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玺在手,天下我有? 【“欲问明公借精兵数千,渡江救母。” ...... “现有亡父留下传国玉玺,欲献予明公。” ...... “明公请看!”】 回忆如浮光掠影,恍惚若梦间,前世毕业后宦海沉浮多年,终入中央却中道崩殂的光景犹在眼前,今生四世三公、豪门贵胄的记忆亦泛上心头。 好半晌,他终于从两个世界的交叠错位中清醒,怔怔望着手中传国玉玺,茫然出神。 我...是袁术? 现在是公元195年,兴平二年。 这一年,汉献帝出逃长安。 这一年,曹操打败了吕布,得封兖州牧,而吕布投奔了领徐州牧的刘备。 这一年,袁绍借为刘虞报仇之名,大败公孙瓒于幽州,将他逼入了易京。 这是汉末纷乱,群雄并起的一年! 同样也是在这一年,孙策献玺借兵,摆脱了袁术的控制,自此步入了他威震江东的霸业。 等等...孙策献玉玺,威震江东? 回忆着上辈子研究的三国历史,结合先前袁术的记忆,似乎这件事才刚发生? 他此刻哪还顾得上其他? 快!孙策到哪了?快追! ...... 寿春城外。 见孙策领着三千步军、马五百匹出来,程普、黄盖等人俱是大喜,赶忙迎上。 “大事成矣!” 孙策也面露喜色,“那袁术见了玉玺,神思恍惚,哪还在乎其他? 如今借来这兵马,脱困于人下,正当英雄用武之时,诸君随我共图大业!” 程普、黄盖之流,本是孙坚手下老人,如今得见少将军终脱樊笼,哪有不肯的?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然而恰在这欢畅大喜之时,只听得马蹄声踏破,远处烟尘滚滚,数千轻骑如奔雷之势,急急追来。 打近一瞧,那领头之人,不是袁术,又是何人? 这一刻,孙策笑容凝固在脸上,面色煞白! “伯符,你在紧张什么?” 袁术拍马驻足,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意味深长。 “明公何来?” 见袁术来势汹汹,孙策心下不安,故作镇定。 “莫不是舍不得些许兵马,要出尔反尔?” “伯符竟这般以小人之心想我?” 袁术眸光失望,作痛心疾首状。 “你所言借兵救母之事,我思虑再三,总觉不妥。” 孙策心下一惊! 难道我假借救母之名,实图大业的谋划,被他识破了? “仅凭区区三千人马,又要如何从扬州刺史刘繇手中救回你母亲、家小? 万一救人不成,反倒失陷了伯符,岂不是要让我折损一员爱将?” 什么! 真是打死孙策也想不到,袁术兴冲冲带了几千骑兵赶来追他,居然不是怀疑他,而是在担心他? 尽管心中颇为古怪,但他还是语气坚决。 “谢明公厚爱。 然母亲有难,策为人子,不得不救,虽兵微将少,无惧矣。 明公不必再劝,纵敌众我寡,吾往矣。” “伯符,误会了。” 袁术眯着眼打量眼前浓眉大眼的孙策,演?接着演!救母?我信你个鬼! 心中冷笑,面上他却故作关切。 “伯符救母,天经地义,我又岂会拦你? 不过区区三千人,如杯水车薪,难成大事。” 话语虽轻,却如一道惊雷响彻孙策心头,惊得他不寒而栗。 “是以,我跟你一起去。 我将起五万大军,一战平定刘繇,助伯符救出母亲、家小,可好?” 好? 你可太好了! 孙策一时间有些咬牙,但又不知怎么拒绝。 你说你要借兵救母? 现在好了,咱也别扯什么借不借兵了,我直接发兵五万,帮你救回母亲。 我袁公路,古道热肠,最是见不得这种母子分离的人间惨剧。 可他这番话一出,孙策就坐蜡了。 他又不是真要救母,本来就是假借这个名义,好脱离袁术的掌控。 现在袁术直接带上五万大军,跟着一道过去,那他还怎么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实现心中大业呢? “伯符,怎么不说话? 有我亲自领兵助你救母,伯符难道不欣喜吗?” 见袁术发问,看着他身侧明晃晃的数千骑兵,再看自己这边,仅有的三千人马还是刚跟袁术借的,真打起来,又有几个会听从号令呢? 双拳已然握紧,指甲都在手心沁出血来,这一刻,孙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归化作心底一声长叹。 “明公大恩!” 他行礼下拜,一字一顿。 “策!铭感五内,至死不忘!” “伯符,快快请起,你我之间又何需多礼? 当年你父孙坚追随我时,就屡立战功,如今他不在了,剩了你们母子托庇于我,我自然要替他好~生照顾。” 说着,袁术又命随行跟来的纪灵,整合人马,打道回城。 孙策的三千步军,本就是刚从纪灵那借调的,此时老上司有命,又有袁术这个主公当面,哪还有不肯的? 见孙策目睹此景,脸色越发难看,袁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我知伯符忧心母亲,拳拳人子之心,令我动容。 但且放心,五万大军整备五天,即刻起程,剑指曲阿,不破不还。” 孙策一时间,也分不清袁术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只得勉强挤出感激之色。 “多谢明公。 只是策实在忧思母亲无暇他顾,这便也先回去休整,还望明公见谅。” “如此也好,今夜还请伯符来我府上一叙,关于你所献之物,还有要事与你相商。” 玉玺? 孙策不知袁术用意,但寄人篱下,不得不从,他抱拳一礼,领命而去。 短短半日之间,从大喜到大悲,他孙策才出樊笼,又入樊笼。 父亲的遗志,族人的期许,心中的野望,未来的道路,又在哪里? ...... 望着孙策稍显落寞的背影,袁术面无表情,眸光深沉。 可算没把这位小霸王放虎归山,否则若果真让他占据江东,一举坐大,日后别说跟中原诸侯争霸天下,自己光后方恐怕就永无宁日。 不过仅仅是帮着救母,可远远不够,伯符啊伯符,你既献上传国玉玺,我又怎么能不“厚待”于你呢? 暂时解决了孙策自立这件最为紧迫之事,袁术也是心下稍松,他望着不远处高大的城池,看着上面笔走龙蛇的”寿春”二字,不由思绪纷飞。 寿春城! 淮南伪帝:袁术。 也好,既来之,则安之。 现在还是兴平二年正月,记忆里公元195年将要发生的一切都还未开始,他还来得及。 既然成了袁术,自当要试试这汉末风云,群雄争霸,哪怕是非成败转头空,也不枉浪花淘尽英雄! “诸军听令,回城!” 他策马扬鞭,马踏山河! 试问天下谁敌手? 曹刘! ...... 第二章 再传谣言,朕杀了你 ...... 袁术刚从城外“安抚”孙策,回府便见从弟袁胤、扬威将军李丰久候他多时。 三人进书房议事,便见袁胤小声使个眼色,“还请堂兄屏退左右。” 袁术还当二人联袂而来,是有什么军机要事,可当周围人退下,房门阖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袁胤、李丰二人居然一甩袖袍,纳头便拜。 “臣袁胤/李丰参见陛下!” 什么! 袁术当时险些没给他俩唬住,寻思我这也没记得自己称帝了呀? 难道我袁公路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沉默! 压抑的沉默中,俯首在地的袁胤微微抬眸,偷偷打量桌案后的袁术。 见他的这位堂兄并没有族老们想象中的大喜过望,反而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嘶~不对劲,这反应...很不袁公路! 暗自倒吸冷气,心下隐隐有所不安,然事到如今,话已出口,袁胤情知已无转圜余地,只得伏地再拜曰: “堂兄既得玉玺,合该即皇帝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是劝进,亦是试探? 这一下,袁术明白了,原来是知道他从孙策手里得了玉玺,都蠢蠢欲动坐不住了。 从来的这两个人就能看出,一个代表袁氏家族,一个代表军方武将。 袁胤,标准的世家子弟,袁术心腹,但在汝南袁氏家族中的地位,只能算是小辈。 李丰,杂号将军,在袁术军中权力不小,可在他之上还有纪灵、张勋之流,他同样也只算个中上。 派这两人来劝进,可就有意思了,身份不高不低,但又刚好够用。 可若是背后没人指点,以他俩的身份,称帝这种话,他们敢吗? 如果不是事先得了袁氏家族的意思,袁胤这种世家子,敢自己跑来发表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 若非纪灵、张勋默认,就你李丰手底下那点兵马,也敢劝我登基? 显然,这是自己背后的势力,得知他拿了传国玉玺,来试探他袁术的称帝之心。 袁术知道一旦他今天和他们一拍即合,应下这声【陛下】,恐怕等这些人准备个两年之后,他就要像历史书中那样,于公元197年,也就是建安二年登基,当仲氏皇帝了。 简直取死之道! 可偏偏他还不能简单的拒绝。 因为...谁家好人会试探自家主公有无称帝之心啊! 即便是曹魏后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巅峰曹操,要试探群臣是否能接受他称帝,也得一步步来。 先封魏公,再赐九锡,然而仅仅只是这种程度,就逼死了荀彧,引发了势力集团内部的动荡,直至一生也只进了魏王,将登基称帝留给后人。 可他袁术呢?说称帝就称帝! 群臣之中,也有反对,然而与曹魏集团中部分“匡扶汉室”的声音不同,袁术这里大多数的反对声音是: 【“陛下,现在称帝的时机不成熟。”】 袁术:“......” 自公元197年袁术登基,整个仲氏集团在明知冒天下大不韪的情况下,义无反顾跟着他干,硬扛着诸侯群起而攻之,坚持了两年多,直至公元199年才灭亡。 准确的说,袁术的败亡,或许不是因为他称帝了,而是他称帝之后,没打过。 回想起这段历史,结合眼前的经历,袁术也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意识形态。 每一位诸侯,都代表着其背后利益集团的意识形态。 如果说刘备代表的是匡扶汉室,而曹操因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导致内部一半奔着天子之名,希望曹丞相再造大汉,一半则奔着曹操,希望魏王更进一步。 那么他袁术这里就是个反贼窝子! 全是些仰慕袁家四世三公的名望,觉得他袁术赢面很大,要跟着他开创新朝,当开国世家、顶级门阀的反贼。 我袁公路之心,路人皆知了是吧? 想到这一层,他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这个试探。 正如陈桥兵变,无论赵匡胤愿不愿意,他都得穿上那件黄袍。 他袁术也不可能在一个奔着建立开国功业的反贼窝点里,直言自己绝无称帝之心,否则第二天人心就散了。 ...... 书房因屏退左右而阖拢了门窗,昏暗间只点了几盏烛火。 见袁术长久的一言不发,袁胤额前已经见汗了。 他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有余光瞥见桌案后那道人影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中明灭不定,看不真切。 安静! 安静到令他窒息,甚至能听见蜡油燃烧、噼啪的响。 烛火燃烧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那骤然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 “谁教你这么说的?” 这声音好似云端传来,又乍然响在耳畔,直惊的袁胤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等他惊觉抬头,袁术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走到了身侧,大半身形隐没在阴影里,唯有那双不见喜怒的眼眸,在黑暗中晦明莫测,漠然俯视着他。 错了!都错了! 袁胤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他那位妄自尊大的堂兄袁术、袁公路,在听见劝进后,怎么可能会是眼下的态度? 这份喜怒无形,积威难测,几乎让他以为是在面对那位已死的袁家家主,太傅袁隗! “胡言乱语!” 似乎是心底已有了答案,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答话,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斥骂,没等袁胤反应,一脚已将他踹翻在地。 袁胤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袁术那脚不重,重的是态度。 他也不是痛的,而是心生绝望,只道他们所有人竟看错了袁术,他居然是个不想称帝的大汉忠良! 压错注了,早知道该选袁绍的,家族大业完了! 此时,袁胤仰面朝天,仰视着这位他似乎第一次认识的堂兄。 此刻,袁术高高在上站着,俯视着袁胤煞白的脸色。 他居然笑了。 倒映在袁胤瞳孔里的,仿佛又是他自小熟悉的...堂兄。 他呵的轻笑一声,眼底满是对汉室天子不屑的妄尊! “谁看见朕得到传国玉玺了?” “这......” 仰视着面前的袁术,袁胤张了张嘴,讷讷无言,一种极致的矛盾感,如潮水将他淹没。 在他古怪的目光中,袁术又踢一脚,示意他起来。 如同一位无奈的兄长,在照顾不听话的弟弟,袁术亲切的为他整理衣襟。 可他口中带着笑意的话语,却冷的袁胤脊背发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堂弟啊,下次注意了。 再传谣言,朕杀了你!” ...... 第三章 大丈夫,当如是 ...... 谣言? 联想到前面那句:【谁看见朕得了传国玉玺?】 一旁目睹这一幕的李丰,不由心思活络起来。 “是啊,胤兄,传国玉玺这等空穴来风的事,就没必要说出来引得旁人觊觎。” 话语间,李丰还不断给袁胤使眼色,仿佛他已经理解了袁术的意思般,只见他正了正衣冠,面朝袁术再拜曰: “近日常听民间流传谶语,言:【代汉者,涂高也!】 涂者,途也! 主公表字公路,正应这涂高之意,当承神器之重,理应称帝,天下归心!” 迎上他悄然投来一个“我懂”的眼神,袁术心中泛起古怪,你懂什么了? 我难道是为了隐瞒传国玉玺,而让你换个理由劝进的意思吗? 代汉者,涂高也? 涂字还勉强解释的通,那高呢? 这些人为了蛊惑自己称帝,真是什么话都编的出来。 “妖言惑众!” 袁术嗤骂一声,义正辞严。 “吾家四世三公,屡世公卿,乃大汉忠心股肱之臣! 岂能行此无君无父之事? 再敢言称帝者,朕诛他满门!” 诛他满门! 一字一顿! 直砸的李丰心惊肉跳,然而袁术口中的话语,却又令他感到近乎荒诞的矛盾。 哪有人自称为朕,还一口一个忠心股肱之臣,说的跟个大汉忠良似的? 他不由与袁胤对了个眼色,二人相视,皆是苦笑。 “这些话不必再提。” 袁术摆手送客,临行前忽又叫住李丰。 “李卿留步,你今晚带五百刀斧手来,皆备弓弩,听朕号令行事。” ...... 二人领命告退,待出了书房,屋外凉风一吹,这才惊觉背后衣衫早已湿透。 “胤兄,我私下与主公见得少,他平日里也是这般......” 李丰欲言又止,似乎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形容。 “传国玉玺!” 袁胤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堂兄他定是得了天命,这才如换了个人,脱胎换骨一般。” 李丰眉头一挑,他一个大老粗虽没啥文化,倒也听说玉玺被传的神乎其神,再想到今日主公这番变化,兴许真有神异也未可知? 见他信了! 袁胤心中一乐,其实他觉得大抵是堂兄被玉玺激发心中野望,又一次...振作了! 毕竟自家这位堂兄,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虽然这次踌躇满志的厉害,改变有些大,连他都感到陌生。 只能说传国玉玺的刺激,够劲! 这也是好事,见李丰这等将官都信了这番言辞,袁胤也不由暗自祈祷: 堂兄啊,你这次的持续时间可久些吧,家族也正好借此为你造势。 “胤兄,那你说主公今日自相矛盾的作态,又是个什么态度? 我们还要不要继续......?” 心间的思虑被李丰打断,袁胤也是眉头紧蹙。 “此番着实古怪,我也不知,但我们不知道,总有人能知道。 我欲往杨军师府上一行,李兄可愿同往?” 军师杨弘! 李丰闻言也是深以为然,不管什么问题,问计于军师总没错。 ...... 书房内,袁术指尖摩挲着传国玉玺,烛火昏黄的光晕,照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称帝是不可能称帝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会逼得天下诸侯,不想打,也得打。 便是原来盟友,帮他就成了反贼,眼看着众人瓜分,也想分食一块血肉。 僭越明志倒是可以,反正出了这间屋舍,他袁公路可是不认,真要是底下人造几句“称朕”的谣言,便算称帝谋反,那明天就能让流言四起,他曹操要挟天子令诸侯,那袁绍已私藏龙袍! 反正当今时值乱世,僭越的事也不差他这一件。 自张角扯下那块遮羞布,喊了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从董卓废长立幼,将洛阳付之一炬。 说到底这天下诸侯,谁还把天子放在眼中? 这世道自从有了皇帝,和手中这块美玉,天下男儿心中志,便只剩了一句: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既然这世人都在争,那我便许你们一个开国。 我袁公路倒要看看,究竟是四百年汉室压着的名分大义更重,还是乱世之中人心渴望变革的野心更甚! 是你匡扶汉室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还是我身后提三尺剑,要建不世功业的英雄豪杰披荆斩棘! ...... 他“呵”的一声轻笑,将玉玺轻掷一旁,口中低声喃道: “大丈夫,当如是!” ...... 第四章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 房门乍然被推开,一老翁匆匆闯入,看他衣袍皆染风雪,袁术打眼一瞧,已想起他叫:阎象。 文臣之首,吾之萧何! “先生何事匆忙?请上座!” 阎象对此置若罔闻,急往地上拜曰: “听闻袁胤、李丰二人来见主公,我猜定为玉玺称帝之事! 他们所言,主公万不可信,此二人其心可诛,请杀之!” 说罢,深切了解主公性格的他,似乎担心袁术听不进去,以头抢地,言辞恳切。 “主公啊!象生性固执,宁可直言死于谏,绝不谄媚图荣华。 昔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以服事殷。主公家世虽贵,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此事决不可行! 主公若听信胤、丰妖言,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看着面前这位冒死直谏的老臣,袁术好一阵无言。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就是历史上在袁术集团内部,对称帝之事反应最为激烈的重臣了。 可你听听他在说什么? 拿周文王举例,将我之家室,比之周室,将汉室比作殷纣,确实,袁家如今还没有周室鼎盛,汉室也没有殷纣不得人心,我袁公路更没有天下三分之二的疆土! 所以呢? 所以时机未至! 不愧是反贼窝点,连劝阻称帝的理由,都这么特立独行,居然拿商周更迭的旧事为例劝谏。 “先生说的哪里话?你是我忠心股肱之人,我又岂会不听劝告,要你直言死谏?” 袁术赶忙上前将阎象扶起,“先生放心,我也不欺瞒你,袁胤、李丰确如你所料来劝我称帝,但此等惑众妖言,已被我骂了回去。” “什么?”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呢?你袁术不想称帝?这话说出去谁信? 阎象大惊,不可置信看着自家主公。 “先生莫要不信,那袁胤身上还被我踹了一脚呢!我袁家世代忠良,岂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简单解释了句,正好阎象来了,他也有不少前身不学无术导致的遗留问题,亟待解决,转而便换了个话题。 “先生,不说这些无足轻重之事,如今紧要处,乃是苍生疾苦,百姓疲敝,我此前扩军征税,加重徭役,也是无奈之举。 当下既然兵马精备,粮草充足,便暂停了强制征兵,将赋税也回归原来,让百姓修养生息。 先生以为如何?” “啊?” 阎象这一惊非小,竟讷讷无言,怔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主公不仅不在意玉玺称帝,反而跟他聊起苍生百姓,这...这还是那个目中无人,妄自尊大的主公,袁术袁公路吗? 这一点也不袁术! 反应过来原先苦口婆心,劝了许久的事,竟然被主公主动提起,阎象赶忙追问。 “主公所言当真?” 袁术微笑颔首,“君无戏言!” 阎象:“......” 这下就很袁术了,没跑了,是我那主公没错! 合着您果然是看着传国玉玺,起了当天子的心思,知道要得民心,学着治国了是吧? 不管怎么说,总算没称帝,主公能想着学好,大概...也许...也是好事? 阎象躬身下拜,心中万语千言,最终化作一句。 “主公英明!” “具体怎么实施更为合适,以及相关举措,还要先生教我。” 袁术一副励精图治的架势,与阎象促膝长谈治下民生。 要是原来那个袁术自然不管这些,他都打算称帝北伐、独战天下了,自然是继续往死了征兵征粮,待两年之后,拥兵数十万登基。 可对如今的他来说,更需要考虑的是可持续发展,汉末乱世可不止打这一两年。 眼下的寿春加上周边各地的驻军,已有十万之众,如果没有更多的地盘人口,这个负担已然不小,继续加重兵役赋税,无异于杀鸡取卵。 与其逼迫百姓,强征兵源,而失了民心,不如厉兵秣马将手头这些乌合之众,练成精兵强将,是所谓贵精不贵多。 反正坐拥十万人马,粮草军械钱饷堆积如山,他四世三公袁公子,还从未打过这么富的仗。 如此想着,袁术又提议,“先生,我虽不忍百姓,而不强征兵源,但眼下时值乱世,连年征战,亦需为战损的补充,或紧急之时而有所准备。 我欲令百姓于农闲时,参与军演训练,择其优异者,减免赋税,杰出者有赏。 这些军演之兵,算不得精锐,但补充战损,预备兵源,想来够用。 先生以为然否?” 阎象眸光惊异,怀疑的打量眼前之人,猜测他背后莫不是有了高人指点? 这等计策,是主公你能想出来的? “先生?怎么了?可是此计不妥?” 迎上袁术眼含笑意的目光,阎象微微摇头。 “主公此计颇有新意,藏兵于民,一旦战事需要,则全民皆兵! 然此中亦有不足。” 他微捻胡须,目光深邃,似在思虑深远,又像在斟酌措辞,以免好容易主公踌躇满志提出不错的计策,被打击了积极性。 “主公之设想虽好,然战事突起,召集调度恐有不及,且百姓农忙时也会分心影响耕作。 依我之见,可分区域分轮次集中训练,以不影响农事为要。 且这赏罚之制更需明细,激励之余,谨防滥竽充数中饱私囊,这般规划有度,赏罚分明,方能实现主公心中之望。” “先生老成持重之言!” 出乎阎象预料,袁术不仅没有因为被说思虑不周而发作,反而紧握他的手,情真意切。 “我得先生,如文王得吕望,高祖得萧何。 先生所言甚是,切不可耽误农事,应将农耕一块列入考评,屯田扩亩,择优者赏,其劣者罚,效仿先秦奖励耕战之旧例。 至于滥竽充数,中饱私囊之流......” 袁术眼神冰冷,凛冽如刀,他将腰间佩剑抽出,递予阎象。 “此事全权交由先生操持,可与军师杨弘商议拟定万全。 全军上下自我而起,包括纪灵、张勋之流,敢不配合者,哪怕他是我儿子,先生亦可执我佩剑,先斩后奏! 还望先生办成此事,以百姓为重,以万民为重,勿负我望。” 勿负我望。 短短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口中低声喃喃这四个字,几乎老泪纵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一刻,阎象眼前不由浮现,那个家中研读经典,求学致仕的少年;那个初入官场,挥斥方遒的青年;那个苦口婆心,身心俱疲的中年......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两鬓斑白,满面沧桑,可怜白发生! 学得文武艺,报予帝王家,他也曾壮怀激烈,渴望得遇明主,他亦曾殚精竭虑,得到的却是一次次失望。 然而今日,他仗义死节而来,打算以死明谏,主公不以他为恼,甚至与他大谈民治,促膝长谈,对他的建议听之用之,以为圭臬。 曾几何时,这是他阎象可望而不可及的? 好玉玺!当真是传国之宝! 主公心存大志,受此激励,许是真的改好了? 此时此刻,阎象双手捧着宝剑,郑重一礼,躬身下拜! “庶竭驽钝,难报殊遇!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 第五章 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 长靴踩在院中满是积雪的青石小径,留下或深或浅的印痕,没等二人见礼,就听见竹帘后传来棋子叩枰的脆响。 “来了。” “军师早知我等要来?“ 袁胤、李丰二人掀帘而入,便见一青年文士,玄衣广袖,在香炉升起袅袅青烟中若隐若现。 正是军师杨弘! “也忒心急! 意图如此明显,阎象都猜到你们找主公做什么,我又如何不知?” 杨弘手捻棋子,似仍在思虑棋局,口中不急不缓。 “眼下那阎老儿未被主公责骂出府,我便知事有变数,你们必来寻我。” “军师妙算!” 袁、李二人也知此刻不是欺瞒之时,将事情和盘托出。 杨弘侧耳倾听,眉头愈蹙愈深,袖口缀着几枚青铜铃铛,也随他指尖摩挲棋子,叮当作响。 “你们好生糊涂! 今个若非主公难得英明,这偌大基业,真如烈火烹油要被付之一炬。” 袁胤、李丰好一阵委屈,这是怎么了?刚被主公骂了顿乱臣贼子、妖言惑众,才来找军师问计,又被数落一番。 “军师,主公他到底......” 知他们未尽之言,杨弘以发簪拨弄香灰,在案上写下: 【外托勤王之名,内怀非常之志!】 字迹潦草,一泼茶水,渲染间支离破碎。 “可懂了?” 只见他嘴角噙笑,“大抵那传国玉玺真有天命?许多年来,主公倒是难得清醒。” 二人隐有所悟,拜谢离去,倒是李丰忽言袁术让他准备五百刀斧手之事。 杨弘脸色骤变,“今夜?我听闻主公要宴请孙策...... 不好!主公他这是要行险!可孙策虽有大志,然无兵马,也难成事,何至于此? 也罢,李丰你今夜喊上纪灵,务必贴身保护主公,以备不测。” 李丰闻言也不由紧张起来,不待他再问,已然送客。 雪花飘落间,小院归于沉寂,杨弘独坐帘后,望着角落竹简上那行:【代汉者,涂高也】的谶语,喃喃自语。 “寒鸦三啼,时机未到......” ...... 天色渐晚,夜色如墨,寿春宫灯高悬。 “将军,请卸剑!” 孙策脚步微顿,驻足不前。 按理说来主公府上赴宴,要他上缴兵器也是应有之理,可日间城外那番对答,让他心中不安。 不知袁术是虚情假意真要帮他救母,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正自迟疑间,便见杨威将军李丰出来相迎,“伯符将军可来了!主公已候你多时。 快些进来,主公有令,你与他之间不必拘泥小节。” 虽不知自己同袁术之间,何曾有这般亲热?但不用卸剑,总是好事,他道了声谢,便在李丰的引领下按剑而入。 “伯符来矣!” 见袁术抚案而笑,孙策趋步上前,执礼甚恭:“策参见明公。“ “无需多礼,来,坐下饮酒。” 殿内只摆两桌,袁术高坐玉阶,孙策则在大殿下手。 酒过三巡,见袁术只顾劝他饮酒,丝毫不提正事,终究是孙策按耐不住。 “明公,不知唤策前来所言要事指......” ”自然是为了此物。” 殿中烛火摇曳,映得袁术手中玉玺泛着幽冷的光。 “明公何意?此物我已献予明公......” 尽管有所揣测,但见袁术拿出玉玺,孙策仍是暗自警惕,不明他的意图,更感不安。 “伯符说的甚话? 这玉玺乃是你父孙坚拿命换来,我只是担忧你年纪尚轻,把持不住,暂时替你保管,说到底这玉玺还是你们孙家的。” 玉玺是我们孙家的? 孙策被唬了一跳,不由倒吸冷气,你这名头太大,我孙家可担待不起。 “明公说笑了,既已献给明公,又何来保管之理......” 然而袁术根本就不等他说完,故作亲切。 “我与文台惺惺相惜,情同手足,岂能欺负孤儿寡母,强要了你家玉玺?” 真是打死孙策都想不到,送到袁术手中的玉玺,居然还有把这名头硬塞回来的一天! 合着玉玺天天在你手里揣着,外面传出去了,就是我孙家的? 袁公路,你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传国玉玺,天命所归,策绝无怨言,想来家父在天之灵,亦感欣慰,明公且莫要再推辞!” 见他坚持,袁术默然不语,眸光打量着孙策,晦明莫测间,他转而笑了。 “我常叹曰: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 “明公何出此言?” 袁术不答,只漠然俯视着他,话语声高高在上,如一道惊雷乍响在耳畔! “我欲收汝为义子,不知伯符愿否?” 孙策勃然色变! 竖子,安敢辱我? 他以手按剑,二人之间勉强和谐的氛围几乎就要剑拔弩张! 可也就在这时,孙策耳畔隐约听见一声刀斧间碰撞的金铁声。 悚然一惊,正巧殿角的烛火爆开灯花,劈啪作响。 刹那的明光里,他仿佛瞥见屏风后影影绰绰,皆是人影,间隙里对准他的,是泛着银白冷光的箭尖。 骤然惊觉,他不动声色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寂静无声的大殿里,伴随着他的吞咽声,耳边仿佛响起几百人紧张的粗重喘息。 “怎么?伯符,你可是不愿意吗?” 孙策闻声望去,却见袁术身侧不知何时,已站了纪灵、李丰二人。 这却熄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反抗之念,此二人武艺或许不及他,挡他一时半刻料也无妨。 可他肉体凡胎,不消片刻,便会如父亲般万箭穿身,含恨而死。 想到心中大业,念及家中母亲弟妹,思忆江东父老,孙策几乎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口中酒水辛辣,难抵心中苦闷。 满饮此杯,他将酒樽豪掷于地,躬身下拜。 “明公大恩,策无以为报,今得蒙厚爱,愿拜为义父!” “我得伯符,真天赐英杰! 将来若把玉玺传你,也算全了与文台这场忠义。” 他眸光深邃,意味深长,喃喃谓策曰: “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 第六章 庄子云:鸱得腐鼠,仰而视之曰:“吓!” ...... 窗外乌云遮月,倒教殿内光影骤然一暗,恍惚间再看那烛火、屏风,哪还有刀斧箭光? 四下寂然无声,仿佛先前响在耳畔,那几百人的喘息,只是他紧绷心弦下虚惊一场。 片刻的剑拔弩张,交锋间杀机暗藏,都在这一句话下,云消雾散。 【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孙策心神俱震,袁术这是什么意思?还说什么要将玉玺传给我?他难道还能把这偌大基业交给我不成?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莫不是在试探? “义父说笑了,策安能当此大任? 今蒙大恩,恬为义子,定当尽心竭力,辅佐义弟,又哪敢奢求?” “主少则臣疑,汝当勉之。” 袁术凝视良久,直看的他心里发毛,这才微微颔首。 “夜已深,策儿早些休息吧。” “孩儿,告退!” ...... 走出宫门,夜风拂面,孙策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按长剑的手心,也早已汗湿。 这?今夜这人,当真还是袁术乎? 一顿酒宴,竟让他吃的脊背发凉,如此威势,几乎让他仿佛回到小时候,犯错以后直面沙场归来、衣袍染血,只安静看着他默然不语的父亲孙坚。 长舒一口气,他仰望苍穹,只见一轮明月高悬,泛着清冷的光。 烛影斧声! 他知道,今夜屏风后,究竟有没有真的藏了刀斧杀机,恐怕将是一生未解的谜团。 ...... 回到家中,灯火通明,程普、韩当、黄盖等老将都在等候,忧心忡忡望着府门,见到他安然回来,这才赶忙迎上。 “少将军,如何?” “父亲当年何其英雄,是策无能,丢了孙家门楣!” 见众人困惑不解,孙策好一声长叹! “袁术将我收为义子!” “什么!竟有这等...好事?”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众老将军目露喜色,那欣慰的眼神简直比他打下了一两个州郡以作基业还要兴奋。 “好啊!术踞淮南,粮草丰足,麾下兵多将广,更兼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世间奇才半数出其门。” “正是,少将军如今成了他的义子,正可以此作为晋升之阶,孙家也有望跻身天下豪门世家之列!” “既被袁公收为义子,显然他极为看重少将军,日后有了他倾力扶持培养,我们又何需再舍近求远? 想来不久之后,孙家军又能在少将军手中恢复主公时威震天下的江东猛虎之名!” 孙策:“......” “这...几位将军,不觉得我认他做义父,折了先父英名吗?” 几人注意到孙策脸色,这才有些尴尬的反应过来,他们好像误会了?少将军这莫非,其实不愿? 最终还是老成持重的程普,叹了口气,“少将军,我等亦知你胸有大志,心比天高,然主公当年亦是依附于袁公,得其资助扶持方才成事,少将军今日之举,又岂会坠了英名?” “是啊,少将军,袁家四世三公,名满天下,天下英雄趋之若鹜,而不得其门。” “当今之世,若无世家大族支持,任你志存高远,又要如何成事?” ...... 听着耳边安慰劝诫,孙策只觉好生烦恼,此刻也终于明白袁术为何敢强逼他当义子了。 今日之事,他就算说出去,喊破了天,也不会有人信他孙策心中不愿,只当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天下人只把自己心中的贪婪,当做他人的渴望,只将自己眼中愿意相信的谎言,看做事实真相! 若是那句:【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流传出去,世人又该怎么看待他孙策? 许是都得以为袁术对他有知遇之恩,视若己出,恩重如山! 只怕那些眼红艳羡的小人,就要如鸱得腐鼠,对他仰而视之曰:“吓!” 岂不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 在孙策心中无奈,感叹自己空有一身才能抱负,而不被理解之时,寿春宫中大殿寂然无声。 袁术轻啜解酒蜜水,堂下已换了一人。 “堂兄,不知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族中可有适婚女子?你去挑选一聪明伶俐、相貌出众的,挑个日子过继到我名下。” “唯!” 虽然心中好奇,但有了白天书房内的经历,袁胤此刻面对他时,哪还敢多问? 反正这事也简单,若是儿子,族里或许还会迟疑,但只是女儿,大家怕是巴不得送到堂兄名下,借此攀上关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袁术把玩着手中玉玺,皱眉不语。 倘使孙策能杀,倒也不必这般麻烦,可如今军中皆是强征百姓得来的十万乌合之众,真正具有强悍战斗力的,还是当年孙坚留下的孙家军! 这批孙家军,虽然这些年早就被拆分重组,由他接管支配,不再受孙策调度号令,可若是他真的将孙策杀了,必然人心尽失,等若自断手足于天下诸侯面前,引颈受戮。 是以孙策不仅不能杀,还得好生照顾,“厚待”于他。 如此即便是程、韩、黄这般孙坚老将,得见他们的少将军在我这得到看重,有着长远的发展前景,只怕也会老怀大慰,替孙策为了那句【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而效死力吧? 袁术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伯符我儿,只认了义子又怎么够“厚待”呢? 我袁术这次就是吃定你了! 就是要把你绑死在我这艘船上,跳都跳不下去那种!即便我称帝了,你孙策也得被带累着诛上九族! 哪怕你想背义投敌,别人的第一想法也是,哪有未来的仲氏太子会主动投降的?此番必然有诈,定是诈降! 关键是眼下,我袁公路四世三公,乃当世有数的顶级诸侯,而你孙策呢?默默无闻,连小霸王的名号都没去江东打出来。 此情此景,就算你孙策浑身是嘴也没人信你不愿当我义子,即便你跳进黄河又怎能洗清,这满身贴遍的袁氏标签? 世人不知你心中鸿鹄远志,只道我待你恩重如山! 而在这个固有印象的权谋交织中,袁氏与孙氏的利益将如蛛丝般悄然缠绕,层层编织。 待到你察觉身陷罗网之时,任你霸王在世,个人的意志也早已困兽般,如笼中鸟,似网中鱼,受笼网之羁绊,挣脱不得。 ...... 掌中玉玺在烛光下泛着蛊惑人心的幽光,他“呵”的轻笑一声,呢喃低语。 “此局阳谋,无解!” ...... 第七章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 ...... 寿春宫内,烛火摇曳间,袁术指节轻叩玉玺,皱眉凝思。 虽说棋盘上无解,但也不得不防,今个杨弘特地让李丰带着纪灵来,倒是提醒他了。 真要是孙策效吕布董卓之旧事,他身边这大猫小猫两三只,还真不一定挡得住这位江东小霸王! 如此说来,倒是急需一员猛将,贴身护卫,时刻提防。 想到此处,袁术笑了,恰巧他这寿春城左近,还真有这么一员顶级保镖! 正是豫州谯县,许褚许仲康! 他此时还未投奔曹操,仍在谯县城外坞堡带领乡勇守护家族,其实按照他与曹家同乡之谊,近水楼台想要投奔没必要等到如今。 显然是,他还在犹豫! 根据袁术的印象,许褚大约是在两年之后的公元197年,才投效曹操的,那时节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兖、豫、司隶等地,争霸天下之势已现。 可眼下呢,曹操刚被吕布夺了兖州,一度只剩三城之地,如今尚在兖州与吕布争斗,一整个就是前途未卜,命运多舛,许褚自然不敢在这等时局将家族、性命赌上。 而这恰恰便是自己这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四世三公袁公子的可乘之机! 今时今日,曹阿瞒,你个阉宦之后,鹰犬之辈,正值穷困潦倒之际,又拿什么跟兵多粮广,虎踞淮南的朕相比呢? 不过谯县虽近,也还是曹操之地,此去若想招揽许褚,还需再做一番谋划。 “纪灵、李丰! 你二人明日一早,带三千心腹精骑,一人双马,随我攻打谯县。” 什么! 刚安排刀斧手们退下,自行也打算告退的纪灵、李丰听说都惊了。 “主公三思! 谯县乃曹氏故地,虽说曹操忙着与吕布争夺兖州抽不开身,可如此重地不可能没有防备,区区三千人马,恐怕力有未逮。” 纪灵为人耿直,在提出意见后,还是打算听命行事,“主公若真要攻打,也无不可,只需给我多派兵马......” 李丰则觉得这事听着就不靠谱,小声提醒,“那个...主公,您怕不是忘了?咱们五日后还要起兵攻打刘繇,助孙...孙公子渡江救母呢?此时攻打谯县,只怕......” 没等他说完,袁术眸光便落到他身上,意味深长的笑了。 “放心,一人双马,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五天内赶得回来。” 李丰闻言都怔住了,不是,我担心的是能不能赶得及回来吗? 而且五天只够打个来回,你攻城不花时间的吗? 不过被袁术目光压着,回想起今日亲身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主公自从拿到传国玉玺后变化也太大,连孙策都被逼得汗水浸湿了后背,他李丰又哪敢多言? 只得低头称是,表示他和纪灵这就下去办事。 ...... 二日后,夜深。 谯县城头旌旗低垂,只听一声“敌袭”的号角,打破沉寂,披衣着甲的夏侯惇猛地起身,赶赴城墙。 “将军!斥候来报,三十里外发现敌军安营扎寨。“ 他顺着士兵所指,独目微眯,果见远处地平线上,点点火光连成一片,宛如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看那连绵不断的架势,粗略估算这短短时间进入营寨的,已有数万之众,且还络绎不绝。 夏侯惇心下一沉! 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前与吕布交战之时,折了一只眼睛,主公令他来后方老家修养,居然还能碰上战事? “可知来者是谁家部将?” “报将军,斥候看见那为首的大旗上,打着【纪】字。” 【纪】字? “定是纪灵来了,这人乃是袁术手下头号大将,绝不轻动。此番将他派来,看来袁公路这次是动真格了,欺我主公深陷兖州,要趁火打劫。” 他说着,挥手下令! “传我军令,全城戒严!将附近兵马皆调来听我调度防守,滚木礌石准备,民夫即刻搬运守城器物。“ “将军,他们此刻安营扎寨,定是要休整一晚,明早攻城,我们何不趁他们立足不稳,趁夜袭营。” “袭营?讲究的就是一个偷袭。” 夏侯惇独眼没好气的看着他,“纪灵又非无名之辈,深谙兵法,连你都知道敌军新至,可趁立足不稳袭之,他能不知? 你看他那营寨布置颇有章法,绝非易于之辈,贸然去袭,等若放弃我等守城的优势,以短击长。 况且袁术此次来势汹汹,眼下已有数万之众,即便我们夜袭成功,也难以造成较大的战果,可一但失败,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守城更是艰难,倘若一着不慎,将谯县丢了,主公家族老小如何安置?” 见周围部将闻听这般消息,脸色皆有些难看,夏侯惇却爽朗大笑。 “诸位莫慌,主公派我来此,正是为了此刻。 他早料到,袁术此贼见他困于兖州,说不定就会落井下石,因此留下应对之法,以备不测。” 他说着,着手安排,指挥众人。 “诸君且好生准备,等明日大军攻城,只许败,不许胜,将他们诱入城中! 我等虽然兵少,但此地有主公提前准备的大量火油与助燃之物,届时只需将之点燃,便可隔绝内外,将入城之军瓮中捉鳖。” ...... 而在夏侯惇做出一系列安排,就等着敌军攻城,落入陷阱之时,袁军营寨里被他深为忌惮的大将纪灵,却是叫苦不迭。 他都数不清第几次了,多损呐,趁着夜色进进出出,来回就三千人愣是打出了数万人的气势。 让他在这里堂而皇之牵制谯县守军,自家主公却带着李丰等一众亲兵不知所踪。 ...... 城外郊野,许家坞堡,今夜来了不速之客。 “好男儿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整日龟缩于家族,混迹于乡野,又能成就什么大功业呢?” 一声高喝打破了坞堡的宁静,袁术翻身下马,几步迎上来见的许褚,眉眼含笑。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 仲康以为然否?” ...... 第八章 纪灵!安敢辱我? ......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 许褚闻言心中微动,这几乎道尽他此时心声,想他空有一身生撕虎豹的本事,早该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谁想到将近而立之年,还在混迹乡里,碌碌无为。 遥想当年,那关羽,一个马弓手,只因追随刘备参与了诸侯会盟,就此温酒斩华雄,名满天下! 那张飞,一个步弓手,也曾虎牢关下三英战吕,天下群雄谁敌手? 便是他曾经的同乡,夏侯渊、夏侯惇之流,也追随曹操建功立业,天下扬名。 可叹他许褚,枉有一身抱负,只恨难寻明主! 他本以为那曹操,既是同乡,又是一代枭雄,或可为明主,没想到他这还没动身,便听闻他被吕布夺了兖州,险些失了基业,无家可归。 这下局势不明,他自然不敢再将家族、性命押上,却没想今夜得见袁术。 许褚表面不动神色,避开袁术的话不谈,转而客气施了一礼。 “袁公此来何为?” 他说着眸光凝望远方,显然也见到了谯县城外如火龙般络绎不绝的大军,话语微顿。 “若是为了谯县,想劝服我等家族相助,那还请袁公见谅,我许家可出粮五百石为袁公犒军,实不愿卷入纷争。” “谯县?” 袁术嗤笑一声,“仲康多虑了,城外兵马只为牵制曹军,莫来搅扰。 我此来不为攻城略地,只为仲康一人! 我尝听闻仲康在谯县,曾率领乡勇抵御黄巾,更以拖牛神力震慑上万敌军却步不前,堪称樊哙再世,有万夫不当之勇! 若得仲康,莫说谯县,便是曹阿瞒拿整座沛国来换,也不可能。” “袁公抬爱。” 看着袁术一行一人双马,面上难掩疲惫之色,显然是星夜兼程而来,许褚倒是对他这话信了三分。 得蒙天下有数的一方霸主如此看重,许褚心中虽因才能得到认可而欣喜,但袁术为人他也有所耳闻,妄自尊大,欺压百姓,不学无术,实非明主。 这份看重与知遇,他许仲康也只能抱歉了。 “褚虽无名之辈,袁公不以我卑鄙,猥自枉屈,星夜见我于曹营之外,不惜一国之地,换我一人,由是感激! 然,此恩深重,褚只恐才德不备,辜负期望,愿以粮草两千石,舍倾家之财以报殊遇。” 言罢,他躬身下拜,长施一礼,久久不愿起身。 袁术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不仅不恼,反而大笑出声。 “仲康,你怕不是才德不备,而是听闻了我不少传言吧?” 笑声戛然而止,话语意味深长。 “殊不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许褚,抬起头来! 你今亲眼所见,看我可是传闻中般,妄自尊大,不学无术之人?” 许褚微微抬眸,神色一怔! 是啊!传闻中的袁术,十八路诸侯会盟时连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都瞧之不起,戏称为织席贩履之辈。 即便枭雄如曹操,豪杰似袁绍,在他口中也是阉宦之后,小妾庶子,这样的袁术居然称他为樊哙再世,万夫莫敌! 这一刻许褚是真有点受宠若惊...不是,是传闻中的袁术,根本就干不出这等礼贤下士的事才对。 再看面前之人,侃侃而谈,好似胸藏锦绣,龙行虎步,颇具英武之相,确实不似传闻里,鼠目寸光、眼高手低之人。 “难道......” 见许褚眼露困惑之色,袁术微笑颔首。 “我袁公路究竟是何等样人,我说了不算,传闻说了也不算,唯有你许仲康亲眼所见的才算。 至于你所谓欺压百姓,致使治下民不聊生,确实是我先前一时糊涂,受小人蒙蔽所致。 但如今之寿春,早已停兵役,轻赋税,奖耕战,重民生,百姓安居乐业,军民互不侵犯,唯有的一道死令:杀百姓者偿命!” “袁公所言当真?” 许褚听得满腹狐疑,这些举措是袁术能干出来的?莫不是在虚言哄骗? 袁术不答,转而笑叹曰: “国朝养士四百余年,今大汉衰颓,天下有倾覆之象,社稷如累卵之危。 我袁家四世三公,满门忠烈,合该挽天倾,救苍生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 夫天地之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 建功立业,当在此时,封王拜将,还看今朝。 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路下八邦;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话音落下,他一甩袖袍,衣袂猎猎,飒然而去! “仲康上马! 我欲拜你为虎贲中郎将,统率亲兵,贴身护卫,今日所言,若做不到,请拔剑杀我!” 【若做不倒,请拔剑杀我!】 望着那道慷慨独行,毫无防备的背影,许褚心中连道一声“好”字!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果真英雄! 好气魄,真豪杰! 二人才只见了一面,自己还是曹操同乡,默默无名之辈,袁术竟敢直接将亲军统领,贴身护卫的要职托付,若我真有不轨之心,刺杀他岂非易如反掌? 如此信重,夫复何求? 这般英雄人物,也不知怎地竟被传闻说成了那等欺世盗名之辈,真是好悬误他错过明主! “也好!就让褚去寿春亲眼看看,一切是否皆如明公所言,若有不实之处,还望明公勿怪仲康离去。” 他说着翻身上马,招呼家中精锐壮士数百人跟随,与袁术一道,同堂堂正正搭了个空寨子,就摸黑带着人马溜出来的纪灵汇合。 眼见所谓的攻城大军,居然只有三千轻骑,许褚更为惊异,袁术笑着为他解释。 “真要是数万大军,行进缓慢不说,又怎可避开曹军耳目,直抵谯县? 要是被阻击在外,我今日又何能得见仲康?” 许褚这才知道袁术为了见他一面,今夜不知做了多少谋划,冒了多大风险,不由为之动容! 他郑重下拜,掷地有声。 “知遇之恩,虽死难报! 为图明公之志,褚愿效犬马之劳!” 袁术将之扶起,紧握其手。 “你我志同道合,此去建功立业,为这乱世开太平!” ...... 星夜而来,踏月而归,一行人朝寿春归去,徒留下谯县城头,调集兵马等着敌军来犯,苦守一夜的夏侯惇。 天亮之后,他对着空荡荡的敌营,骂了句“娘”! “纪灵! 安敢辱我!” ...... 第九章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天色未明,寿春城头,火把在晨雾中摇曳,经过五日整备,张勋已带着五万大军于城外恭候。 “驾!” 马蹄声踏破,烟尘滚滚间,亲兵骑军席卷而来,那为首之人,不是袁术,又是何人? “唏律律!” 马儿一声嘶鸣划破长夜难明,它前蹄猛然扬起,袁术绷紧缰绳,策马扬鞭,向南而望! “今汉室倾颓,四海鼎沸,九州裂而群雄起,逆臣刘繇窃据江东,外托宗室之名,内行豺虎之实。 昔武王伐纣,钜桥之粟散于饥民;高祖入关,约法三章以安人心。 臣,左将军,术,大汉忠良! 上承皇命,下顺民心,奉旨讨逆,奉诏讨贼! 三军所至,凡只一令:【杀百姓者,偿命!】 有过者罚,有功则赏,自我军起,以至江东豪杰,战功卓著者,封爵赏地;率众来迎者,加官进禄;擒献刘繇者,拜将封侯! 封侯! 封侯!!!” 三声封侯,三军雷动! 万众瞩目间,他抽出箭矢折断掷于阵前!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敢不用命,有如此箭!” 话音落下,亲兵骑军追随他一路向南,自断箭上踏过,扬起漫天尘沙! 张勋第一个反应过来,整军高呼,“追随主公,剿除奸佞,匡扶汉室,拜将封侯!” “拜将封侯!封侯!封侯!!!” 万军齐呼,声闻于天,大军开拔之际,唯有孙策眉头微蹙,凝望袁术身侧统领亲军之人。 “此人看着英武不凡,倒是从未见过。” “听说是叫许褚,主公称其有如樊哙再世,万夫莫敌。” 孙策闻声望去,不知何时随行军师杨弘已然走至身侧,笑吟吟打量着他。 “主公亲自去请,昨日深夜才将他迎入寿春,大公子不认得,倒也正常。” 一句“大公子”意味深长,叫的孙策心底发毛。 “多谢军师解惑,然大公子之称,实不敢当。得蒙义父看重,策恬为义子已是恩重如山,又哪敢与义弟同列公子? 先生,叫我伯符便是。” “好的,伯符公子。” 孙策:“......” “汝当勉励之,大家可都听说了,主公待你视如己出。” 听着这番耐人寻味的话语,望着杨弘玄衣广袖的出尘背影,孙策好一阵无言,他心中还在思虑许褚之事。 也不知袁术从何处招揽此等猛将?若其真有樊哙之勇,恐怕连那孤注一掷的机会都将化为泡影。 眼下在外无有兵马相助,在内又有许褚防备,旁人只当袁术待他情深义重,程、韩、黄等人又难以理解他的鸿鹄远志,如此局面,难不成真是天亡我孙策? 好一声长叹,他不由心中扼腕,也不知公瑾身在何方?若是有他相助,共谋良策,何愁大业不成? ...... 杨弘别了孙策,便被袁术叫到近前问计。 “此行剑指曲阿,替伯符救母,先生以为如何?” 杨弘长施一礼,由衷叹服。 “名为救母,实图霸业,主公英明睿智,弘不能及也。 此番定倾力相助,为主公一举夺得江东六郡,成就大业!” “欲要收服江东,一味武力压服远远不够,当尽揽江东人才! 先生,可知江东二张?” 杨弘闻言眉头一挑,“二张?可是那彭城张昭,字子布;广陵张纮,字子纲?” “是也,此二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因避乱隐居江东,先生可知其隐居之地?” “主公欲往聘之?此举可行! 张纮在广陵江都,张昭现在吴郡吴县,二人皆有大才,且在江东传出偌大名声,恐怕名为隐居,实有出仕之意,等一明主罢了。” 杨弘蹙眉思忖,眼中隐有担忧之意,袖口间青铜铃铛轻微作响。 显然是觉得自家主公如今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等等?以前好像也这样。 “......” 他无奈叹了口气,出言劝谏。 “虽说主公得此二人,如虎添翼!然行军途中前往聘请,贻误战机,当以稳为主,从长计议,还望主公三思。” “先生所言,我岂不知?” 袁术本是思及周瑜既知二张隐居之处,并荐于孙策,自家势力庞大且就在左近,岂有不知之理?遂召杨弘来问。 他微笑颔首,向南而望。 “今五万大军南下,号称三十万,虽剑指曲阿,然我欲先取广陵,再图吴郡! 沿途至江都便请张纮为广陵太守,至吴县则请张昭为吴郡太守,以他二人在当地偌大声名,广陵、吴郡何不望风而降? 以江东治江东,则势如破竹,兵锋直抵曲阿,我四世三公,名满天下,江东世家还不人心思变,劝刘繇投降? 即便刘繇不降,一座人心尽失的曲阿城,他又怎么能抵挡我呢?” 杨弘倒吸口气,口中喃喃自语,目露痴迷之色。 “此计甚妙! 广陵、吴郡等地守军不过数千,难抵我浩大军威,势如破竹先取二郡,再用二张以江东治江东,动摇刘繇根基。” 他说着,打量袁术的目光不由古怪,“主公近来背后可有高人指点?不妨请来一见!弘非嫉贤妒能之人,若能共图主公大业,甘居次席,绝无怨言!” 袁术:“???” 军师啊!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主公我自己想的呢? 他负手而立,睥睨天下!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既然主公不愿说,那便罢了,如此高人,不得相见,弘深感遗憾。” 袁术:“......” “我之计策,先生可还有建议补充?” “那位高......” “嗯哼?也不知我那佩剑这些天在阎象处,还是否锋利呢?” “主公之计,甚为高妙!” 杨弘躬身下拜,心中汗颜,非要把高人的计策说成自己的,果然主公还是那个主公,这感觉太对了! “那个...要说建议的话,弘可为主公增派细作,深入曲阿传递消息,勾结内外,策应主公之计进一步动摇江东人心,另需确保粮草辎重供应无虞,万不可因小失大。” “先生真乃吾之子房。” 袁术一路同他详谈个中详情,不觉时间流逝,待许褚请命安营,蓦然的一瞬回眸,唯见夕阳西下,大军旌旗招展,是他兵锋所向! “杀猪宰羊,给将士们饱食!” 残阳倒映在他瞳孔,将双眸渲染如血,他在低声轻叹。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第十章 公瑾何来迟也 ...... 随着大军行进,广陵郡守军总计不过数千,又无名将驻守,各县几百人的县兵在县尉的统率下,直面袁术兵锋,大势倾轧之下,几乎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是日,袁术率军抵达江都。 他命人备下车马,亲自登门拜访张纮,紧握其手,曰: “今汉室衰微,群雄并起,吾欲举四世三公之名,收合流散之士,占据江淮两岸,挟长江之险,为朝廷牧守南方,以观时局有变,挥师北上,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术久慕先生大名,有管仲、李斯之才,心向往之,特来相请,望先生不弃,共谋大业。” 张纮见他言辞恳切,心中感动! 若是其他人这般称赞,他或许还不在意,但袁术是什么人?四世三公!出了名的目中无人,连曹操、袁绍之流都不屑一顾! 他能亲自来礼贤下士,又该是何等看重自己?这句管仲、李斯之才,传出去都能羡煞旁人。 张纮俯身下拜,答曰: “方今乱世,豪杰纷争,以袁公名望,若有江淮之地,据险而守,以图荆襄,待时而动,可成一方之业,进而匡扶汉室,此诚为上策! 纮心悦诚服!” 袁术大喜,上书表他为广陵太守,广陵诸县无不闻风而降,此事传开,江东震动! 及至吴郡,未等攻城,便见城门大开,吴郡太守许贡携张昭及数千兵马来降。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贡此前一时糊涂,错信那逆贼刘繇,今幸得子布先生点拨,欲弃暗投明,拨乱反正,还望袁公不弃!” 他这一番话说的看似诚恳,但却欲言又止,“此前听闻袁公曾言,率众来迎者,加官进禄,不知......” 袁术笑看他这副贪婪嘴脸,眸光已然转冷,许贡此人才能不足,又目光短浅,本欲杀之,没想到他倒是见机的快。 见他来迎,袁术面上满是欣喜之色。 “术恨不能早遇将军!愿拜将军为平吴中郎将,以彰其功!” 话音落下,意味深长,“将军以为如何?” “主公隆恩,贡虽万死难报殊遇也!” 冷眼观他喜形于色,袁术已在心中思忖,中郎将一职,虽位高名显,但并无实权,等收编了他手下这些人马,日后他能否领兵,领多少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安抚了许贡,袁术接见张昭,就真诚了许多。 他见张昭身上衣冠不整,周围多有军士,情知先前许贡所言点拨都是鬼话,怕不是他听闻了广陵消息,故意将张昭强逼了来,以示讨好。 袁术立刻挥退军士,亲自上前为他整理衣冠,第一句话便是: “术连累先生,害先生受苦了。” 张昭动容! 这...这真是自己印象中那个袁术吗?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被礼贤下士之人礼遇,只会觉得正常,但被世所共知目中无人的袁术奉为上宾,足以对刻板印象形成冲击,令人深为震撼。 “子布先生学富五车,有伊尹、商鞅之才,名震江东! 术仰慕已久,恨不能一见耳,今欲拜先生为吴郡太守,望先生以吴郡百姓为重,助我一臂之力。” “伊尹、商鞅之称,昭远不及也! 今蒙袁公厚爱,昭愿效犬马之劳!” 见两人又一副君臣相惜,唯有旁观的杨弘一阵无言。 想起出征那天,主公称自己为他的子房,相谈一日未能尽兴,也是一阵感动莫名! 结果现在他都习惯了,听说此前主公还称阎象是他的萧何,许褚是他的樊哙,加上前些天那个堪比管仲的张弘,再看今朝...... 杨弘既欣慰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发现主公是真的变了,就是有些担心,以主公的学识,所知的历史名人将来怕是不太够用。 ...... 许贡率吴郡归顺,张昭也出山辅佐袁术任吴郡太守的消息传来,江东就不是震动,而是震怖了! 袁军所到之处,几乎摧枯拉朽,望风而降,这让还在曲阿的刘繇如何能不惊惧惶恐,寝食难安呢? 而收服了吴郡之后,袁术名望大增,于江东等地声名一时无两! 他叫来杨弘,询问先前细作之事。 “主公不费一兵一卒,连克广陵、吴郡,所到之处无人不降,兵锋之盛无人敢当,曲阿城中已有不少人心生动摇,但想要他们彻底倒向主公,只怕还需时日。” “还需时日? 无非是抱团排外,担心我袁家是外来世家,对我还有所疑虑罢了。” 袁术轻笑一声,淡淡吩咐。 “我听闻:乔家有二女,国色而天香,今我正妻已于会盟讨董时,与叔父、大哥同遭国贼戕害。 你可速派人去皖城为我求娶二乔为妻,声势闹得大些,就是要明晃晃的告诉这帮子江东世家,我袁家要跟他们联姻,与他们携手共治江东!” “此计甚妙。” 杨弘闻言颔首,暗忖定是主公背后那位高人又出手了。 “如此定可霍乱刘繇人心,令其不攻自破,弘这便去办。” “除此之外,还需先生派人走一趟东莱,务必恭敬些将那人伺候着请来寿春......” “唯!” 望着杨弘离去的背影,袁术面上并无喜色。 妙计? 他只是太懂这帮江东世家的人心了,保守排外,一切以自身利益为先,遇事不决就劝主公投降。 不过以当下的时代背景,即便他再不喜这些世家,可不用世家,就无人可用了。 袁术眸光深远,思忖间已有了决断,等平定江东回寿春后,得着手培养人才,以图将来了。 ...... 是日,大军继续南下,临近曲阿,随军同行的孙策,忽听人报,捉到一名细作,自称总角故人,请他相见! 不想见面之后,二人皆爽朗大笑,豪迈之气,直贯云霄。 “公瑾,你怎么成了刘繇细作?速速老实交代,休怪我军法无情。” 周瑜知他是戏言,也是长叹而笑。 “弟将往丹阳看望叔父,路遇袁术军,听闻兄长在军中,特来相会,不想竟被当成细作。” “我前些天还念叨公瑾,未曾想今日便得相见,公瑾何来迟也!” ...... 第十一章 今得公瑾,大事成矣 ...... 一句来迟,道尽久别重逢。 孙策赶忙为其松绑,迎入帐中,把酒言欢。 “能得兄长挂念,也不枉此番受缚。” 周瑜话音微顿,试探着打量孙策,意味深长。 “听闻兄长在袁术帐下能征善战,近日更被收为义子,视若己出,想来深得信重?” 收为义子,视若己出,深得信重? 孙策闻言就变了脸色,立刻挥退左右,见四下无人,好一声长叹,道尽心中酸楚。 “公瑾有所不知,我若说这义子之名,乃是袁术强逼得来,你可信我?” “兄长所言,弟无不信。” 周瑜审视着孙策,故意试探。 “只是这袁家义子,天下人求而不得,恨不得取兄长而代之,兄长又何出此言?” “这正是袁术高明之处。” 孙策面露苦笑,“我即便说出真相,天下也无有信我者! 可笑那些庸庸碌碌,攀龙附凤的燕雀,安知鸿鹄扶摇而上,一揽九天的豪情? 我本欲假渡江救母之名,以玉玺为质,借兵三千,就此脱离樊笼,开疆拓土,尽得江东六郡,成就大业!” “兄长妙计!” 周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他轻抚衣袖,神色从容。 “果不出弟所料,兄长胸怀大志,志存高远。 袁术虽为当世诸侯,可逞一时之雄,终究目光短浅,岂配兄长雄才伟略?” 他稍作停顿,眸光微沉。 “兄长欲借兵三千,渡江开疆,此计虽妙,但袁术背后恐也有高人,此计不仅被他识破,且将计就计,以至今日时局。 有此人谋划点拨,恐怕袁术表面信任兄长,实则心中忌惮,若此时兄长贸然行动,恐生变故。” 孙策深以为然,将寿春宫夜宴烛影斧声之事道来,周瑜听罢,亦觉脊背生寒。 “好险!袁术背后谋主,定是看出兄长不甘居于人下,劝其杀之以绝后患。 好在袁术多疑寡断,尚在犹豫,便以义子试探兄长,若兄长不肯为他所用,恐绝无生路。” 孙策细想来亦觉后怕,“不知公瑾可有良策教我?” 周瑜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许笑意。 “若袁术真有谋主之才,兄长必处处受制,难以脱身。 然,兄长可知为人谋者最大的悲哀?” 话音落下,没等孙策答话,他便将酒樽掷桌上,长施一礼。 “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 那袁术可能做到?若他与谋主并非同心同德,纵谋士有经天纬地的才能,吞吐天地之韬略,亦如明珠蒙尘,难以施展,而这便是兄长的机会。” 孙策领会他的意思,一把将他扶起,朗声而笑。 “公瑾所言极是,袁术做不到,你我兄弟却可以。 袁术近日举动反常,必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可他刚愎自用,心胸狭隘,岂能事事听从谋士之计? 我只需暂且隐忍,继续与他周旋,待得他与谋主离心,便是可乘之机。 今我得公瑾指点,真如拨云见日,你我勠力同心,何愁大业不成?” 周瑜微微颔首,踱步沉思。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逞一时之气,袁术既以义子视兄长,我们便将计就计,对他感恩戴德,让他认为兄长安于现状,懈其戒心。 还要委屈兄长,多表孝心,主动为他排忧解难,让他看到你的‘忠心’与能力,博取他的信任,再图掌控兵权。 暗中则结交袁营有识之士,晓以大义,让他们看清袁术虚有其表并非明主。 待时机成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脱离其掌控,届时携忠义之士以出寿春,号江东世家互为羽翼,百姓孰不箪食壶浆以迎兄长者乎? 诚如是,六郡八十一州,探囊取物也!” 他掌心虚握,仿佛反掌之间已握住了整座江东! 此时,营帐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兄长以为然否?” “公瑾莫要小觑于我,策生居天地之间,岂能久居人下,受制于庸主乎? 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为心中霸业,又谈何委屈?” “兄长如此想,眼下正有一机遇。” ”哦?公瑾所言,可是刘繇?” ”擒献刘繇者拜将封侯,正是兄长表现之机!” 孙策听罢,拍案而起,“公瑾深谋远虑,得你相助,则大业可成,大事可兴矣!” “只我一人,何以成事?欲成大事当尽揽江东人才。” 他目光如炬,看向孙策,”兄长可知江东二张?” “二张?” 孙策心生古怪,“可是那彭城张昭,字子布;广陵张纮,字子纲。” “然也!” 周瑜轻抿一口酒,淡然而笑。 “此二人皆经天伟地之才,因避乱隐居江东,吾兄何不聘之?” “公瑾一路奔波,恐是消息闭塞。” 孙策心下了然,苦笑着为他解释。 ”此二人现已被袁术征辟,一为广陵太守,一为吴郡太守,二郡闻之无不望风而降。” “什么!” 闻听此言,周瑜心中如何能不惊骇呢? “此二人在江东声名显赫,与世家联络甚密。我此计正是助兄长借其力,笼络江东世家暗中支持,待脱离袁术,便可大展宏图! 如今他二人竟被袁术征辟,岂非更涨其威势?” “恨不能早遇公瑾!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无妨!” 周瑜虽心下凝重,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 我听闻江东乔家有二女,国色而天香!你我兄弟可请人前往聘之,若能联姻,同样能尽收江东世家之心。” “好!我娶大乔,你娶小乔,也算一段佳话。” 二人相视莞尔,正欲继续共谋大业,只听帐外警戒的心腹士卒,报: “军师,少将军正在帐内会友,待我通传一声。” 孙策与周瑜对视一眼,出来迎接。 “先生来了?今我与儿时好友久别重逢,喜不自禁,先生既来快请入宴一叙。” “哦?我与主公也已听闻,这位便是周公瑾吧?曲有误,周郎顾,弘久仰大名。” 周瑜心下一沉,他与伯符刚一见面,袁术便能知晓,其对孙策的警惕与掌控,可见一斑。 他面上泰然自若,微微拱手回礼,“末学后进,怎及杨军师登台号令威严?上能报袁公之厚恩,下可荣妻荫子,令人艳羡。” 杨弘闻言,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间袖口铃铛轻响,“公瑾之才,若愿为袁公所用,地位当不在我之下。” “后来之人,怎敢与您争锋?何况伯符乃袁公义子,我当与他同为袁公效力,又何来不能为他所用之说?” 周瑜嘴角含笑,隐含深意,“这种话杨军师还是莫要再提,恐有离间父子之嫌。” 两人相视而笑,不再多言,杨弘转而看向孙策,眸光意味深长。 “大公子,主公与乔家定了亲事,你不久便要多一位义母、一位姨娘了,今乔公特来商议婚事细节,主公喊你过去见人。” 霎时间,几近无声! 周瑜眸光一怔,心下暗忖: 【袁术的谋主究竟何人?杨弘吗?竟又先算一步!】 孙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面无表情,只道了句: “唯!” ...... 第十二章 谁能当之?我能当之! ...... “乔公。” 及至袁术大帐,一相貌清俊,两鬓微白的老人,正与袁术执子对弈,孙策上前见礼。 “这就是大公子吧?当真一表人才。” 老人笑容和煦,让人安心,笑谓袁术。 “倒要恭贺袁公能得孙郎这般义子,若非已跟您定下了婚事,我都要忍不住将女儿许配给他。” “乔公说笑了。” ...... 两人说说笑笑,相谈甚欢,或是婚礼事宜,或是家长里短,直到陪着袁术将乔公送走,孙策都一头雾水。 回到自家营帐,问计于周瑜,“公瑾,我觉得此事蹊跷。 按理说我军即将抵达曲阿,战事一触即发,若只为些婚礼事宜、家常琐事,乔公又何必急于一时,亲赴军营?” “正是为了赶在开战之前。” 周瑜轻声一叹,感慨良多。 “名为婚嫁,实为利益分配、合作基础,袁术这里既然相谈甚欢,相对的曲阿城里的刘繇,恐怕要坐立难安。 真是怪哉,此人步步料我于先,一人压住整个江东大势,袁术背后究竟是谁?” ...... 曲阿城。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大堂内灯火通明,将刘繇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端坐主位,握竹简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外托宗室之名,内行豺虎之实? 我乃汉室宗亲,朝廷任命扬州刺史,眼下为何困居江东,他袁公路心里没数吗?究竟是谁在窃据州郡?又究竟是谁祸乱天下? 袁公路,你不当人子!” 看见袁术这篇檄文,他真给气坏了!明明你占了我的扬州治所寿春,害得我没地方去,现在你还倒打一耙,说我窃据江东? 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你袁公路眼里,还有王法,还有天子吗? 面对盛怒的刘繇,堂下群臣,默契的出言相劝。 “使君,袁术自寿春至广陵,一路势如破竹,拜张纮为广陵太守,广陵诸县望风而降。” “使君,袁术于吴郡接受许贡投降,拜张昭为吴郡太守,授许贡为平吴中郎将,吴郡诸县无不归附。” “使君,今日已经是城中第三拨逃兵,敌军三十万,我军两三万,这是在让士卒白白送命。”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刘繇缓缓起身,发白的手指指向堂下一位位重臣,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们。 顾家顾雍缓步上前,躬身下拜,曰: “使君,今夜敌军三十万众,已于城外扎营,将合围曲阿。 袁术四世三公,名满天下,今兵屯三十余万,猛将如云,谋士如雨,龙骧虎视,平吞江东,各地无不望风而降,我们又怎能抵挡?” 步家步骘紧随其后,亦拜曰: “使君今若降之,可不劳兵革,而身安于泰山。 昔楚、汉相争,项羽百战百胜,垓下一战,卒至乌江自刎,此成败之故,昭然可见。 今袁术势大,若与之战,恐有不测之祸。” 朱家朱桓亦步亦趋,再拜曰: “战则必败,败则性命不保,百姓遭殃。 若能献城请降,袁公必善遇使君,一世富贵,可保无虞。” 及至顾雍领群臣长揖不起。 “左将军袁术以天子名义奉旨讨逆,奉诏讨贼,使君与其作战,名不正言不顺,切勿自误!” “奉旨讨逆,奉诏讨贼? 他那是矫诏!私盖传国玉玺的圣旨诏书,也能代表天子吗?” 刘繇勃然色变,指着台下长拜不起的群臣,怒不可遏。 “好好好!一战未打,滴血未流,你们江东世家就已经要投降了吗?” 众皆再拜! “三十万大军,谁人敌之?使君莫要糊涂,反误了性命。” “我能当之!“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沉默,只见白袍小将顶盔着甲大步上前。 “主辱臣死! 今主公受辱,兵临城下,诸位大人不为主公排忧解难,何以皆言降尔? 这岂是为臣之道乎?诸位在此夜劝倒明,明劝到夜,能劝退袁军否?” 众人见是太史慈,皆笑之。 “吾等参赞军机,商讨军国大事,哪有你一个小小军侯说话的地方? 安敢在此乱言?还不速去值守城墙!” 面对呵斥,太史慈不仅不退,反而挺身上前,朗声而笑! “诸位大人见袁术自称拥兵三十余万南下,不复料其虚实,便已惶恐请降。 今慈夜观其营,虽兵马往来,络绎不绝,然埋锅炊烟,以实校之,彼所部众不过五六万,定是兵马往复,以虚兵恫吓。 且袁术之众远来疲敝,先下广陵,再克吴郡,及至曲阿,行一千二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 今主公屯兵曲阿,以逸待劳,尚有精兵二三万人,夫以疲病之卒攻养精蓄锐之师,众数虽多,何足惧也?” 言罢,他朝刘繇单膝下拜,高呼: “末将愿率一万精兵,趁袁军虚兵往来,立足未稳之际,夜袭敌营,即便不胜只要能烧了粮草,曲阿之围,不攻自破。 袁术定不料我见他三十万众,还敢袭营,成败之机,在此一搏,主公勿虑也!“ 见他一个小小军侯,在此大放厥词,众人刚要呵斥,刘繇却道了一声:“慢!” “众皆言降者,太史慈请战!” 望着堂下这袭白袍,他眼底半是欣慰,半是担忧。 “事已至此,唯有殊死一搏!” 刘繇亲至阶下,扶起太史慈,“子义,我的身家性命,就交托于你。” 他转身看向堂内群臣,疲惫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漠然。 “诸位,请与我一同在此,等子义凯旋。 擅离半步者,死!“ ...... 第十三章 主公别解释了,我信!我真信了! ...... 袁军营寨。 “第三次了,总算能吃上一口热食。” 如今虽入二月,天气仍然寒冷,满身风雪的孙策,接过周瑜递来饭菜,打量了周围仍未完工的营寨,不由眉尖微蹙。 “公瑾,你的事务还未做完?也不知袁...义父他什么意思?士卒们不让好好的安营扎寨,偏要分批次领出去,再带回来。 如此下去,大营怕是天亮了都建不成,届时靠这三十万虚兵,难道还能吓唬的刘繇投降不成?” “平时当然不能。” 周瑜笑着递给他一壶热酒,以解寒意。 “眼下却是未必,若江东世家心向袁公,众口一词言说兵马三十万众已临城下,而刘繇身边又无有识之士看破点醒,只怕不消几日,便是他献城投降之时。” “又是不费一兵一卒?打仗竟能如此轻易?” 见孙策惊异,周瑜笑着为他解释。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正是此也。” 然而他眸光一沉,转而轻笑出声,“不过袁术背后那人这次却要失算了,这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岂容他小觑?骄兵者,败也! 旁人或许看不穿此计,又或者看穿了也不想点醒刘繇,但那曲阿城中,却有一白袍小将,为人忠义,又有胆略,虽不得重用,官只军侯,但有此人在身侧点拨提醒,只怕仅凭恫吓,就想要刘繇投降怕是难了。” “刘繇麾下竟还有此等人物?” 见孙策动了心思,周瑜不失时机,为他介绍。 “此人复姓太史,名慈,武艺高强,智勇双全,乃不可多得之良将! 我先前所言兄长需晓以大义,引为羽翼的忠义之士,正是如他这般人物。 此战攻克曲阿,他若被擒,兄长大可利用袁术义子身份将他保下,让他感念恩义,日后必有所报。” “能得公瑾如此称赞,这员小将我倒是要见识一二。” ...... “主公有令!好酒好肉管够,诸将士饱食之后,停止一切营寨建造工作,立即集结出营,听凭调度!” 二人谈话间,却见一队火头军带着热腾腾的酒肉饭食过来给将士们分发,正欲继续说话的孙策,眼底浮现一抹无奈。 “又来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看来这大营却是别想......” 然而他话音顿住,只因见到周瑜竟怔怔盯着那队伙头兵出神。 “公瑾?” “埋锅造饭......” 他口中念念有词,竟快步走到那伙头兵前,“我且问你,将士们这顿饭共升了多少道炊烟?” 见那伙头兵有所顾忌还不肯说,孙策赶忙逼问,“我乃袁公义子,你敢瞒我?” “既是大公子相询,小的不敢隐瞒。” 见他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孙策也是好一阵无言,他是真没想到这第一次打着袁术义子的身份行事,莫名的还挺好使。 反观周瑜在听闻炊烟的确切数量后,脸色阴沉的吓人,低声喃喃。 “以他的谋略,又岂会故布虚兵,却不算炊烟数量? 他这不是要刘繇投降,而是要刘繇的命。” 他这话没头没尾,听得孙策好一阵着急,“公瑾,究竟如何?你想到什么了?” “骄兵者,败也!未曾想骄的不是他,而是我。” 他苦笑一声,“兄长,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点要建好这座大营的意图?因为这座营寨建来就是为了烧的! 走吧,去袁公大帐,既然埋完锅造完饭,又命士卒集结,便也该点将下令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传令诸将于大帐议事,孙策携周瑜掀帘而入,见帐内铜炉青烟袅袅,袁术按剑立于上首,诸将侧立左右。 孙策肩披细雪,衣袂翻飞,躬身行礼。 “拜见义父。” “策儿来了?” 袁术面上肃穆之色有如春雪消融,那过分亲切的目光,盯的孙策心底发毛。 “近前来坐下。” “唯!” “瑜见过袁公。” 袁术故作倨傲地颔首,心知周瑜、孙策同心同德,便不再多费心思礼贤下士。 反而他刻意在周瑜面前显露往日里妄自尊大的架势,他们聪明人惯会多思,或许能令他有所误会。 “既然都到齐了,即听我号令行事! 诸君,接令!” 他说着抽出令箭,每吩咐一件事,即掷给一人。 “黄盖、周瑜你二人率两千兵马伏于营外,待敌军进入营中,便以火箭射之,点燃帐内引火之物,敌军必然大乱!” “诺!” “张勋你率两万伏兵,见营内火起,趁势杀出,则敌军可破。” ”得令!” “程普、韩当,你二人各率两千兵马,待敌军逃出时于左右两翼夹击,敌军必败。” “末将遵令!” “策儿,你暂领三千兵马伏于敌军来路,待其逃窜时,突然杀出,教他有死无生!” “愿为义父效死!” “其余诸将,随我与许褚领余下大军兵围曲阿,高呼曲阿精锐尽数中伏,已全军覆没,迫刘繇投降。 一无精锐,二无大将,三无人心,凭那些乌合之众,他要如何挡我?若其不降,则诸君随我今夜破城,擒杀刘繇。” “吾等悉听号令,愿为主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见诸将领命而去,唯有军师杨弘望着上首袁术,仿佛能看到他背后潜藏于阴影中的那道人影。 【他正负手而立,向南而望。】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变换莫测,弘自愧弗如。” 看帐外寒鸦掠过辕门,袁术指节轻扣桌案,笑谓他曰: “虚实之间,变得不是兵马,而是人心。 当日我在谯县,夏侯惇为人谨慎,且对他来说,比起求胜,更重要的是保住谯县基业,曹氏、夏侯氏一家老小不容有失。 夜袭胜了,不一定能打退我,一旦失败,他承担不起,故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绝不会出兵。 今时则不同往日,曲阿城内人心惶惶,世家生变,刘繇急需一场胜利稳定人心,证明他有同我抗衡的实力。 太史慈更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改变自身不受看重的处境,而在刘繇孤立无援几近绝望之时,便是他这个小小军侯唯一的机遇。 两个求胜心切之人,只需我放出一点破绽,他们就会像猎鹰、鬣狗捕食兔子般不顾一切扑咬上来。 说到底,虚兵实兵并不重要,人们往往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然而,袁术这番耐着性子的讲解,只换来杨弘一个“我懂的”微笑,“主公,无需多言,我信,我真信这计谋是你想的。” 实则他心中腹诽:【主公,下次别背了,这么一大段,太难为你了。】 袁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骂了句: “你也一样!” ...... 第十四章 子义,术,恭候多时 ...... 夜幕深沉,曲阿城头的火光在身后渐行渐远,一万精兵铁甲裹蹄,衔枚疾走。 太史慈跨坐青骢马,望着不远处的袁军大营目光如炬。 他深知袁术大军压境,即便没有号称的三十万,只五六万人,也与他兵力悬殊,但心中只感满腔豪情,热血沸腾而毫无惧意。 眼看袁营近在眼前,却见他取出三石强弓,搭箭连射,瞭望的守卫便接连倒地,遂转身对麾下高呼。 “曲阿存亡在此一举,众将士随我火烧袁营,擒杀袁术者,主公赏万金,位升三阶,萌妻荫子,共享荣华! 即刻冲锋,随我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众将士齐声应诺,“杀敌!”士气如虹。 好一声“杀敌”! 一万精兵如猛虎下山,直扑袁术大营,袁营守军猝不及防,顿时大乱。 太史慈一马当先,左冲右突,口中高呼:“东莱太史慈在此!”声震四野,敌皆丧胆! 一路上几乎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冲杀间便已到了粮仓,直到火把掷出,“腾”一下沸腾的火海被瞬间点燃! 兴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浑身热血如同被一盆凉水浇下,他从头凉到脚,通体冰凉! 粮食绝对不会烧的这么急、这么旺,这是...干柴火油! 几乎没有遇到抵抗?不是袁军睡下,而是这里本就是座空营! 太史慈脸色煞白,干涩的声音几乎是从他嗓子眼里挤出来! “中计!撤啊!“ 为时已晚! 夜空陡然绽开赤红流火,周瑜立于西南山岗纶巾鹤氅飞扬,手中羽扇落下,密集的火箭如雨挥下。 黄盖于东南山岗指挥放箭,豪迈之声直贯云霄,“太史慈,汝中袁公计矣,今日有死无生!” 曲阿军闻言愈加慌乱,周遭的火势也在密集火箭的点燃下,汹涌蔓延!被桐油浸透的营帐轰然爆燃,热浪掀翻十数位士卒。 “撤!众将勿慌!保持队形,跟在我身后,我带尔等突围!” 太史慈挥枪拨开流矢,于火海间带头冲杀,原本乱作一团的曲阿军受此感染,不少人都自发的追随在他身后,重整旗鼓,欲要杀出大营! “太史慈休走!” 恰在此时,见营中火起,张勋立即带两万伏兵如黑潮涌出,长矛结阵压来,密集的矛阵挡住去路。 “众将士!今战亦死,不战亦死,等死!死战可乎?” 太史慈虎目充血,银枪挑飞三名敌卒,高呼一声,当先拍马朝着张勋杀去! “想活命的,随我杀出一条生路!” 众将士见主将如此勇猛,也知此时生路唯有杀出重围,索性拼上一腔血勇,追随太史慈死命朝敌军杀去。 “来的好!” 陡见太史慈杀来,张勋自恃武勇,也是凛然不惧,提枪迎上! 枪来枪往,才只数合,张勋便额头冒汗,心下叫苦,暗忖这是哪里来的小将,怎生如此厉害,他拳怕少壮,隐隐竟敌之不过? 提枪纵马勉强支撑了三十余回合,他已是险象环生,无奈抽身而退,命大军掩杀。 所幸张勋这里虽不敌太史慈,但他兵多势众,太史慈中伏之下,一心突围,也不愿与他周旋。 “吾乃东莱太史慈!谁敢挡我!” 火海中见他撕下燃烧的披风,胯下青骢马踏火而来,暴喝声如雷。 “太史子义在此,挡我者死!“ 袁军虽众,但见大将张勋都被杀退,无不胆寒,反观曲阿军见他如此神勇,士气大振! 众将士追随太史慈,奋死一争,无不用命,竟还真被他于火海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才刚出营门,便见左右两翼尘沙大起,刺斜里两彪军马杀出。 “来将休走! 程普/韩当奉袁公将令,在此等候多时!” 无奈被这二人截住,太史慈只得挺枪迎上,奋身再战,三人你来我往战数十合,才被他险之又险寻了个破绽得脱。 ...... “德谋,你故意的?放跑了此人,就不怕袁公怪罪?” 望着太史慈率残兵远去的背影,韩当面色古怪打量身边的老兄弟,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图。 “义公,你莫忘了?少将军还在后面。” 程普意味深长笑了,“你我半百之年,独吞功劳何用?我听闻袁公曾谓少将军曰: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韩当闻言一怔,恨不能拍手叫好,“我们几个中就属你老谋深算。” ...... 却说太史慈终脱包围,然而回到来时路一清点,原先追随而来的一万精锐,仅剩七八百人,他只恨不能拔剑欲死,无颜回曲阿城再见刘繇。 “慈愧对主公......” 言未毕,一声嗤笑,孙策横枪立马,率众拦在路前。 “我听人言,太史子义,武艺高强,智勇双全,乃当世有数之英杰! 不想今日一见,也是个不敢直面失败的怯懦之辈。” “汝是何人?” 见他发问,孙策嘴角轻扬,长枪指向他邀战,狮盔红缨在夜风中猎猎如火。 “吾乃孙策孙伯符也!尔等懦弱宵小之辈,还不速速下马受降!” “技不如人,中汝等埋伏,慈今日有死而已,安敢辱我!” 迎着孙策列阵阻路的三千人马,太史慈凛然不惧,带着七八百残兵如同困兽犹斗,拼死杀上! 一人横枪立马,一人纵马横枪,枪影交锋在月华下寒芒如雪,将近百来合,不分胜负。 孙策杀得兴起,豪爽大笑,“太史子义,果真名不虚传,真当世英杰也!” 见他能同自己斗到这般地步,太史慈心下也暗赞孙策厉害,不过眼下突围要紧,他也不答话,只手下枪法愈快愈狠,招招夺人性命,竟是要以伤换伤。 “你这人...怎生这般耍狠?” 孙策已生惜才之心,又兼周瑜嘱托,还望他这忠义之士相助大业呢,怎忍真伤了太史慈? 一时间顾忌颇多,竟被耍狠枪法逼住,招招落入下风,不出几合,便被他杀了个破绽脱身。 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孙策气的笑骂,“这次不算,下回再来比过!” “战场之上,只论生死,谁跟你比过?” 太史慈只觉莫名其妙,也不理他,急催青骢马速走。 终于,又望见曲阿城头火光摇曳,此时还跟在他身侧的仅有四十七骑,将士的血、敌人的血、自己的血早已染红他一袭白袍。 而也就在他刚松下一口气,只听城上朗声而笑。 “子义,术,恭候你多时了。” ...... 第十五章 人都是要死的 ...... “什么!” 太史慈讶然间抬头望去,却见城头飘着的“刘“字大纛,已换上了刺目的“袁“字。 城墙垛口处,弓箭手列阵齐刷刷对准了他,箭尖闪烁着森冷寒光。 “怎会如此?这......“ 太史慈握枪的指节因用力捏得发白,临行前在那曲阿高堂之上,刘繇亲自扶起他,紧握其手,力排众议将精锐尽数交付,直言:【殊死一搏,身家性命交于你手】的景象,他还犹记! 哪想得一夜之间,风云变幻,他太史慈险死还生,落魄至此,刘繇更是丢了曲阿,生死不知。 “末将轻敌冒进,连累主公......” 袁术双眸微眯,望着城下这道身躯用力绷得笔直,傲然挺立的身影,轻笑出声。 “子义何来之迟也?“ 他举着酒樽微微示意,四下里当时扬起漫天尘沙,四面八方都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眼见己方四十八骑,已被万军围住,众皆心慌,独太史慈凛然不惧,举目仰视袁术。 “我家主公刘繇何在?” 见其一身白袍染血,凛凛然有名将之风,袁术未有以应,颔首曰:“好壮士,敢饮酒否?” 说着城下便有一骑快马出城,将一壶酒掷于太史慈。 “死且不避,如何不敢?” 慈抬手接过,举壶满饮掷于地。 “果真壮士也!子义,可愿降我?” “我今中伏,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来言降?” 见他忠义,袁术也不多言,只命士卒押解一人,至城墙一看,火光明灭间那张惊惧惶恐的脸,正是刘繇! 只听他畏怯的声音,颤抖着高呼: “子义,降吧,袁公已经允诺,只要你降他,便留我性命,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主公安受此辱?” 城下,太史慈见不久前还在曲阿城中怒斥群臣的刘繇,短短一夜便落得这般下场,既是心中有愧,又是怒其不争。 “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主公你又何必求他?” 刘繇听到这句,险些都想骂人了,我没觉得这是受辱! 之前他们就劝我投降,是你太史慈非说能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早知道真打不过,当时还不如投降。 “太史子义,还不投降,汝真欲害我性命乎?” “主公...这......”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纠结,忠义与气节在心中不断权衡,恰在此时,袁术摇头一叹。 “好个太史子义,我今日也不逼你,若你能胜了我身边这员大将,我便放你与刘繇离去。” “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好!” 太史慈此时也没心思在乎袁术话语里的僭越,只横枪立马在阵前,“尽管来战!” 袁术看向身边许褚,“子义心高气傲,不愿降服,仲康可让他心服?” 见来袁营这第一战,袁术便这般信任他的武勇,将如此重任托付,许褚也欲表现一番,郑重一礼。 “明公放心,若要放了刘繇,褚,提头来见!” ...... 不多时,太史慈便见一个“许”字当先,为首者拍马而来,容貌雄毅,虎背熊腰,不是许褚,又是何人? “来将通名!” “吾乃袁公帐下许褚许仲康也!休要多言,今日便教汝下马受降!” 话音未落,便见寒光闪烁,一柄通体由精铁打造,散发着厚重压迫感的大刀,已直扑面门杀来。 “来的好!” 太史慈挺枪迎上,二人斗了一百余合,胜负不分,无奈太史慈连番大战,人困马乏,那许褚又力大,只见他一刀劈下,太史慈横枪去挡,不想马吃不住力,马失前蹄滚落阵中,失手被擒。 将他押上城墙,刘繇见之欲言又止,化作一声长叹,“子义误我!” 太史慈羞愧难当,几无地自容,袁术见之下阶亲解其缚,脱下外衣为他披上。 太史慈后退不受,诧异的打量他,“我今未降,袁公如此折节下士,亲自为我解绑,莫非也有许仲康之勇力乎? 就不怕慈骤然暴起,将你擒住,换我与主公脱身?” “方才赐酒,子义尚且不惧,我又何惧哉?” 袁术再次上前为他解缚,动作亲近,毫无惧意。 “子义乃忠义之人,败便败了,大丈夫有死而已,又岂会为了苟活于世,而毁伤气节?” 见他这般说辞举动,太史慈眼中讶异之色更重,“今日一见,袁公倒是和传闻中大为不同。” “子义何等豪杰之士,久侍刘繇这等暗弱之主,似将军这等英雄,埋没于曲阿,岂不可惜? 世所谓择木之禽得栖良木,择主之臣得遇明主,子义今日亲眼所见,可愿降我?” 见他眸光时不时瞥向角落中的刘繇,袁术亲抚其背,出言宽慰。 “今日之败,非你之过,刘繇实非明主,便是没有你太史子义夜袭中伏,难道他就能赢我吗?” 他说着,如同感同身受般叹了口气,“也罢,便全了你这一段忠义! 刘繇逆贼,枉为宗室,窃据江东,我为天子奉诏讨贼,虽不能放,但可将他押送长安,听候天子发落,想来天子宽仁,念及他宗亲之名,当得从轻发落。” 太史慈闻言一怔,不敢置信抬眸望他。 “若果真如此,子义愿降!” “自然当真!刘繇的性命又哪能与子义的忠义相比呢?” “败军之将,焉敢受袁公如此恩义?慈何德何能,敢不以死相报?” 他一个扬州刺史,汉室宗亲,而我呢?世人眼中无足轻重的小小军侯。 念及少年时自以为提三尺长剑,一身武勇,就能一刀一枪报效疆场,再回首这一路走来,因出生门第而遭逢白眼,受尽冷遇,太史慈怎不动容? 他拱手抱拳,单膝而跪! “慈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蒙明公不弃,愿在帐下,效犬马之劳!” “得子义相助,大业成矣!” 袁术请他入府,设宴款待,不想太史慈推辞不受,躬身下拜。 “不知刘使君将押往长安之事?” “如此急切,子义还怕我虚言哄骗,暗中加害他不成?” 笑着打趣一句,袁术挥手下令,“即刻启程,送刘繇入长安受审。” “多谢明公!” “子义可安心否?” 携太史慈入宴摆酒,袁术远远望着士卒押送刘繇离开,不由思绪翻飞。 赶上李傕、郭汜之争大乱长安的好时候,刘繇你要是侥幸活下来,说不定还能跟着献帝东归千里大逃亡。 ...... 轻旋青铜酒盏,倒映的烛火于涟漪中破碎,他在低声轻笑。 “到那时,你这高高在上的宗室,也会像野草一般活着! 人都是会死的,明天死,亦或是今天死,在这乱世之中,你与那站在黄土上蓦然回望的黔首,又有何高贵?” ...... 第十六章 《论语》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 ...... 宴会上,袁术款待太史慈,亲为其倒酒,举杯曰: “子义之文韬武略,我深信之,不过汝今新降,骤升高位,恐军中不服。 我意先任你为【门下督】,为我幕府属官,先跟在我身边,待立功后,我再为你封官进爵。” 太史慈在刘繇手下不受重用,不过是一小小军侯,处处碰壁,遭人白眼,哪里见过这个? 自家主公、四世三公的袁术袁公路亲自倒酒,若不是被袁术扶住,他几乎都要单膝跪下行礼了,此时再听这番推心置腹之言,他哪有不肯的? “明公这般为我考虑,慈又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必当庶竭驽钝,相助明公平定江东,方报今日之殊遇。” ...... 之后的宴会上,袁术又接见了顾、朱、步等世家代表,他们和太史慈不同,在收服曲阿时都是里应外合出了力的,将来彻底平定江东,也还得仰仗他们。 袁术便按照先前乔公来商议婚嫁细节时谈拢的价钱,安抚其心。 他先是举杯遥敬,称顾雍将来必为国之柱石,堪当大任。 在袁术的记忆里也确实如此,历史上顾雍曾任东吴丞相,可见其才干学识,眼下其将近三十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当打之年。 他遂表顾雍为庐江太守治理一方,不日赴任,赶紧去将刘勋这心怀鬼胎的白眼狼换下来,可别让他继续霍霍朕之子民。 这也是前身袁术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刘勋此人表面为自家心腹部将,但在日后会拥兵自重,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与曹操勾结,私自抢掠地盘。 所幸眼下为时尚早,孙策为前身打下庐江后,正是因许诺的太守之位给了刘勋,这才来献得玉玺欲渡江自立。 是以此刻刘勋方至庐江不久,想拥兵自重,也还没有实力。 趁此时机将之调回,以后遇着机会,派他去跟马弓手、步弓手的斗将一番,处理掉也就是了。 刘勋,身为朕的心腹爱将,你该不会害怕一个马弓手而不敢出战吧? ...... 顾雍之后便是朱桓、步骘,此二人也是东吴能臣,朱桓历史上最高任前将军、青州牧...是的,东吴封的青州牧。 记起这段,袁术都不知道该对孙十万说什么好了,这玩意,那青州是你的吗?跟你东吴天南海北的你封个州牧? 不过由此可见,朱桓的能力料也不差,袁术遂表他为荡寇校尉,随军听用。 至于步骘,虽然他也是历史上担任过东吴丞相的优秀人才,但与将近三十的顾雍不同,他此刻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 袁术略一沉吟,命他为治中从事,回寿春给阎象当个副手,一来能帮阎象减轻些许压力,二来也能跟着揣摩学习为官治政。 ...... 如此一一封赏,各大世家皆有喜色,袁术却望着他们脸上的笑颜,心中警惕,别看他们今日笑的开心,来日倘若曹操率八十万大军南下,劝自己投降的也还是这帮人。 这就是世家! 这就是东汉末年的基本国情。 所幸这几个江东世家推出来的代表人物,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况且袁家作为第一世家,只要自己长盛不衰,不给曹操发展壮大以至南下的机会,那么能够保障他们切身利益的自己,将得到他们休戚与共的忠心拥护。 只要他袁公路,能在前面守住淮南一线,不露颓势,这些江东世家不断涌现出的能臣干吏们,将为他治理一个民心所向的大后方,源源不断提供战争资本。 然一味任用世家,亦会受制于世家,为长远计,他也还是得着手培养真正的心腹人才,以免将来世家独大,重蹈魏晋覆辙。 恰在袁术思虑之间,世家代表已轮到了陆家。 因原本的庐江太守陆康,早前在孙策攻克庐江后身死,此时代表陆家于宴会见礼的,正是陆康长子陆儁。 似是顾忌先前两家的庐江之争,又听说孙策被袁术收为义子,他此刻显得颇为紧张。 “儁,见过袁公。” 见他上前,袁术似是想起什么,也不答话,转而眸光在赴宴的陆家人群中逡巡,很快便见到前身记忆中一道眼熟身影,轻笑谓之曰: “多日不见,小郎君今日还藏橘否?” 被他唤做小郎君的不是旁人,正是二十四孝中【怀橘遗亲】典故的正主,陆绩,至于典故中另一位正主,便是他袁术本人。 去岁陆康携陆绩来拜谒袁术,陆绩往怀里藏了两个橘子,临行时,橘子滚落地上,袁术笑曰:【陆郎作客而怀橘,何为耶?】 陆绩答曰:【袁公之橘甘,欲怀而遗母。】 袁术前身见他年仅六岁,颇为惊异,由此印象深刻。 不过此时的袁术更是知道,与陆家这位泯然于历史的长子陆儁相比,未来的陆绩才是真正可堪一用的优秀人才,故而有此一问。 果不其然,与哥哥的紧张忐忑相比,小小年纪的陆绩反而对答如流。 “圣人云:'礼与其奢也宁俭',虽今日无橘奉母,然袁公这里的佳肴味美更甚于橘,小子当多藏些。” 七岁稚童言辞谈吐间古灵精怪,说的袁术抚掌而笑。 “圣人可没教你偷偷摸摸,些许佳肴值当什么?” 他说着,这才看向陆儁,“临走时多带些回去奉养汝母,生活上若有所缺尽与我说,不必见外。 我与汝父相识多年,庐江相争乃是大势所趋,实非我愿,今他已死,你等孤儿寡母,我当替他养之。” “多谢袁公......” 陆儁正欲答话,却见陆绩身侧的玩伴,那个十一二岁的白衣少年,上前半步,俯身下拜! “《论语》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袁公既佩传国玉玺,当承神器之重......“ 话音未落,袁术猛的起身,勃然色变,腰间长剑已然出鞘! “汝是何人?安敢在此大放厥词!” “童言无忌,袁公息怒!” 陆儁脸都吓白了,几乎跪倒在地,忙扯少年人的衣袖。 “陆伯言!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给袁公道歉。” ...... 第十七章 伯言,我甚爱之 ...... “陆伯言!这不是你玩笑嬉闹的地方,还不道歉?” 迎着陆儁严词厉色,被唤做陆伯言的少年置若罔闻,他只抬眸不卑不亢与袁术对视,衣袖轻挥,侃侃而谈。 “今汉室衰微,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纷纷崛起,逐鹿中原。 袁公既得传国玉玺,又将据江淮之地,坐观九州时局,以待天下有变,难道就毫无进取之心?” “陆伯言?” 袁术笑了。 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陆逊! 火烧连营七百里,蜀国菁华,付之一炬。 东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都督、上大将军、丞相,军政在手,总揽朝纲。 平静注视着面前十二岁的陆逊,他眸中锋芒潜藏,仿佛看到这位白衣少年在历史长河中波澜壮阔的一生。 “锵!” 只听金铁之声响彻大殿,长剑斫前桌案,袁术板正了身姿,满面忠君爱国之相。 “我祖上四世三公,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诸君,不必试探,再敢言此事者,有如此案!” 眼看这一副大汉忠良拔剑四顾,要为国除贼的做派,陆儁被唬的嚎呼拜倒。 “袁公饶命!伯言小孩子不懂事,望您不要与他计较。” 倒是近旁的陆逊毫无惧意,他眉头深锁,眼中满是古怪,这反应怎么和预料中相差如此之大? 此刻袁术不接他的话,只得把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谋划,硬生生憋在嗓子眼,闷死腹中。 然而还没等他重新想好下一步答话,袁术已收剑入鞘,笑吟吟打量陆儁。 “陆郎安心,童言无忌,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说着眸光落于陆逊,“不过伯言所言,倒是颇有见识,小小年纪就有此才华胆略,我甚爱之。” 他手按剑柄,残破的桌案餐盘在脚边散碎一地,凛凛然逼视陆儁。 “待此番平定江东,我欲效仿先秦稷下,重开学宫,以我袁氏家传《孟氏易》广募天下英杰,再现门生遍天下之盛况。 今我甚惜伯言之才,欲让他提前入学,收为弟子,不知陆郎可舍得?” “这......” 陆儁一时间怔住! 明明刚还喊打喊杀,再敢言之,有如此案!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又甚爱之? 不过他反应不过来,有人已回过味来,抢身上前躬身下拜。 “逊幼年丧父,流离失所,今蒙袁公不弃,愿拜入学宫,相助老师,共图大业!” “好!” 袁术满意颔首,亲自下阶将之扶起,“今得伯言,何愁大事不成? 汝尚年幼,且回寿春于府上读书,待我归来再议开设学宫之事。 既陆小郎君与你为伴,便一道同行,届时都于学宫进学。” 话音未毕,又看向陆儁吩咐,“陆郎不妨将汝母一并接来寿春,我当替陆康兄赡养之,也免小郎君下次藏橘却无法侍奉母亲的思亲之情。” “这...嗯,袁公所言甚是。” 陆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这两人又一副师慈徒孝的架势,前后来回变脸之快,直让他目不暇接。 不是,我们是在一块谈话的吧?我怎么就跟不上呢? ...... 直至宴会终了,于陆家归途的马车,陆儁才找到机会相询。 “伯言,我知你自小聪慧,远非常人,可今日这般,实在冒险。” “伯父所言,我岂不知?适才相戏耳。” 陆逊眉眼含笑,揶揄反问,“您都说了童言无忌,老师若与我一稚童计较,岂非令天下诸侯耻笑? 且今宴会之上,世家林立,贤达满座,可当我发问之时,除了伯父你,可有一人拦我?” 迎上他耐人寻味的眸光,陆儁略一思量,竟果真如此,更为惊疑。 陆逊也不卖关子,耐心为他解释,“方今我等与老师合则两利,愿意追随他共治江东,非为一时之谋,乃图长远也。 可他心中究竟有何志向,未来所图何为,犹未可知也! 今日宴上,我故意问出此话,非为我也,而是替吾等世家试探。 当此之时,我骤然发问,其身侧一无谋主策划,二无思虑周详之机,方可得见其心。 若其喜形于色,以为坐拥江东,得我等支持,便有称帝之资,可见金玉其外,鼠目寸光,该早做打算,另谋明主。 若其勃然色变,立志匡扶汉室,则偏安一隅,限江自保,可与之共谋深远,他在江东一日,吾等便为臣一日。” “那今日......?” 回想宴会上袁术与陆逊前后反常的古怪表现,陆儁直觉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我与他说传国玉玺,要助他一臂之力,他慷慨激昂,不惜拔剑相向,也要做那大汉忠良。 可事后呢?翻脸就告诉我说要广开学宫,招募天下英杰,还邀请我为弟子入学。” 思及此处,这位白衣如雪的丰神少年,不顾形象在车内抚掌而笑。 “外托勤王之名,内怀非常之志! 老师这样的妙人,是能做大事的。” 见他二人聊的开心,年仅七岁的小陆绩也凑上来,小大人般插话。 “是呢,让我同去看顾伯言侄儿上学读书,还不忘请兄长带上母亲以解思亲之情,可见袁公很看重我们。” “......” 见他二人又聊上了,陆儁只感一阵无言。 “看重?我怎没觉得?其他世家如顾雍、步骘之流,皆有官职封赏,独我因伯言之语被吓唬一番,一无所得。” 听他这般说,陆逊似笑非笑,陆绩则眨巴着眼睛,二人表情皆有些微妙,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陆儁尤不自知,还欲追根究底,陆逊适时换了话题,压低了声音。 “况且叔祖父之死,我陆氏近半族人惨死庐江,我可没忘。 当年老师派兵攻我庐江,无非要粮而已,本是诸侯间攻伐,时常有之而并无私仇,破城之后吾等追随叔祖父投诚便是。 结果孙策带着兵马硬是围了整整两年,其消耗靡费,远甚所得,寿春城里早就不想打了。 分明是他孙策因早年拜访叔祖父,叔祖父不见,常衔恨之,才致使劳民伤财强攻两年也要破我庐江,以成自身名望功绩。 破城之后更是派兵杀戮,害我近半族人,此仇不共戴天,如何不报? 如今他不知怎地讨得老师欢心,收为义子,除非我等愿意抛却江东之地、祖宗基业,另觅他处投奔。 否则,我若不展现才能,借此与老师更为亲近,将来又要如何制他,而护陆家,以待复仇?” ...... 第十八章 义父在上,策有一计 ...... 袁军一夜破城,生擒刘繇,威势之盛于江东一时无两。 不忘初心! 袁术即刻乘胜追击,率部直捣丹阳,势要击破刘繇余孽,助孙策救母。 孙策对于义父这份热切的拳拳爱护之心,只感烫手。 眼看将至丹阳,一旦袁术大军抵达,这最后一支因对抗刘繇所需,而始终掌控在母舅吴景、堂兄孙贲麾下的数千孙家精锐,只怕也要被收编吞并。 孙策挺身上前,主动为父分忧。 “义父在上,策有一计! 周瑜叔父周尚,现为丹阳太守,我母舅及母亲家小也在丹阳郡治下牛渚等地,始终与刘繇所部争斗。 今刘繇已灭,其众惶惶,又何需大军开拔?只请义父派我三千精兵,不出半月,我必携周瑜劝说周尚归降,扫平刘繇余孽,将丹阳献上。” “......” 袁术不语,只目光深邃凝视着他,直看得孙策心中发怵。 “策儿,我大汉以孝治天下,若为人子而不孝,实非善事。 昔日董卓祸乱朝纲,我与庶兄袁绍会盟讨董,惊闻洛阳亲族尽死于贼手,当时恨不得十八路诸侯数十万大军顷刻间兵临城下,以除国贼,又岂会为争夺功劳而率小股兵马贪功冒进?” 他眸光深沉,话语里满是哀恸之情,“正因我曾救援不力,致使亲族惨死,是以如今才不忍见你们母子分离。 文台兄将孤儿寡母托付于我,今你年幼不懂事,我却不得不管,你之计策休要再提,我必尽起大军亲至丹阳,以保你孙家万全。” 孙策:“......” 若我没记错的话,十八路诸侯讨董那会义父你还卡我爹粮草来着。 不过非要照这么说,也没错就是,当时袁家满门惨死,义父你与袁绍那真是急得面红耳赤,每天都在宴会上痛斥国贼,劝说大家出兵,只是没有成功,然后...... 第二天,继续摆宴,继续骂。 虽说心中腹诽,但面上被袁术拿孝道压住,孙策也深感无奈,毕竟,放着稳妥的大军压境之策不用,偏要亲率三千人马冒险救母,此举确实难以自圆其说。 甚至那句【若为人子而不孝,实非善事】,更是一语双关的警告,孝这个字太重,压的他无力反驳。 见他被袁术话语逼住,情知眼下时机已失,周瑜抱拳行礼。 “袁公,我可修书一封,请叔父相助袁公,与您内外齐出,必教刘繇余孽死无葬身之地。” 孙策闻言也领会了他的意思,是了,若是母舅、堂兄他们能在此次大战中立下功勋,义父也就暂时动不得他们麾下兵马,否则岂非寒了功臣之心? “策可与公瑾一同写信,母舅受困丹阳,得慕援军久已,今知义父将至,怎不奋勇向前?“ 孙策重重叩首,慷慨呈辞,甲胄铿然作响于青砖,铮铮铁骨,若金铁相击。 “策一心救母,实心急也,愿为先锋亲率死士为大军开路,破营攀城,蹈死无悔!“ 案头烛火摇曳,将少年将军的影子投在营帐上,恍惚间竟与原身记忆里孙坚初入袁营,跪请先锋时的身影渐渐重合。 【某家孙坚,愿为袁公先锋,攻必克,战必取,如不胜,请斩某头!】 当年他也是这般跪在大帐中,其志壮烈慷慨,至今记忆犹新。 似孙策这般骁勇猛将,若不能一刀一枪效命疆场,岂不可惜? 且有周瑜辅佐,其锋势不可当,将来若与曹刘相争,必为他手中最为锋利的宝剑,攻无不克,战无不取,岂有畏惧宝剑太过锋利而束之高阁,自缚手脚的道理? 然,伯符我儿,你若以为这样就能脱离掌控,跳出罗网,也未免太过天真,为父今个就教你个乖。 昔秦皇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以势压人者,教天下不得不为臣! 今我以大势凌压江东,吞刘繇而并世家,你拖家带口的逃得了和尚,还能逃得了庙? “罢了。“ 袁术忽然长叹,他眸光深望孙策,恰似真有了几分父子间孺慕温情。 “文台兄当年也总如你这般倔强,既如此,便暂允你虎符,自领三千兵马为先锋攻伐刘繇余孽,周瑜为副将随行。“ 孙策神色一振正要谢恩,却听袁术话锋陡转。 “文台托付,不忍相负。 我将亲率韩、程、黄等老将军,开拔大军于牛渚汇合吴景、孙贲诸部,迎回吴夫人及权儿、翊儿等,伯符率军于阵前拼杀,我必保你家小后顾无忧,绝不使你寒心。” 孙策面上刚浮现的喜色,骤然煞白,听袁术所言,其间恳切温情,只令他不寒而栗。 公瑾之谋,竟又被看破? 此行得以领兵出征,得到他心心念念的三千人马,本是喜事。 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这里带三千人马是去拼杀打仗的,袁术却直接去收编吴景所部,据他所知母舅及堂兄处,大抵还有孙家军五、六千人,这么一进一出,他还亏了两三千。 最关键的是,他这三千兵马还是虎符调兵,回来之后是要还的!他若一去不回,则母亲家小及众孙氏老将尽殁于袁术之手。 回想此前袁术曾言:洛阳袁氏满门落于国贼董卓,闻他与袁绍起兵,皆遭屠戮。 孙策骤然惊觉,原来此般冷冽如刀剑的威胁,竟深藏一句句温情细雨之中。 什么叫保我家小后顾无忧?这下孙家几位老将军并母亲家眷,除我之外尽落你手,才教我如芒在背,脊背生寒。 孙策咬牙领命,袁术亦似那不放心孩子出门的父母,如长辈叮咛嘱托。 “胜败不足论,吾儿当以自身安危为要。 我大军汇合吴景,顷刻便至,若不见丹阳全境改换旌旗。“ 他轻笑间,手中半饮的青铜樽掷于几案,其间蜜水倾洒,恰似琥珀光。 “我亲自踏平丹阳,接你回家!“ 他似笑非笑的眸光逡巡在帐下两张年轻面孔之间,起身出营,大红披风于风中猎猎作响。 “伯符我儿,随为父出征!” “末将...领命!” ...... 第十九章 蒋钦、周泰! ...... 城外是三千兵马,总共是两次来去,当时是满面英雄气,到今日壮志难酬。 察觉孙策兴致不高,周瑜笑着抬眸看他,“常听兄长言:倘使有精兵三千,江东碌碌之辈,诚不足虑! 怎么今日既得兵马,兄长反倒低头不语,心事重重?” 孙策双拳紧握,又无力松开,他望着周瑜一声长叹。 “公瑾又何必明知故问?我非抛家舍业之人,这兵马终是要还的,现今反倒为了这三千人,折损了母舅那处最后一支孙家军,如此得失,叫我岂不痛惜?” “你啊!” 不想周瑜闻言竟是轻摇羽扇,指着孙策笑骂,“兄长好生糊涂!” “公瑾何出此言?” 孙策皱眉不解,“今日本是你说大军到处,丹阳所部必为其吞并,要我主动请缨。 遭到拒绝后你又再施一计,巧言书信,以暗示我配合母舅他们内外呼应,好立下战功以保部曲。 只恨又被料中,致使如今局面,眼看母亲家小都要落入他手,你不帮我设法破局,怎还在此拿我打趣?” “破局之法,就在脚下,就在眼前,兄长又何必外求?” 轻指那三千人马,周瑜耐心为他解释,“袁公背后那人手段高妙,每每先我一步,极擅料人于先! 上次陆伯言于宴会骤然发问,我原以为总该窥见他现身人前,为毫无准备的袁公圆场,以免失了江东人心。 不想观袁公对答说辞,许是连江东世家将有所试探,都已被他提前料定。 此人谋篇布局,推演筹算,堪称我生平仅见,如此谋主也难怪他喜欢隐于人后,从未出现的人,也就毫无破绽。” 乍然听闻周瑜口中如此评价一人,孙策亦为之惊骇,直至此刻,他才明白究竟在面对何等可怖的对手?公瑾为了相助自己,想必不知耗费多少心血算计。 但他转念又想到一个可能,“公瑾,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义父他......?” “你是想说迄今为止这一切,皆是袁公自身作为,都是我们想多了?” 熟料对于他这个想法,周瑜似乎早有所料,“你说的这点,我如何不知?但这说不通。 倘使袁公真有这等手腕能力,那他前半生是在干嘛?藏拙吗?意义何在?” 孙策一想也是,尴尬的转而询问,“那公瑾你今日......?” 言至此处,周瑜羽扇纶巾,话语里不由流露几分自矜。 “岂不知,计谋被识破,亦是我之算计?他之庙算或许无解,但袁公有解。 纵使他能罗列应对,授于袁公,可袁公本身又能记住几何?当我等计谋变化又生变化,层层递进之间,他不能随侍袁公身侧的弊端也就暴露无遗。” “我得公瑾,天公所垂!” 听至此处,孙策叹服! 于无声处听惊雷,谁想到此前帐中看似他与义父言语交锋,实则却是背后谋主间兑子博杀。 “如公瑾所言,即便他再怎么算无遗策,可袁公毕竟不是他,无法临机应变。” “正是此理。” 周瑜微微颔首,“表面上兄长此番为了这三千兵马,失了吴景所部,母亲家眷也都落于袁公之手,可你仔细想想,这些真的是你失去的吗? 便是没有这一遭,等袁公大军及至丹阳,难道就不会收编吴景所部,会放过孙家上下?” 不用孙策回答,周瑜便抢声断言,“他不会!正如讨价还价,你拿着本要送人的货物,开口索价百金,别人断然拒绝,但若他还价,无论多少,我们即刻成交! 因此这三千兵马,乃是我们巧计连环诈取来的,如此作想,兄长可还苦闷?” “只可惜,终究要还......”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眼下袁公势大,以大势凌压江东,兄长不可与命抗争也。这兵马不仅要还,还要为他斩将夺旗,多立功勋。 唯有一步步博取信任,今日三千,明日五千,直至他肯放心将数万兵马交托兄长,才是谋划脱身之机。” “屈身守分,以待天时,是策心急了。” “无妨,兄长方才弱冠,而袁公已近不惑,这盘棋还得慢慢下。” 二人相视而笑,孙策受此开解,只觉心中豪情顿生,当即策马扬鞭,至军阵前,扬起漫天尘沙。 “虎符在此,所部三千人听令! 随我直入丹阳,不破不还!” ...... 孙策之勇,周瑜之谋,二人配合无间,虽只三千人马,可因刘繇兵败,丹阳所部余孽早已人心惶惶,逃兵不断。 其为首者亦不过樊能、张英、于糜、笮融等籍籍无名之辈,虽拥万众,不过乌合。 两军阵前,于糜纵马出阵,不过三合,就被孙策挟死,樊能见状杀来,又被喝死! 一霎时,挟死一将,喝死一将,张英、笮融无不胆寒,又有周尚率部杀出,与孙策、周瑜里应外合,顷刻间张英、笮融节节败退。 所幸他们在得知刘繇兵败后,便早做打算,笮融原是陶谦部将,此刻已提前备好舟船,率领溃兵欲渡江逃亡徐州。 正在孙策急寻舟船,暗恼要教这些余孽逃窜之时,忽见长江之上,锦帆如云,舟船如林,数十艘艨艟快船疾驰而来,将溃兵团团围住。 江风猎猎,帆影翻飞,本就亡命溃兵,哪见得这阵仗?当即乱作一团,各自为战,又哪里能是对手? 眼看生路被断,笮融、张英无不心生绝望,“周郎之谋,我今叹服!” 孙策也笑谓周瑜,“公瑾,既有准备,你还瞒我?” “确实有准备,但......” 周瑜面色古怪,一指江面另一头,才刚刚浮现的一众帆影船只,“我叔父他们在那呢。” “什么?” 孙策一惊非小,看着江面将刘繇溃军围住的舟船,大声斥问! “吾乃江东小霸王孙策孙伯符也,尔等何人,报上名来!” “竟是大公子当面,可算赶上了。” 只见一艘小船靠岸,送上两人来,见到孙策皆行礼抱拳。 “蒋钦/周泰参见大公子! 今次赶来,非为旁事,只为投奔袁公!” 孙策:“......” 这下孙策好一阵无言,他又发现袁术收他为义子的用心歹毒了。 投奔之人,都是投奔袁术这个爹,哪有来投奔义子的? ...... 第二十章 左许褚,右周泰,伯符在中间 ...... “我二人本是江中水贼,听闻袁公讨贼檄文,立志报效疆场,建功立业! 无奈袁公天威,一路势如破竹,追至广陵,便闻袁公到了吴郡,我二人刚到吴郡,又听说袁公打下了曲阿。 攻城略地,比我二人追的还快,吾等生平未见英雄如袁公者,今日终见大公子,果真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 二人吹捧一番,蒋钦小心试探,“那个大公子...不知袁公檄文所言:凡江东豪杰,率众来迎者,加官进爵,还当真吗?” “还有俺今日抓的这两个贼将,能给算战功否?” 周泰说着,一手一个拎鸡仔似的将笮融、张英丢至面前。 孙策:“......” “二位壮士果真英勇过人,待见了义父,我必为你们请功!” “多谢大公子!” ...... 经此一役,刘繇麾下四大部将二死二俘,又得了蒋钦、周泰相助,配合周尚、周瑜领兵辅佐,丹阳下辖诸县不久便被孙策尽皆收复。 暂离袁术,新得丹阳,收服降卒,汇合周尚及蒋钦、周泰所部,孙策发现自己竟坐拥一郡之地,拥兵万余。 他将丹阳的治理交给了周尚、周瑜,日日往军营里跑,他和蒋钦、周泰比武饮酒,跟校尉、都尉打成一片,凭借他的武勇与个人魅力,不少人都对他心生倾慕。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 袁术来了! 当时孙策正在营帐中与蒋钦周泰饮酒,谈论心中抱负,欲要收服二人。 “目下正值乱世,乱世则必出英雄,群雄并起之日,必是天下大乱之时,那时域中......” 孙策慷慨激昂的话音渐渐低落,因为他古怪的发现面前蒋钦、周泰不知怎的,竟不断对着他身后使眼色。 那一刻,孙策心生不详之感,骤然的一瞬回眸! 那人,就站在营帐门口,似笑非笑打量着他。 宽松的黑袍在风中猎猎,其上金蟒犹如腾飞之相。 “伯符我儿,听说你在丹阳做得好大事?” 分明是带着笑意的话语,听在孙策耳中犹如惊雷乍响,骇得他毛骨悚然,声音都有些发颤。 在他的三军大营之中,自个在拉拢人心,正要谈吐心中抱负,不声不响一回头,袁术就站身后。 这搁谁谁不怕呀? 义父,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明明上次杨弘过来,守门心腹都知道提前喊个音报讯来着,他不由有些咬牙看向那个应该通传的士卒。 这才发现许褚那肌肉虬结的胳膊,搂着那个守门士卒脖颈,他面上带着憨厚的笑,还很亲热的架势。 不只是许褚,他麾下亲卫营的甲士也包围整座大帐隔绝内外,那蟒袍翻飞,笑吟吟审视自己的袁术已于帐外站了不知多久。 “说啊,群雄并起之日,必是天下大乱之时,然后呢? 我儿怎么不说话了?” 噤若寒蝉! 整座大营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的仿佛只有甲士们粗重的喘息与袁术的低声轻笑。 这种强烈到近乎窒息的压迫感,让孙策的后背再一次被冷汗浸湿,他仿佛又回到了寿春宫宴的烛影斧声,亦或者他从始至终都一直置身于那夜的烛影斧声,从未离开。 袁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了,他曾说过,等汇合了母舅吴景诸部,会即刻赶来丹阳...可...可这里是我孙策的三军大营!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更甚者说他都近到了我背后,我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怎么?我儿见到为父不欣喜吗?? 你是觉得借你的三千兵马,会替你拦着我这个主公,还是说那些投降袁军的刘繇余孽,会为你阻挡袁字帅旗呢?” 事实当然没有袁术说的那么简单,孙策布置营寨也不会毫无防备。 但袁术为了限制孙策早有布置,他当时给的三千人,都是跟着他从汝南起兵反董卓开始追随至今,就类似许褚从许家带出来的几百壮丁,这三千人本就是他袁家的私兵。 有这三千人里应外合,剩下那些本就不敢多事的刘繇降兵,疯了才会将自己这位孙策义父拦在营外。 ...... 孙策并未回应袁术那些暗含深意的反问,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挤出一丝亲热的笑意,行大礼参拜。 “义父,您...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让策儿迎接。 正值乱世什么的,皆是酒后胡言,我刚要说到,届时域中必为义父之天下,犹未可知也! 恰好还要劝这两位壮士,效忠义父呢。” 说着,他赶忙转移话题,将蒋钦、周泰介绍给袁术。 “义父有所不知,此二人......” “我知道,一个唤做蒋钦字公奕,一个名叫周泰字幼平,都是这长江之上响当当的豪杰。” 没等孙策说完,袁术就换上了更为热情的笑意,亲自迎上二人。 “听闻公奕极擅水战,于江上纵横无敌,幼平有古之名将之风,今我得幼平,如高祖得汝阴侯啊。 我对二位,慕名久矣,恨不能一见耳。” “见过袁公。” 听闻袁术如此重视自己两个水贼,原本还担心会被这位四世三公所看轻,才刻意与孙策结交的蒋钦、周泰不由动容。 他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父子俩的氛围,不对劲! 他们本就是来投奔袁术的,不想先遇到孙策,这些天相处下来发现孙策也有心怀天下的抱负,真乃当世英杰,隐隐也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可现在呢? 他们眼中的当世英杰孙策,见了袁术心虚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孰优孰劣,还用问吗? 果不愧为兵锋所至,无有一合之敌,攻城掠地比他们投奔还快的四世三公袁公路! 二人躬身下拜,曰: “吾二人浪迹长江,坐观中原诸侯,未有英雄如袁公者。 今愿相随,相助主公,成就大业!” “好!” 袁术亲自握住他们的手,一左一右将之扶起。 此二人颇为忠义,既拜主公,不事二主。 念及历史上周泰为救孙权身被数十创,犹力战不止的记载,袁术余光瞥了角落里的孙策一眼。 左许褚,右周泰,任你小霸王之勇,徒呼奈我何? ...... 第二十一章 吴夫人 ...... “你二人此次擒获笮融、张英,收降其部,立有大功! 我欲封蒋钦为讨逆校尉,为我操练水师,周泰为破虏校尉,为我亲军副统领,护卫左右。” “多谢主公!” 蒋钦、周泰面有喜色,刚要道谢,袁术却笑着拦住他们。 “不急着谢,你们这次的军功,我已记下,不久之后,我便要在军中正式推行秦时二十级军功制,届时以你等功劳,可封二级爵位:上造! 假以时日,累功至十九级:关内侯,二十级:彻侯,我将亲自上表天子,为你们请旨封侯。” 什么! “袁公,此言当真?“ 二十级军功制! 蒋钦、周泰此惊非小,他们本是江中水贼,此次听说袁术的讨贼檄文特来投奔,也不过是想换个官身,建功立业。 可原本他们光知道要建功立业,却对建功立业并没什么实感,而此时袁术却把一条明晃晃的通天之阶摆在他们面前。 现在起步已是二级上造,只要继续往上升,累功十九、二十级,就是封侯! 恰恰他们两个水贼,别的本事没有,唯一擅长的,就是杀敌。 ...... 见他二人直勾勾望向自己,眼底倒映着天侧炽热到近乎燃烧的红云,袁术立于红云下,向他们微微颔首。 “君无戏言!” “愿为主公效死!” 被军功爵刺激,他们两个水贼谁还在乎袁术话语里的僭越? 蒋钦答应的还含蓄一些,周泰恨不得即刻就来场大战,好让他杀敌首级。 “主公,我听说那会稽王朗、豫章华歆还未归降,泰请为先锋,先登破城。” “好,届时可就仰仗公奕、幼平为我平定江东。” 安排了蒋钦、周泰二人,袁术抬眸看了下状似恭顺的孙策,笑吟吟吩咐。 “伯符我儿,随我来吧,你母亲也许久没见你了。 且此番你为我打下丹阳,立下好大功,我也该当好好~赏你。” 听袁术提到吴夫人,孙策眉头一挑,他也有许久没见过母亲,何况眼下孙氏上下都落入袁术之手,他也迫切想去看看母亲及家人近况。 至于说立功后的奖赏?本就是他和周瑜的谋划,只要不断立功封赏,就能提升在袁术这的权势地位,也唯有借此得到真正的信任与兵权,方才是脱身之机。 如此想着,他道了声:“唯”,别过蒋钦、周泰,跟随往营外而去。 ...... “母亲!” 及至丹阳城孙家临时居所,见袁术没有阻拦,孙策抢步进屋,见吴夫人没受什么委屈,这才行礼参拜,“策儿无能,累母亲受苦。” 见到许久未见的孙策,吴夫人也颇为动容。 “也没受什么苦,我听说你如今深得袁公看重,看在你的面上,他很照顾我们。” “大兄,我们听说您拜了袁公为义父?这是真的吗?” 孙策闻声望去,见孙翊、孙匡、孙朗等弟弟们一脸仰慕望着他,当时便是心下一沉,不过袁术就在外面,他还是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微微颔首。 “是这样的,袁公甚爱我。” “大兄,等我们长大了,也要为袁公建功立业,当他的义子。” “听说大兄你成了袁公义子,那些其他世家子弟,再也不敢瞧不起我们孙家。” “还记得以前大兄你拜访陆家,那个陆康还不肯见你,现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江东世家,都得主动来拜访母亲。” 听他们这些话语,孙策心底愈发苦涩,却还要笑意迎合,当他见到母舅吴景、堂兄孙贲似也为确认了此事而感到欣慰,他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有口难言。 四世三公啊! 当世第一世家! 这个袁家义子的名份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放着大汉第一世家的义子不做,非想着脱离出去白手起家,为眼下一穷二白的孙家亲手打出一份未来,这种事情一旦说出口,恐怕即便是家人也无法理解,而要怪罪自己吧? “大兄,在外面也别委屈了自己。” 孙策闻声望去,迎上的正是一双仿佛看透人心的碧色眼眸,那眸光中没有其他族人因确认了他袁术义子身份的欣喜,沉静中深藏着那一抹担忧。 “权,你放心,我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很好。” 孙策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维持着与其他族人一般无二欣喜的笑。 “我可是袁公义子,谁敢让我委屈?你们也要好好的,照顾好母亲,都要好好的,终有一日,我会带着你们把孙家越过越好,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孙权没多说什么,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万事小心。” ...... 孙策与家人久别重逢,弟弟们围聚着催促他讲述在外经历,吴夫人静静坐于一旁慈祥望着他们,吴景、孙贲站在稍远处,神色欣慰而复杂。 然而,眼前家人团聚的温馨,顷刻间就随着一个人的到来支离破碎。 一袭黑色大氅,刺绣金蟒翻腾! 袁术缓步推门而入。 ”吴夫人,我带策儿来看你了。” “袁公也来了?” 吴夫人没好气的看了孙策一眼,“袁公来了你怎么不说?我们应当出去迎接才是。” 说着,她赶忙带着孙家人出来迎上。 似乎在被接来的这段时间,袁术没少来看望他们,如翊、匡、朗等,不仅不感到畏惧,反而十分熟络的上来见礼,袁术也笑吟吟的吩咐甲士将糕点礼品分发给他们。 大抵是孙策被收为义子的缘故,袁术如今为人又颇为平易近人,因此孙家人与他如同自家人般谈笑间举止亲昵。 即便如母舅吴景、堂兄孙贲这般领兵大将也热情的上来迎合,希望通过孙策义子的关系得蒙提拔。 此情此景,却让一旁眼睁睁看着的孙策,双拳握紧,心底发寒。 杀人最是无形刀! 袁术此举不杀人,但却诛心。 凭借孙策的义子关系,得蒙袁术深切看重,孙家人将拥有安稳的当下,前途远大光明。 如果孙家与袁家绑定,成为袁术集团的既得利益者之一,如果没有压迫剥削,富贵就在眼前。 他孙策又要怎么劝说这些坐拥美好未来的“家人”,抛下安稳的生活,跟他把头提在裤腰带上,冒着族灭的风险,造袁术的反,博一个前途未卜的孙家未来呢? ...... 第二十二章 人人都曾是鸿鹄,人人都将为燕雀 ...... 这是诛心! 诛的就是孙家曾拼一腔血勇,追随孙坚博一份未来的雄心壮志! 过去的孙家什么都没有,是以敢拼却性命不要,在孙坚的领导下,一生转战南北,博一份富贵。 可如今呢? 一切都因自己被收为义子而改变,袁术对孙家不再如从前高高在上,反而猥自枉屈,深切看重。 当曾经追寻的富贵已经到手,谁还愿意追随他,为了鸿鹄远志拼上性命呢? 他听闻:在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往往不惜赌上一切,可当富贵在手时,人又变得惜命起来。 这是人有所改变了吗?只是人心易变。 ...... 思绪翻飞间,孙策冷眼旁观袁术与孙家其乐融融,只觉手脚冰凉,远比寿春宫宴烛影斧声时还要深彻的绝望感,渐渐蔓延,将他淹没。 人人都曾是鸿鹄,人人都将为燕雀? 可他孙策,不甘心! 或许母亲只希望他有安稳的未来,平安喜乐;或许弟弟们只想要稳定的富贵,衣食无忧。 可总有一些志向,家人不会懂得,世人不被理解,所有人都认为你不会成功,可难道因此就要放弃了吗? 他不会! 因为他是江东猛虎孙坚的儿子,他是江东小霸王,孙伯符! 这一刻,孙策明白他心底最大的秘密,即便是亲人都将无法倾诉,唯一能理解他的,恐怕也唯有与他有着同样远大抱负,志同道合的周公瑾。 ...... “策儿,想什么呢?我同吴夫人为你定下一桩大事,还不过来?” 孙策心神恍惚间闻声望去,却见袁术与吴夫人笑吟吟望着自己。 “我儿今打下丹阳一郡,剿除刘繇余孽,当得厚赐。 恰逢术有一女,年芳二八,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欲许配与你成婚,以作恩赏。” 什么! 孙策一下子回过神来,恍如晴天霹雳,刚要开口拒绝,却见母亲皱眉吩咐。 “袁公嫁女,乃是看重你,到底是我孙家高攀,策儿还不谢恩?” 不止是吴夫人,其他孙家人也都起哄催促,仿佛与四世三公袁家联姻的美好光景就在眼前。 迎上那一双双殷切期许的眸光,孙策只觉一口闷气赌在胸口,这一声谢恩,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无妨,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谈什么谢不谢恩? 伯符心气高,许是还想自寻良配,吴夫人好生劝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联姻,岂能儿戏? 策儿向来是个懂事的,我自劝他,袁公放心。” 望着一家人如同得了泼天富贵,欢天喜地送走袁术,预感到接下来他们一句句“为了你好”的叮嘱劝说,孙策只觉仿若有一张大网将他缚住,越是挣脱,缠得越紧,难受得他几欲窒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真是好大的一张罗网! ...... 安排孙策之事,收服丹阳之兵,正当袁术又得一郡,江东其余各郡暗自戒备,心怀忧惧之际。 他却并未急于挥师进兵,因为春耕到了。 袁术整饬兵马,安抚广陵、吴郡、丹阳等地民心,优先农事,巩固根基。 那副稳扎稳打,边种田边推进的架势,根本不给心怀鬼胎者丝毫机会。 袁术先是兑现出征时的许诺,将缴获的钱粮物资按军功奖励士卒,又效仿秦时二十级军功爵在军中推行,为有功者封赏。 纵使这些爵位仅在袁术势力之内通行,出去了其他诸侯可是不认,然面对诸如关内侯、彻侯等顶级封号,谁又能不为所动? 即便你无动于衷,可眼见昨夜还是睡一个铺的兄弟,转头人立了功已是二级上造,得了封赏穿金配玉,你却仍是一介布衣,连一级的公士之位亦未触及,果真还能毫不在乎? 凡事最忌攀比,尤忌阶级之分,更甚者乃上了不同的阶级后,便有不同档次的殊荣与封号。 于是得了爵位的担心被反超,渴慕更高的爵位,无有爵位的更是刀在手,心在痒,恨不得速来几个敌军,让他砍砍首级! 袁术此举就相当于在大汉服务器下,开了个私服。 在大汉服务器里看家世传承(VIP等级),就算立了功勋(氪金),有多大封赏也得看上位者的心情(欧皇/非酋)。 可袁术这个私服,多少首级换多少爵位(能看见经验条),杀敌升爵(打怪升级)! 这谁忍得住? 军中士气大震,士卒求战之心前所未有的高涨。 恰在此时,听闻吴郡有山贼严白虎作乱,众将士的眼神都亮了。 ...... 是日,在寨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严白虎,听闻官军来犯,尚不以为意,豪爽大笑。 “小的们,取我擂鼓瓮金锤来!且看我斩将擎旗!” 当他啸聚人马,呼啸山林而来,看着寨外乌泱泱数万之众,将山寨围个水泄不通,当先那么大一个【袁】字大旗,迎风招展。 严白虎咽了咽唾沫,提锤的手都在发颤,“那个...敌军势众,出寨作战于己不利,小的们随我坚守。” 然而没有援军的死守,又如何守得住? 严白虎这伙山贼,在袁军眼里,已是行走的军功。 面对前赴后继如狼似虎的甲士,又有孙策,太史慈冲锋在前,周泰先登破寨,周瑜坐镇中军,协助袁术调度指挥。 这般阵容,打他一个山贼? “幼平,让你先登又如何? 且看某家破寨!” 人未至,声先到! 只见一员虎背大汉,裸衣上阵,浑身筋突,大喝一声抱起两丈圆木,冲将过来。 一声巨响,寨门破碎纷飞,訇然中开! 一撞之威,乃至于斯! 严白虎脸都绿了,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没等他反应,见寨门被破,又是两员勇猛小将,提枪纵马,争斗间朝他杀来。 “子义,休抢我首级!” “大公子,你为主公打下丹阳,已立功不小,我今寸功未立,岂能让你?” 严白虎:“......” 眼看大势已去,人头不保,他赶忙高呼:“袁公天威,今日方知!严白虎降了,降了!” 所幸袁术这里不止首级,俘虏也算军功,二人当即停手,冷眸望去。 “你降我,还是降他?” “我乃袁公义子,你想清楚了再说。” 严白虎:??? 见他犹豫墨迹,孙策、太史慈对视一眼,便已明了,各凭本事。 严白虎哪是他二人对手? 一人一枪刺中两边,角力之下,这位纵横吴郡,劫掠多年的贼首,尸首两分。 唯有那颗滚落的大好头颅,死不瞑目! ...... 第二十三章 兼并天下是为社稷主! ...... 击破了严白虎,袁术对众将赏罚分明,以稳固二十级军功制。 而在民生方面,袁术严禁士卒劫掠、伤害百姓,约法三章曰:【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他轻徭薄赋,将那些出了名欺压百姓的地主豪强明正典刑,抄没其产,得钱粮无数,又亲手将收来的土地,以较低的地租,租给当地百姓耕种。 由此虽然赋税轻了,但抄没地主豪强,其百年家业积累远超所得。 这些地主豪强还想寻求世家庇护,可江东顶级的世家大族,早在曲阿宴会与袁术分配利益时赚的心满意足,谁又会在乎他们这些中下层豪强? 这就是世家。 拉一批,打一批,当世家集体利益受损时,他们会空前团结,可只要保障了自身利益,又会冷眼旁观。 何况袁家亦是世家。 大汉四世三公的顶级世家入驻江东,总得有人给袁家腾地方吧?江东大族不想让利,自然是死道友莫死贫道。 而将其他家族的土地抢来,重新丈量田亩,再分发给百姓,此举绝对会成为大汉世家公敌,可偏偏袁术是租给百姓。 这就相当于袁家,兼并了其他地主豪强的土地,又把当地百姓变成了袁家佃农,这是符合世家政治正确的行为。 总不能因为袁术兼并的土地多了那么一点,收租还少,没有盘剥佃农,就去指责他吧?这话说出去也不占理,反而是不符合世家政治正确的。 最令江东世家无语的是,他们忽然反应过来,眼下土地成了袁家的土地,百姓成了袁家的佃农,那袁家袁术还是江淮两岸最大的诸侯! 这下他们还怎么兼并土地人口? 如果主动出手,兼并到四世三公的袁家头上,袁术反手把他们兼并了,也是符合世家政治正确的。 对于袁术来说,只要我先兼并了,你们就不能再次兼并,我袁公路就是要把袁家打造成当世最大的兼并世家! 兼并天下,是为社稷主! 怎么?诸公,该不会违反我们世家的游戏规则吧? 那我四世三公的名望,可就要号召天下世家,以讨不臣。 ...... 坐拥诸郡,袁术手握玉玺,俯瞰江东。 他在低声轻笑。 “勿动!动,则为世家公敌!” ...... 不过数月,在周瑜、顾雍、步骘、张昭、张纮等江东名臣的辅佐下,袁术推行的一系列军政、民生制度都得以更符合当下的形式实施。 又统合广陵、吴郡、曲阿、丹阳等诸地降卒,收编整备,手头兵马也已近十万。 他于江东之声望也在这段时日达到顶峰,如日中天! 百姓颂其德政,歌其功绩,远方未归之州郡,亦民心所向,皆翘首以盼袁军何时方至,愿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 “今刘繇已败,诸郡安定,军心渴慕南下,民心熟不思汉?” 时值七月,袁术召集群臣,向南而望,曰: “自出寿春,所向无敌,一路郡县无不望风归降,目下江东尚有二郡之地未归王化。 其一为会稽王朗,其二乃豫章华歆。 吾以大汉左将军之名,为天子讨伐不臣,敢问诸君,接下来该当如何?” 杨弘俯身而拜,“今我军势大,民心归附,而江东震动,人心惶惶,军无战心,兵无斗志。 王朗、华歆之辈,素无大志,必不敢与我军抗衡。 主公若以大军压境,再遣一介之使,陈说利弊,则王朗、华歆不战而降,则江东可定,大事可兴。” 江东世家诸人,先前在曲阿宴会,得蒙袁术封赏,如今利益结合,关系深厚,闻听此事,当即有虞家之人上前保举。 “袁公!我家有一人,姓虞名翻字仲翔,现于王朗处任功曹,可由我书信一封,请他劝说王朗,则此事必成。” 袁术许之。 ...... 会稽城中,听闻袁术引兵将至,众人无不惶恐,王朗问计于群臣,曰: “袁术,虎狼之师也!兵发江东,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今将来犯,该当如何?” 虞翻见时机已至,上前献策。 “闻公与故扬州刺史刘繇,皆名重中原,为海内所尊,然公自视,与刘繇相较,孰优? 会稽之粮草、兵甲,及民之勇锐,比之曲阿又如何? 今位高如刘繇,兵重如曲阿,为袁军一夜破之,公所见也。 袁军自出寿春,取广陵,定吴郡,破曲阿,安丹阳,势如破竹,未逢敌手,公亦闻之。 今公困守孤城,粮乏而无备,若不及早投明主而降袁公,悔之晚矣。” 王朗闻听此言,勃然色变! “吾世食汉禄,世受皇恩,得受天子之托,为会稽太守。 今袁术僭越犯上,假天子名而行矫诏,攻伐州郡,抢掠地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夫君子,当以忠义为本,忤逆为耻!然国贼当面,我不能为国除贼,反因敌军势强,一战未打,便要献城投降? 如此作为!世人该如何看我?我又有何颜面面对圣上、万民? 此话休要再言!我绝非轻易投降之辈,必上表天子,弹劾袁术,今次誓与袁军一决胜负!” ...... 当袁术于城外听闻虞家传回的这番对答,不由嗤笑,王朗?我怎么不记得你是如此忠义的大汉股肱之臣? “死要面子的名士。” 他起身出帐,挥袖下令。 “三军攻城,给他个台阶。” ...... 就在袁术攻伐会稽之时,王朗心心念念的天子,可没心思理会他的上表弹劾,在那遥远的长安,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即将上演。 却说那刘繇不久前被送来长安,他暗笑袁术少智,心下已有定计,正要趁问罪之时,于未央殿上,天子之前,当面怒斥国贼袁术,痛陈利害,请朝廷发兵征讨淮南。 然后...... 然后他刚到长安,就听说天子被李傕劫走了! 什么? 刘繇不敢置信! 没等他反应,他也跟文武百官一起,被郭汜劫走了! 刘繇:??? 国贼!安敢如此!!! ...... 第二十四章 臣,请迁都洛阳! ...... “安敢如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掳掠宗室,王法何在? 我乃扬州刺史刘繇!我要见天子!我要面见天子!”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士卒们一阵哄笑。 “弟兄们,还抓了条大鱼!给郭将军带回去,大功一件。” “国贼!国贼啊!!!” 刘繇在押解中急呼,长安于乱战下哀嚎。 李傕劫持天子、皇后,郭汜扣押文武百官,二人互相把持朝政,怒斥对方为反贼作乱,在长安城中摆开兵马,彼此攻杀。 才入长安的刘繇,就于甲士刀剑威逼之下,眼睁睁看着昔日繁华街市化作狼藉。 双方军队在城中横行厮杀,刀光剑影间夹杂着百姓此起彼伏的哭喊,而回应他们的只有长刀划过,血流如注。 一路押解走来,干涸的血渍染红青石路,脚下磕磕绊绊,是倒伏的残肢断臂,血腥味、腐臭味,弥漫满城的肮脏,洗刷着这座千古帝都。 “怎会如此?便是国贼董卓当政,也未至于斯!” 满目所见,触目惊心,若非亲至长安,刘繇根本无法想象,大汉都城,天子所在,竟已糜烂至此!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过来了,早知今日还不如一开始就投降袁术。 看在太史慈面上,自个又是汉室宗亲,只要安分守己交出权力,那袁术也不至于真就丧心病狂到要杀了自己,保不齐还能得享一世富贵。 现在好了,刚出虎穴不说,如今是直接进了魔窟! 城中难见一个百姓,四处都被喊杀声淹没,皇宫方向更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昔日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到而今只剩断景颓垣。 刘繇无奈一叹,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别说寻常百姓,他这么一个汉室宗亲,扬州刺史,这不也说被掳走,就给当街抓了吗? 火光映红了半片穹天,喊杀声、哭喊声、马嘶啼鸣声交织,仿佛地狱景象在各处上演。 昔年十八路诸侯讨董,以至东都洛阳于滔天业火中化作焦土,今时今日,这仅剩的西都长安也将在乱战下碾为废墟。 终于,刘繇被押送进一座大帐,帐中主座空无一人,许是郭汜在外与李傕厮杀未归,帐下众人灰头土脸,尽皆公卿显贵。 “刘...刘公? 你也来了!” “杨公?” 刘繇闻声望去,见是太尉杨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上前诉苦。 “杨公!何至于此啊?长安可是朝廷中枢所在,怎容国贼如此戕害?我听闻天子都被那李傕劫走,先帝托孤至今,诸公就是如此匡扶社稷的吗?” 不想,众人见了他来,不止杨彪,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廷尉宣璠、大鸿胪荣邵等满朝公卿,也如看到救星般迎上了他。 “刘公?是刘公来了!” “刘公何来迟也?” “刘公可是听闻长安之乱,率扬州精兵保驾勤王?” “不愧为汉室宗亲!天佑我大汉,还有忠义如刘公者!” 刘繇:“......” 听着这一声声期盼,刘繇好一阵无言,心中万语千言,化作一声长叹。 “南边也打的厉害,那国贼袁术矫诏讨贼,先据我扬州治所寿春,后夺我江东基业,我...我此番...嗯,是来朝中求援的。 要说兵马......” 刘繇看了看身侧,原本负责押解他来长安,现在茫然间被和他一块押来的两名袁术家兵。 他话音顿了顿,微微颔首,轻指二人,“只此护卫两人耳!” 群臣:“......” 群臣都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刘繇,求援?我们还要管你求援呢! 你看我们如今这架势,像是能有兵马的吗? 况且,哪有一州刺史,丢下地方政权不顾,亲自来中央求援的?再说你来就来吧,好歹跟董卓进京一样,你带着兵马来啊! 兵多兵少的不提,哪怕两三千人,也能解个燃眉之急,大家伙多少能有点安全感。 你只身一人带两个护卫过来,顶什么用?给郭汜送人头的吗? 还是太尉杨彪看出刘繇脸上尴尬之色,也是摇头叹息。 “不止你那南方不定,我听闻近来吕布与曹操争夺兖州,袁绍与公孙瓒对峙于幽州,徐州牧陶谦还死了,他上表让刘备这等无名之辈领徐州牧,那奏表至今还压在尚书台,无人理会。 自先帝去时,至今不过六年,我大汉天下怎至于斯?” 他当先悲呼一声,于是众官皆哭,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 ...... 却说刘繇被押来郭汜处,他孤身一人,也无他法,只得跟随百官一起悲哭叹息,本来以为如今已经够惨了。 可他哪里想到,那郭汜不知怎地竟不是李傕对手,眼看兵败将至,郭汜尚且能带兵而逃,他们这些从贼的文武百官,再落入李傕之手,又哪还能讨得了好? 就在群臣商量着等贼兵打来,该如何说辞,以奉迎天子及李傕之时。 恰逢兵凶战危,眼看郭汜败局已定,就连天子都加封李傕为大司马,加以安抚。 不想那李傕大喜之下,居然重赏了一位巫师,并对麾下众将表示他今日得胜之功,皆仰赖巫师祈福。 于是乎,他麾下没有得到任何赏赐的将领心生不满,当中有一名唤杨奉者越想越气,一怒之下带兵叛乱,李傕一时间忙于应对内乱,郭汜这里竟又稳住了局势。 都商量妥当,对好了说辞,准备迎接李傕的群臣闻言好不尴尬。 混在其中的刘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们长安城里这也太乱了,我要回江东! 然而此时的刘繇显然还是小看了这中央朝廷,都城长安的乱象。 这头杨奉叛乱刚被李傕打跑,张济又统领大军,自司隶以西陕县赶来,派兵传话,曰: “今二公纷争,有失朝廷大体,吾欲为尔等讲和,李将军可弃戈释甲,与郭将军重归于好,同扶汉室,共保国家。 敢不从者,引兵击之!” 得,又来一位! 等刘繇听说这消息,他都习惯了。 打,接着打,你们指定还得打! 果不出刘繇所料,在张济的威逼下,表面的和解并未维持多久,见天子与百官得脱两方挟持,张济遂谏言天子,曰: “今长安破败,臣,请迁都洛阳。” 帝允之。 ...... 第二十五章 袁公者,大汉忠良也! ...... 迁都洛阳? 好容易李傕、郭汜在张济的制衡下讲和,刘繇刚从郭汜的挟持中脱身,以为总算能睡个好觉。 结果半夜被太尉杨彪神神秘秘喊起来,惊闻此讯,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长安城里的经历怎么像做梦一样? 你们这朝廷风云变幻也太快了,我这个地方来的跟不上啊! “刘公?愣着干嘛?快收拾细软。” 见刘繇恍惚间没睡醒似的,杨彪不由压低了声音催促。 “陛下今拜张济为骠骑将军,封平阳侯,假节、开府仪同三公。 骠骑将军现已下令,连夜护送天子回洛阳,借此摆脱李傕、郭汜这两个国贼,百官之间互相传递消息,皆愿随陛下东归。 得亏我临了想起来,刘公乃汉室宗亲,亦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见还没人通知,赶紧来寻你。 且速随我来,今夜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刘繇:“......” 我好容易从袁术那里来了长安,一进来就被挟持了不说,现在刚放出来,你又要我跟你们逃去洛阳? 杨公啊!难得有这种好事,你还记得我,我是该感谢你呢?还是感谢你呢! “泱泱大汉,中央朝廷,怎就沦落至此?” 好一声长叹,刘繇面上挤出感激之色。 “多谢杨公,烦请稍后片刻,我收拾一番,即刻便来。” “时不我待,刘公尽快。” ...... 暂时让杨彪于外稍待,刘繇简单收拾了番,便喊来那两个随行兵丁。 此二人本是袁术派来,押解他入长安问罪的,哪里想到一入长安深似海,从此性命不由人。 刘繇念及如今都在一条船上,原先袁术给他们的命令显然不再适用,他打算赏赐金银,将二人带上,随行也算个护卫。 按理说普通士卒,经历这么一番变故,早就心神恍惚不知所措,可此二人实为袁术死士。 今次来长安共一十八骑,一路兵荒马乱押解刘繇,到而今只剩两人。 除了明面上送刘繇问罪的名义,他们暗中另有任务,此刻见时机已至,不由思及袁术当初耳提面命之语,其中一人,起身告曰: “今李、郭乱战,使长安凋敝,街陌荒芜,纵逃往洛阳,亦不过受制于张济耳! 张济者,董卓之叛党,李、郭一丘之貉也。 且夫张济挟天子东逃,李、郭岂能轻放?三者大战将起,天子立于危墙,社稷危如累卵,大汉之所以倾颓也。 刘公汉室宗亲,德隆望尊,安忍祖宗基业就此毁弃?不若修书一封,由我带予袁公。 袁公者,大汉忠良也!闻听此讯,必率三十万精兵北上,平乱贼,清君侧,保社稷,匡扶汉室,还于旧都。 果真如此,大汉之所以复兴也!届时袁公为大将军,保驾勤王,刘公亦可得三公之位,何乐而不为也?” 嘶~ 刘繇闻言,倒吸冷气! “未曾想你一介刀斧手,竟还有这般见识?” 打量着面前士卒,刘繇眸光深沉,思虑深远。 说袁术是大汉忠良,他是不信的。 可把袁术喊来,再怎么的他也是四世三公出身,知道朝廷争斗的政治规则,不似李傕、郭汜、张济这些个粗鄙武夫,什么都不懂只会一通乱杀。 从董卓到李、郭,从洛阳到长安,偌大的大汉都城,都被他们掀桌子烧了两遍! 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说袁术担任大将军,把持朝政这点,只要他和皇室联姻,成了外戚,也就符合规矩了,反正历代先帝,大多也都是这么被大将军把持的,长大后能不能亲政都是各凭本事。 若果真如此,大汉从何进这位大将军跑偏的乱象,似乎就又能回到正轨? 而他刘繇同袁术先前那点小小摩擦,在利益结合的联盟面前,也将不值一提。 相比之下,当见到长安惨状与中央朝廷的混乱,在真正的国贼李傕、郭汜面前,刘繇怎么也没想到,他现在看袁术都觉得眉清目秀,果真有大汉忠良之风。 实在不行,就当喊个人过来打李、郭、张济了,局势都已倾颓至此,再差总不能比现在还乱吧? 如此想着,刘繇下定决心,提笔书就: 【袁公亲启,见字如面......】 将书信递予那名士卒,嘱咐他自去淮南,小心行事,刘繇便在另一人的护卫下,出来寻杨彪汇合。 有杨彪带领,一路皆有张济人马接应,天子携文武百官,便又一次在张济裹挟下,连夜出逃长安,东奔洛阳。 然而,好景不长,又一件震碎刘繇三观的事情,在他面前眼睁睁发生了。 那个扬言要护送天子东归的骠骑将军张济,因粮草分配以及对天子的主导权之争,心生不满,又觉得此行风险高而收益小,撂挑子了。 是的,刚当上骠骑将军的张济,才把他们带出长安不久,就把天子和百官丢下,自行转去富庶的荆州,攻城略地,抢掠粮草去了。 刘繇:“......” 堂堂一位大汉宗亲,清流名士,恨得开始骂人了。 “果真强盗、贼寇,竖子,不足与谋!” 然而天子与群臣这里叫苦不迭,后面郭汜可是已经反应过来,引骑兵急急追来。 眼看天子、百官竟又一次要遭他掳掠,恰在此时,先前于李傕军中叛乱,后被打跑的杨奉,竟看准时机,赶来护驾,将郭汜击退。 刘繇:??? 郭汜退走后,仍不甘心,又集结大部人马杀来,将杨奉与天子、百官团团围住,就在刘繇心生绝望,情知此次必遭贼手之际,又有安集将军董承带兵来援,又一次杀退郭汜。 刘繇:“......” 这一路跌宕曲折,跟着天子被两边人在乱军砍杀之中抢来抢去,当刘繇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向着遥不可及的洛阳翘首而望。 他在低声长叹! “袁公,何迟迟未至耶?” ...... 而在刘繇受苦受难之时,在那遥远的江东,他心心念念的袁公,刚击破了王朗,收复会稽诸郡。 看着被押解近前的王朗,他抢步迎上,亲解其缚。 “术久慕王公盛名,今日有幸,终得一见。” ...... 第二十六章 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天! ...... 袁术说久慕王朗大名,倒也并非虚言,毕竟在他前世,孔明骂死王朗可以说脍炙人口,家喻户晓。 事实上,王朗此人颇有才干,于曹魏时先任司空,后拜司徒,位列三公,名满天下。 不过袁术最看重的却是他在经学上的造诣、地位,王朗与其子王肃均为汉魏经学大家,后世甚至把王朗注解里的思想称为“王学”。 若有这样一位经学大家入驻任教,那他之后开办学宫,定当事半功倍。 袁术思虑之间,王朗见他热情相迎亲解己缚,也神色略缓,然依旧板着一张面皮,冷声斥问。 ”袁公,四世三公,海内人望,何兴无名之师,犯我疆域。” “我乃大汉左将军,奉诏讨贼,替天子牧守一方,何来无名?” “你...你...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眼见袁术竟堂而皇之拿出那封矫诏,王朗被气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都能想到,若说这是矫诏,袁术必定反问: 【盖有传国玉玺,和天子诏一摸一样,你又怎知这是矫诏? 天子告诉你了吗?可敢与我在天子面前当堂对质!】 天子远在长安,谁能跟你对质? 他王朗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朗瞠目结舌,被气到站立不稳,袁术亲自搀扶他,爽朗大笑,曰: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也。 自桓灵二帝以来,黄巾猖獗,天下纷争,社稷有累卵之危,生民有倒悬之急。 我家四世三公,屡世公卿,当以万民为己任,扫清六合,一匡天下!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术非以权势取之,实天命所归也。 今我代天子而牧东南,处江东以临九州,万姓倾心,四方仰德,岂非天心人意乎? 公蕴大才、抱大器,何乃强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 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术虽不才,虎踞江淮,带甲‘八十万’,猛将如云,谋士如雨,纵观天下诸侯,等若腐草之萤光,如何比我天上之皓月? 王公何不以礼来降,相助大业,匡扶社稷之于累卵,解生民倒悬之疾,将来亦不失封侯之位,岂不美哉?” 王朗闻言,正欲怒斥出声,可愈听,他的面色就愈加古怪。 无他,这些话居然莫名符合他目睹当今乱世天下后心中所思所想,且更为成熟老练,仿若自己亲身想说的一般,竟是越听越觉得有理,无从反驳。 “这......” 见王朗被他将来劝降孔明的话术,反过来劝说的讷讷无言,袁术情知时机已至,长施一礼。 “今愿拜王公为太中大夫,以备顾问政务,兼任博士,以待将来学宫开设,教导诸生,桃李天下。” 王朗此时因先前那番话,看向袁术的眼神都变了,那是看见志同道合知己的目光,不然袁术怎知他的心里话呢? 他俯身还礼。 “明公所言...甚是! 值此国难之际,愿助明公顺天应命,匡扶社稷。 朗,愧受。” “好!新得会稽,又得大才,我之幸事!” 袁术将王朗引入左手边文官之列,这才问计于群臣。 “今江东六郡独剩豫章一郡,唯太守华歆仍拒王师,负隅顽抗,诸君可有教我?” 不等众人答话,随着王朗被俘,一同而来的虞翻抢声奏对。 “明公顺天应命,代天子以讨不臣,江东诸郡,无不归附,华歆所以敢据豫章而抗明公者,唯仗王公也。 今会稽已定,王公既降,华歆安肯守孤城而拒王师乎? 翻自不才,先次为明公说王公而未成,今愿再往,为明公说之。” 术允之。 翻既去,不日,华歆遣使迎术,举郡而降。 袁术知他于曹魏时先后任司徒、太尉,才干非凡,且于豫章颇有民望,又素无割据争霸的野心,遂仍拜他为豫章太守,以收其心。 果然,当华歆听闻袁术竟如此信重于他,仍让他治守豫章,不由动容,躬身拜曰: “得蒙信重,歆敢不尽心竭力,以报袁公。” 公元195年,兴平二年,十月! 自正月发兵南下,至华歆举郡归降,历时十月,袁术平定江东六郡,坐镇江淮,一窥天下! 十一月,回师寿春,阎象率群臣相迎,当此大喜之时,袁术即刻于寿春宫大摆宴席,以庆功封赏有功诸臣。 然而,其乐融融之宴会,众人觥筹交错之际,忽闻,马蹄声踏破,一声“急报”通传层层宫门。 寿春城门、寿春宫门、宴会殿门依次大开,只为那一声“长安急报”,一封朝奏九重天。 来人似乎已没了力气下马,几乎是翻身滚入殿中,皮甲早已破碎如褴褛布条,左肩处触目惊心的箭伤,流出的脓血混合着尘土凝结成痂。 “长安大乱,天子出逃!” 沙哑的嘶吼惊飞寒鸦,宫灯夜宴的大殿霎时间鸦雀无声,这个自长安千里奔袭而来的死士,手中高举那封《袁公亲启》的缣帛,裹挟一路风霜雨雪踉跄走来。 耳边歌舞编钟的颤音戛然而止,手中酒樽轻掷于地,袁术抢步迎上,接过他死死捏住的帛书,高声下令。 “来人,快,送去医治。” 那人如释重负般强撑着身体,单膝跪下。 “家主,一切如您所料,袁三,幸不辱命。” “只你一人?另一件事呢?” “袁一尚在他左右,让我带话回来:必不负家主所托。” 袁术眸光诡谲,微微颔首。 “下去休息,你等家人我已安置妥当。” ...... 几名甲士将人抬了下去,待袁术重回主位坐好,众人眸光皆盯着他手中帛书,似乎都被那句【长安大乱,天子出逃】所震慑,等待着他看完内容。 于众人目光灼灼中,袁术拆开书信一瞧,果然是刘繇言说长安大乱,天子出逃,请他匡扶社稷,保驾勤王。 信中不乏:【若我为三公,汝当为大将军】之语。 熟知历史的袁术对此早有所料,派死士假借押送刘繇入朝问罪的名义过去,目的其一,便是为了比其他诸侯更快也更精确知道长安之乱及天子出逃的详细情报,以便他早作安排。 类似进京勤王,当大将军之说辞,不过糊弄刘繇,以安其心,进而成就另一目的。 勤王,是不可能勤王的。 他可是淮南伪帝! 袁术,袁公路! 将帛书攥于掌心,袁术眸中浮现一抹不屑的妄尊,俯视群臣。 他嘴唇翕合,无声低语。 “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天!” ...... 第二十七章 此天子诏也! ...... 摩挲手中缣帛,袁术思绪也随着信上的内容飘飞长安。 信中所言长安乱象变化莫测,使刘繇目不暇接,可袁术却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根源。 在那长安城波云诡谲之中,在那每一个决策者状似癫狂的抉择背后,皆有一道身影潜藏。 贾诩! 董卓死后,让李傕、郭汜反攻长安的是他; 李、郭反目,帮汉献帝出谋划策,升李傕为大司马,情知他会重赏巫师与手下离心的还是他; 张济抵京,斡旋于天子与李、郭、张济之间,促成东归洛阳一事的依旧是他! 可当天子出逃长安之事真正发生后,作为东归洛阳的提出者和最大的支持者,张济与贾诩这两个人仿佛商量好似的,半道上那是说走他们就走! 一个自顾自跑去荆州打南阳去了,一个假意投靠段煨,不久后便以:【我去为你争取外援,联络盟友】为由,出去就投靠了张济的侄子张绣。 总而言之,除了打南阳时,张济被冷箭射死的意外,贾诩和张绣军团自此都摆脱了深陷长安,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军阀混战,于宛城过上了打周边流寇的安稳日子。 至于相信了他的鬼话,跑去东归洛阳的那些人,从李、郭到天子、群臣,被坑得是一个比一个惨。 李、郭实力大损,还失去了手中最大的筹码:天子,天子、群臣这一路上更是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 念及至此,袁术眼底浮现一抹玩味,他在低声喃喃。 “精于自保的谋略吗? 文和,我们宛城见。” ...... 此时,见袁术似于阅信后的长考中回神,杨弘代表群臣试探着问出了他们心底好奇。 “主公,不知这书信?还有先前那人所言:【长安大乱,天子出逃】是......” 袁术抬眸看他,又俯视群臣或是期待、或是忧惧、或是焦心的目光。 他敛去轻佻玩味之色,眸光晦明莫测,猛然间起身,将手中帛书高高捧起,其志慷慨壮烈,仿若大汉忠良! “此天子诏也! 李傕、郭汜相争,纵掠长安,侵暴百姓,使关中之地人相食啖,白骨委积,臭秽满路。 天子使公卿说和李、郭,不想此国贼二人残暴癫狂,令人发指,天人共戮,人神共愤! 李傕夜攻皇城,烧杀宫室,掳掠天子,郭汜又留太尉杨彪、司空张喜、尚书王隆等文武百官。 一人挟天子,一人令百官,争斗不休致使长安疲敝,街陌凋零。 今天子斡旋于李、郭之间,又遭张济裹挟出逃长安,东归洛阳。 刘繇者,汉室宗亲,大汉之忠良也,他素知术乃国之柱石,常有匡扶社稷之志,遂助陛下秘传天子诏,请我为大将军,率军入关,清君侧,保驾勤王!” 袁术这番话说完,群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沉默了。 刘繇?大汉忠良? 前些天指着他鼻子骂国贼,把他讨伐的不是主公您吗? 又传天子诏?命为大将军? 看着袁术高高捧起的帛书,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赶明盖上传国玉玺,这玩意从外表看,估计比真的天子诏还真。 反正当初十八路诸侯会盟讨董也是矫诏来着,眼下不过再矫诏讨一次李傕、郭汜罢了,群臣此刻也没心思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们心神全都被袁术话语里的长安乱局吸引。 “怎会如此?那可是朝廷中枢,天子所在!” “李傕、郭汜,安敢如此?” “国贼!当真国贼!” “天子东归洛阳?此事必震动天下!” ...... “聒噪!” 吵嚷惊呼间,袁术一声呵斥,众皆噤声。 “事已至此,计将安出? 诸君,可有教我?” 群臣哑然,唯有跟在孙策身侧的周瑜,一敛眼底喜色,义正辞严,俯首告曰: “今九州分崩,天子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朝廷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业。 当世诸侯,割据一方,如袁绍、刘表之流,或为一时之雄,无经远之虑,曹操、刘备虽有匡扶之志,然势孤力穷。 方今乱世,唯英雄如袁公者,兵精粮足,忠义为先,奉天子以令不臣,伸大义于天下,如此则王霸之业可成矣。” “周公瑾诛心之言,汝欲加害老师乎?” 只听一声冷笑,驳斥周瑜,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一位白衣少年。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自曲阿一别,遂至寿春城于袁术府上读书数月的陆逊,陆伯言! 他此时如玩伴般,与陆绩一同陪侍一位锦衣华服的六岁稚童,举止亲昵。 这稚童虽年幼,却正是袁术嫡子,袁耀。 陆逊自袁耀身侧愤然起身,向袁术执弟子礼。 “周公瑾害人之心,昭然若揭,老师切莫信他! 奉天子以令不臣,实属异想天开,我常听闻周公瑾智谋世间罕有,未曾想也是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耳。 老师南下江东之时,诸侯亦未停止攻伐,今曹操已击退吕布,重据兖、豫诸郡; 袁绍大破公孙瓒于幽州,将之逼入易京; 刘备稳定徐州诸郡,新得吕布来投驻军小沛; 刘表则趁老师南下之际,派黄祖引兵来犯,与纪灵将军对峙数月,互有胜负,月前不知为何退走。” 他白衣广袖,挥斥方遒,仿若天下九州萦绕心尖,为才从江东归来的袁术阐述当今时局。 袁术对此微微颔首,这些事大致都和历史对应,唯有最后一件,他大概...也许...好像知道黄祖为什么退走,该不会是张济跑过来打荆州了吧? 陆逊见袁术已有了解,这才娓娓道来。 “倘使早先老师据有南阳,向北直通洛阳,自可奉迎天子,然去岁败于曹操,南阳为刘表窃取。 目下引兵向西,是刘表的荆州;向北,兖、豫二州又为曹操所有;向东,徐州则有刘备、吕布。 举目皆敌,诸侯盘踞,老师又要如何越过他人州郡,率兵北上洛阳以迎天子呢? 纵使诸侯放老师通行,怕也别有用心,届时归来途中遭受截杀,只恐有去无回,徒为他人做嫁衣耳。” 他说着,眸光逼视周瑜,冷冽如刀剑。 “周公瑾诛心之言,逊请杀之!” ...... 第二十八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 诛心之言,逊请杀之! 袁术眼眸微眯,意味深长,从陆逊今日陪自家便宜儿子来赴宴,便已能看出陆家立场。 不过,他说的也在理,先不提奉迎天子的主观意愿,单就实际操作上,这件事就困难重重。 若是早来几年南阳还在,从南阳、到汝南、至九江郡的寿春,这一路畅通无阻,可直抵洛阳! 可如今南阳丢了,豫州除了汝南外,其余周边的颍川郡、陈郡、梁国也都在曹操的势力范围。 豫州最后一个郡沛国,形式则更为复杂,谯县附近归属曹操;沛县即是小沛,如今被刘备暂予吕布屯兵;而蕲县周边又是自家所属,处于三方争夺要冲。 这也是袁术此前敢带三千骑赴谯县把许褚接来的原因,毕竟地处边境,且经常爆发小规模冲突。 然今奉迎天子可是不同,失了南阳这座桥头堡,他一整个就被刘表、曹操、刘备关在南方。 袁一、袁三他们十八骑能抵长安,还是人数太少,又打着押送刘繇入京问罪的名义,性质类似于他袁术派往长安的使节,因此诸侯才放他们通行。 可袁术若想横穿诸侯之地以奉迎天子,人带少了太危险,一旦泄露行踪,必遭大军围杀。 而要多带人马,那明晃晃的大军压境,估计只能一路攻城略地打过去,可要能杀穿天下诸侯,谁还去奉迎天子? 可别指望着打出奉迎天子,匡扶汉室的旗帜,诸侯就不敢打你。 没见李傕捧着天子斥郭汜为反贼,郭汜不也还天天打他吗?不就为了抢夺天子。 这年头,天子谁抢到,谁就是保驾勤王。 其实说被如此堵在外边,于洛阳鞭长莫及的也不只是袁术,隔壁那位难兄难弟大耳贼,也被曹操、袁绍堵死了洛阳之路。 否则,再过几个月,历史上天子饿的没饭吃,满世界发天子诏要饭...请诸侯进京勤王的时候,原身袁术是没想去; 刘表则莫名被天子刚封的骠骑将军张济揍了,忙着打仗,没功夫去; 袁绍他还搁那犹豫呢,曹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把天子接去许都,等袁绍反应过来再要争抢,已来不及。 可刘备一心匡扶汉室,得知天子近况,岂有不救之理?他没去救,真就是徐州也被堵着,其有心也无力。 ...... 回忆这段历史时期各方局势,袁术轻抿一口解酒蜜水,眸中锋芒潜藏。 诸侯心思,谙熟于心,这天下群雄,可不为我所用? ...... 在他思虑之间,殿中氛围也因这缄默愈发压抑。 见袁术默然于主位,也不理会自己,只一心喝着蜜水,那副喜怒无形,积威难测,让陆逊心底一沉。 被看穿了? 可自己分析的都是实情,即便老师有所察觉,也该对周瑜心生警惕,从而顺水推舟,予以打压。 周公瑾与孙策休戚与共,只要老师在日常间多表露几分对他们的不喜,令孙策在众人眼中失去了老师那句【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对他的偏爱。 那么袁耀不死,孙策又没了老师看重,他区区一个义子,凭什么跟嫡子争锋? 等他护持袁耀再长大些,作为心头之患的义子孙策,必死无疑。 陆家血仇,为时未晚也! ...... 也就在这袁术沉默,陆逊静候,群臣噤声之际,周瑜似对陆逊所谓【诛心之语】置若罔闻。 只见他丰雅超群,朗声而笑,曰: “伯言所说,我岂不知? 此去洛阳奉迎天子,沿途诸侯窥伺,凶险莫测,袁公当神器之重,岂可立于危墙,以身犯险? 然,天子群臣、朝廷中枢就在洛阳,天予不取,必为他人所趁耳! 昔高祖东伐洛阳,为义帝之死而缟素天下,则诸侯归心。 自天子受辱于国贼,袁公会盟讨董,常以保驾勤王为念,盖因关中乱局,诸侯征伐,未能救天子于危难,扶社稷之将倾耳。 今得蒙诏令,虽不能至,亦当分遣将帅,冒险入洛,身处于外,而心无不在汉室,乃袁公匡扶天下之素志也 若不奉迎天子,安能扶社稷,挽天倾?他日天子落难于曹操、袁绍之流,为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处处受制于人,悔之晚矣!” 此话一出,陆逊心中警兆大生,暗道不好,这简直是强盗逻辑,他周公瑾居然在威胁逼迫,强行要救天子? 依周瑜所说,现在不是想不想救天子,也不是能不能救天子,而是不得不救天子! 你不救,便有他人救,届时他人挟持天子以号令天下,诸侯从是不从? 从,则受制于人,不从,即为反贼! 而若救天子,便如高祖为义帝发丧,不管能不能救成,做出这个表态,也能令天下归心。 可此去洛阳,艰难险阻,生死未卜,老师定然不能亲往,而能代表他奉迎天子之人,袁耀年方六岁,必不可能。 如此,也唯有...... 果然,周瑜意气风发,以目示孙策,曰: “伯符,还不为袁公分忧!” 事发突然,孙策明显愣了一下,但他和周瑜多年默契,很快反应过来,即刻挺身上前,长拜不起。 “若有难处,策,愿为义父分忧。” 情知时机已至,天高海阔,当孤注一掷,孙策虽然长拜,却锋芒毕露,慷慨壮烈! “只需三千人马,虽诸侯难越,吾往矣! 此行必奉迎天子,以归寿春,纵然事败,虽马革裹尸,亦保天子无虞,绝不使国朝社稷,落入他人之手。” 他单膝下跪,再拜曰: “为图义父之志,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一刻,纵使是陆逊涵养,也被周瑜、孙策这套不要脸、不要命的配合气的想骂人。 这玩意根本不跟他辩论计策的可行性,或者具体如何施行,直接把计策打成不管能不能行,反正必须要做! 这不耍无赖吗? 接着又论述这件事很危险,虽然你不能去,但可以派个能代表你的人去。 可奉迎天子此等大事,若袁术不能亲往,除了孙策这个义子,谁又有分量代表他呢?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孙伯符,你居然仗着老师偏爱看重,纵容周公瑾在此威胁逼迫,以图谋私利? 贼子!安敢! 我陆伯言,岂能坐视你等诱骗老师乎? ...... 第二十九章 传檄天下,匡扶汉室 ...... “巧言令色!” 眼见孙策、周瑜一唱一和,大事将成,陆逊一挥衣袖,抢声打断。 “老师万万不可! 若真让他奉迎天子,一旦功成,则孙伯符之名扬威天下,与您何益? 且夫放虎归山,潜龙升天,策素怀远志,入得洛阳容易,教他回来却难,倘使他于洛阳假天子而行王命,号令九州,老师从也不从?” “陆伯言!你这话好生无理!” 周瑜抬眸看他,斥曰: “天下皆知伯符乃袁公义子,今代袁公入洛阳以迎天子,挽乾坤倾而得正,使汉室幽而复明。 此一匡天下,中兴大汉之盛举,世人无不为之仰慕袁公忠义,万姓倾心,生民仰德,怎敢言无益? 我知你因陆家之事,与伯符素有旧怨,可迎奉天子,关乎苍生社稷,百姓安泰,汝今于袁公面前,欲要因私怨而废公事乎?” 他说着,又向袁术拜禀,“伯符拳拳孝心,天地可鉴! 袁公不信,可扣押孙家满门于寿春为质。” 孙策亦知情势到了紧迫之刻,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在此一搏! 他故作被误会的委屈之色,言辞恳切。 “伯言以小人之心,横加揣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义父待我恩重如山,策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殊遇,再者孙家满门上下,皆在寿春,又岂能一去不回? 义父,勿疑!” “一派胡言!” 我因私废公? 我小人之心? 陆逊咬牙,冷声嗤笑。 “纵使果真将天子迎回寿春,汝等只怕也悉为天子之臣,眼中无有袁公矣。 奉天子而驳调令,假忠义以夺孝悌,死中求活,绝处逢生? 周公瑾当世大才,名不虚传! 先前所言纸上谈兵,倒是我小觑天下英雄。” “此小儿之言也。” 周瑜浅笑而立,温润如玉。 “自袁公至你我,皆为大汉忠良之臣,难道伯言以为迎回天子,袁公的调令还会违逆天子乎? 伯言此话少说为妙,以免天下人误会袁公,心生猜忌。” “你......” “够了。” 袁术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不大,却令整座大殿为之一寂。 “伯符,我爱子也,伯言,吾爱徒也! 我知你等皆愿为我分忧,然今日庆功宴上,岂容争执吵闹?” 他目光不断在陆逊、孙策、周瑜身上逡巡,大致也能猜出他们心思。 陆逊看似被激怒,实则句句皆为勾引自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孙策,言语如刀,杀机暗藏。 周瑜就更直接了,他不怕陆逊点醒,也不怕我能看破,就因如他先前所言,天子不得不救,而孙策这个义子身份,正是代为奉迎天子的合适人选。 遥想当初洛阳大乱,少帝携陈留王逃亡北邙山,国贼董卓都是亲自赶赴迎接。 他袁术难道就敢派一将领,以奉迎天子乎? 这般作为,何来诚意? 如此轻视天子,天子与群臣岂能不猜忌他这“大汉忠良”别有用心?心恐再成傀儡,谁又敢轻易受此奉迎? 料定于此,是以周瑜才敢如此行事,若是原身袁术,对孙策存小觑之心,既贪恋他口中奉迎天子的利益,又忧虑天子落入他人之手的祸患。 受此逼迫,或许真为他所说动,赌一把孙策的忠心,左右输赢不过折损三千兵马。 可惜今非昔比,周公瑾,你最大的误判,便是低估了如今的“我”对孙策的“厚爱”之深。 任你机关算尽,不过白费功夫。 ...... 周瑜、孙策、陆逊各有心思,群臣缄默不言,阎象欲言又止,而杨弘眼观鼻、鼻观心,似在把玩袖口青铜铃铛,意味深长。 袁术眸光俯瞰群臣,他笑了。 “天子当然要救! 术为大汉忠良,今得天子诏,岂有坐视天子蒙难,而不奉迎之理? 不光要救,我还要亲自去救!” “主公不可!” 众人闻之惊疑不定,便是方才势同水火的陆、周二人竟都要开口来劝。 却听那话语幽幽,自主位之上传来,如一道惊雷,乍响耳畔。 “我听闻兖州曹操欺天罔地,素怀不臣之心,今天子流亡洛阳,他必兴兵往之,掳掠天子。 挟天子而令诸侯,据兖、豫以隔绝内外,使我等忠心股肱之臣,不得救天子、匡社稷也! 今术奉天子诏,欲休整三月,再兴义兵,传檄天下,会盟伐曹! 剿除奸凶,还于旧都,匡扶汉室,就在今日。” 他手捧“天子诏”,笑谓群臣。 “诸君,三月之后,随我兵发颍川,于许昌奉迎天子!” 对于袁术而言,他身处淮南,想去洛阳奉迎天子,肯定是比不上曹操近在咫尺。 可我成不了事,坏你事还不容易? 曹阿瞒,你不是要迎天子入许都吗?我把你的许都基业,付之一炬以化焦土,且看你还如何奉迎天子? 观夫蟹处桶中,若有一蟹欲逃者,他蟹必紧拽之,使其不得出,终致群蟹皆困于桶。 要让天下诸侯去奉迎天子,或各有顾虑,不得齐心,可若让诸侯得知他曹操欲迎天子,则必勠力同心,守望同盟,坚决不让其得逞。 汉末乱世,公平争霸,我们大家都没有天子,你曹孟德凭什么有? 也不知等阿瞒带兵往洛阳勤王,于半道途中惊闻此讯,会不会开心的仰天大笑,道我袁公路无谋,袁本初少智? ...... “老师妙计! 若诸侯得知曹操欲迎天子,岂肯坐视?” 见袁术没着周瑜的道,陆逊神色一振,可他转而兀自皱眉。 “可老师怎知曹操将迎天子?届时若其未有动向,诸侯又岂能相信?” “曹孟德枭雄也,又在洛阳左近...我应该想到的...” 周瑜脸色煞白,喃喃自语,他望着袁术背后阴影深处,眼底隐有骇然之色,仿若那里正站着一道不存在的人影,朝他相视而笑。 念及先前那名骑士送信之时,与袁术对答,显然早有预谋。 这骑士周瑜也有些印象,正是押刘繇去长安问罪的那批人之一,也即是说,袁术背后那人早在曲阿之时,便料到长安大乱。 此刻,长安大乱的消息方才送来,自个还在同陆伯言为奉迎天子之谋争论不休,他就已放眼天下诸侯,算定曹操将迎天子,借此为远在淮南鞭长莫及的袁术,破开局面。 高祖云: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此人,必为袁公路之子房也。 如此谋主,明珠蒙尘,恨不能与他共事伯符,何愁大业不成? ...... 第三十章 天下群雄豺狼耳,衮衮诸公蝇营也 ...... 术本大汉忠良,理当奉迎天子。 然同为奉天子,曹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袁术欲假天子以讨不臣! 今奉天子诏为大将军,北上洛阳保驾勤王,挡我者,叛逆也! 你曹操要天子、举大义,我就夺你基业,毁你立身之根。 此事仅凭袁术或许力有未逮,然不远之处的徐州,同样被曹操挡在洛阳之外不得迎救天子,尚还有那位一心匡扶汉室的大耳贼。 更遑论才被曹操从兖州逐出,暂驻小沛,亟欲夺回基业的吕布。 乃至于自家那位庶兄,听闻此事,又是否还会如历史般无动于衷,尤未可知也。 思虑之间,他呢喃轻笑。 “天下群雄,豺狼耳!” 眸光缓缓扫过宴会诸臣,袁术见众人神色各异,对此各怀心思。 亦如方才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的周瑜、陆逊,群臣追随自己,为家族者有之、为私利者有之、为志向者有之、为忠义者亦有之。 皱眉微蹙,他无声轻叹。 “衮衮诸公,蝇营也。” 从古至今,肉食者鄙,一心为公者少,图谋私利者众,周、陆二人,亦不例外。 然而他们的命门皆为孙策,一人要保,一人要杀,有我儿伯符在手,又何愁二人不能为己所用? 反观今杀周瑜,哪怕将来得了贾诩,难道就没有私心算计? 贾诩明哲保身,陆逊身负血仇,公瑾志同孙策,古今之成大事者,皆善用人,非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吞吐天地之胸襟。 术虽不才,亦非嫉贤妒能之辈,周瑜的图谋私利,陆逊的杀心暗藏,他不以为恼,只会朗声笑曰: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今入吾彀中矣! 贤人有其位,小人亦当其用,此之谓知人善任者也。 忠臣如阎象,可以放心交托大事,以为萧何,私心如周瑜亦有其用武之地。 古人云:能领兵者,谓之将也;能将将者,谓之帅也。 纵观麾下群贤,为将者众,若太史慈、许褚、蒋钦、周泰,以至纪灵、张勋、程普、黄盖之流,皆可统兵为将,攻城略地。 可若为帅,统摄数十万众与魏武挥鞭,而多多益善者,唯公瑾一人耳。 今不授其统兵之权,仅令其随侍中军,参赞军务,凡调兵遣将,出周瑜之口,经袁术之手,由军机共议,群臣监察,如此局面,任你机关算尽,徒呼奈何? 且周瑜所谋者,唯孙策也,若因其私心以致兵败,自己必杀孙策,脱困不成,反受其害,智者不为。 不若安分守己,以博信任! 如此想着,袁术回味前世浮想联翩,眼底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公瑾放心,只需再赢一场,还差一点信任,我就倚重孙策,让他独自领兵。 ...... 公瑾再接再厉!只需0.5信任,我必放孙策出征。 ...... 天降隆恩!恭喜公瑾这一战博取了双倍信任,就差0.01信任,孙策自此脱离樊笼。 公瑾!你怎么脸色不好?行百里者半九十,孙策大志将成,大业将兴,作为他手足兄弟,你可千万不能放弃。 来来来,随我再打一仗,此战平定天下! ......】 摇头轻笑间,拂去杂念,袁术目光自周瑜转向陆逊。 若论伯言之才,将来当也可为帅,可其眼下年幼,出谋划策,他天资聪颖犹可为之,实战带兵,却无丝毫经验。 至于说袁术亲自统兵数十万跟魏武过招? “......” 他可不想当袁十万。 仗着前世饱读三国,步步料人于先,谋篇布局,压住天下大势为己所用,他或许可以。 可真论双方摆开阵势,统兵打仗,这个...非不愿也,实在上辈子也没这个机会能有这方面的经验。 别说跟魏武对阵,他两辈子加起来的巅峰战绩,也就此前仗着数值碾压,欺负江东小朋友。 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昔秦王诛白起,高祖杀韩信,皆天下已定,大业功成,今九州乱而四海崩,正当英雄用武之时,岂有藏弓烹狗之理? 朕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霸业,将来还需公瑾看在吾儿伯符面上,多多出力才是。 ...... 烛火将烬,宴会也终至尾声,原本一场庆功喜宴,皆因长安大乱天子出逃,以至潦草收场。 群臣告退,袁术只淡淡吩咐杨弘,“近日,还需先生为我商榷内容,筹备予信诸侯之事。 也是时候给我那久未谋面的庶兄寄一封家书。” “唯!” 杨弘走后,袁术又唤住太史慈。 “子义慢行,且随我来见一位东莱故人。” “东莱故人?不知袁公所指......” 太史慈心存疑虑,随袁术行至一处小巧别院,未及近前,望见那独坐窗下,对着烛火缝补衣裳的妇人,便已红了眼眶。 袁术轻拍其肩,柔声宽慰。 “术常言久慕子义北海救孔融之忠义,非虚言也! 南征刘繇之时,虽未至曲阿,心已向往之。 恰听闻我庶兄袁绍长子袁谭治平原以来,排挤青州刺史田楷,四处攻城略地,念及当此乱世之中,孔北海尚不得幸免,又何况子义之母乎? 术心忧其安危,遂早将之迎入寿春,妥善安置,现今一切安好,唯常思念子义。” “明公......” 一声明公,情真意切,太史慈这才明白主公对自己何等器重? 更令他动容的是,曲阿之战,袁术已接来其母,却未在战中以之相胁,战后亦未恃之劝降。 此时,太史慈感到的并非所谓忠臣明主知遇之恩,而是一种他这等寒门出身,从未在世家高门身上感受的平等尊重。 此刻,他隐隐察觉自家主公似和当世诸侯有所不同,那是一种他无以言说,也从未体会的感觉。 那是于这乱世长夜之中,让他们这等从未见过光的蛾子,奋不顾身也要守护的微弱火光。 “敢问明公之志?” “其实我跟伯符说过的,只他总是不信。” 袁术那双常年于主位上喜怒无形,积威难测的眸子,难得浮现一抹缅怀,亦或是憧憬之色? “我这人心善,最是见不得世间有人亲人离散、家破人亡。” 他浅笑看他。 “子义,你信我吗?” ...... 第三十一章 袁公路大汉之忠良,正得发邪 ...... “伯符公子...许是年幼叛逆,将来总会明白您的苦心。” 这话涉及离间父子,太史慈也不好接,转而拜曰: “明公匡天下而御九州,非为社稷,为万民也。 慈,三尺微命,一介武夫,虽万死难报殊遇,为图明公之志,敢不尽心竭力以效死乎!” 袁术并未多说,只将太史慈扶起,示意他快些进屋。 试探着敲了敲门,骤然得见多年别离的母亲,太史慈好一员不惧生死的猛将,竟不敢步入家门。 远远望了眼他们母子重逢,泪眼潸然,无语凝噎的场面,袁术悄然离去。 月色下,只听他遥遥歌曰: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 却说袁术这里整备军马,联络诸侯,静观曹操动向,倒苦了远在司隶的刘繇,他渴慕袁公,真教望眼欲穿。 自逃出长安,张济出走,刘繇与天子群臣被裹挟于乱战,苦不堪言。 那郭汜两次来犯,幸得杨奉、董承相救,这才将之击退。 眼看天子就要于杨、董二人护持之下赶赴洛阳,哪里想到郭汜见自身不能阻止,竟又同李傕联合。 不久前还生死攻杀的二人,转瞬间又亲如兄弟一般,汇合所有兵马,漫山遍野追来。 闻此噩耗,群臣皆知不好,要死! 刘繇心中正自思虑,是否先前那封书信分量不够,袁术怀有疑虑,故而迟迟未至? 遂趁机进言:“陛下,事急矣! 臣久镇南方,素知左将军袁术,大汉忠良,乃国贼乱政时会盟讨董之股肱也。 请速发天子诏,命他带兵来援,以退李、郭!” 不止刘繇,此时群臣皆心有所属,纷纷谏言求援,有推曹操者,亦有举袁绍、刘备等。 当此之时,皆救命稻草,天子哪疑有他,一一发诏求援。 董承曰:“远水不解近渴,臣听闻匈奴右贤王名唤去卑者,就在河东,可诏为援。” 纵使情急之下,不断命人传诏救援的天子,闻听此言,也是一愣,董承见状忙劝说之。 “陛下,今穷途末路,号呼靡及,匈奴未必不可为大汉之忠良也。” 天子虽觉古怪,还是颔首称是,“董卿所言有理!” 这边刚给匈奴人发诏,那边杨奉又举荐,“左近有白波渠帅韩暹、胡才、李乐等人,啸聚一方,陛下请遣使诏之。” 若说匈奴人,天子还只是心存疑虑,此刻却是真感茫然无措,他皱眉谓杨奉曰: “杨卿,朕闻白波贼众,黄巾之余孽耳,他们也是大汉忠良?这...这不妥吧?” “哎呀,陛下!” 杨奉扼腕顿足,“此诚危机存亡之际,饮鸩尚能止渴,何况黄巾乎?” 天子:“......” 帝沉默叹息,无奈允之。 不久,李、郭二人率大军掩杀而来,杨奉、董承抵挡不住,所幸此时又有匈奴右贤王去卑并白波渠帅韩暹、胡才、李乐赶来救驾。 众人合力虽亦不敌李傕、郭汜,到底犹有一战之能,遂一路相救,一路逃亡,往洛阳奔命。 是日,李、郭暂退,天子遂赏来援之匈奴人,又将参与过黄巾之乱的韩暹拜为征东将军,胡才为征西将军,李乐为征北将军,委以重任。 因其等兵马在手,故此黄巾贼三人,便与杨奉、董承共掌朝政。 于是韩暹、胡才、李乐专权,百官稍有触犯,竟于帝前殴骂。 其又故意送浊酒粗食予天子,更联名保奏部曲、巫医、走卒二百余亲信,为校尉、御史等官,刻印不及,以锥画之,全不成体统。 刘繇裹挟其中,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为汉室宗亲,有朝一日,他竟于天子驾前遭黄巾贼殴打辱骂。 奇耻大辱,岂能不报?由是则心中更为迫切,只觉对比之下,袁术这等大汉忠良,正得发邪。 “袁公何来迟也?” ...... 与此同时,曹操于兖州离得最近,骤闻天使将至,忙率众出迎。 但见一黄门郎,面黄肌瘦,褴褛步行,得见有人相迎,忙问: “来者可是兖州刺史曹公?” 曹操称是,黄门郎如见亲人,涕泪横流,告之李、郭乱政,天子出逃长安等诸事,又传天子诏,泣首曰: “朕遭逢乱世,逆臣李傕、郭汜祸乱朝纲,欺君罔上,以致宗庙蒙尘,社稷将倾。 今暂脱虎口,就入狼穴,才离狼穴,又至魔窟,群狼环伺,满目国贼,内外交困,危在旦夕。 纵观天下,唯兖州刺史曹操,乃汉室柱石,望速整甲士,星夜兼程,救朕于危难,扶社稷之倒悬。 候卿甚矣,勿负朕望!” 闻听此诏,得知天子近况,群臣皆有不忍,无不悲从中来。 曹操亦为之动容,奉诏曰: “臣操,诚惶诚恐,顿首再拜。 陛下蒙尘,遭此大难,臣之罪也。 今蒙圣诏,保驾勤王,重振汉室,匡扶社稷。 虽肝脑涂地,义不容辞,当庶竭驽钝,不负所托!” 将天使送往休憩,曹操不由朗声而笑,谓之群臣。 “今非哭泣之时,如此良机,千古难觅,乃天要助我成就大事也!” 群臣不解,荀彧为之解惑。 “今天子车驾旋轸,义士存报国之志,百姓离乱而思汉。 诚此之时,奉天子以从民望,掌天下之柄,执牛耳!” 曹操遂遣曹洪先领一军往之,与天子群臣联络自己将于洛阳奉迎之事。 ...... 另一边,刘备亦于徐州迎天使,领天子诏。 诏书云云,与操相类,本为天子逃亡途中,应群臣之请,广而发之,连黄巾贼寇都是大汉忠良,国之柱石,何况刘备乎? 然刘玄德公忠体国,常以汉室宗亲自居,今闻噩耗,怎不痛哭流涕,与天使同悲? 关、张二人及简雍、糜竺好不容易将之劝下,刘备挣脱众人,以剑斫几案。 “大丈夫生不能匡扶天下以保社稷,死不能面先帝而垂青史,非英雄也! 备誓戮此国贼,往救天子,诸君勿疑。” 糜竺赶忙相劝,“使君振长策于宇内,伸大义于天下,匡扶汉室,以报国家,我等虽小人,亦愿从之,何疑之有? 然徐州四战之地,北面袁绍,西逢曹操,南临袁术,举目四望,诸侯环伺,使君纵有吞吐天地之志,兵出徐州,将何为之? 非不救也,实不能耳!” “此言虽有理,可天子蒙难,备安忍坐视?” 刘备环视群臣,“诸君,可有良策教我?” 众皆无言。 刘备:“......” 此时,又一使节通传,淮南书信,今方至矣。 ...... 第三十二章 玄德公,尚织席否? ..... 【刘玄德亲启: 玄德公,尚织席否? 自国贼祸乱苍生,你我讨董一别,已六年矣。 汜水关上,诸侯温酒作陪,云长刀斩华雄; 虎牢关下,尔等三英战吕,震惊天下群雄。 何等英雄气概,至今日我还犹记。 近又逢长安大乱,天子东奔洛阳,中原有苍生之难,华夏有倾覆之厄。 值此家国危难,汉室存亡,敢问尔等马步弓手,汝这大汉宗亲,而今安在哉? 我尝闻,曹操者,枭雄也!今占兖、豫之地,隔绝内外,必以不臣之心掳掠天子,其豺狼行径,与李、郭何异? 术,今蒙天子诏,拜为大将军,将发檄文,以大义布告四海,号令九州诸侯入京勤王,必不使天子至尊,落于国贼之手。 徐州牧刘备,接大将军令: 檄文到日,兵出琅琊,攻鲁国以进逼山阳,切断曹军与兖州东部联系,使其东西不得相顾。 扶社稷而迎天子,匡汉室而挽天倾,皆在你我,就看今朝。 玄德公,天子殿前,洛阳相会!】 刘备看罢此文,驻足良久,皱眉不语。 张飞性急,抓耳挠腮,“大哥,什么时候了,你还看信? 到底救不救天子,你给个话,依俺老张看,管他曹操、二袁,敢拦咱们救天子必是反贼,一路打他娘的!” “三弟,休要胡言,大哥自有决断。” 被关羽冷傲眸光盯上,张飞当即焉了,声音越渐低落,“我这不也是替大哥着急......” “三弟勿急,这信中所言颇为蹊跷,且待我思虑一番。” 刘备将书信递予他们观瞧,“袁术称曹操有不臣之心,将掳掠天子,他要举天子诏,以大将军令,檄文天下诸侯会盟伐曹,请我兵出琅琊予以配合。” “他袁术能有天子诏,还拜他为大将军? 这般讥笑大哥织席旧事,俺看他和曹操也是一丘之貉。”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 刘备示意自己手中所持天子诏书,“方才我还疑惑,天子竟也知我刘玄德? 如今看来这天子诏不仅我有,天下诸侯皆有之,既然我为国之柱石,他袁公路四世三公,朝中人望,被拜为大将军也未尝不可。” “这......“ 张飞话音微顿,犹自不信,“看来那小天子,也不是好人,劳什子得广发召令,他袁公路能当大将军,大哥汉室宗亲皇叔之尊,只落得个国之柱石之名?” “三弟,莫再胡言乱语,无端为大哥惹祸!” 一声喝住张飞,关羽红着张脸,丹凤双眸微眯,以目视刘备,手捋长髯气定神闲。 “大哥依弟之见,无论袁术所言天子诏与大将军之事孰真孰假,我等只当他是真的。 如今拦在天子与大哥之间者,唯曹操耳! 若有袁术带头会盟伐曹,天下诸侯纷纷响应,则未必没有经兖、豫以入洛阳而迎天子之机也。” 周围简雍、糜竺、孙乾等亦皆附和,“曹操、袁术,皆非善类,方今乱世欲往洛阳而真心勤王以救天子者,唯使君一人。 今可假意尊袁伐曹,实图洛阳,以迎天子。” 张飞对此事,倒要实在许多,“废这些话,啰嗦作甚?管他曹操、袁术,趁此时机容俺在兖州打下些州郡,为大哥扩充势力也是好事。” 刘备审视群臣,心底也浮现一丝无奈,他周围最有主意能出谋划策者,居然是二弟关羽? 忽得他眸光落定于场中一人,只见其峨冠博带,眸似朗星,眉目低垂,对场间之事,漠不关心。 “元龙,何不发一言?” 刘备神色一振,上前行礼拜曰: “目下正值乱世,群雄并起,天下分崩,百姓无积岁之年,天子流亡于外。 汉室倾颓,诸侯当道,备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只恨才疏学浅,势单力孤,惟望元龙以苍生社稷为念,开愚鲁而赐教。” 陈登哪敢受此大礼,连忙避让,神色间满是感慨。 “曹、袁者,环伺徐州之虎狼也,使君者,羔羊也! 今虎狼相争,无论胜败,使君皆可坐徐州而收渔利,当趁此时机,自谋发展,招兵买马,稳固基业。 天子之争,群雄竟逐,管他们檄文还是矫诏,奉驾亦或劫驾,使君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先生所言,乃为备计深远也。” 刘备谨再拜。 “然,诸侯皆逐利,唯备逐义,诸侯悉以暴,而备以仁,今为私利而失忠贞之节,备不为也。 若能拯天子,救万民,匡扶汉室,还于旧都,备虽万死亦含笑于九泉之下。 元龙若不教我,如苍生何也?” 陈登好一声长叹,这才抬手指小沛方向,“既已下定决心,何不遣使往小沛以召吕布? 若我所料不差,他亦当亟寻使君,或可引以为援。 然吕布此人,弑主之犬,见利忘义,反复无常,使君可用之,而不可信之,当时刻警醒,小心提防。” “奉先?元龙之意,莫非他也得蒙天子诏令?是了,他曾诛董贼以正天下,天子发诏,定然有他。” 既得指点,刘备复施一礼,遂安排整兵事宜及遣人召吕布等诸事。 厅堂内,众皆散去,唯陈登凝望刘备离去方向,久久无言。 【备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虽万死亦含笑九泉耳。】 那忠义云天的模样,至此刻犹在眼前! 兄弟三人而立,皆是满面英雄气,让他好不艳羡。 玄德公啊!你还真是让登又爱又恨。 他于徐州择主而事,放眼天下诸侯,未有仁义如玄德者。 也为这仁义,恐难立足于乱世,令他不敢以家族性命相托。 亦因此仁义,得现于乱世之中,更教他好生不舍,忍不住出言相劝。 可若方才,玄德果真听从他的计策,坐镇徐州以待天时,隔岸观诸侯竞逐天子。 那他陈元龙,才教是真的不舍。 ...... 小沛。 吕布也急召陈宫,商榷大事,二人共谋之时,闻听甲士传报,“刘玄德遣使来召!” 陈宫笑曰,“此必陈元龙之谋耳。” “公台何以教我?” “将军自去可也。” 言毕,他将方才商议之袁术书信递予吕布。 “唯有一事,将军不可答应他合兵共进,只推说需尊‘大将军’令,兵出沛国以伐济阴,直插陈留、东郡等曹操腹心之地。 仅此,无论成败,可为将军谋立身之基也。” ...... 第三十三章 诸卿所言甚是,然今当何为呢? ...... 冀州,邺城。 夜幕初垂,宫灯如星,摇曳的烛火映于画栋雕梁之间,明灭不定。 “天子出逃长安,东奔洛阳,为李傕、郭汜追如丧家之犬,召我保驾勤王,今奉诏耶?不奉诏耶?” 袁绍高居主位,身披锦绣华服,手握诏书,笑谓群臣。 “诸君皆九州名士,可为绍解惑,请试言之。” 左右文武群臣分列两侧,或低头沉思,或交头接耳,神色各异间,沮授趋步出列,拱手曰: “明公弱冠之年,即登朝堂,海内名望,人所共知; 值董卓废立天子,群臣敢怒而不敢言,唯忠义如明公者,仗义执言,剑指国贼,凛然而大义,世人仰之,故天下皆称绍以为贤; 是日也,明公单骑出奔渤海,振一郡之卒以勤王事,诸侯共推为盟主,号令十八镇联军莫敢不从,威震河朔,名重天下; 今明公治冀,举军东向,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张燕忧惧;震慑戎狄,匈奴悉从;回首北望,公孙将亡。 当此用武之时,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 昔秦皇奋六世先王之余烈,今明公仰四世三公之人望,迎大驾之于长安,复宗庙将于洛阳,号令天下,讨伐不臣,以此争锋,孰能敌之? 此之谓:迎大驾而令天下者也!” 袁绍目光如炬,微微颔首,“所言甚是,沮公锐意进取,言之有理!” 话音落下,殿内为之一寂,烛火轻微噼啪作响间,审配已近前一步。 “明公容禀,沮公所言或许有理。 然,近讨公孙,已历数年,百姓疲敝,仓廪无积粮之储,税赋无库银之蓄,此时下之深忧也。 时值长安大乱,苍生罹难,若依沮公所言:【迎大驾之于长安,复宗庙将于洛阳】,则关中数百万黎民饥寒交迫,何以为生? 且夫天子非一人耳,百官群臣,车驾随行,泱泱十数万之众苦不堪言,何以养之? 今幽州公孙瓒,尚未平定,青州田楷,亦有喘息之机,当乘胜击而破之。 届时北破公孙,灭亡田楷,兼并冀、青、幽、并,大汉一十三州,三分有之,当世诸侯孰能比之? 以待天下有变,则明公以冀州之军向河内,青州之众临官渡,并州之卒出壶关,幽州铁骑南下中原,四路齐出,横扫诸侯,天子又如何?” 袁绍面有恍然之色,嘉许之。 “所言甚是,审公老成持重之言,我当从之。” 未几,许攸嗤之,向绍长施一礼。 “审正南,鼠目寸光,匹夫之言,明公勿信。 盖济世救民,谓之义兵,恃强凌弱,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兵必败。 审配所言四路齐出,恃强以凌天下,此之谓骄兵耳。 今汉室衰微,为李、郭所趁,明公若不上承天命,下辅王室,岂非失大义于天下?非义者也! 若西迎大驾,迁都于邺,挟天子而令诸侯,兴义兵以讨不臣,谁能御之? 今何以弃万安之策,而将兴无名之师?窃为明公忧之。” 袁绍深思熟虑,愈想愈觉有理,心有余悸。 “所言甚是,幸得许公警醒,险为审正南所误。” 郭图见状,遂进言曰: “汉室将倾,有识之士所共知,所谓秦失其鹿,天下逐之。 今九州裂而四海分,诸侯各据州郡,皆厉兵秣马,以图大业。 若迎天子于卧榻之侧,今日一诏,明日一旨,忤逆则轻视天子,有董卓之嫌。 从之,则四州之地听命于主公,亦或尊天子?” “所言甚是。” 袁绍俯视群臣,面有难色,“诸公皆有理,我今该如何?” 群臣各执一词,争执不休,袁绍看着堂下几乎每天上演的熟悉一幕,心烦意乱,一拍几案。 “我听闻,天下智谋之士,英雄所见略同,诸公皆一时人杰,当世名流。 方今聚我帐下,每日争执吵闹,而无一万全之策,何也?” 殿中烛火摇曳,群臣争执之声戛然而止,明灭火光映照众人脸上,气氛愈发凝重。 见群臣无言,袁绍亦觉心累,“我非怪罪诸公,然天子出逃,非同往日......” 恰在此时,只听殿外通传,淮南袁术之家书至矣。 闻听此讯,袁绍话音顿住,“我与公路自讨董一别,多年不曾往来,怎有家书?” 他接过书信一瞧,不由勃然色变。 “孟德,安敢背我!” 他情急之下,起身而立,逼视逢纪。 “元图,术言孟德将往洛阳以迎天子,汝掌监察谍报,可有此事?” 逢纪即刻调来兖州情报,仔细分析之下,果觉有异,回禀曰: “近日操麾下名曹洪者,已久不见踪迹,当此之时,若依袁术所言,其必暗赴洛阳联络天子。” 他向袁绍稽首再拜,“此失察之罪,纪之过也。” “所言...今非问罪之时,汝当戴罪立功。” 袁绍亲自将他扶起,又环顾群臣,谓之曰: “孟德起事,多赖我资助庇护,我自顾念多年情意,不曾想他今欲背我而私迎天子! 若至尊落于他手,我将受制于人,诸公今日之争,又有何益? 今公路假称天子诏,自领大将军,将发檄文,会盟伐曹,要我予以配合。” 他说着,以目示田丰。 “今事急矣,我今为之,该当如何,元皓还不出言?” 田丰手捻胡须,微微颔首。 “术一家之言,未可深信。 主公可先遣使经兖、豫而往洛阳,联络奉迎天子诸事,以试探其心。 若操阻截,则主公亦可发檄文,称天子诏,自领汉相,表曹操隔绝内外不臣之心,代天伐之,名正言顺。 于袁公路处,也可假意配合,命文丑将军进屯黎阳,陈兵大河以北,多作舟船,缮修器械,佯作大军压境之势。 另分遣张郃、高览二将,统率精骑,袭扰兖、豫边郡,若如此,操必惊惧忧惶,日夜不宁,亦可安袁术之心。 我等再暗度陈仓,由主公携颜良将军自并州而出壶关,一举往救天子以迎大驾,则大事可成,天下可定矣!” “言之有理!” 袁绍拔剑出鞘,剑指洛阳,“我意已决,诸位悉听号令!” 居顺势则多谋寡断,处逆境而英明神武。 当此之时,群臣肃然,挺立如松,无敢有争执者。 ...... 第三十四章 良辰美人花烛,佳人洞房等你 ...... 公元196年,建安元岁,新正初临。 寿春满城尽是红绡,静待佳人来赴,百姓皆有喜色,为那袁公来贺。 自去年正月那一遭,人都说是玉玺,它归了天命。 袁公竟脱胎换骨,不再使他们受苦。 先轻摇,后薄赋,阎象手里那柄剑,专斩那贪官污吏! 后远赴江东除贼,袁公率大军而回,一战平定八十州,不忘我等小民。 先租田于百姓,又削了苛捐杂税,奖励耕种能封爵,万姓都传他的名! 出征时是五万兵,家家户户来凑,非愿生离死别,却因习以为常。 到归来竟是十万,各家子弟犹在,衣锦还乡升了爵,只道是袁公厚怜。 虽大雪难消,这心中自是火热,看辞旧迎新又一年,那今岁定是丰年。 童谣在各地传唱,代汉者当为涂高! 袁公啊!今朝良辰吉日,我等为您道喜: “愿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 于江淮两岸,各郡各县百姓都在自发传唱,他们张灯结彩,既迎新年,同贺袁公新婚。 袁术也将迎良辰,纳乔家二女为妻妾,万民向寿春宫道喜,群臣悉来恭贺。 孙策玄甲缀红缨,金盔簪缨系彩绦,于宫门前长立,代为义父迎客。 琼楼玉宇寿春殿,皆以蜀锦缠梁,朱幡垂垂摇落,千盏宫灯夜放。 那阎象持着红笺,操办婚事诸礼,只听他高声在唱: “一拜天地!” 袁术携二女共拜天地。 “二拜皇恩!” 因高堂长辈尽殁于洛阳,袁术遂与二女遥拜北方逃难之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天子。 “夫妻对拜,举案齐眉。” 袁术同二女对拜,礼成结发为夫妻。 等他与来宾、群臣饮酒尽欢,宾主离席之际,孙策深望他的背影,悄然跟上太史慈。 “今义父大婚,策心中欢喜未觉尽兴,子义可愿随我往府上共饮至天明,为义父贺之。” 孙策久闻公瑾所言,要他暗中结交袁营忠义之士,以待时局有变,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离袁术掌控。 无奈被盯得太紧,始终无有机会,今次袁术大婚,他正好借此为名,发展他的第一位忠义之士。 选择目标之时,他当即想到太史慈,首先慈乃败将,因刘繇性命而被逼降,想来心中对袁术应也谈不上忠心。 再者曲阿城外一战,子义马踏火海破阵突围,手中长枪血犹腥的一幕,他深为倾慕,至今日仍不曾忘。 ...... 太史慈不知孙策别有所图,既是袁公义子相邀,他哪有不肯的? “伯符公子有请,慈安有不去之理?” 孙策闻言暗喜,只当太史慈对他也有好感,如此或可晓以大义,与之同谋大事。 ...... 月光在青石板上为霜,孙策一路踏着月痕,迎太史慈入得家门。 他月前新纳的夫人袁氏,早已闻讯安排下人,为他们布置宴席。 孙策不喜这段婚事,无奈母亲几次相劝,他即生为孙家子,当为孙家牺牲,天下世家皆如此,他又岂能例外? 不过他到底为人豪迈,亦非迁怒妻子之人,袁氏更为高门女,操办家事贤良淑德,因此二人成婚以来,倒也相敬如宾。 ...... 孙策领太史慈及至府中,与袁术处常喜烛光明灭不同,他这里灯火通明。 二人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策不断劝饮,见太史慈酒劲渐浓,他遂假醉意试探之。 “我尝闻,当今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胸无大志者,终将受制于人,子义以为呢?” 太史慈深以为然,“好男儿七尺之躯,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业。 吾今得遇袁公,一刀一枪报效疆场,将来许不失封侯之位,平生之志足以!” 孙策:“......” 正欲招揽之辞,皆被堵住,他略微一顿,转而言之。 “我又听闻,近日寿春城中,常有谶语曰:【代汉者,当涂高也】。 不少百姓皆言:【使天子如袁公,则社稷幸甚,苍生幸甚。】 江东等地更兴太平道余孽名唤于吉者,他自称于曲阳泉水所得神书百七十卷,号《太平清领书》。 于吉尝以此书布施符水,蛊惑乡民,传闻他见时下江东之盛况,有感昔年张角太平之志。 遂起坛设醮,祭告神灵曰:【若袁公不为天子,便请苍天赴死。】 耳闻诸如此类之事甚矣,我因此常为义父感到忧虑,倘若假以时日只怕......” 孙策正要危言耸听,言说倘使袁术称帝谋反,吾等悉为叛贼之语,不想太史慈酒劲上头,一拍桌案。 “说得好! 若袁公不为天子,那便请天赴死。 不想太平道余孽之中,竟也有此目光如炬,大义慷慨之人。” 孙策:??? 太史子义! 你的忠义为先呢? 你曲阿城下的慷慨激昂,而今安在哉?几两酒你能说出这种话? 情知今日事恐难成矣,孙策犹不甘心,举杯敬之。 “我还听闻,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不可郁郁久居人下。 子义,以为然否?” “伯符公子,此言何意?” 细思此语话中深意,联想孙策此番言语举止颇为古怪,太史慈暗自警觉,酒已醒了大半。 他眸光深沉,直视孙策,曰: “我亦听闻,主公尚在而谋其臣,是为人臣而不忠,父亲尚在而谋其权,是为人子而不孝。 袁公待你如亲子,以嫡女许之,汝今不思报恩,反图不轨。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慈羞于为伍。” 话音微顿,他到底叹了口气。 “汝今看重慈以托付大事,是信任我而交心也。 我若告发你,是为人友而不义,可不告发你,亦是为人臣而不忠。 古来多少事,忠义难两全,是以我也不出卖你,但必为主公监察之。 若你日后有背主之举,必当先杀你,以全忠义!” 孙策怔怔无言!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仅没招揽成功,还多了一个人要盯着自己? 公瑾误我! 什么暗中招揽忠义之士,以图大事?既为忠义之士,又怎肯背主而为我招揽! ...... 与此同时,寿春宫内,良辰美人花烛,鸳鸯红锦铺就。 袁术酒醉微醺,踉跄往洞房行去。 ...... 第三十五章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 红烛鎏金映屏风,绮罗丝帐琥珀光,嫁衣姐妹相偎,静候良人来会。 大乔一丝不苟端坐床侧,双手交叠于膝,察觉身旁动静有异,温婉浅语唤向小乔。 “妹妹,阿娘临行前叮嘱的礼仪,莫不是忘到云外? 快些坐好,莫让袁公进来瞧见,丢了乔家门楣。” “阿姊~哪就那么快来了? 只我姐妹二人,你兀自在那端坐,又给谁人瞧去?” 小乔慵懒间斜倚红榻,锦被轻陷处,云鬓散落枕畔,隐约见床帷外烛影摇晃,月华泠泠如霜,几案承托糕点。 她美目流转,已揭了面上红纱。 “《礼记》云: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妹妹,听话。礼不是做给旁人看的,是故君子于独处时也谨慎不苟,休要再胡闹了。” 绛纱广袖掠过青玉案,小乔拈起案几上摆的芙蓉酥含入檀口,酥屑沾唇犹未觉。 忽闻得大乔此语,她不由琼鼻轻哼。 “《论语》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是小人,也是女子,与阿姊可是不同。” 莲步轻移间,她已来至桌前落座,皓腕轻持合卺酒,素指拈来案上酥。 香酥蘸酒,回味口中甘冽香甜,眉眼儿弯弯如月。 “人言道,江东等地皆传,袁公当为天子。 若果真有那一日,阿姊贵为皇后,自是母仪天下,贤良淑德。 妹妹我呢?不过一美人耳,我观那青史千行,历代落笔皆言:美人者,祸国殃民也。 既是祸水红颜,何惧他礼法森严?” 大乔见她虽是笑语,言辞里隐有悲意,柔声宽慰。 “那不过是于吉道人蛊惑百姓之语,他与张角为友,今至江东传道,必要生出许多事端。 我听闻此前那位扬州刺史刘繇,今至长安问罪,已翻然悔悟,尝有书信往来,称袁公为大汉忠良。 近又蒙天子发诏,倚袁公为柱石,拜大将军。 既然连曾经的敌人,贵为汉室宗亲的刘繇,都深信袁公忠义; 即便是远在朝堂,高高在上的天子,亦倚重袁公匡扶。 妹妹又何必在意市井流言,而心生忧虑呢?” “或许吧?只怕无风不起浪,即便袁公欲静,风又怎止? 若那江淮百姓,文武群臣......” 小乔语声渐低,忽又展颜一笑。 “怪哉!这些烦心事,该是阿姊你这皇后思量,我这祸水红颜操心这许多作甚?” “好个促狭妮子,怎还在拿我打趣?” 大乔被说的羞赧,绛纱轻掩间,眸光薄嗔一眼,也故作戏言。 “不曾想我妹妹竟还是位心系天下的贤人,如此为国事操心,我这做阿姊的安能不退位让贤,以皇后之尊相让呢?” “说的跟谁稀罕似的。“ “某人从早嘀咕到晚,老是拿我打趣,想来必是稀罕的,只我不说是谁。“ “好你个阿姊,哪有为人姊者,心中腹诽妹妹,尽往坏处想的?” “是呢,是呢,哪有为人妹者,整日揶揄阿姊,不往好处说的?” 大乔拈着玉搔头作势要掷,小乔忙娇笑着滚进堆纱绣枕间去躲。 一时间,红罗帐暖,只见玎珰珠翠曳生辉,银铃笑语,恰似画舫金铛碎春冰。 直至房门被推开发出吱呀轻响,姐妹二人骇了一跳,大乔赶忙端正坐好,俨然一丝不苟之态,仿佛无事发生。 这却害苦了小乔,方才于床榻间一场混战,她此前摘下的面上红纱早已不知所踪,没等她将之寻回,门外那人已缓步进来,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 踉跄一路走来,袁术两世为人第一遭,也在心中暗自布局盘算,谋划各种见面应对之策。 如何巧言拉进关系,怎样设伏摘下面纱,再接连环巧计以饮合卺,其后假称酒醉,佯败上榻以诱敌深入,直至趁夜突袭,一鼓而破! 可大捷也! 然而袁术怎么也没想到,才刚进屋,便见美人含羞倚卧床榻,美眸含波与他对视。 但见她香腮微侧,避开他目光灼灼,烛影摇红映得少女脸颊泛起红晕,她低垂眼眸,声若蚊蝇。 “小女子乔绡,见过袁公。” 大乔也自床侧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乔绾,参见袁公。” 袁术只觉心跳过快,脑海中智计百出的谋略,恰似无用一般,万语千言酿作心底柔情。 他压下紧张,笑谓二女曰:“这般称谓,于礼不合,快些起来,重施一礼。 且好生想想,此情此景,该唤我什么?” “妾身乔绾/乔绡,参见夫君。” 袁术长施回礼,“为夫见过两位夫人。” 两相礼毕,袁术为大乔揭去红纱,见美人如画,虽微微仰起脸与自己相对,却敛目低眸不敢看他。 小乔与之截然相反,看似羞怯别过眉眼,却眼波流转,似在偷窥打量。 二女不语,袁术也一时无言,总算他还忆起此前那番“一鼓而破”的谋划来,眼下虽被“敌军”之美人计,先声夺人。 所幸他于言语间,又以大义压住,再次夺回优势,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领她们共饮合卺酒,再佯败诱敌...... 酒?我的合卺酒呢? 哎呀,大将合卺酒,你怎地出师未捷身先死! ...... 见袁术眸光落于桌案上的杯盘狼藉,小乔眨巴着清澈双眸,悄然落后半步,隐隐退至姐姐身后。 察觉妹妹举动,大乔心底无奈,也是再向袁术施礼。 “夫君容禀,我姐妹一日未食,只觉腹中饥饿,不小心将酒食用了,还望夫君勿怪。” “无妨!些许酒食罢了,是为夫考虑不周,应让下人多送些来。” 袁术心中痛惜“敌军”提前埋伏,竟折了他一员大将。 他表面仍自镇定,心中思虑,料也无妨,合卺酒只是为了让他佯败床榻之举顺理成章。 当下既已中伏,那便唯有拼上一腔演技,冒死突围至床榻。 如此下定决心,二女便见他脚步踉跄,摇晃间朝床榻倒去,赶忙上前搀扶。 “夫君!/夫君?” “许是今夜高兴,与群臣多喝了些,为夫怎觉得天旋地转,眼花耳热呢?” 袁术拿出万军围困之中,冒死突围之武勇,二女又如何敌之? 牵连拖拽之下,耳鬓步摇轻颤,晃出细碎声响间,三人皆滚入床榻。 只听那醉眼朦胧细语,当乘胜击而破之,引得惊呼娇嗔连连,宁不知国色与天香,佳人难再得。 有道是: 兰麝幽芬透绣帷,罗带半解露冰肌,恰似春棠卧软烟,银针绣作并蒂莲! ...... 第三十六章 我等了整整三个月,曹孟德你终是奉迎天子 ...... 是日也,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少顷,袁术在二乔伺候下穿衣,缓步至书房,阎象早已等候,来与他商量寿春局势。 二人先论了此前诸项政令的落实与改进,又趁着新年,安排各处人事。 其中不乏将吴景、孙贲、周尚等自地方调离,理由是孙策有功,因此将他们升官以至寿春。 对此阎象也能理解,毕竟现在江淮两岸谁不知袁公爱策如爱子,借机“提拔”几个孙家人再正常不过。 可接下来的调令,却让阎象皱眉,“主公,这刘勋因被顾雍接替庐江太守一职,此刻尚无职守,被调回也便罢了。 可这雷簿、陈兰二将,皆是您心腹爱将,常年领兵为您镇守汝南,眼下也和刘勋一同调回,以作伐曹先锋,恐为不妥? 且若将他二人调回,则汝南基业又有谁足以镇守呢?” “太史子义,定能当之!” 袁术脱口而出,显然心中已有谋算,至于雷簿、陈兰? 他早有心将雷、陈二人与刘勋一同除之,苦于无有名正言顺之机耳。 他记得历史上,雷簿、陈兰简直比刘勋还要可恶! 刘勋说到底不过是拥兵自重,私通曹操,可雷簿、陈兰呢? 见袁术称帝之后,大势已去,脱离自立不说,更是在他穷困潦倒逃亡途中,不肯借予粮草。 连口蜜水都不给喝,实在是可恶至极! 可以说,历史上的原身袁术,之所以会因为没有蜜水气的吐血而死,皆拜这俩贼子所赐! 此一行,将欲北上伐曹,朕的三位先锋“爱将”,可切莫让朕“失望”。 如此想着,袁术笑谓阎象曰: “我近日听闻,此前有一壮士自吴郡于打严白虎时投军,本是默默无闻。 不想上次寿春宫宴,论功行赏英雄榜,他一小卒结算的首级,直封了四级不更,此必沧海遗珠矣! 我只知他姓凌名操,想来也颇有才干,你便安排他做个副将,随太史子义共镇汝南,我当可高枕而无忧。” 话至此处,他才微微一顿,提起雷簿、陈兰,眉眼笑意更浓。 “雷簿、陈兰者,我之爱将也,久不随侍身边,甚为想念。 此行北伐往救天子,特地将之唤来,乃是为了让他二人有大功于社稷,届时天子殿前,我当为之请封。 且夫雷、陈二人久镇汝南,熟知地理,今欲兵出汝南以攻颍川,他们不为先锋,谁敢当之?” 阎象默然,虽然主公说的看似有那么点道理,但不多,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 其后二人又详谈于寿春开设学宫一事,如何往请名流,怎样开课教学皆有安排。 以袁家四世三公之名望,致仕养老的门生故吏何其多也。 因此学宫师资倒是不用担心,只要待遇优厚,一一往之请来便可。 反正袁术也不指望他们能教出惊世大才,能为他接下来征伐天下之事,源源不断提供基层官吏即可。 从学宫出来的,等于被打上袁氏门生的标签,总能稍解当下人才悉出世家之隐忧。 ...... 一番商量,将学宫之事悉数安排妥当,袁术又嘱咐阎象着手命工匠精研造纸之法。 当下距蔡伦改进造纸术已近百年,蔡伦纸也广为流传。 只因其色泽不好,并未能彻底代替竹简、缣帛,取得统治地位,而是在不同的使用情况下各有所长。 袁术既要兴办学宫,再没有比推出一款品质绝佳的新纸,更能打响名气,受名士追捧的。 虽说他于造纸术上,只有个模糊印象,根本不清楚具体的制作工艺。 但时下之东汉,已有了改良新纸的基础与条件,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后的魏晋风流,就有一款左伯纸横空出世。 其纸厚薄均匀,质地细密,色泽鲜明,其中五色花笺纸、高级书信纸更为上品,受当世名流所推崇。 虽然对左伯纸之事,袁术并不清楚,但他深信大力出奇迹,只要肯投人力物力,悬赏天下工匠擅造纸者百十人,造不出后世的宣纸,把蔡伦纸改进一番还不行吗? 而纸的普及,无疑是他未来摆脱受世家提供人才所捆绑的重要一环,以避免重蹈九品中正之覆辙。 ...... 听闻袁术想一出是一出的又要造纸,阎象眼底浮现无奈之色,颇感头疼。 不过他不仅没有打击袁术近来励精图治的积极性,而是也很快反应过来,一款新纸出世的利益与重要性,当即深以为然。 “主公此计甚妙,仅仅只需重赏些许工匠,可一旦功成,尽得天下名士之心,以揽九州世家之财! 我听闻世人之逐利也,获利一成则心动,获利近半则行险,至十倍之利敢践人间王法,利百倍者愿冒灭族之祸。 今主公所言造纸之利,何止百倍?此成王业之基也!” 他拱手长施一礼,“主公勿虑也,造纸及工匠诸事,象即刻去办。” 望着阎象领了使命,毅然决然转身就走的背影,袁术未出口的话顿在口中。 找匠人造个纸而已,你怎么一副要跟我出征打曹操的架势?等等,你走什么?似这般堪比造纸之妙计,我尚有不少还没说完呢。 ...... 逃也似的出了府,阎象这才松了口气,他现在算是理解了,老子云: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两面。 有时候主公太励精图治,也不是好事,上一件吩咐还没办完呢,下一件就又安排上了,偏偏还都所言甚是,听起来皆有道理。 阎象怀疑要是再不趁机脱身,今年堆积的政务能把他这副老骨头累死在这些主公妙计上。 ...... 这边阎象刚走,袁术又听甲士来报,“杨军师至!” “快请!” 见杨弘来了,袁术满脸堆笑,正要以方才没来得及吩咐的妙计说之。 不想没等他开口,杨弘一脸喜色,先声夺人。 “主公,兖州急报! 袁绍所遣经兖、豫而往洛联络天子的使节,他死了! 曹操情知他挡得住南方,拦不住北方,死一个使节拖不了袁绍多久,于是不再等天子来赴洛阳,而是亲自领兵去接驾了。” “好!” 殿中正是烛火燃,寿春已是风雪寒,我等了整整三个月,曹孟德你终是奉迎天子! ...... 第三十七章 那年时日无多,我一人比天下群贤 ...... 朝阳初升之时,照破山河万里! 玄甲如林,浩浩如潮,翻卷的旌旗在朔风中扯得笔直,曹操扬起的马鞭悬在半空,玄色大氅猎猎作响。 “妙才,离见到陛下他们还有多久。” “禀主公,我军急行两日有余,今将至虎牢关下,至于天子那边......” 夏侯渊话音微顿,似也为这消息感到难言。 “根据曹洪最新传回书信所言,天子眼下被一群黄巾贼把持,在李傕、郭汜的追杀下走走停停。 大致估算将于二十日后抵达渡口,我等可于大河对岸迎驾。” “虎牢关,还真是久违。” 曹操闻言凝望远处绵延山脉之间那座威武雄关,昔年十八镇诸侯联军讨董,天子迁都长安,犹在眼前。 今朝长夜破晓,天子东归洛阳,时隔六年,他再一次来到虎牢关前,又一次保驾勤王! 可今朝掌二州之地,拥十万之众,大权在握的曹孟德。 还是六年前于会盟之上,虽只数千兵马,仍要匡扶汉室,高呼诸侯追杀董贼以迎天子,却无人在意的曹阿瞒吗? 又或是更早?他刺杀董卓那日,虽孤身一人,但慷慨壮烈,舍生取义而名满天下的大汉忠良曹操呢? 他不知道,但大抵...人是会变得吧? ...... 他忽得仰天大笑,“从董卓乱政,到李傕、郭汜祸乱长安,至而今居然连几个黄巾贼都能把持朝政。 一朝天子落得这般凄凉地步,看来这大汉还得我曹操来匡扶社稷,以挽天倾!” 他大笑着策马扬鞭,北上勤王! ...... “兖州急报! 天下诸侯会盟伐曹于兖、豫,荀公急请主公大军回援!” 忽得一声急报打破宁静,一骑探马从兖州方向狂奔而来。 曹操面有惊色,急忙勒马回首,随行文武群臣骤闻此讯,也是忧心忡忡聚集而来,等待他看完急报内容。 在众人紧张不安间,曹操又一次仰天大笑! 夏侯渊都惊了! 主公,你刚听说天子被贼寇裹挟,大汉朝政中枢落入黄巾贼之手,你为之大笑也便罢了。 怎么现在天下诸侯会盟要来攻打我们,你还笑得出来? 见众人不解,只听他摇头笑曰: “我笑那袁公路无谋,袁本初少智。 他们居然一个自领大将军,一个自领丞相,各发檄文斥我为国贼,要来征讨我这个奉迎天子的大汉忠良。 他们怎么不自表为淮南王和冀州王呢? 袁公路甚至还在讨伐我的天子诏上盖了传国玉玺,你说他怎么不更进一步,直接称帝,好笑死我呢?” 众将一时无言。 主公啊!现在是笑话他们的时候?他俩现在一个大将军,一个丞相,要带领天下诸侯来讨伐你呢! 群臣心知主公是在鼓舞士气,以稳定军心,倒也没有戳穿他。 一旁荀攸于曹操手中接过急报,代为众人分析。 “阻截袁绍联络天子的使节之事,尽管文若已极力隐瞒,看来也只能拖延至今。 袁绍果然来了,命文丑率军十二万,陈兵大河以北,威逼兖、豫二州,这是我们先前就有所预料的事,文若对此当早有布防。 真正要提防的是袁绍率骑军出并州,抢在我们之前争夺天子。 嗯?” 荀攸看信的眸光微微顿住,语气之中颇为古怪。 “袁术怎么也来了? 袁公路亲率十万之众北上颍川,发大将军令要颍川及周边诸郡开城相迎,否则即为阻拦迎救天子之叛逆也,他当代天讨之。” 这番话说完,不止是荀攸,其他人也感到莫名怪异。 说袁本初要迎天子于邺,奉大驾以令不臣,是以来跟他们争抢,众人都还能接受,可你袁公路怎么也要奉迎天子? 天下谁人不知你那江淮两岸的童谣? 【代汉者,当涂高也!】 街头巷尾,稚子声声,传唱不绝。 你袁公路之心,世人皆知,你来迎天子?天子敢跟你去吗? ...... “时下二袁各举天子诏,传檄天下,徐州刘备率先响应,率五万丹阳精兵攻鲁国以进逼山阳,欲切断我兖州东、西之间联系。 吕布亦为之响应,现率七千并州狼骑以出小沛,兵锋直抵济阴。” 将当下局势为众人说明,荀攸幽幽一叹,“如此四路齐出,共计兵马将近二十八万,看来天下诸侯是诚心不愿坐视主公得到天子。” 曹操也不再发笑,沉声问计于群贤。 “文若请我率军回援,我今为之,该当如何?” “二袁之间向来不和,今次联合之事,出乎我等预料,看来奉迎天子已引得天下诸侯共怒。 以兖、豫留守之兵力,绝挡不住四家诸侯,文若老成持重之言,当下绝非迎天子之时机。” 程昱面色肃然,长施一礼,“还请主公以基业为重,率军回援。” 荀攸也微微颔首,进一步出谋划策。 “只需主公撤军,向天下诸侯表明不再有迎奉天子之心,诸侯联盟不攻自破。 其后,我等亦可发檄文,自领大司马,告知天下袁绍亦有奉迎天子之举动,此为祸水东引之计也! 如此即便不能使诸侯引兵北向,令袁绍引火烧身,亦可威慑他不敢再迎天子。 则诸侯之间互为平衡,天子不致落于他人之手,我等日后可再徐图之。” 曹操尽管心有不甘,却也知荀攸所言可为上策,正要从之。 却见一着素雅长袍,脸色病态苍白的青年文士,拨开人群缓步走来。 “主公勿忧也! 可亲率骑军继续往迎天子,九州诸侯,二十八万大军,我视之如同草芥。” 虽是豪迈之语,可他声音虚弱,甚至还猛的一阵咳嗽。 曹操得见来人,赶忙迎上,为他轻抚后背。 “志才,你近日有恙在身,怎不在舆车休息?奉迎天子,怎及我的志才重要?诸侯之事,亦有群臣谋划。 汝当以保重身体为要,切莫为之操劳。” 戏志才剧烈咳嗽着,仍自挣脱曹操搀扶,以目视之曰: “主公当以大业为重,岂可因我一人而止步不前? 主公只管大步向前,这天下群雄,我一人为你挡之!” “志才......” 曹操还要再劝,迎上他眼底那抹似烛火燃烬前最绚烂的光晕,终究叹了口气。 他挥手下令! “夏侯渊随我率骑军奉迎天子,诸将领步军回援兖、豫,悉听志才号令!” 骑军向北,步兵向南,戏志才独坐舆车俯身南望,单薄的身子剧烈咳嗽着,看了眼手中锦帕上那抹刺目鲜红,他强撑着笑了。 “试问天下群贤,有几人及我一半?” “志才这话也太狂妄,一人比天下群贤这事,算我一个。” 荀攸自骑军中脱离,策马向南而来,程昱跟随他身侧,虽默然不语,已说明一切。 戏志才见之,朗声而笑,“好,算上还在兖州的文若,我们四人来抵那天下诸侯。” ...... 第三十八章 破诸侯联军,如反掌耳 ...... 兖州,鄄城。 寒风裹挟着雨雪,敲打轩窗吱呀作响,摇曳烛火的微光似也在为之战栗。 明灭不定间映出一张清俊面容,他身着玄色大氅,端坐案前,眸光温和深邃,凝视手中奏报,袖上云纹随他批阅而起落,云卷云舒。 案头批完的竹简堆积如山,外间小吏仍络绎不绝,将新呈的奏书往复运来。 常人面对这如潮政务,早已无从着手,然他举手投足间,各条政令下达调派,令当下四路围攻之紧迫局势,也为之沉静。 忽闻房门轻启,他放下竹简抬眸,见三人披蓑戴笠,裹挟一身风雪缓步而入。 当先那人轻咳连连,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苍白病容,笑谓他曰: “文若,这些时日,有劳费神。” 身旁俩人也各自摘下斗笠,正是荀攸、程昱。 见来者仅此三人,荀彧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也不多理会,只埋头处理政务,分心与他们交谈。 “《淮南子》云: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今天下诸侯群起而攻,非可力敌也,善用计者,亦或将死于计? 志才何必弄险?” “文若所言,我岂不知? 然富贵险中求,天子在手,主公大业可成。 今圣驾东奔洛阳,此千载难逢之机,或为主公生凭仅有。 若天予不取,恐迁延时日,你知道的,我没有时间了。” “你......“ 荀彧本想再劝,成大事者非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当徐图之。 然念及戏志才的身体,情知这回终是劝不住的,只得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主公没有一道回来,想来你必有退敌之策,我等当全力相助,请试言之。” 戏志才携荀攸、程昱来到荀彧的文案前,一展袖中地图,为众人指点。 “诸侯联军四路齐出,兵马将近二十八万,看似为当世之盛,无可匹敌。 实则如讨董联军之旧事,联盟之下危机暗藏,今不可正面与之争锋,当从内部击而破之!” 他指大河以北文丑军驻地,伴随咳嗽声声,为之娓娓道来。 “诸侯之中,袁绍势大,然其可从并州出骑兵以迎天子,不似袁术、刘备等必破我军之决心也。 今命文丑陈兵十二万于大河以北,一为威逼,迫主公弃天子而回援; 二为迷惑,以安诸侯之心。 袁术、刘备等被阻洛阳之路,不得不与我军决战于兖、豫之地。 当此之时,若袁绍于北方坐渔利而迎天子,恐将引火烧身,反被我说服诸侯共讨之。 三则,袁绍亦不愿首当其冲同我军厮杀,损耗自身实力,反令诸侯得利。 是故袁绍军虽众,实则意在夺天子,而战意最为薄弱。 文丑今于大河之北修缮器械,多造舟船,正是待我等与诸侯两败俱伤,再率全盛之师渡河南下,一举平定兖、豫。 由是观之,袁绍此人见争夺天子之利而忘命,为诸侯联盟大义则惜身,诚不足虑也。 若要破之,其一,可散布袁绍出并州以迎天子之事,祸乱诸侯人心; 其二,令曹仁率兵三万镇守大河以南,若袁绍渡河,则半渡击之,当可阻敌一时,为我等争取时间。 其三......” 他声音虚弱,费力说至此处,再难支撑,弓着身子剧烈咳嗽。 程昱轻抚其背,接过地图,手指冀、青、幽、并四州,继而言之。 ”其三,袁绍拥渤海而起事,吞四州之地,养百万之众,看似横扫北方,大势倾轧,无可匹敌。 实则,如蛇吞象,内患重重! 幽州公孙瓒困守易京,实力犹存; 青州田楷虽遭排挤蚕食,仍有反扑之机; 并州匈奴贪婪反复,只是暂被安抚,若许以重利,必叛无疑; 冀州张燕,黑山贼也,今无过冬之粮,岂有不下山劫掠之理?” 程昱言毕,拱手一礼,”如此四者,我自往北说之,令四州内乱,袁绍军不攻自破。” 三人望着他转身离去,回施一礼。 ...... 锦帕擦去唇间咳血,戏志才再指地图,一一点过袁术、刘备、吕布,缓缓言说。 ”此三者,可逐个击而破之。 今我军被主公带去骑兵万人往迎天子,余者调用全境之力,约莫得兵九万。 曹仁镇守大河以南,用去三万,不可轻动。 余下六万,即便一味坚守,以兖、豫之大,分而守之,难抵诸侯齐攻。 唯有聚集优势兵力,避强而击弱,避实而击虚! 吕布者,兵不足七千,将不过数员,无义之小人耳。 只需以三万大军痛而击之,令其惨败,必生反复之心。 其后......” 不等他说完,荀攸转身而去。 “其后以徐州诱之! 比起倾力一战,而与我优势兵力相争,后方的徐州对吕布几乎无有防备,如探囊取物。 此事易也,然吕布当世无双,我需领典韦一行。” 向离去的荀攸再施一礼,屋内只剩二人对坐于烛火相视而笑,荀彧微微颔首。 ”不必多言,我已明了。 我携于禁领一万人,暂且抵挡刘玄德一段时日。 只需等公达得手,徐州易主的消息传来,刘备必败无疑,失地皆可收复。” 他深望面前身体孱弱的老友,目有忧色。 ”袁公路拥十万之众北上,现仅余两万兵力,颍川又不似大河南北,有天险可守,志才如何挡之?” ”我听闻,古今之用兵而善战者,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是以人地皆存,不争一时一地之得失也。 袁术势大,不可力敌,既欲取颍川,我便将颍川予他。 反观洛阳为董卓付之一炬,民生凋敝,百废待兴。 今当坚壁清野,于袁术至前,尽徙颍川之民于洛。 届时,我当与夏侯惇率余下两万兵马,坚守许县、阳翟、阳城及轩辕关。 此三地一关连成一线,北可阻袁术入司隶以进洛阳,东可守兖州门户,连通兖州、司隶之间,以免主公奉迎天子而被断绝归路。 若这般,虽丢了大半颍川,然我自有妙计令袁术自生内乱,待汝等平定其余三路诸侯,再来与我讨回失地。” 一声声咳嗽中,他重又戴上斗笠,步履蹒跚而坚定,迎着漫天风雪一往无前。 ”诚如是,破诸侯联军二十八万,如反掌耳。” ...... 第三十九章 雷簿、陈兰:我等“忠义之士”,必为主公除贼 ......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一只不足千人的甲士于雪地间鬼鬼祟祟,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 领头骑士裹紧厚重斗篷,紧张地呼出白气,他望向不远处隐隐可见的城郭,心中忐忑询问身边两员副将。 “颍川郡下辖郾县就在前方,吾等今当何为?” 雷簿、陈兰相视苦笑。 “刘老大,还能怎么办?我怀疑主公怕不是来打曹操,而是来打我们的。 事前毫无消息,调令随十万大军同时抵达,直接将我等本部兵马压在中军,现今除了听命行事,又能如何?” “哪有只给一千人就来伐曹的?还美其名曰讨贼先锋! 这一千人尽是我等本部军中心腹将校、亲卫,说什么此战必有大功于社稷,让我等领着老兄弟们出来立功,他必为我等于天子前请封。 立功?我怕他是巴不得你我携心腹尽殁于曹贼,死后再追封邀买人心,收服我等本部军马。” “可眼下主公携十万之众于后,距我等不足五里,以应对突发,随时‘救援’。 为今之计,即便临阵倒戈于曹军,区区千人,便是算上郾县守军,又如何抵挡?反背不义之名,许是连追封都省下。” 刘勋长长叹了口气,“我等皆是追随主公多年旧部,虽无大功,亦有苦劳,向来勤恳忠心。 也不知近来何处得罪主公,要遭如此针对?” 话语间,他眸光落于雷簿、陈兰,眼底意味深长。 “此必是有小人进谗言!” 刘勋疑心自己全然是受雷簿、陈兰拖累,此二人在汝南一心谋私,四处走私主公囤积的军械粮草,今次指定事发了,可怜他一时不慎,竟遭牵累。 “刘老大,你说事情怎会突然至此?我二人自汝南起事便追随主公,当年十八路诸侯讨董,亦有我等一席之地。” “七年间我们出生入死,披肝沥胆,从未有半句怨言,对主公可谓一片忠心,今何至于此?” 雷簿、陈兰表面附和,凛然而忠义,实则迎上刘勋眸光,心底冷笑。 赤胆忠心?就你刘勋也配? 这些年不知道私下跟我们买了多少军械粮草,怕是早有拥兵自立之心,今次指定是他事发了。 可怜我兄弟二人,不过赚点小钱,竟遭牵累。 ...... 三人之间相顾无言,而郾县已近咫尺。 雪越下越大,一行人行进的脚步越来越慢。 “不知两位将军,可愿领三百人,先登破城?拿下这旷世奇功!” 刘勋目光诡谲盯向雷簿、陈兰,寻思若自己能帮主公除去这两个心腹大患,再低头认错,言说此前一时糊涂,受他二人蛊惑。 想来凭自己与主公多年心腹情义,说不定还有生机? ...... 雷簿、陈兰脸色当即就是一黑,好好好,主公给一千,你就给三百? 二人咬牙之间,正欲发作,却迎上刘勋眼底那抹凛然杀机。 不好,这刘老贼是想逼反我等,再拿我等人头请罪,届时即便主公心中再有偏见,也不好当众杀他。 以一个麾下叛乱失察之罪,加之迅速平定叛乱,以我二人首级戴罪立功。 仗打成这样,他这个先锋也当不下去,如此则虽有惩处,却能躲必死之劫。 贼子!竟有如此心机? 果真贼子! 我二人皆“忠义”之士,当为主公除之! 只恨眼下刘勋才是主将,他二人若违将令便是叛乱,反倒遂了刘勋心意,目下也不得不暂且领兵攻向郾县,徐图后计。 ”末将领命!” ...... 然而令雷簿、陈兰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们领着三百人探头探脑的攻城,未至城下,便见郾县城门訇然中开! 不好!有埋伏! 雷簿、陈兰以为敌军就要出城掩杀,惊得几欲奔逃,不料城内只走出一名战战兢兢的小吏,似比他俩还要惊惧。 他手捧印玺,惶惶下拜。 “尊大将军令! 吏卒张安,领郾县上下,开城献降!” 雷簿、陈兰惊了! 这怎么个事? 他俩领三百人就攻下一城? 大将军令? 好家伙!原来主公其实没有想坑他们? 大将军令到处,郾县献城而降,主公竟还真是让我等来白捡功劳的? 雷簿、陈兰感动坏了! 主公将我等当作手足心腹,有这等好事,第一个就想到咱俩。 我们刚才居然在刘勋的“蛊惑”下,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主公,实在不该。 刘勋老儿,果真贼子,险些为他所误,此等老贼,吾等必为主公除之! ...... 待雷簿、陈兰遣人报郾县攻破之讯,刘勋早已远遁。 他这正准备回军向袁术禀告战事不利,折了雷、陈二将,是以来向主公求援。 结果你俩告诉我说已经打完了?城都攻下了? 刘勋也惊了! 未曾想雷、陈二将,竟有如此能为?率三百人一鼓破城,此诚旷世名将也! 他险些都要怀疑此二贼子,怕不是已经背义投敌,要把他赚回去当投名状? 所幸并非如此,郾县还真就打下来了。 只不过此时早已人口凋敝,剩些嗷嗷待哺的老弱病残,仿佛刚被劫掠一空。 面黄肌瘦的老人、孩童,看见袁军仿佛看见再生父母,跪地高呼。 “王师!王师何来迟也! 曹军不仁,未留一日之粮,若非王师将至,我等皆饿死于城中矣。” 刘勋:“......” 他加上雷簿、陈兰也就一千来人,哪有什么粮草分给百姓? 赶忙命人向袁术去信,将先下一城的大功回报,请主公来安置郾县。 ...... 紧接着先锋大将刘勋在旷世名将雷簿、陈兰的带领下,率一千人自郾县至襄县、临颍县、颍阳县、颍阴县等。 短短时间,颍川一十七县连下十四城,古之名将莫过如是! 直至,颍川郡治,阳翟。 此刻刘勋经验老到,初时他还担心中计,让雷簿、陈兰打头阵。 后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方信曹军真被主公大将军之名所慑,举郡而降。 于是,他也不再将这唾手可得的功劳让与雷、陈二人,亲往城外受降。 果然,这次也并无例外。 阳翟城门大开,一名独眼甲士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咳嗽不止的病弱文士缓步走出。 果真老弱病残! 正当刘勋习惯性策马上前,以接受他们献印投降之时。 见那文士咳嗽着弓了腰,强撑着身子抬眸看他,只勉力说出几个字来。 “元让,杀了他。” ...... 第四十章 雷簿、陈兰,果真“名将” ...... “元让,杀了他。” “末将领命!” 一声领命,腰间宝剑出鞘,只见血肉横飞,护在刘勋身前的一名甲士,已是人头落地! “你...你怎敢如此?” 刘勋见此惊变,心中大骇,他急命周围士卒赶来相护,独自拨转马头,策马欲逃。 如此近的距离,此时想逃,又哪还来得及? 那独眼甲士好似虎入羊群,如入无人之境,短短时间拼死相护刘勋的一众士卒,悉数倒在血泊之中。 眼见刘勋欲逃,他独目猛的一眯,杀机凛然! 手中长剑立时掷出,正中马腹,战马仰天嘶鸣倒地,直将刘勋压在身下。 等他勉力自马腹爬出,竟见那本该是“老弱残兵”的独眼甲士,已夺了长枪在手,来至近前,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笑了。 “贼子!安敢如此?” 刘勋此刻几乎惊骇欲绝。 “我乃大将军心腹爱将刘勋刘子台也! 谁敢杀我!谁能杀我? 汝等......” 话未说完,他已不是对手,慌乱间勉强支撑几招,就被一枪洞穿心口,挑在长枪之上。 “大...大将军必为我...报仇,血...血屠此城,汝等一个不留!” “聒噪!” 夏侯惇独眼一睁,猛然发力,直将他一个大活人挑飞至戏志才身前,拱手行礼。 “幸不辱命。” 戏志才看也不看脚下敌将尸体,只望着不远处正高呼“此处必有大军埋伏!众将士随我冲锋!”,随即领军急撤的两员大将,眉头微蹙。 “倒是怪了! 这两员部将也不知姓名,竟这般谨慎! 眼见主将遇刺也不上钩,竟救也不救,镇定从容之间转身就撤,莫非还真能看穿我之布置,知晓我之埋伏?” 话语间,他已令伏兵尽出,将还在顽抗的刘勋所部击溃。 夏侯惇亦随他的目光挑眉望去,果见喊杀声震天,两杆将旗迎风招展远远遁逃,其上飘着“雷”、“陈”二字,略一思索,已有印象。 “许是雷簿、陈兰?此二人自袁术起兵便追随于他,多年来深得信重。 不过此二人倒从未听说有甚战绩,唯一拿得出手,还是我等送了他们一十四城。” 他如实说着,又皱眉言之。 “戏军师,你说有没有可能,此二人者,只是胆小畏怯之鼠辈? 见刘勋身死,惶恐惊惧不敢来救,故此率众而逃? 要不我领兵追之?尚且不足千人,惇必击而破之。” “不可! 若是胆怯鼠辈,逃亡之间军阵必乱。 可你看他二人之领兵,明明是撤军,竟有如冲锋之势,亲眼目睹主将身死,不仅士气不散,其势更烈!” 话至此处,戏志才也是目露古怪,引得一阵轻咳。 ”恕我眼拙,还从未见过主将身死,反而气势如虹之军,他二人领兵之法,必有独到之处。 且以此军如今士气之盛,你若追之,带兵少了,难以短时间击溃。 带兵多了,恐为袁术所趁,他据十万之众离此不远,一旦率轻骑赶来相援,元让你又不及撤回阳翟,我等大势将去,不可冒险。” 由他搀扶着,戏志才惋惜一叹。 “见主将之死而目不瞬,临阵判断埋伏则色不变,撤兵之间兵马纹丝不乱,败逃向后军心士气如虹,雷簿、陈兰果有名将之风。 我此番本欲设伏,纵不能一举擒杀袁术,亦可赚他一员大将。 不想袁公路用兵倒也谨慎,自入颍川以来,始终只以千人为先锋试探,我连送一十四城,竟未能诱其半分疏忽。 好容易等来这先锋大将刘勋,还是个有权无实的庸才。 你此前言雷簿、陈兰籍籍无名,必是如今日这般,功劳尽被刘勋所夺,今番杀了他,倒似我等为袁术除一蛀虫。” “只可惜来的不是纪灵。” 夏侯惇独目之中浮现狰狞之色,“否则我誓报谯县羞辱之仇!” ...... 却说方才阳翟城外惊变乍起,兔起鹘落之间。 惊见刘勋遇刺,雷簿、陈兰心有余悸之间,暗道侥幸。 幸好刘勋老贼贪图独占功劳,不让他们靠近分毫,不曾想此举反倒救了一命。 眼看那名独眼甲士,勇猛非常,只靠刘勋身侧随行兵丁,绝非对手。 他二人对视一眼,无不大喜。 太好了! 今日,合该我等“忠义之士”,为主公除此老贼,以立大功。 他们如此作想,可麾下先锋兵马千人,眼见主将有难,焉能不救? 恰在此刻,雷簿、陈兰二将立时站了出来,将兵马喝住! 然而,虽说要为主公除贼,以免走私军械粮草给他之隐患暴露。 顺带刘勋这先锋大将一死,他二人这趟提心吊胆的差事也能就此结束。 一个折损主将的问罪肯定少不了,但有连下十四城的功绩在,料也无妨。 雷、陈二人心照不宣,各自计较已定,可此事虽为“忠义”之举,总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雷簿望着城下已陷入险境,岌岌可危的刘勋,话语微顿之间,计上心头,张口就编。 “众将请看! 世间岂有中门大开,只遣两个老弱病残之人,行刺杀之理? 以刺杀之术攻我军必救,实则借刘勋将军性命为饵,哄我等中计。 一旦兵至城下,只恐伏兵尽出,我等尽殁于此。” 陈兰与雷簿配合多年,早有默契,听他前文,便之后意,继而接话。 “正是此理! 此必敌军诈降诱敌之计,已被雷将军看破。 今敌军狡诈,我等万不可上当中伏,让刘将军牺牲之血白流。 当此之时,众将随我即刻撤回中军,务必要将刘将军此番牺牲之壮烈悉数告知主公,届时携大军来攻,誓报此仇!” ”一切罪责,待回禀主公,我二人以此前一十四城功劳,替弟兄们一力承担! 今次绝不使诸君,凭白死于贼人奸计埋伏。” 雷簿拔出手中宝剑,朗声疾呼:”众将士,随我冲锋!” 他一脸慷慨大义之色。率众向后“冲锋”! 这千人先锋军,本就是抽调雷簿、陈兰及刘勋心腹将校所凑。 此时刘勋心腹大多被他领去一道接受献城之功,余者尽皆“雷”、“陈”二将所属,当下听他二人这般言语,还要以功劳为他们抵罪,哪有不肯的? 众人大喝一声“杀”字,其声震天! 追随二将,向后方发起”冲锋”,足有一往无前之势,士气之盛远迈来时。 ...... 第四十一章 袁氏公子,缟素而来 ...... 五里之外,袁术中军。 当负责监察刘勋等人动向的斥候,回禀先锋大军似与曹军交战,远远只听喊杀声震天。 袁术面有喜色,他已等候多时。 所以令刘勋、雷簿、陈兰领心腹为饵者,亟待三将同曹军战事一起,他与之距离不足五里,轻骑冲锋顷刻便之。 纵使曹军亦有高人,看出此钓鱼为饵,不咬钩又如何? 你们不想打,可刘勋他们会打你们!他可是给刘勋等人下了先登破城的死令。 然而,事情的发展终究出乎预料,袁术怎么也想不到,他一个送人头的,碰见了六分投,敌军投的竟比他送的还快。 令他我坐镇于后,捷报一天一传,诸如雷簿率三百人一鼓破城、陈兰一日间连夺三邑之类。 传言愈来愈夸张,短短时日,竟已连破颍川一十四城。 袁术不禁好奇,曹军谋主究竟何人? 使出如此毒计,该不会是想让雷、陈二人继承无双上将之名,好以之笑死他吧? 笑归笑,可当真接手那十四座满目疮痍的县城,袁术也是明了曹军用意。 几近搬空的城郭,满城待哺的饥民,百姓的哀求夹杂着血与骨,被曹军碾作尘埃。 于是,一双双期盼的目光,殷切间向南而望,望向他这位大汉大将军,大汉忠良! 他们跪地而拜,泣迎王师。 那一刻,袁术知道,若是接受这颍川一十四城,等若他自汝南运来的粮草,不止要供应十万大军,还要维持颍川之民生计。 此耗粮之计也,他早已看破。 他的粮草将以恐怖的速度燃烧,曹军无需冒险截粮,而粮草只会比大火烧的更快、更旺! 而他若置之不理,眼睁睁看着颍川之民于治下饿死,则民心尽失,百姓生怨。 迎上这一位位跪伏城下的小吏,而闻那一声声“尊大将军令,献城投降!”的高呼。 袁术仿佛正见到,那位不曾谋面的曹军谋主,素衣纤尘不染自水深火热之万民间走来。 他缓缓将两者放上天平,笑问他曰: 【敬问大将军安好。 粮草,亦或人心?请大将军试言之。】 袁术也笑了,他一把抢过天平! 兵精将广,财大气粗!源源不断的粮草自汝南而来,供养十四城百姓。 可他袁公路的粮也不是白给的,他当即召来杨弘,决意以工代赈,干多少活,吃多少饭。 虽说曹军已将青壮劳力尽数带走,可生逢乱世,本来青壮年也大多被征发当兵。 因此这些城中的老弱妇孺,听闻大将军肯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能活下去,只感念袁公恩德,干活尽心竭力。 在杨弘又一次“主公妙计”的吹捧之下,一十四城中百姓,根据体力、能力不同。 各自分配建设防御工事、碉堡、哨所、驰道、烽火台;修缮水利、开肯荒田、兴办屯田;打造攻城器械、运输物资等诸事。 颍川郡沃野千里,袁术正好借此以工代赈之机,彻底将此地打造成一个稳固的军事、农业基地。 届时大量碉堡、哨所互为掎角紧密相连,前有烽火台报讯,后有驰道源源不断运输兵力粮草,百姓又感念活命之恩,民心所向。 将来别说再打回来收复失地,这座汝等亲手送来的颍川,将会是扼住曹军咽喉,挥之不散的噩梦。 这段时间以来,刘勋领着雷簿、陈兰在前攻城略地,连下一十四城,袁术则在后方治政安民,大兴基建。 有周瑜为顾问,杨弘为执行,袁术设想中一系列“以工代赈”的相关政令,皆在短时间内高效而合理的推行至颍川诸地。 ...... 也是直到此刻,他终是听闻先锋大军与敌交战的消息。 袁术神色一振,即刻令大军征伐,乘势掩杀,誓破曹贼。 行不多远,便听喊杀声冲天,数百人冲锋间气势滔滔,杀奔而来。 待走近打眼一瞧,那帅旗上写的正是”雷”、“陈”二字。 不是雷簿、陈兰,又是何人? 好贼子!果真反了? 袁术正欲下令,不曾想那雷、陈二人竟策马从部曲而出,急忙赶至近前,目露哀恸之色,不亦悲呼。 “主公,曹军诡诈,我等不幸中伏,以至刘将军身死,我二人特来请罪!” 袁术:??? 待听他们讲述事情经过,袁术感觉他对曹军很失望。 雷簿、陈兰就这么几百人,眼睁睁在面前残血而逃,你们怎么忍得住不追? 但凡出城来追,不消片刻,他就能率大军赶到,为英勇就义的雷、陈二将誓报此仇。 看来送人头这事,还得请那位马弓手来才靠谱。 不过眼下以雷、陈二人连下十四城之功,问罪杀了显然不妥。 只片刻间,袁术脸色变换,由茫然、惊愕以至痛心疾首。 “刘勋,我之爱将也! 今折我一员心腹大将,主将身死,汝等竟还有脸回来?” 他骂了声,冷声吩咐。 “念你二人此前功绩颇丰,且暂停职务,于我身边做个亲卫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雷簿、陈兰还以为先锋这关可算过了,闻之大喜。 只觉主公命他们当亲卫,那正是心腹亲近,没把他俩当外人。 所谓暂停职务,约莫也只是给刘勋之死一个交代,不久就能恢复原职。 念及至此,雷簿、陈兰赶忙躬身下拜。 “多谢主公!” ...... 对袁术而言,亲卫营有许褚、周泰统领,又在眼皮子底下,根本闹不了幺蛾子。 反而暂停职务,就可顺理成章将刘勋、雷簿、陈兰之本部兵马,悉数整编消化。 至于说你们二人...... 他眸光意味深长,示意雷、陈二将不必多礼。 下次若有对阵马弓手这样的好事,朕定然还想着你们,教你等名扬天下。 ...... 是日也,阳翟城下。 袁氏公子,缟素而来。 他携十万之众,以刘勋庐江本部军马万人为锋,皆缠白巾,剑指阳翟。 “誓为刘卿,报此血仇!” 其双眸湛然若神,时人莫敢逼视。 “我剑指此城,三军马槊相随,纵有百万大军,今亦破之!” ...... 第四十二章 雷簿、陈兰?又是你们! ...... 白衣缟素,袁术来至城下。 素衣狐裘,戏志才立于城头。 二人对视,久久无言。 这是袁术第一次见到戏志才,身子单薄如风中残烛,脸色病的比这满城风雪更为苍白。 可他的眼神却如火般滚烫,纵使身躯早已腐朽,灵魂仍为理想而炽烈盛放。 那一刻,像确认了某个答案,他笑了。 袁术知道这笑意里,似是在问: 【大将军,今粮草尚有几何?】 这一刹,确认了曹军谋主是戏志才,袁术也笑了。 似是在答: 【大抵是比汝之时日,要长些吧。】 ...... 袁术记得郭嘉是公元196年,也就是今年来曹营的。 而郭嘉投曹的原因,是孟德修书致荀彧言:【自志才亡后,莫可与计事者】,荀彧又写信给郭嘉,召之来投。 也即是说,下一时辰、下一刻钟,下一盏茶、下一瞬息、下一刹那! 戏志才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死。 就算你守得住这座阳翟城,可你的身体守得到那时候吗? 弄清楚了对手,袁术心中已有定计。 “传我将令! 命大军轮次攻城,我要阳翟彻夜难眠!” 他站在六匹马拉的战车上,拔剑出鞘,剑指城头。 “刘卿血,犹未雪! 诸公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城楼宫阙! 庐江的儿郎们,刺杀汝等刘太守,以诡计害死我心腹爱将的仇人,就在眼前! 报仇只在今日,先登破城者,赏万钱,升爵三级!” “杀!” “为刘太守报仇!” “杀!” “为了袁公,为了升爵!” ...... 由于刘勋是前庐江太守,且都打算拥兵自立了,所以他为这些本部军马各种筹备军械粮草,待他们是真的很好,不少人都感念他的恩义。 可以说刘勋一声令下,这些庐江兵大多都能跟着他造袁术的反。 所幸,现在死了的刘勋,已经是袁术真正意义上的心腹爱将了。 而爱将亲手养出的这支庐江精兵,袁术就笑纳了。 为刘勋报仇,万人皆系白巾明志,又有杀敌首级以获军爵诱惑在前,这支兵马既是哀兵,也是凶兵,喊杀之声,声闻于天! ...... 眼见敌军如狼似虎杀奔而来,戏志才微微蹙眉,正欲开口,便因一阵冷风而猛的咳嗽。 “戏军师,您如今还是不要见风,守城诸事我自应对。” 夏侯惇忙要搀他下去,老实说他这些天看见戏志才咳嗽,那颗心比见到袁军攻城还慌。 这可是主公最爱的一位军师,每有大事常与之问计。 诸军师之中,荀彧与他一主政一主谋,创立基业者出文若之政,前谋事者皆志才也。 就戏军师眼下这个状态,倘若有个万一,搁谁身边谁倒霉。 “敌军气势正盛,切不可用兵争强,当以......” “戏军师放心,惇追随主公多年,大小战阵百余场,岂能不知? 袁公路无统兵之能,麾下善将兵者,唯纪灵一人,其用兵之法,我亦深知,绝非我之敌手。 今誓报谯县城下羞辱之仇,倘兵败城破,惇提头来见!” 言罢,夏侯惇不顾戏志才意愿,强令士卒将其带回房中歇息。 否则,以这城头风雪寒,城破与否尚未可知,军师怕是要先病猝于此。 送走了戏志才,夏侯惇才专心对付敌军攻城之势,独目冷冷盯着城下,嘴角扬起一抹森寒笑意。 纪灵! 此前只要与袁术作战,纪灵就是避不开的老对手,其用兵之法,夏侯惇早已摸透,今日便让这戏弄他的贼子,晓得厉害。 然而,劲敌相逢,片刻即知深浅,以夏侯惇用兵之老练,才在城上一交锋,便察觉不对。 不对劲! 这些袁军士卒,很不对劲。 虽说袁术以刘勋之仇为名,激发士卒心中哀意,发狠攻城,但也只有一鼓之气。 只要能挡住一时片刻,卸了士卒这股报仇恨劲,令他们回想起对死亡的恐惧,其势必败。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这些士卒不仅不会泄气,反而愈发的好勇斗狠,凡有冲上城头者,不以抢占据点为要,反而以杀伤首级为重。 这些袁军士卒哪怕被推下城墙,手中仍死死抓着敌军首级不放,脸上无有丝毫惧色。 【只因袁公厚怜,战死者军功两倍结算,军爵抚恤发往家中,敢有贪墨者,阎象手中剑,定斩不饶。】 ...... 夏侯惇虽不知其中缘故,可他多年征战,经验老道,看着那些好勇斗狠,一心杀伤首级的袁军,心中已知不妙。 敌军攻城之人悍不畏死,倒是他们这些占据守城之利的守军心生怯意,面对杀上城头的敌军,非但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反而后退几步,等着他人先上。 “诸君用命!敢后退者,定斩不饶!” 夏侯惇亲手杀了一个后退士卒,独目冰冷扫视众人,随即命亲兵督战,这等怯懦之风,才在城上稍止。 可他亦知此绝非长久之际,遂紧盯敌军攻势,全力调度安排,统率士卒。 夏侯惇自信纪灵用兵不如自己,为今之计,当以此优势扳回一城,稳住军势。 可随着战事越久,夏侯惇越是调度,越感力不从心,仿佛陷入泥潭,士卒皆非他之所有,再难运转自如。 “不可能,纪灵老贼绝无此等用兵之法!究竟是谁?” 他死死盯着城下,仿佛希望于战场迷雾之中,看清对手模样。 忽得,他独眼微眯,像是有所发现! “雷簿、陈兰?竟是此二人?” 夏侯惇惊讶于袁军之中每隔一段时间,或是雷簿、或是陈兰便会来至袁术身前献策,随即袁术遂于战车之上发号施令,调度士卒将他在城上死死压制。 “莫非真如军师所言,此二人用兵之法,果有独到之处?” ...... 城下,作为亲兵的雷簿熟练自中军帐中跑来传讯。 “回禀主公,周参军有言:时机已至,敌军士气已弱,当调第一批攻城军退下,换第二批生力军携大型攻城器械,恃强凌弱,以击溃其军心。 杨军师携众人商议,皆以为然,特来请主公下令。” 袁术允之。 雷簿遂退回中军大帐,半路上刚好迎上来送下一道传讯的陈兰。 二人点头致意,错身而过。 ...... 第四十三章 此必上天助我破曹之人 ...... 从晨起至日暮,攻城之战犹在继续。 当用上大型攻城器械,看着自袁军阵中推出的十几架投石车,夏侯惇只觉手脚冰凉,讷讷无言。 投石车制作不易,且运输困难,对人力、物力消耗巨大。 袁术家底已富裕到这等地步? 投石车的出现,可谓对曹军士气严重打击,虽然准度不够,很难真正造成大量杀伤。 可士卒们惊惧天上随时可能砸落的巨石,惶惶不安,又如何奋命作战? 夏侯惇近乎竭尽心力,用毕生所学之兵法,不断调度城上士卒,变换防御阵势,想要以此挽回优势。 然而无论他怎么出招,都会被城下看破化解。 他独立兮城楼之上,独目死死盯着往来于袁术身侧,举止动作低调宛如小兵般的雷簿、陈兰,近乎咬牙切齿。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所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说的便是雷、陈二人吧。 当初我就不该杀了刘勋,倒教你等上位。” ...... 是夜,大军举火攻城,彻夜不休。 袁军十万,轮替休憩绰绰有余。 可曹军仅止两万,还要分兵驻防许县、阳城及轩辕关,守住三城一关沿线以拦截袁术北上司隶,东进兖州之路。 是以此刻阳翟守军仅有一万,得以坚持还是仰仗此前坚壁清野,搬空了颍川一十四城。 因此城中粮草及守城器械绰绰有余,这才能仰仗守城之利,一次次打退袁军攻势。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若袁军始终保持今日这般攻势,夏侯惇也不敢再夸口说阳翟还能坚持多久。 心中微微一叹,即便再怎么不愿打搅这位有如风中残烛的军师,夏侯惇依旧来至他屋门前驻足 “元让,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军师。” 夏侯惇推门而入,继而见屋内非止戏志才一人,他正强撑着身子,与一位布衣葛巾的风流文士交谈。 见他来了,戏志才早有所料般看向他,眸中从容依旧,为他娓娓道来。 “元让,不必多言,今日城上一见,我便想告知于你,袁军并非易于之辈。 本来大战未起,我等提前斩杀大将刘勋,以挫敌军士气。 不想袁术竟亲为刘勋缟素,并以刘勋庐江旧部为锋,借仇恨以调动哀兵,是以军心不曾动摇,反而其势更烈。 袁公路其人,我与主公见了不止一次,知之甚深,冢中枯骨耳,绝无此等谋略。 观术自发檄文以迎天子等诸多举动,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见夏侯惇眼底忧愁更甚,戏志才笑着为他解释。 “勿需忧虑,破袁之事我思谋已久,早有定计。 袁术携十万之众北上,看似势大难敌,实则与袁绍一般,内部不稳,隐患重重。 我素来听闻孙坚之子孙策,有乃父之风,素怀大志,绝非久居人下之人。 今盖因袁术收他为义子,待之若亲子,许以嫡女,信重非常。 因此孙策常感怀其恩义,倾力报效,不忍相负。 然,亲身父子,尚可有间,况于义子乎? 袁术者,冢中枯骨也,我便不信他心底当真对孙策视若亲子,无有丝毫忌惮。 一旦袁术疑心,便可挑拨孙策,其胸怀大志,今一片赤诚孝心,却遭义父见疑,焉能不生异心? 父子相斗,袁术死,则势崩,我军危局可解。 孙策死,则此前被袁术打散收编的孙家军,以及一众孙家老将必生内乱。 他们皆因故主孙坚之子孙策,在袁术处过得很好,为了能让他更受看重以同嫡子争宠,是以拼死效忠。 今孙策若死,他们岂能不叛? 诚如此,则袁军自身内乱,我等困境亦解矣。” 话已至此,他才一指身侧葛巾文士。 “这是蒋干,蒋子翼,他的同窗好友周瑜,目下正在袁术军中,乃是孙策最为信任的至交好友。 此番破袁还得落在子翼身上。” “多年恬居曹营而无尺寸之功,正欲报效主公而不得。” 蒋干拱手一礼,“军师放心,我与周瑜同窗之谊甚深,常同榻而寝,抵足而眠,此番说之,他必信我。” 戏志才微微颔首,吩咐夏侯惇。 “子翼之事,你来安排,便以求和使节之名,送他入袁营。” 费力说完这番布置,他似是耗尽心血,咳喘之烈,前所未有。 “军师,务以保重身体为要。” 看着他脸色苍白如纸,夏侯惇忧心忡忡,戏志才只笑着将早已沁满殷红的白帕叠好,谈笑风生。 “大丈夫当生则生,当死则死,天不假年,又岂是保重可免? 勿需为我忧虑,元让当以守城为重。” “唯。” ...... 听闻曹军遣使名蒋干者,来与袁公求和,正于战车之上指挥攻城的袁术,不由仰天大笑。 “此必上天助我破曹之人! 快,速去请我无双上将雷簿、陈兰,有一件大事予他二人去办。” ...... 与此同时,当整座颍川于袁术的兵锋下战栗哀嚎,仅剩三城之地,不远处的徐州,刘备与吕布也已相继出兵。 当日,因天子诏之事,吕布受刘备相召,赶赴下邳。 因刘备待人接物,素来和善亲厚,吕布窃以为相熟,尚未进门,便朗声大笑。 “贤弟,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这句招呼打完,一黑脸汉子提着丈八蛇矛就迎了出来。 “兀那吕布,速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你这黑厮,又喝多了?” 吕布也没着恼,来刘备府邸也挺多次,单就他的体验感来说,大家关系都可好了。 刘备也经常受邀往他府上做客,吕布还介绍自己的妻女与刘备认识,并不避讳,单方面引以为通家之好。 那可不,从丁原到董卓、从王允到二袁,他吕布五易其主,未有真诚如玄德者。 只有在刘备身上,他真正感受到了尊重,刘玄德并未将他当做来投奔的下属,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在结交他。 要说唯一让他体验感不好的,就是这个黑厮张飞,每次见面都吵嚷着跟自己大战三百回合。 虎牢关前咱也不是没打过,你自己能不能撑到三百回合你心里没数吗? 对此吕布也都习惯了,每当这时候刘备总要来劝的,还解释说这黑厮喝多了才会如此。 看贤弟面上,吕布也没和张飞一般见识,只当他大抵是真爱喝酒吧? 这次他也只道是寻常,避让这醉酒莽汉,笑谓之曰: “贤弟召我有大事商议,休要胡闹。” ...... 第四十四章 辅至尊以兴汉室 ...... “呔!谁是你贤弟? 我大哥汉室宗亲,帝王之后,亦曾少年游学,拜师卢植,结交海内大儒,当世名望! 你~?你是个甚等样人?也敢称兄道弟? 三姓家奴!休得放肆,还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张飞这番话说完,吕布满面的笑意,当时就散了。 道是知己难逢,原是我自多情! 他正转身欲走,只见府内又迎出两人。 一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 正是刘备、关羽! “三弟,你又喝多了!” “大哥,我没喝酒!” “休要胡言,每次你喝多了,都说没喝。” “大哥,我这次真没喝酒!不信,你可问府上众人为我作证。 兀那三姓家奴,也敢辱你?俺这次必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刘备闻听此言,微一蹙眉,以目示众人曰: “你们可曾看见?我三弟今日可是饮酒了。” 众人皆言:“亲眼所见,三将军自晨起便饮,至晌午未止,我等皆可为证。” 张飞惊了! 他怒目圆睁,声若奔雷! “安敢如此?俺说没饮,就是没饮!汝等岂敢如此欺我?” 他还欲争辩,关羽已将他制住,拖将下去,丹凤眼凛然微眯,“三弟,莫要丢人!吕将军面前,非是你醉酒耍横的地方。” “二哥,怎连你也......” ...... 吕布眼睁睁看着这出闹剧,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尴尬的不知是该走呢?还是走呢? 此时刘备已抢步迎上,双手紧拽他衣袖,感动的热泪盈眶。 “兄长~! 备久慕兄长英雄盖世,天下无双,今得蒙一声贤弟,大慰平生,可死而无憾矣。” “诶~?这...贤......” 这一声兄长出口,吕布脸色转黑为喜,但依旧压着嘴角,板起脸来。 “莫要如此。 布,卑鄙之人,当不得汉室贵胄一声兄长,玄德公还是切莫这般称呼,否则你那三弟可要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兄长说的甚话?” 刘备边说,边将吕布拉扯进府。 “我那三弟是个甚等性子你还不知?酒后胡言耳,兄长海内人杰,世所共之,何必与酒醉之人一般见识。” “嗯~ 所言甚是,你我兄弟感情甚笃,又岂可为一醉汉所误。” 吕布勉强推据两下,欲拒还迎间,已被迎入府中。 “贤弟是个厚道人,只你那三弟实在太过爱酒,哪有人清早起来便大饮不止? 诚恐以后酒后误事,贤弟当多管束才是。” “兄长提醒,备自当心。” 寒暄过后,刘备适时提起正事。 “此次唤兄长前来,乃有要事相商。 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汉室衰微,社稷倾颓。 世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也!当此用武之时,忠义之人无不忧国忘家,智谋之士有救世之意。 你我兄弟二人,安忍坐老于徐州,求田问舍,年华易逝,不觉老之将至,而大业未建,一事无成? 备蒙天子诏,上感圣恩,下谢万民,将欲率军北上,奉迎大驾。 辅至尊以兴汉室,匡社稷而臣诸侯! 不惮名誉不立,只恐力有未逮。” 他起身而立,手捧天子诏,朝吕布长施一礼。 “惟愿兄长能助一臂之力,北上破曹,往救天子,则世有所安,汉室可兴也。” “贤弟既唤布一声兄长,敢不尽心竭力,以全兄弟之谊?” 吕布忙将他扶起,也拿出一份天子诏。 “贤弟待布以诚,今实不相瞒,天子亦有诏于我。 李傕、郭汜?我昔日手下败将,董贼余孽也! 皆为王允所误,以出逃长安,致此小人得志。 曹操者,亦我败将耳! 当日被布于兖州杀剩三城,濮阳城外忘命奔逃,若非其谎称骑黄马者为曹操,诓骗于我,早为戟下亡魂。” 他傲然昂首,俯视群雄,一如当年虎牢关下,视关外十八路诸侯如同草芥。 “今北上以迎至尊,奉天子诏而讨不臣,与我当年奉诏诛杀董贼何异? 贤弟勿虑,布于此类诸事,经验颇丰,今蒙不弃,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相助贤弟,共图大业!” “我有兄长护持,即可高枕无忧。” 二人携手而笑,刘备又拿出袁术书信。 “此乃袁公路假称天子诏,所发大将军令,今可借此名而兴师,同盟天下诸侯,北上伐曹。 还望兄长与我虚以奉命,兵合一处,同出琅琊以攻鲁国。 若能乘势击破兖州,你我当自谋天子而迎王驾,救国安邦光复汉室。” “这......” 吕布刚要顺势应承,忽得想起陈宫临行前叮嘱。 【唯有一事,将军不可答应他合兵共进,则无论成败,可谋立身之基也。】 一时间,面有犹豫之色。 “兄长,可有难处?不妨直言。” 吕布有心懊悔方才一时兴起,把话说的太满,如今被刘备引为手足兄弟,亲厚至此,他又如何拒绝? “贤弟所言不妥。 袁公路四世三公,海内人望,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世间贤才半数出其门,安肯为此假称诏令之事? 贤弟此言在兄长处说便是,切莫传将出去,遭人记恨。” 吕布义正辞严,一副为刘备考虑之态,从怀中也拿出一封书信。 “今亦蒙号令,命布兵出沛国以伐济阴,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莫敢不从,实难违命。” 他一脸为难,轻拍刘备肩膀,慰之。 “我于济阴攻曹,也可与贤弟配合,两路齐出,必使曹军首尾不得相顾。 待攻破兖州,你我再合兵一处,共迎天子不迟。” 刘备:“......” ...... 纵使刘备有心与吕布合兵以借其势,然陈宫以立身基业利诱在前,故此吕布假大将军令加以推脱。 二人推诿之间,终至檄文到日,兄长、贤弟依依惜别,一出小沛以攻济阴,一自琅琊而伐鲁国,两路齐出呼应袁术。 ...... “将军保重,此去若有难处,如此应对,可保无虞。” “公台勿需多言,布领兵征战多年,自有决断。” 临行前,陈宫殚精竭虑,一应诸事千叮万嘱,吕布不以为意,随口应付着。 此刻,他心中尽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誓要再现昔日夺取兖州,逼得曹操只剩三城之地的豪情。 浑然没注意,陈宫此刻眼底意味难明。 ...... 第四十五章 奉先,何故变心? ...... 是日也,铁骑踏碎霜雪,烟尘席卷如龙。 吕布率七千并州狼骑突入济阴,势若雷霆,山河失色。 他一路横行无忌,莫有能挡者,只以为曹军遭四路诸侯围攻,首尾难顾间,分而守之必兵微将寡。 直至他迎面遇见了荀攸。 先假意缺兵少将,守城不久便诈败城破。 实则待吕布引军入城,三万大军四下杀出,在城内占据地利将吕布骑军团团围困。 猛将典韦一马当先,倾力将吕布这最锋利的戟尖抵住,纵使当世无敌,遭此妨碍,也难以突围。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曹军是疯了吗?袁绍十二万,袁术十万,刘备五万! 不赶紧去拦着他们,反而抽出整整三万兵力,来和他这区区七千人马拼命? 【将军此去往北,若有难处,或可回首东望,基业唾手可得。】 陈宫临行前的叮嘱,于他耳畔嗡嗡作响,似蛊惑人心般,一次次泛上心头。 ...... 举目皆敌,曹军熟悉地形,自巷道如潮水涌来,四处喊杀声震天。 坐困愁城,火光映红了半边穹天,勉强又击退一波曹军攻势,趁此空隙,吕布急召众人议事。 “狭路相逢勇者胜! 既入死地,当奋必死之心决死突围! 吾观曹军虽众,悉为步军,步骑相争则一往无前,可恃强而凌之。” 绣袍金甲,目若朗星,张辽自众将中走出,对着满城敌军挥斥方遒,眸光澄澈而坚定,向吕布请命拜曰: “将军冲锋在前,吾等追随左右,虽万万人,斩将擎旗,如履平地! 请将军下令,同曹贼殊死一搏,今吾等皆效死命,胜败犹未可知也!” 望着他的意气风发、听着他的慷慨激昂,吕布眼底一阵恍惚。 他仿佛又见到了多年以前,那个还在丁原帐下,当着文职主簿,一声声喊着“义父”,一次次请命“杀胡”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他是谁?天下无双的吕奉先! 虽百万大军,亦可来去自如,区区胡人,也敢劫掠并州? 只要义父让他领兵出征,塞外诸夷他视之如同草芥。 可越是请命,越是不许。 甚至将他调离军中,转为文职主簿,让他每天对着那一摞摞钱粮银饷、死伤抚恤的文书发愁。 明明只要打,我就能胜,你为什么不打? 吕布不明白,一味生着闷气。 丁原只是笑着,将更多繁琐枯燥治理地方的政务交给他。 面对络绎不绝,仿佛怎么也处理不完的文书,吕布不耐的低下了头。 那时,丁原不曾见他埋头于阴影,狠戾狰狞的面目。 当年,吕布也读不懂义父望向他,眼底欣慰又无奈的期许。 ...... 直至此刻,他也成了主公,望着帐下请命死战的张辽,吕布忽得仰天大笑! 他看向张辽,与多年前丁原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辙。 【殊死一搏,胜败犹未可知!】 眼前的这句话,身前的这个人,恍若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吕奉先,在向他扪心自问: 【只要打,就能赢!我吕奉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为什么不打?】 因为会死,会死很多人。 时隔多年,今时今日,他也才读懂了丁原。 千万尸骨盈野,而战无不胜的,只有你吕奉先一人耳! ...... 众将都被张辽话语鼓舞,迎上他们决意拼死的目光,吕布的心越发沉重。 这些从当年义父还是丁原起,自并州就追随至今的老兄弟。 这些年随他征战四方,纵横天下,看似风光无限,来去自如,到而今就只剩了这七千人。 今若同曹军决死,或可得胜,可得胜之后呢?这七千人又还有多少,能活下来? 陈宫的低语再一次泛上心头,那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脱困的妙计,早已千叮万嘱。 年少时,能够意气风发;为将者,可以用兵争强。 可长大后,当计得失;为主公者,应衡利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总提着当年勇,不是诛杀董卓,就是杀败曹操。 那个虎牢关前视天下诸侯如同草芥的吕奉先,到而今只剩了一句:汝等皆手下败将耳! 那日称兄道弟,酒酣耳热,也没同玄德聊他的志向,谈他的抱负。 玄德也是边地人,家乡饱受胡人劫掠,想来若是谈起“杀胡”,会有许多共同话题吧? 原来那个自恃天下无敌,一心渴慕战功,杀胡以保家园,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封狼居胥,冠军封侯,被人唤做吕奉先的少年,他已经死了。 死在那个弑父的雨夜,死在丁原临死前不敢置信的眼神,死在那句“何故变心”的质问。 何故变心? 可大抵人都是会变的?所谓成长,就是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 活下来的他不再对这世间抱以幻想,见到了利益的魅力,懂得了自私的好处。 礼法?仁德?道义?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当世无敌吕奉先呢? 只要利益够大,别说义父,天子也杀给你看! ...... 张辽一拜不起,吕布默然不语。 值此穷途之际,陈宫所言犹在耳畔,他望着面前的张辽,望着心底那个过去的自己,缓缓摇头。 “不必决死,今日难处,公台早有所料,我自有应对之法。” 抱歉了,玄德,你是个厚道人。 只怪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这世上似你这般仁义之人太少,像我这等小人又太多。 谁让你不懂这权与利的规则,又或者你明明懂得,却不屑为之,偏要与我等这些小人,同这个整个乱世天下格格不入? 那么你便只能是假仁假义,是欺世盗名! 因为我不能自仁义无双玄德公手里抢夺徐州,却可以从假仁义之名,行窃夺陶谦徐州之实的伪君子刘备手中拿回徐州。 贤弟,莫怪为兄,只怪世道向来如此,汝妻子,吾养之。 ...... 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红锦百花袍,手持方天戟,跨下赤兔马,掠阵而出。 他俯视满城曹军,眼神轻蔑。 “吾乃九原吕奉先! 曹军主事,出来答话。” 第四十六章 乱世天下,强者为尊 ...... 荀攸见吕布持戟立马,围困之中,尚阵势俨然,旗帜鲜明,枪刀森布,乃谓曰:“并州狼骑,如此精锐!” 他头戴斗笠,青衣鹤氅,缓步迎至阵前。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攸久闻吕奉先当世无双,天下未有能敌者,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公台有一句话带到!” 吕布也不与他客套,依陈宫所教对答。 “倘使你等携大军阻拦,其中深意,他已尽知。 刘玄德虚伪君子,窃夺陶谦州郡,欺世盗名,枉称仁义。 今可放我离去,不必拼死相争,平白使他人渔利。” “此中情理好处,原先我还苦恼怎与将军分说,不想公台心照不宣,早与将军交代。” 荀攸抚恤而笑,“望吕将军也带一句话予他。 【还记得中牟私放之情乎?曹公甚爱他,随时恭候。】” ...... 望着吕布率军将行于城门,骑枪如林,威武不凡。 典韦犹自不服,“军师,怎这般轻易放他离去? 吕布者,主公心腹之患也! 难得有此机会,将他瓮中捉鳖,只需我与他再斗上三五日,断水断粮之下,我军必胜!” “岂不闻困兽犹斗,其势更烈?纵使能趁此机会,除了吕布,我军伤亡定然不小。 如今四路诸侯齐攻,兵力捉襟见肘,志才、文若所以领劣势之兵,拒数倍之众者,亟待我退却吕布赶赴救援也。 当此危急存亡之际,岂可争一时之胜,而不计得失,因小失大乎?” 他下令开城放行,遥望鲁国方向,侃侃而谈。 “况乎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吕布不仅不应为敌,反可为援。 刘备世之英雄,今陈兵鲁国,若无后顾之忧,即便我等率军赶到,想要败他也绝非易事。 今若将吕布覆灭在此,谁又来退徐州之兵呢?” “军师所言有理!” 典韦似懂非懂,却又蹙眉。 “可吕布无信小人,反复无常,如何信他? 今日可叛刘备,焉知明日不叛我们?倘使他此番回去,整备一番,再要来攻,又当如何?” “此事易也!我等且陈兵在此,静候徐州易主便是。” 言至此处,他不由颔首而笑。 “这正是志才此计妙处,吕布此人虽无信义,却可以利诱之。 便是没有设伏困他,我等陈兵三万,据城而守,他难道还能轻易破城不成? 与其同我等在此对耗,拖延时日,身后的徐州可等不及。 他吕布难道还能是为了诸侯联盟之大义,宁愿折损兵力徒费粮草,一无所获。 只为牺牲自己以拖住我等,眼睁睁看刘备、袁术鲸吞兖、豫二州,而借机坐大的无私高尚之士吗?” 闻听此言,典韦无言以对。 背弃联盟,失信于天下,处在这盘诸侯军师对弈之局,纵使吕布勇冠天下,从始至终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诸位军师大才! 若非此计,安能退吕布,败袁、刘,破诸侯之盟,助主公夺天子以安天下哉?” 见吕布大军远离,荀攸转身而去,只将手中最新军报递予他。 “虽诸侯会盟齐攻,亦勿虑也。 看看吧,颍川来的最新消息,志才先施坚壁清野、以百姓耗粮之谋,又将遣蒋子翼为使,设虎毒食子之计。 袁公路窃得玉玺,自以为天命所归,竟转了性子,学刘备假仁假义,善待百姓。 纵使他淮南粮广,也经不得这般靡费,又兼之蒋干离间,虎毒食子,则父子相残必有一伤,内乱将生也。 且静待以观,或许志才坚守一段时日,不等我军驰援,袁公路已自退兵。 届时夺回失地,还要谢他替我们赡养颍川百姓,省下大笔粮饷。” “袁公路大起四路军,赔了粮草又折兵。” 典韦说着也笑了,他指着军报之上频繁出现的两个人名,目光灼灼。 “无双上将? 也不知这雷簿、陈兰有何能为,竟被戏军师与元让忌惮非常,传得神乎其神? 此番斗过了天下无敌的吕布,若能来得及赶赴颍川援救,定要与此二人一战,见识何为无双上将,方得趁心。” “雷簿、陈兰?” 荀攸闻听提此二人,也是凝眉微蹙。 “中计遇伏而军心不散,主将身死则其势更烈!” 正常军队别说中伏之后,亲眼目睹主将身死了,一旦帅旗被斩,就会军阵大乱四散溃逃,毫无军心士气可言。 可若真按志才军报所说,诚乃古之名将之风也! 荀攸沉吟之间,抬眸看向身侧典韦,幽幽低语。 ”以前只道是无名之辈,未曾在意,不想其领兵之法,亦有独到之处。 典将军,此二人恐为主公大患,断不可留,他日相见,当阵斩之。” “唯!” ...... 兴师动众而来,星夜悄然而归。 月色下,铁骑踏雪而归,遥见小沛城雪映银霜,月华如练,巍峨城郭之间,旌旗猎猎。 陈宫领一万新募步军在后,高顺携陷阵营八百人在前,静候多时。 天地一片苍茫,此八百人寒衣铁甲为积雪覆盖,仍一动不动,如冰雕矗立。 见吕布率众而归,陈宫抢步迎上。 “思虑不周,以致将军北伐受挫,宫之过也! 今有一计,可戴罪立功,助将军夺取基业,以成大事。” 望着俯身下拜低头认罪的陈宫,跨下赤兔马儿不安的低声嘶鸣,吕布高居马上看着他一言不发。 思虑不周? 不使我与玄德合兵以绝消息互通,又让我只带骑兵出征好来去如风,你陈宫分明是思虑太周,早有所图。 可吕布扪心自问,他心底难道就真对陈宫之谋一无所知? 大抵是知道的。 陈宫又没瞒着他,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否则他也不会一次次拒绝玄德合兵共进的提议,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不愿承认这是自己从始至终的想法,不愿承认他吕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可是,公台啊! 你若想把一切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也未免太小瞧我吕奉先。 三姓家奴,弑父求荣,我吕布从来就没在乎过名声。 乱世天下,强者为尊!就该将这些名声道义通通踩在脚下! 他手持方天戟,眼神轻蔑。 “诸君听命,兵发徐州!” ...... 第四十七章 曹豹:吾婿奉先何在? ...... “诸君听命,兵发徐州!” “唯!” 众人悉听号令,随吕布往徐州进发。 将至徐州治所下邳,远望城池之上,甲士森然,陈宫策马近前。 “此前请将军刻意结交曹豹,娶其女为联姻,正应在此时。 曹豹者,陶谦之旧部也,掌徐州兵事。 如今兵权虽为刘备所夺,然军中大有感怀其恩义,愿效忠者。 自将军北去伐曹,我便常借其女以家书为名,与之沟通往来。 此闻将军欲掌徐州,必已按计激张飞纵酒发怒,我等且带他里应外合,见举火为号,可率军攻城,当一鼓而破。” 吕布欣然颔首,“公台妙计,吾当从之。” ...... 与此同时,下邳城府衙厅堂烛火通明,映得雕花窗上流雪似银霜。 自张飞送玄德北上伐曹,领留守之职,一应杂事俱付陈元龙管理,军机大务,用心参酌,白日里倒也认真。 不过夜里没了大哥、二哥管束,常要纵酒设宴,请各官赴席,今夜也不例外。 待众人坐定,张飞将犀角杯往案上重重一磕,神色恼怒非常。 “我大哥临去时,将大事托付于我,嘱咐我少饮酒,恐致失事。 今我为美酒所诱,日夜大醉不止,徐州大事,岂可如此? 往后决计不能再如此颓废下去,众官请与我共鉴,今夜尽此一醉,自明日起,戒酒! 今夜诸君同我满饮尽兴,明日再敢言饮酒者,鞭打一百,勿谓言之不预也。” 言罢,遂与众官把盏,陈登一脸为难之色,刚要起身劝谏,只见身侧曹豹竟抢他一步拍案而起,大义凛然! “三将军昨日便如此说,前日亦复如此,自玄德公去后,明日复明日,何来言之不预? 今言饮酒,当自鞭一百,以彰决心!” 陈登:“???” 见他神色慷慨,义正辞严,被抢了话头的陈登,不由眼神古怪。 自陶谦起你我共事多年,我竟不知,曹豹汝是这等忠义壮烈之士? 不过三将军性格冲动,纵使要劝也当以好言徐图之,今以急言冲撞,怕是要遭。 果不其然,张飞勃然色变,然自知理亏,强自压住,举酒至曹豹面前。 “我言明日戒酒,明日自有定夺,汝今夜休要多言,以扫众人兴致,请满饮之。” “我从天戒,实不饮酒。” “天戒?” 张飞当即作色,“昨日饮得,今日如何不饮?” 曹豹冷声发笑,“此前误信将军之言,只当昨夜饮之,今夜不饮,是故给将军面子。 不想将军夜夜如此,答应不做,只道是虚言哄骗,如何再饮。” 张飞又是理亏又是羞恼,环眼怒目逼视。 “方才不是说了吗?我亦知这般日夜饮酒,实为不好,是故决意戒酒! 我明日当真不饮,何来哄你?且满饮此杯,今夜与众同乐,休要多言。” “我从天戒,当真不饮!” “我有言在先,今夜与我尽兴,明日再言饮酒者,当鞭一百。 汝今不与我尽兴,是想违我将令,领鞭一百吗?” 曹豹竟凛然无惧,大义当先,“将军昨日亦有言在先,今又复言饮酒,诚如是当自领鞭一百,以儆效尤。” ...... 见曹豹如此硬气,敢与张飞争执不下,群臣尽皆低眉,莫敢有言者。 唯有陈登心下大急! 他其实理解张飞,每次饮酒前真心戒酒的是他,心里只想着再饮最后一次,明日决计不饮。 可到了第二天,忍不住又想饮酒的还是他。 三将军常年被玄德公与二将军管束,一朝得脱无有约束之人,想靠一对酒上瘾之人,自制戒酒,岂是易事?今当徐图之。 反正其醉酒之后,徐州军政诸事,皆有他陈元龙一力操持,只比张飞更为稳妥,又何必强逼于他? 可偏偏这个曹豹,从了天戒不能饮酒,此前次次给张飞面子,不想日复如是,今不能忍,故仗义执言。 陈登当真无奈,你说你不能饮酒,提前跟我知会一声,不来就是,三将军面前,自有我为你解释,何至于此? 眼见曹豹再三不饮,张飞酒后使性,便要喝军士拿下鞭之。 陈登赶忙上前拦住,“三将军勿要乱来,曹将军亦是徐州老人,乃陶公所托于玄德者,岂可受辱? 他既不饮,只让他离去便是,我等陪将军尽兴。” 张飞本自理亏,怎奈这曹豹总拿言语激他,一时间骑虎难下,此刻得陈登相劝,正欲就坡下驴,把这不开眼的曹豹打发了。 不想曹豹竟一把拦住陈登,目示张飞,眼神轻蔑。 “元龙不必多言,莫说陶公与玄德公,便是看我女婿面上,他又岂敢打我?” ”哦?” 张飞只觉好笑,“你女婿何人,敢报上名来? 这世间竟还有这等人物,让我不敢打他岳丈,我竟不知?” 曹豹朗声而笑,只道出两个字来。 “吕布!” 张飞:“!!!” 他闻言竟瞪大了环眼,一时怔住。 “我女婿吕布吕奉先,当世无双,天下无敌! 将军今日若敢打我,待他伐曹归来,必为我报仇。” “......” 张飞笑了。 “吕布?我打的就是你! 当日他竟敢口称贤弟,辱我大哥,此等三姓家奴,无君无父之人,久必为患。 我早欲为大哥除之,与他大战三百回合,无奈被大哥、二哥几次三番所阻。 今我本不欲打你,偏偏你提谁不好,却拿吕布来吓我? 更是与他结为亲家,诚恐早与他暗通款曲,欲图我大哥徐州基业。 我不仅要打你,还要将你就地打杀在此,以绝后患!” 曹豹惊了! 他本欲拿吕布之名激怒张飞,未曾想到自家女婿这名头,有点好使过头。 一语被道破心思,他心中惊骇欲绝,所幸见张飞醉眼朦胧,说的全然都是醉话,这才心下稍安。 犹自故作镇定,强装大义! “将军因我谏言戒酒,心中不喜,是故要将我打杀在此,又何必罗织罪名,私心揣测我将图谋徐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勿需多言。” ...... 第四十八章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二合一章节4500) ...... “倒也硬气!我要打你,何需罪名? 我今打你,便是打吕布。 休要拦我!” 见诸人都要来劝,张飞挣开,亲自将曹豹鞭至五十,因众人苦苦告饶,方止。 打了曹豹,张飞只觉身心舒畅,与众人饮酒至尽兴。 ...... 宾主尽欢,乌木长案已是人去席空,银烛台照满座残羹冷炙,见张飞领众人皆散,一众心腹将官大着胆子来搀扶曹豹。 “曹公何至于此?” “三将军性急,您奉承几句,饮上几碗便是,何遭皮肉之苦?” “城中谁人不知三将军与吕将军不和,您提谁不好,非要提他?” ...... “三将军?他大祸临头,犹自不知。” 几人唠叨间,将曹豹扶起,怎么也没想到迎上他眼神冷冽如刀,嘴角挂着浅浅的冷笑。 “为我披挂着甲,扶我去军营。”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赶忙要劝。 “曹公冷静!切莫冲动。” “一时之气,何至于此?” “张飞者,万人敌也,万军丛中,斩将擎旗如探囊取物,不可力敌!” ...... 曹豹闻言朗声大笑。 “你等畏惧张飞勇力,难道就不怕我女婿吕奉先吗? 他此刻陈兵数万就在城外,将欲一战平定徐州,届时尔等难道也想给那黑厮陪葬? 我于徐州效力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我之身份功绩,那黑厮都因一时酒性口角,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况于尔等乎? 今日酒后打我,焉知明日宴上不会醉酒杀人?这些时日为他酒后打死士卒也不少吧? 难道还指望跟酒疯耍横之人讲通道理,保证他那鞭子能一直好运不落自己身上? 诸公慎思之。” 曹豹此言一出,众将脸色骤变,心中惊骇欲绝。 曹豹意欲何为?怎敢如此?那可是万人敌张飞! 可若他所言非虚,吕布率数万大军已至城外,一旦城破,吕布岂不比张飞更为可怖? 况且张飞来徐州不久,而他们与曹豹自陶谦时共事,已是多年老友。 若今日是玄德公执掌徐州,众人无不心悦诚服。 然玄德公在外,张飞无人管束,日日强令众人聚饮,稍有违逆,动辄鞭笞打骂。 虽说逢场作戏,可日日如此,谁又不是苦不堪言? ...... 曹豹见众人神色变幻,心知时机已至,进而言之。 “自玄德公接替陶公为徐州牧,虽待我等礼遇有加,未曾冷落。 然兵权尽失,纵有礼遇,亦无实权,性命皆系一念之间。 假使兵权尚在,张飞今日岂敢如此欺凌于我?岂敢这般强逼你等? 今若不趁玄德公在外,徐州易主未久,士卒感我等恩义,尚愿追随之际,一举夺回大权。 假以时日,军心为他人所夺,我等于徐州彻底失势,你我皆为人鱼肉耳。” 众将低首,默然良久,方抬眸视之。 “若吕布入主徐州,何如?” 曹豹大喜,忙谓之曰: “若我女婿入主,不止归还本部军马,还将调拨钱粮,允我等扩军。 他眼下兵微将寡,亟需我等倾力相助,诸君亦知矣。 且他是我女婿,汝等若信不过他,难道信不过我?” “诚如此,愿从曹公之言。” ...... 众人商议已定,遂至军营招募旧部,曹豹散金银为饷,举火高呼: “刘备假仁义之名,窃据州郡,悖朝廷之命,自领州牧。 其弟张飞夜夜饮酒,动辄鞭打士卒,尝有打死者。 今我尚且受刑,况于尔等乎? 由是观之,何来仁义?此无君无父,欺世盗名之辈! 我当代天伐之。” 曹豹号令诸将,引兵直逼城门。 “曹豹在此!众将何不开城?” “开城?” 曹豹喝令守城士卒,欲趁夜打开城门。 不料只听一声戏谑嘲弄,一人持矛立马,自阴影中缓步而出。 “你且睁大眼睛瞧清楚,我是何人?” 只见来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正是张飞! “什么?” 惊见张飞,曹豹几乎颤了音,“张翼德!你...你怎会在此?” 他眸光顺势落在张飞身侧,那名儒雅文士。 “陈元龙,是你!” “曹将军,何必呢?你我相识多年,你今夜这般古怪,我怎不起疑?” 陈登摇头叹息,“玄德公以诚待人,未曾亏待汝等分毫,汝今叛他,良心何安?” “玄德公未曾亏待,可他张翼德呢?” 曹豹冷笑谓众人曰:“今若事败,玄德公当面,或有活路,可落张翼德之手,必死无疑! 目下我婿吕奉先就在城外,引火为号,他必来援,待城破之时,方得生机。 众将士悉听号令,随我打开城门,死战不退!” 见此一幕,张飞眯缝着醉眼,朦胧睁开,“元龙我说什么来着?他嫁女于吕布暗通款曲,就该当场打杀。 还有那个三姓家奴,我给大哥说了多少次,反复小人,久必为患。 奈何你们只当我是粗心莽撞之人,总也不信我,方至今日之祸。” 陈登:“......” 他本欲解释,若凭怀疑便杀曹豹,徐州必乱,不若趁其反叛,将党羽一网打尽。 转念想到张飞酒还没醒,又懒得与他分说。 ...... “吾乃燕人张翼德也! 曹豹还不受死!” 张飞大喝一声,恍若巨雷,势如奔马,挺矛杀来。 见他天降神兵一般,长矛大开大合,磕着就死,碰着就亡,曹豹怎不惊惧? 他忙命众将来挡,心底亟唤吕布。 ...... 城中交兵引火,城外岂能不知? 情知事情有变,吕布命高顺率陷阵营先登破城,众将领万余步卒随行掩护。 城上正是陈元龙率众守城,既知曹豹欲反,早有准备之下,滚石若雷、箭矢如雨,万余新兵,怎能抵挡? 城上众人尚未松口气,混杂在那万人之中,不起眼的八百人,已如利剑刺入城头,冒着箭矢、滚石,借云梯攀上城墙。 玄衣黑甲,鸦雀无声。 他们面无表情杀人,或者被杀,静默无言。 直至高顺率众登上城头,高呼: “陷阵之志!” 众将答曰: “有死无生!” ...... “守住!将他们赶下城头,快!!!” 陈登急命众将来守,可那八百人就像无情的杀戮机器,将挡在面前的一切,杀得血肉横飞。 他们不是不会死,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可前人死了,后人顶上,眼神冷峻,毫无波澜。 杀人,只是杀人,纯粹的杀人。 口中歌曰: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 “精锐!当世无敌的精锐。” 陈登咬牙,若有徐州丹阳精兵最精锐者五千人,定能磨死这八百陷阵,可惜为了北上伐曹,匡扶汉室的大业,已尽数被玄德带走。 而今城外在攻城,城内在叛乱,城头还有这杀穿一条血路,直奔城门的八百精锐,军心动摇之下,纵使他智计百出,也无可奈何。 察觉曹豹异常,提前布局准备,欲把外患内乱一举平定,他陈元龙不是输给你陈宫,而是败在这八百陷阵。 眼看城门已被陷阵营攻破,情知大势已去,陈登命众将尽力拖延,急寻张飞而去。 ...... “吾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此时城内,曹豹等人又岂是张飞对手? 只听一声“吾婿奉先何在?”,曹豹已被一矛刺中,死尸倒地。 眼看张飞即将平定叛乱,率众回援守城,却见陈登急急赶来。 “北门已破,三将军速往南门而走,去寻玄德公。” “什么!” 张飞酒劲上头,险些一矛把陈登也刺了。 “陈元龙! 不是你说将计就计,借此除掉曹豹这些隐患?可你守城,怎连一时片刻也抵挡不住? 眼下除了曹豹,反丢了徐州又有何用?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大哥?” 见张飞都恨不能怀疑自己也是叛徒了,陈登好不尴尬,仍自面色如常,侃侃而谈。 “若非将军夜夜饮酒,动辄鞭打士卒,以致军心尽失,内乱自生,我又何必用计弄险? 无我看破曹豹古怪予以警醒,将军此刻怕是酒醉酣睡,被吕布取了项上首级,犹不自知。” 张飞:“......” 见他一时语塞,无言以对,陈登挽回颜面,复又催促。 “胜败乃兵家常事,今非论罪之时,三将军速速出城,将徐州惊变,告知玄德公。 否则他孤军深入,而无后援之地,诚恐全军覆没。” “气煞我也,三姓家奴,来日我必杀之!” 张飞怒骂一声,催马而走,“元龙,随我往救嫂嫂家小,这便出城。” “并州狼骑,纵横天下,带上家小,如何走脱? 三将军自去,玄德公家小我自一力护持。” “陈元龙!你果真叛我大哥欲降吕布不成?” “玄德公恩义,铭记在心,然陈家世居徐州,自有存身之道。 三将军勿虑也,登必保玄德家小无虞,让吕布双手奉还。” “你...!” 张飞又气又急,也知当下别无他法,只得率残骑数十人,往南门而走。 未几,吕布率七千并州狼骑呼啸入城,莫有能挡者。 陈登率徐州群臣来迎,躬身下拜。 “登,携百官上下,共迎徐州牧。” “今得元龙,大业成矣。” 吕布志得意满,仰天而笑,却未曾察觉陈登满面堆笑之下,那隐含深意的诡谲眸光。 今汝借曹豹里应外合,夺了徐州,来日也当让你吕布,尝一尝被人里应外和痛失徐州的滋味,也算全了我与玄德这场恩遇。 ...... 鲁国,刘备中军大帐。 “荀彧兵微将寡,前日被二弟连斩三员大将,今已弃了鲁国,退守山阳一带。” 刘备展开地图,问计于众人,“我今为之,该当如何?” 简雍、孙乾二人面面相觑,问我俩出谋用兵之策,玄德公,您是认真的吗? 所幸还有关羽在场,正欲出言,只听士卒来报:“三将军到!” 刘备闻听此言,悲呼一声,以手掩面而哭。 “汉室倾颓,无力回天!” 无他,当初命张飞镇守徐州,如今张飞来了,那还用想? “大哥!” 果见张飞赤裸上身,背着荆条,来至刘备面前跪倒,泣首告曰: “吕布小人,忘恩负义,同曹豹里应外合,我...我一时饮酒误事,把徐州丢了。” 关羽怒其不争,又心疼兄弟,只急问,“嫂嫂安在?” “一并失陷城中,托付于陈元龙矣。” 张飞愈说愈无地自容,只觉愧对大哥,掣剑欲自刎。 “把剑放下!” 众人眼中涕泪横流的刘备,第一次止住哭声,抬眸看去,此时他面上哪还有半分哀色? “备,织席贩履之人,苟全性命于乱世。 少年求学,一无所成,时值天下大乱,你我兄弟三人,拼一腔血勇,匡扶汉室,以保国家。 然功劳被吞,只得个县令,又被朝廷裁撤,当日翼德为我怒鞭督邮,我解印绶系挂其颈,扬长而去。 何等恣意畅快,为兄至今犹记。” 他缓步至近前,怕伤了张飞,小心翼翼解了他背上荆棘,沉声一叹。 “一路走来颠沛流离,你兄弟二人随我飘零多年,先从公孙瓒,后寄人篱下于陶谦。 备才浅德薄,无有曹操刺董之豪情,亦无袁氏累世公卿之显耀。 年今三十有六,而功业未建,半生至此,不是失败,就是逃亡。” 他这次没有再哭,而是笑了,他在朗声大笑,可那苦涩的笑意,只比哭还令人动容。 “我刘备,还真窝囊啊!” 笑止,他以目示张飞,曰: “翼德,你是因为我刘备坐拥徐州,贵为徐州牧,而追随我的吗?” “大哥,我是因为您的仁义,而追随您的。” “既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因我失去了徐州,舍我而去呢?” 张飞泪流满面,长剑掷于地上,众皆感泣。 独刘备笑曰: “适才涕泣,非为徐州也,实因此行不得赴救天子,匡扶汉室。 昔年十八镇群雄会盟讨董,诸侯次第列座,独我刘备没有资格。 一介织席贩履之辈,仅仅是当众说出“光复汉室”这四个字,便引得众人发笑。 可之后呢?二弟温酒斩华雄,兄弟三人虎牢战吕布,天下扬名,问昔日诸侯,而今安在哉?” 他俯视众人,声声笑语里,泪眼已潸然。 “昨日县令,今日徐州,于备而言,无有分别,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这世间追逐利益、争夺基业者众,他们将仁义弃置于地,与小人同流合污。 纵使忠义之士,也常在挫败与自我怀疑中放下仁义道德,只以为乱世天下自古皆然。 可自古皆然,便对吗? 备拼搏半生,矢志不渝,非为攻城略地、占据基业,只为伸大义于天下!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天下诸侯,汉室还有旗帜不倒,仗义死节之士必前赴后继,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众皆拜言: “为图将军之志,愿效犬马之劳!” 刘备未曾料到,他这一刻,点燃了关羽、张飞以至众人,让他们不惜为之燃尽自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不是仁德!不是大义! 而是那份自一个小人物心底燃起,哪怕历经无数失败挫折,也永不熄堕的梦想! 是织席贩履之辈,也要匡扶汉室的坚持! 怀抱遥不可及的梦,溺死于冰冷现实,亦或是将之点燃世界? ...... 而在吕布背盟,刘备痛失徐州之际,远在颍川的袁术也迎来一位曹营贵客。 “今得子翼,真天赐英杰也!” 蒋干:??? 这叫什么话?我是来当使节,又不是来投奔你! ...... 第四十九章 蒋干:袁营太可怕,我要回曹营 ...... “今得子翼,真天赐英杰也!” 闻听蒋干将至,袁术整理衣冠,引从者数百,簇拥出营。 见蒋干布衣葛巾,倜傥风流,袁术亲切上前双手相握,生怕他跑了。 “我听闻,子翼尝自比苏秦、张仪,合纵连横天下诸侯,无有不说者。 术久慕子翼之才,今何来迟耶?” 蒋干:??? 我不是,我没有,袁公,你听谁说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在造谣! 面对袁术突如其来的亲近,蒋干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好悬反应过来,正要提起正事。 “袁公,我这趟是代表我主曹公来此......” 没等他说完,袁术便抢声打断,神色真挚。 “世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子翼当世大才,焉能不知曹操欺君罔上,往劫天子,天下诸侯共伐之。 曹贼时日诚恐无多矣,子翼又何必明珠蒙尘,为他陪葬? 今若改弦更张,投我门下,必以国士之礼相待。” 蒋干:“......” 他一时无言,都怔住了。 我是来当说客,来离间袁营的没错吧?这怎么我还没开始呢,你先把我说上了? “承蒙袁公厚爱。” 他谨而再拜,“然,我既为曹营之臣,当为吾主谋事,今大任未成,岂可背义而投敌? 还望袁公听我一言,曹袁相争......” 没等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再次开说,就又被打断,只见袁术大手一挥。 “此事不急,以后再议不迟。 今得子翼,我心甚慰,当摆宴为汝接风洗尘。” 蒋干都无奈了,我是曹军使节,是来当说客的,真不是来投奔你。 所幸和谈之事,本就不报多大希望,于宴会之上也能有机会见到周瑜,以图他真正的谋划。 因此半推半就之下,也就欲拒还迎,答应下来。 袁术携蒋干同入袁营,左右军士,皆顶盔着甲,持戈立戟。 见蒋干至,众将戈戟前刺,猛然大喝,“杀!” 杀意凌冽,吓得蒋干脸色煞败,指着他们腰间所挂之物,颤声发问。 “袁公,这...这是何物?” “此乃曹军人头,宴会将至,众将以之佐餐下酒耳。” “啊?” 蒋干瞪大了眼睛,面色惊恐看向袁术,“袁公戏言否?” “我以真心待子翼,何来相戏?” 袁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甚至故作袁氏嫡子傲然之态,“今子翼观之,吾之军士,比曹军何如?” “真...真虎狼之军也。” 蒋干勉力维持着镇定,眸光又见一处营帐外血肉横飞,有斧剁之声,上书【粮仓】二字,他心中顿生不详。 袁术见他好奇,当即引他往仓中一望,果见曹军无头尸体堆如山积,殷红鲜血如瀑流浆。 蒋干骇的面无人色,几欲昏厥,袁术却把着他的臂膀,强让他观瞧。 “我猜戏志才必料定我粮草告急,难以长久,故请你来与我和谈。 壮志饥餐曹军肉,笑谈渴饮仇敌血。 子翼,汝今观之,吾之粮草,可足备否?” 蒋干几乎站立不住,干呕连连。 “袁...袁公,粮草充沛,名...名不虚传。” “今晚大摆宴席,子翼可多食否?” 闻听此言,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粮仓,想到接下来的晚宴,众人大啖曹军,大饮曹血的一幕。 蒋干只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恶心、惊惧直冲天灵,再支撑不住,昏厥倒地。 确认他是真被吓晕,众人哄堂大笑,袁术倒是颇为惋惜。 “这就倒了?我后面的准备,子翼你还没见识呢。” 虽然因为戏志才的耗粮之计,袁术如今粮草确实没有先前充裕。 但依靠去年正月就实行的屯田,以及在江东打了不少土豪,他还远没有到要把曹军当成粮草的地步。 如此布置吓唬,也不是单纯为了吓蒋干,一来可以迷惑戏志才,不让他猜到己方粮草情况。 二来蒋干他是来出使得,等他回去之后,就问知道了“袁军粮草”真实情况的曹军底层士卒,怕不怕吧? 真天赐英杰蒋子翼,助我一举击溃曹营军心。 ...... 众皆大笑间,周瑜自人群后走出,看着倒地的同窗好友,也是苦笑着为他讨饶。 “袁公,想来可以了,子翼他生性胆小,哪禁得住再吓。” “也罢。” 袁术摆了摆手,眸光意味深长看向周瑜。 “那接下来我可就把子翼交给公瑾了,切莫让我失望才是。” “瑜,必不负袁公所托。” ...... 周瑜营帐。 蒋干在梦中似也惊惧不安,出了一身冷汗方醒,茫然看着周围床榻,才稍松懈,只道原来是梦。 但很快他又惊觉:不对,这是哪里? “子翼,何来迟也?” 惊闻此熟悉一语,蒋干条件反射的战栗,生怕回头又见到袁术那张恍如饿鬼的脸。 所幸身侧之人羽扇纶巾,丰雅超群,蒋干舒了一口长气,泪眼婆娑,如见亲人一般。 “公瑾~!” “子翼别来无恙乎?怎作此女儿态?” “公瑾有所不知,袁公他......” 他忽得反应过来,既然公瑾在这里,那自己来袁营之事并非是梦,先前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刹那间,蒋干脸色煞白,他几乎祈求般问向周瑜,“公瑾,那...宴会?” 见同窗老友给吓成这样,周瑜心中暗骂袁术不干人事,面上还得配合着他的计划,笑言宽慰。 “子翼一睡良久,倒是可惜,错过了袁公设宴。” “错过了?错过了好!” 他急拽周瑜衣袖,“公瑾,速随我走! 袁公残暴不仁,不似人主,袁营穷凶极恶,绝非久留之地,今何不随我一同投曹,以展胸中抱负?” “子翼良苦,我岂不知?” 周瑜面露无奈之色,“闻弦歌而知雅意,子翼来意我已尽知,只可惜来迟一步,今虽有心相助,却也无力。” 蒋干一听有戏,忙追问之,“公瑾何出此言?” “我之抱负志向,子翼深知。 大丈夫处世,唯愿得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荣辱共之,同心同德,共谋大业! 如今这个人,我找到了。” “可是昔日江东猛虎孙坚之子,人称小霸王孙伯符?” “正是!” ...... 第五十章 蒋干:雷簿、陈兰?我当说之! ...... “既如此公瑾何不辅佐孙策立业,就此摆脱袁术掣肘?” 蒋干大喜,没想到他与周瑜一拍即合,这次的任务,除了袁营有些过于骇人了点,竟这般顺利。 他进而劝之。 “时局至此,你我之间,同窗之谊,也便不同公瑾虚与委蛇。 干以实话告你,我今所来,便是助公瑾一臂之力,以解阳翟之围。 孙策立业之事,若有难处,公瑾不妨直言,曹军定倾力相助。” “子翼有所不知!” 周瑜幽幽一叹,半是虚情,半是假意,为他娓娓道来。 “伯符素怀大志,早有鸟上青天,鱼入大海之意,我亦尽心为他谋划。 无奈袁术背后亦有高人。” 闻听周瑜如此说,蒋干心知袁术、孙策之间关系,必有他们这些外人所不知道的内情,忙问之曰: “愿闻其详。” “子翼乃我同窗旧友,今实不相瞒。 袁公与伯符之间,绝非外间流传,视若己出之亲厚,而是深为忌惮。 实则当初伯符向袁公献上玉玺,假意借兵渡江,讨伐刘繇救母,便是为了脱离袁公掌控。 不想此计,竟被袁公背后谋主看破,这才致使伯符不仅愈发深陷罗网难以挣脱,更令袁公得以占据江东,威势更甚。” “竟有此事?我等外人倒是难窥内情,只道是袁公待孙郎比之亲子更甚,犹嫁嫡女许之,以为臂膀。” 见他半信半疑,周瑜又是苦笑,又是无奈。 遂把自他遇到孙策以后,如何几次三番为之谋划脱身之机,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被袁术背后谋主看穿破解之详情一一道来。 到最后他更是发自内心,由衷一声长叹。 “既生瑜,何生他? 此人步步料我于先,招招将我压制! 此前我还让伯符暗中联络袁营忠义之士太史慈,想以此作为羽翼。 不想他连这都猜到,提前接来太史慈老母加以笼络,尽收太史慈之心。 伯符联络不成,反遭见疑,他现在都觉得是我在误他了。 子翼啊,你就说,此情此景,你来找我,我又如之奈何?” 周瑜此番真情流露,说的全是实情,各处细节任由蒋干如何追问都能细细说明。 如此说的竟全然都是真话,蒋干又如何不信?不由谓然叹曰: “公瑾之才,我已惊为天人,不想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更在公瑾之上? 难怪曹公常谓袁公路为冢中枯骨,来日必灭,不想如今反有腾飞之势,号召天下诸侯四路伐曹,威势一时无两。 近来戏军师几次用计,亦悉被破解,想来也都是此人谋划,却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我亦不知,他隐藏极深,常居袁公幕后,从未现于人前。 即便是我也只得从蛛丝马迹,以及袁公前后行为不一之处,推断此人存在。” 周瑜顺势接话,他此前所言皆出真心,悉为心声,依他本心而言,若真能借此与曹军联络,助伯符脱困,也未尝不可。 可越是想到这一点,他便愈是感到由衷绝望。 从袁公听到你蒋干名字的那刻起,你我之间的一切,就都已落入那人算计,皆是他计划安排一环,事已至此又还能图谋什么呢? 蒋子翼啊,非是我周公瑾要害你,而是只有将你作为投名状献上,才能保住我和伯符这段时间努力挣来的信任,不遭袁公疑心。 而周瑜此前所说这一切的真话,就为了铺垫接下来这一句,由袁术亲自交代的: “我只听袁公偶然一次口误,说道是:【奉孝】二字。” 说实话,周瑜倒是不认得这个【奉孝】是谁,但根据他这段时间对袁公的了解,指定是又要坑人。 蒋干闻言也大为惊异,“【奉孝】?我倒也未曾听闻,不过待我回去之后,可报予诸位军师,他们遍识天下英杰,或许知道此人。” “如此甚好。” 周瑜微微颔首,这才回归正题,“此番子翼所来之事,也被他提前加以防范。 未等你入得袁营,伯符已被以不食曹军,必是通敌为由,压入大牢。 无有伯符领头,即便我有心与你合谋,孙家诸将也无有能听我号令者。” “什么?” 蒋干惊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此为罪,与莫须有何异?” “为今之计,唯有请子翼相救。” 周瑜忽朝蒋干长施一礼,躬身下拜。 “公瑾这是何意?” 蒋干紧握周瑜之手,将他扶起。 “诚如是,你我两家更该合谋共进,引为同盟。 今若有难处,尽管道来,我但能做到,岂有不帮之理。” 周瑜动容之间,递出一份文书,为他解释。 “此乃我仿造释放伯符之大将军令。 我听闻袁公甚爱子翼之才,若知晓子翼醒来,必要与你秉烛夜谈,询问天下大势。 今可虚以委蛇,待他困倦熟睡,抵足而眠之际,私盖袁公将印。 等子翼走后,我再暗中联络孙家诸将,三天后以此文书,假大将军令私放伯符举事,引火为号。 届时还望子翼即刻率曹军来援,如此大破袁军,你我两家,皆脱困矣。” “和袁公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想到要和那个“生啖汝肉,渴饮汝血”的魔王秉烛夜谈、抵足而眠,蒋干就一阵脊背发凉。 然念及此次破袁大业,成败在此一举,他索性也是一咬牙,接过文书,答应下来。 “公瑾放心,干必不负所托。” 周瑜深感欣慰,又谏言曰: “不知子翼可知雷簿、陈兰?” 蒋干虽亦曾听戏志才提及二人,称之为有古之名将风范,此时只故作不知。 “虽未曾听闻,但公瑾提此二人,想来必有高论,今当洗耳恭听。” “此二人用兵常有独到之处,堪称无双上将。” 周瑜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按照袁术交代,侃侃而谈。 “此前他们碍于刘勋压制,故此声名不显。 眼下刘勋已死,他二人不仅未得重用,反而因袁公嫉贤妒能,本部兵马尽为所夺。 袁公虽用他们统兵之谋,却只以亲兵对待,而无一官半职在身,故他二人常怀恨之。 今子翼可说之投曹,若得此二人相助,则三日之后,你我大事可成。” 蒋干想到戏志才对雷、陈二人的夸赞,若果真被自己说服投曹,又该是何等大功? “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此事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