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日校场发饷,勿着兵甲! 大明崇祯二年,皇太极亲率八旗大军,绕过关宁锦防线,突袭蓟镇的大安口和喜峰口,破墙入塞,史称己巳之变。 ...... “直娘贼,这勤的是什么鸟王,三天没开粮了!“ 江瀚暗骂一声,吐出嘴里的枯草根,随后翻了个身,懒散地躺在土坡上。 “怎么就给我干到大明来了?” 江瀚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对于自己穿越这件事情,江瀚很莫名其妙。 虽然平时痴迷历史小说,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穿越到了明末,还成了大明军户。 好在他不是那种如同农奴佃户般的普通军户,而是延绥镇的一名卫所小旗。 延绥镇作为九边重镇之一,虽然已大不如前,但还保留着一些基本训练。 所以江瀚这具身体还算矫健,刀甲也比较齐全,勉强算得上是卫所军中的骁勇之辈,不然也不会被拉出来勤王了。 自从十月皇太极从蓟镇入关后,大破遵化城,兵锋直指大明京师;明廷震动,急令各路边军回防,护卫京师。 延绥镇巡抚张梦鲸、总兵吴自勉奉命统领五千精兵,星夜兼程,赶赴京师勤王,而江瀚正是这勤王大军中的一员。 “瀚二哥,快起来,出事了!” 江瀚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浮肿、穿着红色破烂袢袄的士卒正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这是他的手下董二柱,两人是邻居发小,感情深厚,一向以兄弟相称。 “咋了嘛,柱子?这么神慌?鞑子来了?” 江瀚看着董二柱气喘吁吁的模样,连忙抄起一旁的雁翎刀,从土坡上爬了起来,皱着眉问道。 “吴总兵把咱的军粮都扣下来卖光了,张……张大人被他活活气死了!” 董二柱喘着粗气,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啥?你说啥?” 江瀚瞪大双眼,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军粮都卖光了?抚台大人被气死了?” 江瀚一脸不可置信,连忙向二柱确认这个震撼的消息。 董二柱苦着脸,点了点头。 “咱这可是勤王大军啊!粮没了,这还咋勤王?”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江瀚一时有些发懵。 董二柱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不光是军粮,连军马都让吴总兵拉出去卖了。他还放话说,只要每人交够十两银子,就能回家,不用去跟鞑子拼命。” “后营的兄弟们在校场已经闹起来了,瀚二哥你快去看看吧!” 江瀚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这就是大明? 九边重镇之一的军事主官公然克扣军粮、盗卖军马,还明目张胆地勒索士卒?巡抚都被他给气死了? 江瀚和董二柱一路狂奔,很快来到校场。 此时,校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士卒,一个个面色愤怒,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不少听到风声的士卒也正从各自的营地中匆匆赶来,场面愈发混乱。 “诸位别急!吴总兵已经向兵部求了粮食,等朝廷的粮饷一到,肯定第一时间发下来!” 江瀚挤进人群一看,只见他的上司王峻正站在中间,满脸堆笑,极力安抚着一众士卒。 “王总旗,都已经三天没开粮了,总不能让咱们饿着肚子去勤王吧?” “听说军粮都被拉去卖了,抚台大人还被气死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话音刚落,人群立刻炸开了锅,士卒们纷纷抱怨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士卒们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无奈,已经三天没开粮了,自己带的粮食马上也要吃完了。 眼看着就要进入京畿地区了,饿着肚子怎么和鞑子拼命? 就在这时,一个怒气冲天的士卒猛地挥起手中的雁翎刀,大喝一声: “他娘的,不干了!弟兄们,抄家伙,找总兵问个明白去!” “对!去问个明白!” 这一嗓子点燃了全场,士卒们立刻响应,纷纷挥舞起手中的兵器,叫骂着向中军大帐涌去。 眼见事态即将失控,王峻脸色一变,猛地将头盔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大喝道: “我看谁敢!你们是要翻了天不成?!” 说罢,他迅速拔出腰间的雁翎刀,横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亏得是王峻平日里为人公道,对下属关照有加,这才没被一众愤怒的士卒直接砍了。 但士卒们依旧满脸怒火,手中的刀枪紧握,目光死死盯着王峻,场间剑拔弩张,兵变一触即发。 见自家上司身处险境,江瀚连忙站了出来,对着一众神色不善的士卒们解释道: “弟兄们,擅闯中军大帐,那可是造反的大罪!咱们都是官军,这个罪名可担不起啊!” 士卒们听到“造反”二字,不禁神色一变,脸上露出一些紧张之色。 江瀚见状,趁势继续劝道: “大家先别急,不如让王总旗先去总兵大人那里探探消息,咱们再做计较!” 士卒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心中仍有怨气,但终究还是被唬住了,纷纷点头,暂时同意了江瀚的建议。 可他们依旧不肯散去,举着手里的兵器站在原地,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王大人,您还是赶紧去问问吧!再拖下去,真要兵变了!” 江瀚见状,连忙对一脸紧张的王峻劝道。 王峻感激的看了眼江瀚,又回头望了望这群蓄势待发的士卒,咬了咬牙,转身朝中军大营奔去。 此时中军大营里,总兵吴自勉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桌案前,心中乱作一团。 他克扣军粮、倒卖军马,原本只是想捞点油水而已,没想到竟把巡抚张梦鲸气得一命呜呼。 更糟糕的是,听说张梦鲸临死前还写了一封信,递给了三边总督杨鹤。 万一这封信被送到皇上手里,自己的小命还能保住吗?吴自勉越想越慌,额头上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王峻匆匆走进帐内,拱手急声禀报: “总兵大人,大事不好了!” “后军的兵丁们正聚在营外,情绪激动,说是三天没开粮了,要讨个说法!” 吴自勉一听,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拍案而起,怒喝道: “这帮大头兵,简直胆大包天,几天没粮就敢聚在中军大帐前闹事,这是要造反不成?” “饷银我正在找兵部讨要,急什么急?难道本官还能饿死他们不成!?” 可说虽这么说,但吴自勉可没打算把钱粮发下去。 这批钱粮可是他费尽心机才扣下来的,甚至连巡抚张梦鲸都被他气得吐血身亡。 要是现在乖乖发下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他也明白,外面那些士卒都是些不好对付的。 真要闹起兵变,不仅自己这个总兵的位置保不住,恐怕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吴自勉额头沁出冷汗,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稳住局面,既保住钱粮,又能安抚这群饿红了眼的士卒。 就在吴自勉愁眉紧锁、左右为难之际,帐内角落里的一名幕僚文书站了出来,低声说道: “大人可知神宗年间蓟州旧事?” 吴自勉眉头微皱,抬头看向幕僚,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你是说……蓟州兵变?” 幕僚微微点头,神色平静: “正是!当年南兵因欠饷闹事,蓟镇总兵王保假意安抚,将南兵诱至校场,然后趁其不备,尽数诛杀,一举平乱。” 他话音一顿,目光意味深长:“吴大人何不效蓟州旧事?” 一旁的王峻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急忙上前一步,连声劝道: “总兵大人,弟兄们不过是想问问饷银去向,何来兵变之说?还请大人明鉴啊!” 可话音未落,吴自勉脸色骤然一沉,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来人!将兵变主使王峻拿下,严加看管!” ...... 校场内,士兵们焦躁不安,正等着王总旗的消息。 这时,一个面色阴郁的文书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亲兵,抬着几口沉重的箱子。 他缓缓走到士卒们面前,冷冷扫视了一圈,随后抬手示意亲兵将箱子一一打开。 箱盖缓缓掀起,成堆的金银珠宝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看得众人全都愣在原地。 看着愣神的士卒们,文书嘴角微微扬起,解释道: “总兵大人爱兵如子,特地拿出私产,命我先将饷银发给诸位,以解燃眉之急!” 话音刚落,士卒们激动不已,纷纷推搡推搡着想要上前领饷,场面一片混乱。 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文书皱着眉头,厉声喝道: “都给我安静!你们这样乱哄哄的,让我怎么发饷?!出了差错该如何是好?!” 他顿了顿,目光阴沉,缓缓开口: “总兵有令!明日校场发饷,勿着兵甲!” 第2章 破局之策 江瀚听到这熟悉的台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敢问这位大人,王总旗呢?怎么没见他?” 文书有些意外的看了江瀚一眼,随即淡淡说道: “王峻奉吴总兵之令,已出营替各位采买粮食去了。” “最快今晚,最迟明早,就有口粮发下来。” 士卒们听罢不疑有他,纷纷露出喜色。 随即,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朝着大帐方向叩头高呼: “吴总兵爱兵如子!公侯万代!” 文书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既然没事了,那就各自回营吧,记住了!不准随意走动!不准出营!” 众人齐齐点头称是,满脸笑容,纷纷收起兵甲,兴高采烈地返回后营。 “太好了,等饷银发下来,回家也能给老娘一个交代了!”一个年轻的士卒满脸兴奋,眼中透着久违的轻松。 “是啊,正旦快到了,回去给婆娘孩子扯块布,做两件新衣裳,再买点吃食的,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一名中年士卒接过话头,脸上浮现出对团圆的憧憬。 士卒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脸上洋溢着喜悦。 可江瀚看着眼前这群欢天喜地的大头兵,却只觉得手脚冰凉,心底发寒。 这哪是要发饷银?分明是欺负这帮军汉没读过书,不知道蓟州兵变的故事! 江瀚面色阴沉,手里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 这时,一旁的董二柱注意到了江瀚,笑着问道: “瀚二哥,想啥呢?等饷银一发,咱就回去修修老房子,再讨个婆娘!” 江瀚看着董二柱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一沉,刚想开口解释,余光却瞟到一道阴翳的目光。 定睛一看,先前那文书正眯着眼盯着他,兴许是刚才自己多嘴问了句王总旗的下落,让他起了疑心。 看来王总旗也是自身难保了!好歹毒的手段! 江瀚展开眉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是啊,等饷银发下来,咱就回去讨个婆娘!” 说罢,他揽过董二柱的肩膀,笑呵呵地一起朝后营走去。 文书远远看着这一幕,原本紧绷的神色也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看来是他多疑了,这帮黄土坡坡上来的臭丘八,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知道故纸堆里的蓟镇旧事? 江瀚回到营帐,默默坐在角落里,面色阴沉,心中思索着如何破局。 一旁,董二柱和几名士卒正围着营火,兴高采烈地讨论着饷银的用途,畅想着未来的好日子。 修房子、娶婆娘、给孩子添新衣,人人都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 几人看见江瀚阴沉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凑上来打趣道: “旗总,要发饷了怎么还闷闷不乐的?莫不是嫌银子多了,想去绣春楼逛逛?” 江瀚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勉强笑了笑。 这些士卒都是同乡,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虽是上下级,但更像兄弟。 江瀚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向他们说明情况: “弟兄们,这发饷的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几人听了,不由得一愣,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军汉皱眉问道: “旗总,啥意思?不是说吴总兵拿出家产,给咱们发饷救急吗?” 江瀚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你们知道蓟州兵变吗?” 几人一脸茫然,显然对这段万历年间的往事一无所知。 江瀚也不意外,缓缓将蓟州兵变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语气越来越冷。 讲到最后,他沉声道: “今天这事,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这所谓的明日发饷,想来也是个骗局!” 他目光扫过几人,继续说道: “还特地叮嘱勿着兵甲,这不是怕咱们反抗吗?分明是想把咱们一网打尽!” 江瀚顿了顿,继续分析道: “还有,咱们眼看着王总旗走进中军大营,结果出来回话的却是个文书,还说什么王总旗奉命买粮去了。” “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谁看到王总旗出营了?” “我估计王总旗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帐内瞬间安静,几人脸上的喜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惶恐和不安。 董二柱率先反应过来,低声问道: “瀚二哥,那咱们现在咋办?要不……趁夜逃了吧?” 江瀚点点头,脸色微沉,起身掀开营帐,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刚走几步,远处却传来一声粗暴的喝斥: “干什么的?给我滚回去!” 江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甲胄、手持长矛的甲士正守在不远处,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江瀚挤出一丝笑意,拱手说道: “兄弟,尿急,出去解决一下,还请行个方便。” 甲士冷哼一声,举起长矛,直指江瀚,毫不客气地吼道: “不行!总兵有令,不得随意外出!就是尿也得给我尿帐里!” 江瀚见状,只得无奈地拱拱手,转身缩回营帐。 “不行,戒严了,现在出不去。”江瀚看着帐内的几人,摇了摇头。 这时,先前那名脸色黝黑的军汉猛地起身,一把抄起地上的钢刀,咬牙切齿: “旗总,要不然咱就跟他们拼了!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江瀚连忙按住他,沉声道: “不行!黑子,现在就咱们几个人,贸然动手,肯定没有胜算!” 他目光凌厉,继续说道:“咱们得想个万全之策,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 江瀚缓缓坐下,屏气凝神,认真思考起破局之策。 几人见状也是大气都不敢喘,只得耐心等待,但都还是忍不住围着营火来回踱步,满脸焦虑。 片刻后,江瀚终于抬起头,语气急促: “听我说,你们身上还有钱吗?都给我!” 几人闻言一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黑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旗总,你要钱干啥?” 江瀚脸色一沉,低声喝道: “别废话!有钱就赶紧掏给我,我去城里买点东西!” 几人见状不敢怠慢,纷纷从身上各个角落里掏出些散碎银子递了过来。 江瀚接过银子,压低声音: “我打算去城里买点粮,回来就说是放粮了。趁这个机会,把大家聚起来,这样才有机会把消息送出去。” 众人一听,顿时恍然大悟,连忙又从衣服里摸出些碎银铜板,生怕江瀚手上的钱不够。 生死之际,容不得半点迟疑。 这时,董二柱皱着眉头问道: “瀚二哥,那你打算怎么出营?守卫盯得可紧了!” “刚刚看那个架势,怕是鸟都飞不出去!” 江瀚脸色一沉,狠狠一跺脚掀开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咬牙道: “柱子,给我来一刀!” 第3章 鱼腹丹书 董二柱顿时愣住了,瞪大眼睛:“瀚二哥,你疯了?” 江翰目光坚毅,低声喝道:“没时间废话了,想出去就得装伤!赶紧动手!” 他捡起地上的雁翎刀,放到营火上烧了一阵,然后递给董二柱。 江翰咬着自己的衣角,对着二柱叮嘱道: “柱子,你看准了,别砍太深,避开经脉!” 董二柱握着刀,手心冒汗,迟迟不敢下手。 江翰急了:“快点!等到天黑城门可就关了!” 董二柱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对准江翰的腿肚子来了一刀。 刀刃入肉,鲜血瞬间涌出。 江翰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冷汗直冒,但硬是忍住没有喊出声。 为了防止失血过多,江翰咬紧牙关扯过一根草绳,将它牢牢绑到伤口的上方。 “柱子,黑子,快,抬我出去!” 董二柱和黑子架着江翰,匆匆朝营帐外冲去。 刚踏出营帐,不远处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喝斥: “站住!你们几个,想干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架起江翰走上前去,解释道: “这位兄弟,我们小旗受伤了,急需医治,想去城里找个大夫!” 甲士狐疑地打量着几人,又蹲下细细看了看江翰的伤口: “你们这,不好办吶,上头可是有令,不准出营......” 江翰一听,顿时心领神会,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几两散碎银子,递到甲士面前。 “都是同袍,还请行个方便!” 甲士接过银子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 “嗯,去吧,动静小点!别给我惹麻烦!” 几人谢过甲士,匆匆离开军营,直奔平山县城而去。 ...... “小伙子,今后可得小心点,万幸这刀口没碰到经脉,修养月余便可痊愈。” 平山县城内,一间简陋的医馆中,大夫将金疮药递给江翰,叮嘱道。 江瀚连忙接过瓷瓶,连连点头,顺道付了一两银子的汤药费。 几人谢过大夫后,这才匆匆赶往市场。 江翰三人先前一共凑了八两银子左右,先前给那甲士递了二两,刚刚看伤又花了一两,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但偏偏崇祯年间,灾荒连年,粮价居高不下。 几人咬牙花了四两银子,买下了四石杂粮,又雇了辆驴车,将粮食装好,准备运回军营。 江翰一手扶着董二柱,一瘸一拐地走出市场,对着飙升的物价不停咒骂: “亲娘嘞,这年头,越来越难过了,一石杂粮竟然要一两银子!” 就在几人准备回营时,官道旁突然突然冲出来一个男人,抱着半篓鱼,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江翰几人面前。 “几位军爷,小的刚刚看几位军爷买了不少粮食,不知道还要不要肉食?” “这是我刚打上来的河鱼,求几位大人发发慈悲,收了吧!” 江翰几人看着跪在面前声泪俱下的男人,面面相觑。 黑子见前路被挡住,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把这中年男人扔到一边去。 “慢着,黑子。”江翰伸手拦住他,目光直直地落在那篓河鱼上,显然是心中有了定计。 “这鱼我们要了,多少钱?”江翰看着男人,开口问道。 “这位军爷,不要钱,您赏几斤杂粮就够了!” 渔民大喜过望,连忙回应,生怕江翰反悔。 江翰点点头,示意董二柱取了两袋杂粮递给渔民。 渔民顿时感激涕零,连连磕头:“军爷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待渔民离去,黑子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旗总,咱买鱼干啥?不会真是去改善伙食的吧?” 江翰指了指眼前的河鱼,开口问黑子: “你听过鱼腹丹书的故事吗?” 黑子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董二柱,两人对视一眼,满脸茫然。 见此情景,江翰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 “在秦末时,有两个反贼头子叫陈胜吴广。” “他俩为了鼓动民心,把写有反诗的帛锦藏在鱼肚子里,故意让人发现,用来制造天命所归的假象。” 闻言,董二柱和黑子大吃一惊,急忙压低声音: “旗总,咱只是讨饷而已,犯不着造反吧?” 江翰翻了个白眼,低声道: “造反?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 “失败了才叫造反!成功了那叫重开大统!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们不懂?!” “再说了,那吴自勉的刀都架在咱们脖子上了,还不让咱们反了?” 可话虽这么说,江瀚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扯旗造反,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崇祯二年要是敢造反,就等着朝廷大军前来围剿吧。 什么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大小曹,撵得各路起义军是上蹿下跳。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大明这艘破船,也就能开个十五年了。 要是自己再使劲儿踹上两脚,说不定还能提前个几年。 得知江瀚的计划,董二柱和黑子两人顿时紧张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止步不前。 两人本来以为江瀚这一趟就是讨饷而已,这怎么话锋一转,就要造反了? 江涵见状,连忙安抚起两人: “别那么紧张,我也没说现在就造反,等咱们干完这一票,咱先找个地方猫起来,静观其变。” “再说了,你们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吴自勉把咱们边军弟兄都给屠了?!” 提起后营还蒙在鼓里的同袍们,两人神色松动不少,也下定了决心,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行!瀚二哥(旗总),都听你的!” 见队伍的思想统一后,江瀚点点头,又指了指鱼篓,继续补充道: “待会儿我塞张布条进去,做得逼真点儿。那些军汉没读过什么书,得使些手段才是。” 他看着脚下那筐鱼,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 “鱼腹丹书有了,那不如再来个篝火狐鸣?” 他思索片刻,又让董二柱去到先前的医馆,买了些硼砂回来。 “瀚二哥,咱的钱剩的不多了,买这玩意儿干啥?”董二柱把硼砂递给江翰,十分不解。 一旁的黑子看着江翰手上的硼砂,突然眼睛一亮,语气兴奋: “我知道了,旗总!你这是变戏法的手艺!” 江翰闻言望向黑子,后者得意地使了个眼色,解释道: “我以前学过几天变戏法,这硼砂下到油锅里,油还没热就能起泡,这时候伸手进去,就和伸到水里没什么两样!” 江翰看着得意的黑子,摇了摇头,开口道:“知道焰色反应吗?” 黑子一愣,挠了挠头:“啥玩意儿?” 江翰掂了掂手里的硼砂,继续说道: “这玩意儿,扔到火里,能冒出绿光鬼火,不比你那戏法强多了?” 黑子又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旗总,你说咱搞这么多花样干嘛?直接给弟兄们讲清楚不就成了?” 江翰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淡淡道: “空口无凭的事情,怎么让他们相信?” “要不是我读过几天书,只怕明天也要被骗去校场,更何况那帮糙汉?”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 “鱼腹丹书是让他们信,篝火狐鸣是让他们怕!” 江翰收起硼砂,催促道: “行了,别废话了,把东西都点一遍,我还得想想写些什么塞到鱼肚子里。” ....... 江瀚三人赶着大车,风风火火地赶回所在的后营。 后营守卫见路上一辆大车驶来,立刻伸手拦下,厉声问道: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车里装的又是什么?” 江瀚不急不慢地解释道: “奉吴总兵之命,先换几石杂粮给兄弟们应应急,车上都是些粮食,兄弟可要验一验?” 甲士一听是吴总兵的粮车,脸色一变,连忙摆手放行。 一行人回到后营,立刻把伙头军喊了过来,吩咐他们生火造饭,揉点杂粮饼出来。 掌管伙食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军汉,穿着破旧的鸳鸯战袄,见到几车杂粮,兴奋得直搓手: “江大人,敢问这粮是哪儿来的?兄弟们可好久没开锅了!” 江瀚闻言,淡淡一笑: “我看弟兄们都断了粮,就先买了些杂粮回来,让大家垫垫肚子。” 说着,他又指了指旁边那篓鱼: “还有一篓新鲜的河鱼,劳驾再熬点鱼汤,天冷了,给大家热热身子。” 伙头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点头,好久都没闻到肉味儿了! 这江小旗,人还挺好的! 江瀚见状,拱了拱手,笑道:“那就劳烦伙头军的各位兄弟了!” 说罢便走到一旁,腾出位置。 伙头则招呼手下士卒将车上的杂粮一袋袋卸下,开始生火造饭。 至于那框鱼,他得亲自料理。 江瀚靠在大车上,闭眼假寐,实则心神紧绷,密切关注着伙头的动作。 不一会儿,做饭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整个后营都被杂粮饼和鱼汤的香气包围。 不少士卒忍不住钻出营帐,朝着生火的方向张望。 “看什么看!滚回去!” 值守的甲士厉声喝道,试图驱散聚集的人群。 “爷要吃饭!滚开!” 士卒们抱团起来,无视守卫的呵斥,直接掀开营帐,蜂拥着朝伙房冲去。 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在炉灶旁,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腾的鱼汤,口水直咽。 “伙头,还有多久能吃上?这是不是王总旗买的粮食?”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伙头手上不停,一边搅动锅里的鱼汤,一边笑着说道: “弟兄们,别急,这鱼汤都有得喝!” 他抬头朝江瀚的方向努了努嘴,继续说道: “江小旗心善,特地先买了些吃食回来给大家应应急!” 众人闻言,顿时感激不已,纷纷朝着靠在大车旁假寐的江瀚拱手致谢。 伙头见状笑了笑,又从筐里抓起一条大鱼,熟练地一刀剖开鱼腹。 可刀刚刚下去,竟扯出了一块被血水浸透的土布。 “呀,这鱼肚子里怎地还有块布?”伙头惊讶地喊道,手上动作一顿。 江瀚猛地睁开眼,心中一紧——来了! 他之前特意把塞有布条的鱼放到最底下,就是为了等到人群聚起来。 一旁围观的士卒瞬间哗然,纷纷瞪大双眼,围了上来,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见伙头小心翼翼地从鱼肚里掏出那块土布,缓缓摊开。 下一刻,一行血红的大字映入眼帘: “明日校场发饷,尽屠之!” 第4章 篝火狐鸣 伙头颤巍巍地念出这句话,士卒们瞬间炸开了锅,纷纷鼓噪起来。 “怎么回事,咱们不过是领个粮饷而已,为啥要杀我们?”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咱只是想吃饱了再去打仗,这有什么错?!” 伙头脸色惨白,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求助般看向江瀚。毕竟,这框鱼是他带回来的。 江瀚此刻是演技全开,先是故作震惊地看了看土布上的字,随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解释道: “弟兄们,我想起来了!这事儿好像在咱们大明早就发生过!” “各位可知道当年抗倭名将戚武毅,戚继光?” 士卒们看着江瀚,纷纷竖起耳朵,屏息倾听。 江瀚继续解释道: “当年戚大帅离世后,他麾下的部队因为闹饷,结果被当时的蓟镇总兵设局,骗到校场,尽数诛杀!”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指着那块血布道: “这鱼腹藏书,分明是上天示警,提醒我等旧事即将重演!” 士兵们听完江瀚的话,一个个脸色大变,开始不安地在营地里四处奔走,躁动不已。 有人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有人则大声咒骂,愤怒与恐慌在营中迅速蔓延。 趁着众人惊惧之际,躲在暗处的董二柱悄悄地将买来的硼砂撒进了火堆。 随着硼砂受热燃烧,只见一道火苗猛地窜了起来,艳丽的绿色火光瞬间照亮了四周,诡异无比。 躲在树上的黑子见时机成熟,随即捏着嗓子学起了狐狸叫: “至校场,尽诛灭!” 刹那间,尖锐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直冲云霄。 士卒们见此异象,吓得连连后退,纷纷抱团聚在一起,就连手中的兵器也不自觉地扔到了一旁。 更有甚者被吓得对着火堆连连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叫嚷着: “鬼神显灵!鬼神显灵!” 江瀚伸手压了压,示意慌乱的士卒们冷静下来,随后高声喊道: “弟兄们,这蓟镇,可不就是咱们这次勤王的目的地吗?” “你们想想,这说不定就是当年戚家军的冤魂,不愿意旧事重演,才特意显灵提醒咱们!” 他又指了指一旁的绿火,语气十分笃定: “你们看这火光,绿得瘆人,分明就是阴间鬼火!依我看,这就是冤魂未散!鬼神示警!” 这一套操作下来,营地里的士卒们彻底信服,脸上恐惧之色愈发浓重,纷纷点头,口中喃喃道: “鬼神示警,那明天必然是凶多吉少!这可如何是好!?” 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目相对,神情中带着茫然与恐慌。 一股绝望的沉默在营地里蔓延开来,空气也似乎变得沉重起来,压得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在这紧张时刻,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站在火堆旁的江瀚。 这个江小旗见多识广,连鬼神示警都能解读,让众人心中不由得多产生几分信赖。 “江小旗,现在咱们该咋办?您可得帮我们拿个主意!”有人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江瀚见时机成熟,便趁势登上车架,对着众人喊道: “弟兄们!朝廷不发饷,吴总兵还克扣军粮,这不是让咱们饿着肚子去和鞑子拼命吗?!” 他环视着四周,眼神凌厉,扫过一张张焦虑的脸庞,语气愈发激烈: “咱们辛辛苦苦卖命,为的不过是一口饱饭,几两碎银!” “俗话说得好,皇帝还不差饿兵,他吴自勉不发粮饷,咱们还勤个什么鸟王!?” 士卒们闻言,纷纷附和,叫好声此起彼伏。 江瀚见状继续趁热打铁道: “如今咱们不过是讨些口粮罢了,这姓吴的竟然还想把咱们全给屠了!” “若不是鬼神示警,明天我等恐怕都要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在场的士卒们: “弟兄们,有句老话说得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乘之!” “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吴贼的杀人计更毒,还是咱们边军弟兄手上的雁翎刀更快!” 事已至此,江瀚也不再遮遮掩掩,他站在车架上,振臂高呼道: “弟兄们,随我同去中军大营,讨粮饷!杀吴狗!回老家!” 士卒们听得热血沸腾,纷纷高举手中兵器,发出阵阵怒吼: “讨粮饷!杀吴狗!回老家!” 江瀚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纷纷返回各自的营帐,抄起武器,披上甲胄,准备举事。 一时间,整个后营里四处都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金属碰撞声,铠甲相撞、刀枪交击,清脆响亮,营地内瞬间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 而那些分散在角落里值守的甲士们见状,也只能干瞪着,不敢轻举妄动。 一来是刚刚的场景和江瀚那“鬼神示警”的说辞实在神异,让他们心里直打鼓; 二来则是眼下士卒们群情激奋,要是出去阻拦,随时可能会被宰了祭旗。 于是在江瀚的示意下,他们纷纷丢掉手里的武器,卸下甲胄。 一个个恭恭敬敬地围坐在先前冒着绿火的火堆旁,丝毫不敢造次。 江瀚见状,嘴角微微一扬,吹了声口哨,招呼暗处的黑子和董二柱归队。 “快!随我披甲上阵!” 他朝二人低声说道,然后径直走到一旁,从地上挑了一套扎甲,利落地套在身上。 寒光闪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威严与冷厉。 虽然腿上还有伤,但江瀚很清楚,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威望和人心,可不能白白让人得了去。 虽说事后可能会有被清算的风险,但他心中有数——大明也就这十几年的寿命了。 朝廷之后的精力,都将会放在各路起义军和关外的鞑子身上,哪里顾得上他这个小旗? 要是事发了,大不了带着这延绥镇几千边军,直接投奔闯王去。 想到这里,江瀚心中一片笃定,眼神越发凌厉。 江瀚举起手中的雁翎刀,朝着身后聚集起来的士卒们大喊: “弟兄们,随我上!” “讨粮饷!杀吴狗!回老家!” 一声令下,后营两千多兵丁,个个全副武装,浩浩荡荡,直奔中军大营而去。 第5章 兵变 此时,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吴自勉正与几位千户和参将推杯换盏,吃肉喝酒,丝毫不知外面的异动。 其中一位叫李轩的千户扫了一眼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王俊,有些疑惑: “总兵大人,这人犯了何事?绑得这么结实?” 吴自勉冷哼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不屑: “此人意图煽动兵变,被我当场拿下!” “等明日处置了那帮闹饷的大头兵,再把他扔给朝廷顶罪交差!” 闻言,王俊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悲愤。 他拼命挣扎,对着地上不停地磕头,口中呜呜作饷,可惜嘴被塞得严严实实,根本听不清。 李千户闻言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酒杯: “兵变?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吴自勉得意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朝身旁的文书举了举: “这还得多亏居仁妙计,方才将兵变消弭于无形之中。” “居仁劝我先用金银稳住那帮大头兵,等明日一早,将他们全都骗到校场,尽数诛杀!省得日后再生事端。” 文书谦恭地举起酒杯,微微躬身: “大人谬赞,属下只是提个建议而已。” “多亏总兵大人当机立断,才能将兵变扼杀在萌芽之中!” 一旁的李千户闻言,拍手称赞道: “吴大人机敏善断,不愧为一镇总兵!居仁智计无双!将来定是朝廷肱股之臣!” 另一位千户也笑着附和道: “咱们军中有这一文一武,此次前往京畿勤王,定能大破东虏!总兵大人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他大笑着举起酒杯:“来来来,满饮此杯,为总兵贺!为大明贺!” 就在几人洋洋得意,互相吹捧之时,一名亲兵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帐内,语气急促: “吴......吴大人,大事不好了!” 吴自勉眉头一皱,放下酒杯,满脸不悦:“何事如此惊慌?!” 亲兵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后营......后营兵变了!现在正往中军大营杀来!”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桌案上几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酒杯停在半空,气氛陡然凝重。 吴自勉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起身,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脸色铁青,大怒道: “这帮臭丘八!还敢生事!?” 一时惊怒之下,他竟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但眼下吴自勉也顾不得这些,连忙挥手吩咐:“快!给本官披甲!” 他又转头瞪了眼酒桌上的李轩和其他几位参将,厉声下令道: “你们几个,立刻去调集人马,稳住局势!” “李轩,你扛着将旗,出去收拢残兵!务必给我顶在前面!” 李轩拱手领命,面色镇定地退出大帐,随后立即安排其他几位千户参将,各自回营调兵遣将。 送走其他同僚,李轩的脸色陡然一变,低声暗骂道: “瓜怂!人都要打到大帐了,还想我替你卖命?” 他朝着后营方向望去,发现大批人马已经逼近中军营地,距离不过千百步,心中一惊,顾不得多想,转身便准备逃走。 凑巧的是,他正好瞥见不远处正拴着几匹军马,其中一匹通体雪白,鹤立鸡群,分外亮眼,正是吴自勉的坐骑。 “他娘的,吴自勉这蠢货也配得上这等神骏?” 李轩冷笑一声,趁着看守马匹的家丁不备,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随后又翻身骑上白马,利索地握紧缰绳,抽出刀来,对着其他几匹马的屁股和大腿狠狠捅了几刀。 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四散狂奔;而李轩则骑着白马,借着混乱,直奔自己的左营而去。 等到了左营,他迅速召集起手下的兵丁,趁着夜色脱营,直奔平山县北而去。 李轩骑着白马伫立在山头上,远远地望着火光冲天的中军大营,摇了摇头: “吴大人,您就自求多福吧!” ...... 而此时的中军大营里,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营地里早已一片混乱。 江瀚一马当先,领着后营士卒如猛虎出笼一般,冲破松散的防卫,直奔吴自勉的大营而去。 这吴自勉为了敛财,简直丧心病狂,不仅把卫所兵的粮饷扣得一干二净。 就连自己直属的标营也不放过,边军嫡系被他盘剥得苦不堪言,怨气早已积压如山。 此刻兵变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口号所响之地,应者云集。 延绥镇五千精兵压抑已久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如燎原之火席卷整个军营。 此刻,唯有吴自勉的亲兵家丁还在负隅顽抗。 他们的粮饷赏银从未被克扣,所以个个都是忠心耿耿,死战不退。 但面对兵变的士卒们,他们零星的抵抗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 这些家丁们刚一举起武器,便被愤怒的士卒们淹没,但他们依旧前赴后继,只为给家主吴自勉争取一线生机。 借着家丁们的拼死掩护,吴自勉狼狈地从营帐逃出,一路且战且退。 “快!备马!让大人先走!”一名满脸是血的家丁对着其他人嘶吼道。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家丁突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大人,不好了,马……马被李千户放跑了!玉骢也被他骑走了!” 吴自勉闻言眼前一黑,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狗日的李轩,亏我平日里待你不薄!” 他咬牙切齿,将指甲生生掐进掌心,恨不得把李轩大卸八块,可眼下还是保命重要,他也只能在混乱中继续撤退。 所有随任家丁紧紧护在吴自勉身旁,掩护着他在乱军中一路拼杀。 他们都是吴自勉的家生子,从小养到大的心腹,是吴自勉真正的家底,全是满粮满甲的精锐。 可四面八方涌来的火把如同嗜血的狼群,饶是家丁们武艺超群,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一个使双锤的壮汉刚砸碎两人头颅,转眼就被五杆长枪捅成了筛子。 家丁头子段荣眼见形势危急,脸色一沉,大喝一声:“快!围着我结阵!” “刀盾手护住总兵,弓手铳手居中,其他人把长矛架在燕尾盾上!就是死,也得给我顶住!” 四周的家丁得令,迅速向段荣靠过去,铁甲碰撞声里,三层杀阵轰然成型。 段荣布置完后,他猛地一把将一名年轻家丁拽了过来,急切地吩咐道: “小七,你找机会溜出去,带几匹马回来,一定要送吴大人突出去。” 他咬着牙继续补充:“记住,你人可以死,但马绝不能出事!一定得安然无恙的送过来!” 唤作做小七的家丁点了点头,面甲下传出闷响: “爹,你放心,人在马在!” 说罢,他压低头盔,趁着没人注意,悄悄钻进了一个角落,消失在黑暗中。 段荣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小七消失的方向,随即领着剩下的家丁们结阵突围。 十人顶盾,五人张弓,五人举铳,十人持矛,阵型严密,交替掩杀,仿佛一座移动的堡垒,在这混乱的兵变大军中岿然不动。 众所周知,战场之上,建制阵型便是性命。一旦溃散,再精锐的士卒也会沦为待宰羔羊,被人衔尾追杀至死。 而与家丁们组成的严密军阵相比,兵变的士卒们反而成了混乱的一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却是各自为战。 很多人围着这铁桶阵,想要冲进去,拿下吴自勉人头。 杀红了眼的,看见军阵,举着手上长刀不顾一切的就冲了上去,结果远远的就被一铳打倒在地。 运气好的,好不容易躲开箭雨和铅弹,却被刺猬一样的长矛堵在军阵前,一步也前进不得,在犹犹豫豫中被一枪捅穿,横尸当场。 身法好的,避开了长矛,一刀劈在蒙了牛皮的燕尾盾上,结果只在盾上留下个白印,自己则是被一锤砸开了天灵盖。 眼见冲阵的同袍接连惨死,乱兵终于清醒过来。纷纷退到二十步外,将铁桶阵团团围住,却再无人敢上前送死。 眼见拿不下来这个王八壳子,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快!去请江大人,他肯定有办法!” 第6章 交锋 江瀚此时正领着人四处搜捕吴自勉,突然远处有几骑快马疾驰而来: “大人!找到吴贼了!可那厮被家丁护着,兄弟们攻不进去!“ 江瀚有些纳闷儿,几千号人,拿不下几十个家丁? 但不论如何,今天都必须宰了吴自勉,万一让他跑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瀚翻身上马,朝董二柱和黑子一挥手:“走!“ 三人打马狂奔,直奔军阵方向而去。 等江瀚赶到战场前面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只见眼前的军阵可谓是密不透风,数排长盾整齐划一,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缝隙间探出的长矛上血迹未干,枪头还挂着些碎布烂帛,显然已经带走了不少性命。 更糟的是,这铁桶阵竟卡在了一条狭窄的道口上,左右两侧都是深沟,前后通道被盾墙堵得严严实实。 乱兵们挤在狭窄的道口上,前有盾墙长矛,后有自己人推搡,进退不得。 “江大人,您可算来了,这王八壳子实在难啃,咱们折了好几十号弟兄了。” 一名握着开元弓的汉子见江瀚到来,连忙上前汇报情况。 江瀚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军阵,这种龟缩战法他也不常见。 他从军汉手中接过开元弓,用上全身力气,张弓搭箭,对准军阵试探着来了一箭。 但面前的军阵严丝合缝,燕尾盾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巨兽鳞甲一般紧密,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可寻。 刀盾手用蒙了牛皮的盾牌轻轻一顶,便毫不费力的卸掉了江瀚射来的箭矢,只在长盾上面留下了个白点儿。 江瀚心头一沉,这王八壳子实在难以正面突破,而且周围的地形也不适合大规模冲锋。 但今天他无论如何都得啃下这块硬骨头,江瀚眼中凶光暴涨,扭头对着董二柱厉声大喝: “柱子!去把虎蹲炮拉过来,老子今天就就要看看,这龟壳到底能顶住几炮!” 董二柱应声连连点头,随即招呼了几名兵丁,匆忙朝营地后方赶去,准备把炮车拖过来。 江瀚见短时间内突破无望,决定暂停进攻,改为围困敌阵,务必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脱。 而对面吴自勉的军阵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一味地死守阵地,节省体力,保留箭矢。 战场上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状态。 江瀚反正不急,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土堆上,一脸轻松。 江瀚很清楚,现在拿人命去堆没有意义,等火炮一来,就算是钢板也能轰开,这些人可都是他日后的班底,可不能白死了。 就在江瀚等待炮车的时候,他突然余光一瞥,远远地看见一骑快马从侧翼杀来。 那骑兵心无旁骛,马不停蹄地直冲吴自勉的军阵而去,卷起阵阵尘埃。 黑子见状,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脸色铁青:“哪个王八羔子敢违抗军令?” 而一旁的江瀚则是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骑兵不太对劲。 于是他伸长了脖子,眯着眼望向远处那名冲杀而来的骑兵,细细观察起来。 只见那骑兵身披梅花布面甲,头戴六瓣明铁盔,手上还裹着细札铁环臂,这赫然是吴自勉精锐家丁才有的装备。 江瀚瞳孔骤缩,大感不妙: “不好,是吴自勉的家丁,他想冲阵!” 江瀚连忙朝着身后招手,语气急促:“快!步弓手!使弓的都给我上来!” 一声令下,二三十个步弓手便迅速从人群中窜出,列成两排,齐齐站在江瀚身后。 “看见那个冲阵的骑兵没!” 江瀚也不废话,指着不远处烟尘中疾驰的快马: “拦住他,赏银五十两!“ 弓手们闻言眼前一亮,弓弦嗡鸣声骤起,瞬间几十支箭矢直指骑兵而去。 可那骑兵的速度实在太快,闪转腾挪间已然拉远了不少距离。 这一轮箭雨下去,竟无一人命中目标,有些反而差点射中了自己人。 弓手们面面相觑,摇摇头,一脸无奈。 一旁的黑子气得是直跺脚,但眼下也无计可施,只能看着那骑兵一路疾驰,直奔吴自勉军阵而去。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先前那名手持开元弓的军汉突然踏步出列,朗声道: “大人,在下邵勇,愿意一试!” 江瀚并未多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邵勇深吸一口气,稳稳拉开弓弦,目光如鹰,死死锁定住不远处狂奔的骑兵。 嗖嗖嗖——三支连珠箭如流星般破空而出,直扑目标而去。 但是对面的骑兵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听见破空声,他下意识地将重心压低,双手抱住马脖子,把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整个身形像条蛇一般倏地蜷缩起来。 箭矢划破空气,纷纷从他头顶掠过。 这一轮连珠箭,竟是被他轻轻松松地就避了过去。 这些武夫们或许不懂得什么是减小目标面积的原理,但是长年累积的战斗经验,让他们总是能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眼见第一轮箭矢落空,邵勇面不改色,反手又从箭囊中捻出三支箭矢,再次张弓搭箭。 这一次,他并没有急于发射,而是选择将箭簇往下压低,重新调整了角度。 嗖—— 第一箭直指骑兵胸口;几息之后,又是两箭沿着低空射出,直取马背上方一掌宽处。 “高手啊!”一旁的江瀚目睹邵勇的精准调整,不禁连连点头。 邵勇射出去的这三箭,准头和心思都堪称顶级。 他的第一箭选择瞄准骑兵的胸口位置,目的就是为了逼迫对方俯身躲避。 而接下来两支低空射出的箭矢,则是邵勇的预判,他在特意等着那骑兵做出躲避动作。 如此一来,只要那骑兵还像先前一样,想要俯身紧贴马背来躲避箭矢,就必然会被邵勇当场射杀! 果然,情况不出邵勇所料。 破空声起,那骑兵耳廓微动,再次俯身紧贴马背,试图借此躲避箭矢。 第一箭擦着他脊背掠过,可后两箭却直奔他腋下空门而来! 那里既无布面甲遮掩,也无铁片防护,正是他周身防御最薄弱之处。 生死关头,那骑兵咬紧牙关,猛地勒紧缰绳,双脚紧紧勾住马镫,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将半个身子侧翻而出。 那骑兵的半个身子倒悬在马侧,头盔几乎擦地,整个人如壁虎般紧紧贴在了战马的侧面。 他紧紧护住腋下空门,反将背甲迎向箭簇。 背甲铁片与护心镜寒光乍现,这一瞬间,他竟然决定要以甲胄硬撼邵勇的利箭! 第7章 射人先射马 铛,铛! 两声金铁相击的脆响炸开,箭矢重重撞在骑兵背甲的护心镜上,火星四溅。 这致命的两箭,竟然真让他挡住了! “我草!”,看见这一幕,一旁的江瀚不由发出惊叹。 这一轮交锋虽然只在转瞬之间,但是作为旁观者的江瀚,差点下把都给惊掉了。 邵勇先是以三箭连发试探,摸清对手闪避习惯后,立刻变招。 先以第一箭封住高位,后两箭则直取命门! 且不说邵勇使着八十磅的开元弓,连射六箭面不改色;单是后三箭的预判与准头,江瀚自问一辈子也练不出来。 不过,对面的骑兵也绝非等闲之辈,那翻身侧马的动作,赫然是边军精锐骑兵的顶级战术动作。 这一招在军中唤作“跑马捞箭”,这是大明边军在长期和蒙古人作战中学来的作战技巧,也是蒙古精锐弓骑的战术动作。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套动作还传到了现代,逐渐演变成了一项马上运动,叫做“跑马拾哈达”,成为了许多少数民族展示自身精湛骑术和胆量的一项运动。 就在江瀚还在惊叹于这两人之间的隔空交锋时,一旁的邵勇则有些沮丧: “江大人,棋差一着,未能射杀此獠。” 江瀚没有理会自责的邵勇,而是在脑海里仔细地复盘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看看能否找到一丝破绽。 看着静静沉思的江瀚,黑子在一旁显得十分焦急: “旗总,那厮就要冲到军阵里去了!” 江瀚脑中电光急转,分析起眼前的局势: “这骑兵死命往吴自勉的军阵里冲,究竟图什么?” “吴自勉的军阵已经被自己给团团围住,等火炮就位,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罢了” “可他为什么还要往里冲?就为了送死吗?” 他死死盯着那匹疾驰的战马,突然灵光乍现,猛地一拍大腿: “人进去或许没用,但马可就不一样了!” “是了!”江瀚眼前一亮,“这厮是要送马给吴自勉逃命!” 江瀚转身一把扣住邵勇肩甲,五指几乎掐进铁片: “射人先射马!邵勇!” 话音未落,他又看向身后的弓手们,继续补充道: “弓手听令!给我瞄准马腿、马脖子射,角度怎么刁钻怎么来!” “只要能拦下此马,每人赏银十两!“ 此时的战场之上混乱不堪,不少步卒看见疾驰而来的快马,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被撞飞了出去。 这种情况下,结阵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骑兵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邵勇听完江瀚的要求,默默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新箭,屏气凝神,再次对准了远处的骑兵。 嗖! 随着邵勇一箭射出,身后的一众弓手们也不甘示弱,压低准头,纷纷对准了那匹疾驰的战马。 箭雨呼啸而至,目标明确,直指马匹要害处而去。 眼见又是一轮箭雨袭来,骑兵嘴角泛起冷笑,身体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再次使出那手“跑马捞箭”的绝活。 但事情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邵勇的箭矢转瞬即至,正中马腿。 噗嗤! 箭簇入肉的闷响传来,胯下的战马随即传来一阵痛苦的嘶鸣。 战马哀嚎着高高扬起前蹄,险些将骑兵给掀翻在地。 反应过来的骑兵死死攥住缰绳,冷汗顺着铁盔内衬直往下淌。 这轮箭雨竟是冲着他胯下的战马而来!马匹可没有披甲,若是被射中要害,必死无疑! 要是马死在了半路,自己即便回到军阵也无济于事! 他想起临出阵前,他的父亲,也就是家丁头子段荣的叮嘱: “小七记住,你人可以死,但马绝不能出事!” 段小七心中一凛,他父子俩乃是吴自勉的死忠心腹,深受吴自勉的信任。 吴自勉对他家可谓是恩重如山,当年他们父子俩在军屯里当牛做马,差点饿死。 是吴自勉拉了他们一把,收了他们做随从,这才免于沦为饿殍,倒毙于路旁的境地。 今天他段小七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将这马送到吴总兵手上。 容不得多想,他猛地拉紧缰绳,双脚扣住马镫,又使出了那招“跑马捞箭”。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将身体完全展开,双臂如鹰翼般舒展,整个人如壁虎般紧贴在战马右侧,化作了一面人肉盾牌。 为了护住胯下战马,他竟然决定以身为盾! 箭雨倾泻而下,箭簇撞击甲胄的声响不绝于耳,段小七真的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箭矢! 可布面甲终究不是铁板一块,尽管能够抵挡一时,但总有箭矢寻隙而入。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接踵而至,不少箭矢绕过布面甲的防护,射穿了他的手臂、手掌和大腿。 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剧痛令他几乎失去知觉。 其中最为致命的一箭,势大力沉,竟是直接射穿了段小七的左手手掌,将他的左手给牢牢的钉在了马腿上,动弹不得! 随着一阵阵剧痛传来,鲜血如泉涌般不断流出,段小七的手臂渐渐脱力,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要死在这儿了吗?”他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 “白瞎了一身的武艺,这趟还想着多杀几个东虏呢......” 段小七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儿时在校场内练习骑射的场景,那是他第一次学会“跑马捞箭”的日子。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骑着高头大马在校场驰骋,赢得阵阵喝彩。 就连一旁路过的吴大人也对自己充满赏识,对着父亲段荣赞不绝口: “段小七,好一个麒麟儿,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他日立功受赏,我定然保举他一个游击将军!” 段小七呼吸越来越重,他努力睁大双眼,喃喃道: “吴大人,小七尽力了.....”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他突然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不远处吴自勉的军阵。 “不行!我还不能死!”他猛地惊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段小七紧咬牙关,强忍着手上传来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生生将掌中箭矢给扯了出来。 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但他却置若罔闻。 他攥紧缰绳,重新骑上马背,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猛地加速冲了出去! 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马送到吴大人手中! 第8章 段家父子 段小七的双眼越来越模糊,鲜血不断淹没视线,但他的动作却不见一丝迟滞。 箭雨倾泻而下,穿透铠甲,划破血肉,但段小七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惧色。 此刻他的大脑已经麻木,所有的行动都被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所驱使。 他不再感知任何痛楚,只是一个劲儿的催马向前,势必要将胯下战马带回吴自勉身边。 江瀚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染血的身影,喃喃道: “他吴自勉何德何能,竟让这等勇士拼死效命?” 一旁的邵勇长叹一声: “江大人,家丁向来便是如此,忠心救主,不惜生死。” 此时的战场仿佛静止了一样,所有人都好像在行注目礼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匹疾驰的战马,还有马背上那浑身血污的骑兵。 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战场上,像是鼓点一般敲击着围观将士们的心脏。 围在军阵外的士卒们,不知是被那疾驰而来的战马所震慑,还是被段小七的忠勇所折服, 纷纷不自觉地垂下了手中的刀枪,默默让开了一条小路,放任段小七径直向军阵冲去。 西北边军,唯重忠勇之士! 而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军阵里,吴自勉的家丁突然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一条小道,立马警觉起来: “大人,有人过来了!” “什么人!?” 吴自勉狼狈的从地上窜了起来,透过军阵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外面停着一匹战马,马背上似乎还躺着一个浑身插满箭矢、血迹斑斑的人。 “吴大人,是小七!小七把马带回来了!” 家丁头子段荣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儿子,连忙大声提醒。 听闻此言,吴自勉喜出望外,立即吩咐刀盾手放开一道口子,让小七进来。 段荣冲上前,将战马拽入阵中,小心翼翼地将段小七抬下马背。 吴自勉凑上前去,只见段小七满脸血污,呼吸急促,浑身插满了箭矢,不停地颤抖。 “吴......吴大人......“ 段小七喘着粗气,勉强睁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 “幸......幸不辱命,马......我带回来了......” 吴自勉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好样的小七!你的功劳,本将记下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段荣,下令道: “段荣!你在此拖住追兵,本将这就去平山县城求援!“ 吩咐完毕,吴自勉迫不及待地跃上战马,挥鞭一催,没有再多看地上的段小七一眼,头也不回地从军阵后方飞驰而出。 段荣罕见地没有回应吴自勉,而是满眼心疼地望着怀里血流不止的段小七,声音哽咽: “儿子,你撑住,等吴大人带救兵来......“ 而地上的段小七此时也已经是油尽灯枯,他微微摇了摇头,勉强开口: “爹......吴大人......吴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我替你还了,你就降了吧......” 段小七知道,他爹段荣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报答总兵大人的救命之恩。 如今他段小七以命相抵,只盼能了结父亲的心愿,让父亲放下包袱,兴许还能多条生路。 段荣不再言语,只是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儿子脸上的血污,眼中满是痛楚与绝望。 而军阵外的江瀚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他只看到吴自勉骑着马从军阵后方飞奔而逃,急得直跺脚。 他咬牙切齿,再次下令强攻,但结果依旧无济于事,那坚如铁壁的龟壳依然屹立不倒,丝毫未见动摇。 正当江瀚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一旁的黑子眼前一亮,激动地大喊: “旗总,柱子来了!” 江瀚闻言,猛地一把拨开人群,怒吼着朝后方冲去: “柱子,你他娘的逛窑子去了?!拖个炮车要这么久?!吴自勉都他娘的跑了!” 董二柱拖着马车,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应道: “来了来了,瀚二哥,在这呢!” 江瀚望向董二柱,咆哮道: “炮呢?!柱子,你他娘的虎蹲炮呢?!给我拉上来!” 董二柱连忙带着手下把虎蹲炮从车上卸下来,迅速将炮口对准了前方的军阵。 “给我把这龟壳轰开!” 江瀚一声令下,炮声轰鸣,严密的军阵瞬间被轰开了几道口子,坚固的盾牌被炸得碎屑横飞,宛如无数被撕裂的布帛。 吴自勉的家丁们痛苦地哀嚎着倒地不起,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地。 等候多时的士卒们随即蜂拥而上,迅速将这些重伤的家丁一一补刀,干脆利落。 可轮到最后一个人时,所有人的动作却出奇一致地停了下来,纷纷低下手中刀枪,止步不前。 此人正是段荣,此时的他正抱着儿子段小七尸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周围的士卒们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动手,而是默默地围成一圈,好似送行一般,静静地看着这父子俩。 虽然素不相识,甚至互为敌人,但却丝毫不妨碍边军们对段小七的敬佩。 段荣环视四周,也明白了,若是自己坚持不降,今日必死无疑。 可他的眼中没有一丝退缩,反而充满了刚烈的决绝。 “都说虎父无犬子...” 段荣捡起儿子的佩刀,握在胸前,目不斜视, “我儿忠且勇,为父岂可贪生怕死?!” 说罢,他猛地挥刀,视死如归地冲入人群,渐渐淹没于其中。 ...... 江瀚望着地上父子俩的尸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 “无论立场如何,都是忠勇之辈,找两口棺材,好生安葬了吧。” 军阵即破,但黑子却是一脸愁容,焦虑地看着江瀚: “旗总,千算万算,还是让吴自勉骑马跑了,咱可怎么办?” 江瀚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牵来几匹战马,翻身跃上其中一匹: “那倒未必,我看得真真切切,那匹马受了伤,定然是跑不远的!” “咱们骑马先追!其他人步行跟上!” 此时吴自勉正伏在马背上,马鞭抽得噼啪作响,一路朝着平山县方向狂奔。 可胯下的战马却越跑越慢,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风箱般刺耳。 吴自勉低头看去,只见战马大腿上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渗血,染红了马鞍。 他看着受伤的战马,眉头紧锁,暗骂了一句: “段小七这废物!怎么给我送来匹瘸腿马!” 第9章 总兵身死 轰!轰!轰! 正当吴自勉低头查看马匹伤势时,身后突然响起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响。 他心头猛地一沉——段荣的军阵,怕是已经溃了。 “废物!父子俩都是废物!连一时半刻都撑不住!” 吴自勉攥紧了马鞭,冷汗直冒。 若是此时乱兵骑马追来,凭眼前这匹瘸了腿的劣马,他根本逃不出多远。 要是自己的的玉骢还在就好了! 想到这儿,吴自勉就恨得牙根发痒:“李轩!你给我等着!等本官脱困,定叫你生不如死!“ 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看着受伤的马匹,吴自勉心生一计。 骑马肯定是跑不远了,倒不如找个地方猫起来,等到天黑了,追兵兴许找不到自己。 于是吴自勉心一横,掏出腰刀,对准马屁股狠狠地剌了一刀。 战马吃痛,撒开蹄子一路狂奔而去,吴自勉则趁机找了一个树坑,悄无声息地藏了进去。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随其后,还有几声急促的人声,似乎是在讨论着什么。 吴自勉藏在树坑里,心跳如擂鼓,额头冷汗涔涔,双手死死攥着衣角,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旗总,奇了怪了,这来来回回寻了好几趟了,怎么还没找到?不会真让吴自勉跑了吧?” 江瀚摇摇头,十分笃定: “不可能,吴自勉的马都找到了,他还能跑到哪儿去?” 江瀚皱着眉头,环顾四周,这荒郊野岭的,而且马上天黑了,吴自勉到底跑哪儿去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江瀚突然留意到,地上有一摊血迹格外显眼。 他二话不说,立刻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而一旁的邵勇有样学样,盯着这血迹左看右看,但看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 “江大人,这血八成是吴自勉那匹马的,想来是经过此处时滴落的吧?” 江瀚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解释道: “你仔细看,这滩血迹的出血量很大,而且还呈现喷溅状。“ 江瀚指尖轻轻碾过暗红的泥土,继续分析道: “若是旧伤,血迹该是滴落状。这分明是新伤,而且...“ 江瀚猛地顿住——吴自勉骑那匹马,后臀上不正有一道狰狞伤口?他顿时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 于是他立刻噤声,手指轻轻点了点周围的林子,朝黑子和邵勇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立即屏住呼吸,弓着身子,缓缓朝着四周的树林搜索过去。 躲在暗处的吴自勉听着江瀚几人发出的动静,心跳如雷,他拼命压低呼吸声,身体紧紧贴在树根旁,生怕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吴自勉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下来。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准备探出头,观察四周的情况时,一个笑吟吟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炸响: “吴大人,别来无恙啊!” 江瀚伸手抓住藏在树坑中的吴自勉,将他像死狗般拖了出来。 吴自勉满脸是血,衣甲凌乱,狼狈不堪,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各位好汉,有话好说!大家都是手足同袍,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 江瀚提着染血的雁翎刀,指着瘫软在地的吴自勉厉声喝道: “吴自勉!我后营将士不远万里勤王,不仅粮饷被你克扣一空,你竟然还想诱杀我等?” “若不是上天示警,明日校场,我等恐怕都要成为你刀下冤魂!” 吴自勉浑身颤抖,但此刻仍抱着一丝侥幸,强作镇定,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诱杀?这位好汉,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他眼珠转了转,又故作委屈地说道: “我早已派人传话,明日校场发饷,诸位为何一晚上都等不得?” 江瀚笑了笑,用刀尖拍了拍吴自勉的脸颊,语气森然: “吴大人还真是嘴硬,死到临头了还谎话连篇! “来人啊,把文书给我带上来!” 不到片刻功夫,董二柱和黑子便将先前传话的文书给押了上来。 看着眼前满身血污的江瀚,文书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在众人逼视下,文书哆嗦着,战战兢兢地将他和吴自勉的阴谋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江瀚听罢,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刀。 只听“噗嗤”一声,文书发出一声惨叫,瞪大双眼倒在血泊中。 江瀚收回刀,缓缓转头看向吴自勉,语气冰冷: “吴大人可真是爱兵如子啊!” 吴自勉仍不死心,企图寻找一丝生机,连忙喊道: “好汉,不就是军饷吗?好说!好说啊!” “我中军大帐里还藏着十几箱金银,我现在就去找出来分给弟兄们!” 江瀚嘴角一扬,一脸戏谑地看着吴自勉: “吴大人,现在才想起来发响,是不是晚了点?” “金银我们自己会分,吴大人若是没有其他要交代的,那就下去陪文书吧!” 说罢,江瀚举起雁翎刀,作势要砍。 吴自勉大惊失色,连忙举手阻止: “且慢动手!我还有钱!我还有钱!” “还有一笔买卖军马的款子没收回来,只要能放过我,那笔钱也可以给你们!” 他满脸惊恐,声音里已带上几分哭腔,眼中闪过一丝乞求。 江瀚眯着眼睛,继续审问道: “买卖军马的钱在哪?又为何没收回来?” 吴自勉赶忙答道: “就在平山县北的刘家庄,距离这里不远。这批钱是买卖军马的回款,刘家一直推诿,想要私吞了去!” 江瀚眉头微皱:“刘家又是何许人也?” 吴自勉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这刘家是驸马都尉刘有福的本家,刘有福娶了宁德长公主。” 江瀚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宁德长公主?驸马都尉刘有福? 好像明末没听过这等人,想来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要是识趣的,就乖乖把买卖军马的钱都吐出来; 要是不识趣,自己手上的雁翎刀可不认得什么公主驸马。 吴自勉声泪俱下,连连磕头,哀求道: “所有的钱财都交代清楚了,求好汉饶我一命!” 江瀚听罢,转头看了眼身后士卒,火光映照下,众人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吴自勉。 江瀚看着怒不可遏的士卒们,摇了摇头: “吴大人,就算我答应了,怕是身后的弟兄们也不答应!” 吴自勉双膝跪行,脸上涕泪俱下: “好汉!好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次!” 看见吴自勉这幅小人模样,江瀚的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想起段荣父子,气不打一处来: “吴自勉,你好歹是一镇总兵,还不如手下将士硬气。” “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对得起为你赴死的将士吗?” 江瀚一脸愤恨地看着吴自勉: “错了?” “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知道错,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话音刚落,江瀚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吴自勉的人头瞬间滚落尘埃,鲜血四溅,一双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第10章 城北刘家 吴自勉的尸身横陈,头颅滚落一旁,鲜血浸透了黄土,触目惊心。 围观的士卒们盯着这一幕,先是鸦雀无声,紧接着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直冲云霄。 江瀚站在吴自勉的尸体前,扫视了一圈人群,朗声道: “弟兄们,刚刚吴自勉都交代了——咱们的战马,全被他卖给了平山县刘家!” “我知道,那些战马不少都是陪着大家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养出了感情!” “那可是咱们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他语气一顿,目光炯炯: “而且——如今一匹马少说也得十五两银子,却被他吴自勉私自卖给了刘家!” “弟兄们!可愿与我一同奔袭刘家,把咱们的战马要回来!?” 士卒们举起手中兵器,齐声高呼:“誓死追随江大人!” 见军心可用,江瀚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拔营起寨,直奔城北刘家庄!” 众人得令,迅速收拾起兵甲,准备行装。 江瀚则带着董二柱和黑子赶往中军大帐,吴自勉的银钱都藏在这儿,可不能被乱兵抢了去。 他可是应下了不少赏银,万一拿不出来,岂不是失信于人。 看出江瀚有些心急,黑子在一旁邀功道: “旗总放心,我早安排了人守住大帐,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江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小子,懂事!” 说话间,三人走进大帐,只见十几箱金银被整齐地堆放在正中央。 江瀚上前,随手掀开一箱,里面明晃晃的金银珠宝堆得是满满当当,闪得他都快睁不开了。 江瀚都看傻了,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这十几箱,连想都不敢想。 “呜...呜...呜...” 就在江瀚一箱箱查验金银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像是被堵住了嘴的闷哼。 江瀚循声望去,只见一旁的角落里,竟还有个人被五花大绑,像扔麻袋似的丢在地上。 江瀚定睛一看,这不是总旗王俊吗? 坏了,怎么把他给忘了。 可怜王总旗,被整整绑了快一天一夜;一场兵变下来,啥也没捞到。 江瀚摆摆手,吩咐董二柱和黑子将王俊周身解绑,扶起身来。 王俊一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活动着酸痛的四肢,一脸苦笑: “江瀚,大恩不言谢!这次要不是你,我这顶兵变主使的帽子恐怕就被扣定了!” “我死是小事,要是弟兄们真被吴自勉那狗贼给屠了,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江瀚摇了摇头,语气平静: “多亏是上天示警,不然我区区一个小旗,哪里指挥得动这么多弟兄?” 他目光微转,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兵变主使,只是一口咬定是上天示警,自己只是顺天而为。 “上天示警?怎么回事?”王俊有些疑惑。 他被绑了一天,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原以为江瀚是这场兵变的主使。 江瀚见状,只得粗略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王俊听罢,顿时一脸后怕,长舒一口气:“幸亏上天示警……” 他沉默片刻,又抬头看向江瀚,开口问道: “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我们该往哪儿去?” 他现在很迷茫,延绥镇这路勤王大军,巡抚先是被总兵气死了,如今总兵又死于兵变之中,两位主官都已身死,这还怎么去勤王? 江瀚耸了耸肩,双手一摊: “还能怎么办?回陕西去呗。” “副总兵没来,几位参将和千总也死在乱兵之中,如今我延绥镇大军群龙无首,只能回陕西了。” 江瀚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 “不过,我倒是听吴自勉的亲兵说,有个姓李的千户见势不妙,提前跑了。” 于是江瀚立刻唤来了吴自勉的亲兵,仔细询问起逃走的李千户的情况。 亲兵一脸忐忑,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逃走的千户叫李轩,是绥德卫的千户大人,平日里和吴大人关系极好。” “可兵变后,李千户趁乱杀了守卫,抢了吴大人的坐骑,然后带着手下兵丁径直朝城北去了。” “城北?可是刘家所在之地?” 江瀚听完顿感不妙,一脸警觉, “该死,那李轩怎么往城北跑了,难不成他也想趁机捞一把?” 念及于此,他立刻走出大帐,对着身旁的董二柱下令道: “柱子,你带几个人,把银子搬上车去,务必看紧了。” “那是咱们的命根子!要是丢了,咱们都得完蛋!” 董二柱应声点头,领命而去;江瀚转身又向一旁的黑子吩咐道: “黑子,去击鼓,让大家集合!快点!否则连口汤都没得喝了!” 江瀚又从中军里找了个探查过平山县地形的塘骑,逼问了一番,确认对方识路后,将他扔在队伍前方领路。 大军浩浩荡荡,趁着夜色直奔刘家庄而去。 而刘家庄此时已经是火光冲天,李轩带着手下的士兵早已攻破刘家庄,正在庄子里大肆劫掠。 乱兵如狼似虎,见人就杀,见财就抢,哭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正当李轩带着众人抢得兴起时,忽然有哨兵来报: “大人,不好了!后面有大军追来了!” 李轩闻言眉头一皱,不免有些吃惊: “什么情况?哪儿来的大军?” 他快步登上门楼,极目远眺,只见夜色中火龙绵延,正气势汹汹地朝着刘家庄杀来。 李轩打死也想不到,追来的竟是不久前发生兵变的延绥镇大军。 他在抢刘家庄之前仔细考虑过,延绥镇的兵变无非就是两种下场。 第一种是兵变成功,吴自勉已死,局势彻底改变。 第二种则是吴自勉把兵变弹压了下去,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无论如何,刚刚兵变的军队都需要花一些时间来整理残局。 自己则可以趁乱洗劫了这刘家庄,然后再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兵变的乱军头上。 但李轩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大头兵穷怕了,说他们担心战马是假,惦记银子才是真的! 毕竟,一匹战马至少值十五两银子,这可是西北边军士卒一年半的军饷。 于是在江瀚的带领下,刚刚兵变的大军迅速集结,风风火火地就朝刘家庄杀了过来。 李轩挥手招来亲兵,吩咐道: “去,擂鼓!让弟兄们别抢了,赶紧集合!” “再派几个人过去,看看来的是哪路大军?” 第11章 朝廷大军来了? 传令兵领命,连忙派了几骑出去探路,自己则转身去擂鼓。 可几通鼓敲下来,竟无人理会,所有人都正忙着抢掠财宝,哪里还顾得上军令。 他手下的士兵也是些苦哈哈,之前粮饷同样被扣了不少。 如今见到富庶的刘家庄,军令早就抛之脑后,一个个抢的不亦乐乎。 李轩见状勃然大怒,夺过一旁亲兵手上的腰刀,翻身上马,一头扎进混乱的队伍里,左劈右砍。 随着一声声惨叫传来,几名抢的眼红的士兵应声倒地,鲜血喷涌而出。 还在疯抢的乱兵们顿时被这一幕吓得冷静下来,惊恐地看着骑着白马、刀锋染血的李轩。 李轩挥舞着手中长刀,朝眼前的士兵们咆哮道: “鼓声响了一通又一通,你们是聋了吗!?” “谁要是再不长耳朵,休怪我无情!” 随后又扭头看向一旁的亲兵:“去,擂鼓!” 这通鼓下来,士兵们终于停下抢杀,纷纷背着抢来的东西,稀稀拉拉地集合起来。 此时,先前派出去的探马终于回来了,急匆匆地向李轩禀报道: “大人,好像是咱们延绥镇的大军,不过天色太黑,看不太清楚。” 李轩听罢,眉头紧锁,心中满是疑惑——兵变这么快就能解决?难不成他吴自勉凭空变了几千人出来? 但此刻他也没时间多想,只能咬牙下令道: “后面有追兵杀过来了!让他们把带不动的都扔掉,撤!” 李轩心里很清楚,不管来的是哪路军队,自己都不是一合之敌。 眼前自己手下这些士兵,浑身鼓鼓囊囊的,身上装的不是吃的就是金银,哪里像是能够提刀杀敌的样子? 于是李轩果断下令,让他们把带不动的都扔掉,只带些金银细软,赶紧跑路。 士卒们听了,满脸的不情愿,但碍于李轩的狠辣,只得不情不愿地扔掉带不动的大件财宝,匆匆集合。 好不容易有个抢掠的机会,如今却只能半路撤走,个个心里都堵着一股闷气。 待乱军撤走多时后,刘家的家奴刘三才壮着胆子,探出头来查看情况。 只见火光映照之处,满地狼藉,尸横遍野,昔日里歌舞升平的刘家庄,如今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好在乱兵已经离去,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他刚松口气,忽然瞧见庄子外黑压压的又涌进来一队兵马。 来人正是江瀚,他刚巧率军闯入庄内,正与刘三撞了个对脸。 刘三瞥见铁甲泛起的寒光,顿时被吓得双腿发软,转身就想逃。 “你他娘的跑什么!” 黑子见状箭步上前,照着刘三屁股上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刘三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江瀚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揪住刘三衣服后领,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起来,我且问你,先前那股乱兵呢?” 刘三有些诧异,战战兢兢抬头看向江瀚: “军爷...不是与他们一伙的?“ 江瀚点点头,正色道: “延绥镇大军发生昨日兵变。” “本官特来追剿叛军。你家主人呢?可还活着?“ 刘三脖颈微缩,浑浊的眼珠来回逡巡,打量着江瀚。 虽然见着眼前的将军威风凛凛,气度不凡,但刘三仍然有些怀疑: “大人可有佐证,单凭大人一两句话,如何教人相信?” 江瀚自怀中抖开一轴帛书,在刘三面前一晃而过: “你这狗才,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这是延绥镇的调兵印信,还能有假?” 这印信自然是江瀚从吴自勉的大帐中搜来的,本来想用作回家的通关凭证,没想到在这儿还能派上用场。 看过印信后,刘三这才放下心来,让江瀚稍等片刻。 刘三急匆匆地跑到后院祠堂,来到祠堂西北角的一块地砖前。 他机警地朝四周望了一圈,确认没人后,俯下身去,重重地朝着面前的地砖敲了三下。 不一会儿,地砖被顶开,传出一阵怒斥: “刘三,你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去报官吗?” “老爷!“刘三难掩喜色, “朝廷大军到了!乱兵退了!“ 下面的老爷有些诧异,朝廷大军来平乱了?那帮丘八平时懒懒散散的,这次怎的如此迅速? 刘老爷探出半张脸,神情严肃: “退了?你确定?” 刘三赶紧点头,脸上满是兴奋: “千真万确,小的藏在柴房里,听见外面没声了,才壮着胆子出来看了一圈,乱兵的确是跑了!” 刘三压低嗓音, “来平乱的是延绥镇的兵马,就是和咱们做军马买卖的那家!” 刘老爷闻言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原来是自己人,快!扶我上来,再去请将军到正堂一叙!” 刘三赶紧搀着刘老爷,一路扶着他回到正堂。 一进门,只见正堂内满地都是尸体和散落的财物,刘老爷差点没晕过去: “我刘家造了什么孽...横遭此大难!“ 他身体微微颤抖,愤怒的拍着门框: “待我查清是谁干的,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进京告御状!为我刘家上下死难者讨一个公道!” 一旁的刘三看了眼悲愤的老爷,凑了过去,低声耳语道: “老爷,我方才出去看了看。” “乱兵走得急,还有些值钱的大件货都扔在院里,没来得及搬走。” 刘老爷闻言眼前一亮,但脸上仍旧装出一副悲愤的模样,捂着嘴巴低声吩咐道: “快,让人去把东西都搬回来,找几个可靠的,防止下面人手脚不干净!” 刘老爷此时无比庆幸,还好延绥镇的官兵来得及时,不然这损失可大了去了。 些许金银细软,不值一提,大头的东西还在就好。 这群不识货的丘八,就是当了匪类,也抢不到什么好东西! 刘老爷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刘三,吩咐道: “这次可真得好好感谢感谢延绥镇的这帮官兵,你去准备些酒菜,今晚一定不醉不归!” 正当刘老爷吩咐时,门房踉跄闯了进来: “老爷,将军来了!” 第12章 刘老爷 “将军来了?” 刘老爷喜上眉梢,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快快有请!刘三,去,赶紧沏壶茶来!” 话音未落,江瀚和董二柱、黑子便一同踏入了大厅。 刘老爷目光在三人中轻轻一扫,第一瞬间就锁定了其中的江瀚。 无他,只因江瀚此时正披着一身扎眼的金漆山文甲,着实气度不凡,这还是他刚从吴自勉身上扒下来的。 刘老爷见状,心中一动,认定眼前此人至少是个三品指挥使往上,值得结交一番。 虽然大明文贵武贱,但三品指挥使也算得上是个高级将领,更何况他刘家和延绥镇还正做着军马买卖。 而江瀚自己也没想到,这身缴获的甲胄,阴差阳错下竟然成了刘家人辨识官职的佐证,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刘老爷快步上前,握住江瀚双手,满面堆笑: “将军快请!” 虽说身为勋戚之家,皇亲贵胄,平日里根本看不上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夫; 但人家毕竟刚刚赶跑了乱军,救了自己一命。 再加上刘老爷心存结交之心,所以对江瀚表现得还是十分热情。 “多谢,敢问可是刘老爷当面?” 江瀚看着满身华贵,一头花白的老人,和气地回应道。 刘老爷无比热情,亲自拉着江瀚到正堂内落座: “正是鄙人,这次多亏将军解救,我刘家才勉强逃过一劫。” 江瀚装作一脸沉痛的样子,叹了口气: “还是晚来一步,紧赶慢赶,不曾想乱兵还是攻破了刘家庄。” “哎,让刘老爷损失惨重啊。” 刘老爷听罢,摆了摆手: “哎,此言差矣,刚才那帮乱兵走得匆忙,只抢了些许金银细软,不值一提。” “真正值钱的宝贝,都还在家摆着呢!” 江瀚闻言,精神一振: “刘老爷方才说,真正值钱的宝贝都还留着?” 江瀚本以为这刘家庄早已被洗劫一空,自己这趟只能捡一些残羹冷炙,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这帮丘八,就当了匪类也是一帮蠢货,眼里只有那些黄白之物。” 刘老爷洋洋得意的指着略显凌乱的院子,介绍道: “将军请看,这青花龙纹大缸,乃是先皇御赐,是景德镇御器厂的得意之作,整个大明都找不出几件。” “还有这小叶紫檀的屏风,降香黄檀的桌案,哪一个是用钱能买到的?” 江瀚随着刘老爷的介绍,眼神不由自主地在那些宝贝上游移,口水都差点掉了下来。 心中更是感慨万千: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 刘老爷生怕自己不识货,特意将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品一个个指出来,实在令人感动。 刘老爷热络拉着江瀚显摆一番后,又请他入座,正襟危坐的交谈起来: “说起来,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在军中任何职位?“ 江瀚拱手道:“在下延绥镇军中小旗江瀚,特来拜会。” 此话一出,刘老爷瞬间愣住了。 小旗? 合着刚才自己口干舌燥的介绍了这么久,原来是拜错神了? 刘老爷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心中更是冷笑不已。 自家这正堂里,平日来往的都是些道员、佥事之类的人物,什么时候一个小旗也敢登门拜访了? 刘老爷往后一靠,扫了江瀚一眼,嘴角泛起一抹不屑: “嗯,江瀚是吧,你一个小旗怎么上我刘家来了?你家巡抚呢?领军的总兵呢?” 面对这种反转,江瀚也不恼,开口解释道: “刘大人,实不相瞒,延绥镇发生了兵变,总兵大人和巡抚大人已不幸殉国。” 刘老爷听罢,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语气急促: “兵变?殉国?究竟发生了何事?” 江瀚故作悲痛,沉声道: “总兵大人和千户李轩先前在做军马的买卖,结果因为分配不均,李轩怀恨在心,最后发动了兵变。” 他顿了顿,抹了抹眼角: “总兵大人为了弹压兵变,身先士卒,不幸殉国,这才将兵变镇压下来。” “那狗贼李轩见势不妙,领着手下残兵逃了,没想到竟然来了刘家庄。” “其他几位领军的参将和千总也战死了,江某也中了一刀,一路追着乱兵到此处,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刘老爷还请节哀。” 当江瀚见到刘老爷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对策。 现在就扯旗公开造反,为时尚早,不如躲在暗处,浑水摸鱼。 既然这刘家庄已经遭了兵灾,他便扮作朝廷追兵,顺理成章的把兵变的事情都推给李轩。 这刘家既然是勋戚之家,想必状子是能直送御前的,经过刘老爷这一手,才能尽可能的撇清责任。 反正吴自勉已经死了,刘家庄也是李轩劫的。 刘老爷听着江瀚的解释,脸上的愤怒愈发浓烈,拍案而起: “原来如此,我当那股乱兵是哪儿来的?这下倒是通了!” “明日我就修书一封,让我那驸马孙子,直送御前!” 他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李轩是吧!?待我将此事禀明圣上,定要将他满门抄斩!” 刘老爷愤恨不已,骂了李轩许久,等口干舌燥,才勉强停下,缓了缓心头的愤懑之情。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几口,吐出一口浊气,又看了看正堂内的江瀚。 按理说,这样的举动明摆着是送客的意思,但江瀚可不理会这些,屁股依旧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果然是个不懂礼数的粗鄙武夫!” 刘老爷心中暗骂,脸上透着几分不耐,继续问道: “不知江小旗还有何贵干?” 江瀚沉吟片刻,开口道: “是这样的,我延绥镇有一批战马,听说是卖给了你们刘家,还有笔款子没收回来,不知刘老爷可有此事?” 刘老爷点点头,面带悲痛地说道: “确有此事,但是这批军马已经在乱军中被抢掠一空,款子自然也没了。” 江瀚一脸为难,沉声说道: “刘老爷,这战马可是我等边军的要紧财物,也是上阵杀敌的依仗。” “如今刘老爷私下盗卖军马,让我等勤王大军如何自处?又拿什么与那东虏搏命?” “若是朝廷知道了,又该怎么处置?” 刘老爷冷笑一声: “这军马是你们吴总兵卖给我的,与你们这帮大头兵有何干系?” “吃着半石粟米,还关心起我大明国事?你也配?” 第13章 乱兵就得有乱兵的样子 眼见撕破脸皮,江瀚也不装了,威胁道: “刘老爷,我延绥镇几千大军,可是几天没吃饱饭了。” “弟兄们都吵着要四处抢掠,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江某可不保证刘家庄的安全。” 面对江瀚的威胁,刘老爷丝毫不见慌乱,反而一脸不屑。 要是先前的乱兵,自己还怕他几分,可你姓江的身为朝廷官军,难道还敢纵兵劫掠我这个勋戚之家不成? 刘老爷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 “哎,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这样吧,那院子里的御赐青花大缸,你要是搬得动,就尽管拿去换钱;要是搬不动,那就没办法了。” 说完,他放下茶杯,指了指江瀚身后的董二柱和黑子: “正好,让你身后那个傻大个儿和瘦黑猴子去搬吧。” 听了刘老爷这话,黑子和董二柱两人顾不得生气,连忙朝着院子里那口大缸望去,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大缸竟然是御赐之物。 两人当了一辈子牛马,如今也想沾沾龙气。 他俩忙不迭的跑到院子里,想把大缸给搬回去。 结果两人使劲浑身解数,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这大缸还是纹丝不动。 刘老爷看着院内的黑子和董二柱,冷笑不止。 这御赐龙纹大缸,是他专门放在院内镇压风水的,早就请匠人锁死了,就凭这两个蠢货也想搬动? 江瀚看着院内的董二柱和黑子,无奈地走了过去: “你俩干啥呢,他让你搬你就搬?” 董二柱挠了挠头: “瀚二哥,那老头说了,这可是御赐的;咱们搬回去能换不少粮食呢,干嘛不搬?” 江瀚被他给气笑了,给了柱子头上一巴掌: “你还当时以前呢,让你做苦力你就去做苦力?” “咱们现在是乱兵,你懂吗?乱兵!” 江瀚紧了紧身上的甲胄,正色道: “乱兵就得有乱兵的样子,看我给你们打个样!” 江瀚一把推开二人,从腰间“铮“地抽出骨朵,抡圆了砸向面前的青瓷大缸。 刘老爷此时正品着热茶,只听院内“啪嚓”一声脆响,他的御赐龙纹大缸碎了一地。 “大胆!“ 刘老爷拍案而起,怒喝道: “这可是御赐之物!你这是藐视君父!你这是大不敬!” 江瀚提着滴水的骨朵,大步跨入正堂,踏得青砖“噔噔”作响。 刘老爷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江瀚,一个激灵从太师椅上弹起,声音发颤: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可是当今驸马都尉的祖父!” 江瀚咧嘴一笑,一把勾住刘老爷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 “老东西,我好好和你讲话,是我懂礼数,讲体面;” “你要是不想体面,那我就帮你体面体面。” “你信不信我立刻调兵,将你刘家庄上下杀得鸡犬不留,再放把火毁尸灭迹?“ 江瀚越说越狠,听得刘老爷额头冷汗直冒: “至于你这老东西,我马上命人把你绑在马后,拖行十里!” 刘老爷脸色青白交加,连忙告饶: “江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江瀚一言不发,狞笑着持续发力,将刘老爷的脖子越勒越紧。 刘老爷可是上了年纪的人,江瀚这边稍稍用力,他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趁着还没被勒死,刘老爷拼尽全力挤出几句话: “且慢且慢!我刘家愿意拿出一部分,折个几成给外面将士们!” “都是我大明精锐,勤王之师,我刘某人合该尽一份绵薄之力!” 听到这铁公鸡终于松了口,江瀚眉头一展,松开右手: “好!好!好!刘老爷果然心存报国之志!在下佩服,就是不知您能够出多少?” 刘老爷喘着粗气,缓了半天才回过神。 面对着江瀚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他一脸肉痛: “这样吧,我先前从你们总兵那里买了三百余匹战马,卖出去不少,还剩百余匹,一并结了。” “按照每匹十五两算,就是四千五百两。” 听了这价格,江瀚连忙抬手打断刘老爷: “慢着!刘老爷!这战马价格可不能这么算!” “这些战马,可是咱们边军弟兄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江瀚顿了顿, “得加钱!” 刘老爷听了眼前一黑,还能这么算? 可江瀚的骨朵还在他眼前晃悠,他哪敢不从,只得咬牙把战马价格翻倍,提到了三十两,总共九千两。 但这对江瀚来说还远远不够,今天不把这地主老财榨出油来,他岂能善罢甘休。 于是江瀚眼珠一转,笑吟吟地开口道: “刘老爷,方才我来的时候瞧见庄子后面有两个挺大的粮仓,弟兄们几天没开粮了,不知能否再借点粮食周转一下?” 刘老爷听罢,在心里把江瀚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这个贪得无厌的小贼,拿了银子还不够,竟然又打了上了粮仓的主意! 借粮?哼,借出去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看着笑吟吟的江瀚,他心中怒火翻腾,恨不得立刻撕烂江瀚的嘴,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但想到庄子外那虎视眈眈的几千大军,刘老爷只得压下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方才下人去看了,有一个粮仓已经被乱兵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千来石杂粮。” “另一个粮仓还剩约莫两千多石精粮,但江大人您总得给我刘家上下留点口粮吧?” 江瀚闻言,咧嘴一笑: “且慢!刘老爷,这帐可不能这么算,先前的战马我可是让了不少利出去了。” “我延绥镇大军这次带出来的可是有五百多匹战马,怎么到了刘老爷这儿就只剩三百余匹了?” “剩下两百匹莫不是长了翅膀飞了?” 刘老爷听到这话立马急了,解释道: “江大人,那两百匹我可是钱货两清,都结给你们吴总兵了。” “钱都在他那儿,你可以去问他啊,这帐可不能算到我头上!” 江瀚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 “我说刘老爷,我家吴总兵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 “你现在提吴总兵,让我很难办啊,我总不能让吴总兵起死回生吧?” “要不我送你下去找他对一对账?” 说话间,江瀚还时不时地拿着手里的骨朵,在刘老爷眼前来回晃悠。 刘老爷看得是眼皮直跳,连忙告饶: “我说江大人,你饶了我吧,我刘家虽然略有家资,但也没有这么多现银啊!” “更何况,我刘家庄刚刚才遭了兵灾,更拿不出这笔钱了!” 江瀚嘿嘿一笑: “没现银不要紧,刚刚刘老爷不是说,值钱的玩意儿都还完好无损吗?” 第14章 发饷 不等刘老爷反应,江瀚转身就吩咐起院子里的董二柱和黑子: “黑子,去,让邵勇多带点人进来。” “多推几辆马车来,这小叶紫檀的屏风,降香黄檀的桌案,老子都要一并带走!” 刘老爷此时已经是欲哭无泪,刚刚走了豺狼,没想到又来了虎豹。 自己先前为了撑场面,还傻乎乎的把家底都给漏了出去。 本来自己躲在祠堂里屁事儿没有,等着乱兵自己退了就好了。 结果这姓江的小贼不讲武德,装成朝廷的人,让刘三把自己从祠堂里骗了出来。 就这样,在江瀚的威胁下,刘家上下被搜刮了个一干二净。 粮食装车,白银入箱,连那百余匹被盗卖的军马也被牵了回来。 江瀚三人带着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开出刘家庄,他一脸春风得意: “这刘家庄果然没白来,果然还是吃大户才来钱快!” 这一趟刘家庄之行下来,江瀚可谓是收获满满: 粮食三千石,白银八千两,再加上之前被盗卖的军马也收回来百余匹。 本来白银是一万两的,但剩下那两千两银子,刘老爷说打死也拿不出来了,江瀚也就大发善心,不再计较了。 江瀚摇摇头,自己还是太仁慈了,要是换做那些流寇,这刘家庄上下还能有活口? 他看着源源不断从刘家庄里驶出来的马车,心情舒畅,顺势大手一挥: “柱子!通知弟兄们,回营地,明日一早,校场发饷!” ...... 正月间的真定府,清晨飘起了细雪,寒风刺骨,冷得人直打哆嗦。 可即便如此,江瀚的帐外依旧是人声鼎沸,吵得他脑仁疼。 被吵醒的江瀚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刚掀开被子,一股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禁不住抖了抖,抱怨了一句: “这鬼天气,没暖气可怎么过啊?” 营帐外的董二柱听到动静,掀开帐帘,大步跨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瀚二哥,你可算醒了!这觉睡得真够久的!” “我还以为你一觉不醒了呢!” 董二柱一边说一边抖落着身上的雪花,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 江瀚白了他一眼,废话,先是谋划兵变然后又奔袭刘家庄,昨天他可是忙活了一整天,出人又出力,腿还被砍了一刀,能不累吗? “柱子,起这么早干啥呢?”江瀚拨弄着营火,不紧不慢的问道。 “瀚二哥,弟兄们都等着你发饷呢,性子急的都已经堵到你帐子外面了!” 看着江瀚慢条斯理的模样,董二柱也懒得废话,干脆一把掀开营帐,顿时一股寒风直直地就灌了进来。 “柱子!你大爷的!” 江瀚被冷风吹得直哆嗦,缩了缩脖子,顺着风口望去,只见一堆脑袋正挤在帐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眼神中满是期待。 江瀚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不把粮饷发下去,自己是睡不好一个安生觉了。 他撑起身子,招呼起一旁的董二柱: “走!” “柱子你去把黑子叫上,多带几个人,把银子都搬到校场去。” 江瀚披上棉甲,迎着刺骨的寒风走出帐子,看着一众期待的士卒,朗声道: “弟兄们,跟我去校场,发饷!” “好!”“发饷咯!” 话音刚落,士卒们顿时一片欢呼,声音震天响。 江瀚大手一挥,领着这帮欢呼雀跃的大头兵们,一瘸一拐地朝着校场慢慢走去。 校场里,不少士卒早已等候多时。 江瀚扫了一眼,只见校场边缘还站着一些全副武装的老卒,双手时刻按着刀柄,目光警惕,显然还是心存戒备,生怕江瀚是下一个吴自勉。 江瀚也不介意,他登上点将台俯瞰着校场,朝着一旁的黑子吩咐道: “黑子,去,擂鼓集合!让他们都排队站好了!” 紧接着,他又对董二柱努了努嘴,示意他把面前的箱子都抬上来。 当二十口包铁木箱在校场一字排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的箱子。 江瀚一斧头麻利地劈开铜锁,掀开箱盖,一瞬间,白雪映着银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校场内瞬间鸦雀无声,先前还在周围按刀警戒的老卒们也像被勾了魂儿一般,纷纷聚拢过来。 他们个个都死死盯着箱子里的银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声音过大,银子就会溜走似的。 江瀚见状,嘴角一扬,然后中气十足地大声喊道: “弟兄们,现在挨个上来领饷,每人二十两!” 话音刚落,校场瞬间沸腾,士兵们齐声欢呼起来。 二十两银子,对这些常年被拖欠军饷、穷得叮当饷的陕西边军卫军来说,可谓是天降横财! 这可是他们两年的饷银! 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往台上挤,场面顿时有些混乱不堪,推搡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几乎快控制不住。 一旁的黑子见状,连忙抡起鼓槌砸向牛皮战鼓。 鼓声响彻校场,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而落,这才将激动地人群稍稍稳住。 江瀚见状,满意地朝黑子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扯着嗓子朝台下吼道: “急什么急!都给老子站好了!排着队,一个个的上来!” “还有十几箱金银呢,够你们分的!” 江瀚这话确实不假,他刚刚粗略地扫了一眼,大军人数现在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少了大半。 延绥镇这支勤王军,原本有五千精兵,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剩下连两千人都不到。 听说要打东虏,那些有钱的早就交了银子溜之大吉,没银子的则趁着夜色偷偷溜了。 更有那趁着兵变趁机逃跑的,又或是在乱战中命丧当场的,还有一部分则是被李轩带走了。 这点将台上十几箱金银,少说也得有七、八万两,足够这小两千人分的了。 “收好了!”,江瀚笑眯眯地将银锭拍在一名军汉掌心。 那军汉捧着银子怔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拿起银子放进嘴里狠咬了一口,细细看过上面的牙印后,顿时喜极而泣。 “真是银子!银子!” 嚎叫声里带着哭腔,军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额头磕得砰砰直响。 二十两银子,可能对大明的皇亲国戚、富商豪绅来说,不过是一顿饭钱而已。 可对这些多年来都没领到饷的边军来说,这白花花的银锭能换十多石粮食,够全家老小吃到来年开春。 第15章 回陕西 领到银子的,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揣在怀里,一脸感激的看着点将台上的江瀚。 江瀚看着眼前这帮感激涕零的士卒,心中感慨万千。 怪不得明末的陕西烽烟四起,连这帮吃皇粮的边军都要活不下去了,那些普通百姓又该怎么办? 亲自给这小两千人发响,江瀚足足忙活了一个上午,差点没把他给累趴下,受伤的小腿也在隐隐作痛。 但江瀚还是一声不吭的坚持下来了,毕竟银子发了,有些事也得交代清楚。 江瀚揉了揉发酸的腰眼,又扫了眼校场内雀跃的士卒们,随即大声问道: “弟兄们,咱们如今是回不去边军了,不知道各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江大人,明人不说二话,昨天您救了我们,还替咱们讨回了饷银,大人今后去哪咱就去哪!就是造反也成!” 人群里,一个扛着斩马刀的军汉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就是!李老歪说得对,反正总兵也杀了,大不了咱反了他娘的!” 邵勇左手捏着银锭,右手提着长弓,紧跟着又吼了一嗓子。 江瀚转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想到小小延绥镇,竟然还有两位觉悟这么高的人才。 不过,听到“造反”二字,不少人脸上还是闪过一丝犹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遍观历史,明末时期的明军,真的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即便是冻死饿死成了常态,都鲜有人起事造反。 即便有,也只是些零星的抵抗,闹响而已。 要是换成了其他朝代,这朱家皇帝敢欠饷几年?龙椅早给你掀了。 江瀚见着一些士卒的迟疑,心里也暗自叹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他也不恼,十分大方的说道: “造反暂且不提,我知道不少兄弟还是忠君爱国的,只是昨天逼不得已,才不得不起兵除奸!” “如今吴贼已除,饷银我也发了,各位想要回家种田的都可以站到后面去,大家同袍一场,我江某人绝不为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回去之后,你们大可以把所有罪名都往我身上推,朝廷向来是只诛首恶,不论胁从。大家回去还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我还是那句话,凡是咱们边军的兄弟,要是哪一天过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我江某人。只要有我江瀚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一番话讲完,校场内的士卒们脸上满是敬佩。 边军里向来是义字当头,无论是忠君之义,还是同袍之义,早已深植于心。 可是义字再重,终究也得有饭吃才行。如果人人都能吃饱饭,谁又不是忠君爱国之辈呢? 如今江瀚不仅救了他们的命,还发了饷,最后更是要将罪责一肩扛下,不少原本犹豫不决士卒,也纷纷停在原地。 兵变成功了,这份荣光他没有独享,而且这份罪责他还要一力承担,这样的带头大哥,谁又不想追随呢? 见氛围正好,江瀚便派董二柱和黑子去清点人数,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愿意追随自己。 两人清点许久,最终发现,这小两千人中,决定跟随江瀚的竟然有一千两百人左右,剩下的则还是想回乡种田。 听见这个消息,江瀚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还有千把人愿意跟着自己,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明边军,不是什么饥民流寇之类的乌合之众。 虽然甲胄兵器差了点,但好歹也是大明的制式武器,比起那些拿着锄头木棍的饥民流寇可强上不少。 等回去把银子换成粮食,给他们好好养养身体,再打点武器盔甲,拉出来又是一只百战之师。 明末时的明军分为两种,一种是卫所兵,一种是营兵。 卫所兵很好理解,就是朱元璋的癔梦,号称“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的军户制度下的士兵。 营兵则是后来卫所败坏后的产物,是由招募而来的士兵组成。 主要由精锐选锋,家丁等组成,是后期明军的野战精锐,而江瀚这一千两百人也都是营兵。 对于这个结果,江瀚感到很满意,当即下令伙头军生火造饭,等饱餐一顿后,他才领着这两千人启程,返回陕西。 延绥镇大军来的时候是沿着边墙一路过来的,但现在兵变后,江瀚一行人也只能挑小路走。 虽然江瀚身上还带着从吴自勉那里搜出来的各种印信,但为了安全起见,江瀚还是选择尽量绕开各种关卡。 在江瀚的授意下,二柱和黑子每遇到一座城池,就会去采买一些粮食,少则几十石,多则几百石。 江瀚心里清楚,以后的陕西,天灾频发,粮食可比银钱珍贵多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转眼间已经到了正月末了。 江瀚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山西汾州地界,雪下得越来越大。 仅仅一个晚上,积雪便深到了人的脚脖子处,寒风更是直往人怀里钻。 看见天气如此恶劣,江瀚只好下令安营扎寨,等大雪过了再上路。 江瀚打算避开延水关,从吴堡进入陕西,沿着无定河一路北上,直奔米脂。 等到达米脂后,就和那些不愿意跟随自己的士卒分别,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找个地方猫起来。 顺道看看能不能在米脂把年轻的闯王纳入麾下。 “他娘的,这鬼天气!”江瀚骂了一句,努力往营火边挪了挪身子。 “江大人,你说咱为什么还要回陕西去啊?这大明两京十三省,哪里去不得?在陕西可是吃都吃不饱了!” 邵勇一边往火堆里添着柴火,一边不解的看着冷得直哆嗦的江瀚。 “邵勇啊,你知道星星之火是如何成燎原之势的吗?” 邵勇摇摇头,一脸疑惑。 “陕西虽然穷了点,但可谓是遍地烽火,前有白水王二杀官造反,后有闯王高迎祥率众起义。” “像什么八大王,闯塌天,过天星......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江瀚如数家珍似的一一报上了这帮人的诨号, “咱们这帮为数不多的精锐都被调去勤王了,谁还能压得住这帮草头王。” 邵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问道: “那江大人领着咱这一千多人,是要找个势力大的贼头子投奔?” 江瀚拿起雁翎刀拨弄了两下营火,摇了摇头: “现在造反,还不到时候,我打算带着你们回乡去。” 邵勇有些不解,挠了挠头: “回乡?江大人家在哪?咱们这一千多人,回去不得被官府查得一清二楚?” 第16章 遭遇蒙古骑兵 江瀚直勾勾地盯着营火,缓缓开口解释道: “我家原在安塞,和闯王高迎祥勉强算得上是同乡。” “安塞在崇祯元年闹了旱灾,整整一年没下雨,人都快死绝了。” “夜不闭户见过吗?都说盛世才有夜不闭户的景象,可安塞早就夜不闭户了。” 邵勇听罢,沉默片刻,目光凝视着跳动的营火,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江瀚看着沉默的邵勇,有些疑惑: “邵勇你呢?你家又是哪的?” 邵勇揉了揉鼻头,声音沙哑: “大人,我家是定边的。本想参军领饷,补贴家用;可谁知入伍后,一个子儿都没见过。” “家里几口人遭了大旱,一双儿女又等不到我那点饷银,都饿死了。” 江瀚顿时明白了: “所以你那天胆子这么大?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吵着要造反?” 邵勇点点头,手掌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仿佛是在抚平心头的愤懑。 片刻后,他抬起头,声音有些沉闷: “不瞒大人说,我邵勇自从天启四年,作为选锋入了总兵标营,如今已有五年了。” “这五年里,除了一笔少得可怜的安家费,咱一分银子都没见过。” “天天吃不饱,穿不暖,为了找口吃的,连营地周边的耗子都逮干净了!” 邵勇说到此,面色愈发沉重,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辛酸。 “江大人心善,先前不仅救了我等一命,还发了饷银。今后大人只要一句话,我邵勇任凭驱驰,绝不二话!” 江瀚默默点了点头,心中一阵唏嘘。 大明边军选锋,还是弓手,这可是精锐中的精锐。 如今却沦落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就连家人都饿死了,怪不得大明要完! 江瀚拍拍邵勇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只要有我江瀚一口吃的,就绝不会少你一口!” 他顿了顿,扫了微微发亮的天空,呼出一口冷气: “行了,天都亮了,该换防了,我去叫柱子接班,这风要吹死个人。” 江瀚努力撑起身子,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棉甲,想把刺骨的寒风挡在外面。 可就在这时,邵勇猛地一把按住江瀚的肩膀,一脸警觉: “大人,且慢,风里有信儿!” 江瀚愣了一下,随即收敛心神,张大了耳朵,细细聆听起风里传来的声音。 “好像是有喊杀声,我带点人去看看。” 江瀚不敢怠慢,连忙叫醒了二柱和黑子,又点了百余人,骑着马往声音的源头赶去。 “旗总,别那么紧张;咱们是在下风口,声音可以传得很远,我估摸着还得走一会儿。” 黑子睡眼惺忪的骑着马,打着哈欠安慰着江瀚。 而一旁的江瀚却是一脸警惕,这么大的雪,又是黎明时分,哪来的喊杀声。 莫不是朝廷派人来截他们了? 江瀚一行人骑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终于从远处看到一群人影,还有在晨曦中若隐若现的点点火光。 随着喊杀声愈发清晰,走在前面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拔出腰刀,用力一夹马肚子,加速冲了上去。 江瀚和柱子默契地一分为二,各自领了五十人,一左一右地站在两侧。 等马匹站定,江瀚定睛一看,好家伙,一群蒙古骑兵正朝自己疾驰而来,约莫有个两百多人。 在蒙古人前方,还有两个策马狂奔的军汉,显然这股蒙古骑兵正在追杀这两人。 江瀚目光一凝,看着那两人身上的棉甲和雁翎刀,瞬间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大明边军! 眼见蒙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江瀚立即下令道: “整队!准备迎敌!” 一声令下,原本一左一右分开的骑兵立刻调整阵型,自觉地分成三排站定。 这是明军常用的三叠阵,边军老卒们一般管它叫“一二字杀猪阵”。 打起来简单粗暴:前排骑兵先接敌,然后佯装不敌,把敌人勾进来; 后排明军则趁势杀出,猛攻敌军侧翼,前排再顺势包抄,将敌人尽数斩杀。 简单明了,所以边军又称其为杀猪阵。 而远处的蒙古骑兵也渐渐降下马速,显然是发现了不远处的江瀚等人。 “这是哪儿来的明军?” 为首的蒙古百户很诧异,这里怎么突然出现了一股明军骑兵?现在的明军骑兵应该都在京畿地区才对。 不过他也没将对面的明军放在心上,区区百骑而已,都宰了便是。 这可不是他托大,自从跟随皇太极入塞已来,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明军几乎都是一触即溃。 想来这股明军也应该是这样,只要自己领着人全速冲过去,他们自己就会溃逃的。 就这样,在晨曦的微光下,两边人马隔着一里地,隔空对峙了起来。 由于江瀚身上有伤,邵勇索性带了二十几个人围在江瀚身旁。 江瀚见状眉头一皱,有些担心: “邵勇,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前面人少了,小心军阵被冲散了。” 邵勇笑了笑,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情: “江大人,一群蒙鞑而已,咱们在榆林见得多了,不足为虑。” 江瀚有些诧异,真的假的,往年出塞烧荒自己又不是没去过。 出了边墙,只要碰到蒙古骑兵,延绥镇的骑兵转头就撤,怎么现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好像是看出了江瀚的疑惑,邵勇出声解释道: “江大人,以前那出塞烧荒就是出去逛一趟,弟兄们吃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打仗?” “骑着马在塞外逛一圈,放两箭那就算对得起皇上了。” 说着,邵勇指了指军阵里的一个军汉: “大人你看,第二排的李老歪,以前就属他跑得最快,跟兔子似的。” 江瀚顺着邵勇手指望去,这不是之前吼着要造反的汉子吗? 只见那李老歪一只手扛着斩马刀,一只手在鼻孔里掏来掏去,掏完后还不忘顺便在战马的鬃毛上擦擦手。 看着这李老歪吊儿郎当的邋遢样子,江瀚有些担心: “坏了,我那几万两银子,不会招来的都是这种老兵油子吧?” 第17章 激战! 可不等江瀚多想,对面的蒙古骑兵已经率先动了起来。 江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朔风卷着雪粒子掠过马鬃,胯下的青海骢不安地踏着蹄子。 前方半里外的烟尘里,百余蒙古轻骑呈新月阵型漫卷而来,马刀在阳光下泛着森森寒光,杀气逼人。 若是往日,这会儿明军就该打马往城池里跑了,但今日最前排的五十骑却稳如泰山,阵列如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邵勇嗤笑一声: “这帮蒙鞑,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把咱们一并吞了。” 当还剩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时,蒙骑前锋突然挽弓如满月,箭矢破空声骤起! “往右切!” 江瀚这边,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第一排的明军应声而动,扯住缰绳直接往敌骑右侧横插而去。 而敌骑前锋也在不远处猛地折向两翼,露出后方处于第二梯队的骑兵。 处在第二梯队的蒙古骑兵,借着烟尘的掩护,在五十步的距离内猛然加速,直直的朝着明军冲去。 “铳手预备!” “放!” 十几把三眼铳同时喷火,轰然巨响中硝烟弥漫,冲在最前方的十余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栽进雪地。 但更多的骑兵已经突进到三十步以内,战马带起的寒风扑面而来。 “撞上去!” 江瀚一声令下,李老歪领着第二排的五十骑从他身后裂阵而出,直直迎了上去, 这些精骑身披棉甲,手持丈二长槊,直接撞进了蒙古骑兵阵中。 对面的蒙古骑兵显然没料到明军敢对冲,阵型出现刹那凝滞。 金铁交鸣声轰然炸响,蒙古骑阵顿时露出一角缺口。 李老歪趁机突入敌阵,三眼铳近距离将一蒙古骑兵轰下战马,飞溅的血沫撒了一地,那蒙古骑兵顿时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正当李老歪准备上前补刀时,右前方突然飞来一柄铜骨朵,只一击就将他身下的战马砸得血肉模糊,也把李老歪从马上撞了下来。 坠马的瞬间,李老歪顺势滚向敌骑马腹,斩马刀自下而上捅进马肚子,用力一扯,热腾腾的马肠子顿时淋了一地。 那手持骨朵的蒙古骑兵来不及反应,刚坠下马背,李老歪便抄起一旁的三眼铳,朝他砸了过去。 江瀚看得真切,那三眼铳竟被李老歪当成铁锤,抡圆了砸在敌兵天灵盖上。 “嘶!” 江瀚这才明白,邵勇先前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这些看似吊儿郎当的老卒,每个动作都透着多年沙场淬炼出来的利索与狠辣。 邵勇的弓弦每响必见血,李老歪的斩马刀专砍马腿,黑子则像条疯狗一样专攻人下三路。 顷刻间,先前冲过来的蒙古骑兵已经折了一半。 “预备队!上!” 远处观望的蒙古百户见势不妙,连忙吹响口哨,朝着身后下令。 呜—— 牛角号声响彻战场,蒙古军阵中突然竖起一杆纛旗,在烟尘中猎猎招展。 江瀚知道这是蒙古人预备队出动的征兆。 果不其然,一队头戴铁盔,身披皮甲的蒙古骑兵踏着同袍尸体碾来,铁盔下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住了眼前的明军。 这是蒙古人最后的一百三十名骑兵,那蒙古百户竟是压上了全部身家,势必要将江瀚一行人尽数歼灭。 两百三十骑对阵一百二十骑,优势在我! “快!让他们上马后撤!” 眼见敌军预备队冲来,江瀚扯着嗓子嘶吼着向身旁的卫兵下令,让他快马加鞭,赶到前面传令。 一旁的邵勇也领着剩下的弓手张弓搭箭,对准敌阵。 弓弦震颤,箭矢如闪电般破空而出,又是七八个蒙古骑兵捂着咽喉栽下马来。 但敌骑已趁势完成包抄,李老歪和柱子的右翼顿时被追上来的蒙古骑兵死死咬住。 “江大人,他们快被追上了!” 江瀚随着声音向前方望去,果然在李老歪和柱子的右后方,大队蒙古骑兵正迅速逼近。 江瀚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焦急万分,在骑兵交锋中,右翼出现敌人是一个十分危急的信号。。 因为大多数人射箭通常是左手持弓、右手拉弦,能左右开弓者非常少见。 而常规的骑射姿态分别有分鬃、对镫、抹鞦三种; 分别对应前方、左侧、左后方这三个角度,所以一般骑兵对自己右边的敌人是没什么办法的,除非你的骑术高超,能够瞬间调转马匹。 此事在《武备要略》骑射说中也有记载—— “其战阵中或敌从右边杀来,能左右射者不待言;如不能者,急将马膝转右边方能杀敌,故练马乃兵家之急务,临阵可以寄生死也。” 因此明军一般会将铳手放在右边,以便随时反击右翼出现的敌人,毕竟放铳可没有左右手之分。 “随我杀敌!冲!” 江瀚见势不妙,反手抽出腰间的骨朵,用力一夹马腹,朝着蒙古人的骑兵冲了过去。 眼见主将发起冲锋,江瀚身侧的二十名骑兵也紧随其后,像铁锤一样狠狠砸向蒙古人的预备队,打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 二十骑也敢冲阵?! 蒙古人回过神,转身朝着江瀚包抄而来,江瀚挥着手中骨朵挡开刺来的长矛,顺势猛地砸在前方蒙古骑兵的铁盔上,顿时鲜血四溅。 当敌人温血喷在江瀚脸上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破空声,惊得他汗毛倒竖。 生死关头,江瀚本能地缩紧了身体,箭矢擦着他左肩划过,肩头棉甲登时裂开了一道口子。 江瀚又惊又怒,反手甩出骨朵,精准地砸在偷袭者面门上,给他开了个瓢。 而一旁的邵勇也不甘示弱,他骑在马上,手持一杆长枪,借助马势,只一击便轻松捅穿了敌骑胸甲。 那个蒙古骑兵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枪杆,被邵勇挑飞到半空,命丧当场。 可纵使两人如此英勇,身旁的蒙古人还是越围越多,李老歪和黑子等人也已然折返回来,加入这场混战。 “江大人,坚持片刻,援军马上就到!”邵勇一枪扫开眼前的蒙古人,一边朝着江瀚喊道。 江瀚有些诧异,哪来的援军,咱们这帮人不都在这儿了吗,难道是营地的步兵支援来了? 也不可能啊,两条腿的步兵哪赶得上四条腿的骑兵? “大人忘了,前面咱们横插过去的骑兵?等他们解决了蒙古人的弓骑肯定会回来的!” 江瀚恍然大悟,自己还把前面的五十骑忘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胜过那帮蒙古弓骑,别被蒙古人放风筝玩死了。 第18章 大同镇边军 正当江瀚思索之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忽然寒光骤现! 一柄马刀从一个极其阴狠的角度,直插江瀚腋下要害! “江大人,小心!” 邵勇一直紧盯着江瀚四周,见有人偷袭,立刻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猛地一挑,硬生生将那马刀挡开。 “铛” 马刀被长枪一挡,偏离了原本角度,捅到了江瀚护心镜上,发出一阵脆响。 江瀚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骂自己大意。 战场上走神,险些丢了性命! 若不是邵勇眼疾手快,这一刀怕是已经要了他的命。 他感激地朝邵勇点了点头,随即深吸一口气,重新提起精神,挥刀杀入敌阵。 “他娘的,这帮孙子怎么全都冲我来了!” 江瀚骂骂咧咧地砸翻一匹战马,顺手抹了把糊住右眼的血水。 抬眼一看,却发现四周的敌人越聚越多,形势愈发凶险。 “大人!看东面!” 邵勇又是一枪捅穿前方骑兵,突然对着江瀚喊了一嗓子。 江瀚闻言,猛地扭头望去,只见先前分兵的五十骑不知何时已绕到敌阵后方,马槊上高高挑着蒙古人的纛旗,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糟了!快撤!” 蒙古百户眼见后路被断,脸色大变,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夺路而逃。 而周围的蒙古人显然没料到战局崩坏的如此之快,一个个都还在酣战,没想到自家百户已经溜之大吉了。 “百户大人跑了!” 有眼尖的蒙古人发现自家百户夺路而逃,大声嚷了起来。 主将一逃,战阵中的蒙古人顿时军心大乱,阵型瞬间崩溃。 一些蒙古骑兵见势不妙,狠狠将手中兵器掷出,试图趁机脱身。 然而,江瀚等人岂会给他们机会?合围之势已成,这帮蒙古人已是瓮中之鳖。 只可惜,那蒙古百户跑得太快,竟让他溜了。 江瀚心中暗叹,没想到这蒙古百户如此果断,见势不妙便丢下手下独自逃命,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就在江瀚惋惜之际,先前被追杀的两名军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杀了出来,一左一右,直逼那蒙古百户而去。 “老贼!给我死来!” 两人埋伏已久,终于等来了报复机会,从侧翼猛然冲出,狠狠将那蒙古百户撞飞下马。 而江瀚见此也是微微一愣,这两人倒是找了个好时机, 但他也没多想,随即转身继续围剿剩余的蒙古骑兵。 “万胜!万胜!” 随着最后一名蒙古骑兵弃甲投降,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以“明军”大获全胜告终。 “此战共斩杀敌骑共一百二十一人,伤敌四十三人,缴获战马二十三匹,各类金银财宝六万五千两,马车一辆。” “我军阵亡十四人,轻伤二十二人,重伤三人。” 听着黑子的战后统计,江瀚心疼得直咧嘴,这些都是他手下的精锐,竟然折了十几人。 “早知道骑马跑了,这仗非打不可吗?”,江瀚痛心疾首。 可话虽如此,江瀚也清楚,这一战避无可避。 首先蒙古骑兵与己方骑兵只隔了不到一里地的距离,这个距离,骑兵转瞬即至。 若是露了怯,被蒙古人衔尾追杀,伤亡只会更加惨重。 正当江瀚等人清理战场时,先前那两名军汉也将蒙古百户押到了江瀚面前: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我等无以为报,特将此獠奉上!” 江瀚点点头,随即吩咐道: “带回营地去,让弟兄们先去修整!” “把这厮押到大帐去,我亲自审!” ...... 大帐内,江瀚稳坐于桌案之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蒙古百户。 那蒙古百户满脸鲜血,眼中满是愤恨,死死盯着江瀚: “你们这帮明军,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江瀚抹了抹眼角的血迹,笑得十分畅快: “亏你的福,老子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帮杀才这么能打。” 一旁的李老歪依旧一副邋遢样子,上前猛踹了一脚那蒙古百户,冷笑道: “你们这帮蒙鞑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江大人不久前才发了饷,还一天三顿的养着咱们。” “底下的弟兄们都憋着一口气,想着怎么报答江大人的大恩大德。” “正好你们送上门来,那弟兄们不得给江大人好好露两手?” 蒙古百户挣扎着爬起身,愤愤不平: “哼,能打又怎样?碰到满洲兵,照样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长生天保佑,再过几年,杀光你们这群汉人,大好中原,我等自取之。” 这帮蒙古人倒是聪明,自己打不过明军,就跟在满洲兵屁股后面入关抢掠。 由于大明持续多年来的打压,蒙古诸部早已衰微,只不过大明朝廷没想到的是,蒙古人倒了,女真人又杀出来了。 “死到临头,还讲什么大话。” 江瀚冷冷一挥手,让黑子将这个蒙古百户拖到外面去宰了。 此时,先前被救的两名军汉也站了出来,朝江瀚拱手行礼,语气中带着感激: “多谢大人相救,敢问大人贵姓?可是我大同镇边军出身?” 江瀚拱手回应道: “在下延绥镇江瀚,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军汉点点头,开口介绍道: “在下刘启东,这是我弟弟刘启明,乃是山西勤王军,如今军散,我等正要回乡去。” 江瀚耳朵一动,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山西勤王军?军散? 他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 “为何军散?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刘启东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禀大人,我等勤王路上出了些许变故,被朝廷勒令原路返回。” 江瀚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原路返回?那你所在部队现在何处?为何只有你二人单独脱队?” 刘启东一时语塞,顿了顿,连忙改口: “大人,刚才说错了,是遣散,我等被遣散了。” 江瀚听罢,眉头微微一挑,沉默片刻,眼神冷冷地上下打量着眼前两人。 这两兄弟眼神飘忽,语气闪烁,脸上的慌乱让江瀚更加确信,他俩在撒谎。 江瀚也不说话,而是双手抱胸,目光如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大帐内,营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两人不自觉地微微发抖,说不清是被冻的,还是被眼前的江瀚吓得。 僵持片刻后,弟弟刘启明终于撑不住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大人,我等是因为大军哗变,这才逃回来的。” 见弟弟招供,哥哥刘启东叹了口气,接过话头: “启禀大人,我山西勤王军多日不得粮饷,于是大军哗变,劫掠京畿。” “巡抚和总兵都被朝廷问罪,大军群龙无首,所以这才自行返乡。” 也不怪这两人说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兄弟是逃兵。 根据《大明律·兵律》规定: “凡军官军人从军征讨,私逃还家及逃往他所者,初犯杖一百,仍发出征;再犯者,绞。” 刘启东看见江瀚领来的百余骑兵,估摸着江瀚至少也是个百户,于是就更不敢说实话了。 江瀚听罢,微微颔首,脑海中飞速盘算。 这两人能顶住数百蒙古骑兵的追杀,可见还是有几分勇武在身上,江瀚心中顿时生出了收编他们的念头。 于是江瀚决定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先给这两兄弟上上压力,再设法将他们纳入麾下。 “都是军中好手,你们可知离队私逃的后果?”江瀚语气一转,严厉的质问起两人。 他步步紧逼,声音愈发沉重: “劫掠加私逃,这可是兵变,按律当绞!你们二人可知罪?!” 刘启东、刘启明两兄弟低垂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空气中一片死寂,紧张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不过,大家都是边军出身,我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江瀚话锋一转,正准备拉拢两人。 可一旁的董二柱如同后知后觉一般,一脸兴奋地看着刘启东、刘启明两兄弟,好像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 “这么巧?你们也兵变了?” 第19章 四散的勤王军 “也?” 刚刚被江瀚训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两兄弟,听到这个字后愣了一下,随即齐齐望向董二柱。 站在董二柱身旁的黑子被呛得岔了气,咳嗽个不停。 待反应过来后,他猛地一把捂住了董二柱的嘴,免得他把旗总的老底儿都给掀了。 刘启东和刘启明两兄弟见到这一幕,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江瀚。 江瀚刚刚正在脑海中努力搜索,准备把历代王侯将相招贤纳士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套用一番。 正打算上演一出慧眼识英的戏码,顺势把这两兄弟都纳入麾下。 结果柱子这一打岔,瞬间让他破了功,只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看着两兄弟的目光,江瀚有些许尴尬。 上一秒他还是个怒斥逃兵的忠君之辈,下一秒他就成了同样参与兵变的乱臣贼子。 于是江瀚干咳两声,上前解释道: “咳咳,误会,都是误会。” “明人不说二话,咱们都是一路人,我等也是军散后逃出来的。” 于是江瀚便给这两人讲起了延绥镇大军的兵变过程,同时也隐去了不少细节,只是简单说了总兵身死之类的消息。 刘启东、刘启明两兄弟听完也是连连点头,感叹道: “原来如此,还是你们老陕敢干,总兵都宰了!我们可就窝囊了不少。” 刘启东索性也不再隐瞒,缓缓讲述起他们山西勤王军路上的经历。 自勤王令下后,他们山西路勤王军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京畿地区;但军粮早已吃光,只得向兵部求粮。 可兵部的大人们为了不发粮饷,以“初到之日,不准开粮”为由,三天之内将他们调了三个地方,一粒米都没发下来。 一番折腾下来,大军士气已然崩溃,不出意料的发生了哗变,乱兵顺势还抢掠了一把良乡。 崇祯震怒,下旨将山西巡抚耿如杞和山西总兵张鸿功以渎职罪下狱,而那些三日不给粮的官员,却毫发无损。 于是山西勤王大军彻底失控,四散而逃,沿路疯狂烧杀抢掠。 刘启东、刘启明两兄弟也是其中一员,他们一个小队把良乡的官老爷们都洗劫了一通,各自分了不少银钱回乡。 而这两兄弟之所以被鞑子盯上,也是因为抢得太多,漏了财的缘故。 江瀚恍然一笑,拍了拍刘启东的肩膀,指着帐外的马车问道: “你们哥俩是抢了多少,还要用马车来装?” 刘启东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偷偷使了个眼色给弟弟刘启明;后者一愣,随即不情不愿地向马车走去。 不多时,刘启明就从车中拖出一口沉重的箱子,毫不客气地扔到江瀚面前。 刘启东瞪了弟弟一眼,略带歉意地拱了拱手: “承蒙大人救命之恩,我两兄弟无以为报,特意奉上白银一箱,以谢救命之恩。” 江瀚闻言笑了笑,伸腿用力蹬了蹬地上的箱子: “你们兄弟俩,就值这一箱银子?” 两兄弟对视一眼,刘启东硬着头皮开口道: “大人莫不是嫌少了,在下愿意多给两箱。” 说罢,他对着弟弟刘启明努了努嘴,示意他再去搬两箱银子过来。 刘启东叹了口气,大明的军官几乎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要是他身上还有点官军身份,或许江瀚还能收敛点。 可如今他们都是乱军,可就不好说了。 自己这次肯定要大出血了,这姓江的要是讲点道义,拿了钱走人倒也罢了。 要是碰上贪得无厌的,场间这几人,随时能将他们兄弟俩剁了,拿钱走人。 江瀚伸手止住去搬银子的刘启明,开口道: “大家都是边军的弟兄,既然抢了富户的银子,那就是你们的。” “至于救命之恩,顺手的事情罢了,就用不着多谢了。” 两兄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江瀚,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见不贪财的主。 江瀚一脸戏谑地看着两人,笑了笑:“行了,我抢得可不比你们少。” 看着两人紧张的模样,江瀚主动岔开话题: “你们受伤重不重,要不要去上点药?” 两兄弟连忙摇头,表示拒绝。 “谢大人,我等思乡心切,只想赶紧回家。” 眼见这两人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江瀚无奈地摇摇头,走出帐外。 江瀚站在雪地上,淡淡地扫了两兄弟一眼: “既然在这儿,你们待得不舒服,那咱们就此别过。 “那些逃走的蒙古人想必也跑远了,两位路上小心,咱们有缘再会。” 言尽于此,江瀚毫不拖泥带水,领着一旁的柱子、黑子还有李老歪转身就走。 他才没时间和这两兄弟扯淡呢,他还要去看看受伤的弟兄。 见着江瀚离去,弟弟刘启明满脸惊讶地看向哥哥刘启东,嘀咕道: “哥,没想到这姓江的还是个仗义人。” 刘启东点点头,望着江瀚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十分感慨: “是啊,难得碰到一个不贪财的。” 去伤兵营的路上,黑子凑到江瀚身旁,满脸肉疼: “旗总,我看那两兄弟可是抢了整整一大车财物,咱们就这么走了?” 他压低声音,又添了一句: “他俩都替咱们把钱从富户那儿拿出来了,咱们为什么不顺手接过来?” 江瀚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却透着几分警告: “你一天天的,就想着钱,这么多边军的弟兄看着呢,你把他俩抢了,其他人怎么想?” “别到头来,没抢几个钱,把人心都给搞乱了。” “再说了,咱们不是从那些蒙古人身上搜了几万两吗?够本儿了。” 说完,江瀚又转头看向董二柱,一脸无奈: “我说柱子,你也是,说话前能不能先过过脑,什么叫你们也兵变了?” 董二柱挠了挠头,满脸尴尬: “瀚二哥,我这不是遇到同行了嘛……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江瀚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山,陕两地的勤王军都兵变了,想必其他几路勤王军也差不多吧?” “这么多大军哗变,也不知道皇帝听了这个消息是什么心情,会不会被气死。” 第20章 崇祯的愤怒 正月末的紫禁城内,朱墙黛瓦,白雪皑皑,显得格外静谧与庄重。 可在这静谧的皇城下,武英殿内却传来阵阵怒不可遏的咆哮,震耳欲聋。 “混账!一群混账!” “朕的几路勤王军,竟然全都哗变了?” 崇祯猛地将奏折扔到首辅韩爌(kuang)面前,气得不停地在殿内踱步: “先是山西勤王军,然后是陕西,最后是甘肃;竟然全都兵变了?!” “乱臣贼子!一帮乱臣贼子!”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盯着韩爌,声音愈加凌厉: “西北边军常年欠饷,朕尚且能理解。” “但辽军呢,一年600万饷银的辽军,怎么也兵变了?!” 首辅韩爌捡起奏折,扫了一眼,随即跪伏在地: “陛下息怒,国事败坏至此,皆是因臣无能所致,臣有罪!” 眼见首辅韩爌一个劲儿的请罪,崇祯也不好发难; 于是他又指了指韩爌身后的次辅成基命(字靖之),开口道: “靖之,你说说看,难道朕失德至此?以至于全天下都要反了?!” 次辅成基命闻言向前迈了一步,开口道: “陛下息怒,这辽兵素来敬重袁崇焕,如今主帅下狱,一时惊惧下,难免行差踏错。” 他历经三朝,经验丰富,一听皇帝开口,便立刻意识到皇帝这是在找替罪羊。 成基命深知,这位皇帝,是个缺乏担当的主。 但他身为三朝元老,也不惯着崇祯,立马开口提醒皇帝: “前日锦衣卫捉拿袁督师之时,臣叩请陛下慎重处置,大敌当前,不可轻易换帅。” “如今辽军兵变已成事实,陛下应当先征集民壮,以固城防。” 成基命这话有三个意思: 第一,当时抓袁崇焕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你要慎重了,这锅我不接。 第二,这决策是皇帝你自己拿的,你自己一意孤行,怪不得别人。 第三,现在不是找人背锅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召集民壮,巩固城防。 成基命很无奈,他当初两次跪求崇祯慎重处理袁崇焕,结果崇祯一意孤行,非要把袁崇焕办了。 行,你办就办了,为什么非要当着祖大寿的面把袁崇焕给办了? 听当时在场的锦衣卫说,当时祖大寿被吓得腿都软了,当天晚上就带着辽兵跑了。 崇祯在成基命这儿吃了个软钉子,脸色愈发难看,今天他非得找人出了这口气不可。 于是他把目光扫向一旁的首辅韩爌(字虞臣),语气森然: “虞臣,你来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韩爌看着崇祯一脸阴沉的样子,连忙开口道: “陛下,成大人说的对,当务之急应当召集民壮,巩固城防。” “至于辽军兵变一事,孙尚书此时正在通州督军,可命其节制辽军。” 韩爌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主,他根本不打算过问辽军的事,直接扔给了远在通州的兵部尚书孙承宗。 辽军作为此次京师保卫战的主力,在广渠门和东虏血战多时,大胜而归,立下赫赫战功。 可每次大战后,袁崇焕请求入城休整时,都被崇祯无情拒绝。 哪怕是瓮城也不行,对此辽军可是早就心存怨念了。 韩爌很无奈,平心而论,在城内休整和城外休整,的确有天壤之别。 一堵城墙,不仅是防御的屏障,对于大战后的士兵来说更是一种心中的慰藉。 如今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韩爌暗暗叹了口气,对着皇帝低头叩首: “国事败坏至此,臣万死难辞其咎,臣请辞。” 崇祯看着跪倒在地的韩爌,和一旁老老神在的成基命胸口直发闷。 这两人,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一个认罪以退为进,一个谦恭绵里藏针,让崇祯好不难受。 他本想找个软柿子捏一捏,把责任推出去,结果这两人,可谓是滴水不漏。 崇祯一脸不耐烦,摆了摆手,转移起话题: “行了,此事暂且不提,先讲讲辽军兵变怎么处理,东虏可是还在京畿肆虐!” 韩爌听罢,心中不禁一阵腹诽: “你也知道东虏还在,大敌当前,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打完仗再说吗?” “刚打了几场胜仗,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急着把主帅治罪,又如何能不兵变?”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话韩爌可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他虽然贵为首辅,但却因袁崇焕通敌一案而被牵连弹劾,不敢轻易开口直言。 无奈之下,他只得微微转头,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次辅成基命,暗示他出面。 成基命看见首辅求助的眼神,沉思片刻,对着崇祯开口道: “陛下,大敌当前,这军队万万不能再生乱,臣请拨内帑以作军资。” “孙尚书正在通州督军,可命其节制辽军。” 崇祯听完不置可否,冷哼一声: “内帑内帑,你们一天天净盯着内帑了!那收上来的税款都哪去了?” “是不是内帑不拨银子,你们就让下面的兵将去纵兵抢粮,祸害百姓!?” 崇祯从桌案上抓起一封奏折,猛地扔到成基命面前: “你们看看,这帮乱兵,都抢到驸马都尉头上了!” 崇祯面色阴沉,语气冰冷; “据刘家所奏,一股乱兵洗劫了刘家庄上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刘家长辈藏在祠堂暗道,侥幸逃过一劫,等乱兵走后才敢现身。” 崇祯顿了顿,紧接着道: “可乱兵刚走,马上又来了几千大军,为首的竟然是个叫江瀚的小旗;一番交涉后,刘家长辈这才得知延绥镇兵变的消息。” “千户李轩叛乱,总兵吴自勉死于乱军之中,小旗江瀚接过指挥权,击退李轩,将乱兵逐至刘家庄。” 成基命听完眉头一皱,顿感不对,连忙反问道: “陛下,此事还有待验证,且不说兵变是如何发生的;区区一个小旗,是如何接过指挥权的?” “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崇祯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王承恩: “大伴,可还有关于延绥镇大军的奏折,一并拿过来。” 王承恩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躬身道: “陛下,自刘家这封奏折后,便再无延绥镇大军的消息了。” “不过据驸马都尉称,这个叫江瀚的小旗,仗着几千大军威逼利诱,从刘家抢了不少东西。” 崇祯闻言冷哼一声: “简直是无法无天!区区一个小旗,仗着几千大军就敢强逼皇亲国戚?!” “要是让他再多领几万人,是不是要欺负到朕头上来?” 崇祯心中暗暗发狠,我治不了首辅次辅,难道还治不了他一个小旗?! 于是崇祯猛地一拍桌案,随即朝着首辅韩爌下令道: “给我查!我就不信了,这几千大军,还能飞到天上去了不成?!” “着三边总督杨鹤及沿途各级官员,严查这个小旗江瀚的下落!” 第21章 安塞 就在崇祯憋着要找江瀚麻烦时,江瀚一行人早已绕过延水关,踏入了陕西地界。 到了陕西后,江瀚先去了米脂一趟,他想去找找大名鼎鼎的闯王,看看能不能将其纳入麾下。 结果当地人告诉他,李鸿基并不在村里,而是终日奔波于各处驿站,传递军情要务,已有好久没回村了。 (根据《延绥镇志》和《延安府志》记载,李自成此时还在米脂,不存在如《明季北略》和《绥寇纪略》所说,李自成此时去参军了的说法。) 听到这个消息,江瀚有些纳闷儿,李自成不是应该被裁撤了吗,怎么还在当驿卒? 实际上,大明朝廷所谓的“裁撤驿站”,只是取消编制,不再发放薪俸罢了。 可那传递军情、公文的差事,驿卒们却还得照干不误。 那既不发工钱,又要人卖力干活,这银子从何而来? 没办法,国家大事重要,只好苦一苦这些小小的驿卒了。 驿站修缮,马匹保养等一应开销,只好请驿站工作人员自掏腰包了。 李自成就是这样欠下的债务,驿站里死了一匹驿马,官府要求他们驿卒照价赔偿。 但这帮驿卒实在没钱,所以李自成就去找了同乡的艾举人借钱。 后来大旱,种地没收成,实在还不上,被艾举人联合官府一顿好打,这才起兵造反。 没能见到大名鼎鼎的闯王,江瀚有些失望的离开了米脂,一行人一路南下,走走停停,身上的银子也都换成了粮食、布匹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往后几年,对于陕西地界来说,银子可谓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这些才是硬通货。 一路上,那些不愿意造反的人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队伍。 “旗总,王五他们...” 黑子望着又一批前来辞行的弟兄欲言又止。 江瀚摆摆手,将两匹土布抛给穿着单衣的两个军汉: “记住,活不下去就到安塞来寻我。” 王五抱着布匹跪在地上咚咚磕头,积雪在他额前化成一滩泥水。 他也不想走,只是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小,他实在放心不下。 江瀚的大恩大德,他只能来世再报。 冬季的黄土高坡,寒风夹着大雪如刀一般刮过黄土高坡,冻得人瑟瑟发抖。 江瀚领着剩下的千余人,赶在二月前,终于踏入了延安府的地界,安塞就在眼前。 董二柱顶着刺骨的寒风,一马当先地骑在队伍前头,满脸兴奋地回头看着江瀚: “瀚二哥,咱终于到家了,” 江瀚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家里都没人了,不过是个住处而已。” 一旁的邵勇策马靠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江大人,我一直听柱子叫你二哥,这么说你还有个哥哥?” 江瀚摇了摇头,回应道: “没人了,我家原来有五口人,天启年间遭了灾,父亲饿死了,哥哥去服徭役,死在了路上。” “四岁的小弟被流民拐出村子,煮了吃了;家母想不开,便上吊了。” 江瀚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苦涩: “后来剩我一个,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和柱子一起去参了军,勉强混口饭吃。” 邵勇沉默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而江瀚反倒坦然一笑,拍了拍邵勇的肩膀: “不提这些了,白家沟马上就到了;穿过这马家沟,马上就能看了。” 江瀚家就在安塞县的白家沟,紧挨着马家沟。 白家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隔壁的马家沟可是出了个进士,叫做马懋才。 马懋才,江瀚对这个人并不陌生,《备陈大饥疏》好像就是他写的。 崇祯元年,马懋才路过陕西,见家乡遭了灾,于是就写下了《备陈大饥疏》并呈给了皇帝。 上书后,朝廷确实下拨了一些赈济。 按理说,不少乡亲都受过他的恩惠,不过这些和江瀚家已没什么关系了。 那时候,江瀚早就去了延绥镇当兵。 江瀚家就在马家沟对面,仅仅隔了一条延河;跨过干枯的河床,江瀚骑在马上,扫视着这个曾经生养自己的小村庄。 这是一个典型的陕西农村,以土窑洞为主,剩下的都是些摇摇欲坠的黄泥房子。 走进村子,江瀚发现这里早已破败不堪,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 许多空着的房屋都已破败不堪,院内积雪足有半尺多深,长满了杂草,显得格外荒凉。 江瀚招手叫来董二柱,对他吩咐道: “柱子,你把下面的兵丁打散,五人为一组,你带他们去找些空房子,分批住进去。” “反正村子里也没什么人了,咱以后就在这儿住下了。” 自从崇祯初年起,整个陕北就是一副地狱绘图,根据《汉南续郡志》记载: “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 成千上万活不下去的流民,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扒树皮挖草根,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啃得干干净净。 落单的人,随时可能成为流民的猎物;不少人会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消失,然后填了流民的肚子。 江瀚和董二柱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才将手下的士兵分批安置好。 一整个村子的空房子都被占得满满当当,饶是这样,仍然还有一部分士卒没地方住。 没办法,江瀚只得让他们找个挡风的地方,搭个行军时用的帐篷,就当临时住所了,以后他再想办法。 忙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江瀚这才带着柱子、黑子和邵勇三人,一同向自家的老窑洞赶去。 柱子骑在马上,满脸兴奋地给众人介绍起白家沟: “我和瀚二哥家的土窑洞就在前面,我俩是邻居,因为我们两家是外姓人,所以就一直报团取暖。”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荒地,继续说道: “这边是我们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的地方,这边一片都是他家的地......” 正当柱子兴奋地介绍着白家沟时,一旁的邵勇好像听到了些什么,抬手打断了柱子: “柱子,你先别讲话,前面好像有声音。” 被打断的董二柱明显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 “哪有什么声音?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哪还有人?你别整天大惊小怪的!” 但江瀚可是知道邵勇耳朵的厉害,他瞪了柱子一眼,随即翻身下马,拔出了雁翎刀,慢慢往前摸了过去。 马上的几人见状也不敢大意,立刻翻身下马,提刀跟着江瀚悄悄地摸了过去。 几人悄然逼近江瀚家的院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院门。 江瀚俯身贴近漏风的院门,顺着缝隙朝院内望去,只见院子里点着一堆篝火,几个人影围坐在篝火旁,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江瀚回头朝邵勇使了个眼色,邵勇立刻会意,悄然往后退了两步,张弓搭箭,直指院内,随时准备出手。 江瀚点了点头,随即猛地一脚踹开院门,提着雁翎刀冲了进去,厉声喝道: “什么人!?” 篝火旁的几人被这一脚踹门声吓得猛然一颤,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瞥见江瀚几人,不仅不害怕,反而抽出腰间的短刀,对准江瀚就冲了过来。 第22章 流寇 江瀚身后的邵勇早有准备,手指轻轻一松,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出。 那人还未扑到江瀚面前,便已应声倒地,面门上还插着一根箭,鲜血顺着箭杆缓缓流下。 其他几个人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纷纷尖叫起来。 江瀚冷眼一瞪,不耐地提刀指着他们,语气严厉: “闭嘴!你们是什么人?!在我家干什么?” 看着明晃晃的刀尖,其中一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解释道: “这位老爷,我们是清涧的农户,家里遭了灾,逃难出来的。” “本想往西安府去讨口饭吃,路过看见这里没人,就想着当个落脚的地方。” 江瀚点点头,又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 “这人又是谁,怎么提着刀就冲我来了?” 几人看着地上的尸体纷纷低下头,支支吾吾的,好像在瞒着什么。 就在这时,江瀚鼻子动了动,一股香味儿从旁边传了过来。 顺着味道看过去,只见火堆旁的坛子里,正煮着一锅热腾腾的肉汤,香味就是从锅里飘出来的。 江瀚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年头,你们还能吃上荤腥?” 江瀚蹲下身子,凑到火堆前,把刀伸进坛子里搅了搅。 可这一搅不要紧,只见一根骨头,慢慢地从肉汤里中浮了上来。 那骨头被煮的皮开肉烂,在汤里不断翻滚。 看到这一幕,江瀚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一把扔掉手中的刀,转身跑到一旁的围墙边,双手扶住墙壁,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一股接一股的酸水涌上喉咙,让江瀚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仿佛要将一切都吐出来才肯罢休。 自从穿越以来,江瀚见过不少死人,甚至他还亲手砍了吴自勉,砸碎了蒙古人的脑袋。 对于这些,江瀚并没有太大的生理反应。 但今天眼前的这一幕,彻底突破了他的心里防线。 过了好一会儿,等江瀚终于缓过劲来,董二柱才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瀚二哥,审清楚了,躺地上的那人是天伤星卢涛的手下,另外几个是他随手抓的流民。” “那人本想带着流民回寨子里,结果碰到咱们了。” 江瀚直起身子,皱着眉头询问道: “这卢涛是哪号人物,怎么从没听说过?” 董二柱连忙解释道: “听他们说是这一带的匪寇,起了个诨号叫‘天伤星’,手下大概有几百人的样子。” 区区几百草寇,江瀚还不放在眼里,于是挥挥手: “没事,你去找个地方把这些人安置下,我再休息会儿。” 看着江瀚难受的模样,董二柱一脸关切: “瀚二哥,你没事吧,就一根骨头而已,咱总兵的脑袋都砍过,还怕这点事儿?” 江瀚瞪了董二柱一眼,骂道: “你他娘的又不是没看到,多恶心!” 董二柱挠了挠头: “瀚二哥,一根骨头而已,听他们说啃起来味道好极了...”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瀚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滚!” 江瀚来不及跟柱子算账,刚刚强压下去的恶感又涌了上来,于是他靠着院墙又开始干呕起来。 董二柱挠了挠头,不知道哪里又说错了话。 “我说柱子,你怎么又把旗总搞吐了?” 黑子摇了摇头,看着围墙旁不停干呕的江瀚,叹了口气: “你说旗总当时砍总兵的头,眼皮都不眨一下,怎么看见这就受不了了?” 一旁的邵勇则是关切道:“你们说江大人还得吐多久,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黑子指了指一旁几个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流民,开口道: “且等着吧,咱们先找个地方把这些人都赶出去,然后再把屋子收拾出来,不然晚上没地方睡了。” ...... 几人简单收拾了院子和窑洞,随后便各自住了进去;江瀚和柱子一间,黑子和邵勇一间。 夜幕降临,院子里一片寂静,几人无事可做,便凑在一起喝酒聊天。 火炕上,黑子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江瀚: “旗总,你今后怎么打算?这么多人,咱们总不能白养着吧?” 江瀚一脸陶醉的小酌了一口,看向黑子: “打算?什么打算?” 黑子急了,放下酒碗就开始数落江瀚: “当然是粮食了,咱们现在可是坐吃山空,一点儿进项都没有。” “旗总你倒好,大方的不行,看见穿到少的就塞匹土布过去。” 提起这个,黑子就一脸肉疼:“咱就是有座金山,也经不得起旗总你这么造啊。” 黑子一根根的掰着手指给江瀚算账: “我今天看了看,咱们从刘家庄弄来的粮食都吃的差不多了。” “刘家庄弄来的银子和从蒙古人身上缴获的银子,也差不多都换成了粮食。” “现在剩下的粮食最多还能撑三个月,银子只剩五千多两了。” “我可打听过了,延安府附近的粮价早就涨上天了,十两一石,跟抢钱一样!” 江瀚听了半晌,一脸惊奇地看着黑子: “我说黑子,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搞后勤的材料!” “算学也不错,黑子你小时候上过私塾?” 身旁的董二柱也很惊讶,相处这么几年,还不知道黑子懂算学: “黑子,没想到你小子人模狗样的,小时候竟然还念过私塾?” 提起小时候,喋喋不休的黑子突然沉默了下来,狠狠灌了一口酒,一脸苦涩: “私塾?呵,小时候我连饭都吃不上,哪儿来的钱上私塾?” 他苦笑一声,眼神黯淡,借着酒劲儿,慢慢诉说着自己的身世: “我家原是宜川县王家的佃户,天启年间遭了大旱,交不上税银,于是就向王家借了十五两银子。” “后来连年天灾,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见还不上债,王家就把我爹娘送到了矿上烧炭,而我则被卖给了戏班子。” 他顿了顿,又低下头喝了口酒,接着继续道: “后来我从戏班子里逃出来,想去矿上把我爹娘救出来。” 他指着自己黝黑的脸,看向江瀚: “旗总,你们都笑我黑,可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黑吗?” “当年我为了找我爹娘,一个人跑到矿区,把碳灰全抹身上,在矿洞里藏了一天一夜!” “直到最后我才知道,我爹娘早就死了,累死的。” 黑子自顾自的喝着酒,语气中满是讥讽: “就为了十五两银子,我方宏家破人亡,而那地主王家,吃顿饭都不止十五两!” 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了,不停地抿着碗里的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在陕西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人人都在为了活下去而各自努力。 可无论怎么挣扎,最终却都逃不过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江瀚拍了拍黑子的肩膀,一脸认真: “黑子,你等着,等哪天哥给你报仇。” 第23章 清算田亩,打劫富户 见气氛愈发沉重,江瀚微微一笑,主动转移起话题。 他轻轻放下酒碗,正色道: “布匹、粮食,这些东西我自然不是白送的,虽然他们现在走了,但这份情总归会记在心里。” “就拿咱们总旗王峻来说,虽然倒霉了点儿,兵变时也没出什么力,但毕竟是咱们老上司,走之前让他体面点总没错。” 一提到这事,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峻是个老倒霉蛋了,先是被吴自勉给陷害,硬生生背上了“兵变主使”的黑锅,被捆了一晚上。 一直到兵变结束,江瀚几人去吴自勉营帐搜刮战利品时,才把他救了出来。 被救出来后,王峻自觉没什么贡献,白拿了江瀚十两银子,心里过意不去。 于是主动请缨去看管钱粮,结果一不小心又把手摔折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吃白喝这么久,王峻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于是他和几个不愿造反的同乡一起离开队伍,回了保安县。 但毕竟是老上司,所以临走前江瀚还是多给了王峻十两银子,外加几匹土布。 提起这事,几人也是忍俊不禁,但江瀚很快打住这个话题,继续解释道: “以后陕西日子会越来越难过,等他们哪天真活不下去了,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我,自然就会来投奔我。” “都是边军精锐,肯定比那些刀都拿不稳的流民强多了。” 江瀚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开始给众人分析眼前的局势: “自从咱们北上勤王之后,陕西境内守卫空虚,各地流寇也趁机冒了出来。” “碍于兵力有限,新任命的三边总督杨鹤没办法,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几位巨寇身上。” “其中以白水王二,横天一字王王嘉胤,闯王高迎祥为首,这几人都是朝廷明令必须拿下的巨寇。” “对于其他规模不大的贼寇,各地主要还是以招抚为上。” “所以趁着这个空档,咱们就在白家沟悄悄发育一段时间,养精蓄锐。” “只要不明着扯旗造反,攻打县城,官府是不会管我们的。” 听完江瀚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要不说旗总有招呢,要是换个人领军,他们这帮人说不准早就散了,要不是就投了流寇,饥一顿饱一顿的。 江瀚扫了一圈,目光停在黑子身上,吩咐道: “黑子,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附近有哪些为富不仁的地主,又或者是肆虐乡邻的匪寇。” 江瀚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补充道: “这么多弟兄闲着呢,正好去打打秋风,操练操练。” 黑子眼前一亮,兴奋地点了点头,猛灌了一口酒,心中发狠,誓要把安塞附近的地主都给查清楚,到时候来个一锅端。 江瀚没多理他,而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至于粮食,反正白家沟的地也没人种了,等开春了,咱们招点流民,试着种点粮食。” “我和柱子对白家沟熟悉,明天我俩就去看看,仔细算算到底有多少亩地能种。” 江瀚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总结道: “反正就一句话,广积粮,缓称王!” ...... 第二天一大早,黑子就带着骑兵出去打探消息去了,邵勇则是负责监督手下的兵丁进行日常操练。 江瀚和柱子则是去白家沟周围查看土地情况。 寒风呼啸,田间地头上积雪重重,放眼望过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江瀚站在村口,定定地注视着干涸的延河河床,儿时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 曾几何时,依靠着这条延河,白家沟也算是个富饶的好地方。 农忙时,男人们会踏进河水,弯腰挑起水桶,日复一日地浇水耕田;妇人们则是在河岸边忙碌,洗衣淘米。 大一点儿的孩子们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后面,帮着做些除草施肥的杂活;小一点儿的孩子们则会在河里嬉闹玩耍。 年幼的江瀚和柱子也曾是其中一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生活可能会一直这样平淡而幸福的持续下去。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遇,天灾,苛税,匪寇......如同镰刀一般收割着一茬又一茬的乡民,直到这个富饶的小村庄彻底消失。 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江瀚心里五味杂陈,一旁的柱子也察觉到了江瀚的情绪,默默地拍了拍江瀚的肩膀。 江瀚长长地叹了口气,甩了甩头,将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重新集中精神,开始盘算起田亩。 江瀚停在地头,掰着手指开始算了起来: “咱们现在大概有一千两百人,一个月就要吃一千两百石粮食,再加上百来匹战马,一年大概要两三万石粮食。” 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被积雪覆盖的田地,继续分析道: “咱陕北的地薄,平均两亩地能才能出一石的粮食。” “所以咱们需要种三万多亩地,才能满足咱们一年的吃食。” 听到“三万亩”这个数字,董二柱差点没吓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瀚二哥,咱们村拢共才不过一千多亩地,就是加上隔壁马家沟也才三千多亩。” “如今你开口就是三万亩,哪儿来这么多地。” 江瀚白了他一眼:“我就是算一算,你急什么” “咱们现在种的都是无主的地,能种多少算多少,缺的粮食去别处找补。” “到时候招点流民过来,一天管几顿饭就是了。” 董二柱点点头,但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问道: “那赋税呢?咱们占了两个村子的地,那不就得交两个村子的税?” “再加上徭役,摊派,咱们得种多少地才行啊?!” 江瀚看着一脸认真的董二柱,语重心长地问道: “我说柱子,你看我脸上写着冤大头吗?” “啊?”董二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江瀚反手给了董二柱脑门儿上一个巴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咱们是反贼!反贼!不是良民!你他娘的手里的雁翎刀是摆设吗?!” “老子手下一千多副刀甲,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征税?” 董二柱捂着脑门儿,还有点不服气,嘟囔道: “说就说嘛,动手干啥?” 说完他还停了停,见江瀚没再准备动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带着几分担忧继续说道: “瀚二哥,虽然这雪是下了,但是谁也说不准明年的天气是好是坏。” “咱们陕北年年大旱,我估摸着明年还是要大旱。” “这粮食种下去,能不能活还两说呢!你打算咋办?” 第24章 雪水浸种法 董二柱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影响,明末时期陕西的气候条件极其恶劣,可以说是“十年九旱”,还有一年是发大水。 尽管如此,当地的官府总有些不谙世事的官员,在大旱过后仍然会下令“补种”。 可是补种是补种了,水源问题却始终没能够解决,一连几个月天上滴水不下,就是补种得再勤,地里也长不出粮食。 所谓知县不知县,知府不知府,民谣里就是这么唱的。 但江瀚并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辈,他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他凝视着着厚厚的积雪,脑海里想起来以前上网看过的一个法子。 雪水浸种法! 雪水浸种法,顾名思义,就是在粮食播种前,先用雪水来浸泡种子,以此促进种子的萌芽和生长,提高粮食的生长速度和产量。 经过雪水浸泡过后的小麦种子,生产周期会缩短,产量能得到提高。 此外,雪水还能作为一种储备水源,还能够供后期灌溉使用。 雪水中氮元素含量比雨水高几倍,而且雪水当中的重水含量更少,对植物抑制作用更小。 这方法是江瀚在一个论坛上看到的。 江瀚前世可是个痴迷历史小说的主,他对穿越类历史小说中的许多方法都十分感兴趣。 每当书中提到某种技术或方法,他便会查阅相关资料,甚至亲自上手试验,力求验证其效果。 比如穿越小说中常提到的——明代《天工开物》中的“黄泥水淋糖法”。 江瀚对这一方法尤为好奇,尝试过无数次,但是每次都失败了;即便是网上查找的相关视频,也从未见过成功的案例。 对此,江瀚只能无奈的感叹一句,这可能就是明代人的学术造假吧。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宋应星那老头记载有误,反正白糖他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 不过不提这些,雪水浸种法是没问题的,是科学研究证实过的,如今这个情形,想必也能试上一试。 于是江瀚简单地将这个方法讲解了一遍,听得董二柱一愣一愣的,表情有些迷茫: “瀚二哥,这法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能行吗?” 董二柱也是自小种地长大的,可从来没听过这等法子,雪水一泡,那种子不得冻死了? 江瀚自然不会说这是几百年之后的科学研究成果,只是说尽力一试而已。 见董二柱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江瀚也不多废话,而是开始详细讲解起他的计划。 要大规模地利用雪水浸种,进行灌溉,首先得解决储存雪水的问题。 储存雪水需要制作冰窖,要挖掘一口深度在2-5米、直径在2-5米的圆形或方形坑室。 为了防止雪水流失,需要用石板铺在挖好的坑室里,上下左右务必铺满,储存的冰雪不能直接接触土壤,否则就会从土壤中渗漏出去。 挖上十几个冰窖,江瀚就不信,这水还能不够用? 这样,水资源的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接下来是灌溉的环节,冰雪不能直接浇在已经发芽生长的小麦上,虽然小麦有一定的抗冻能力,但是突然的低温环境会导致小麦生长速度减缓,产量降低。 所以他们需要先将雪水化冻,升温到普通室温后才能直接灌溉。 因此,江瀚计划修几个化冻池,把冰雪从冰窖中取出后,放到化冻池里,借助外界温度逐渐融化升温。 考虑到这一点,江瀚开始思考,是否能将化冻池修在高处,再通过管道将化冻的雪水输送到田地里,采用滴灌的方式进行灌溉。 这样一来,不仅能够省去大量人工,还能有效节约水资源,避免浪费。 江瀚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但随后他仔细算了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个大工程。 先不提挖冰窖、修建化冻池的问题,单单是那一整套滴灌系统的管道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但没办法,粮食问题必须解决,就是再大的工程,也得想办法去干,不然自己和手下这一千多人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一旁的董二柱听完江瀚的计划,忍不住皱了皱眉,发出疑问: “瀚二哥,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去哪里挖石板把冰窖铺满?” “而且那个什么化冻池,咱哥几个谁会烧砖垒土;管子就更不用说了,就是用最简单的陶管也得有人烧陶才行。” “你看看这村子里,除了咱们,哪儿还有活人?” 江瀚沉思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兴奋道: “那就做水泥,用水泥来铺冰窖,管子也可以用水泥做,做成一节一节的,然后铺上去就行。” 水泥? 董二柱被江瀚脱口而出的新词儿整懵了,愣在原地。 江瀚也不多解释,只是说自己有办法解决石板和管道的问题,让董二柱先挖冰窖,他需要大量的空间来储存冰雪。 江瀚拍了拍董二柱的肩膀,吩咐道: “柱子,你带人去挖地窖,按照我刚才的要求,挖十尺见方的冰窖,多挖几个,以防万一。” “你去邵勇那里挑人,让他们轮流来挖,务必在雪化之前把冰窖挖好。” “这任务有点重,得辛苦你多忙一阵儿。” 面对江瀚下达的任务,董二柱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个点子: “瀚二哥,你说冰窖用寒窑来改行不行?” “寒窑?哪有寒窑?”江瀚有些摸不着头脑, “瀚二哥,你忘啦,咱们这儿寒窑可不少,隔壁马家村就有好几个。” 董二柱指了指不远处的马家村, “就是当年马家组织乡邻上工那次,咱俩那个冬天可是没怎么挨饿。” 经过董二柱这么一提醒,江瀚这才想起来, 当年马家村的马大老爷,曾经组织过村民挖寒窑。 听说是为了自家儿子考进士积德行善,组织了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来集体上工,赈济乡邻。 当时董二柱和江瀚都去过,虽然不给工钱,但好歹一天管两顿饱饭。 反正冬天没什么农活儿,闲着也是闲着。 对于当时的董二柱和江瀚来说,劳力是最不值钱的,能混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第25章 马家沟 江瀚心里盘算着董二柱的提议,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毕竟当初上工的时候,他亲眼见过那两个寒窑,空间宽敞,正适合储存冰雪。 想到这里,江瀚当机立断,决定和董二柱去一趟马家沟。 跨过干涸的延河,两人老远便看到村口的歪脖树下,有个裹着破羊皮的老汉正撅着腚在刨树根。 江瀚从怀里摸出半块麸饼,刚准备上前搭话: “老人家,请问......” 可话还没说完,那老汉却像见了鬼似的,手中锄头一抛,撒腿就跑。 “什么情况?” 江瀚手里拿着麸饼,愣在原地。 他原本还想拿粮食先去套套近乎,可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 叹了口气,江瀚收起饼子,沿着小路走进马家村。 马家村还不算彻底破落,零星的还能见到几个活人在村子里来往走动,这都是多亏了马懋才的福。 当年《备陈大饥疏》呈上去后,崇祯当即免了安塞周边几个县城的赋税,还拨了点银子用以赈济灾民。 (据记载:“延安止分得三千四百两,庆阳止分得八百八十两。”) 江瀚二人刚走进村子,眼尖的村民便开始大声嚷嚷起来: “官军来了!官军来了!” 随着这句话喊出来,整个村子瞬间躁动了起来。 井台上正打水的妇人扔下辘轳就跑,粗麻绳带着水桶坠入井底,在冰面上砸出蛛网裂痕。 三个正在扒树皮的汉子慌不择路地就往院子里窜,其中一个还不小心被自己裤带绊倒在地,隐约间露出腰间溃烂的疮口。 江瀚微微一怔,终于意识到,此时自己身上还穿着明军的甲胄,就像是来征粮的官军。 “怪不得呢。” 江瀚自嘲一笑,心中暗叹,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乱世人命如草芥。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当兵的和做匪的,其实没什么区别,甚至当兵的比做匪的更危险。 碰见匪寇,可能只是丢些钱财;可碰见官军,丢些钱财事小,保不齐连人头都要被割了拿去邀功领赏。 江瀚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得换身衣裳再回来了,穿着这身甲胄,估计没人敢和他搭话。 但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江瀚决定先到处转转,顺道再去马家看看。 绕过磨坊,江涵和董二柱来到马家老宅,敲响了马家宅子的大门。 “吱” 伴随着一阵酸到掉牙的吱呀声,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弱的老仆从门后探出脑袋,眯着眼看着江瀚二人。 “军爷请回吧。” 老仆伸出骨瘦如柴的右手,指了指略显杂乱的院子,语气不耐: “我家老爷上月刚迁去延安府,如今宅子里已经不剩什么了,最多也就几石陈谷。” “实在是供不起粮饷,军爷莫怪。” 说完,老仆弓下身子,咳嗽个不停。 江瀚一愣,连忙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递到老仆面前: “老丈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征粮的,我们是隔壁白家沟的,这次来只是想借用一下贵府的寒窑。” 老仆瞥了瞥江瀚手里的银子,心中有些犹豫。 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抵不过银子的诱惑,抬手指了个方向: “寒窑?将军从晒谷场出去,往西走半里地就能看见了。” “只是如今寒窑可能还有乡亲在住,将军若是要用,还需好生和乡亲们商量才是。” 说完,老仆接过银子,便转身准备关门。 江瀚见状,连忙伸手拦住他: “老丈莫急,还有一事。” “不知马家村的土地能否租借?我打算租些田土,等开春了种点粮食。” 老仆听了,顿时瞪大了双眼,一脸诧异地看着江瀚,就像看傻子一样: “种粮食?” “将军莫不是昏了头?陕北这天,怎么可能种得出来粮食?” 面对马家老仆的眼神,江瀚有些无奈,但毕竟是老人家,他也懒得过多计较: “这个我自有办法,老丈无需担心。” 江瀚指了指村子外的空地,接着问道: “我见马家村也没几户人家了,老丈可知道,现在马家村有多少土地堪用?” “我准备将马家村的地都租下来,再请乡亲们帮忙耕种,报酬好说。” 马家老仆摇摇头,慢吞吞地解释道: “自从遭了灾,马家村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时不时地还有流寇和官军前来打秋风。” “安塞周边吃人者不计其数,为保平安,马家人已经全搬到延安府里去了,只留我一个看着老宅子。” “现在马家村的田地基本都卖给了李家。” “李家?” 一旁的董二柱挠了挠头,满脸疑惑, “我也算半个马家村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李家?” 老仆听罢,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发现没人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解释道: “李家是延安府里新来的大户,听说和知府张辇是姻亲。” “张辇走马上任后,李家人也就跟着到了安塞,趁着灾年,专门低价收购延安府周边的土地。” “马家沟和白家沟的地大多都卖给了李家。” 原来这李家是后来的,难怪之前没听说过,江瀚点点头: “还是麻烦老丈带我们去寒窑里看一看,毕竟这寒窑是马家的。” “老丈也算半个马家人,想必和乡亲们更好沟通。” 老仆收了江瀚的银子,也不好推脱,于是便带着江瀚和董二柱前往寒窑。 “那寒窑连带着周边的地都是我们马家的,从晒谷场走过去,半里地就能到了……” 老仆一边走一边和江瀚介绍着, “不过如今李家也在打这寒窑的主意,想把周边的地都给拿下来。” “要不是我家老爷在朝中还有些分量,这些田土怕是早被李家抢去了。” 听了马家老仆的话,江瀚很是不解: “那李家是外来户,按理说是斗不过你们这些本地乡绅的,怎么这么强势?” 老仆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我家老爷在外地为官,也没精力管这些事情,至于其他人也没那能力。” “所以那李家才能大肆收地,稍有不从者,轻则一顿毒打,重则破家灭门......” 听了这话,江瀚顿时吃了一惊: “破家灭门?不至于吧?那土地反正没用,卖了就是,何必做这么绝?” 马家老仆叹了口气,有些愤愤不平: “谁说不是呢,那李家仗着是知府的姻亲,在延安府横行霸道,把周边的所有生意都给包圆了。” “粮米布帛,衣食住行,每一样都要过李家的手。” “要是看上了哪家的产业,就随便找个由头把人带到衙门里,关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待狱卒一顿收拾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得低头。” 江瀚听罢,十分无奈: “这么说,我要是想在马家沟种地,还得先去李家拜个码头?” 第26章 寒窑里的兄妹 听了马家老仆的介绍,江瀚感到颇为棘手。 他之所以选择回到安塞,就是因为自己是本地人,熟悉周边情况。 原本想着,安塞周边人烟稀少,能够苟着发育一段时间。 不成想,却突然冒出了李家这个变数。 “算了,手下一千多人,我还能怕了他李家不成?” 江瀚心中暗自思忖, “只要李家不来招惹自己,那自己也懒得去城里找李家的麻烦。” 正当江瀚思索之际,马家老仆领着他走到了一块铺满稻草的空地前。 老仆用脚扫开稻草,露出两块满是虫蛀的木板: “将军,寒窑就在底下,搬开木板就能看到。” 江瀚上前两步,接着询问道: “这寒窑里,可还有人在避冬?” 老仆略显迟疑,摇了摇头: “不太清楚,反正当年挖了这个寒窑后,就扔给乡亲们用了,我也没具体查过。” “再说了,这么深的坑,我这把老骨头,也爬不下去。” 江瀚闻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脚下的深坑上。 这寒窑并非挖在山上的窑洞,而是类似于地窖一样的地下空间。 其中隐约间传来的一丝腐臭味,让江瀚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江瀚心中暗叹: “看来下面死了不少人,躲在寒窑里也没能捱过这个冬天。” 其实古人过冬并不是简单的生个火盆,多穿几件衣服就能挺过去。 对于古代百姓来说,冬季就是死亡的季节,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一道坎。 明末时期,一个郡县在大雪后,就要冻死几百上千人。 御寒物资极其匮乏,很多底层老百姓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棉衣更是奢侈品,一件能够传给几代人。 穷人们为了御寒,只能用芦花柳絮和平时攒下来的针头线脑,麻绳布片,用舂米的方式捣碎捣软了,塞进麻衣的夹层里。 而对于大多数穷人来说,烧柴烧炭更是痴心妄想。 翻开史书,“民多冻死”这样的字样屡见不鲜,更别提正值小冰河时期的明末了。 就算是大明京师,首善之地,每年都会有大批穷人受不了严寒,服毒自杀,这才有“大明京师无隔年盖”的说法。 为了躲避严寒,古人一般会在地上挖一个十米的左右的深坑,在坑里砌上一个土台子作床。 在使用之前,往坑里点上几把火,然后再铺上干草,就可以进去过冬了。 这个深坑,在陕西就被称之为寒窑。 江瀚低头扫了一眼,随即伸手准备掀开木板,看看底下寒窑里的具体情况。 当木板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我草” 江瀚被这味道一冲,差点没站稳,险些跌进了坑里。 还好一旁的董二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江瀚: “瀚二哥,这寒窑里怕是死了不少人了,还能用吗?” 江瀚一脸嫌弃地盯着脚下的深坑,眉头紧皱: “这么大的腐臭味,不知道里面死了多少人。” “清理起来也费劲。” 董二柱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干脆放把火算了,把下面全烧干净。” “这么臭,应该也没人敢再待在下面了。” 江瀚摇了摇头: “下面空气不流通,就算烧了,恐怕也烧不干净。” “还是得找人把里面仔细清理一遍。” 说罢,他转身看向一旁的马家老仆: “这样,老丈,麻烦你去找些乡亲来,让他们帮忙清理一遍。” “我可以付工钱,也可以给粮食。” 老仆点头应下,转身匆匆赶回村子,而江瀚和董二柱则回去拿了一些粮食和银子过来。 不多时,马家老仆就将三个男人带到了江瀚面前。 这三人看起来满脸菜色,身体浮肿,眼神中满是畏惧。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江瀚,低声问道: “军爷,听说这里干活能领粮食?” 江瀚点点头,随即从怀中掏出几块麸饼,在几人面前晃了晃: “没错,把这两个寒窑里的尸体都搬出来,我管你们三顿饱饭。” 几人一见到粮食,顿时红了双眼,纷纷凑上前来,想要出手抢夺。 一旁的董二柱见状,立刻拔出刀来,挡在几人面前。 但饿极了的三人早已失去理智,他们根本顾不上董二柱手中的刀,只是死死地盯着江瀚手中的麸饼,眼里全是渴望。 只要能吃上一口,不做饿死鬼,就算死在刀下又能如何。 江瀚见状叹了口气,把饼子递给眼前几人。 他心中暗叹,饿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力气下去搬尸体。 几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饼,又随手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解渴,瘫倒在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足感。 “不会撑死了吧?”江瀚看见瘫倒在地的三人,心里咯噔一下。 可没等江瀚上前查看,几人便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这是他们近来吃的最饱的一顿。 三个人一边哭一遍朝着江瀚连连磕头,看的江瀚也有些心酸。 “好了,吃饱了便是,起来干活吧。” “以后还有的吃。” 几人听见这话,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就往坑里钻,生怕慢了就没饭吃。 江瀚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转身对着董二柱吩咐道: “柱子,你别下去,就在上面盯着他们,我去找些柴火,等尸体搬上来一起烧掉。” 可就在江瀚搬着柴火回来时,董二柱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瀚二哥,快来看,下面还有活人!” 江瀚听到董二柱的呼喊,立即丢下手中的柴火,一路小跑来到寒窑旁。 只见董二柱站在坑边,屏住呼吸,一手抓着一个男孩,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女孩,将他们从深坑中提了上来。 两个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左右,穿着一件破烂的单衣,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男孩见到江瀚和董二柱,立刻把女孩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江瀚两人: “有什么事冲我来!别碰我妹妹!” 男孩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 而江瀚也没想到这寒窑里居然还有活人,而且还是两个孩子。 于是他蹲下身子,询问道:“你们是谁?家里的人呢?” 第27章 水泥 男孩闭口不语,一边用瘦小的身体紧紧地护住妹妹,一边警惕地盯着江瀚,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为了缓解两人的紧张,江瀚从怀里掏出两块麸饼,递了过去: “吃点吧?看你们瘦得跟竹竿似的。” 麸饼虽不精致,却散发着淡淡的麦香。 看到江瀚手里的饼子,兄妹二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妹妹更是咽了口唾沫,他们已经饿了很久,肚子里直泛酸水。 哥哥试探着从江瀚手里接过饼子,掰下一小块送进嘴里,确认没问题后,才将剩余的递给了身后的妹妹。 妹妹接过饼子,毫不犹豫地啃了一大口,脸上顿时露出满足的表情。 看妹妹吃了,哥哥才接过第二块饼子,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江瀚倚在一旁,眯眼打量着这对兄妹,见他们吃得香甜,又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们是谁?家里大人呢?” 哥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道: “大人饿死了,把我们放在下面过冬。” 江瀚皱着眉头,扫了眼那散发着恶臭的寒窑: “这下面这么臭,你们也呆得下去?不怕得疫病?” 男孩满不在乎,津津有味的啃着饼子: “臭?臭算什么,总比被人抓去吃了强。” 兄妹俩吃饱后,又从路边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咕噜咕噜灌了几口,算是解了渴。 吃饱喝足,兄妹俩抹了抹嘴,看着江瀚: “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就下去了,外面冷死了。” 江瀚伸手拦住两人: “这个寒窑我们要用,现在要清出来。” 哥哥一听,顿时急了,声音都高了几分: “那我们住哪儿?!” 江瀚也有些为难,这个寒窑如果他征用了,那这两兄妹就没地方去了,总不能让他们露宿街头吧。 江瀚虽然不是什么圣母,但也做不出来这等事情。 他沉思片刻,最终开口道: “这样吧,你们跟着我走吧,一天管你们三顿饭。” “但我不是白养你们,你们也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兄妹俩听了之后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刚认识江瀚,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抵不过一天三顿饭的诱惑,两人咬咬牙,乖乖跟在了江瀚身后。 江瀚带着这对兄妹回到自家窑洞,又找来水桶开始烧水。 这两兄妹身上又脏又臭,而且还在死人堆里待过,得好好洗一洗。 洗过澡后,江瀚又翻出两套旧衣裳丢过去: “先凑合穿,大了让你妹妹改改。” “对了,你们叫什么?” 哥哥接过衣服,一脸欣喜: “我叫余承业。” 妹妹默默将衣服捧在手心,低声道:“我叫余承琳。” 江瀚点点头: “那你们就这样吧,哥哥跑跑腿做些杂活,妹妹就干些缝补手工活。” 至于住处,江瀚决定先把柴房腾出来给他们,毕竟这两兄妹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江瀚也不敢让他们和其他人挤在一个房间。 反正柴房也通了火炕,不会冷。 先观察一周,要是没生病就让妹妹住柴房,哥哥和邵勇黑子一个屋。 接下来的日子,江瀚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大事”,制作水泥。 他曾经试过一种土法水泥,效果非常不错。 用各种粘土砖头、陶瓷碎片等为原料,生石灰为辅,洗净后用石磨碾碎,过筛。 按照3:1的比例混合后,置于火炕上烘干,这就是土法水泥了。 这种水泥耐酸碱,抗腐蚀性好,虽然抗冻性不如普通水泥,但在地下工程中,它比普通水泥效果更佳。 一连几天,江瀚都在忙着收集制作水泥的原材料。 甚至还让马家老仆去找了不少乡亲,让他们把家里不用的锅碗瓢盆、碎瓷陶土都收集过来,换些粮食。 马家村的村民们都惊呆了,这堆破烂竟然能换粮食? 一时间,江大善人的名号传遍了整个马家村。 乡亲们纷纷翻箱倒柜,把自家的各种碎瓷烂瓦都拿出来卖给江瀚换粮食。 更有甚者,直接跑到那些荒废的窑洞里去找,希望能换到更多的粮食。 ...... “江叔,我不想拉磨了,我想跟邵勇叔学射箭。” 院子里,余承业一边吃力地推着石碾,一边不停地抱怨: “我当了两天驴了,真不想再拉磨了。” 江瀚正坐在一旁,悠哉地晒着太阳,闻言瞪了他一眼: “小小年纪学什么射箭,每天吃我那么多饼子,不好好干活,你怎么对得起我?” “江扒皮!”少年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推着石碾。 这几天相处下来,就属江瀚对他最严格,天天逼着他干活。 江瀚倒是挺喜欢这孩子的,虽然嘴上一直想偷懒,但干起活来从不含糊,每日打打闹闹,平添了几分生气。 而邵勇或许是因为之前有一双儿女的关系,还是挺喜欢这对兄妹的。 几个人里就属他和余承业关系最好,而余承业也经常缠着邵勇想要学射箭。 黑子带着骑兵外出还没回来,董二柱和邵勇则是轮流带兵操练。 毕竟江瀚腿伤还没好,这里就属他最清闲。 “我这是锻炼你,射箭是很费体力的。” “你邵勇叔的那把弓,足有八力,你这小体格子,怕是弓弦都拉不开。” 江瀚躺在椅子上,苦口婆心地教育着余承业, “赶紧拉磨!” 妹妹余承琳安静地坐在一旁,专心做着缝补活。 看着哥哥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她性子安静,做点活儿,能吃饱穿暖便心满意足。 而余承业则是个闹腾的,饭点一到,他便立马抛下石碾,马不停蹄地就跑去缠着邵勇。 “邵勇叔,我想跟你学射箭,我也想当兵吃皇粮。” 邵勇摇了摇头: “你想当兵我说了可不算,得问江大人的意思。” 余承业看着院子里晒太阳的江瀚,十分不解: “啊?问江叔?” “江叔整天不干正事,在那里捣鼓什么水泥,问江叔干嘛?” 少年的头脑根本不知道水泥是什么,他以为江瀚就是闲着没事,整天瞎鼓捣罢了。 邵勇瞪了他一眼: “你小子懂个屁,江大人做事,自有道理,你个小屁孩,听话照做就是。” “别胡闹,跟着江大人好好干!” 不远处的江瀚听见两人的动静,笑眯眯地看着余承业,朝他招了招手: “小子,赶紧吃完来干活了!” 余承业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走到石碾旁,接过把手,继续碾着那些碎瓷粉。 江瀚看着他这副苦瓜脸,笑了笑: “你小子,别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我这法子,拿到外面去,少说也能换几万两银子。” 第28章 安塞县城 少年余承业双手叉腰,一脸怀疑的看着江瀚: “江叔,您老人家整天就会吹牛。” “一堆碎瓷烂瓦压成粉就能卖上万两银子?” 江瀚瞥了一眼这小子,满脸戏谑: “不信是吧?行,那咱们就去安塞县城走一趟,让你开开眼。” 余承业愣了愣: “真要去?” 一旁的邵勇见状,连忙上前搭话: “江大人,别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他闹着玩呢,没必要去县城吧?” 江瀚摇摇头,他倒不是非要和这小子较真,而是他现在真的要去一趟县城。 他需要把水泥卖出去换成粮食,黑子先前算过了,剩下粮食只够撑三个月了,而春麦从二月份种下去,起码都得七八月份才能收上来。 这么一算,江瀚他们还差了四个月的粮食。 而且军中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硫磺、硝石、铁料...... 这些都要去城里采买,要是安塞城里没有,那就得去延安府去找。 如果还能招一些打制火器、甲胄的匠户就好了,现在军中的火器很多都是以前的老物件。 军中不少人还拿着永乐年间的火器上阵杀敌。 但不得不说,永乐年间的火器都比朝廷近些年发下来的火器好用。 可终究是年久失修,用起来总让人提心吊胆。 江瀚打算打一批耐用的三眼铳、甚至是鸟铳出来,争取给每个人都能配上。 要想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光靠手下这帮边军的勇武是不够的,还得有精良的装备。 “邵勇,去准备马车。” 江瀚吩咐道, “再去叫上李老歪,带上七八个好手,路上安全些。” 片刻后,一行人整装待发。 临出发前,江瀚还特意让众人脱掉甲胄,卸下腰刀,把武器装备全都扔进马车里。 毕竟他们这次是去做买卖的,舞刀弄枪的太过招摇。 马车沿着延河一路南下,不过两个时辰,安塞县城的轮廓便隐约可见。 然而,还未靠近城门,一群衣衫褴褛的饥民便蜂拥而至,将马车团团围住。 “大人,行行好吧,赏两口吃的。” “爷,小女刚满八岁,只求换几斤口粮......” 乞讨哀求声此起彼伏,枯瘦如柴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邵勇和李老歪见状,立刻抽出腰间朴刀,带着人挡在马车面前。 为了路上不引人注意,江瀚一行人早已打扮成了行商模样。 而手中的雁翎刀也换成了民间常见的朴刀。 毕竟带着雁翎刀太扎眼了,容易被人看出身份。 雁翎刀有吞口,有把手,有刀铛,有尾攥,懂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制式武器。 而朴刀则不一样,就是一根哨棍加上柴刀,不属于管制武器之列。 很多行商走卒都随身带着一把朴刀,毕竟再流氓的官府,也不会把柴刀和哨棍当作制式武器。 我作为一个赶路的,腰里踹一把柴刀开山涉水,这很合理吧? 我为了在崎岖的山路步行,手里拿着根登山杖,这也很合理吧? 那我为了防范流民,一不小心把柴刀头安在了登山杖上,那就更合理了。 别看这些流民可怜巴巴的样子,要是被他们找到机会,将你洗劫一空算是好的; 碰见饿急了眼的,是真的会吃人的。 面对闪着寒光的刀锋,饥民们顿时作鸟兽散,转眼便跑了个没影。 行至城墙外,路边随处可见抛尸的深坑,倒毙于路旁的尸体,奄奄一息的饥民...... 哀鸿遍野,臭气熏天。 江瀚感觉自己就像走在地狱里,浑身不适,逃也似的冲进了安塞县城。 一进城门,景象便截然不同。 虽然仍有零星的乞丐在街边乞讨,但比起城外的惨状,已是天壤之别。 江瀚有些诧异: “这些饥民这么守规矩?宁愿饿死也不进城讨口饭吃?” 正当江瀚疑惑间,一队快班捕快从街角匆匆赶来,手持水火棍,将那些乞丐连打带骂地赶出了城门。 “快滚!县尊大人心善,见不得有人饿死在城里!” 江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找人打听了一下城里最大的客栈,路人指了指道路尽头: “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在县衙对面。” 江瀚一行人来到客栈,店小二见有生意上门,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 “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先吃饭,晚些再住店。” 江瀚随口吩咐道, “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小二连连点头,领着众人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房间。 “客官,这位置可还满意?” “临街风景好,但绝不吵闹。” 江瀚淡淡点了点头,随即招呼众人坐下吃饭。 饭菜上桌,虽不算丰盛,但在这乱世之中已算难得。 江瀚一边吃饭,一边在脑子里列出需要购买的物品。 “硫磺硝石,先来个1000斤,火药的改进要提上日程了。” “然后还得采买些铁料,目前冶铁不现实,只能想办法买一点儿。” “也不知道钱还够不够用,要是把水泥卖出去了钱还不够,那就又要去找几个富户借点钱了。” 正思索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江瀚眉头一皱,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一个妇人正不停喊冤,旁边还围着一群衙役,试图将妇人赶走。 那妇人跪在县衙门口,口中不住地哀求: “大人,求求您放了我家那位,我从了还不成吗?” 江瀚有些诧异,望向一旁伺候的小厮: “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小厮伸着脖子看了看窗外,一副了然模样: “嗨,我当谁呢,这不是赵二家婆姨吗?又来县衙闹了。” 江瀚撇了一眼小厮,有些好奇: “你知道?” 小厮点点头,回应道: “这李家看上了赵二家的纸坊,想要强买强卖。” “这是赵二家祖传的产业,赵二自然不同意,那李家就随便找了个由头,给赵二关进大牢里去了。” “唉,已经小半个月了,赵二家婆姨天天来求情,我估计就算出来也只剩半条命了。” 小二摇摇头,叹了口气: “在延安府一带被李家看上了,连官司打不得,只得乖乖就范。” 江瀚眉头一挑: “此话怎讲?” 小厮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 “客官看来是外地来的客商,在这延安府有这三家,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有几句要紧的话送给客官,客官还需谨记。” 小厮顿了顿,摇头晃脑地念了几句打油诗: “李无纲,白银铺地金砌窗。” “秦王府,九边仓,赤龙卷地吞八乡。” “秦川八百里,填不饱一个朱王爷。” “黄堂不悬律,只刻白银纹。” “灾年焚骨香,熬尽庶黎汤!” 第29章 李总管 江瀚手指轻叩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李家朱家我倒是听出来了,还有一家呢?” 小厮凑近了些,压低嗓子: “当然是延安知府张辇,张家,这“黄堂”指的就是知府衙门。” “去衙门办事,不认律法,只识白银。”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江瀚恍然大悟,点点头向小厮致谢,心中却暗自冷笑。 果然马家老仆所言非虚,这李家张家互为一体,狼狈为奸。 只是今天听小厮一番话,这李家后面不光站着张家,恐怕还有庆王府的身影。 商贾勾结官绅,官绅后面还有藩王,三家沆瀣一气,抱团吸血。 只能说不愧是大明,老传统了。 但江瀚心中还是有些疑惑,这秦王远在西安府,隔着几百里地,怎么跑到延安府来嚯嚯人了? 按理说藩王的势力不应该延伸得这么远,这秦藩也不知道给了多少好处出去。 吃完饭后,江瀚便带着余承业和邵勇出了客栈,直奔市集和药房而去。 这两种火药原料虽被朝廷严格管制,可黑市上的买卖却从没停过。 然而,江瀚在市集里转了好几圈,腿都快跑断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些摊贩手里的材料不是数量太少就是质量太差,根本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至于会打制火器和甲胄的匠人,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难不成真要去一趟延安府?”江瀚心中暗忖。 就在江瀚一筹莫展之际,药房的掌柜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悄悄说道: “客官,您若是想大批量购买这些玩意儿,恐怕只能找李家了。” “如今延安府周边县城的生意,十有八九都攥在李家的手里,光是安塞就有李家的好几个货场,全是这种紧俏货。” 江瀚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其实并不太想和李家打交道。 这李家在安塞县乃至延安府都有关系,行事霸道贪婪。 自己跟他们打交道,保不齐要被狠宰一刀,甚至可能被以势压人,强买强卖。 但偏偏江瀚又是个硬骨头,要是对上了李家,说不定又得起冲突,多生事端。 江瀚现在只想猥琐发育,让朝廷把精力都集中在那几个贼头子身上。 但眼下,除了李家,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就算现在去最近的保安县也得大概两百多里路。 江瀚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和李家接触接触,大不了多让一些利出去。 于是他朝着药店掌柜开口问道: “不知掌柜的能否搭个线,联系上李家?” “江某手上有一件奇物,想出手。”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实不相瞒,李家正是我们东家。” “不知客官手上是什么奇物?能否先让小人长长眼,然后才好知会东家。” 他顿了顿,又忙补充道, “正好我们东家还在城里,要真是好东西,我现在马上就去找东家过来。” 江瀚微微一笑: “这东西你看了也摸不着门道,我只能告诉你,它能三日筑城。” 反正是做买卖,先把牛皮吹出去再说,至于到底能不能筑城,江瀚只能说墩台也是城。 (墩台指的是大明在九边修建的一种小型军事堡垒,三里一墩,五里一台。) 掌柜的惊奇的看了江瀚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 “竟有如此奇物?希望客官不要信口开河,否则东家知道了,你我都不会好过。” 药房掌柜将信将疑,又不敢贸然拒绝,万一是真的,岂不是少了一桩天大的功劳? 江瀚摆了摆手,懒得过多解释: “尽管去禀报便是。” 他心里有底,这水泥的能耐,他比谁都清楚。 掌柜见江瀚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犹豫了片刻,终于咬咬牙: “行吧,客官在这稍候片刻,我这就去请东家。” 说罢,他匆匆跑出药房,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不多时,药房掌柜便领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那管家一身锦缎长袍,腰间坠着玉佩,脸上带着几分倨傲: “久等了,在下李阳,李家总管。” “这位客官刚刚说有奇物,想要出手?” 江瀚也不废话,挥挥手让身后的邵勇将马车上的水泥抬下来。 “李总管,就是此物。” 江瀚指着箱子里的水泥,介绍道, “别看它其貌不扬,但论起修围墙建堡垒,比起烧砖垒土可快多了。” 管家闻言,皱着眉凑近一看,只见箱子里装着一堆灰扑扑的粉末,瞧着毫不起眼。 他捻起一撮在指尖搓了搓,又拿到鼻下闻了闻,随即冷哼一声: “客官莫不是消遣在下?” “一堆不知哪来的碎渣烂土,也敢大言不惭,妄称三日筑城?” 说完,一甩衣袖,转身就要走。 江瀚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伸手拦住管家: “李总管莫急,这东西还得加工一番,请随我一同到后院来。” 到了后院,江瀚熟练地将水泥粉末倒在地上,又取来一桶清水,慢条斯理地搅拌起来。 灰粉与水一混,很快变成了一滩半稠的稀泥。 站在一旁的李总管看得眉头紧皱,指着那堆水泥,冷哼一声: “这玩意,跟路边小孩玩的泥巴有什么区别?” “简直是浪费我时间!” 江瀚闻言,伸手打断他,解释道: “哎,李总管莫急,这东西还需要三天时间来自然风干。” “风干之后,刀枪不入,连火器都能挡上一挡。” 总管一听,连连摇头,眼里满是不屑: “荒谬!” 他心里暗骂,这家伙莫不是个江湖骗子,拿他当傻子耍? 江瀚也烦了,懒得再跟这些没见识的下人浪费口舌,沉声道: “多说无益,咱俩打个赌吧。” “三天之后,如果这东西不能如我所说,我自赔你五百两银子。” “要是成了,你就赶紧把你主子叫出来,如何?” 李总管一听“五百两”,眼底闪过一抹贪婪,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反正自己里外不吃亏,再等他三日又何妨? “行吧,就卖你个乖。”他随意点点头,应下了这事。 江瀚也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住址: “那就三日后,我就住县衙对面的客栈。” 李总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送!” 第30章 赴宴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天清晨,江瀚还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余承业的大嗓门紧随其后: “江叔,李家的人来了,找你呢!” 江瀚被吵得眉头一皱,眼都没睁开,翻了个身,扯着嗓子没好气地回道: “别吵!老子睡觉呢,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门外的余承业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 “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猪也没江叔你这么能睡!” 可抱怨归抱怨,要他进去把江瀚叫起来,他可不敢。 要是把江瀚惹急了,说不定回去他又得当几天驴。 余承业只能悻悻地转身,溜回前厅,对着一脸焦急等待的李掌柜摊手道: “江叔还在睡呢,你要不先回去?” 李总管一听连忙摆摆手,满脸堆笑: “不急不急,我在这候着,等江大人醒了便是。” 此时的李总管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倨傲模样,低头哈腰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一旁的余承业看在眼里,很是诧异: “李总管,先前那水泥真的有用?” 提起这个,李总管立马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岂止是有用啊,这玩意儿,刚看的时候跟一摊烂泥似的,可是只过了两天,就坚如磐石,刀劈不烂,水火不侵。” “我还不信邪,特意取来火器试了试,结果根本打不进去,当真是奇物啊!” 他越说越兴奋,滔滔不绝, “我连夜就跑去上报了东家,东家看了后,连连称奇。” “于是立马包下了城里最大的酒楼,杀牛宰羊,专程派我来请江大人赴宴。” 余承业听完,心头火热,暗自盘算着,这顿饭说什么也得去蹭一蹭。 毕竟这可是他当了两天驴子磨出来的,善解人意的江叔怎么着也得给他记上一功。 李总管等了大半天,直到日上三竿,江瀚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看见江瀚出来,李总管马上迎了上去: “江大人,您醒啦,睡得可还安稳?” 江瀚慢条斯理地倒了杯热茶,懒洋洋地问道: “哟,这不是李总管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李总管尴尬一笑,连忙赔礼道: “江大人说笑了,我家老爷对那水泥眼馋得紧,特地在鸿宾楼设宴,命我来请您过去” “先前是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江瀚闻言,也懒得和他再计较: “既如此,那就前面带路。” 说完,他朝一旁的余承业招了招手,低声吩咐道: “小子,去让你邵勇叔把所有人都叫上,再把马车里的家伙都带上,随我一起赴宴。” 江瀚不清楚这趟赴宴是福是祸,多带点人,多些保障总是好的。 在李总管的引导下,江瀚带着邵勇等人不急不慢地朝着鸿宾楼走去。 还未走到鸿宾楼门口,便见两个身影迎了出来。 走在前头的正是李家老爷李世昌,五十多岁,精神奕奕,身着锦袍,满脸笑容。 李老爷身则是李家二公子,李立辉,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左臂半只袖管空荡荡地垂着,脸上挤出一抹阴沉的笑容。 门口的女婢更是早早列成两排,低头躬身,齐声道: “恭迎江大人!” 看着这阵势,江瀚脚步一顿,愣了一下。 这李家人,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是想干什么? 李世昌远远瞧见人群中的江瀚,快步上前,十分热情: “江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今日特地准备了薄酒一杯,还望您赏光。” 江瀚回过神,连忙推辞: “李老爷客气了,在下一介行商走卒,当不得这等场面。” 李立辉也上前一步,引着江瀚往酒楼里走: “江大人客气,里面请!” 江瀚被这父子俩的热情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他们走进酒楼。 大堂里,整个一楼已经被全部清空,只留下一张大圆桌孤零零地坐落在大堂正中央。 四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桌上早已摆满珍馐佳肴,八荤八素八冷八热,样样色香味俱全,连酒壶都是鎏金打造,奢华得让人咋舌。 江瀚暗暗吸了口气,李家这是下了血本啊。 落座后,李世昌频频举杯,言语间尽是恭维: “江大人年少有为,今日来我安塞,真是我县之福啊!” 说罢他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得眼角皱纹都挤成一团。 江瀚陪了一杯,淡淡道: “李老爷过奖了。” 他虽面上带笑,心中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不敢完全相信这父子俩的热络。 几杯酒下肚,气氛越发融洽。 李世昌拍着桌子感慨: “想我李家初来乍到,也算略有薄产,可惜啊,总是少了些为本县出力的机会。” “今日得见江大人,我这心里是真有了底!” 这话说得恳切,仿佛江瀚真是他们盼了多年的贵人。 江瀚听着这话,面上应和,心里却越发疑惑。 李家这态度,和传闻中那飞扬跋扈的模样实在对不上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世昌终于放下酒杯,笑容不减,却多了几分郑重: “江大人,今日请你来,除了宴饮,还有一事相商。” “实不相瞒,我对江大人您手里的水泥方子很感兴趣,愿意出重金买下,一千两如何?” 此言一出,包间里安静了一瞬。江瀚放下筷子,心中冷笑连连,重金?一千两? 他定了定神,随口扯了句谎: “这方子可是我祖传下来的,卖了可不好和祖宗交差,恕难从命。” 开什么玩笑,自己这方子怎么可能卖出去,卖出去不就烂大街了吗? 攥在手里,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岂不美哉? 李世昌并未动怒,反而笑得更深: “江大人可是嫌少?一千两不够,三千两如何?” 江瀚不动声色,摇头道: “李老爷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只卖成品,不卖方子。” 见江瀚态度坚决,李世昌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去。 这方子他今天说什么也得拿下来,利诱不成,那就换个法子。 他转而又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长叹一口气: “江大人有所不知,我李家想求购这水泥方子,可不只是为了牟利。” “这东西若是能在我大明上下推广应用,不仅能修筑城池,抵御外敌;而且还能修渠筑坝,造福百姓。” “眼下我安塞县水利年久失修,每逢旱季,多少人家破人亡,江大人,你难道忍心见着百姓受苦受难吗?” 江瀚眉头一皱,好家伙,这是拿百姓来压人?玩上了道德绑架这一套。 笑话,这饥民与我何干,我又不姓朱; 况且现在紫禁城里那位姓朱的,也没管过饥民啊,反倒是不停地加派,把人往死里逼。 甚至对江瀚来说,饥民越多反而越有利。 江瀚抬起头,轻笑一声: “李老爷,这赈灾救民,那是朝廷的事,我等小商小贩,不敢参与。” “这些国家大事,自有朝廷大员操心,我等小民,只求养家糊口而已。” 李世昌盯着他看了片刻,笑容渐渐淡去,语气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江大人,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想想。我李家在安塞乃至延安府都略有薄面。” “只要你点头同意,三千两白银我立马奉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威胁: “要是不答应,这安塞周边,江大人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第31章 难办?那就别办了! 面对李世昌的威胁,江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老爷,话不要说得太满。” “谈生意就谈生意,要是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恐怕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这李家人,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真把自己逼急了,回头带兵打破安塞城,屠了李家,也算为民除害了。 但如此一来,江瀚就要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打游击了,那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最好还是先安稳一些,等到今年夏秋两个抗税季节到来,才方便自己行动。 江瀚轻轻摇头,试图缓和气氛: “李老爷,像这类的方子我还有很多,咱们两家大可以合作,求财而已,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伤了和气。” 李世昌面色阴晴不定,看着江瀚,像是在心中默默权衡。 而坐在他身旁的二儿子李立辉早已按捺不住,眼中戾气翻涌,耐心已然耗尽。 自家父亲真是老了,做事瞻前顾后的。 要是他来办这件事,一早就带人把江瀚住的客栈围死了。 再把这姓江的一抓,扔到大牢里去,关他个十天半个月的。 到时候招呼几个相熟的狱卒,给他上上手段,这水泥方子,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李立辉冷笑一声: “江大人,我李家是看得起你,才尊称你一声大人,还特地在鸿宾楼设宴请客,你可别不识好歹。” 他端起酒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口,摇了摇头, “可笑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称大人了。” “你说对吧,江大人。” 江瀚眼皮微抬,淡淡回应道: “我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尊称一声公子的。” “你说对吧,李公子?” 此话一出,场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一旁李老爷见状,也默不作声地看着江瀚。 李立辉猛被江瀚一激,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随即从身旁侍从腰间抽出佩刀,颤巍巍指着江瀚: “姓江的,你信不信我宰了你!” 他这一拔刀,江瀚身后的邵勇眼中寒光一闪,手腕轻转,瞬间将刀尾绳缠到手上,顺势用大拇指抵住刀背,推刀出鞘,蓄势待发。 江瀚一把按住邵勇,从他怀中拔出刀来,指着李立辉: “怎么?吓唬我?” “一只手的残废,连刀都握不稳,你也配拔刀指着我?” 李立辉听了这话,气血瞬间上涌。 手臂有疾,是他的逆鳞,平日里就连他爹都很少提及。 如今却被一个外人当众揭穿,顿时怒火冲心,提刀就要冲过来找江瀚拼命。 李老爷见状,怒喝一声: “混账,给我坐下!”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没大没小的东西!” 这一声怒斥,吓了李立辉一个激灵,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恨恨瞪了江瀚一眼,缓缓坐了回去。 江瀚懒得再跟他纠缠,转身看向李世昌: “李老爷,方子你们是别想了,我只卖成品,行与不行,给个痛快话吧。” “咱们两家可以合股,分成好说,五五开也不是不行。” 看着江瀚侃侃而谈的样子,李立辉越想越气,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他本来就天生残缺,所以性子十分阴狠偏执,从小到大,只有他拿刀指着别人,还没人敢拿刀指着他。 更别提江瀚还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猛地起身,指着江瀚咆哮道: “姓江的,你给我闭嘴!” “我告诉你,我李家做生意,从来没有什么五五开的说法。” “一千两!够看得起你了!现在乖乖把方子交出来,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江瀚翻了个白眼,理都懒得理他。 而一旁的李老爷也眯起双眼,抿了口酒,语气冰冷: “江大人,我李家向来都只做独门生意,从来没有与人合股的先例。” “那些想要合股的,都被我送进了大牢里。” “江大人如此固执,让我很难办啊。” 江瀚彻底被李家这副嘴脸激怒了。 要不是想着李家能够提供他所需要的各种材料和军需,他才不会耐着性子和李家周旋这么久。 为了促成合作,他已经退了一步,甚至提出可以五五分成。 但李家人非但毫不领情,甚至还威胁自己,真把他江瀚当成软柿子随便拿捏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寒光一闪: “难办?那就别办了!” 话音未落,他用力掀翻圆桌,砸向李世昌,瞬间汤水四溅,杯盘狼藉。 趁着混乱,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李立辉揪了过来,顺势把手中雁翎刀横在了他脖子上。 “混账!” 李老爷惊怒交加,周围侍从纷纷抽出刀来,准备将江瀚几人剁成肉酱。 江瀚眼中杀机毕露,厉声道: “都别动,再上前一步我就弄死这残废!” 李老爷看见自家小儿子脖子上明晃晃的钢刀,连忙拦住周围的侍从。 “别冲动!江大人!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我儿!” 李立辉因为天生残疾,又是幼子,平日里备受李老爷宠爱,所以李老爷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双方紧张地对峙时,躲在暗处的余承业被眼尖的侍卫一把抓住,将他给提溜到了江瀚跟前: “姓江的,放开我家少爷,否则我一刀宰了这小鬼!” 江瀚嘴角微扬,不为所动: “他不过是我随手救的孤儿罢了,你有种就杀了他,我正好用你家少爷的命来抵!” 说完,江瀚右手微微发力,一道血痕瞬间出现在李立辉的脖子上。 李老爷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拦住侍卫: “住手!江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马上把这孩子给放了!” 说完,李老爷一脚踹向侍卫,示意他赶紧放人。 主人发话,侍卫也只得遵命,上前将余承业交给邵勇。 见着侍卫将余承业放开,江瀚也松开右手: “滚吧,算你狗运好!” 说完,他猛地一脚踹在李立辉屁股上,将他踹了个老远,随即收刀转身离去。 ...... 酒楼里,满地狼藉,李老爷面色铁青,身上满是油污,狼狈不堪。 李立辉捂着屁股爬起来,愤然道: “爹,我早就说了,咱们在客栈里直接把这姓江的拿下多好!” “非要搞什么礼贤下士这一套,这些贱种就是不识抬举!” 见自家老爹沉默不语,李立辉接着问道: “爹,这么多年,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要不要......”随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老爷摇了摇头: “在水泥方子拿到前,这姓江的绝不能死!” 李老爷还是惦记着江瀚手里的方子,没办法,这水泥太诱人了。 如今陕西四处都在闹匪患兵灾,这种三日就能筑城奇物,若是他李家能献给朝廷,说不定就能一举翻身,飞黄腾达。 李老爷目露凶光,冷声道: “老二,你去!把咱们家养的青皮无赖、衙役牢卒统统叫上。”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 “先打断姓江的手脚,再让衙役给他扔到牢房里去!” “我倒要看看,进了大牢,这方子他到底交不交!?” 第32章 青皮无赖 江瀚带着余承业和邵勇等人,和外面的李老歪汇合,步伐匆匆,返回客栈。 走在他身后的邵勇,满脸不忿: “大人,咱们没必要跑吧?” “就凭那几个侍从,咱们弟兄两下就能把李家父子给宰了。” 一旁的余承业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江叔,一刀宰了那姓李的疯狗不好吗?” “一命换一命而已,我也稳赚不赔!” 江瀚白了他一眼: “小孩子懂个屁!” 他又转头看向邵勇,开口解释道: “你忘了咱们这趟出来的目的了?采买军需才是正经事。” “出来好几天了,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买到。” “要是再和李家人纠缠下去,万一引来了延安府的卫兵,事情就麻烦了,咱们现在可就十几个人。” 邵勇和李老歪对视一眼,虽然心里还有不甘,但也明白江瀚说得在理。 两人只得按下杀意,闷声应了句“是”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安塞县街头,李立辉正带着一帮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向客栈。 他召集了所有平日里李家豢养的青皮无赖,外加几个相熟的捕快衙役,总共四五十号人,气势汹汹。 其中一个衙役看着这乌泱泱的人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公子,到底什么人惹了您,这么兴师动众?” 李立辉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衙役被这一眼扫得手脚冰凉,就像被毒蛇缠上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惹到了李家这位二公子。 这位李家二公子,可不是什么善茬。 前些日子,赵二家的婆娘王氏上门求情,李立辉看上了王氏的姿色,想强逼她就范。 王氏宁死不从,结果被他拿着烙铁烫得浑身是伤,差点没被折磨死。 李立辉一边分发刀械,一边叮嘱着手下的青皮无赖: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李家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现在是该出力的时候了!” 他目光一转,朝人群中招了招手,“郑宏!” 一个裹着裘皮的壮汉应声而出,拱手道:“李公子,您有何吩咐?” 李立辉眯起眼睛,沉声道: “告诉他们,除了为首那个姓江的,其他人全部乱刀砍死!出了事,我来负责!” 郑宏听罢点了点头: “对面有多少人?” “不超过十五个,其中还有个小的。你们动手时小心点,别阴沟里翻了船。” 李立辉冷冷回道。 郑宏闻言,满脸不屑: “这么点儿人?用得着叫上四五十个弟兄吗?” 李立辉瞪了郑宏一眼,沉声道: “别大意!我瞧着他那几个护卫,身强体壮,显然有几分勇武在身。” “这不是我的私事,连我家老爷子都在盯着,办砸了谁都兜不住!” 郑宏一听李老爷子也关注此事,顿时收起轻视之心,正色道: “明白,我会小心的。” 李立辉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几个衙役,语气阴沉: “你们几个,听好了,不该管的闲事不要乱管。” “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 “等他们把护卫都解决了,我要亲自会会那个姓江的!” 几位衙役捕快连连点头,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可一听李立辉要亲自上阵,慌忙上前劝阻: “李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何必劳您亲自动手?” “交给哥儿几个,保证把那姓江的料理得妥妥帖帖!” 李立辉却狠狠甩开他们,眼中闪过一抹狰狞: “不行!我必须亲自去!” 李立辉心中发狠,那姓江的竟敢当众嘲笑自己残废,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次,他要一刀一刀亲手剁了江瀚的双手双脚,再把他治好,让他也变成一个残废! 一帮人气势汹汹,直奔客栈而去,街上摊贩行人见状纷纷跑远避让,生怕惹祸上身。 而此时的客栈内,江瀚等人已经收拾好行李,正准备启程前往保安县。 就在这时,一楼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是桌椅翻倒的打砸声。 楼上的江瀚听见动静,伸出头去看了一眼。 只见李立辉带着一群青皮无赖正挥舞着刀棍,肆意打砸客栈的桌椅,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叫嚣着。 客栈掌柜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显然已经被这场面吓得不知所措。 江瀚眉头紧锁,冷冷地看着在客栈内胡乱打砸的李立辉。 这疯狗还真是不依不饶,自己前脚刚放他一马,后脚就带人杀上门来。 这李家人,霸道惯了,当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一旁的邵勇和李老歪早已按捺不住,冷哼一声,带着几人冲回房中,从床底下抽出雁翎刀,又披上布面甲,带好铁盔。 一个个杀气腾腾,就要冲下楼大开杀戒。 江瀚见状,连忙伸手拦住他们: “干什么?这可是城里!把刀给我放下!” “又是披甲又是佩刀的,你们这是要去夺城?” 一旁的李老歪急红了眼: “江大人,这姓李的疯狗都已经打到楼下来了,这如何能忍?!” 江瀚有些无奈,这个李立辉真是找死,只带了四五十个人就想找自己麻烦,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手下这十来个弟兄了。 江瀚摇摇头,叮嘱道: “别带刀,用哨棍就行。” 邵勇听了也急了: “江大人,这帮地痞流氓都骑到咱们头上了,为什么不把他们全宰了?” 江瀚瞪了他一眼: “你们几个倒是杀性重,这可是县衙对面!” “在县衙门口当街杀人,其中还有几个衙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梁山好汉呢!” “咱们日子不过了?粮食不种了?” 看着几人不忿的样子,江瀚笑了笑,安抚道: “这些个青皮无赖,理他们作甚?重要的是送上门来的李立辉。” “把李立辉给我活捉了,让李家交钱赎人!” “拿了赎金,晚上给你们发赏银!” 一听有赏银,邵勇和李老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马扔下雁翎刀,抽出哨棍, 带着其他跃跃欲试的边军兄弟,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冲入了人群。 第33章 交赎金 “江叔,咱们不上?” 余承业站在江瀚身旁,手里握着一根哨棍,双眼放光。 江瀚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余承业头上,顺便从他手上收走哨棍,没好气地骂道: “臭小子,老实呆着!看你邵勇叔他们锤人就行了,轮不到你上!” “哎呦、饶命!” 哨棍挥舞的风声,伴随着惨叫声不断传来。 李立辉带来的这群青皮无赖看似人多势众,可在邵勇这帮身经百战的边军老卒面前,就跟一群鸡崽子似的。 面对着披甲戴盔的边军壮汉,这帮平日里只会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邵勇等人憋了一肚子火,下手毫不留情,棍子抡得虎虎生风,专门照着要害打。 眨眼间这群青皮无赖便溃不成军,抱头鼠窜,哀嚎遍地。 “怎么回事?这群人怎么这么厉害!”李立辉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江瀚的手下竟然如此强悍。 他身旁的郑宏一看势头不对,连忙上前护住李立辉,低声道: “李公子,情况不妙,咱们先撤吧!” “这群人还披了甲,咱们的人根本伤不了他们。” 李立辉咬紧牙关,眼里满是不甘,狠狠啐了一口: “撤?不行!我今天非要亲手宰了那姓江的!” 可话音刚落,邵勇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手中的哨棍裹挟着劲风,直奔李立辉面门而去。 “李公子小心!” 郑宏见状,心知不妙,猛地拔出腰刀,横在身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虽然他学过些一些武艺,身手不赖,但对上邵勇,还是心里直打鼓。 没办法,一个披甲壮汉站在面前,光是那股气势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更别提这个壮汉还是昔日的大明边军选锋。 不出所料,刀棍刚一交手,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郑宏只觉虎口一麻,刀差点脱手。 邵勇冷哼一声,趁势一棍砸下。 郑宏躲闪不及,正中胸口,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李立辉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大事不妙,扭头就想跑。 可他刚跑出两步,就被李老歪拦住了去路。 “想跑?晚了!” 李老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手中的哨棍毫不留情地砸向李立辉的膝盖。 “啊!” 李立辉惨叫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惊恐与痛苦。 江瀚缓步走下楼梯,看着瘫倒在地的李立辉,满脸戏谑: “李公子,你这是何必呢?我都放了你一马,可你偏偏要送上门来。” “既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李立辉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姓江的,你别得意!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江瀚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你爹?呵呵,等他拿钱来赎你的时候,再说不迟。”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身旁李老歪将李立辉绑起来。 “江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理?” 邵勇指了指地上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青皮无赖。 江瀚看着遍地哀嚎的人群,吼了一嗓子: “领头的是谁?出来说话!” 人群一阵骚动,一个青皮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了指躺在不远处口吐鲜血的郑宏,颤声道: “大...大人,我们头儿在那边...” 江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郑宏胸口塌了下去,鲜血染红了衣襟,气息奄奄,显然是没救了。 邵勇那一棍,怕是打断了他好几根肋骨。 见江瀚没吱声,那青皮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 “大人饶命,我等也是被逼无奈,那李立辉行事凶狠毒辣,弟兄们不敢忤逆他啊。”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去城隍庙治一治伤!” 江瀚冷哼一声,骂了一句: “一群废物,平日里只会欺男霸女的货色。” “滚!” 躺在地上哀嚎的众人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客栈。 江瀚摇摇头,正准备返回客栈,却瞥见不远处还站着几个衙役。 几人看着江瀚瑟瑟发抖,不知道是跑还是留。 这些衙役可不是那帮地痞流氓之类的货色,他们见多识广,认得这甲胄,眼前几人分明是大明的军队。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卫所军,能戴得起布面甲的,起码是边镇营兵。 “这是哪路军镇又造反了?怎么没听过风声?这些人是来打县城的吗?” 江瀚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几人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点头哈腰: “将军,将军饶命,咱们哥几个愿为内应。” “什么内应?”江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其中一个衙役连忙搭话: “攻城的内应啊,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咱们哥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他几人也是连连点头,生怕江瀚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全给宰了。 江瀚有些哭笑不得,这帮衙役,戏怎么这么多。 他摇摇头: “谁告诉你们要攻城了?” “我们就是些小生意人而已,要不是李家欺人太甚,也不会动手。”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问道: “我问你们,这李家在安塞县主要做些什么生意?” 那衙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这李家在安塞,主要就是经营军中的生意。” “安塞是北上的交通要道,各类军中物资都要经过李家的手,在此中转,送到边关的黑市去。” 江瀚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衙役继续解释道: “最近匪患严重,李家经常让咱们弟兄去押运货物,送到榆林卫。” “小的们跑了几趟,自然就知道了。” 江瀚怀疑的打量着这几人,延安府匪患严重,就凭这几个衙役也能将货物押运到榆林卫去? 榆林卫的黑市,他之前当边军时就知道,专门负责把朝廷发下来的各类物资转卖出去的地方。 说不定吴自勉倒卖的军需,也是通过李家的手卖出去的。 不过现在也懒得计较这些,江瀚挥挥手: “行了,滚吧!” 衙役们如释重负,忙不迭地溜了。 回到客栈,江瀚把李老歪叫到跟前,手把手的开始指导他怎么去讨要赎金: “李老歪,你带着李公子的玉佩,去找李老爷,让他拿一万两银子来赎人!” “要不然,他家二公子就别想活着回去!” 说话间,他一把扯下李立辉腰间的玉佩,扔给李老歪。 李老歪接过玉佩,笑得合不拢嘴: “江大人放心,咱一定把赎金要回来!” 说完,他招呼了几名边军,直奔李家宅子而去。 第34章 忠诚! 与此同时,李家宅子内,李老爷正悠然自得地坐在书房里,品着热茶,等着小儿子传来的好消息。 他麾下人手众多,又是安塞的地头蛇,他压根不信李立辉会失手。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总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少爷失手被擒,那姓江的派人来要赎金了!” “什么?!” 老爷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摔碎了一地, “可是真的?!” 李总管从怀里掏出那块熟悉的玉佩,颤声道: “千真万确,那人带着二少爷的玉佩过来了,说要一万两赎金!” “一万两?!” 李老爷闻言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李总管小心翼翼问道: “老爷,要不咱们报官吧,让延安府的卫兵出动。” “糊涂!” 李老爷一把推开李总管,怒道, “要是报了官,这帮亡命之徒一时惊惧之下,杀了我儿怎么办?!” 李老爷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李立远,娶了延安知府张辇的庶女,一直在延安府衙门里任职。 而小儿子则是一直由他母亲带在身边,十分宠爱。 李老爷急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一万两!一万两!我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弄这么多现银去!” 他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一万两现银,急得李世昌额头直冒汗。 而另一边的江瀚则不同,他正坐在客栈大堂里,悠哉悠哉的品着热茶,等着李家来交钱赎人。 可左等右等,等了快小半个时辰,他见李家还没人过来,于是便提着刀走到五花大绑的李立辉面前。 李立辉惊恐地看着提刀走来的江瀚,拼命地挣扎:“姓江的,你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我告诉你,知府家和我李家有亲,你不能杀我......” 而江瀚理都不理他,提着刀就准备往李立辉头上招呼。 一旁的邵勇见状,急忙劝道: “江大人,把他杀了咱们怎么拿赎金?”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要不等赎金到手了再杀?” 江瀚摇摇头:“你不懂。” 随后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吓得李立辉浑身颤抖,胯下一片温热。 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等了半天却没什么动静,他试探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江瀚只是割了他几挫头发而已。 江瀚一把薅下李立辉的帽子,连带着头发一起递给邵勇: “邵勇,拿去李家,给李老爷看看。” “告诉他们,我再等半个时辰,如果赎金还没到位,那下面送过来的就是李公子的右手。” 邵勇接过头发,点头应道:“好嘞!” 说完,转身带人直奔李家。 这招果然见效快,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李总管便火急火燎地冲进客栈,扑通一声跪在江瀚面前: “江爷,江爷!” “我家老爷在安塞实在没那么多现银,东拼西凑才弄了三千两,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少爷吧!” 江瀚冷笑一声: “你家少爷只值三千两?” “打发叫花子呢?” 说罢,提起刀作势便要砍下李立辉的右手。 “等等!江爷且慢!” 李总管急忙制止他, “我家老爷还说了,剩下的可以用货物来抵!” “我李家在安塞有几个货场,作坊,只要江爷看得上,随便挑!只求让我家少爷全须全尾的回去!” 江瀚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朗声道: “好!” “我说!你记!” “我要硫磺、硝石、木炭各三千斤,粮食两千石,粮种五百石,精铁两千斤,军匠二十个!” 李总管一听,吓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江爷,您这……这也太狠了!” “这些东西,最少最少都得几万两打底,别的不说,光是两千石粮食,就得好几万两” 江瀚也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先狮子大开口,再讨价还价就是了;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人质。 经过一番“好言相劝”,再加上“循循善诱”。 江瀚最终从李家索要了三千两白银,硫磺、硝石、木炭各五百斤,粮食五百石,粮种一百石,精铁三百斤,外加四名军匠。 这一趟,当真是赚的盆满钵满,看来还得是敲诈这帮地主老财来钱快。 看着客栈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货物,江瀚心情大好,大手一挥,给每人发了一百两银子,就连一旁看戏的余承业也得了五两。 ...... 是夜,月上中天,邵勇躺在营帐里,怀里揣着两锭沉甸甸的银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旁的余承业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道:“邵勇叔,你咋还不睡?” 邵勇坐起身来,叹了口气: “这一百两银子,揣在怀里硌得慌啊。” 余承业揉了揉眼,有些纳闷: “银子还硌得慌?放一边去不就得了?” 邵勇摇摇头: “你小子不懂。这一百两,是咱们西北边军十年的饷银。” “你知道我为啥睡不着吗?受之有愧啊!” 余承业听完更懵了: “十年饷银,拿了不应该睡得更香吗?咋还受之有愧?” 邵勇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你小子没心没肺当然睡得着!” “江大人对你多好,不光把你们兄妹从寒窑里救出来,花粮食养着你们,今天还给你发了五两银子。” “我告诉你,做人要懂得感恩!没有江大人,你们兄妹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两说呢!” 余承业听完,默默坐起身,低声道: “邵勇叔你说得对,我记住了。” 邵勇没再多说,从床底抽出哨棍,拿上布面甲,起身就要出门。 余承业忙问: “邵勇叔,你去哪儿?” 邵勇头也不回: “今天憋屈得很,我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不然睡不着。” 余承业一听,立马爬起来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刚掀开营帐,邵勇就瞧见李老歪带着一帮兄弟在营地里交头接耳,低声嘀咕着什么。 “邵勇,你也睡不着?”李老歪看着走过来的邵勇,低声问道。 邵勇点点头: “这银子拿得我硌得慌,你们不也是?” 众人纷纷点头,感慨道: “咱们当了这么多年兵,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 邵勇一边披甲,一边沉声道: “不用整日做苦力,也不用跟鞑子拼杀,随便走一趟,揍些个青皮无赖,就能领十年的饷银。” “这种好事,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想当年咱们在军中,为了一口吃的,要给上官干多少力气活儿,你们心里都有数。” 李老歪接过话头,咬牙道: “可不是,老子当年要干整整一天一夜,才能得两张烙饼糊口,连个半饱都混不上。” 周遭的边军老卒们也纷纷点头,深有体会。 邵勇紧了紧衣甲,沉声道: “弟兄们,能在江大人手下当兵,是咱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有两个字,送给在场的诸位,我希望各位牢记。” 他顿了顿,高举手中的哨棍,目光如炬: “忠诚!” 一番话下来,一众士卒热血沸腾,纷纷回去抄家伙。 没过多久,李老歪举着火把,找到邵勇: “李家宅子就在城东,你去不去?” 李老歪这杀才,竟然打算带人去李家放火。 邵勇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厮,就不怕江大人怪罪?” 李老歪冷哼一声: “杀头的事,咱干得还少?” 说罢,转身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地。 邵勇盯着李老歪的背影,沉思了片刻,随即默默给哨棍外面又裹了层铁皮。 他带着一队人直奔城隍庙,要去找那群青皮无赖算账。 邵勇紧握铁棍,心里发狠: “老子今天要是没把棍子抡断,我就不姓邵!” 第35章 靖边营 清晨的寒气透过门帘的缝隙钻进来,江瀚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 营帐外隐约传来一阵嘈杂,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一看,李老歪和邵勇两人正站在门口,给他执勤守夜。 江瀚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端起盆子就要出去打水洗漱。 刚端起木盆,外头的李老歪连忙一路小跑冲进来,一把抢过江瀚手上的脸盆,一脸谄媚: “江大人,这点小事何必劳您亲自动手,让咱老李来就行。” 江瀚眉头一挑,惊奇地打量着这家伙,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你这厮,平日里不是最讨厌这等琐事?” “让你注意卫生,你是最抗拒的,今天怎的突然转了性?” 自打江瀚接管这支边军,他就没少跟这帮糙汉强调卫生的重要性,让这帮人喝热水、常洗漱。 可这些家伙压根不买账。 尤其是李老歪,最是顽固,宁愿挨罚也不愿洗个手。 还振振有词说什么,都是些泥腿子,说不定明日就战死沙场了,还注意什么卫生? 今天这副殷勤模样,实在蹊跷。 江瀚正琢磨着呢,旁边邵勇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炊饼走了进来: “江大人,您的早食,我特意跑到城里买的,还热乎着呢,您快趁热吃。” 江瀚接过炊饼,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看着这两个人的一番谄媚的作态,江瀚感觉有些不对劲,心里直发毛。 怎么说呢,举个不恰当的例子, 他突然想起前世养狗的日子,每次自己回家,家里的狗闯了祸,总是一声不吭,摇着尾巴凑过来讨好。 每当看见自家狗子这番作态,他就会十分警惕,这玩意儿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了。 一想到这儿,江瀚顿感不妙,警觉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李老歪和邵勇对视一眼,连忙摆手否认,发誓说自己绝对忠诚,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江瀚见状,越发觉得这两人心里有鬼,于是便不再问他们,转而找上了一旁的余承业。 他笑眯眯的朝着余承业招了招手: “小子,过来,我问你。 “这两人昨天干什么去了?” 余承业一时语塞,求助般的看向身后的邵勇和李老歪。 “看着我!说实话!不然回去再让你拉十天磨!”江瀚见状,故作凶狠的威胁道。 面对江瀚的威胁,余承业实在瞒不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江...江叔,老歪叔昨天晚上出去把李家的房子给点了。” “邵勇叔去城隍庙又把青皮揍了一顿,当场打死了十几个...” 江瀚一听,差点没跳起来: “什么?!” 他指着李老歪和邵勇,难以置信: “你把人宅子给点了?你又出去把人打死了?” 李老歪和邵勇挠了挠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江大人,咱弟兄们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就想着趁夜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自由发挥一下。” 嘶,江瀚倒吸一口凉气。 这帮杀才,真是胆大包天!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 “李家的人有没有过来找麻烦?县衙的人呢?可有卫军?” 李老歪嘿嘿一笑: “咱们弟兄守了一夜,啥事没有。” “李家的人忙着灭火,哪有空搭理咱们?” “再说了,就凭李家那点儿人,还能拦得住咱们弟兄?” 江瀚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帮边军,战斗力没得说,可这气性也太大了,动不动就要放火杀人。 看来回去得想个法子,好好整顿一番了。 与此同时,李家则是一片狼藉,李老爷站在自家宅子的废墟前,灰头土脸,气得直哆嗦。 他指着二儿子李立辉的鼻子,破口大骂: “废物!全是废物!” “四五十号人拿不下十几个人!” “赎金白交了不说,还让人晚上溜进来把宅子给点了!” 他越说越气,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李立辉捂着脸,敢怒不敢言。 李老爷余怒未消,转头又指着前来帮忙的衙役,怒喝道: “你们几个也是废物!我李家平日里可曾少过你们好处?” “这帮贼人如此嚣张,你们衙门都是吃干饭的吗?” 几个衙役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回应道: “李老爷,不是我们不出力,实在是贼人太彪悍了!” “那些可不是一般的贼人,全是边军出身,个个披甲戴盔,咱们兄弟是真没办法啊!” 李老爷闻言脸色凝重起来,眯着眼盯着他: “此话当真?” 那衙役连忙点头: “千真万确!” “我亲眼所见,那个姓江的手下,个个都使得是边军的制式武器,错不了!” 李老爷听完眉头紧锁,喃喃道: “我曾听知府大人提起过,朝廷曾发了一篇公文。” “其中提到了延绥镇的勤王大军在真定府发生兵变,为首的好像就姓江,叫做江瀚。” “难不成就是此人?”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李老爷招来总管李阳,低声吩咐道: “你速速赶去延安府,通报知府大人,就说朝廷要找的那个江瀚,可能就在安塞活动。” 他叹了口气,又看着身旁的李立辉,叮嘱道: “你也别急,先回延安府,听听张大人的意见。” “在延安府消息传来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李立辉一听急了: “爹,咱们就这么算了?!” “那姓江的可是烧了咱们的宅子,这口气您咽得下去?” 李老爷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 “这个姓江的,手上说不定有多少战兵,还是从长计议为上!” “先看看知府大人怎么说,回头再收拾他!” 就在李家人匆匆赶回延安府之时,江瀚早已带着满载物资的十几辆大车回到了白家沟。 他还特地派人去买了些肉食回来,有羊肉,马肉,猪肉等等。 虽然不多,但已经是在安塞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荤腥了。 刚到村口,就见黑子带着一大群人堵在那里,虽然都拿着武器,但个个都面黄肌瘦,无精打采。 江瀚眉头一皱,快步上前: “黑子,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 黑子看见他,脸上乐开了花: “旗总,你可算回来了,我又给你带了两三百号兄弟回来!” 江瀚眉头一皱:“什么情况?你从哪儿领了这么多人回来?” 黑子一脸得意地解释道: “我不是领着骑兵出去找富户了吗,我一路从芦关岭到了靖边营,可富户却没见着几个,当即就准备修整回程。” “结果靖边营的弟兄们看见咱们啃饼子,眼红得不行,呼啦啦就冲出来好几百号人,想要咱们收留,拦都拦不住。” 江瀚听完,连忙将黑子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你小子,咱们现在还剩多少粮食,你不知道?你敢这样拉人过来?” “要是吃不起饭了,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黑子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 “都是边军的弟兄,我看他们饿得皮包骨头,实在不忍心,就都带回来了。” “要不,我让他们回去?” 江瀚摆摆手,叹了口气: “算了,回去说不定就投奔哪个匪寇了,留下吧。” “我再想想办法。” 第36章 整顿军纪 这帮从靖边营来的边军们,个个面黄肌瘦,脚步虚浮,要不是身上还带着把刀,江瀚都以为他们是要饭的叫花子。 没办法,江瀚只得先养一养他们,等这帮人身子好些了再整训。 一连七八天,江瀚都让他们跟着其他人一起吃住,按照一日三餐的标准给他们先填一填肚子,补充些营养。 江瀚原本手下有一千两百多人,后面黑子又带了两三百人过来,现在差不多就有一千五百多战兵。 他按照边军的习惯,将人马打散重编,分成五个哨,每哨三百人,设哨长。 一哨之下设六个队长,每队五十人;一队再分成五个伍,十人为一伍,设伍长。 李老歪,邵勇,黑子,董二柱,还有江瀚各领一哨。 他决定先从军纪入手,毕竟邵勇那帮人差点在安塞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 虽然事后邵勇和李老歪解释了原因,但江瀚还是得好好治一治这帮无法无天的老卒。 即使是战斗力再强,军纪不严,将来必成大患。 毕竟五代十国的各种例子还殷鉴不远。 操练的地方就选在白家村后面的晒谷场,前几天柱子已经带人将周围都清理出来了。 江瀚特意把从安塞带回来的肉食全都拿了出来,摆在晒谷场中央。 他朝着一旁的董二柱和黑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将其中的一头滩羊抬上来。 这可是江瀚特地托客栈老板买来的,花了不老少银子。 伙头军的人当场剔骨取肉,架起一口大锅就在晒谷场内熬煮起来。 没过一会儿,羊汤的香气便飘满了整个晒谷场,看得下面的兵丁们是个个口水直流。 虽然跟随江瀚以来,他们天天都能吃得上饭,但荤腥可真不多见。 江瀚指着这一大锅羊汤,扯开嗓子吼道: “都看见了没有?” “这是老子特意从安塞弄来的肉食,就是专门买来犒劳大家,给大家补补身子的!” 众人听完一阵欣喜,喉结上下滚动,眼里满是期待。 可江瀚突然话锋一转,沉声道: “但是,能不能吃上肉,得看你们听不听话,有没有本事!” 他目光如刀,扫过全场, “你们当中的某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没有我的军令,就敢私自行动!” “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考量,对于一个军人来说,那都是绝对不行的!” 江瀚一边说一边瞪着邵勇和李老歪,两人像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和江瀚对视。 “这次我权且记下了,再有下次,定斩不赦!” 江瀚的话说的很重,虽然这两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身为军人,那就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自从接手这支边军后,粮食短缺一直都是个大问题,但即便如此,江瀚也没有纵兵劫掠百姓。 作为主将,为了粮食银钱,他可以去骗,去抢,去勒索,但他绝对不能放任手下的士兵去劫掠。 一但开了这个口子,那军纪必然会迅速败坏,一旦军纪败坏,那战斗力也必然随之减弱。 到时候得不偿失,粮食没抢多少,反而把麾下的部队给带坏了。 为了整顿军纪,江瀚决定从最基本、最简单的地方抓起——站军姿。 他的目标是把这群人操练到“令行禁止,雨天队列不散”的地步。 江瀚从羊汤捞出一根羊肋排,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沉声道: “想吃肉的,就给老子站好了,不准动!” “要求腿直、腰挺、头抬高!” “哪个队能站够两炷香的时间,全队都能吃羊汤泡大饼!” 说罢,他又指着邵勇和李老歪,恶狠狠地补充道: “你们两个,给我站满一个时辰!” 邵勇和李老歪两人丝毫不敢反驳,别说一个时辰了,就是站一天也没问题。 这两人现在心中只有无限的感激,江大人对他们还是太宽容了。 这要是严格按边军的条例,他俩轻则要穿箭游营(军中刑罚,用箭矢穿过耳朵,在军营中游行示众),重则斩首示众。 江瀚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听明白了吗?” 场下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回应,江瀚眉头一皱,不满地摇摇头: “怎么,不想吃肉了?” “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是老子没给你们饭吃吗?” 他猛地一跺脚,怒喝道, “大点声!老子听不到!” 这一次,场内的声音终于高了不少,士卒们个个都扯着嗓子大声回应,此起彼伏。 江瀚眉头紧皱,冷笑一声: “乱七八糟的,我听谁的?” “你们身为边军老卒,连口号都喊不齐?连卫所军都比不上,一群废物!”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 “我告诉你们,我只要听见一个声音,一个响亮又整齐的声音!” “要是喊不齐,别说羊汤大饼了,就连干粮都没得吃!” 江瀚扯着嗓子吼道: “听明白了没!?” 这帮老卒平日里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软趴趴的卫所兵,如今被江瀚拿来作对比,心里更是不忿,随即怒吼一声: “明白!” 江瀚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都给老子站好了!你们五个哨,轮流来!” “要是队列中有一个人撑不住了,倒了、乱动了,全队一起受罚!” “不仅饭吃不上,还得给全营人倒粪水,还要去给老子挖冰窖,执勤站岗!” 晒谷场上,邵勇和李老歪带着两个哨的士卒齐齐站定,个个绷紧了身子,像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 江瀚背着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排,偶尔踹一脚站姿歪歪扭扭的家伙,顺带骂上两句。 董二柱和黑子站在两边,手里攥着哨棍,盯着那些想偷奸耍滑的老油条,随时准备动手。 时间一炷香一炷香地熬过去,寒风呼呼地刮,吹得人脸生疼,可没人敢动弹半分。 羊汤的香气越来越浓,勾得人口水直流,但谁也不敢乱来,生怕连累全队。 邵勇和李老歪站在最前面,咬着牙苦撑,额头上沁出汗珠。 江瀚站在前方,冷冷地看着这两人,一言不发,就得好好治一治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江瀚瞥了眼香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点点头: “第一队,时间到!吃肉去!” 话音刚落,第一队的士卒如释重负,欢呼着冲向大锅,排着队舀羊汤、啃大饼。 其他队的兵丁眼巴巴地看着,喉结滚动,馋得不行,可江瀚眼神一扫,他们又老老实实站好,不敢造次。 第37章 开春种麦 江瀚笑眯眯的看着大口吃肉的士卒们,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也没办法,现阶段只能练一练军纪,加强一下这帮人的纪律意识。 至于其他训练,只能暂时先放一放,毕竟江瀚手里可没有《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这样的兵书。 他以前也只是个小旗官,对于各种阵型的变换和应用并不熟悉。 还好他手底下这帮人都是边军出身,对于旗语,号令等并不陌生,只不过同样在阵型方面也略显生疏。 毕竟以前饭都吃不饱,也没什么力气训练,也就一个月装模做样的练个一两次罢了。 江瀚可一直惦记着戚大帅的车部骑营,这可是戚大帅专门为北方作战制定的战术,可惜现在装备不够,只能惦记惦记。 无奈的摇了摇头,江瀚将其他四位刚刚任命的哨长叫到跟前来,吩咐道: “你们听好了,现在咱们既然在白家村住下了,那这个地方就是军营。” “以后巡逻,明哨暗哨不能少!” “进出要有口令,一切按行军驻扎的要求来办!” “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允许外出!违令者斩!” 其他四人听完连连点头。 江瀚继续补充道: “另外,每天操练最差的一个队,给我拉到隔壁马家村去,让他们去干苦力,执勤。” “其他人可以不用管,但是那几个从安塞带来的军匠必须给我看好了!” 安排好一切,江瀚马不停蹄就往自家小院赶,回去换件衣裳,他马上又要赶去马家村。 江瀚最近忙得是上蹿下跳,刚在练兵场上吆喝了一上午,嗓子都哑了,回来又得去马家村准备播种。 没办法,每天睁开眼睛就有一千多张嘴等着吃喝,江瀚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马上就到二月份了,春分一过,就要开始种春麦了。 可前面去安塞耽搁了几天,回来又忙着整训队伍,播种的事儿愣是没顾上。 他一边往小院走,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安排,脚步匆匆。 刚迈进院门,江瀚一眼就瞅见余承业那小子正拿着一把长刀在院子里瞎比划,一边乱舞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老贼受死!” 江瀚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大声呵斥道: “臭小子,找死是吧!人还没刀长就敢这么乱耍,伤了人怎么办?!” 余承业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手一抖,长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江…江叔?你不是在练兵吗,咋回来了?” 那模样,就像一个被主人家当场逮住的小贼,慌得不行。 一旁正缝补衣服的妹妹余成琳见状也捂着嘴偷笑。 江瀚瞪了一眼余承业,没好气地说道: “我看你是闲得发慌了,过来!有事要交代你去做!” 余承业缩着脖子,不情不愿地放下刀,看着江瀚: “啊?不会又是拉磨吧?!” “江叔,我真不想拉磨了,换点别的活儿行不?” 江瀚笑眯眯的朝他招了招手: “放心,这次不让你拉磨,有别的活儿给你干!” 余承业一听,双眼顿时亮了: “真的?!我就知道江叔你最好了。” 前些天他被江瀚当驴子使唤,拖着院子里那个沉甸甸的石碾子,整整拖了几天。 累得他是腰酸背痛,如今听到不用再拉磨了,乐得不行。 江瀚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然,我这次有重要任务交给你!” ...... 马家村外,寒风呼啸,江瀚随手将一把锄头塞到余承业手里: “来吧,挖冰窖。” 余承业顿时傻了眼,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前面让他当驴子拉磨,现在又让他来当牛犁地? 江瀚双手一摊,十分无奈: “没办法,眼下人手不够,你邵勇叔他们忙着练兵,总不能让他们来吧。” 他顿了顿,看了眼面如死灰的余承业, “这样吧,这次你要是做好了,我让邵勇教你练箭。” 此话一出,余承业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双眼放光: “江叔,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抄起手里的锄头就开始挖,认真极了。 江瀚看着他那股子牛劲,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他还得去马家村里把乡亲们召集起来,让乡亲们帮忙收集雪水,再晚些时间就来不及了。 这次招人倒是很顺利,村民也不像之前那么畏惧了。 毕竟江大善人的名号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马家村,他只要拿着粮食,不愁招不到人。 江瀚从把马家村仅剩的二十几个村民都叫上了,一半去铲雪一半去挖冰窖。 江瀚还承诺,会长期雇佣他们,等过两天麦子种上了,都得靠这群人照料,如果实在人少,还要去找些流民来帮忙耕种。 况且,每天操训总有人犯错受罚,那些受罚的士卒就全拉下来干苦力,总之就是不能让一个人闲着。 人手的问题暂时解决了,江瀚又把心思放在了技术问题上。 为了弥补技术人员不够,江瀚甚至把从安塞带回来的军匠都叫了过来。 他将水泥的方子给了这几位匠户,要他们帮他制作水管和滴灌系统。 几个匠户对江瀚的水泥可早就垂涎已久了,如今能得到江瀚的水泥方子,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下了差事。 江瀚将几个匠户召到跟前,指着不远处的高坡,耐心地讲解起自己的计划: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证春麦种下去后有足够的水。” “我打算在高处修个大池子,既能化冻也能蓄水;出水口得装个开关挡板,下面接几根水泥管子把水引到地里去。”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 “如今还有一个问题,要保证每一垄麦子都能得到浇灌,几位大匠有没有法子,让水能够比较均匀地滴灌在田里?” 其中一个匠户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试探开口道: “大人,要不在管子侧面开几个洞,把洞用干草堵一堵,但不要堵死,这样就能让水慢慢滴出来了。”、 江瀚闻言眼前一亮: “好法子,就按这么做!” 江瀚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鼓励道: “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好好干,今后少不了各位的好处。” 第38章 李家张家 就在江瀚等人热火朝天的忙着种麦之时,延安府衙门内,气氛却全然不同。 府衙之内,灯火辉煌,堂内一尊青铜香炉中,袅袅青烟缓缓升起,映得知府张辇的面容阴晴不定。 他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指轻抚玉佩,仔细听着下人传来的消息。 一旁还恭恭敬敬地站着两人——正是李世昌和他的二儿子李立辉。 “杨大人此时正坐镇延绥镇,指挥围剿横天一字王王嘉胤和闯王高迎祥,分身乏术。” 下人小心翼翼地看向端坐的上首的张辇,语气十分谨慎, “但是杨大人说了,安塞那个江瀚的和他手下的人马,极有可能是延绥镇的边军。” “杨大人说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尽量以招抚为上。” 张辇听完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李世昌: “这江瀚最近有什么动静?可有攻打县城,公开造反之举?” 李世昌连忙摇了摇头,拱手道: “启禀张大人,这江瀚近日并无异动,既未攻打县城,也未公开扯旗造反。”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之色, “只是…只是此獠先前在安塞勒索了我等不少钱货,其中还有一些损失是您和庆王府的。” 张辇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 “这损失是你的,不是我的,更不是庆王府的。” 听了这话,一旁的李世昌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是是是,小人糊涂,大人放心,这个月的上缴一分都不会少。” 张辇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捻长须,沉吟道: “既然这江瀚还没有扯旗造反,就先放一放。” “不要去招惹他,免得再多生事端。” 他张辇可不想掺和这摊子破事儿,只要那姓江的只要不公开扯旗造反,那就和他一点关系没有。 如今陕北兵力匮乏,仅剩的战兵都在延绥镇围剿几位巨寇,根本抽不出身来,其他那些卫所兵,能把城池守住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损失?晾他李家也不敢缺了自己和庆王府的份例。 可一旁的李立辉听完顿时急了,抢着插嘴: “张大人,这姓江的刚回安塞,根基不稳,粮草不足。” “咱们不如趁此机会,一举将其剿灭!” 话音刚落,张辇脸色陡然一沉,对着李立辉毫不客气呵斥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教我做事?” “滚出去!” 李立辉被这一声怒斥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不敢再吭声,灰溜溜地就要往门外退。 李世昌见状,急忙拉住儿子,连连告罪: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儿无知,口无遮拦。” 张辇冷哼一声,扫了一眼李世昌: “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李老爷,听了这话,丝毫不敢反驳,只是一个劲儿的赔笑请罪。 他很清楚,在知府大人眼中,李家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平日里替他干些敛财的脏活累活罢了。 虽说张家和李家名义上是姻亲,但李家求娶的不过是个庶女。 不,准确来说,那女子原是张府的使唤丫头,只是张辇将这丫头认作了干女儿,嫁给了李家罢了。 即便如此,李家也求之不得,八抬大轿地把张家的“干女儿”迎了回去。 ...... 出了府衙,李世昌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自家二儿子: “你这逆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在知府大人面前胡言乱语!” “你大哥都不敢跟张大人顶嘴,你哪来的胆子?!” 李立辉一脸不忿地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 “大哥还指望着靠张家的丫鬟往上爬呢,他哪里敢替咱们李家说话?” “爹,我这可都是为了帮咱们李家!” 李世昌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混账,不闯祸就是对我李家最大的帮助了。” 李立辉却不服气,咬牙道: “咱们李家在他张家眼里,不过是条听话的狗罢了,平日里各种脏活累活都扔给了咱们去干。” “如今咱们李家受了损失,他张辇不帮忙就算了,还帮着那姓江压咱们。” “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此话一出,李世昌脸色大变,饶是对这二儿子百般溺爱的李世昌,此刻却也忍不住严肃起来,沉声警告道: “我告诉你,能做知府大人的狗,是咱们李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以为谁都能攀上张家的高枝?” “要不是看在咱们干得还算不错的份上,知府大人随时都能换一条听话的狗!” “我警告你,这些抱怨牢骚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李立辉被训得哑口无言,表面不敢再顶嘴,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定要找大哥李立远商量对策。 回了家,李立辉便急不可耐的去找他大哥李立远,一脸焦急: “大哥,你帮我想想办法,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李立远皱了皱眉,询问道: “这个姓江的,有没有什么消息?” 李立辉连忙回应道: “我已派人打探过了,那个姓江的占了马家村和白家村。” “立春刚过,他就把这两个村的地都给种上了,还招揽了不少流民前来耕种。” 李立远闻言,伸手打断他,疑惑道: “咱们延安府连年大旱,这姓江的还敢种地?他就不怕一场大旱下来颗粒无收?” 李立辉连忙解释: “大哥,你不知道,那姓江的在马家村挖了好十几个大冰窖,让人把附近积雪都收集起来了。” “然后又用水泥,修了好些管道,直通地里。” “既然这姓江的有这么大动作,想必是有几分把握。” 李立远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追问道: “这什么水泥,真有你们说的这么神异?能三日筑城?” 李立辉点头如捣蒜: “千真万确!大哥,要是咱们把水泥方子献上去,咱们何须再看他张家的脸色?” “说不定,咱们李家就能从商贾之家摇身一变,成为官宦之家。” “到时候,就连大哥你家里那个刁蛮丫鬟,说不定也能换成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嫡女。” 这话正中李立远心坎。 他从张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妻”,竟然是个丫鬟出身。 自己和家里人每天还得小心伺候她,真是奇耻大辱。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如今听了他弟弟的这番话,不由得有些意动。 第39章 天伤星卢涛 李立辉见状,继续趁热打铁道: “咱们的人混在流民里去马家村看了看,那个姓江的估计种了有七八百亩地。” “大哥,这些可都是咱家的地啊,他姓江的连招呼都不打,竟然就种上了!” 李立远白了他一眼,废话,你们前脚才得罪了别人,还指望人家给你们打招呼? 他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这个江瀚既然是延绥镇的叛军,那你可探清楚了,他手底下有多少人马?兵器装备如何?” 李立辉被问得一愣,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这个...那姓江的把白家村给封死了,守备严格,进出都要对暗号。” “咱们的人好几次想要摸进去打探情况,都被拦了下来,还有几个倒霉鬼被抓去砍了。” 李立远听罢,陷入了深思。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凝重: “依我看,这个江瀚现在未必想反,他恐怕是想走坐寇的路子,先占个地盘,慢慢壮大。” “这个人,对局势的把控,属实让我有些意外。” 李立辉一听,满脸疑惑,瞪大了眼盯着大哥,显然没跟上思路。 李立远瞥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解释道: “现在的陕西局势很微妙,以三边总督杨大人为首的招抚派和参政洪承畴为首的清剿派一直不对付,在对待贼寇的态度上,分歧很大,谁也不服谁。” “但毕竟三边总督官衔更大,所以洪参政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暂时退避。” “而眼下,陕西的精兵强将几乎都被抽调到府谷,参与围剿巨寇王嘉胤和高迎祥,打算把这俩祸害逼到山西境内。” “这是个很关键的窗口期,陕北几乎没人能挡住这股反叛的边军,这个没读过书的丘八怎么看得这么准?” “这种人,绝对不能让他做大!” 话音刚落,李立远猛地站起身,眼中杀机一闪: “二弟,你立刻派人,去阳塌山把卢涛给我叫出来,告诉他,该干活了!” ...... 阳塌山屹立在安塞县城西北,离县城约莫六十余里,山高林密,地势险要,宛如天然屏障。 天伤星卢涛的山寨就在其中,凭着天险,啸聚群匪,成了当地一股让人闻风丧胆的势力。 此时的山寨内,李家的信使正喘着粗气向卢涛传达命令: “卢寨主,我家大公子命小的前来传话,请您即刻发兵,袭扰马家村和白家村,务必将那江瀚活捉。” “我家大公子特意提醒,这江瀚手下皆是大明边军,大概有一千人左右,大王要是想得胜,还需多带点人去才是。” “事成之后,我李家必有重谢。” “另外,卢小姐在我李家吃穿不愁,一切安好,寨主大可放心。” 卢涛听完,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将信使带下去,独自站在寨墙上,眺望远处群山,脸色阴晴不定。 这李家,竟是要他一个匪寇出去找边军的麻烦? 可他偏偏没法拒绝,最后那句“卢小姐一切安好”,分明是拿女儿的命在威胁他,逼他低头。 卢涛,早先是肤施县乡下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樵夫,家里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和半拉摇摇欲坠的黄泥房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可他生得一身牛劲,又肯吃苦耐劳,乡里乡亲谁家有重活累活,都爱找他帮闲,日子虽苦,卢涛倒也赚了些银子。 靠着自己的双手和他爹留下的柴刀,卢涛一点点攒下家底。 他起了间窑洞,买了头耕牛,又向地主佃了几十亩地,还从安塞县讨了个勤快的婆姨,日子眼看着一点点好了起来。 婆姨长得不赖,又是个能生养的,没多久便给他添了一双儿女,乐得卢涛合不拢嘴。 他咬牙花钱打了两把阴阳铜锁,挂在儿女脖子上,图个平安吉利。 那天夜里,他喝得大醉,跌跌撞撞跑到他爹的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絮叨着:“爹,咱卢家总算没绝后!” 说罢,还将他爹留下来的那把柴刀一起埋进了土里。 可就当他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时候,旱灾悄然而至,给了他当头一棒。 麦子成片成片的旱死,婆姨织的布也卖不出去,外面到处在杀人,起义。 但他是个老实人,不敢去参加这等杀头的买卖,只想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熬过去。 可虽然庄稼旱死了,朝廷的粮税还得交,他把自家儿女的婚嫁钱拿了出来,还是不够,因为朝廷又加派了辽响。 夫妻两哭着把耕牛卖了换成银子,才算交齐了税银。 好歹家还在,人还在,卢涛咬牙想着,只要来年风调雨顺,总能翻身。 可谁知,这只是开始而已,接连几年的旱灾如附骨之疽,土地寸草不生。 为了交税,夫妻两把地卖了,家什卖了,家里能卖的一切都卖光了,甚至老宅子也抵了,一家四口做了乞丐。 为了让儿女不饿死,他婆娘把自己卖给了地主家为奴为婢,换了半石杂粮,还时常偷些残羹冷炙回来给一家人糊口。 可有一天,卢涛在城外乱葬岗上,竟看见自家婆娘的尸体被扔在抛尸坑里,赤身裸体,遍体鳞伤。 他红着眼冲到地主家门口,想问个明白,可一个臭乞丐哪进得了那高门大院? 后来听其他乞丐说,自家婆娘因为偷了两个馒头,被地主发现了,给吊在房梁上活活打死了。 卢涛悲愤交加,想去报仇,可看着饿得皮包骨的一双儿女,他又生生忍了下来。 为了不让儿女饿死,他找到了人贩子,想把儿女都卖出去。 可人贩子不收男丁,苦思冥想后,卢涛把儿子扮成了女儿,趁着乡亲们争相贩卖子女时混入其中,一起卖给了人贩子。 可后来被气急败坏的人贩子发现了,把卢涛的儿子直接扔进了河里,以此警告众人,不要想耍花招。 远处目睹一切的卢涛疯了,他踉跄着跑回他爹的坟前,挖出那把埋了多年的柴刀,眼中只剩滔天恨意。 后来,人贩子被砍了双手双脚溺死在茅房里,买他婆娘的地主家被灭了个满门,小的被剁成了肉酱,大的被关在房里活活烧死。 卢涛照着《水浒传》的桥段,给自己起了个诨号叫天伤星,领着其他活不下的饥民落草为寇,专挑富人家杀,被他盯上了就是破家灭门,鸡犬不留。 再后来,李家派人找上门,带来了他女儿的那把铜锁,告诉卢涛他女儿还活着,当年被人贩子卖到了李家。 卢涛从此也就成了李家的刀,替他们截杀各路行商,垄断市场,押运货物。 第40章 点灯子赵胜 看着暗自神伤的卢涛,他身旁的二把手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沙哑: “掌盘子,这李家让咱们找边军的麻烦,是不是太看的起咱们了?” 卢涛眉头紧锁,望着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叹了口气: “是啊,从来都是明军撵着咱们满山跑,哪轮得到咱们去打边军的主意,真是倒反天罡了。” 杨永祥挠了挠头,提了个建议: “要不咱们去问问赵胜大哥?他眼下就在寨子里,兴许能出个主意。” 卢涛点点头,让自家这帮弟兄去跟边军硬拼?那不是找死吗! 边军呐,那可都是战场上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一千多人,自己起码得拿一万人去填,还不一定能打过! 正好赵胜在寨中,这家伙是个读书人,脑子活泛,或许能给他指条明路。 他不再多想,匆匆从寨墙上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赶回聚义厅。 聚义厅内,点灯子赵胜早已等候多时,一身青布长衫虽有些破旧,却难掩他眉宇间的几分书卷气。 赵胜,清涧人氏,家境贫寒,白天扛着锄头下地,夜晚借居村东石油寺,秉烛夜读,最后硬是考上了秀才。 按理说,这样有毅力的读书人,将来说不定能考上举人,成功入仕。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因为在寺里点灯读书,赵胜被衙门的官差抓了把柄,说他半夜点灯,是要学那“黄巢点灯”的典故,心怀不轨,想造反。 (这里是明朝平话小说里,黄巢在寺庙里夜造兵书的典故。) 官差为了邀功请赏,竟想拿他的脑袋去换银子。 于是赵胜真的造反了,还特意起了个诨号叫做“点灯子”。 后来他带着一帮弟兄在清涧的群山间辗转,屡战屡败,最后投了米脂的不沾泥张存孟,混了个队长。 这事说来离奇,但确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与之相比,《水浒传》里梁中书拿反诗给卢俊义定罪显得多么有逻辑。 所以有时候看到这帮反贼,不禁让人感叹,《水浒传》可能不是小说,而是纪实文学。 因为比起历史,小说里的剧情还是太过保守了。 赵胜见卢涛一脸愁容踏进大堂,主动开口问道: “卢寨主,这江瀚是何许人也?怎么就跟李家对上了?” 卢涛摇摇头,叹道: “我也不清楚,只听李家人说过,他是延绥镇的边军出身,手底下约莫有一千多人。” “嘶——” 赵胜倒吸一口凉气, “边军?!卢寨主真的要和他们交手?” “要!”卢涛咬紧牙关,语气斩钉截铁。 他的女儿还在李家,这可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也是自家婆姨的嘱托,他必须去。 卢涛自觉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哪怕是当了山大王,他也没兴趣再娶,只求自家女儿能够好好活下去。 赵胜暗自叹了口气,卢涛这人重情重义,敢打敢拼,什么都好。 但可惜的是,他唯一的软肋就在李家手上,不得不听命行事,而赵胜作为盟友,他也不好劝阻。 于是赵胜点了点头,也不反驳: “既然卢寨主已经决定了,那在下也就不多劝了,只能说多多小心。” 说完赵胜就闭口不言,他可不打算掺和进去,他们连卫所军都打不过,更何况那帮边军呢。 见赵胜沉默,卢涛有些急了: “还请先生教我!” “事成之后,李家给的刀甲粮草我一件都不要,全都送给你!” 此话一出,赵胜心头猛地一跳。 卢涛盘踞阳塌山多年,屹立不倒,除了地势险要,最关键的还是李家的暗中扶持。 这卢涛从一个吃不饱饭的饥民,成长为现在盘踞一方的贼首,李家功不可没。 李家不仅送来情报,还提供了各种装备武器,其中不少还有些是军中的制式武器,包括盔甲长刀,甚至还有门虎蹲炮。 卢涛凭借这些装备,打造了一支五百余人的精锐老营,再加上些流民,几次打退了来围剿的官兵。 这些装备,可是让张存孟和赵胜眼馋了许久。 他们屡次总结失败的原因,一直都认为是装备不足,连一身皮甲都没有,导致手下的弟兄们打起来畏手畏脚,贪生怕死。 赵胜暗自思忖,要是得了这批装备,自家山寨的实力肯定能提升不少。 想到这,他眼珠一转,点头道: “卢寨主,此事可行。” 而一旁的三当家听完脸色大变,欲言又止,但又不好当场发作,于是连忙扯了扯赵胜的衣角。 可赵胜却浑然不觉,只是一脸笃定的看着面前的卢涛。 卢涛见状眉头一皱,有些诧异: “你不去问问你们当家的?这就应下了?” 赵胜摆摆手,胸有成竹: “没问题,我家掌盘子一向来听我的,我应下了就是他应下了。” 卢涛点点头,急切追问: “那先生有何高见?可有破敌之法?” 赵胜缓缓开口,分析道: “卢寨主,你我两家主力合兵六七千人,再搭上几千流民,那就是一万多人,足够了。” 卢涛皱着眉头: “赵先生,这六千主力恐怕不是那帮边军的一合之敌,更何况那些流民,真上了战场,刀都拿不稳。” 赵胜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寨主,咱们不和他硬碰硬,” “那江瀚不是在安塞种田耕地吗?咱们先派人去安塞附近散播谣言,就说马家村有粮食,把那些饥民都引过去。” “再另外抓他几千个人,把他们全都赶到马家村去,让咱们的人混在其中。” “到时候,成千上万的流民涌进马家村,我就不信他江瀚还能坐得住?” “他肯定得派兵出来驱赶。” “等他手下露了头,咱们再带着主力一拥而上,趁乱冲散他们。” “只要这帮边军组不起军阵,咱们就能跟他们掰掰手腕!” 卢涛听罢,眼睛一亮,大喜过望,连连拍手: “先生不愧是读过书的,就是比咱们这些泥腿子有想法!” “就按先生说的办!” 然后他转头朝着身旁的二把手赵永祥吩咐道: “老二,你去!挑些机灵的弟兄扮作饥民,去安塞附近散播消息,就说马家村有粮食,让他们赶紧去!” “再让老三带人下山去抓流民,抓到的全往马家村赶!” 赵永祥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一旁的赵胜见状,也朝着卢涛拱手说道: “既如此,那在下就先回米脂,通知我家掌盘子,十日后,咱们山寨下会合!” 第41章 忠义堂 赵胜与卢涛定下盟约后,带着一旁的老三李晋王便匆匆离开了阳塌山。 山道上冷风刺骨,李晋王裹紧了破旧的棉袄,忍不住侧头问道: “二哥,咱们真要跟卢涛一块儿去找边军的麻烦?这事儿靠谱吗?” 他顿了顿,眉头拧成一团,声音里满是担忧: “连卫军都能撵着咱们满山跑,就算咱们两家合兵,真的就能和边军掰掰手腕吗?” 赵胜瞥了他一眼,脚步未停: “卢涛这家伙是铁了心要去马家村送死,咱们可不能这么傻。” 李晋王闻言一愣,满脸疑惑: “那咱们直接拒绝他了便是,何必答应他?” 赵胜转头望向不远处山巅上的寨子,眯着眼道: “我有个想法,得回去问问掌盘子和其他弟兄们的意见。” ...... 回到米脂山寨,忠义堂内已是剑拔弩张。 张存孟端坐在主位上,脸沉如水,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堂下的赵胜,像是能把他看出个窟窿来。 堂中火光跳跃,映得他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添几分威势。 半晌,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哐当”一声: “什么?你应下了卢涛?” “让咱们弟兄去找边军的麻烦?” 赵胜点点头,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张存孟的反应: “不错,掌盘子。卢涛许了我个条件,事成之后,李家所有新给的刀甲粮草都归咱们。”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却如一块巨石砸进湖面,激起千层浪。 “真的?”“刀甲粮草都给?他卢涛这么舍得?”一时间,忠义堂内四处都是讨论声。 张存孟皱着眉头,在心里权衡着利弊。 他眼馋卢涛麾下那支披甲老营很久了,虽说只是些粗制滥造的皮甲,但总比自己手下这帮衣衫褴褛的老农强。 他手下的几千人,名义上是啸聚山林的反贼,实则不过是一群抗税逃税的庄稼汉。 每次碰上硬仗,刚死几个人,这帮家伙就扔下武器扭头就跑,生怕慢了一点儿小命就不保。 虽说他最近没少操练,总算有了点样子,可要跟边军硬碰硬?用脚拇指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连卫军都能追得他们抱头鼠窜,更何况边军呢? 一想到这,张存孟正要张口回绝,但他下面的老四蝎子块拓养坤却抢先开了口。 拓养坤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粗声吼道: “二哥,你啥意思,拿咱们弟兄的命去换装备?给人当枪使?” 他瞪圆了眼,脖子上青筋暴起, “咱们在寨子里待得好好的,凭啥跑出去跟边军玩命?!” “就因为二哥你自作主张,就要弟兄们去拼命?” 张存孟手下有七个队长,平日里以兄弟相称。 点灯子赵胜排行老二,因为是秀才出身,所以兼任军师一职。 蝎子块拓养坤排行老四,性子火爆,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此刻他一嗓子吼完,忠义堂中顿时炸开了锅,质疑声此起彼伏。 张存孟闻言也一脸不悦地看着赵胜,虽说平日里自己都以他的意见为主,事事都要和他商量; 但赵胜这次却自作主张,没和他商量就私下答应了卢涛,让他心里十分膈应。 不过,赵胜毕竟是个读书人,或许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张存孟一时也没发作,只是冷冷问道: “二弟,这事你咋没提前跟我商量?” “那姓江的可不好对付,上次老三就见过这帮人。” 一旁的老三李晋王连忙点点头,接过话来: “就是,上次姓江的好像就来过米脂,咱们的人远远瞧了一眼,那阵仗,浩浩荡荡不下一两千人马。” “行走坐卧,跟那些卫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最关键的是,他们每天竟然能吃上三顿饭!” “咱们去望风的兄弟都没敢靠近他们,生怕被当成细作抓去砍了。” 这话一出,蝎子块拓养坤更是炸了毛,指着赵胜怒道: “哼!姓赵的,你怕不是被卢涛收买了,要拿咱们弟兄的人头来换自家富贵?” “你问问其他弟兄,咱连卫所军都干不过,哪来的能力跟这种一天三顿的官军玩儿命?” 一时间大堂里尽是质疑之声,好几个激进的汉子已经抄起了家伙,摩拳擦掌,只等张存孟一声令下,就要把赵胜绑了。 只是碍于最上首的张存孟没出声,才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赵胜站在堂中央,面对这乱糟糟的场面,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袍角,心中一阵苦涩。 想他一介秀才,本该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谁料世道逼人,竟落草为寇,沦落到跟这帮泥腿子挤在一处混日子。 本来大好前程,硬是被逼上了梁山,成了个反贼...... 赵胜看着周遭怀疑的目光,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解释道: “掌盘子,各位兄弟,我赵胜肯定不会拿弟兄们的人头去换自家富贵,我另有打算。” “还请诸位听我慢慢解释。” 张存孟面无表情,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二弟,那你就和咱们好好讲讲,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私下答应了那卢涛。” “要是讲的不好,那就休怪我不讲兄弟情面了。” 赵胜深深地看了张存孟一眼,旋即开口解释道: “掌盘子,我不是想打那帮边军的主意,而是想打卢涛的主意。” “我是盯上了卢涛手下的老营!” “哦?” 听了这话,张存孟眉头一挑,瞬间来了精神: “二弟,此话怎讲?” 赵胜笑了笑: “咱们可以把卢涛卖了!” “这卢涛一心惦记着他那女儿,投鼠忌器,竟敢朝着边军下手,当真是得了失心疯!” 赵胜越说越阴沉,忠义堂内此时早已鸦雀无声, “我们米脂寨和他不一样,咱们又不是李家养的狗!” “我等只需要远远地躲在后面,按兵不动,让卢涛去和江瀚拼杀。” “到时候,两败俱伤,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老四蝎子块听完一头雾水,挠了挠头:“那二哥,咱们是两不相帮?” 赵胜冷笑一声: “谁赢咱们帮谁!” 第42章 流寇来袭 十天后,张存孟带着山寨所有人马,总计两千多战兵,再加上三千多流民,浩浩荡荡地开到了阳塌山脚下。 卢涛瞧见这阵势,脸上堆满了笑容,带着身边的二当家赵永祥迎了上去: “张大当家的,赵兄弟,果然守信!这趟还请多多帮手!” “我已经命人把安塞方圆几十里内的流民都赶去了马家村,还让老三带了两百精兵,扮作饥民混在里头。” 张存孟和赵胜对视一眼,点点头: “既如此,那咱们就先开拔,我建议咱们先分兵,免得被提前发现。” “这次我等全听卢寨主指挥,只要卢寨主一声令下,咱们两家一起冲锋,定能一举拿下江瀚!” 卢涛不疑有他,点点头: “没问题,我已和老三约好,以炮声为号。只要炮声一响,咱们就趁乱杀进马家村!” “杀他个片甲不留!” 与此同时,马家村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老歪此时正窝在村字后头的地沟里当暗哨,满脸写着不爽,嘴里骂骂咧咧。 前几日他训练输了一场,被江瀚罚去挑粪担水不说,还被塞进这臭烘烘的地沟里当了几天暗哨。 他觉得很不公平,他身上的手艺都是杀人技,和自己人练手,根本施展不开。 抖了抖身上的黄土,李老歪爬出地沟,朝着村口最高的一间瓦房走去,他手下的队长胡永胜此时就在房顶上当明哨。 胡永胜正百无聊赖的趴在瓦房上,看着空无一人的黄土坡直打哈欠,就连李老歪爬上来都没察觉。 “你狗日的,放哨还敢走神!信不信老子捶死你!” 李老歪一声怒吼,吓得胡永胜差点滚下房顶,他怒气冲冲地捡起一旁的腰刀,就要找身后的人算账。 可等胡永胜回头一看,立刻换了张脸,一脸谄媚:“哨长,你咋来了?” 李老歪抬腿就是一脚: “狗东西,老子在地沟里趴着吃土,你他娘的却在房顶上打瞌睡?” 胡永胜揉了揉屁股,苦着一张脸: “哨长,这里除了咱们哪儿还有别人,一眼望去全是黄土坡坡,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李老歪可不管,哨位是关键所在,他一脸严肃: “老子警告你,江大人正在严整军纪,连我都被罚了,你也得给我小心点!吃饱了就好好干活,别他娘的走神!” 胡永胜刚要点头,突然瞪圆了爽眼,指着李老歪身后,结结巴巴: “人...全是人!” 李老歪有些诧异,回头瞥了一眼,就是这一瞥,让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道口,黑压压冒出了无数个脑袋。 漫山遍野的流民如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草,什么情况!”胡永胜吞了口唾沫,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流民。 李老歪猛地窜了起来,厉声道: “快去!去禀报江大人!” “我先带人拦着!” 说罢,他掏出腰间号角,吹出两短一长的急促声响,这是集合的信号。 “呜——” 沉闷的号声瞬间响彻村野。 在田间地头、村子各处巡逻的士卒闻声,立马丢下手头活计,朝村口狂奔。 胡永胜则是三步并作两步,窜下房顶,往白家村飞奔而去。 江瀚这边,正在晒谷场上练兵,此时黑子和董二柱正各自领着一队人马对练,拳拳到肉,喊声震天。 “柱子,揍他啊,你怎么出手跟娘们儿似的,老子没给你饭吃?”江瀚扯着嗓子大吼, 黑子一脚踹向柱子下盘,柱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黑子,你他娘的,那个地方是能下死手的吗?柱子还没讨婆娘呢!” 一旁的邵勇看得心惊胆战,小声劝道: “江大人,这样练会不会太狠?一个不小心,恐怕得断子绝孙。” 江瀚摆摆手: “无妨,练练手而已,现在受伤总好过将来送命。” “你也准备准备,等会李老歪回来了,就该你和他对练了。” 话音未落,哨兵胡永胜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江大人!不好了!村口出现了大批流民,正往里面冲!” “哨长正带着兄弟们顶在村口!” 江涵听罢,脸色一沉,旋即朝着练兵的队伍下令道: “集合!” 一声令下,众人迅速整队。 黑子领着步兵冲在前方,董二柱跑去将营房里的虎蹲炮拖了出来,邵勇带着骑兵紧随其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口赶去。 此时的村口,李老歪正带着一队五十人,拦在汹涌的流民中间。 但时间一长,他也快拦不住了,面前的人实在太多了。 当人饿极了的时候,眼里便没有生死,只想吃上一顿饱饭。 “军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去找点吃的吧!”有人跪地苦苦哀求。 李老歪不为所动,身后一排长枪死死顶住村口,不让这帮流民前进一步。 人群中,潜伏已久的阳塌山的三当家早已按耐不住,突然吼了一嗓子: “里面有粮,他们在种粮!” “冲进去!冲进去咱们就能吃饱饭!” 这话像火星掉进油锅,流民群瞬间炸了,不少人闭着眼就往里冲。 饥民前赴后继,从各处涌了进来。 只要能吃顿饱饭,就算眼前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得闯上一闯。 一波接一波的流民像是蝗虫一样,从各个犄角旮里里冒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的冲向眼前的村子。 前头的流民被长枪刺倒,鲜血染红黄土,后头的却踩着同伴尸体继续扑来。 李老歪领着几十人左劈右砍,硬是杀不散这帮饿红了眼的流民。 而阳塌山的三当家也没闲着,隐藏在人群中,专门引导着流民往薄弱处冲击。 他在用流民的命去消耗李老歪等人的体力和精力,虽然听起来很残忍,但在陕北就是这样。 贼寇打不过官军,就只能用人命去堆,让流民顶在前面。 而流民想要活命,要想吃粮,那就得冲进去活下来。 就在李老歪等人苦苦支撑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几门炮响。 “轰!轰!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数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拥挤的流民群瞬间被震出一片缺口。 江瀚带着队伍及时赶到,目光如刀,扫过混乱的人群。 “所有人听令!” “入村者,杀无赦!” 第43章 砍瓜切菜 一声令下,身后的黑子和董二柱应声而动,带着各自的队伍冲了上去,邵勇则是领着骑兵在一旁射箭掠阵。 江瀚不是圣母,他手下的边军更不可能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箭雨如蝗,从村口上方倾泻而下,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入人群。 流民成片成片的倒下,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 有人被射穿胸膛,踉跄几步后扑倒在地;有人被射中腿部,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哀嚎...... 江瀚站在高处,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这帮人都是可怜人,但陕北到处都是这样的可怜人。 他别无选择,乱世就是这样,人命如草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够狠才能活下来。 这就是陕北的生存法则。 流民四散而逃,渐渐溃散,李老歪见状准备带人追击,却发现不远处突然扬起阵阵烟尘。 李老歪放眼望去,只见两队步兵如潮水般向两侧散开,露出后方的一排骑兵,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敌袭!” 李老歪扯着嗓子怒吼,转身挥手示意士卒结阵。 他刚抽出佩刀,准备迎敌,却不料溃散的流民群中杀机骤现。 阳塌山的三当家滚地龙早已在暗处等候多时,此刻突然暴起,带着两百名精锐土匪从旁边齐齐杀出,直扑李老歪的队伍。 “草!有人混进来了!” 李老歪怒骂一声,转身挥刀迎战。 滚地龙满脸狞笑,手持一柄鬼头大刀,带着十几个土匪围住为首的李老歪。 他对准李老歪一刀劈下,李老歪连忙侧身躲避,刀锋擦着他的肩甲划出一串火花。 被惊得一身冷汗的李老歪反手一刀,直直捅向三当家的小腹,却被周围几名贼人用刀架住武器,一时间挣脱不得。 旁边一名土匪瞅准时机,手中尖刀直奔李老歪脖颈而来。 刀锋离他不过半尺,眼看避无可避,就要命丧当场;远处“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至,正中那土匪喉咙。 箭镞穿透血肉,带出一股血雾,那土匪捂着脖子不断踉跄后退,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胡乱挥舞着手中长刀,想扯下箭矢,但却无能为力。 邵勇站在远处,手中的长弓弓弦犹颤。 他面无表情,从箭囊中抽出三支新箭,搭弓连射,箭矢如流星划过,直奔李老歪身前的三当家而去。 三当家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肩膀,一箭射穿手臂,登时受了重伤。 李老歪趁机挣脱束缚,朝着不远处地邵勇点点头,随即抽出腰间的三眼铳,利落地点火装填,对准面前的三当家就是一铳。 “砰!” 一声闷响,硝烟散尽,只见那滚地龙满脸铅丸,皮肉翻卷,哀嚎着捂着脸倒了下去。 而不远处,卢涛领着骑兵,和身后的老营精锐,裹挟着溃散的流民,猛地加速冲向村口防线。 江瀚见状,果断下令: “刀盾手!顶上去!” 一声令下,董二柱领着刀盾手迅速上前,手持厚重的燕尾盾立在前方,组成第一道防线。 长枪手紧随其后,枪尖从盾牌缝隙中探出,如同刺猬一般。 第一波骑兵来不及减速,硬着头皮冲到阵前,战马嘶鸣着撞上枪阵,长枪刺入马腹,鲜血喷涌而出。 骑兵们翻身落马,被后面等待已久的士卒一拥而上,乱刀砍死,刀刃砍在骨头上,发出“咔咔”的脆响。 “杀啊!给我冲进去!”卢涛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带头冲锋。 他纵马撞飞一名挡路的士卒,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更添几分狰狞。 但任凭他带人怎么冲锋,还是敲不开眼前的龟壳。 而所谓的“老营精锐”则更加不是对手,虽然人多势众,但碰上身经百战的边军,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能借着人多与之周旋一二。 一个边军老卒手持长矛,面对四五个带刀匪寇根本不慌,左刺右挑间,枪尖精准地刺穿咽喉,转眼间几名匪寇便血流如注,倒地不起。 这样的小场面在战场上随处可见,流民徒有人数优势,却很快被边军分割围杀,哀嚎遍野。 眼见战况不妙,卢涛怒火中烧,转头看向一旁的二当家赵永祥: “张孟存人呢?不是说好一起冲锋吗?” 赵永祥脸色苍白,声音都在发抖: “掌盘子,那张孟存恐怕是怯战,早就带着人跑了!” 卢涛咬牙切齿: “不可能!我许了他那么多的好处,他不可能不动心!”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卢涛猛地回头,大喜过望: “来了!援兵到了!” “弟兄们顶住!” 可事情的发展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张孟存的人马如猛虎下山冲入战场,刀锋所指,竟是直奔卢涛的部队! “不好!张孟存反水了!” 卢涛怒吼着,挥刀砍翻一名偷袭的土匪,心中一片冰凉。 张孟存骑在马上,冷笑着指挥手下几位队长: “活捉卢涛,其余一个不留!” 卢涛的部队腹背受敌,士气瞬间崩溃。 张孟存趁机下令全军出击,长枪刺出,箭矢横飞,杀得卢涛的人马节节败退。 江瀚站在远处,冷眼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眉头紧皱。 此时邵勇骑着马赶回了过来,喘着粗气: “江大人,好像贼寇自己打起来了!” “咱们要冲出去吗?” 江瀚摇摇头,声音平静: “不急,先看看热闹。你带人守住四周,随时准备围剿这帮乌合之众。” 邵勇点点头,带着骑兵散开,冷眼旁观两方贼人自相残杀。 ...... 随着卢涛的溃败,战斗渐渐平息。 村口满地尸体,残肢断臂散落一地,鲜血染红了黄土,汇成一条条暗红的小河。 远处的张孟存早已结束战斗,他手下的几个队长将卢涛战马绊倒,活捉了卢涛。 江瀚站在村口,见着远处几人压着五花大绑的卢涛,走了过来。 此时李老歪回来禀报: “江大人,来人好像也是个贼寇,叫什么不沾泥张孟存。” “说是绑了进攻咱们的贼首,要和您谈谈。” 江瀚点点头,“带他们过来。” 张孟存和他手下几位队长,压着卢涛走了过来,拱手笑道: “将军,这贼寇卢涛已被我拿下,特来献给将军。” 江瀚注视着他,语气冷淡: “张大当家的,你们今日是给我江某人唱的是哪一出戏啊?” “阵前反水?苦肉计?” 张孟存嘴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江大人,我张某人向来敬重英雄,听说您带着边军造反,把总兵都给宰了,所以想来结交一二。” “我是反贼,你是叛军,咱们可以结成同盟嘛。” 第44章 各怀心思的同盟 江瀚冷笑一声: “同盟?” “张大当家的,你刚刚可是当着我的面,把盟友卖了个干干净净,让我如何信你?” 不沾泥张存孟,对于这个名号江瀚并不陌生。 明末乱世中,这家伙堪称农民军初代大佬中的异类,颇有几分穿越者的气质。 崇祯元年,他于洛川揭竿而起,手下聚拢了一群日后名震天下的猛人,简直像在玩一场猛将收集游戏。 张存孟的部下有八个队,三千余人,其中就有顺朝的武阳伯李友,太平伯吴汝义。 抗清三兄弟,王光恩、王光兴、王光泰。 奎木狼刘应封,大天王高见、飞天龙折增修、四天王李养纯等等,可谓是猛人如云。 当然了,其中最重量级的还数后来的大顺皇帝李自成。(现在还在村子里当里长) 可问题是,张存孟麾下这么多猛人,却数他本人最菜。 而江瀚觉得他像穿越者,不仅仅是因为张存孟搜罗人才的眼光,更因为他那份执着于建立根据地的心思。 张存孟特地把根据地选在了李自成的老家米脂附近,理由是米脂是明朝延绥巡抚和陕西巡抚辖区的交界处。 山峦连绵可藏兵,农田广袤能生产,老百姓饱受压迫,壮丁大多揭竿而起,群众基础非常好。 这样的条件,不是就和后世的根据地一样吗? 可好景不长,大明朝廷的重拳来得又快又狠,延绥巡抚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张福臻同时出动,势必要将张存孟一伙人剿灭于米脂。 张存孟手下的八个队长们都认为,他们刚出新手村就硬刚洪承畴这种大佬是不明智的,应该立即转移,打游击。 但是张存孟力排众议,展示了他“天才”一般的指挥才能。 由于麾下人才济济,让他产生了我能和官军打正面错觉,他选择死守地盘和明军硬拼。 可刚一开打,张存孟就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根本不是对手。 当时还只是明军中一个小小都司的马科,带着三百骑兵,就把李自成这帮未来的大佬打得落花流水,差点全军覆没。 张存孟被打得节节败退,一下就怂了。 为了保命,他毫不犹豫卖了盟友双翅虎和紫金龙,投降了洪承畴。 这也导致了他众叛亲离,手下各个队长全都出走,而张存孟本人没多久就在洪承畴清洗农民军降将时被砍了脑袋。 真正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又菜又坏。 所以面对这样一个人的结盟请求,江瀚哪敢轻易点头?说不准哪天自己就被卖了。 见江瀚沉默不语,张存孟眼珠一转,指着一旁被五花大绑的卢涛: “江大人,我今天亲自把贼首卢涛擒下,送到了大人面前,足以表明我的诚意了吧?” 江瀚瞥了眼卢涛,这家伙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脸上满是血污,嘴里还塞着块破布。 江瀚有些疑惑: “这家伙是得了失心疯?敢来找我的麻烦?” 一旁的点灯子赵胜忙上前解释道: “大人,这卢涛是受李家的指示,来攻打马家村的。” “他知道自己兵力不够,便拉上我们准备一起动手。” 江瀚听罢,眉头皱的更紧了: “李家?李家让他来他就来?” “从来只有官军追着贼寇满山跑,哪有贼寇主动找官军麻烦的道理?” 赵胜摇了摇头: “大人有所不知,这卢涛仅剩的女儿就在李家,所以他不得不听命行事。” “这几年来,李家一直拿他女儿要挟,让卢涛劫掠各路行商走卒,帮忙护卫李家商道。” 原来如此,江瀚点点头,总算是弄清了前因后果。 他挥手示意董二柱扯下卢涛嘴里的破布,询问道: “姓卢的,你今天栽在我手上,可有话说?”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卢涛看也不看江瀚,只是死死地盯着张存孟和赵胜,狠狠吐了口血沫: “呸,要不是这姓张的小人临阵反水,我未必不能冲破防线,将你活捉!” “想套话?做梦去吧!” 江瀚笑了,自家的两个预备队都还稳如泰山的站在后面,这卢涛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于是江瀚挥手招来不远处的李老歪,吩咐道: “老歪,这家伙嘴硬得很,你去跟他好好交流交流,别弄死了!” 李老歪兴奋地搓了搓手,咧开大嘴: “得嘞!大人您就放心吧,当年审蒙鞑斥候的时候,就没有我老李撬不开的嘴!” 说罢,便带着几个士卒将卢涛押了下去。 见江瀚收下卢涛,一旁的张存孟试探着开口问道: “那结盟之事,江大人意下如何?” 江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 江瀚心里跟明镜似的,张存孟打的是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想借自己这支精锐挡灾,遇上官军围剿时让自己顶在前面,他好保存实力。 甚至像今天这样,随时准备把自己卖了,到时候缴获自己的装备,收编自己的部下。 而江瀚也压根没打算真心结盟。 他需要搭上张存孟这条线,打入农民军内部。 等今年夏秋的抗税季来了,他就准备正式起兵造反,加入农民军。 崇祯三年时,不少边军都会造反投贼,自己正好打出旗号,收编了这些边军,免得他们跟了别人。 又或者等张存孟倒了,自己去接手他麾下的那帮猛人。 今年六月左右,匪首王嘉胤和高迎祥就要攻破府谷,杀入山西了。 延安府将成为下一个主战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得提前和张存孟这人结成“同盟”。 张存孟有些惊讶,没想到江瀚这么好说话,于是便试探道: “江大人,这次缴获的装备,想必您也看不上眼,不如让给小弟如何?” 他姿态放得极低,心里却打着小算盘——这批刀甲无论如何得弄到手,哪怕认江瀚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边将做大哥,也再所不惜。 叫声哥算什么,要是叫一声哥就有装备,他能把江瀚认做亲爹。 江瀚摇了摇头: “卢涛是我们打下来的,张大当家的好像没出什么力吧?” 张存孟有些急,他这一趟就是为了装备而来,本来是想坐收渔利的,结果江瀚手下太过凶悍,自己只能赶紧跳出来锦上添花,不然连汤都喝不上了。 张存孟急忙开口道: “江大人,您的麾下已经够强悍了,想必这些破刀烂甲也入不了眼,何不分点给兄弟,给兄弟壮壮声势?” “既然是同盟,江大人也不忍心看着盟友过得如此凄惨吧?” 江瀚沉吟片刻,同意了张存孟的请求: “行,既然是初次见面,这些刀甲我就只拿一半,剩下的就留给张大当家了,毕竟这卢涛是你拿下的。” “不过,那门虎蹲炮我要了,张大当家的想必也没那么多火药来使炮吧?” 张存孟有些迟疑: “这...” 他确实想要那门炮,可江瀚说得没错,他们根本没原料来制作火药。 想通了此事,张存孟便不再纠结,他朝着江瀚拱了拱手: “好!那就谢过江大人了。” “以后我们两家同进退,共生死!”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人握了握手,正式成为了盟友。 第45章 反制李家 战场上,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血腥味混着北风扑鼻而来。 江瀚站在村口,眯着眼打量着这幅惨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江瀚带着人打扫战场之时,李老歪回来报信了: “江大人,那匪首都交代了,确实是李家指使他来找咱们麻烦的。” “这人平日里专门替李家干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十几家延安府做买卖的人家都被他杀光了。” “他们有炮,一般的土围子拦不住这帮匪寇。” 江瀚听罢,恍然大悟: “我说黑子这一趟出去怎么没找到几个富户,原来是都让这人给抢先下手了。”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瞥了眼一旁的董二柱, “我突然想起来了,咱们刚回安塞那会儿,是不是碰到过卢涛的手下?” 一旁的柱子点了点头,闷声道: “没错,瀚二哥,咱们顺手把他给宰了,还有那锅肉汤......”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瀚白了柱子一眼,随后继续追问李老歪: “卢涛可有交代,他是怎么给李家押运货物的?” 李老歪嗯了一声,接着开口道: “从安塞走,沿着安定一路到清涧,再北上榆林卫。” “基本每个月都要去三四趟,来回拉的不是粮食就是军械,忙得很。” 听了李老歪的话,江瀚沉思片刻,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的张存孟: “既如此,有个买卖,不知道张大当家的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做?” 张孟存闻言,有些好奇的看了看江瀚。 江瀚嘴角一扬: “封锁李家的商道!让他一车货都送不出延安府!” 接下来的几个月,江瀚和张存孟联手出击,像是两头拦路虎,将李家的商道掐得死死的。 张存孟坐镇米脂,负责盯着从榆林方向出来的商队。 如果有车队往延安府方向来,要是他能吃下,那就自己动手; 要是碰上官军护送,他也不硬拼,立刻快马加鞭通知江瀚,自己则远远缀着,伺机而动。 江瀚在马家村给邵勇留了两个哨的兵力,用来支援张存孟和看家护院。 而他自己则带着李老歪、黑子和董二柱,和他们麾下的三个哨的人马,在安塞县周边的官道上布下天罗地网。 李老歪和黑子领着骑兵和一哨步兵,守在野猪峡,专门截杀从甘泉方向来的车队。 江瀚和董二柱就在安塞周边,密切监视城里的李家商号。 为了摸清底细,江瀚特意乔装成个落魄商贩,在李家货场附近租了间破屋,每天趴在窗边,眯着眼观察货场的进出情况。 他本想混进去当苦力,探探虚实,可谁知人家压根不收他。 那货场管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就你这体格子,扛包都扛不了几个,还来凑什么热闹?” 气得江瀚牙痒痒,在心里暗暗给这个货场管事记了一笔。 一旁的董二柱倒是被管事看中了,可惜没保人,李家商号从来不用外来户,柱子也没能混进去。 江瀚耐着性子潜伏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机会。 这天,他发现货场外停满了马车,苦力们正一箱一箱地往车上抬货,忙得热火朝天。 江瀚眼中精光一闪,立马招来传令兵,吩咐道: “快出城通知你们哨长,李家商队要动了。 “让他做好准备,提前派人去清化水渡口附近蹲着,那里离咱们马家村不远,抢完正好运回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记住,商队的人一个都不能放,全都给我送到米脂去;要是有不从的,当场杀了就是。” “我要让他李家无人可用!” 而此时李家货场内,管事正小心翼翼地叮嘱着几个衙役: “几位差爷,这一趟就拜托各位了。” “老爷特意交代了,让你们不要走延水,尽量避开马家村一带,听说是前几日那边的贼寇刚打了一场恶战,死了不少人。” 他俯身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老爷最近火气大,据说是咱们养在阳塌山那帮人出了事,商队没人护卫了。” “所以这一趟只能拜托几位差爷了,一旦货物送到,东家必有重赏。” 那几个衙役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应下了此事。 出了城,一个叫侯俊的衙役忧心忡忡地瞥了眼身后的商队,低声嘀咕道: “你说,就咱们几个能行吗?” “平日里押送货物往来,都有阳塌山那帮人护着,这一趟就咱哥几个,心里是真没底啊!” “万一碰上马家村的贼寇,怕是银子没挣到,小命都得搭进去!” 另外一个衙役不满的哼了一声: “要我说啊,李家就是无人可用了,我听说阳塌山的那帮贼寇被人给全歼了,就只好拉咱哥几个来充数了。” “哎,就算找些卫军来也比咱们几个强啊。” 侯俊摇摇头,眼中满是无奈: “你又不是不知道卫军那帮大爷的德行,要想请动他们,不知道要花多少粮食,还不一定能打过人家!” “我可听说了,那帮人足足有一千多人,盘踞在马家村周围,无恶不作。” “那些活下来的流民说,这帮贼人心狠手辣,对着他们又是放炮又是射箭的,真是往死里打啊。” 另一个衙役突然插嘴,声音里带着几分忧虑: “哎,你们说,马家村那帮贼人,不会就是前阵子大闹安塞城的边军?” “他们不会来找咱们吧?” 侯俊瞪了他一眼,骂道: “呸,乌鸦嘴!别他娘的瞎说,真把人招来咋办!” 商队行至清化水渡口,正准备渡河,突然四面八方窜出数百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江瀚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衙役和苦力。 几个衙役一眼就认出了江瀚,连滚带爬的跑到阵前: “将军,将军饶命,我们在安塞曾有过一面之缘,求将军高抬贵手,饶我等一命!” 江瀚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几辆大车上,沉声问道: “车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衙役们忙不迭地回答: “禀将军,都是些粮草和军需材料,像是箭杆、雕翎、漆胶、牛筋之类的。” 江瀚大喜过望,这些玩意儿是用一次少一次,偏偏还没地方补充,只能打扫战场时回收利用一下。 他大手一挥,朝着身后的董二柱吩咐道: “全给我拉回去!” 几人顿时傻了眼,但他几人也没办法,不敢反抗,只能乖乖投降。 毕竟货是人家的,命是自己的。 第46章 庆藩来人 “我怎么生了你们两个畜生!” 延安府李氏宅院内,李世昌站在堂中,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手直指大儿子李立远,破口大骂: “我以为你成了亲能稳重些,没想到你被你弟弟一撺掇,就干出这等蠢事!” “你是不是在府衙里待久了,待成傻子了不成?!” “那帮人是咱们能去碰的吗?” 李世昌的声音在堂中回荡,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额头青筋暴起,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李立远低垂着头,双手攥成拳头,满脸羞愧。 作为延安府衙的架阁库典吏(档案室主任),他平日里满口“之乎者也”,以读书人自居;时常自比诸葛,但骨子里实在担不起事儿。 一旁跪着的李立辉忍不住了,梗着脖子插了句嘴: “爹,这事儿不怪大哥,要怪就怪那姓江的……” 话还没说完,李世昌猛地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向他脚边。 茶水四溅,瓷片飞散,吓得李立辉身子一缩。 “闭嘴!你更是个蠢货,一点亏都吃不得!” 李世昌怒吼着,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胸口剧烈起伏。 “现在怎么办?你们倒是说说,现在怎么办!” “那姓江的把延安府的官道全堵了,几个月下来,不光货没了,连押运的人都没了音讯!” “知府大人和庆王府的月例已经拖了几个月了,再拖下去,咱们家会有什么下场,我都不敢想!” 李世昌急得在堂中来回踱步,嘴里念叨个不停。 李立远抬起头,小声的建议道: “爹,实在不行,要不咱们就去找张指挥使吧,让他调集周边卫所的卫军,去剿匪。” 李世昌冷笑一声: “剿个屁匪!那帮卫军饿得连刀都拿不稳,拿什么去剿匪?” 李立远咽了口唾沫,又硬着头皮道: “那要是剿不了匪,就雇他们清理商道,帮咱们押运货物,总能行吧?” “咱们多雇点人,壮壮声势,兴许那姓江的就不敢再来了。” 他语气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 “放你的狗屁!” 李世昌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花瓶都晃了晃, “你知不知道请动卫军得花多少粮食?!他们出动五百人,就敢问你要三千人的口粮!” “你好好算算,要清理商道,得砸进去多少银子?” 他的嗓子几近嘶哑,眼中血丝密布,恨不得一巴掌死这两个蠢货。 就在这时,下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老爷,庆王府来人了!” “听说是个姓王的公公,正在知府衙门,点名要找您!” 李世昌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王府的人怎么都来了,隔着这么远,看来是几个月的月例没交上去,庆藩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顾不上再教训两个儿子,慌忙带着李立远和李立辉,匆匆赶往知府衙门。 一进府衙大堂,就见知府张辇高高坐在上首,一言不发,旁边还坐着个面容阴鹜的太监。 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世昌心头一紧,忙不迭上前告罪: “张大人,小人来迟,还请恕罪,还请恕罪!” 随即转向那太监,卑微地躬身道问道: “小的见过王公公,王公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知有何吩咐?” 可谁知,张辇和王公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聊着天,直接把李家父子三人晾在了一旁。 李世昌尴尬地站在堂中央,弓着身子,双手举在胸前,额头汗水涔涔,身后的两个儿子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李世昌感觉腰都要断了,双腿酸麻得几乎要跪下去。 王公公终于慢悠悠开了口,声音尖细而阴冷: “呦,这不是李大老爷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虽然他开了口,但阴恻恻的语气让屋内的李家父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蝉。 李世昌知道这是挖苦,但他也丝毫不敢反驳,连忙挤出笑脸: “不敢不敢,王公公说笑了。” 听了这话,王公公冷笑两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走下椅子,步步逼近李世昌: “不敢?我看你李世昌胆子大得很啊!” “王府的份例和张大人的份例,三四个月没缴了,你心眼子可真多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造反吗?” 李世昌吓得冷汗直冒,双腿一软,扑通跪下: “王公公,张大人,不是小人耍心眼,小人的确是有苦衷啊!” “那江瀚把安塞周边的官道全断了,做了那车匪路霸,专抢我李家的商队。 “我家的商队根本出不了延安府,更别提到榆林卫了,没办法,小人实在是没钱了。” 李世昌的声音带着哭腔,不住的摇头。 王公公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猛地一巴掌扇在李世昌脸上: “你好大的狗胆!你没钱与我庆王府何干?!与张知府又有何干?!” “我告诉你,今天你就是去卖屁股,也得给我把钱凑齐了!” 李世昌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低头不敢吭声,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委屈和无奈。 可他身后的李立辉见父亲受辱,血气上涌,猛地挤开大哥和父亲,冲到前面,一把推开王公公,怒吼道: “你这贼阉,竟敢折辱我爹!” 王公公被推得一个踉跄,满脸不可置信,随即不怒反笑,转头看向一旁捂着脸的李世昌: “好好好!没想到延安府还有这等硬汉!咱家佩服!” 他的声音阴冷如蛇,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来啊,把他拖下去,将他两个卵子给我捣碎,我倒要看他还硬不硬的起来!” 王府侍卫闻声上前,气势汹汹就要将李立辉拖走。 李世昌见状,眼中满是绝望,浑身瘫软,几乎要晕过去。 他身后的大儿子李立远也不敢吭声,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仿佛缩成一团就能躲过这场祸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面的知府张辇轻咳一声,打破了场面: “王公公,且慢。” “这是在延安府,不是宁夏,更不是庆王府。” “如此草菅人命,恐怕不合适吧?” 第47章 三家合谋 听见知府张辇开口斡旋,李世昌如闻天籁,连忙手脚并用,狼狈地跪爬到张辇脚下,不住地磕头。 张辇低头扫了他一眼,安慰了他两句: “莫慌,起来说话吧。” 王公公眯起双眼,冷冷道: “张大人,这是何意啊?” “这李家的小东西出言不逊,我替他爹教训教训罢了。” 张辇也不惯着他,回应道: “这里是我延安府,他李家好歹算是我张某人的姻亲,轮不到你来教训他!” 王公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威胁道: “行啊,张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 “咱家这就回去告诉王爷,你们延安府上下合伙侵吞王府财产,还勾结匪寇,祸乱乡邻。” 他顿了顿,语气不屑, “你搞清楚,这天下可是姓朱,咱家王爷万世一系,最多也就被皇上申饬一番,你们可就不一样了。” “张知府,你轻则丢官流放,重则问罪下狱,人头不保!” 张辇听罢脸色微变,语气也软了几分: “王公公,有话好说。” “李家与我张家还算有些关系,容他将功补过可好?留他一条小命,日后也好更加尽心办事。” 而王公公也不想太过得罪张辇,毕竟他这趟千里迢迢从银川赶过来,只是为了收回王府的份例,不是专门来杀人立威的。 思索片刻后,王公公点了点头,同意了张辇的说和。 但这个姓李的小子,还是要略施惩戒的。 王公公朝着一旁侍卫随口吩咐道: “算了,放他一马,打断双腿,扔到牢里去。” “什么时候李家把王府的份例交齐,什么时候再放人!” 张辇点点头,随即看向跪在一旁的李世昌,叹了口气: “我尽力了,就这样吧。” 李世昌纵然有万般不愿,却只能咬牙点头。 他可不敢忤逆张辇,万一再把张辇惹恼了,自己儿子可真就没人保了。 侍卫上前,粗暴地将李立辉拖了出去。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李世昌听见小儿子的惨叫,眼前一黑就要晕倒过去。 而王公公却一把扶住他,阴笑道: “李老爷,别急着晕,你还没回答我呢,王府这几个月的月例你准备什么时候缴上来?” 李世昌跪倒在地,抖似筛糠: “王公公,真不是我推脱不给啊!那姓江的贼寇实在可恨,把我李家堵得一点办法没有啊!” “甘泉方向,安塞方向都被那贼子牢牢看住,而米脂方向出来的车队则被另外一个匪首不沾泥截了。” “我李家一个本分的生意人,手上也没兵去剿贼,实在无能为力啊!” 看着李世昌的模样,王公公也有些为难,这一趟出来,王爷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必须要带着钱回去。 不然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时,一旁的张辇出了个主意: “两位,我有个想法,你们且听一听,能不能行得通。” 屋内的两人听了这话,连忙看向张辇。 张辇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开口道: “让李家出钱出粮,去请赵指挥使出马。” “让吴指挥使把靖边营的边兵带出来,领着周边几个卫所的千户,一起围剿马家村!” 王公公眼前一亮,抚掌道: “有点意思,我看可行!” 李世昌却面露忧色,颤声道: “可那帮贼人很强,人少了根本不是对手。” “就连盘踞在阳塌山的匪寇被他给全歼了,甚至连匪首卢涛都被活捉了。” 张辇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没有他知府的默许,李家也不可敢在外面资助一帮土匪。 李家人瞒着他擅自行动,这笔帐,他可一直记着呢。 正好今天趁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李家这条狗,免得成了养不熟的狼崽子。 张辇微微一笑,看了眼王公公,开口询问道: “听说庆王府在金明川上游有一座王庄,不知可否借来一用?” 王公公闻言,一脸警觉地盯着张辇: “你要干什么?!” 张辇压低声音,语气阴沉: “我打算借王庄一用,彻底剿灭这群贼寇!” “那姓江的不是喜欢劫商队吗,咱们再派几支商队出去,故意放给他劫。” 李世昌愣住了,插了句嘴: “张大人,这是何意啊?” 张辇没理他,继续解释道: “让商队的人往王庄方向走,放出消息,就说王庄有大批粮食和军备,要运回延安府来。” “那姓江的小贼生性贪婪,必然会领兵往王庄去!” 王公公急了: “不行!那可是我庆藩的地盘,谁也别想打王庄的主意!” 张辇摆摆手,示意他冷静: “王公公莫急,等我把话说完。” “咱们只要在王庄布下重兵,让卫军依托堡垒,死守不出,那小贼定然攻不进去!” “而且他去打王庄,总得留些人马守着老巢马家村吧?” “只要他分兵,咱们就能分而击之!” 王公公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让指挥使带两部人马,一部死守王庄不出,另一部直扑马家村剿贼。” “等灭了马家村的贼人,就立刻北上金明川,与王庄内的守军内外夹击!彻底剿灭这帮匪寇!” 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这金明川的王庄可是庆藩在延安府最富硕的一个庄子,要是出了点闪失,自己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王公公皱着眉头问了问: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这实在是有点冒险啊。” 看见王公公的样子,张辇也明白他的顾虑,于是劝说道: “王公公,目前这股匪寇只能这样处理。” “陕北兵力有限,延绥镇的精锐在勤王路上跑了大半,剩余的都在那江瀚手里,其余的可战之兵都在府谷围剿那两位巨寇。” 王公公低头思索半天,却迟迟不敢轻易点头。 张辇瞧着这阉人磨磨唧唧的模样,心里一阵烦躁,转向李世昌,语气不容置疑 “你们李家出钱,多请些边兵,把王庄给我守好了;要是出现损失,就由你们李家承担!” 李世昌面如死灰,却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下: “是,小人这就去办。” 第48章 王庄 马家村内,江瀚此时刚刚从安塞县城赶回来,风尘仆仆的,脸上还挂着几分倦色。 他卸下身上的甲胄,就要往马家村赶。 麦子快熟了,他放心不下,准备去看看情况。 数月来,他带着手下的弟兄们轮番出击,专挑李家的商队下手,硬生生劫了李家十几次,缴获粮草兵器不下三四十车。 如今,李家连一车货物都不敢再轻易出城,榆林卫那边也偃旗息鼓,不再往安塞派送商队。 整个安塞周边的商道,都已经被他牢牢把持。 眼见战果颇丰,李家商路已断,江瀚便将散出去的大部分人马都收了回来。 仅留少数精锐盯梢,一旦发现商队行踪,便立刻派人回来报信,自己再派骑兵出去劫道。 正当江瀚带人准备去马家村逛一逛的时候,突然有一骑快马来报: “江大人,又有车队出城了,正往咱这儿来呢!” 一旁的黑子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搓着手兴奋道: “太好了,又来活儿了!旗总,这次让我带队吧!” 江瀚也没在意,随即便让黑子带了百余人跟着骑兵一起前去,并且交代让他快去快回。 黑子咧嘴一笑,立马点了百余名精兵,跟着那骑兵风风火火地去了。 没过多久,黑子风尘仆仆就赶了回来,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快步冲到江瀚跟前,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激动: “旗总,好消息,来大活儿了!” 江瀚眉头一挑,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大活?瞧把你乐的,说清楚点。” 黑子脱口而出: “是王庄!庆王的王庄!这帮人要去庆王的王庄!” 江瀚听罢,猛地窜了起来: “什么王庄?仔细讲讲!” 黑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我截住了那帮人,当场审了一番。” “听他们交代说,这一趟是要往金明川上游的一座堡垒去,专门拉粮食!” 江瀚有些疑惑: “王庄,金明川上游?我怎么没听说过?” 黑子接着解释道: “听他们说,王庄里新种的麦子熟了,要把陈年的旧粮换出来卖掉,所以特意让李家派人去拉粮食。” “沿着延河一路往上,王庄就在最上游!” 他顿了顿,一脸急切, “旗总,咱们去看看吧!” 江瀚点点头,当机立断:“走!” 说干就干,他与黑子带上四五名骑兵,沿延河一路疾驰,直奔金明川上游而去。 一行人骑马抄近道,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向上,从河谷穿过去,能剩下不少时间。 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众人就抵达了金明川上游。 可到了上游,江瀚才发现原来金明川并没有干涸。 一座土坝横亘在金明川上,将本就不多的河水死死拦住,不流半点出去。 江瀚催马靠近,定睛一看,只见水坝背后是一片片金灿灿的麦田,与安塞附近满目荒凉的黄土截然相反。 清澈的河水映着白云,与眼前无边的金黄麦浪相得益彰,共同组成了一副无比宁静祥和的画卷。 若单是看这风景,怕是谁都会以为自己正身处一个太平盛世。 土坝旁边还竖着一块木牌,上头用鲜红的朱砂写着“王庄,入者死”五个大字。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警告,牌子旁的大树上还吊着几具半腐的尸体。 绿头苍蝇嗡嗡作响,腹部不知被什么动物啄食过,肠子子流了一地,腥臭扑鼻。 黑子等人站在这骇人一幕前,沉默良久,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瀚见状,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低声道: “走吧,再往前看看。” 几人收敛心神,沿着河岸绕到另一侧,翻过一座小山包,终于见到了那座所谓的“堡垒”。 带路的人说这是堡垒,但在江瀚眼里,这哪里是什么堡垒,分明是一座小型城池! 城池依山而建,三面都围着厚厚的城墙,城墙边上立着两座角楼,大门上方还有一座高耸的敌楼。 江瀚看得直嘬牙花子,这玩意儿怎么下手? 城墙足有两丈多高,外层包着青砖,坚固得像是铁打的。 墙上设有马面和敌楼,城外还挖了一圈浅浅护城河,可谓是滴水不漏。 (城墙突出来的部分就是马面,上面是角楼,目的是为了不让城墙有任何一个死角。) 登高远眺,城内设施齐全,磨坊、晒谷场、营房等设施一应俱全。 从营房规模推测,守军人数不多,约莫三五百人的样子。 虽然人不算太多,但依托着这些防御工事,即便是大几千上下的兵马来攻,也未必能啃得下来。 黑子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忧虑: “旗总,这可不好打啊。” “咱们就这点人马,这城墙足有七八尺宽,外面包了青砖,恐怕炸都炸不开。” “而且咱们连盾车都没有,要是带人强攻,马面上随便站几十个人,就能把咱们射成筛子。” 江瀚叹了口气,摆手示意众人再沿着山上四处转一转,找找有没有破绽。 绕到城池南面,江瀚远远瞧见城外有一排破烂房子,一些衣衫褴褛的农人正在田间埋头劳作。 黑子瞥了一眼,突然灵光一闪,提议道: “旗总,你说咱们到时候把这些烂房子给点了,趁着里面的守军出来灭火,再偷袭他们,怎么样?” 江瀚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你想得倒是简单,这些人一看就是王庄的佃农,他们的房子烧了,你指望里面的卫军会跑出来救火?” “你自己就是当兵的,还不知道这帮家伙的德性?不趁乱抢你一把就谢天谢地了。” 黑子一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眼前这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实在晃眼,谁看了都难免心动。 外面的粮食都这么多了,很难不让人想象,王庄里的粮仓里,到底堆了多少粮食。 不光是他了,就连江瀚也馋得慌,脑子里正琢磨着如何才能破开这座坚城。 可越想,他心里就越觉得不对劲: “李家好几个月都不敢派车队出来,怎么今天突然派了十几个人,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出来了?” “还偏偏往马家村这边来,李家人莫非得了失心疯?” 但他左思右想,始终摸不透其中的门道,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满腹疑惑暂且压下。 江瀚怎么也想不到,这三家竟然联合起来,布下了这么一个圈套,就等着他一步步往里钻。 第49章 大战前的准备 江瀚沿着山脊来回踱步,目光在王庄的防御工事上扫来扫去,试图寻觅出一丝破绽。 突然间,他的视线定格在城墙旁的一处山崖上,那崖壁并不算太陡峭,约莫有三四层楼高,下面便是王庄的城墙。 江瀚眯起双眼,凝视那山崖,脑中灵光乍现,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 “咱们可以从那边垂降下去!” 江瀚指了指远处的崖壁,对身旁的黑子说道。 黑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劝道: “旗总,这可使不得!那崖壁少说也有三四丈高,下去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况且,只要下面的城墙上有守军,咱们就是活靶子,跑都跑不掉!” 江瀚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听我的,就这样办,回去调集所有兵马,这一仗一定要把这王庄给拿下来!” 黑子拗不过江瀚,只得暂时应下,等回去了再找其他人劝劝江瀚。 回到马家村,江瀚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召集了麾下的几位哨长。 五个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商议攻打王庄的方略。 江瀚缓缓开口,向众人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我看过城里的营房,估摸着最多也就三五百人的样子,咱们想想办法,应该能拿下来。” “这次我准备亲自带队,领两队人马,从崖壁上垂降下去。” 董二柱一听,立马急了: “不行,绝对不行!瀚二哥,这太冒险了!” 江瀚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道: “届时,我会调集所有兵马,分两路行动。一路主力强攻城门,吸引守军注意;” “另一路由我亲自率领两队精锐,从后山崖壁上垂降下去,直插守军后背,前后夹击,一举破城!” 他顿了顿,转头又看向董二柱, “柱子,你挑几个机灵点的弟兄,把炸药包塞到城门下面去,等炸药包一响,你们即刻攻城,务必将守军主力引到城门去。” “一炷香之后,我就带着人从崖壁降下去,这样能降低一些被发现的风险。” 一旁的邵勇听完,仍有些担忧,忍不住插话: “江大人,要不咱们请些帮手吧?” “张存孟那边的人马也不少,让他多带些人,咱们趁夜炸开城门,直接冲进去,岂不是更稳妥?” 江瀚摇摇头,断然拒绝道: “不行!这王庄我们得自己打下来,我可舍不得分给别人!” “更何况,不沾泥那帮人就是群乌合之众,让他们来打攻城战,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江瀚心中暗自盘算,那王庄的粮仓里少说也屯着大几千石粮食,甚至可能上万石,他可不想平白分人一半。 粮食就是一切,要想队伍能够壮大,就必须冒这个险。 念及于此,江瀚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黑子你去,从各个哨里挑选两队精锐出来,训练垂降。” “其他人做好准备,等我这边做好炸药包,咱们就杀过去!” 见江瀚心意已决,众人领命,各自筹备战事去了。 李老歪要带步兵正面进攻城门,为此他特意跑去把先前缴获的皮甲都拎了出来。 为了减小伤亡,一定要保证最前线的步兵有双甲,旁边辅兵还得随时顶着燕尾盾,防止头顶上射来的箭矢。 而柱子则是负责打造攻城器械,要进攻城门,最重要的就是撞城槌。 由于安塞附近能砍的树大多都被砍完了,他还得让人跑到几十里外的阳塌山找适合的大树。 而江瀚这边,为尽快做出炸药包,他特意将正在修理甲胄的几位军匠全召了过来,让他们一起开工。 炸药包制作很简单,无非就是黑火药罢了,江瀚只需优化一下装填方式即可。 他曾试过制作黑火药,也听过那句流传甚广的口诀:“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但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句话有大半都是错的。 所谓“一硫二硝三木炭”其实是指的摩尔质量,是体积比并不是重量比。 黑火药的最佳重量配比应为:硝石:硫磺:木炭= 75:10:15 硝多爆炸剧烈,碳多燃烧平稳,硫多热量高。 而且古人也不傻,戚大帅的《纪效新书》中对火药配比早有记载“硝石一两、硫磺一钱四分、木炭一钱八分。”,换算下来就和正确的比例差不多。 至于火药中加白糖能提升炸药威力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且不说白糖在古代有多难制取,就算是加了白糖的炸药,一般都被称之为硝糖药。 而硝糖药是用来做推进剂或者燃烧弹的,黑火药本身燃烧速度就不高,加了白糖之后燃烧速度更慢。 白糖之所以被称为战略物资,那是因为其中含有的大量能量,能够满足人体的需要,而不是什么增加爆炸威力。 几位军匠对火药自然不陌生,手脚麻利,不消半日,便配制出了上百斤黑火药。 江瀚让他们将火药以每包十斤的量,用厚麻布严密包裹,再以麻绳紧扎,制成十几个方形的炸药包。 他计划将这些炸药包全埋在王庄城门楼下,到时候给守军一点惊喜。 而就在江瀚紧锣密鼓筹备之时,王庄内,参将赵鸿彬也正在城墙上亲自布防。 他此番带来了一千八百多人,加上王庄原有守备,总兵力达到了两千一百人。 依托坚城高墙,他自信能挡住千军万马。 赵鸿彬麾下原本有三千多人,可前些日子粮草断绝,营中闹了饥荒,不少人被活活饿死,逃亡者更是络绎不绝。 幸亏是延安府的李家送来了粮食,请他来守卫王庄。 如今他们每天能吃上两顿糜子饭,军心才得以稳定,没有再继续逃亡而是安心开始守城。 城墙上,边兵娄翔与同伴吕明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麦田,被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娄翔摇摇头,忍不住感叹道: “他娘的,这些粮食,怕是够咱们全营人吃半年。” 他又想起了王庄里那些养的家禽牲畜,连连摇头, “连牲口吃的都比咱们吃得好!” 这王庄的人竟然是用的精粮来养鸡! 听王庄的人说,这样养出来的牲口,吃起来更香,肉质更好。 娄翔想到那几只肥硕的老母鸡,口水直流。 他有些按耐不住,拉着吕明就要悄悄溜下城楼,打算弄几只鸡来解解馋。 听闻娄翔的打算,吕明大吃一惊,低声喝道: “你疯了,这可是王庄的东西,你想干什么?” 娄翔却是满不在乎: “老子就是馋了,怎么着吧!” “他娘的,凭什么咱们一天只能吃两顿,吃的还是糜子这种割嗓子的粗粮?!” “咱们难道连王府养的牲口都不如?” 吕明沉默不语,眼中有些忧虑。 见吕明沉默,娄翔继续趁热打铁蛊惑道: “你再想想,这王庄的粮仓,里面粮食堆得都发霉了!” “要是分点儿出来,咱们靖边营的弟兄至于跑这么多吗?” 吕明听后沉思了良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娘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老子也大半年没见过荤腥了,今日就吃他两只鸡又如何!” 二人一拍即合,悄摸的抓了几只老母鸡,找了个角落生火拔毛,一气呵成。 吕明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自己吃了还不算完,特意多抓了几只,烤熟了分给城墙上的其他人。 他深知法不责众的道理,两个人吃了可能会被责罚,要是二十个人呢?二百个人呢? 第50章 穿箭游营 李世昌此时正带着自家大儿子四处巡视,生怕漏掉半点风吹草动,他已经不敢再犯错了。 这一趟他李家可是出了大血,为了请动这帮边兵,李世昌硬是给两千人开了三个多月的粮草,共计六千石。 李世昌心都在滴血,当初那姓江的小贼不过才抢了五百石,如今这帮朝廷官军,开口就是六千石,还谢绝还价。 他恨得牙根儿直痒,要不是形势所迫,请不到正儿八经的标兵营兵,他又何必花六千石来请这些城操军。 明末的边军也是分几个档次的。 第一种是标兵,即总督、巡抚、总兵亲自统帅的嫡系军队。 第二种是营兵,是下面军官所带领的部队。 第三种就是城操军,也就是专职守城的士兵。 第四种就是墩瞭兵,是驻扎在长城附近墩堡里的墩军和夜不收。 其中战斗力最弱的就是赵鸿彬麾下的这帮城操军,大多不能野战。 想到自己花了六千石粮食,却只请来这么一帮货色,李世昌胸口憋着一团火。 他的脚步愈发急促,巡视时那眼神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翻个底朝天。 就在李世昌带着儿子四下查探时,眼角突然瞥见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堆着些熄灭的火灰,旁边还有翻动过的泥土。 他心头一紧,“莫不是有外贼混进王庄了?” 顾不得多想,他连忙让大儿子李立远跑去请来王庄管事。 王庄管事姓孙,在这里已经操持了多年,听完李世昌的消息也不敢怠慢,于是连忙带人赶了过去。 到了现场,他看见熄灭的火堆和旁边翻动过的土,连忙命人把土翻开。 庄丁们手脚麻利,很快翻了个底朝天,露出了底下的一堆鸡毛和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孙管事眼皮一跳,登时明白了七八分,立马派了几个庄丁去鸡舍查看,结果发现少了好几只老母鸡。 孙管事气得七窍生烟: “这帮丘八,贼兵!竟然偷到王府头上了!” “走!找姓赵的讨个说法!” 而李世昌则有些迟疑,劝道: “孙管事,要不此事先算了,这几只鸡我李家赔了,大战在即,不宜横生枝节。” 而孙管家想都没想便回绝了他: “什么叫横生枝节?这些都是我专程从外地拉来的,是要给王府的贵人们享用的!” “这帮丘八,你不教训教训他们,下次他们还敢!” 说罢他气势汹汹的就带着人往城墙上赶,丝毫不理会身后的李世昌。 而李世昌此时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早知道就不叫王庄管事来了。 预感到事情可能不妙,他连忙叫上大儿子李立辉和同行的侍卫,匆匆离开了王庄,回了延安府。 而此时,赵鸿彬正站在城墙上,扯着嗓子指挥士兵布防,安排守城器械。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孙管事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指着赵鸿彬的鼻子就开骂: “你们这帮贼兵,守城就好好守城,偷我王庄的牲口算怎么回事!” 赵鸿彬被骂的摸不着北: “孙管事,你这是唱哪出?” 孙管事冷哼一声,带着赵鸿彬来到那堆鸡毛骨头前,指着地上道: “姓赵的,你好好瞧瞧,这是什么?” 赵鸿彬低头一看,脸色微微一变,但嘴上仍旧硬气: “孙管事,有话直说,别在这绕弯子,我还忙着要去巡视城防呢!” 孙管事怒极反笑: “忙?你手下的丘八偷吃了我王庄的鸡,你还跟我装糊涂,想抵赖不成?” 赵鸿彬眉头一挑,反击道: “你凭啥一口咬定是我的人偷的?没准是你们王庄自己人干的!监守自盗罢了!” 孙管事一脸鄙夷地看着赵鸿彬: “我们王庄的人都是懂规矩的,做事都有人盯着,哪像你们这群丘八,整天就知道偷鸡摸狗!” “吃了就吃了,敢做还不敢当了?” 赵鸿彬不屑地撇嘴: “不就几只破鸡吗?吵吵什么,大不了赔你便是!” 孙管事一听这话,气得脸都涨红了,怒道: “什么叫几只破鸡?” “这些鸡是我从外地特意运来,每日用精粮饲养的,还有人精心照料,是要送给王府的贵人享用的,你这帮丘八也配下嘴?”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行,你不管是吧?我这就派人去通知王公公,让他去找你们头儿说道说道!” 赵鸿彬可不想因为这点事惊动顶头上司,尤其是这件事还是知府和王府一起牵头的。 于是他一把拦住管事: “且慢,孙管事,我这就去问问。” 说罢,他便转头派亲兵到城墙上挨个盘问值守的士兵,可那些兵丁哪肯开口? 今天吕明偷偷送来的烤鸡,他们或多或少都分了一口,如今问起来个个都开始装聋作哑,死活不认。 赵鸿彬问了一圈,摊手道: “孙管事,你也听见了,他们都说没看见是谁吃的。” 孙管事那还能不懂其中门道,冷笑道: “没看见?行啊,来人!备马,我要亲自去延安府禀报王公公!” 赵鸿彬见他不依不饶,只得把他拉到角落,低声道: “孙管事,你到底想咋样?他们死不承认,我也没招,总不能把所有值守的人都抓了吧?” 孙管事阴沉着脸: “我就是这意思!既然都装傻不老实,那就连坐!把值守的全拉下来受罚!” 赵鸿彬急了: “城墙上少说有四五十号人,你真要我全罚了?你就不怕他们闹事?” 孙管事眯着眼想了想,也觉得不妥,便退了一步: “那就随便挑两个人出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他很清楚,今天必须给这帮丘八一个教训。 如果这次没人受罚,岂不是让人觉得能够在王庄里随便偷东西了? 长此以往,这王庄岂不是要被搬空? 赵鸿彬被逼得没办法,只得点头应下,心想打几军棍意思意思得了。 于是他随便点了两个倒霉蛋,让手下亲兵把他们都绑了,押到城墙上。 赵鸿彬让亲兵在众人面前宣读军法条例,便让亲兵扒了几人的衣服,准备打他们几军棍了事。 谁知孙管事却看不下去了,喝道: “慢着!赵参将,你这是糊弄谁呢?打几军棍就算了?” 他上前一把夺过军棍,扔到一旁, “这可不行!我要求把他们穿箭游营,押到庄子各处走一圈,让其他丘八好好看看,免得他们手脚不干净,再干这等偷鸡摸狗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