可聚十万精众,攻下长安否?” 听到吕端的第二问后,赵德秀已脸带笑意。 “天策上将威名,岂是浪得?定然可以。” 连续两问后,吕端尚有第三问: “隋末乱世,恰如当今。 群雄割据,人心思变,礼崩乐坏,以下克上。 若唐太宗攻长安之际,殿下以为初定的天下,会有朱温、石敬瑭、刘知远之辈乎?” 当吕端第三问问出后,赵德秀已大笑起来。 “会有,可那又如何? 秦王破阵曲奏起,再打一遍天下即可!” 见赵德秀连连回答完三问,吕端不再言语。 吕端相信经过他这三问,赵德秀心中已有了答案。 唐末以来,有许多人都百般思索过,为何天下一直不能一统。 有的人认为根子在人心上,有的人认为根子出在制度上,甚至还有的人认为根子出在天意上。 可在吕端看来,根子出在当世无汉高祖,无唐太宗。 把天下打服后,再用百万精锐跟天下谈制度,谈革新,天下谁敢不服? 在吕端的三问下,赵德秀不仅想起了汉高祖、唐太宗,他还想起了明太祖。 时势与英雄,向来是相辅相成的。 见赵德秀脸上的意动之色愈发明显,吕端打算最后提醒一句: “追效先贤之路注定磨难多端,危险万重,一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殿下身为嫡长,若取王道之策,再对一些事视而不见,未来会顺遂许多。” 吕端说的是实话。 乱世中并非没有类似唐太宗的英雄出现过,例如那李存勖。 可李存勖偏用霸道,太早沉溺享受,最终引发兴教门之变。 道路险阻,世间又有几人愿为天下一直负重前行呢? 吕端的话让赵德秀想起了历史上的大宋。 冗官、冗兵、冗费,都是一味妥协得来的。 燕云十六州收不回来,河西走廊收不回来,收不回来就当看不见。 还有那澶渊之盟。 “残缺的太平,非吾所愿。 道险且长,吾愿行之!” 打天下第一步,先拿李筠开刀。 赵德秀此话一出,呼延赞与吕端反应各不相同。 呼延赞眼神熠熠生辉,深感一生未托付错英主。 吕端心中喟叹,却也打算坚守诺言,尽心辅助赵德秀。 第四十七章 十日三诏 于方才议事的房内,魏仁浦闭目养神,卢多逊焦灼踱步。 卢多逊好几次想开口问魏仁浦——他的殿下人呢? 可他一看到魏仁浦似在小憩,就不敢贸然打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好在焦灼的时间不会永久,在卢多逊数次看向门外后,终于他见到了赵德秀的归来。 相比于方才的愁眉不展,赵德秀归来时,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卢多逊将赵德秀的神情看在眼中,随后他又发现了一点不同。 当赵德秀大步迈入房中后,他身后有一位年轻人亦趋亦步地跟着。 这位年轻人,就是刚才站在门外那位。 初见吕端时,因吕端相貌普通,自视颇高的卢多逊并未多在意他,而现在卢多逊不得不多多关注他。 赵德秀能允许吕端进入这房内,说明在他心里,吕端已是他的又一位心腹。 在卢多逊好奇吕端身份时,回到主座上的赵德秀,开口介绍道: “这位是吕端。” 没有太多介绍,在简短的说明吕端名字后,赵德秀便示意吕端坐下。 赵德秀的主动介绍,让魏仁浦睁开了眼睛。 因未跟出去,魏仁浦不知道赵德秀与吕端之间发生的事。 而魏仁浦知道赵德秀为人,若吕端才识不高的话,赵德秀是不会将他引为亲信的。 难道先前是他看岔了? 在魏仁浦与卢多逊疑惑时,赵德秀再次说道: “卢卿所言之“守国”大略,确为妙策。 然吾认为,当效唐太宗,先霸后王。” 赵德秀此话一出,魏仁浦与卢多逊心中皆如掀起轩然大波。 二人遍观五代兴衰,皆觉得奉行“亲王京尹”一道,才是万无一失的。 二人不知为何赵德秀出去一趟后,会定下一番截然不同的发展大略。 意识到“效唐太宗”四个字中蕴含的艰辛与危险后,卢多逊起身欲谏。 “殿下...” 卢多逊刚说两个字,赵德秀清冷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没有说任何一句话,赵德秀就那么静静看着卢多逊,看的卢多逊语噎。 整间房内,一下子陷入了宁静中。 机敏如房内诸人,都从这宁静的气氛下,看出了赵德秀的不满。 身为人主,赵德秀的不满足以化为实质性的威胁。 刹那间卢多逊惊觉,他的殿下年纪虽轻,却绝非暗弱之人。 大略定下前,他可以畅所欲言,大略定下后,他能做的唯有遵循。 “殿下沈断,颇有太宗之风呀!” 卢多逊忙将心中反对,换成一语双关的夸赞。 认可了赵德秀的大略后,卢多逊又连忙自我攻略起来:学唐太宗好呀,唐太宗是出了名的善待功臣。 在卢多逊表示赞成后,赵德秀将目光看向魏仁浦。 当然赵德秀这时的目光,就满是期待了。 弟子要搏一把,老师跟不跟! 读懂了赵德秀的目光后,魏仁浦无有半分犹豫: “君若紫薇,臣为左垣,殿下放心驰骋便是。” “好!” 见统一了班底内的想法后,赵德秀忍不住起身。 “有卿等相助,吾大业必成!” ... 在赵德秀于魏府内会谋时,赵匡胤亦没有闲着。 坐在万岁殿内的赵匡胤,认真仔细的听完了张琼的禀报。 听到“真太子妃也”这五个字时,赵匡胤不置可否,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待张琼退下后,同处殿内的赵普起身进言道: “李筠随时会反,一些事不能再等了。” 赵普的进言,让赵匡胤点了点头。 “去安排吧。” 得到了赵匡胤的允许后,赵普领命而退。 待赵普走后,赵匡胤重新批阅起奏折。 批着批着,赵匡胤总觉得胸口处有些闷痛。 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赵匡胤以为是以往征战留下的暗伤,并未太过在意。 ... 皇长子定亲之事刚过去数日,开封城内再起政治波澜。 枢密副使赵普,上疏谏言: “皇长子赵德秀既已定亲,当行冠礼。” 天子纳枢密副使赵普谏言,下诏为皇长子亲赐表字:元英。 并诏命王皇后为皇长子于宫内举行冠礼。 宋建隆元年四月初,知开封府事吕余庆上疏: “依汉唐礼制,皇子成年当出宫开府。” 天子再纳吕余庆所言,又恐为皇子新建府邸劳民伤财,故下诏工部令他们整修潜邸。 此令一出,朝野侧目。真龙潜邸,岂能赐予? 多位大臣上书劝阻天子,天子以爱惜民力为由,坚决不纳。 数日后,潜邸整修完毕,皇长子赵德秀奉诏迁入。 皇长子出宫开府之日,天子再下一诏: “盖闻宗枝毓秀,江山乃固;皇子英奇,邦家以宁。朕承天景命,统御万邦,夙夜兢兢,惟念亲亲之义、贤能之赏,以彰朝廷之典,垂范后世。 皇子赵德秀,朕之嫡长也。其性禀温仁,天资睿智,自少拜学名师,潜心名经,每于教学之际,辄显敏慧之姿; 及长,恪遵孝道,恭谨端方,陈桥之日,护朕于帅帐之中,定功于利刃之上,勋劳卓著,实副宗室之望,允合社稷之需。 今特循祖制,彰其贤能:封皇子赵德秀为太原郡侯,赐金册金宝,食邑千户,开府建牙于澶州,授为澶州防御使。 许其临朝涉政,参赞重务,以展经纶。” 这诏一出,朝野上下再度侧目。 先是行冠礼,再是出宫立府,最后下诏封拜官职,十日内接连三诏。 天子培养皇长子的想法,已是昭然若揭。 而就在赵匡胤十日三诏的举措,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道预料之中的重磅消息传到了开封。 建隆元年四月中旬,宋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派兵逮捕监军周光逊,并将监军周光逊五花大绑送往北汉,借此请北汉大军为援。 后李筠率军袭击泽州,斩杀刺史张福占领泽州,彻底掀起了叛乱。 闻听这事,感觉一片真情错付的赵匡胤大怒,他下诏百官公卿入朝商议此事。 刚刚有了参政之权的赵德秀,自然也在召集之列。 待穿好官服后,赵德秀便乘坐车驾朝着崇元殿而去。 第四十八章 太原郡侯,你来说说看 因是临时召见,当赵德秀来到宣德门外时,宫门下到达的官员不算多。 待车驾停稳后,赵德秀缓缓从车驾上走下。 他一出现,宫门外原本正各自聚团议事的官员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十日三诏,陛下对赵德秀的恩宠显而易见。 况且皇子常居深宫,与皇子开府参政,对众官员来说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太原郡侯,臣是...” 不时有官员上前来,向着赵德秀问好。 主动来向赵德秀问好的,大多是品阶不高的官员,似一部分手握重权的官员,都在尽量保持着与赵德秀的距离。 哪怕主动前来问好的官员大多品阶不高,可赵德秀都会谦逊的一一回礼。 在赵德秀与许多官员互相致礼时,安排好军务的一应禁军将帅,亦都陆续来到了宣德门下。 最先到达的是日渐清闲的侍卫司将领,李处耘便是其中一位。 见赵德秀与许多官员打成一片,李处耘纠结一番后,还是忍不住来到他身前。 李处耘到来后,周围官员渐渐识趣地退去。 待无六耳后,李处耘上前一拜后言道: “当下来与太原郡侯攀附者,大多是邀宠之人,郡侯当小心。” 换做以往不喜涉足政治的李处耘,是不会主动说这番话的。 可当下他李氏已与赵德秀定亲,很多事他没办法继续视而不见。 从刚才周围官员对李处耘的称呼中,赵德秀知晓了李处耘就是他的便宜老丈人。 赵德秀一向是个尊敬长辈的人: “您放心,他们的吹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让李处耘安心后,赵德秀便顺势问道: “李筠叛乱,一会陛下或会问及讨贼方略,我该如何应对?” 在得知自己的妻子人选后,赵德秀让魏仁浦查过李处耘的过往。 魏仁浦查到的结果是:俨明有将略。 先不管李处耘的将略到底有多深,有总比没有好,赵德秀打算先向李处耘讨教一下。 李筠叛乱一事,李处耘早在心中盘算过,自有一番看法。 “李筠兵力大多在于潞州,潞州地势险要,北可为开封屏障,西是怀州臂膀。 若李筠率军顺太行山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怀州、孟州,再一举堵塞虎牢关,占领洛邑,那西边的天下就不再是大宋所有了。 陛下一会若问郡侯韬略,郡侯以此担忧答之,定可得陛下嘉奖。” 能推断出敌方最有杀伤力的战术,以让朝廷有所准备,这已是大功一件。 说完心中筹谋后,李处耘又提醒道: “要是陛下问起郡侯破敌之策,郡侯可用情报未明对之。 兵家大事,知己知彼是首要。” 李处耘生怕一会赵德秀急于表现,在众臣面前纸上谈兵一番,那反倒不美了。 李处耘的话,让赵德秀若有所思。 在李处耘与赵德秀商谈时,慕容延钊,石守信等人已来到宣德门下。 赵德秀在一应殿前司将帅中,看到了赵光义的身影。 一想起赵光义担任的殿前都虞候这职务,赵德秀就有如芒在背之感。 待大小众臣到齐后,礼官就让众臣按身份高低排起次序。 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一小小插曲。 因赵德秀是大宋开国以来,封赏爵位第一人,礼官在赵德秀的站位上犯了难。 侯、公、王,这是五代爵位进封的路线。 太原郡侯的地位,是不如公、王尊贵,可架不住满朝就赵德秀一位郡侯。 考虑到赵匡胤对赵德秀的恩宠,礼官有意让赵德秀居于赵普之后。 枢密副使等同副相,以郡侯之尊,位于副相之后大致上得体。 不料礼官的这一安排却得到了赵德秀的婉拒。 “郡侯与副相谁尊,陛下尚未明诏确定,我何德何能居于副相后,众尚书前? 以澶州防御使看我即可。” 说完这番话后,赵德秀很自然的走到了武将序列的中间位置。 赵德秀的这一做法,引得了许多文官的好感,文臣自古以来皆看重脸面。 五代乱世中,多的是皇子仗着身份尊贵欺辱文臣的例子。 大宋出了位尊敬文臣的皇子,一对比之下,这简直太稀罕了。 至于慕容延钊等禁军大将,见赵德秀主动加入己方行列,大多人脸上有着笑意。 当上百位文武大臣排好次序后,他们在礼官的引领下一步步朝着崇元殿前进。 不久后,两条长龙便涌入了崇元殿内。 文武大臣站定没多久,身穿龙袍,形象威武的赵匡胤就坐到了御座上。 赵匡胤刚一坐下,眼中就在寻找着什么。 当在潘美的身后看到赵德秀的身影后,他才将目光收回。 “砰”的一声,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赵匡胤用力拍了一下御案。 赵匡胤身负勇力,他这用力一拍,让木质的御案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清晰表达出了赵匡胤的“愤怒”。 “朕自问待李筠不薄,他为何反叛? 若是他真为周太祖之恩而反,朕反倒敬他是一条汉子。 可他接受了朕的封赏,现在已是大宋之臣。为宋臣却叛宋,李筠实乃小人叛贼也!” 出兵讲究出师有名。 李筠反叛大宋,打的是“复兴周室”的旗号。 宋室代周而起,这一旗号的确能吸引一些拥趸。 为不让李筠的势力继续壮大,赵匡胤就要在大义上对李筠进行反驳。 真是周室忠臣,早干嘛去了? 当赵匡胤对李筠的行为定性后,身为禁军之首的慕容延钊出拜言道: “臣愿为陛下兴兵讨贼。” 慕容延钊一出列,他身后的石守信、高怀德等人亦都义愤填膺。 禁军诸将的踊跃请战,令赵匡胤深感满意。 在伸手安抚住禁军诸将后,赵匡胤说出了他的想法: “朕欲御驾亲征。” 赵匡胤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就是慕容延钊等人都没预料到,赵匡胤竟报着这一想法。 很快就有一位大臣出来谏阻道: “陛下,臣以为不可。” 赵德秀定睛看去,谏阻的这位大臣正是赵光义。 “天子之尊,如日月临天,不可轻离国都; 今李筠反叛之事,自有良将统兵,若慕容将军之勇略,足可代天巡边,廓清边尘。 国家初定,陛下若轻离国都,势必会使人心不安,社稷动摇。 臣请陛下三思!” 赵光义说完后,对着赵匡胤深深一拜。 赵光义的话引起了许多朝臣的赞同,他们都出来支持赵光义的看法。 众臣的话,并没让赵匡胤打消亲征的想法。 赵匡胤正想出言解释时,他的眼光瞄到了一位少年还静静站在班中。 片刻之后,赵匡胤心中已有想法。 赵匡胤将手指向班中的赵德秀,朗声道: “太原郡侯,你以为众臣所言如何?” 帝王亲指,让众臣都将目光聚焦在赵德秀身上。 一声太原郡侯,更让赵德秀惊讶的看向赵匡胤: 您培养皇子,不给新手保护期的吗? 第四十九章 人君之气宇 意外归意外,数月来赵德秀已经历过不少事,心志不知不觉间已得到锻炼。 几个呼吸间,赵德秀便安定住心中情绪,出班来到殿中。 站定后,赵德秀发现赵光义的身形挡住了他,为不违人臣之礼,赵德秀提醒道: “都虞侯请让让。” 赵德秀的提醒很轻,可足以让赵光义及他身边的几位亲信听到。 换做以往,赵光义会摆出叔父的谱,好好说教赵德秀一番。 世间哪有叔父避让子侄的道理? 可当下是在崇元殿中,百官公卿面前。 都虞侯为太原郡侯让道,有何不可? 无奈之下,赵光义领着亲信退往一旁。 赵光义的退让,让赵德秀的身形得以完整出现在赵匡胤眼中。 赵匡胤用饱含期许的目光看着赵德秀。 相比于赵匡胤的饱含期许,站在后列的卢多逊则暗暗在心中紧张不已。 前段时日在魏府会谋时,他们几人有预料过赵匡胤会借李筠叛乱一事考教赵德秀,从而为赵德秀想好了多种方略。 可那些方略大都是关于军事方面的,谁能想到陛下会突然以亲征一事问询。 卢多逊在心中暗暗祈祷,并做好随时救场的准备。 在多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赵德秀没有犹豫,语气凿凿地说道: “臣以为,陛下当亲征!” 见赵德秀说出与大多数朝臣不一样的看法,卢多逊暗道不妙。 赵德秀的回答,让许多朝臣皱起了眉头。 而虽然有许多朝臣皱起眉头,一时之间还没有哪位大臣敢贸然出来反对赵德秀。 他父皇手握玉斧正看着呢。 赵光义见状,感觉赵德秀是在有意邀宠的他率先开口问道: “郡侯此言,有所依凭否?” 赵光义的询问,说出了大多数朝臣的心声。 崇元殿是议论朝政之地,不是一个可以大放厥词的地方。 接下来若赵德秀说不出令人信服的论据,那他难免会被人扣上“浮夸邀名”之恶名。 赵光义问完后,就一直看着赵德秀: 崇元殿的正中之地,不是谁都能站得住的。 而赵德秀既然敢站出来,那他就不怕站不住。 “都虞侯因顾虑社稷安稳,而力阻陛下轻离国都。 我虽才识浅薄,却也读过史书。 我敢问都虞侯一句,梁、唐、晋、汉四代末帝,在国势危亡时哪一个不在国都中,他们的社稷守住了吗? 由此可见一国社稷之安稳,不取决于帝王是否常居国都。” 赵德秀深知赵光义的建言,是符合大部分求稳的朝臣心理的。 要想让大部分朝臣重视自己接下来的话,那他就必须要先以诸多事例,打破赵光义建言中的因果关系。 事实永远胜于雄辩。 果然当听到赵德秀的反驳后,有些朝臣的态度已发生转变。 例如枢密直学士沈义伦。 沈义伦对着赵德秀举笏问道:“敢问太原郡侯,你认为社稷之安稳基于何处?” 面对沈义伦的询问,赵德秀不假思索地答道: “自然在于安抚人心!” “遭逢乱世,人心如轻柳遇狂风,飘飘然无所依,又若沸鼎之蚁,惶惶然待救。 飘飘然则无礼,惶惶然则无制,礼制崩坏,故当世易乱,社稷易摧。 人心散乱,已数十年,物极必反,自古定理。 当今天下,人人思定,李筠之乱,未必可怖,人心不固,方是隐忧。 新朝初立,天下人引颈观望,欲固大宋之社稷,则须令天下人心向大宋!” “令天下人心向大宋?” 当赵德秀说出这句话后,朝堂上受到触动的人,可不再只是沈义伦几人。 朝堂上有许多大臣,是从李存勖时代存活至今的。 数代动乱,他们大多都亲身经历过。 每当一次动乱发生,就会有大批的朝臣惨遭屠戮。 至亲、师朋等,能存活至今的朝臣,在过往已失去太多太多。 没人想过朝不保夕的生活,思治的人心,又岂是百姓独有? 或许是内心受到触动,又或许是经历再多沧桑,人心总会有期盼美好的一瞬,礼部侍郎刘温叟上前了几步。 观刘温叟作势,他当是有话要问赵德秀。 可他最后并未成功问出来,原因有一人伸手拦住了他,那人是宰执范质! 身为宰执,范质对许多朝臣有着压制力,范质伸手阻挡,刘温叟自是不再上前。 就在众人以为范质是在帮赵德秀减轻压力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范质一脸肃穆地走了出来。 范质替刘温叟,更替大部分朝臣来到赵德秀身前,对着他一揖后问道: “臣有一问,请太原郡侯试答。” 范质的挺身一问,不止出乎了许多朝臣的意料,就连坐在御座上一直静观事态的赵匡胤都有些意外。 众人皆知自大宋建立后,范质除去公务外,很少在朝堂上主动发言。 他今日是怎么了? 而意外于范质的举动,赵匡胤不免为赵德秀担心起来。 赵光义是赵德秀叔父,沈义伦是他潜邸之臣,面对这二人时,因往日之熟悉赵德秀不大会胆怯。 可范质位居百官之首多年,他带给赵德秀的压力,不是赵光义与沈义伦能比拟的。 在赵匡胤想着要用皇权重启新手保护期时,一声清亮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范相且问!” 赵德秀语气镇定,丝毫看不出慌乱的态势。 这番表现,让赵匡胤暂且按捺住,亦让许多朝臣面露笑意。 先不论赵德秀一会言论如何,一位少年当庭连连面对三位重臣都镇定自若,这番气度已属难得。 范质继续保持严肃的神色: “郡侯以为朝廷当如何,才能让天下人心向大宋呢?” 早知范质是要问这,赵德秀对着赵匡胤一拜后,转身直面范质,更直面殿内上百朝臣: “以史为鉴,方知兴替。 梁至汉四代兴替,足以证明他们不得人心,故大宋要展现出与他们不一样的气象。 大宋建立后,天下人都在观望:新朝所立为何? 为享乐乎?还是为安定天下? 万众民心猜疑,这才是社稷根基不稳! 为保社稷稳固,大宋须向天下人展示出,新朝有安定天下的诚心。 知行合一! 单有诚心不够,新朝须以行动证之。 陛下亲征,是为好大喜功乎?有此念者,皆为不谙世事之辈。 陛下乃大宋元首,一言一行皆代表大宋之体统,正新朝气象,当先自陛下始。 当李筠扰动天下之际,陛下以万乘之尊,不避危险,亲征北境,足以向天下人昭示新朝之志向! 天子有天子的担当,那么臣民就有臣民的忠诚。 什么是天子的担当?一言足以概之: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赵德秀声音朗朗,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大殿内如平地炸雷,震的范质心神颤动,更震的卢多逊欲要拍笏而庆。 何谓人君之气宇? 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 第五十章 对赵匡胤的攻略 大殿之中,觉得赵德秀颇具人君气宇的人,又岂止卢多逊一个呢? 卢多逊会顾忌礼仪,不敢将心中兴奋表现的太明显,有一人却不用。 在诸多朝臣看向赵德秀时,御座上传来了一阵阵爽朗笑声: “说的好! 知朕心意者,太原郡侯也!” 发出这畅快笑声的,除却赵匡胤外还有何人? 赵匡胤会这么高兴,不止是因为赵德秀的表现不俗,更因为赵德秀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千古以来,“子不类父”是多少帝王的哀叹? 赵匡胤发出笑声后,殿内诸位朝臣连将目光看向他,并微俯身躯以示尊敬。 十四层金玉御阶,将赵匡胤与众臣分隔于上下两端。 看着初具人君气宇的赵德秀,赵匡胤心中越发欣喜。 “《尚书》有言: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朕心中一直记得这句话,天子当以天下为己任!” 赵匡胤的话,鲜明地表达出了支持赵德秀的态度。 “众卿现在还以为,朕不该亲征吗?” 哪怕赵匡胤没有出言支持赵德秀,凭赵德秀方才的话语,就足以让大多数朝臣信服,更何况当下呢? 赵匡胤话音刚落,范质、王溥二位宰执就领着众臣恭拜道: “陛下亲征,符合古之大义,臣等拜服。” 见群臣再无异议后,赵匡胤果断下令道: “范相,你即刻草拟一份斥责李筠叛逆的檄文, 慕容延钊,你领诸将会同赵普,三日内务必交给朕一份讨贼方略。 至于其他臣属,各司其职,回府署照常办公即可。 诸君放心,大宋有朕在。” 说最后一句话时,赵匡胤言语中流露出强大的自信。 赵匡胤的自信,感染了每一位朝臣。 众朝臣想起赵匡胤“高平破北汉,淮南击南唐”的两件大战功,心中自然变得逐渐安定。 “臣等遵命。” ... 朝会开的快,散的也快。 大多数朝臣离去时,口中还不时回味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 待其他人都离去后,赵匡胤走下御阶来到了赵德秀,及赵光义身前。 方才散朝时,赵匡胤单独留下了他们。 赵匡胤先走到赵光义身前,对着他说道: “朕知你谏阻亲征一事,是为大宋基业稳固考虑。 可正如元英所言,新朝初立这一战,朕是必须要去的。” 赵匡胤的话中有着安抚之意。 听到赵匡胤的安抚后,赵光义低身恭拜: “臣弟晓得。 今日是臣弟思虑不周,方才听太原郡侯一番言语后,臣弟才茅塞顿开。 臣弟为陛下贺,太原郡侯见识不俗,实乃社稷之福。” 赵光义城府之深,远超常人。 这几月来,赵匡胤培养赵德秀的心思越来越强,赵光义怎会看不出来。 赵德秀的表现,目前还无可指摘的地方。 为暗中积蓄力量,赵光义自然要表现出“贤弟贤叔”的形象。 看到赵光义的作态后,赵德秀不忍直视。 怪不得历史上赵匡胤会对他有立储之意。 赵光义是懂得拿捏赵匡胤心态的,而赵德秀也不是好相与的。 面对赵光义的捧杀,赵德秀谦让道: “我才德尚浅,当不得社稷二字,日后还需要叔父多多提点。” 见赵德秀不上套,赵光义面露笑意的同时,心中却忌惮不已。 数月来的多件事,早已让他不再轻视这位大侄儿。 重情义的赵匡胤,见赵光义与赵德秀叔侄相处融洽的模样,心中满意不已。 “大宋初立,根基未稳,你们二人是朕之至亲,宗室贤长,你们要齐心协力,协助朕巩固大局。” 为避免大宋早亡,重用宗亲是赵匡胤一定会采取的策略。 “儿臣(臣弟)领命!” 先不管赵德秀与赵光义心中有何野望,前期以国事为重是两人都知道的道理。 待嘱咐完这一点后,赵匡胤示意赵光义先行离去,独再留下赵德秀。 皇命当头,赵光义虽不愿也无可奈何。 等赵光义走后,赵匡胤再也无须按捺心中喜意。 一手大手先拍在赵德秀肩膀上: “身为人君,要想有一番作为,大气宇不可或缺。 你今日所言,让朕深感欣慰。” 赵匡胤武将出身,不似文人般能言善道,他能说出这样一番夸赞,属实是很难得了。 夸赞一番后,赵匡胤接着说道: “朕亲征后会让光义随军,让赵普留守开封。 赵普、吕余庆二人俱是人杰,你留京之际,要多与他们接触。” 赵匡胤此话一出,赵德秀心中警铃大作。 他来到当世已有数月,他的小翅膀开始引起历史的变化了。 赵德秀记得历史上,每次赵匡胤亲征时,赵光义都是要留守京城的。 因历史上那时候德昭年幼,赵光义一开始被当做储君培养。 以“亲王京尹”的制度来说,赵匡胤的安排很合理。 赵匡胤打算让他留守开封,便说明赵匡胤已渐渐倾向于他当储君。 赵匡胤不知赵光义的狼子野心,他的这番安排,无形中让赵德秀陷入了被动中。 “乱世之中,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当世对政务再娴熟有何用? 数月前赵德秀领兵进城时,范质、王溥两位政治能力不俗的宰执,能做的无非互相哀叹而已。 历史上高演、高湛两位王爷带兵入宫时,占据大义,深得人心的天子高殷能做的却只有浑身颤抖。 赵光义当下的殿前都虞候一职,已让赵德秀如芒在背,再任由他在禁军中发展势力,赵德秀觉都要睡不着了。 “父皇,政务何时都能习练,今次儿臣想随您一同出征!” 赵德秀坚定地表达出了想法。 “哦?为何?” 赵德秀的想法,不禁让赵匡胤诧异不已。 他想着如周太祖一般,慢慢为他铺好路,这孩子还不领情? 在赵匡胤诧异的目光下,赵德秀快速酝酿了一下情感。 当赵德秀开口时,他的话语中已带上些许哽咽: “儿臣至今还记得,高平之战结束后,父亲在营中包扎伤口的场景。 血流如注,令人心惊。 自那日起,儿臣就在心中发誓,要多多习练骑射,日后好代父出征。” 感受到儿子的孝心后,赵匡胤粗旷的脸上浮现了柔和的神色。 攻略禁军兵权第一步,先自“仁孝”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