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忧国忧民刘使君(新书求收藏) “刘使君,勿要客气!” 舒县太守府中,自是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身为主人的庐江太守,同时也是朝廷新加封的忠义将军陆康指着桌上的盛宴,与主客位置的刘邈介绍—— “犓牛之腴,菜以笋蒲。” 煮熟小牛腹部的肥肉,用竹笋和香蒲放在一起炖煮。 “肥狗之和,冒以山肤。” 用肥狗肉熬的汤来调和,再铺上石耳菜来提味。 “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 用楚苗山的稻米做饭,或用菰米做饭,这种米饭抟在一块就不会散开,且入口即化。 “熊蹯之胹,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鱠!” 熊掌煮得烂熟,再芍药酱来调味。把兽脊上的肉切成薄片制成烤肉,鲜活的鲤鱼切成鱼片。 “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汤沃雪!” 佐以秋天变黄的紫苏,被秋露浸润过的蔬菜。用兰花泡的酒来漱口。还有用野鸡、家养的豹胎做的食物。小口吃饭大口喝汤,就像沸水浇在雪上一样沁人心脾! 陆康捻须询问:“敢问刘使君,琅琊可有庐江之美乎?” 刘邈拱手作揖:“琅琊美甚,却仍不及淮南丰美!” 左右陪坐的名士听到刘邈自谦,也是发出阵阵高贵的笑声。 陆康更是喜悦,起身舞蹈。 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 君子陶陶,左执翿,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 庐江的名士们也各自起身,按照音乐的律动跳起歌舞,宴会逐步朝着高潮迈进! 而陆康此时也来到刘邈面前,伸出手臂,邀请刘邈共舞! 宴飨之间,主邀客舞,乃是礼仪! 若客不从,或许会有大祸!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中就曾记载—— “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 孝武皇帝时,太仆灌夫在宴席时邀请丞相田蚡共舞,田蚡不愿起身,从此以后两人就开始交恶。 甚至就在孝灵皇帝在位时,名士蔡邕因在席间不理会五原太守王智的邀舞,被王智以为轻视于自己。于是诬告蔡邕,让蔡邕逃命江海,远走吴会之地,在此待了十二年之久。 刘邈身为汉室宗亲,又是朝廷新任命的九江太守,理应不会不知此处礼节。 但面对陆康伸过来的手,刘邈却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应对。 只因…… 刘邈他,压根就不会跳舞啊!!! 身为汉室宗亲,身为琅邪孝王刘京五世孙,身为后汉妥妥的权贵,说自己不会跳舞,那大抵会让陆康等人真的以为自己被侮辱了! 但刘邈确实不会舞蹈! 因为刘邈现在,压根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穿越者! 是的,穿越了。 而且穿越到了刘邈身上。 相比于后汉三国其他赫赫有名的汉室宗亲,刘邈完全就是一个小透明。 能被后世记住,大抵是因为刘邈曾经面见过曹操,并且夸赞曹操果真是大汉忠臣……让曹操不说是龙颜大悦吧,那也是上心甚慰! 刘邈摇摇头,回过神来,看见面色已经有些发青的陆康,知道自己总要说些什么,免得真和对方交恶。 “陆忠义,如今国家正在危难之际,我如何能够发自真心的舞蹈呢?” 刘邈卷起袖袍掩面,看似是在哭泣,实则却是为了掩饰自己。 “如今太师身亡,天子羸弱,被一众西凉蛮兵攻破了长安!关东诸侯又不服朝廷……我为刘氏宗亲,却不能为朝廷分忧,死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丝竹之声虽美,八佾九韶虽妙,却不能解吾心中忧虑啊!” …… 陆康还有其他庐江名士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 他们这才明白,刘邈不愿跳舞,并非是轻视自己等淮南名士,而是在忧虑大汉的天下啊! 自己等人方才却是差点误会这样一位忧国忧民的君子,当真是自己的罪过! 陆康心中也是愧疚,或许是见到刘邈抽泣,或许是听到刘邈的那份“忧国忧民”之论,也是泪眼婆娑,原本舞蹈的兴致逐渐消散。 “是啊。” “本以为平定黄巾贼众就能天下太平。不成想先有关东诸侯聚盟行大逆之事,后有李傕郭汜竟然反攻长安,挟持天子,实在可恶!” 陆康捶胸顿足,看的出来是真心痛恨如今的乱世! 而刘邈见自己似乎躲过了和陆康的尬舞,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惜这口气松了,却没有全松。 当刘邈知道自己穿越到三国乱世后,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没有系统,就想乱杀? 拜托!是不是太瞧不起这些个历史留名的豪杰枭雄了? 所以刘邈最初的想法,就是想着能不能找到哪个大佬去抱大腿! 不过现实很快给了刘邈当头一棒! 因为自己,已经被朝廷任命为九江太守。 九江在哪? 雒阳东一千五百里。十四城,户八万九千四百三十六,口四十三万二千四百二十六! 而在不久之后,身为路中悍鬼、汉末第一帝、传奇骷髅王、蜜水拥趸者的袁术大抵就会来到他忠诚的淮南! 到时候,自己这个朝廷正牌的九江太守要想活命,估计也就只能趴在地上撅起屁股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如果自己不想陪着袁术灭亡,那从现在起,自己就必须要支棱起来! ———— 注1: 初,邈至长安,盛称东郡太守曹操忠诚于帝,操以此德于邈。 注2: 袁术字公路,为长水校尉,好奢淫,骑盛车马,以气高人,语曰:“路中捍鬼袁长水”。——《北堂书钞》 注3: 李贤注《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据立四十七年薨,子顺王容嗣。初平元年,遣弟邈至长安奉章贡献,帝以邈为九江太守,封阳都侯。 但是在袁宏编篡的《后汉纪》中记载“东海王子琬、琅邪王弟邈诣阙贡献。以琬为平原相,邈为九江太守,皆封列侯”,则是明确注为“癸酉”年,即193年2月19日~194年2月8日,并且记载有“六月,华山崩”的详细事件。 考虑到袁宏本身是晋朝人士,时间更接近东汉,并且《后汉纪》是一本编年体史书,记载应该更为准确,故本书采用后者,以初平四年为刘邈抵达长安拜见天子的时间点,故事开展于兴平元年,即194年。 第2章 我要的是陆逊!不是他妈!(新书求收藏) 跟着袁术混,肯定不行。 但对抗袁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世三公,放在话本和史书中,不过是四个无关紧要的大字,但放在今天,那就是沉甸甸的一座大山! 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那可不是胡乱说着玩的。 要是袁术真的来到淮南,就算刘邈不愿投降,大抵也会被官场上其他忠于袁术的官吏给联手卖了! 加上自己又不是刘备那种被人看上一眼就死心塌地的魅魔,对于自己的悲惨结局,仿佛已经是近在眼前…… 刘邈的黯然神伤落在陆康等人眼中,更是加深了他们的念想—— “眼前的刘使君,果真是忧国忧民的大汉忠臣!” 陆康上前扶住刘邈,竟是无语凝噎。 左右名士见状,赶忙出言宽慰—— “如今天子尚在,虽有乱象,却必然清明。” “正是!正是!” 刘邈闻言,也是强颜欢笑。 “突然神伤,倒是搅了诸位兴致,实在是抱歉,某愿自罚三杯。” “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不碍事,但经由刘邈这么一打断,宴席自然也回不到之前欢快的氛围。 好在陆康子儁见气氛消沉,便主动暖场:“可作投壶之礼,以作娱乐!” “甚好!甚好!” 左右宾客自是应允,让已经有些尴尬的乐师舞者撤去,腾出空间,供众人投壶之礼。 投壶非戏,乃射礼也! 主人陆康恭恭敬敬地端着矢,司射端着“中”(盛放计数筹码的器皿),来到刘邈以及众宾客面前,请求众宾行投壶礼。 陆康向刘邈及众宾作揖,客套道:“我有枉矢、哨壶,请大家行礼娱乐。” 说完后,众宾作揖回礼,谦让推辞。 陆康再请,宾客再辞。 陆康又请,宾客又辞。 如此三清三让,才算是完成了“投壶筹礼,揖叙先后”,可以正式开始投壶之礼。 刘邈身为主宾,自然首先被邀请。 刘邈也知道,自己先是拒绝了陆康的尬舞,若是再拒绝这投壶之礼,那就真的是要绝陆康的脸面了。 所以刘邈不再推辞,而是坦然入席。 不过在开始前,刘邈也先打了声招呼—— “吾不善投壶,诸位莫要取笑。” 众人再次发出和善的笑声,显然以为刘邈又是自谦…… 而刘邈身为主宾,亦是有权利挑选自己的对手。 刘邈一眼扫过去,见这些名士各个胸有成竹,显然都是其中好手,自然不愿去挑选他们。 直到刘邈看见陆康身后的几名翩翩少年时,这才眼前一亮! 这些少年郎君有资格入席列座,又站在陆康身后,显然都是陆康的家眷。 自己投壶的水平简直菜到抠脚!若是和那些名士游戏,大抵被人家吊打……既然如此,倒不如喊一少年与自己投壶,这样说不准还有获胜的希望? 刘邈目光扫过众人,见一约莫十岁的少年郎君目光飘忽,有躲避之嫌,看似羸弱,于是就指出此人,对其微微行礼—— “陆氏多有俊杰,又是此间主人。既然如此,就请你来作陪如何?” 众宾客见刘邈竟然挑中一少年作为对手,也是发出阵阵善意的笑声。 投壶之礼,叫小辈上来,自是给他们露脸的机会,所以也算是赏赐,常是相熟的长辈们关怀所至。 他们当然想不到,刘邈只是因为不想输的太惨,所以才招呼小辈前来作陪。 而陆康也没有想到刘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他还是欢喜的将少年叫到身边,给刘邈介绍—— “此为吾兄陆纡孙议,表字伯言。” 刘邈闻言微微一笑,原来是陆议,陆伯言啊! …… 等会? 你说是谁? 陆逊?陆伯言?那个一把夷陵大火烧毁皇叔中兴梦的陆伯言? 刘邈口干舌燥,眼睛更是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自己刚才还在纠结自己去哪找人帮自己抵御袁术呢,结果瞌睡困了就来枕头了? 虽然年纪小了点,但难保人家不是少有奇智,能够帮自己渡过难关呢? “见过刘使君。” 对面的陆议看到刘邈好似一个怪叔叔,不自觉心中畏惧。 但陆议毕竟是世家出身,基本的礼仪还在,举止依旧称得上得体。 “好孩子!” 听到刘邈夸赞陆议,身为从祖父的陆康却是突然叹息。 “孩子是好孩子,可惜命苦了些。” “伯言父亲早亡,没了依靠,如今只能在我身前抚养。” 陆康宽厚的手掌在陆议的头顶抚摸,眼神中充满了怜爱。 “可惜我如今已临近耄耋之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与世长辞……家中其他人都有长辈扶持,却不知伯言今后,应当如何处世。” 就在其他陆氏族人都有些伤感之际,刘邈却笃定的指着陆议说道:“此子日后,自然极贵!忠义勿忧也!” “若是陆忠义放心,可将伯言托付于我,我日后必然善待于他!” 唉? 众宾客皆是面露惊奇之色,而陆康先是面色古怪,随即有些迟疑道:“使君如今可有婚配?” 刘邈不懂陆康为何突然询问自己的婚姻状况,却还是惭愧道:“未曾。” “吾虽及冠,父王薨,婚事搁置。” “三年毕,王后薨,又丁忧。” “丁忧后,母卒,又往后三年……” 这都是刘邈记忆中的真实经历。 本来及冠成年后就要娶妻,但是因为父亲琅琊王刘据去世,只得丁忧三年。 刚刚结束三年,琅琊王太后这个刘邈名义上的嫡母又去世,只能再次守孝。 好不容易又挨过三年,结果刘邈的亲妈又去世了……啥也别说了,继续守孝呗! 所以,别看刘邈已经荣升两千石的太守,却依旧是一个没有娶妻的老光棍。 不对! 刘邈说完后才意识到,陆康询问自己婚姻状况的真实意图! 不是!陆大爷! 我只想要陆逊而已!不是想要他妈啊! 可惜,已经有些来不及—— 只听陆康惊喜发问:“使君若是不嫌,不如纳伯言母为妾?结朱陈之喜呼?” ———— 注1: 投壶者,主人与客燕饮,讲论才艺之礼也。——《礼记正义》卷五八《投壶》。 注2: 术大怒,遣其将孙策政康,围城数重。康固守,吏士有先受休假者,皆遁伏还赴,暮夜缘城而入。受敌二年,城陷。月余,发病卒,年七十。宗族百余人,遭离饥厄,死者将半。——《后汉书·郭杜孔张廉王苏羊贾陆列传》 第3章 好大! 这怎么可以呢? 我想让陆逊待我为主公,而非待我为父亲啊! 刘邈赶忙拒绝:“我如今尚未娶妻,哪里有先纳妾的道理呢?” “此言差矣!” 有好事的宾客莞尔一笑,眼神暧昧之余透着股异样。 “刘使君既已年长,如何能没有家室?” “只是使君毕竟是汉皇贵胄,迎娶正妻必然是要登入宗正名册,筹备昏义六礼,绝非短时间能够完成的事情。既然如此,倒不如先纳一房妾室,再与将来打算。” 一般情况下,男子必然是要先娶妻,后纳妾的。 若是先纳妾的,大概率会被世人非议。 但俗话说的好,特事需特办。 刘邈三段丁忧的时间刚好连到一处,无暇娶妻,年纪又有些偏大。若是先纳妾室,其实也并无什么不妥。 听到众宾客的起哄,刘邈正要继续推辞,甚至准备将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堂皇话说出来,不过看着这些个淮南名士的眼神,刘邈陡然察觉不对! 纳妾,不过小事。 这种事情,宴席上随便说上两句,大家当着玩笑话轻飘飘的放下就是,这些个名士为何这般热切? 刘邈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浑。 真以为这些淮南名士都是乐善好施的媒人,见到谁都想撮合一下不成? 刘邈现在是什么身份? 扬州九江太守! 即便这个名号不过还是空中楼阁,没有掌握实权,但终究也是整个扬州排在前面几号的人物,乃是真正的高官! 如此,这些江东士人哪里不笼络的道理? 不对,不仅仅是笼络! 刘邈突然想起三国时的一些趣事。 后世大家伙都以“曹魏好人妻,蜀汉多同志”调侃曹操和刘备。 可大家却忘了,人家曹操再怎么好人妻,到底没有将人妻当做正室。 但刘备入蜀后,第一时间就迎娶了吴懿之妹、刘瑁遗孀、刘璋寡嫂的吴氏为妻,立为皇后,是为汉穆皇后。 这显然不是刘备比曹家人还要更爱人妻。 单纯是因为,刘备以外来者的身份入主益州,必须要与当地豪族联姻,如此才能稳定人心,让蜀地安宁! 刘邈顿时与当时的刘备有了共情! 此时此刻,不正如彼时彼刻? 刘邈身为空降的领导,这些淮南名士以及其背后官吏大抵都在试探刘邈,试探刘邈会不会和当地士族合作。 若是刘邈直接拒绝,看似只是拒绝了纳妾,可实则却是在拒绝了整个江东士族还有自己的前途啊! …… 刘邈记得后世某部动画片里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台词—— “要用魔法来对抗魔法!” 同理。 放在后汉,能对抗士族的,同样只有士族! 自己要是拒绝了士族。那就算下场好些,估计就是和刘备一样颠沛流离,成为各个诸侯交面不交心的吉祥物;若是下场不好,要么是如吕布一样被手下官僚给卖了,要么则是如孙策一样莫名其妙被人刺杀了。 刘邈一念至此,后背不由流出冷汗! 幸好自己及时醒悟了这一点!不然的话恐怕要遭大亏! 刘邈对自己,有着相当清晰的认知。 论个人勇武,自己能比得上从汉匈边境一路杀到大汉中枢的温侯吕布吗? 论排兵布阵,自己能比的过三年时间就扫平江东,立下孙吴基业的孙策吗? 论人格魅力,自己能比的过走到哪里都被世人景仰,赞不绝口的刘备吗? 连他们不遵守规则都会折戟沉沙,更何况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呢? 陆康还有众宾客眼见刘邈迟迟不愿回应,还以为此事告吹,原本对刘邈的热切又逐渐变得冷淡。甚至已经有士人不再前恭后倨,陪伴刘邈左右,而是寻得座榻后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聊其他,不再将刘邈当做贵客。 见到众人的反应,刘邈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方才陆康突然言及纳妾之事,目的果然没有那般单纯! 怎么办?难不成现在要突然反悔? “娘,你怎么来了?” 就在刘邈思索自己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时,身为这场纳妾风波的源头,但却一直无人问津的陆议突然发出惊呼。 “兄长方才说是前堂有贵客,要我出拜面尊。” 一道清亮柔和的女声传来。 刘邈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身着曲裾深衣,年纪约莫二十余岁的美妇款款走出。 宽大袖口以朱红云纹锦缎镶边,衣襟层叠缠绕如流水蜿蜒。腰间束着玄色丝绦,缀一枚白玉璜。乌发梳作高耸垂云髻,耳垂明月珰,颈间系赤金盘螭璎珞圈,腕上双跳脱以青金石与玛瑙相间,衬得皓腕凝霜雪无双! 最关键的是…… 大! 很大! 非常大! 刘邈的眼神落在陆氏的胸口,迟迟移不开眼睛。 好大的一块黄金! 刘邈不敢想象,若是将那脖子里的赤金盘螭璎珞圈给卖了,能招来多少兵马! 这哪里是什么陆家寡妇?这分明就是刘邈在乱世的立业之基啊! 更别说,人家不但白送一个五星神将陆逊当儿子,顺便还能帮自己赢下整个江东士族的友谊! 这个女人!老子娶定了! 本来一直在拒绝的刘邈突然起身敲击手中杯盏,脸色也忍不住红润起来—— “大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经·蒹葭》! 在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写出来前,就是天下最负盛名的求偶诗! 可即便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念出此诗,也未免有些太过放浪形骸! 从一众宾客的眼神中明显就能读出来—— 刘使君啊刘使君,本来以为你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大汉忠臣,没想到在见到貌美妇人后竟这般狂野? 说好的因为国家正逢危难不能纵情歌舞呢?你怎么还自己唱上了呢? 感情这刘使君,竟是一登徒子不成? 便是刚刚过来的陆氏,也被刘邈突然的求偶行为所震撼,美目连连眨动。 原本已经沉寂干涸了数年的心情,竟也突然在此刻变得湿润起来! —————— 注1: 【初,高祖将为恂娶司徒冯诞长女,以女幼,待年长。先为娉彭城刘长文、荥阳郑懿女为左右孺子——《魏书》】。其中“左右孺子”就是小妾的意思。古人虽然惯例都是先娶妻后纳妾,但是也未尝没有例外。 注2: 五月辛巳,立皇后吴氏——吴懿妹,刘璋兄瑁妻也。《华阳国志·卷六》 第4章 使君颇有高祖之风! “见过刘使君。” 陆氏来到刘邈面前,落落大方。 直到此时,刘邈的视线还没有从陆氏脖子上那块大金盘子上移开…… 如此一幕,再次惹得周围士人大笑。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看来今日,我等也是助成了一桩好事!” “……” 眼看周围的氛围有了变化,刘邈这才也跟着大笑,浑然没有半点尴尬,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自己方才,完全就是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 若是任由纳妾之事作罢,只怕会和江东士人离心离德! 虽然自己高唱《蒹葭》有夸张之嫌,甚至说不定还会影响自己的风评,但与重新挽回江东士人相比,这点显然都无关紧要! 听着周围宾客的调笑,刘邈也是毫不在意,面色如常! 这一幕落到别人眼中,都以为刘邈不知羞,当即再次调笑。 唯有陆议眼中似有异样,开始仔细观察刘邈。 纳妾之事已定。 投壶之礼,却还是要继续! 刘邈不擅射礼,心境又经历了起伏,竟然只射中了一支投矢! 好在对面的陆议不知怎的,今日竟然也是一只投矢都没有射中,让刘邈侥幸赢了一回! “承让!承让!” 之后陆续又有宾客投壶,刘邈则是不停饮酒,最后竟是让侍者搀扶才能直立辞行! …… “伯言,你如何看待这位刘使君?” 等到刘邈离去,在一片杯盘狼藉当中,陆康这才坐于阶上,询问陆议。 “我开始见他忧思国家,以为他是可以值得托付之人。但方才那般作态,又颇似轻佻之辈,却不知究竟如何才是他的本性。” 陆康此时有些别扭。 刘邈方才在宴席上变化实在太大,这让他有些拿捏不准,这刘邈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究竟是真龙,还是戴了一对鹿角哗众取宠的蟒蛇,属实是让人有些分不太清! 陆议并没有急着回答陆康,而是反问起陆康—— “从祖今日设宴,究竟所为何事?” 陆康知道陆议自小聪慧,所以也是打开天窗与他说起亮话。 “那刘邈刘仲山,奉他兄长之命前往长安拜见天子。刚好我也派遣了孝廉到朝廷进贡,又恰好天子迁他为九江太守,于是与我府中使者一路从荆州自水路而来,我自然需要尽地主之谊。” 顿了顿。 “但我与他非亲非故,自然没必要专门为他接风洗尘。” “我这一次试探,实则是为了袁绍!” 陆议不解。 “从祖,怎么又和千里之外的袁绍扯上了关系?” 陆康此时讪笑:“伯言,袁绍可不是在千里之外啊!” “相反,袁绍此人,根本就是无处不在!” “你可知,袁绍如今的威望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就在月前,袁绍已经任命会稽人周昂为九江太守了!” “!!!” 陆议眼角跳动,似是不敢置信! “如今天子尚在!朝廷尚在!刘使君才是朝廷任命的九江太守!他袁绍怎敢越俎代庖呢?” “有什么不敢?” 陆康摇头,表示陆议现在还是太年轻,不知世间深浅。 “如今朝廷衰败,关东仰仗于二袁,袁本初与袁公路都敢号召诸侯进攻帝都,他二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莫说一个太守,他袁绍擅自夺取冀州,冒称车骑,又与何人有过交代?如今天下遍布袁氏门生故吏,天下大半几乎已经姓袁,任命一个九江太守,对于袁绍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陆康虽然语气轻松,但是陆议还是能从自己从祖父口中听到不甘与愠怒。 自己的从祖陆康一生忠于朝廷。 如今却是袁氏专权,甚至是一时间内出现了两个九江太守! 一个九江!两个太守!这难道不是对大汉朝廷,对大汉权柄,对大汉律令的背叛吗?他袁绍究竟想要做什么? 陆议能够感受到陆康的心如刀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上前轻抚陆康的后背,帮他顺平心中郁气。 “所以从祖今日设宴,是想试探刘使君,看他是不是可造之材,能否与袁氏相争?” 陆康欣慰的看着陆议。 “伯言果真冰雪聪明。” “只是今日那刘仲山在宴席上实在太过不堪,我怕他根本没有勇气和袁氏抗衡。” 听到陆康对刘邈的评价,陆议却是沉默不语。 见到陆议不说话,陆康就知道,自己这个聪慧的从孙必然是有什么不同的见地! “伯言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陆议起身朝着陆康拱手—— “从祖难道没有察觉,刘使君今日宴席前后反差太大吗?”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今日宴飨之事,因与孙儿有关,故此孙儿一直观察着刘使君。” “刘使君反差之始,源自从祖提起母亲婚事。” 陆议说到这里时,终究还是有些不太自然的摇了两下脖子。 “刘使君一直泰然自若,在见到母亲时却忽然一反常态,高唱《蒹葭》,有凤求凰之意。” “当时的宾客都嘲笑刘使君见色起意,可是孙儿却在之后一直观察着刘使君,发现刘使君仿佛君子一般,未曾再往母亲那里看上一眼,显然是奉照非礼勿视而行。” “倘若刘使君真的是好色之徒,反差哪里会有这么大呢?” 陆康突然瞪大眼睛:“伯言你是说……” “之后的投壶之礼,祖父应当也能看出来,是孙儿让着刘使君,这一点想必刘使君自己也知道。” “但刘使君哪怕仅仅投中一矢,依旧喜气洋洋,可见其面皮老老(江东话,厚脸皮)……之后又是饮酒为乐,没有难堪之色,视他人如无物,可谓荣辱不惊!” 陆议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只是将自己所见如实叙述给陆康。 “像这样的人,孙儿遍观史书,也只见过一人。” “何人?” “汉太祖……高皇帝!” ———— 注1: 术从兄绍用会稽周昂为九江太守,绍与术不协,术遣贲攻破昂於阴陵。术表贲领豫州刺史,转丹杨都尉,行征虏将军,讨平山越。——《三国志吴书宗室传第六》。 第5章 陆氏 “嗯~~~” 睁开眼睛,刘邈这才察觉竟然已经到了翌日辰时。 侍者在门前守候,见刘邈清醒,立刻上前用皂荚碾碎出的果肉抹在刘邈脸上,然后用温水擦拭,起到清洁的作用。 等擦完脸庞,又有人端来一盆热水,帮刘邈洗脚,以解酒醉之困。 足下泡着热水,侍者又奉来杨柳枝辅以青盐,要刘邈漱口之用,免得醉酒之后口内气味太大,让主人以为招待不周。 抹上青盐,用杨柳枝洗涤牙齿,最后将口中盐水吐在洗脚盆内,当即又有侍者取来鸡舌香奉于刘邈面前。 所谓鸡舌香,乃是产于昆仑国和交州那边的一种香料,亦是有口齿清新之效。 刘邈解着身体的疲乏,再次为昨日的决定感到庆幸。 这吴郡陆氏,当真富有! 自己将来能否抵抗袁术,大抵是真的要靠江东的这些士族了! 待洗漱完毕,刘邈看向床边叠放整齐的衣裳。 这衣裳,还是昨日宴会的那一套。 这自然不是陆氏小气,不愿给刘邈新衣。 正如《吕氏春秋·分职》所言:召客宴饮,酒酣乐作之后“明日不拜乐己者,而拜主人,主人使之也。” 《仪礼·乡饮酒礼》也记载过:明日,宾服乡服以拜赐,主人如宾服以拜辱。 刘邈虽然暂时还没有练会尬舞,但是这些基本的礼节却还是努力钻研过的。 毕竟,自己身为刘氏贵胄,身为两千石的太守,若是连礼仪都不能遵守,那自己大抵是真的没机会在这大汉朝混了! 穿上衣裳,刘邈同仓头侍者又往陆康府中拜会。 而陆康也是早有准备,知道刘邈要按照礼仪前来拜会,当即将刘邈迎入府中,再次奉为贵宾。 “昨夜醉酒滑稽,有失态之嫌,还请忠义原谅。” 刘邈毕恭毕敬,因为昨夜之事和陆康告罪。 陆康虚扶:“正所谓“宾至如归,无宁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宾客在我这里越是放纵,不正说明我招待的周全吗?既然是我这个主人招待周全,那客人又有什么罪过呢?刘使君昨夜失态,难道不正是对我最大的赞扬吗?” 一番解释,倒是让二人的关系更为亲近! 刘邈进入陆康家中,竟然发现主厅内作陪的并非是陆康的儿子陆儁,而是另外之人—— 一个貌美妇人。 这妇人谁来着?刘邈总是觉得眼熟。 待看清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大金盘的时候,刘邈才辨别过来对方的身份! 陆逊之母……陆氏! 刘邈再度上前,鞠躬行礼—— “昨夜酒醉,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而一旁的陆康也在此时观察着刘邈。 见刘邈今日面对陆氏时,根本没有昨日的热切,眼神中也没有流露出对美色的渴望,当即不断点头,感觉欣慰。 刘邈,果真如同自己从孙陆议说的那般,不是寻常男子,更不是昨日众宾客以为的登徒子! “刘使君言重了。” 陆氏再次身形款款的起身行礼。 而也就是在这时,刘邈才第一次将目光转移到陆氏本人身上。 体态柔美,面相温和,多是江南女子的温婉。 腰肢纤细,身前饱满,又是风姿绰约的尤物。 可惜在刘邈眼中,这些终究是没有陆氏的儿子陆议还有她背后整个吴郡陆氏乃至江东士族诱人…… “刘使君昨日高唱《蒹葭》的场面,实在令人难忘!” 陆康在确认了刘邈果真不是奸邪之人后,对陆议昨日对刘邈的认知也是信了几分。 只是这“类高祖”的评价却是太过让人震撼,所以陆康终究还是想要再试试刘邈的成色! “刘使君昨夜先有“忧国忧民”之论,之后却又狷狂肆意,倒是令我不解……难道刘使君是酒量不行,所以才这般判若两人吗?” 来了! 刘邈没有想到,陆康竟然这般直白,直接询问起了昨夜的反差! 这个问题和昨夜的“纳妾”之事一样,若是回答不好,只怕会出大事! 刘邈端正姿态,不再作虚伪客套之态。 他知道,自己能否彻底得到陆康的支持、陆氏的支持、江东士族的支持,全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 陆康现在对刘邈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同事,是将来可能的亲家,更是刘邈的天使投资人! 正如高祖刘邦迎娶吕后,用吕氏家财起事;也如光武帝刘秀抵达河北后迎娶郭圣通,得到真定王刘杨的支持;再如将来刘备迎娶糜氏,得糜竺糜芳家财相助一样,现在的陆康对刘邈而言,完全就是一个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自己表现的让陆康满意,那自己就能够得到陆氏的家财与人脉,让自己在淮南有立足之地,以此对抗袁术。 反之。 如果不能让陆康满意,别说这些政治资源,就连昨日装醉认下的婚事估计也会被否决,至于什么陆逊更是与自己无缘,自己大抵真的只能在不久的将来对着袁术撅屁股…… 刘邈沉声思索。 所以,要如何把握好这个度也是很重要。 太过下流……不行,会让陆康以为自己没有才干。 太过上流……也不行!会让陆康以为自己虚伪,是个大忠似奸之人。 “忧国忧民”之论在宴席上情不自禁有感而发还行。倘若在现在这种交心的时候还拿出来扯大旗,那刘邈就纯粹是将陆康当做傻子了。 想要让陆康满意,唯有投其所好,让他对自己有所认同,这才是这场面试的最优解! 是的!现在给刘邈的感觉就是面试! 不能一无是处,也不能冠冕堂皇。 最重要的,还是让对面的HR满意! 果然…… 无论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打工牛马永远都是打工牛马…… 刘邈收拾心神,看了看陆康,但随后就将眼神放在陆氏身上—— “仕宦当作执金吾,” “娶妻当得阴丽华!” “如今大厦将倾,邈一心匡扶汉室,再无它求!” —————— 注1: 汉代成书的《神农百草经》中记载“长垂脂浓。短具牙形。铁封蕃茂。篾束飘零。熏烟溽散。调酒风停。苍鳞百岁。去垢常青。”可见当时已经将皂荚当做清洁之物。 第6章 钱!粮!人! 匡扶汉室! 陆康听到这四个字后,看向刘邈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而刘邈在看到陆康眼神变化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再一次赌对了! 陆康,世家名士出身,可却忠诚于汉室。 甚至刘邈之所以会出现在庐江,都是因为在长安遇见了陆康的使者,这才结伴而行。 如今恰逢乱世,陆康身居千里之遥,还能不忘朝廷,遣孝廉携礼物进贡朝廷,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精神? 故此,刘邈投其所好,专门盯着“匡扶汉室”四个字往陆康软肋里打,果然是正中陆康下怀! 陆康眼神热切,却又欲言又止。 见状,刘邈更是趁热打铁,干脆指着陆氏说道—— “忠义昨日见吾纵情高歌,非浪荡也,实在是心中喜悦。” “我昨日宴席中潸然泪下,确实是感慨国家的艰难!而见到陆氏后,却是想到昔日世祖皇帝当年不也是流落到河北之地,得遇沛氏,方才成就光武中兴之业吗?” 陆康听到刘邈的话,更是惊讶到无以复加! “使君竟然以世祖皇帝自勉呼?” 而一旁的陆氏更是两眼发亮。 刘使君,果真豪杰! 但陆康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 活了大半辈子,陆康见过太多嘴上是一套,行为又是一套的伪君子。 嘴上尽是屠龙术,临到阵前,却是连只鸡都不敢杀。 刘邈成色究竟如何,还是要再试上一试! “刘使君,我有一事本应告知,但昨日宴席毕竟乃是私宴,不好谈及公事。故此才拖到了今日。” 陆康盯着刘邈:“刘使君可知,袁绍前不久已经任命会稽人周昂为九江太守?” 嗯? 刘邈有些诧异,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紧接着,刘邈就怒火中烧—— “我乃朝廷任命的九江太守,银印青绶俱在!哪里能有第二个九江太守在?” 陆康见勾动了刘邈的火气,当即再次询问:“刘使君难道就不怕袁绍吗?” 袁绍? 当然不怕! 只因刘邈知道,袁绍将来大概率是出不了河北,到不了中原,更不用说自己所在的淮南! 相比于袁绍,如今的袁术反而是刘邈应该头疼的家伙。 所以如果陆康现在若是询问刘邈惧不惧怕袁术,刘邈多少还会有些迟疑,可倘若问的是袁绍,那刘邈自然就是四个字—— “有何惧否?” “袁绍枉顾朝廷政令,私自任命官吏,他想要做什么?谋反吗?” 陆康一直看着刘邈。 眼见刘邈果真对于袁绍没有丁点畏惧,立即扼腕感慨:“刘使君真豪士也!” 如今的大汉,谁敢说自己不怕袁绍? 先是促成关东诸侯会盟,攻破了雒阳,成为后汉两百年来第一个将朝廷脸面放在脚下踩着的诸侯。之后又夺取冀州,于界桥大败公孙瓒,声望可谓如日中天! 加上又有遍布天下的袁门故吏支持,任何人听到袁绍之名,就算并不畏惧,多少也会带着几分敬意,防止无意间得罪袁绍。 可刘邈方才的话语,别说敬意了,简直就是指着袁绍的鼻子在喊汉贼了! 这样的态度让陆康确认了一件事—— 刘邈,是真的有勇气抵抗袁绍,与袁氏为敌! 单单是这点,就已经强过此世大多人了! 刘邈此刻更是起身—— “那周昂私自接受袁绍的任命,多半也为叛逆!” “若是忠义不嫌,倒不如给我快刀宝马,让我这就前去斩杀此獠!” 陆康大喜,却又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周氏,大族也。” “其兄为丹阳太守,其弟亦是袁绍任命的豫州刺史,不可如此唐突。” 陆康上前扯住刘邈的衣袖。 “但见刘使君今日意气,拨乱反正不过早晚的事,何必要急躁一时呢?” “不如先在庐江住下,以钱粮招兵买马,再与那周昂抗衡!” 妥了! 刘邈知道,自己妥了! 陆康话里话外已经暗示的相当明显!钱他会出,粮,他也会出! 陆康,是真的愿意支持自己! 甚至不光是钱粮。 如果陆康鼎力相助,那刘邈心心念念的陆逊还会远吗? 刘邈当即起身朝着陆康道谢:“陆忠义之恩,叫我如何为报?” 陆康赶紧扶住刘邈:“我等皆是大汉忠良,同殿为臣,皆有匡扶汉室的大志,如何需要你的报答呢?” …… 刘邈当然知道,陆康不可能不要回报。 现在两人的关系,明显是互有需求。 自己虽然需要陆康还有江东士族的帮助来谋取一片立业之基,但陆康还有江东士族又何尝不需要一个牌面上的人物来对抗如日中天的袁绍呢? 如果单纯是江东士族中挑选一位出来,大抵是威望不足,而且没有大义,不能与袁氏抗衡。 反观刘邈,不但是正牌的汉室宗亲,同时也是朝廷任命的九江太守,不正好能够将大义握在手中吗? 双方虽是各取所需,但刘邈却明显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下不再是无水之萍,而是安安稳稳有了一块根基。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刘邈明白,昨日宴会因为自己无意间挑中陆逊,并随后引发的纳妾之事,几乎堪称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虽然名声是会有些折损,比如自己“登徒子”的名号会流传出去……可这与自己将要获得的东西,又算的了什么呢? 一念至此,刘邈念头通常,只觉汉末这场乱世浮卷正式朝着自己打开! 而陆康也不再怀疑刘邈的志气,转而是询问另一件事—— “既然如此,还请使君不要忘记了昨夜宴会上约定的婚事啊!” 婚事? 哦,对!婚事! 刘邈朝陆氏看去,正要纠结如何措辞,就听陆氏率先出言—— “刘使君乃是上天派来匡扶汉室的豪杰,跟随刘使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又哪里会意例外呢?” ———— 注1: 昕字大明。少游京师,师事太傅陈蕃,博览群书,明於风角,善推灾异。辟太尉府,举高第,稍迁丹杨太守。曹公起义兵,昕前后遣兵万馀人助公征伐。——《三国志·吴书六》 第7章 舆论战 “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此为昏义六礼也。 若是迎娶正妻,六礼自是要筹备完全,方才能够成婚。 然纳妾则不同。 妾的地位低下,甚至可以公开买卖。 被卖者“以绿巾裹头,以别贵贱”,并以此为由,诞生了“绿帽子”这样的骂人话。 不过陆氏终究不是常人。加之如今刘邈又无正妻,虽然六礼的过程简单了些,但却并不卑贱。 刘邈看着房中的陆氏,一双明媚的眸子正火热的盯着自己,也是来到陆氏身边坐下。 两人大腿贴的很近,已经能够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陆氏的双手本来叠放在自己的小腹处,此刻却被刘邈拉在手中,放在腿上。 “我不瞒你。” “迎娶你,本是寻江东士人为助力。” “如今大争之世,男女欢爱不过小事。日后大抵也没有时间陪伴你左右。” “不过我与陆忠义所言并无虚假。陆氏之恩,必然铭记在心;倘若有朝一日侥幸事成,自然以高位相待。” 刘邈再次强调。 自己迎娶陆氏,从来都是一门政治联姻。 若是陆氏想要从自己身上渴望得到什么爱情,那陆氏大抵是真的想多了。 让刘邈有些意外的是,陆氏在听到刘邈的话后,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再次流露出炙热钦佩的神色。 “刘使君难道真以为妾身还是懵懂的及笄之龄不成?” “今日刘使君之言,我又如何不知呢?” “刘使君乃是成大事的人,若是只沉溺于闺房之事,倒反而令人失望。” 刘邈的话直,陆氏的话同样也不走那些弯弯绕绕。 陆氏嫁予刘邈,自然也不可能是图刘邈的容貌端正。 只因刘邈性情豪爽,做事不拘一格,又是九江太守、汉室宗亲,能够庇护左右,陆氏这才愿意献身。 人最害怕的,就是拿捏不清自己的份量。 但陆氏眼下显然对自己有着明确的认知,这样的话语也让刘邈心中安定。 “只是刘使君,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吾儿伯言,自幼聪慧,还望使君加以栽培,以便日后成为使君助力。” 刘邈听闻是陆氏担心陆逊,当即笑道:“伯言之事,夫人勿虑。” 若不是为了陆逊,刘邈还真不一定会选择迎娶陆氏。 而对于陆逊将来的成就,没有人比刘邈更为清楚。 对陆逊,刘邈呵护都来不及,怎么会选择疏远呢? “吾必将伯言视若己出!” 如果自己与陆逊非亲非故,刘邈是真的没有把握收复陆逊,让陆逊为自己所用。 但现在不同。 迎娶了陆逊的母亲,陆逊就是自己的儿子! 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陆逊之后,就是想不为自己效力,恐怕也是不大可能了! 而陆氏见到自己心中最后一件忧虑之事已经解决,也是敞开心扉。 玄纁舆服被慢慢解开,露出里面的褒衣。 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在烛火的照耀下,竟然好似玉石闪烁,照亮整个寝室。 随即,陆氏又轻轻弯下腰肢,用皓齿咬住刘邈腹间的腰带,缓缓用力。 刘邈伸手抚摸陆氏脸颊,心中突然有了异样。 虽然自己已经和陆氏说过,自己与她并没有什么感情。 但俗话说的好。 日久生情嘛! 有些事情,果然还是不能太过武断! …… …… 陆康之后,亦是没有食言。 直接赠送刘邈粟米万斛,还有铁甲百套,可谓丰厚! “刘使君,既然如今都成了一家人,那我也有话直说。” 陆康在刘邈纳陆氏为妾后,言语中更是多了几分亲切。 “那周昂兄周昕,为丹阳太守,麾下丹阳武卒骁勇善战,不可不防。” “虽然周昕不可能直接派遣郡兵助力周昂,但肯定也会分予周昂精锐相助。” “使君如今,不可冒然前往九江,理应招募兵马,如此才能与周昂争夺九江。” 刘邈听后,深以为然。 远在冀州的袁绍,不可能随便任命一个人为九江太守。 之所以选择任命周昂为九江太守,就是因为其兄长周昕为丹阳太守,在扬州本地有着势力。 自己若是单枪匹马前往九江,大概率是被人家一刀捅了然后丢到长江里去喂鱼。 无论什么时候,手中有兵,心中才能有底气! 不过除了在军事上武装抗争,刘邈还有一个想法。 记忆中,之后袁术入主淮南,虽然大体上还算顺利,但是其中终究有些波折。 刘邈记得,好像是扬州刺史不愿给袁术开门,袁术盛怒之下只得引兵来攻,弄得淮南百姓士人纷纷厌恶袁术,这才前往江东避难。 所以刘邈猜测,如今的扬州刺史,大抵也不是袁氏那头的,自己完全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打上一场舆论战! “陆忠义不如遣人往扬州刺史处,向他施压,问他究竟是亲近袁氏,还是效忠朝廷。” “此外,还可将消息散布民间,让周昂在大义上陷入被动。” 刘邈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 汉室宗亲!朝廷任命! 汉室四百年积累下来的声望,就是刘邈最大的王牌! 而自己的劣势,则恰恰是周昂此时的优势,也就是其兄周昕背后的支持。 以己之短,击彼之长,这显然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扬长避短,这才是刘邈如今应当遵循的原则! 而陆康在听到刘邈要打“舆论战”后,亦是眼前一亮。 他一开始只想着用武力相争,却全然没想到还能用盘外招来发动舆论! 若是上有扬州刺史的支持,下有民间百姓的认同,那此战的优势未尝不能朝着自己这边倾斜! “善!吾这就与陈元悌发去文书!” —————— 注1: 扬州刺史陈温素与洪善,洪将家兵千馀人,就温募兵,得庐江上甲二千人,东到丹杨复得数千人,与太祖会龙亢。——《三国志·魏书九·曹洪传》 袁术更用陈瑀为扬州。瑀字公玮,下邳人。瑀既领州,而术败于封丘,南向寿春,瑀拒术不纳。术退保阴陵,更合军攻瑀,瑀惧走归下邳。——《英雄记》 现在的扬州刺史是陈温,陈元悌,而非刘邈记忆中不给袁术开门的陈瑀。 第8章 歌谣 九江郡治,寿春。 灯火摇曳,暗红鲛绡帷帐下,被袁绍任命的九江太守周昂斜倚豹皮软榻,自顾自摇晃手中金樽。 “刘邈,果真到了扬州?” “正是。” 对面坐着的袁绍从兄袁遗拿起木枝,拨弄着烤盘上已经软烂的金橘。 “他在宴席之上,先是席间突然哭泣,有【忧国忧民】的论调,之后酒醉,在见到陆氏遗孀之后竟又有狷狂之姿,要迎娶陆氏遗孀为妾室。” 周昂突然从豹皮软榻上翻起:“娶陆氏遗孀?此言当真?” 随即周昂一拍大腿,竟是露出可惜的神色! “应当是当年九江都尉陆骏之妻!可惜!可惜!我曾在数年前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可称为绝色!不成想今日竟然被刘邈夺了去!” “宴会上那么多人,是不可能传错的。” 袁遗将一枚金橘从烤盘上翻出,放在唇边,轻轻一咬,就有汁水爆开,一解饮酒后的辛辣。 “世人都以此为笑柄,说刘邈不过好色之徒。” “为了贪图陆氏美色,竟然还说陆氏的儿子陆议那是极贵之人……呵,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能看出来什么?大抵不过是那刘邈为了掩饰自己好色的说辞罢了。” 周昂听后,本来拱起的后背慢慢舒展,重新躺回榻上。 “原来又是一草包无能之辈尔!” “自董贼秉持国政,予了天下多少这种草包作为刺史、太守?如今朝廷又派来这么一个刘邈,当真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中吗?” 周昂说的大义凛然,可一旁的袁遗却微微一笑。 “那也不尽然。” “自董卓秉持朝政,提拔了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孔融、应劭、张邈等人为各地刺史郡守,其中也不乏有识大体之人。” 周昂眼珠一转,立即意识到袁遗说的是谁! “也是!若非韩馥,袁公也不能这么快的入主冀州。” “尔今我亦是袁氏故吏,自当为袁公守土,免得奸人觊觎!” 听到周昂之言,袁遗亦是满意。 “既然如此,还请太守除去奸人,免得淮南再生事端。” 啪!!! 烤盘上,一个金橘突然炸裂,发出响声! 周昂的双手不自觉抖动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 “为何如此?” “伯业不是说,那刘邈不过一好色无能之徒吗?” “既然如此,何必要对他痛下杀手?须知……” “须知,他还是汉室宗亲?” 袁遗嘴角似是不屑。 “刘氏如何?难道还能比得上袁氏?” “而且郡守莫要忘了,给他任命九江太守的,是如今的朝廷,是逃往长安的朝廷,同时也是被乱贼挟持的朝廷!” “这样的朝廷任命的郡守,难道有不杀的道理吗?” “更何况……” 袁遗言语中尽是挑拨—— “我听郡守的意思,对那陆氏遗孀也有好逑之心?” “倘若真没了刘邈,这桩婚事又如何能作数?到时候佳人难道还不是主动入怀吗?” 周昂一听,觉得袁遗之言倒也是有理。 饮下杯中美酒,周昂起身活动筋骨,四肢还有腰背传出脆响。 “吾兄知我要来上任,特意予我三千丹阳精卒!” “不知那刘邈来到江东,是带了多少人马?” 袁遗端坐,笑而不语。 “一千人?” “三千人?” “那刘邈,总不能带来一万兵马吧?” 眼看周昂越猜越离谱,袁遗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郡守多虑!那刘邈来到淮南,不过一人而已,并没有募集甲士。” 一人? 周昂不敢置信:“一人敢来此?他难道以为他也是刘景升不成?” 三年前刘表单骑入荆州,施展手段镇压宗贼,使得荆州成了乱世难得的世外桃源! 如今刘邈如此,莫不是也要如此? 而袁遗当即招手:“绝无可能!” “那刘表年纪轻轻,就已有“八骏”的名号。早年受大将军何进征辟为掾属,出任北军中候,哪里是一个刘邈这样一个幸进之臣能够比拟的呢?” 周昂点头:“既如此,自当召集兵马,埋伏在刘邈进入九江的要道上一击毙命!” “然也!” 就在此时,门口有侍者近步上前,来到周昂耳边低语。 “刺史陈温要我前去,伯业可要一同前往?” 袁遗听到是陈温过来邀请,思索片刻后还是摇头。 “既然是唤你前去,必然是有什么公务需要商议。我如今不过一介白身,又非私会,哪里能轻易往刺史府去?” “只是之前讨董之时,陈温曾经赠予曹孟德从弟曹洪数千兵马。此事袁公亦是欣喜,还望郡守代袁公谢过刺史。” “自然!” 周昂披衣出行,袁遗倒上一杯温酒后示意:“如今已经入秋,天色渐寒,郡守不如饮酒暖了身子再去。” “哈哈,不必!料想此去没有什么大事,这酒待我回来再喝!” 九江太守府和扬州刺史府离的极近,不过街头巷角的距离。 坐上车架,更是眯眼的功夫就能到达。 只是周昂没有注意到,在街边嬉闹的孩童此时口中竟然唱着一首童谣—— “袁家草,生宫角,黄雀飞,绕高庙,不栖枝,望云潮!” 等周昂的车驾来到刺史府门前停下时,周昂却是注意到,一辆马车在自己前脚刚刚离开此处。 “那是谁的马车?” “回郡守,乃议郎陈瑀车驾!” 陈瑀? 周昂问了一句,便不放在心上。 陈瑀乃陈球之子,虽然出身显赫,但政治上隐隐偏向于袁术,和自己等人却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鼠目寸光!” 周昂骂了一句。 “袁公才是众望所归!如他这般的,迟早跟着袁公路一同成为冢中枯骨!” ———— 注1: 遗字伯业,绍从兄。为长安令。河间张超尝荐遗于太尉朱俊,称遗“有冠世之懿,幹时之量。其忠允亮直,固天所纵;若乃包罗载籍,管综百氏,登高能赋,睹物知名,求之今日,邈焉靡俦。“事在超集。英雄记曰:绍后用遗为扬州刺史,为袁术所败。——《三国志·武帝纪》 第9章 不过登徒子 周昂进入刺史府中,正要行礼,却蓦然听到扬州刺史陈温的声音—— “蠢货!” 一抬头,却是陈温在怒斥身边的一位书吏,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周昂见此,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虽然陈温骂的不是自己,但自己毕竟是客,陈温此番,多少是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陈温在见到周昂后,同样也是毫不客气。虽然依旧礼遇,但是言语中尽是嫌弃之意,让周昂心中也是有怒气酝酿。 “刺史有什么话与我直说就是,为何这般夹枪带棒?” 陈温发斑白,头戴漆纱进贤冠,玄色绢袍以皂缘饰云气纹,交领右衽间垂五尺青绶,彰显一州刺史之风范。 这般尊贵,本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是须发尽张,愤慨异常—— “周昂,汝有袭杀刘邈之意呼?” 劈头盖脸的一句喝骂,让周昂瞬间面色苍白。 不过一想到陈温终究也是袁绍这边的人,当即镇定心神,小心询问:“敢问刺史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听周昂没有否认,陈温握紧双拳:“今日那庐江太守陆康的书信传到我这里,询问我为何要遵循袁公之意,迎你入寿春城,为九江太守!” “之后淮南境内更是传起歌谣,说什么“袁家草,生宫角”……汝与袁遗,难道真的等不及了吗?” 周昂闻言大骇,更是惊呼:“绝非如此!” “方才袁遗在我府中刚刚商议要不要除掉刘邈,吾等所谋之事不过如此,如何还有谣传歌谣一事?” 周昂扯开自己的衣物,露出里面的胸膛:“天地可鉴!吾再无它事隐瞒太守!” 陈温见周昂反应如此之大,一腔愤慨也是变成了狐疑。 “真不是你们?” “当真不是!” 周昂的再次否决,也让陈温缓缓闭上双目。 “既然不是袁公指使,那想必只有一人了!” 周昂合拢住衣物,也是若有所思。 “刺史是说……袁术?” “嗯。” 陈温没有否认。 “北面刚刚传来消息。” “袁术屯军于封丘,又有黑山贼的余部以及匈奴于扶罗等助战,与曹孟德决战于匡亭。” 这个消息是绝密,周昂并不知情。 所以初闻此事,自是吓了一跳! “战事究竟如何?莫非曹孟德败了不成?” 不等陈温回答,周昂就唉声叹气—— “如今袁公北有幽州公孙瓒,东有晋阳黑山贼,若非兖州的曹孟德抵挡,袁术与徐州陶谦怕是会从南面呈合围之势!” “今日刺史唤我前来,难道是要我领兵北上,支援袁公吗?” 周昂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会让陈温愠怒! 袁公虽然势力极盛,但敌人也不少。 关中西凉军暂且不提。 幽州公孙瓒虽在界桥被击败,却终究占据幽州,带甲十万,仍是强敌。 袁术和陶谦也是阴谋一处,欲从中原夺取关中。 若是占据兖州的曹操一败,即便是袁绍,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吧? 陈温淡淡瞥了周昂一眼—— “郡守勿虑。” “北面有确切消息,曹操已经击破袁术,如今袁术已经逃遁至封丘!” 赢了? 周昂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却又高兴的站起身来:“呜呼!天佑袁公!” 如今连袁术都已经战败,那这天下有谁还能是袁公的对手呢? “此为喜事!刺史何故这般哀愁?” 听到周昂直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温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 “郡守难道没有意识到吗?” “袁术之所以要前往兖州与孟德决战,就是因为其后路粮道已经被刘表截断,不能返回南阳。” “东面的徐州有陶谦经营数载,威望可谓深厚。加之陶谦乃名士也,袁术不会轻易前往徐州。” “如此,你不妨仔细想想,袁术还能前往何处呢?” 周昂陡然一惊! 陈温的话都说到这里,若是他再听不明白,那当真是蠢材了! “刺史的意思是……袁术要往淮南而来!??” 周昂顿时头皮发麻! 哪怕平日里再瞧不起袁术,可他却也知道,袁术绝非善与之辈! 他若是来了淮南,其他人不好说,就自己这些袁绍旧臣,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不错。” 陈温亦是满脸愁容。 “袁术自中原战败,必然要往淮南而来!” “我等都知道,袁公虽然强盛,但其兵将如今都在河北,不能南下支援。” “此役,怕是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陈温朝着周昂安顿道—— “论兵甲强盛,我们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袁术的。” “论军事谋略,我们也不能和袁术麾下文臣谋士所媲美。” “而今之计,唯有以大义服人,然后向兖州曹操、荆州刘表求援!” 陈温说出此时唤周昂来的真实目的—— “故此,如今绝对不能有一个汉室宗亲死在淮南!让袁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周昂此时也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淮南势力本就不及袁术,故此绝对不能在大义上落袁术口舌,让袁术从道义上也压过淮南一头。 只是一想到不能迅速斩杀刘邈,周昂心中就有些难受。 尤其一想到那陆氏遗孀这些日子要在刘邈身下承欢,更是心生闷气! 陈温见周昂如此,便知道他大抵还是“忘不掉”刘邈。 “刘邈,不过一好色之徒,并无其他本事。就算迎娶陆氏女,陆康还有吴郡陆氏也不可能鼎力相助。” “只要能够抵御袁术,等到袁公的援兵,区区刘邈,不还是随意处置吗?” 周昂叹了口气,却好像又想到什么:“既然刺史担忧袁术,不妨将陈瑀等亲近袁术的士人软禁起来,免得其横生事端!” 陈温听后顿觉有理,便让门下侍者给陈瑀等人送上拜帖,想要邀请过来之后一网打尽! 可片刻后,却见侍者急匆匆进来,朝两人高呼—— “刺史!陈瑀方才出了城门,往西而去!” ———— 注1: 引军入陈留,屯封丘,黑山馀贼及於夫罗等佐之。术使将刘详屯匡亭。太祖击详,术救之,与战,大破之。术退保封丘,遂围之,未合,术走襄邑,追到太寿,决渠水灌城。走宁陵,又追之,走九江。——《三国志·武帝纪》 第10章 无敌的袁术! 庐江郡治,舒县。 太守府内,刘邈与陆康同样在庭院中炙烤金橘,以暖炉温酒。 “仲山,那账册表格之法果然好用。” 陆康言语间,已经亲切的呼唤刘邈表字,显然彻底将刘邈当做了自己人。 陆康所言的“账册表格”,便是刘邈传授的东西。 因为要募集兵马,账目难免有些繁多,所以陆康就让刘邈亲自过目整理。 本以为刘邈至少要花个两三日才能整理账目,不料刘邈竟然是列出表格,统计账目。不但结果清晰可见,更是省去大量整理核算的时间,所以二人才能是忙里偷闲,在这庭院内金橘煮酒,偷得半日安闲! 同时陆康心中也更加惊奇,以为刘邈绝对不是凡人。 兴许真如陆议所言,这刘使君,乃是高祖刘邦一般的人物! “不知仲山以为,如今的汉室,还有幽而复明的那一天吗?” 陆康言语中有着期待。 不仅仅,是对刘邈的期待。 更多的,还是对汉室的期待! 如今天下已有大乱之象,这汉室究竟是如秦末一般被后人取代,还是如两汉之交一样,纷乱数年后就又能归于太平? 陆康不晓得其中答案,所以询问刘邈。 而刘邈听后,眼神却有些不太自然。 自己怎么和陆康说? 难道告诉陆康,你想要的汉室基本支棱不起来了? 而你想要的和平,更是在将来数百年内都和华夏无关? 刘邈看向陆康鬓角,只见白发苍苍,几乎不见光泽。 这样的人,大抵是风中残烛、雨中灯火。 这最后一抹泯灭的微风,又如何能从自己口中刮起? 于是刘邈笑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华夏就算陷入纷乱,终究也会有一统的那天,陆忠义又何必各自纷扰?” 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刘邈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予陆康一些慰藉。 而陆康听后,果然是追问—— “仲山以为,谁能够成就高祖、世祖那样的伟业呢?” 没给刘邈说话的时机,陆康就主动询问—— “当今天子,能够中兴汉室吗?” 刘邈一听,就立即摇头。 “董卓已死。李傕、郭汜这些西凉武人都没有大的智慧,同时也没有董卓的威望,靠这些人支撑起来的朝廷,是没有机会让天子中兴的。” 刘邈知道,刘协多少还算聪明,甚至能够在曹操眼皮子底下搞出“衣带诏”这种东西……但是如今汉室倾颓,显然不是他一个只能沦为傀儡的天子所能逆天改命的。 陆康眼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刘邈能给他说一句,汉室可兴,中兴有望。 但这样的话即便刘邈说出,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于是陆康问起第二个人—— “仲山以为,袁绍能够成功吗?” 陆康紧张的看着刘邈。 如今袁绍势大,天下没有不畏惧他的人。 即便刘邈之前对袁绍毫无惧意,但陆康还是心中忐忑,以为袁绍将来说不定真的能够成就帝业! 而刘邈脸上更是不屑—— “袁绍外宽内忌,如何能成就大业?” “他虽出身公卿豪族,但到底身世坎坷,年少之时受过他人冷眼……这样的人心中必然多疑,故此不是能够成就大事之人!” 不光是陆康琢磨如今的天下局势。 刘邈这些日子里,除了和陆氏培养感情,自己也是私下里琢磨,琢磨这些个诸侯为撒子没有统一,让汉末乱世延续了数百年之久! 刘备、孙权占据南方本就是先天不足,所以这两人姑且不论。 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袁绍和曹操竟然也能接连打出官渡和赤壁这样的战绩,属实是有些过于巧合! 而且这种以少胜多的战事,一次是巧合,那两次就绝对是必然的了! 思来想去,刘邈觉得问题大抵还是出在了袁绍和曹操这两人本人身上。 仔细一想,这两位可都是多疑的主。 而多疑的性格,那基本都是从年少时养成的。 一个被天天被骂“婢生子”、“吾家奴”,一个天天更是被人骂作“阉宦之后”…… 在后汉这么注重名望和出身的时代,他们两个被这么从小骂到大,心理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而这样的心理放射在具体事务上,大抵就是极难信任其他人! 袁绍如此,曹操亦是如此! 若是让他俩真的顺位当上皇帝,这样的性格应该没什么毛病。甚至还能又是一个秦皇,一个汉武,大不了保底那也是一个嘉靖! 但是他们,却都在创业!是要当草创之君的英雄! 这种情况下,还不信任其他人,那纯属脑子有大病! 就开国那业务量,他俩一个能完成统一河北,一个能完成统一北方都已经是极限,哪里可能的平定天下? 所以刘邈才说,指望这两个多疑的家伙平定乱世,大抵是指望错人了! 反倒是刘备有枭雄之姿……只是可惜刘备起步太晚,命数太背,一直颠沛流离,找不到存身之处。 若是如今天下的局面是刘备据幽州而与袁绍相争,那河北究竟鹿死谁手怕是还真不好说! 刘邈思绪延展,见话题说开,又主动提及了其他几人—— “徐州陶谦垂垂老矣,有心无力。” “荆州刘表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益州刘焉私心太重,难为王者。” “至于袁术……” 听到刘邈提及袁术,陆康立即竖起耳朵,想要听刘邈对袁术如何评价—— 而刘邈此时却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 只因如今自己身在淮南,说袁绍也好,说曹操也好,他们都不可能跨越千山万水提兵来战! 但是袁术,那玩意是真的马上就要抵达淮南!抵达自己身边! 即便自己想要轻视,可实际情况也容不得刘邈不重视袁术! 故此,刘邈面色凝重—— “术有名声,兵甲足。” “术之于淮南,有如泰山压顶之势,不可不备!” —————— 注1: 术结公孙瓒,而绍连刘表。豪桀多附于绍,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后汉书》 注2: 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僄狡锋协,好乱乐祸。——《为袁绍檄豫州》 注3: 刘备以枭雄之姿,而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而为人用者。——《吴志·周瑜传·疏论刘备》 第11章 上门 “嗯?” 陆康显然也发现了刘邈言语中的不同。 评价他人,都是以好坏而论之。 可轮到袁术,为何就成了探讨其兵甲势力? “难道仲山以为,袁术会至淮南?” 陆康突然起身,在庭院中左右踱步,嘴中也是念念有词:“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数日前,尚书郎桓阶领乌程侯孙坚尸首灵柩抵达舒县,将其交予孙坚亲眷。” “据那桓阶所说,孙坚是在奉袁术之命征战刘表时战死。如此袁术必然是没能攻下荆州。” “而荆州不能攻下,袁术如今没了立身之地。一旦中原有变,淮南倒成了袁术此时唯一能够前往的去处!” 陆康此时看向刘邈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桓阶前来归还孙坚的灵柩尸首,自己只是感慨一番,以为乱世不易,就连孙坚那样的绝世猛将都可能战死沙场。 可刘邈竟然能够直接看出天下大势,推断出袁术将要抵达淮南! 这样运筹帷幄的本事,难道真的不是高祖复生吗? 而刘邈听后也傻眼了,随即喉结上下滚动。 “陆忠义是说……孙坚家眷,就在舒县???” “仲山不知道?” 陆康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自己推断袁术即将抵达淮南,是建立在刘邈提点,并且知道孙坚战死之事后才得此结论。 陆康本以为刘邈亦是知道了此事,这才说出袁术会来到淮南……岂料刘邈竟然是全不知情? 一时间,陆康看向刘邈的眼神中竟不似人种,而是明晃晃写着【天命】二字! 刘邈此时同样震惊。 他是真的不知道孙坚家眷就在舒县! 那岂不是说……孙策、孙权这些人都在此地! 同时,如果孙策在,那么周瑜、鲁肃这些人难道还会远吗? 更重要的是…… 刘邈确信!与孙坚尸首在一起的,还有一件无价之宝! 和氏璧!传国玉玺! 这些,全都在自己的隔壁,结果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刘邈下意识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强压心中喜悦。 若是能得孙策、孙权、周瑜、鲁肃,再有传国玉玺,那何愁大业不兴? 只是自己该用什么办法将这些人收入麾下呢?真是令人苦恼…… 陆康倒是不知道这些,反而因为刘邈谈及袁术会抵达淮南之事后有些急躁:“袁术若真来淮南,又有谁能够抵挡呢?” 本来只以为对抗袁绍就已经足够,结果现在竟然还来了个袁术! 而且不同于袁绍是远在河北朝着淮南施加影响,袁术是会真刀真枪来到淮南,与众人争夺地盘! 诚如刘邈所言,袁术之于淮南,犹如泰山压顶之势,这让人如何能够安心呢? 刘邈见陆康似乎有担忧的神色,知道袁术的阴影对他终究还是有些太大,于是又是宽慰自己这个天使投资人—— “袁术不顾朝恩,坐创凶逆,造合虚伪,欲因兵乱,诡诈百姓,非贤士也。” “这样的人,就算能够逞凶一时,终究不能长久。忠义勿虑也!” 陆康见刘邈明知袁术会抵达淮南,却依旧不惧,更是惊奇! “仲山以为袁术必会败亡?” “然也!” 刘邈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自己的判断告诉陆康,让陆康有些心理准备—— “袁术虽然不能长久,可如今之于淮南,终究是难以阻挡。吾与君不可行螳臂当车之势。” “若是人事尽全,天意不允,恐怕只有四个字能够保留力量,以图将来。” 陆康好奇:“哪四个字?” “暂避锋芒!” 刘邈直言不讳,完全没有和袁术硬碰硬的打算。 “若是真不能抵御袁术,可暂且迁淮南之户于江东之地,以图再起!” 如果正面和来势汹汹的袁术为敌,刘邈便是效仿那蚍蜉撼树,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如此,自可迂回江东,再做打算! 当年高祖刘邦先入关中,自知不敌项羽,都愿暂时与之虚与委蛇,更何况如今手中没有一兵一卒的自己呢? 刘邈本以为陆康会支持自己,岂料陆康此时竟然是双目圆瞪:“仲山怎能如此?” “朝廷予你我郡守之职,自是有守土之责!” “若是将国家让我们守卫的土地拱手相让,那与韩馥那种罔顾圣恩的汉贼有什么区别?” 何谓郡守? 为国守疆者也! 白白将土地让予他人,这如何对得起国家?对的起天子! 刘邈见陆康突然生气,忽然明白历史上陆康为何宁愿守城两年,宗族死伤过半,也要和袁术死磕到底了! 虽然是真的忠烈之士,却也真的有些迂腐。 于是刘邈只得再劝——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难道忠义以为,自己死战,就能敌的过现在的袁术吗?” “身虽殒而名可垂于竹帛……” “停!停!” 刘邈有些无语,这是您老的台词吗?您老现在就非要当个死了的忠臣吗? 须知,要是忠臣都死尽了,那这大汉朝可就真的只剩下奸臣了! 要是刘备也如陆康这般固执,那哪里来的蜀汉给大汉续命?怕不是早死在徐州荆州了! 可陆康义愤填膺的样子也让刘邈决定之后慢慢再给自己这位大金主做思想工作,如今还是不要过分刺激于他。 就在刘邈想着用什么话来将此事暂且翻篇的时候,突然有人通报,说是议郎陈瑀前来求见。 “这陈瑀是何人?” 刘邈不解,主动询问陆康。 “此太尉陈球之子也!” 这陈球又是何人? 好在刘邈虽然不知道陈球是谁,却知道太尉乃是三公。身份自然尊贵。 这样的人突然来找陆康,却不知道究竟所谓何事? “此外。” 陆康也从之前刘邈劝他暂避江东的恼怒中回过神来,神情凝重的看向门外—— “那陈瑀,也是袁术故交,为袁氏门生!” ———— 注1: 桓阶字伯绪,长沙临湘人也。仕郡功曹。太守孙坚举阶孝廉,除尚书郎。父丧还乡里。会坚击刘表战死,阶冒难诣表乞坚丧,表义而与之。——《三国志》 第12章 枭雄! “陆忠义!刘使君!” 陈瑀头裹巾帻,足踏木履,腰间悬剑,俨然一副名士派头。 只是其身上风尘仆仆,尽显焦急匆忙,以至于在见到陆康和刘邈之后竟然连礼数都忘却,高举双臂,直接就来握住二人的手臂。 不是……咱俩很熟吗? 刘邈见陈瑀如此热切,立即心生怀疑,不过表面却是兴奋—— “吾久闻兄台贤明!今日一见,果真奇伟!” “……” 陆康钦佩的看向刘邈。 方才刘邈还在询问自己陈瑀是谁,结果转头就久闻上了? 看来刘邈果真如陆议所言,却是有高祖风范…… 不过刘邈对陈瑀热切,陆康却多少有些不待见陈瑀。 只因二人方才已经猜测,袁术大概率会往淮南而来。 如此,对陈瑀这个袁术同党自是没有太多好脸色。 “公玮此来,所为何事?” 陆康的耿直让刘邈都看不下去,赶紧一把拉过陈瑀让他坐下。 “公玮一看就是长途至此,快先来饮酒解渴。” 刘邈与陈瑀无比热切,倘若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二人才是故交,反倒陈瑀与陆康之间没什么交际一样! 陈瑀落座,拿过酒樽,顷刻间就使其化为乌有,一解口舌之苦! “多谢刘使君!” 喝过了酒,陈瑀面色比之开始正常了许多,同时脸色微微发红,显然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礼仪。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陈瑀显然也顾不上许多。 “刘使君、陆忠义,你们可知,刺史陈温等人,正在行悖逆之举?” 怎么又扯上了陈温? 刘邈和陆康对视一眼,却是不知陈温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位可知,后将军即将抵达淮南?” 陈瑀突然神秘兮兮的模样,让二人以为陈瑀还能说出什么辛秘,结果竟然是这事? 就在陆康想要告知陈瑀,自己等人已经推断出此事时,却听到刘邈突然咋呼一声—— “后将军竟然要前往淮南!” “呜呼!此淮南百姓之幸也!” “不知后将军何日才能抵达淮南?吾必定当面奉迎!” 不是,刘使君你…… 旁边被打断的陆康满脸都是震撼。 但见刘邈此时荣光满面,谁能想到就在陈瑀进这个门前刘邈还在骂袁术“不顾朝恩,坐创凶逆”? 如此反差,是不是太大了点? 陈瑀见刘邈如此,更是心中激动—— “刘使君难道也尊崇后将军吗?” “当然!” 刘邈极尽赞美之词—— “后将军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率义兵为天下诛残贼,功高而德广,可谓无二矣!” “如今天下人都以为是那河北袁绍组建联军,诸侯会盟,却不如若非后将军供给粮草,殚精竭虑,运筹帷幄,遣孙坚自伏牛山攻入雒阳,哪里能击败董卓,保卫国家呢?” “可怜后将军乃是淡泊名利之人,不愿与袁绍争利。致使那婢生子倒反天罡,夺了后将军功名,实乃可惜!” …… 陆康将头别过去,已经不忍视听。 同时,陆康心中也是发自感慨:“便是高祖复生,见到刘使君,也会以为此子类我吧?” 陈瑀听的更是颅内激荡,不自觉挺起胸膛! “正是!正是!” “此世间,终于有人能够明白后将军的功绩!” “若是后将军在此,必定引使君为知己啊!!” 刘邈眼含热泪,恨不得高举双手,赞唱将军,歌颂将军的恩情一生一世还不完! “刘使君,如今后将军正要前往淮南。但陈温、袁遗、周昂等人都尊崇袁绍,想要拒兵抵抗!” 陈瑀咬牙切齿,但刘邈心中却是吐槽: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袁术那玩意就跟蝗虫一样,谁见了不害怕? 相反。 如陈瑀这样,急着将袁术赶紧迎入淮南的,那才真是纯纯有大病! 刘邈嘴上是这么说,可面上并不表露,而是又作惊奇:“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唉!” 兴许是刘邈方才的表演太过逼真,让陈瑀真将刘邈当成了自己人,竟然直接拉住刘邈的双手哭诉—— “袁绍仗势欺人,其党羽也是趋炎附势,已经不是奇事?” “刘使君如今还客居舒县,想必已经知道了如今袁绍任命周昂为九江太守之事!” “如今使君尚在!汉室尚在!他们竟敢随意任命太守!这难道还不是叛逆吗!” “……” 陆康更是直接没眼看,暗道自己白长了这么多岁数,在刘邈和陈瑀面前竟然如娃娃一般稚嫩! 刘邈前脚还在那痛骂袁术,后脚就爱袁术爱的深沉姑且不提。这陈瑀的春秋笔法竟然也是这般娴熟! 只提袁绍任命周昂为九江太守,却不提袁术曾经任命孙坚为豫州刺史的事情是吧?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而陈瑀如今更是图穷匕见—— “刘使君是朝廷任命的九江太守!乃是真正的太守!如何能让周昂那样的假货入主寿春,行两千石的太守之职呢?” “还望刘使君与陆忠义在庐江起事,以声援后将军!如此……待后将军行此,必有重谢!” 陈温、周昂这些袁绍党羽联合在一起,还真有可能将袁术抵挡在淮南大门之外! 陈瑀正是知道了此事,所以才心中焦急,寻到九江,想要借刘邈与周昂之事,要刘邈与陆康支持袁术! 陆康明白了事情原委后,当即直勾勾的看着刘邈,想知道刘邈会做何打算。 从方才二人言语中,陆康已经知晓刘邈对袁术已有厌恶之心。 既然如此,那刘邈还会选择与袁术合作吗? “公玮,我一向敬重后将军,视后将军为人生榜样。如今后将军遇到小人为非作歹,我哪里会坐视不理呢?” 刘邈一脸正气,几乎不带犹豫就答应了此事! “某,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陆康此时仰头望天…… 本以为刘邈乃是奇才、大丈夫也。 可今日之事却是让陆康知道—— “刘仲山,当有枭雄之姿!” ———— 注1: 术又表坚领豫州刺史,使率荆、豫之卒,击破董卓于阳人。术从兄绍因坚讨卓未反,远,遣其将会稽周昕夺坚豫州。术怒,击昕走之。——《后汉书》 第13章 好美妇 陈瑀不知之前发生的事情,此时听刘邈愿意相助,当即大喜:“能得使君相助!大事可成矣!” “仲山放心!待事成之后,袁公必有重谢!” 刘邈笑了两声。 袁术虽然样样不如他那个婢生子的兄长袁绍。 但袁术有一点好。 那就是大方! 有金银财宝、美人绸缎,人家是真的分给下属! 要不是袁术太过抽象,其实刘邈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袁术。 而现在既然陈瑀说出来了,那刘邈自然也是顺水推舟—— “哪里敢奢望后将军奖赏呢?” “只是……” 刘邈说到这里时,声音压低了几分,脸色更是红润了不少:“想必公玮也有所耳闻,知晓吾好美妇……” ??? 陈瑀面皮抖动,显然是没有想到刘邈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将自己的爱好告知自己。 同时陈瑀也想到近日淮南士人间的谣传。 说刘邈在席间,本在拒绝陆康婚事,结果在见到那貌美的陆氏遗孀后,竟然是狂狷之气大发,高唱《蒹葭》,可谓风流一时! 陈瑀本以为这不过是夸大的谣传,甚至以为是陈温、周昂等人编造出来中伤刘邈的话语。 毕竟,谁能想到刘邈这个堂堂汉室宗亲、琅琊王后裔、两千石的九江太守,竟然能在宴席上为了一个妇人就这般不顾颜面呢? 可今日亲耳听到刘邈告知自己“好美妇”,陈瑀顿时觉得自己三观尽毁! 而刘邈却仿佛没有察觉到陈瑀的异样,继续“不好意思”的说道:“吾听说那乌程侯孙坚之妻吴氏风韵犹存,倒不知公玮能否行个方便,给后将军说上一声,让我与她喜结连理呢?” 陈瑀:…… 好嘛! 不但好美妇,甚至直接盯上了孙坚的老婆! 要知道!孙坚尸骨未寒啊! 刘邈现在这般,是不是有些太过轻薄? 可是…… 陈瑀一想到将来刘邈和陆康能够在庐江起事,帮着袁术入主淮南,又觉得区区一个妇人,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瑀纠结片刻,竟然朝着刘邈点头! “此事不过小事,待我与后将军通过书信,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 刘邈在听到此桩婚事能成后,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今日不为何,倒当真与公玮一见如故!快取酒来!让我与公玮痛饮一番!!!” 刘邈与陈瑀喝起酒来,各自都是海量! 足足三斗美酒被二人瓜分殆尽,二人这才有了倦意,彼此搂抱在一起睡了过去,让旁边的陆康几乎急的快要上火! 从刘邈说出“好美妇”的时候,陆康就察觉不对劲,想要拉住刘邈问个明白! 但刘邈一直与陈瑀痛饮,自己根本无法将刘邈拉到无人之地细问。如今二人又是双双醉倒,这让陆康也不知如何是好! “从祖父。” 陆康无奈的将刘邈与陈瑀安置在客房,正在愁眉苦展之际,刚刚从自己母亲房中拜见过的陆议却是来到了这边。 “伯言。” 陆康慈爱之余,眼中又多少出现了些对于陆议的怀疑。 陆议曾说刘邈有高祖之风,但刚才刘邈那副“好美妇”的模样实在过于寒碜,陆康也不知究竟应不应该继续相信自己这个聪慧的从孙。 “见过你母亲了?” “见过了。” 陆议恭敬回答:“这些日子不知怎的,母亲似乎心情愉悦了不少,今日刚刚给我煲了鱼吃。” 陆康面色古怪。 陆氏心情愉悦,大抵是刘邈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一时间,陆康更加担心,自己这一次选择刘邈究竟有没有赌对。 陆议此时也看出陆康似有心事,也是懂事的旁敲侧击:“祖父若有疑虑之事,不如告诉孙儿?让孙儿为祖父分忧?” 陆康犹豫片刻,但一想到刘邈与陆议之间毕竟是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也就将自己和刘邈之前的谈话以及刘邈那番“好美妇”的言论告知陆议。 “竟然有这样的事?” 陆议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震撼! 他虽然知道刘邈行事一向天马行空,不在规矩之内,可是这直接当着陈瑀的面说出自己“好美妇”的爱好,同时让袁术将孙坚遗孀吴氏许配给自己的操作未免也有些太过荒唐了! “伯言,你说……这刘仲山难道真的是英雄一般的人物吗?” 陆康言语中尽是惆怅,而陆议此刻也低下了头,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刘邈“辩解”。 “刘仲山这人,我是真的看不透。” 陆康坐在庭院当中,看绿意辞退,黄花绚烂,也是不知如何与陆议解释心中难怅…… “他之前与我讨论天下大势,那份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的豪气当真厉害!之后陈瑀上门,他又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称赞袁术,并答应与袁术合作……这样的人我看了也害怕,仿佛真如枭雄在世!” “只是之后又突然言自己“好美妇”,要迎娶孙坚之妻,我却看不明白此事了!” 陆议听完陆康的担忧,开始慢慢理清其中脉络—— “从祖,孙儿有一猜想,却不知要不要说与从祖来听。” “哦?” 陆康诧异的看向陆议:“伯言有何猜想?放心大胆言说便是。” 陆议挺直自己小小的腰板,满脸正色—— “孙儿还是不认为刘使君乃是好色之徒。” “孙儿还是相信,那日在宴席上见到的刘使君!” 陆议回忆起宴会上的刘邈,确认刘邈绝对不是现在众人所说的那种好色之徒! “正如刘使君与我陆氏联姻是为了能够得到士人助力一样,与那吴氏联姻,刘使君想必也是有所图谋?” “有何图谋?” 陆康不信此事。 “孙坚既死,还有什么能够支持仲山的?难不成仲山是为了孙坚那还未成年的孩子不成?” 陆议哑然失笑。 他也不认为,刘邈是为了孙坚的孩子。 但孙坚除了几个孩子,难道就真的没有可贪图的吗? “从祖,你不妨好好想想,如今刘使君最缺少什么?” 缺少什么? 陆康想了想,还真说不上个大概。 不是因为刘邈现在富裕的说不出大概,而是刘邈实在是穷的说不出个大概。 除了一个“汉室宗亲”和“九江太守”的名头,完全是身无他物! 陆议则是说道:“如今乱世,刘使君孑然一身,所缺的恰恰就是兵马?” 兵马? 陆康哑然失笑。 “我给仲山钱粮供他募兵,他如今哪里需要为兵马头疼?” 岂料陆议严肃道:“从祖此言差矣!” “人有尊卑之别,兵马亦有优劣之分!” “如今在庐江新募来的兵马,难道能比得上闻名天下的丹阳兵吗?” “若是天下兵马都是一般无二,那如今从祖招募人手后直接讨伐周昂便是,如何还要隐忍等待,静观时机呢?” 陆康一时间哑口无言…… 兴许是为了不想在陆议面前丢了面子,陆康说道:“即便如此,那和仲山迎娶吴氏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说着说着,陆康立即陡然一惊! “看来从祖也想到了。” 陆议见陆康将话给咽了下去,当即解释道—— “孙坚其人起兵于江东,发迹于淮泗,跟随太仆朱儁南征百战,可谓良将!” “甚至在讨伐董卓之战中,也是孙坚率先斩华雄、陷雒阳……若无他,二袁讨董之事都不大能成!” “这样的猛将,其麾下的士卒必然也个个都有虎豹之力,乃天下少有的精锐!” 陆议眯起眼睛,口中话语逐渐从赞扬孙坚变为钦佩刘邈—— “孙儿之前也没有意识到此事,只是觉得以刘使君的心性,应当不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只为了迎娶那吴氏。” “可若是将原本孙坚麾下那些士卒算上,那就能够理解刘使君为何如此了!” “与那几千南征北战的老卒相比,刘使君的区区名声又有什么可以在意的呢?” 陆康越是听陆议之言,越是觉得就是这么个理! 孙坚留下的兵马! 试问,那几千南征北战的士卒,有哪个诸侯不会心动? 有了那几千士卒,几乎就相当于有了在乱世的立业之基!与之相比,区区薄名又何须理会呢? 陆康不由羞愧掩面:“吾俗人也!竟不能理会仲山如此意图!” 陆议连忙安慰陆康:“方才之言,不过我个人拙见,不能说明乃是刘使君的意图。” “从祖若是不放心,自可待刘使君酒醒之后询问,又何必心中猜疑呢?” 陆康却是不好意思—— “我之前已经与仲山有了君子之约,如今又怎好当面问他呢?” “不如……叫你母亲试试,看仲山究竟是不是如你所想。娶那吴氏,那是为了匡扶汉室,而非一己私欲!” “善。” —————— 迷糊,还有疼痛…… 刘邈没想到,在短短几天内,自己竟然已经连醉两回。 这要是发生在以前,自己怕是肯定要被老板炒鱿鱼的! 提及老板,刘邈也是想到了陆康。 如今陆康虽然不算自己的老板,那也该是自己的金主,算是自己的甲方。 刘邈也知道自己昨日那番“好美妇”的言论终究是有些惊世骇俗,又没有和陆康解释清楚原因,自己大概率又要被怀疑一番。 “让我想想,究竟怎么该和陆忠义解释一番……” 难不成直接告诉陆康,自己就是为了孙策和孙权? 不成,刘邈自知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所以赶紧将这个念头将脑海中清除进去。 或者告诉陆康,如今那吴氏手中有传国玉玺? 也不成…… 通过几天的相处,刘邈能够确信陆康完全是汉室的死忠,甚至是愚忠! 若是告诉他传国玉玺就在隔壁,他怕是要将事情闹大,弄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莫说什么袁绍曹操,单单是即将到来的袁术都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让自己猥琐发育的念头彻底落空! 要知道,自己之前答应陈瑀愿意协助袁术,本身就是推诿之词,不想让陈瑀看出来自己既不想跟随袁绍,也不想委身袁术。 “究竟该怎么解释?” 刘邈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额头一凉,鼻中似乎也是窜上一股熟悉的香气。 一睁眼,却发现是陆氏正拿着块方巾擦拭,当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 “昨日醉酒,倒是辛苦夫人照料。” “本是份内之事,何来什么辛苦?” 陆氏将刘邈眉眼脸颊擦拭干净,却又忽然停住动作,眼神飘忽往下。 “这些天夜夜鏖战,却是让妾身哪里做的不对,让夫君没有满意不成?” “没有的事!” 刘邈忍不住夸赞陆氏—— “夫人既是娴熟,又是配合,我哪有有挑剔的道理?” 陆氏语调中羞涩中带着几分醋意:“那为何夫君还和人说,要迎娶那吴氏呢?” 刘邈当即挥手:“此番,并非是为了床底之事!” 努力思索,刘邈却是说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此,为大业之需!” 这个答案在刘邈这里显然是不合格的。 刘邈已经能够想到,陆氏等会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大抵会有些不快,需要自己在将来几天慢慢安慰。 不过陆氏的反应显然超乎了刘邈的预料。 却见陆氏极为惊喜:“难不成真如伯言所说,夫君是为了收编孙坚的兵马,所以才有此一事?” 孙坚的兵马? 坏了! 刘邈自始至终,想到了孙坚的儿子,想到了孙坚的女儿,想到了孙坚的传国玉玺,甚至想到了孙坚的古锭刀,却唯独没有想到兵马之事! 不过在陆氏的提醒之下,刘邈当即点头,算是彻底坐实了此事! “知我者,夫人也!” 陆氏顿时欣喜起来,那股冲天的醋意隐约少了许多。 “夫君的大志,不是我能揣测的,这都是伯言自己猜测出来的事情。” 陆逊…… 刘邈深吸一口气。 好一个陆伯言! 倘若不是咱两现在成了父子,是真的想和你结拜为异姓兄弟啊!!! ———— 注1: 坚初兴义兵,策将母徙居舒,与周瑜相友,收合士大夫,江、淮间人咸向之。——《三国志·吴书一》 第14章 家父陈球! 庭院另一侧,用蜀葵隔开的客房。 逐渐清醒后的陈瑀,这才意识到昨日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就答应了呢?” 陈瑀嚼着青盐,竟都不觉得苦涩! 口中再苦,如何能比的上心中凄苦! 昨日来的匆忙,又被刘邈的热情冲昏了头脑,竟然真的稀里糊涂答应了此事! 直到酒醒,陈瑀才认识到,这是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答应的事情吗? 孙坚虽死,但孙坚的部曲尚在! 若是真如刘邈所言,“欺负”孙家的孤儿寡女,谁能保证那些孙坚部曲不出什么事情? “当真是……饭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 陈瑀洗漱干净,抱着侥幸的心思朝外走去,却是一眼看到了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刘,刘使君……” 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听的生疏。 刘邈却热情的上前给了陈瑀一个熊抱:“昨日与公玮真是尽兴!” 陈瑀给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昨日确实尽兴,刘使君也当真海量。” 刘邈“啧”了一声,高昂脖颈,眉目中透着骄傲。 “昨日与公玮饮酒前,我与陆忠义已经喝过一场,占了三四分肚子,不然昨日与公玮怕是能够饮酒十斗不止啊!” 陈瑀眼珠一转。 “这么说,刘使君昨日已经酒醉。” “怎么可能?” 刘邈瞪着陈瑀:“就那么些酒如何能够喝醉?昨日我与公玮说的称赞后将军的那番话,又哪里是酒醉时能够说出来的?” 一把拉住陈瑀的衣袖,刘邈还专门提醒—— “公玮可不要忘了,昨日可是代后将军答应我与那孙坚遗孀的事情啊!” 陈瑀面色铁青! 他之所以询问刘邈是否喝醉,就是想要借着醉话不作数的理由搪塞过去…… 可如今刘邈既然已经否认了此事并且在此提及,若是自己再反悔,那可就是将刘邈得罪了! 陈瑀难掩苦涩,只得说道—— “既如此,我往后将军那里递去书信,知会此事。” “不过孙家那边……俗话说的好,这唯有情投才能意合!刘使君不如先去拜访一番,让孙家有些准备才是?” 说着,陈瑀就想要脚底抹油开溜,但可惜他的衣角早已被刘邈捉在手中,根本逃脱不开! “果然还是公玮想的周到!” 刘邈脸上尽是赞扬。 “可吾与那孙氏终究不太熟悉,冒然上门,只怕不合乎礼仪。” “既然公玮提起,不如随我共同上门拜访如何?” …… 去孙家那边,绝对不是什么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幸福故事。 人家老公刚死,就要上门纳人家为妾,刘邈觉得自己不被乱棍打出门去,就已经算是孙家有素养、懂礼貌了! 想要不挨打,就得让对方明白,他们惹不起自己! 可无论是刘邈还是陆康背后的吴郡陆氏,显然都没有这个实力。 能让刘邈不被扫地出门的,普天之下也就那么几个人。 恰好。 陈瑀背后的袁术,恰巧就是那几个人之一! 丈夫刚死,妻子就迫于丈夫上司的压力嫁给别人……这种事情,那显然是相当合理的! 所以刘邈才要拉着陈瑀,绝对不让他离开半步! “刘使君,这……” 陈瑀有心拒绝。 他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刘邈那番“好美妇”的言论传递出去,刘邈的名声大抵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陪着刘邈上孙家门的人,名声怕不也是要一落千丈? 陈瑀扯动了两下衣角,发现刘邈力大,根本不是自己那小胳膊小腿能够抗衡的,也是选择了认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毕竟是我答应下的事情,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哦?” 刘邈对陈瑀突然有了改观。 陪自己上孙家门这种事,一旦做了大抵名声就臭了。 陈瑀出身名门望族,最是爱惜羽毛,可如今却愿意为了一个承诺做到这种地步,倒真有君子之风! 只是可惜,这样一个有君子之风的人,怎么就投了袁术? 刘邈心中纳闷,陈瑀也是郁郁。 先是给袁术写去书信告知此事,随后又写下“投刺”交往孙家府宅。 “投刺”,不过就是现在的“拜访短信”。 所谓“敝衣策蹇卫,怀刺谒公卿”。 突然上门打扰,多少有些不礼貌,万一撞见些不该撞见的,那至交好友都有可能变成生死世仇! 所以这“投刺”还是得好好写,并且是由陈瑀来好好写! 这里面,既要明确客人的身份,拜访的时间,同时还要隐晦提及拜访的真实意图。 而刘邈和陈瑀现在的真实意图,是为了娶孙坚的老婆…… 所以这“投刺”内容虽短,但却极不好写。 尤其是当刘邈见到陈瑀顶着个大黑眼圈的时候,更是感慨—— “此事不易啊!” 陈瑀则是恨不得将牙齿都咬碎! 如果可以,他多想回到数日前,掐死那个答应了刘邈婚事的自己! 可惜光阴如梭,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就是要死,陈瑀也只能期待着是自己咬碎咽入肚中的牙齿将肠子戳破所致! 刘邈拿过写在竹片上的“投刺”,本想要夸赞一番陈瑀的一手好字,结果却在落款上看到四个大字—— “家父陈球?” 听刘邈念出,陈瑀多是羞愧,一把将投刺夺回。 “我将要去孙家做那样的事,自身名望又极为浅薄,若是不借由父亲的名头,如何能让对方信服?” 懂了! 家父张二河嘛! 而陈瑀见刘邈眼中有揶揄之色,当即面红耳赤。 “便是刘使君通报姓名时,不也常说一声汉室宗亲,琅琊孝王之后吗?” 刘邈大笑,也不反驳。 “公玮说的不错!确实尚有刘氏子孙如此,就比如我认识一人,常常自称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哈哈!” “但终有一日,你我这样的丈夫,都可不必借助祖辈萌荫通报姓名!” “到了那时,自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陈瑀呆呆的看着刘邈挺拔张扬的脸庞和自信霸气的神态。 不是,刘使君,你跟我闹呢? 前几天那个猥琐下流好美妇的登徒子呢? 你要这样,那孙家我可不陪你去了啊!!! 第15章 孙策、周瑜 舒县周府,亦是孙坚家眷住所。 “公瑾,那陈瑀突然至此,是敌呼?是友呼?” 孙策一身粗麻斩衰服,腰间束着苴(jū)绖(dié),下巴处的胡茬逐渐茂密,俨然是有了副当家做主的男儿模样。 旁边挨着的周瑜一身素色曲裾深衣,轻颜美态,有雅士之姿。 听到孙策这位好友询问,周瑜却是眉头一挑:“如今想这些,是不是太迟了些?” “伯符莫不是忘了,那投刺上约定的时间可就是今日!” “我没忘!” 孙策年纪虽少,眉眼中却如同猛虎般威武。 “我不过是在想,那陈瑀此来,究竟所谓何事?” “若说是奉照后将军的命令前来吊唁,却又没有那般正式。若是以私人前来……却是没听过他与父亲有什么交情,如此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孙策一把揽住周瑜:“公瑾,你比我要聪慧的多,你且猜猜,那陈瑀此来,究竟所谓何事?” 周瑜身子摇晃,表情无奈。 “无论所谓何事,眼下天大地大,都大不过你伯符的丧事。” “大汉以忠孝治国,最近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来为难你。” “那陈瑀陈公玮本就是士族出身,这些事情他不可能不知晓,你尽可安心便是。” 说到此处,周瑜突然低头,好似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相比那陈瑀,我倒是对另外一个客人兴趣更大些……” “公瑾说的是谁?” 周瑜笑而不语,恰巧此时门僮来报,于是直接起身:“久闻不如一见,伯符随我前去看看岂不是全都知晓了?” ………… “怎么样?东西都齐备吗?这赙(fù)赗(fèng)可万万不能有不合礼仪的地方!” 车马曰賵,货财曰赙。 这赙赗便是送给丧家的布帛、车马。 孙坚生前有爵位、官职在身,这些东西也要做到符合孙坚身份。既不能僭越,也不能寒酸。 虽然财货都是陆氏出资,可陆康却因孙坚接受袁术所授官职为由,对孙坚多少有些不待见,于是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陈瑀身上! 陈瑀忙前忙后,在确定了没有丝毫纰漏之后,方才满脸不善的看向直到要前往周府时才肯露面的刘邈…… “刘使君之前不在,现在怎么来了?难不成忘记了这是刘使君自己的事情吗?” 因为要去吊唁,故此刘邈也没有穿什么太过华丽奢侈的衣物,不过一身素衣,看着清爽温和。 刘邈走到陈瑀面前丝毫不觉得惭愧,而是笑道:“这里有公玮在,哪里需要我操心呢?” “若是我在此地,使得公玮分心,却是反倒不美啊!” 虽然陈瑀知道刘邈压根就是在偷懒,不过不知为何,在听了刘邈的话后还觉得挺开心的…… “这是赙赗的具体名册,刘使君可要再检查一番?” “不必!” 刘邈朝着外面看去,见宽阔的马车几乎占据了一半道路,队伍更是长到望不到边,却突然有些心疼—— “这些死人用的东西,不知花了多少钱!” “要是拿去招兵买马,怕是少说也能又招几百士卒吧?” 不过一想到这笔赙赗的用途,刘邈还是忍痛朝着它们挥挥手告别。 孙家的事要是能成,那可是再多钱财都买不来的事情! 与之相比,这如山一般的赙赗又似乎是不值一提了! 旁边的陈瑀见到这一幕,更是皱起眉头。 这几天相处下来,陈瑀对刘邈同样是有了改观,并不真的将刘邈当做一个好色的登徒子,只是单纯为了那孙坚妇人的美色而花费这么大的价钱。 不过陈瑀终究不是陆逊,死活都猜不出刘邈到底有何用意,所以此时也是发自内心的提醒了一句—— “仲山,陆氏资助你不易,你应该将这些钱粮花在正经的地方!” 陈瑀敲击着旁边的马车,车架立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做这赙赗马车的材料,都是珍贵无比的青铜。” “若是将这些青铜冶炼铁器、购买粮食、打造甲胄弓弩,足够你招募一百名壮士!” “我观仲山终究不是轻浮之人,也懂得些国家社稷的道理……既然如此,何必将心思放在一个没见过的妇人身上呢?” “此诚肺腑之言,还望仲山不要当做无谓之言!” 陈瑀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热切,连手都拍上了胸脯,显然是真的将刘邈当做了有志之士! 现在的陈瑀,就是想尽自己的努力让刘邈幡然悔悟,不要为一个妇人投去这么多的钱粮! “仲山是有智谋的人,若是招募兵马,迎后将军入主淮南,让百姓安居乐业,一起匡扶汉室,岂不美哉?” 刘邈则是诧异的看着陈瑀。 他万万没有想到,陈瑀竟然能够朝着自己说出这些话来! 说出这样的话,代表陈瑀心中是真的有他刘邈的一席之地,同时陈瑀也是真正在为刘邈的将来考虑! 这样纯真的人儿,甚至让刘邈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自己真正的心思告诉陈瑀……当然,也就仅仅那么一瞬间而已。 因为刘邈知道,如今陈瑀心中,大抵只有那袁术袁公路才是大汉的救世主,才是匡扶汉室的顶梁柱石! 若是今日刘邈将孙坚兵马还有传国玉玺的事情告诉陈瑀,那陈瑀明天就敢把自己给“卖”给袁术…… 这不是背叛,也不是愚蠢。 单纯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袁术在陈瑀心中的形象异常高大!若是不将这个高大形象击碎,那刘邈是绝对不放心陈瑀这个将来有可能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君子的! “无事,兵马哪有美人香?” 刘邈再次一副无赖登徒子的样子,但陈瑀却已经不再相信刘邈真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算了,兴许仲山心中,我终究还是个外人。” 这话说的落寞可怜,但刘邈已经没空安慰暗自神伤的陈瑀。 因为就在两人谈话之际,运送赙赗的车队已经跨越半个舒县,来到了自己等人的最终目的地——周府! 同时在老远处,刘邈就能看到两个高瘦少年的身影。 刘邈见到两人,心中再次火热起来!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两人,应该就是那孙伯符与那周公瑾了! 第16章 秦时明月 尤其其中一个穿着黎墨色斩衰服的少年,大抵就是那孙坚长子孙策。 刘邈、陈瑀下了马车,来到二人身边。 “见过刘郡守、陈议郎。” 孙策为孙家长男,主动行礼。 同时孙策率先朝着刘邈告罪—— “虽知郡守抵达江东,但家中毕竟是有丧事,不敢前往迎风洗尘,怕冲撞了郡守。” 旁边的陈瑀打量着孙策,随即又看向周瑜。 孙策此言,倒是将前些日子他和周瑜没有前往陆康的宴会的原因讲述清楚,不给刘邈任何可能挑错的地方,倒也算聪明。 只是陈瑀自己也久居淮南,听过孙策的名声。 孙策虽然少年豪气,有其父孙坚的风范,但说话行事却是有些鲁莽,做不到面面俱到。 反倒是周瑜有“雅量高致”的美名。 这两人合在一处,倒真像是两块虎符落在一起,几乎趋于完美。 陈瑀顿时有些头疼,不知自己此番能否达成目的。 而刘邈这个正主倒是丝毫没有担忧的神色,只是随意将孙策虚扶起身,不断打量二人。 “孙文台,英雄也。当然要以他的事为先。” 听刘邈没有生气的迹象,明白了刘邈此来大抵没有恶意,孙策本来紧张严肃的脸上立即轻松了不少! 身侧的周瑜亦是朝刘邈行礼:“见过使君。” “我虽无需戴孝,但毕竟是受乌程侯之托,留孙氏家眷在此。故此也是不易参加喜乐之事,还望使君见谅。” “都说了,不碍事!” 下一刻,让孙策、周瑜二人都瞳孔地震的事情发生! 只见刘邈完全和个自来熟一样,一手抓住他二人的一手胳膊,就好像是面对自家子侄一样轻松随意,完全没有半点隔阂! “我之前虽不在江东,却也听过你二人的名声。知道你们都不是那种不遵守礼仪的人!” “如今见到你们一个认真为父亲守孝,一个尽朋友之谊陪伴,我就是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会生气呢?” 孙策、周瑜被刘邈拉住,是抽出也不是,不抽出也不是…… 他二人都出身高贵,按理说这天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今日的刘邈,他们还真的没见过! 故此,两人只能是略带僵硬的朝着刘邈微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邈一招反客为主,拉着他二人就往周府深处进去,陈瑀在呆愣了片刻后,也是赶紧追了上去! 进入周府,府邸中早已布置安全。 东厢有玄朱漆器陈列,描金云气纹漆案上置鎏金铜缕玉衣,犀角酒器旁列错金银车马器八十件。 西廊陈礼器之林,三足青铜鼎刻《孝经》铭文,四神温明镜嵌绿松石为睛,连六博棋盘都以象牙片嵌出星宿图案。 孙氏家臣皆着斩衰麻衣,手持素帛绞带,个个面容悲怆。 内堂有乐师日夜在玄纁两色仪仗下演奏,编钟与石磬奏响《招魂》、《薤露》,当真是“视死如视生,礼之至也”! 而在灵堂深处,则有“温明”停放,显然是用来遮掩孙坚尸身。 刘邈看到这一幕,立即也是肃然。 “乌程侯勇挚刚毅,孤微发迹,导温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壮之烈!” “吾虽不才,却终究是汉室宗亲,特来哀悼!” 说完,刘邈就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心情沉重,正在吊唁孙坚,让孙策心中隐隐有了感动。 陈瑀无奈的看着闭上眼睛的刘邈。 客人来吊唁逝者,还有其他礼仪来做。 但现在刘邈左手拉着孙策,右手牵着周瑜,哪还能做其他事情? 这些繁文缛节,终究还是只有他陈瑀扛下所有! 陈瑀拿出早已写好的悼文和《告地下书》,跪在地上,念出刘邈与自己送来的赙赗—— “轺车二乘、牛车一辆、驷马四匹、聊马二匹、骑马四匹,丝绢百匹!” 这样的大手笔毫无疑问再次让孙策震撼,赶紧朝刘邈拱手:“怎敢劳烦使君如此?” “悼念汉室忠烈,合该如此。” 孙策此时看向刘邈的眼神都变得亲切起来! 两汉重厚葬! 刘邈如此,显然是真的敬重孙坚,给足了孙坚牌面!同时也给足了孙氏牌面! 这样的厚礼,别说是孙策,就连一旁的周瑜都以为刘邈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这时,刘邈终于松开了周瑜的手。 孙策见状本来也想抽回自己的手臂,结果发现刘邈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只能是继续让刘邈握着,同时心中也不再抗拒。 “说来惭愧,吾是来到淮南之后,这才听闻乌程侯不幸逝世。” “一时间忧思难忍,想要做出好的音乐来为乌程侯送行。可奈何吾音律不佳,只能作出诗来,却作不出完整的曲目……久闻公瑾有乐律上的美名,不知公瑾能否代我作曲,完成我的夙愿?” 周瑜面有难色。 孙策赶紧出来给周瑜解围—— “使君不知,公瑾虽好音乐,却不常为人家作曲,因为……” 说到这里,孙策突然尬住! 因为周瑜不愿给人家作曲,往往是因为别人写的诗都挺烂的,有辱自己的音乐…… 如今若是也不给刘邈作,那不是摆明在说刘邈的诗作的不行吗? 刘邈仿佛没有看见尬住的孙策,继续将从怀中掏出的两根竹简硬塞到周瑜怀里—— “如此,此事就靠公瑾了!” 事到如今,周瑜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拿过竹简,同时在脑海中想着要不要随便作个基本和弦应付过去…… 不过当视线移到竹简时,周瑜却愣在当场。 与其他人狗屁不通且又冗长复杂的诗句不同。 刘邈给的诗句不过四句。 可就是这简单的四句,却让周瑜不知怎的心底升起异样——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 注1: 《仪礼·丧服》:丧服总共有斩衰裳,苴絰、杖,绞带,冠绳缨,菅屦六件。其中斩衰裳是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的丧服,斩的意思就是用刀子切割布,不加缉毛边。 注2: 关于【温明】,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冥器,它的形状如倒置的方桶,由四面组合而成。顶板为盝顶式,并向前伸出,顶、侧内面皆嵌铜镜或琉璃璧。主要的作用是逝者还没有入土前用以遮挡逝者的容颜,等到下葬的时候再将温明撤掉。 第17章 彩礼? 竟然是一首七言? 刚刚看到刘邈递上的竹简,周瑜还以为刘邈是在戏弄自己…… 乐府诗自然需要音乐韵律去搭配,不过无论是“歌”、“行”,还是“吟”,大都是四言之诗。 即便是骚体,也多为四言,难见七言之说。 如今的七言,就算存在,也大都是七言通俗韵文。 比如《上郡歌》—— “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 再比如《急就篇》,更是先汉时期黄门令史游所作,乃是教学童识字的书本,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就好像是一个绝世美女见到有人要将一个光看上一眼就令人心里不适的丑汉嫁给自己一样。周瑜反正第一眼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以为刘邈一是浅薄,二是无理取闹! 可当周瑜读出上面的内容时,他整个人却都愣在当场! 七言之诗,竟然也能够这般押韵? 韵律柔和,有骚体之美! 言语凝实,亦有乐府之实! 周瑜一时间顾不得此地是在孙坚的灵堂,再次朗声高歌! 这下,即便是孙策这样的粗鄙莽夫都能听出味道! 无需音乐辅佐,单单以诗韵便有顿挫之意! 周瑜盯着最前面的“秦时明月”,更是喃喃自语—— “扬子云赋:欃枪为闉,明月为堠!刘使君之诗借用其字,而用意深矣!盖言秦时虽远征而未设关,但在明月之地,犹有行役不逾时之意;汉则设关而戍守之,征人无有还期矣,所赖飞将御边而已!” “此虽惨淡可伤,但结句出人意表,有强汉之风骨矣!” 周瑜不知为何,在读完这首诗后,竟然双眼湿润,有悲壮之情! 诗人之词凡百,皆不忍尽、不敢尽、只有此一节尤不尽者,此《春秋》继诗之旨也! 周瑜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内,竟然能看到,能听见这样的诗句! 激动、兴奋,再到最后的惶恐。 “刘使君方才,要我为此诗作曲?” “然也!” 周瑜突然双手高举竹简,将其奉于头顶之上,同时自己也是弯腰朝向刘邈。 “公瑾,实不敢从也!” “别啊!” 刘邈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孙策赶紧拉住周瑜。 “公瑾!我方才听你念诗,其实也不是还不错吗?虽然这首诗的韵律、字数、风格都古怪了些,但是以你的才能,想必为此作曲应当还是一件易事吧?” 孙策不断朝着周瑜挤眉弄眼! 可不能因为刘使君这诗写的不好就拒绝刘使君啊!哪怕不看在刘使君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刘使君刚才带来的钱的份上啊! 周瑜见孙策出来打岔,就知道这个山猪大抵是吃不了细糠,误会了自己…… 于是周瑜只能明说—— “刘使君这诗,我没有资格为之作曲!” “今日能够见到此诗,便已是公瑾三生之幸!又如何敢为之作曲,玷污了刘使君的诗篇呢?” 周瑜是真的心中惭愧。 光那“秦时明月”四个字,就让周瑜知道,作出这首诗的刘邈,其文学素养、眼界胸怀都远在自己之上! 就好像…… 周瑜本来是个村花,之前看不上的那个丑男却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国之君! 这样的男人,别说嫁与他为妻作妾,单单是站在其旁边,都会让人自惭形秽! 周瑜晓得,刘邈今日“秦时明月”之言必然能够流传后世,成为如《大风歌》、《长歌行》那样的名篇! 而自己作的曲子,若是与这诗放到一起,大抵会被后代士人取笑,取笑周瑜自不量力,竟然敢为此诗作曲! 所以,周瑜为了不遗臭万年,当即决定拒绝为此诗作曲! 旁边的孙策、陈瑀表情都极为精彩。 “曲有误,周郎顾”。 这句歌谣,可不是调侃。 整个淮南,乃至整个江东!整个扬州谁不知道,若是周瑜自谦自己的音乐造诣排名第二,那即便是王朗、华歆这样的名士都不敢说自己第一! 这世上,还有他不敢作曲的诗? 陈瑀更是以可怜的表情看着刘邈。 他此时和孙策心中大抵都是一个想法—— “必然是刘使君这诗作的实在太奇怪,所以被周瑜给丑拒了……” 唯有刘邈一直看着周瑜。 他能从方才周瑜一系列的疑惑、震惊、彷徨中读出周瑜是真的明白这首诗的韵律之美、立意之大。 方才“不配为此诗作曲”的话,还真不是搪塞之言。 “既然如此,那就不作曲了吧。” 周瑜自始至终,也一直在看着刘邈。 他此时,也同样能够从刘邈的眼神中看出,刘邈必定是真的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所以当听到刘邈没有强求他作曲,周瑜立即如释重负! 周瑜后背隐约有汗珠滑落。 虽已入秋,可他却觉得自己现在无比火热,就好似站在一捧赤阳旁边! 其实从一开始,周瑜就觉得不太对劲。 他与陆康长子陆儁有旧,常常听闻陆儁夸赞自己的侄儿陆议,说“伯言有社稷之才,只是为人谦逊,不先显山露水,所以大家才没有察觉到我陆氏族中还有这样一匹千里驹啊!” 所以在听说刘邈纳了陆逊之母后,周瑜就一直奇怪,不知刘邈是因为侥幸者才捡了一个大漏,还是说刘邈真有识人之姿,如那伯乐一般挑中了陆伯言这匹陆氏良驹。 如果说在刘邈刚进门的时候,周瑜还不能看清刘邈的真实模样,那通过这首诗歌,周瑜已经能够确定,刘邈必然是确定是有大志向的枭雄! 被江淮士人嘲笑为“登徒子”、“好美妇”的刘邈,如今不过是潜龙在渊,在默默积蓄力量! 而这样的人,一举一动必有深意,显然不可能是白白来到自己府上,还送上那么多的厚礼…… 厚礼…… 周瑜灵光乍现,仿佛想到什么,随即不敢置信的看向刘邈! 之后,周瑜又马上将视线投向旁边还在那因为“得罪了刘邈所以有些惶恐”的孙策…… 伯符!不好! 今日刘使君送来的,恐怕不是你父亲的赙赗,而是你母亲的彩礼啊!!! 第18章 交锋! 眼见孙策还和个大傻子一样朝着刘邈道歉,周瑜就暗道坏了! 今日若是一旦不能处置妥当,怕是要赔了夫人后折兵啊! 周瑜方才在脑海中瞬间理清思绪! 刘邈此来,很大概率是冲着孙坚遗产来的! 除了夫人吴氏还有孙策以外,孙坚最大的遗产就是那几千能征善战的老卒! 刘邈此来,必是因为如此! “嘶……” 周瑜看刘邈的眼神彻底变了! 曲线救国,所谋甚大! 这淮南之地,何时竟然迎来了这样的一位人物? 自己与伯符,又该如何应对刘邈呢…… “刘使君,公瑾近日帮忙操办我的家事,日夜颠倒,大抵是如今头脑昏沉,不能做出令使君满意的曲子,还请使君勿怪。” 只有孙策还在沉迷于“作曲”的风波中,让刘邈与周瑜都是觉得有些好笑。 “不碍事。” 刘邈揭过此事,又重新将周瑜的手臂拉在怀中:“公瑾也要注意身子,免得太过操劳!需知人大劳不长命,万事还要张弛有度,不能常逆天而行。” 同样一句话,说出来却是让四人各有想法。 刘邈是真的担心周瑜早死,所以劝他惜命。 孙策则是大为感动,觉得刘邈当真是个好人!被周瑜绝了面子,竟然还这般关心公瑾,实在是温良之士! 陈瑀看孙策貌似对刘邈起了善意,则是在心中祈祷待会结亲之事能够顺利。 唯有周瑜心下骇然,不知刘邈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逆天而行?难道刘使君心中的大志竟然是天下吗?还是说,刘使君是在威胁于我,要我促成此事,助他成就大业? 吊唁完孙坚,四人心思各异的前往中堂厅房。 无论是周氏还是孙氏,都乃淮南望族,招待的场面礼仪自然也都上的去排面。 虽然丧礼之间不得享乐,却也没有如寻常人家那般只拿些米粥来待客,而是用从交州运来的柘浆以作解渴之用。 柘浆浑浊,杯中有悬沫,搅的周瑜、陈瑀二人都是心神不宁,不能举杯引用这平日里让人心情愉悦的饮品。 随着杯中悬沫几经沉浮,眼看就要跌落杯底,陈瑀终于心一横,主动问起话来—— “乌程侯逝世,想必家眷亲人具是神伤不已吧?” 来了! 周瑜紧紧盯着陈瑀,心中虽然激荡,可言语间却是滴水不漏。 “乌程侯横遭兵祸,又有谁不为之神伤呢?” 孙策之母保卫战,正式开始! “但家眷亲人毕竟更加亲密,想必更是悲伤不已。” 陈瑀不给周瑜转移话题的机会—— “不知吴夫人近来状况如何?可万万不要因为此事伤了身子啊!” 周瑜答道:“夫人虽然神伤,却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依旧能够主持家中事务,身体应该并无大恙。” 哦? 陈瑀立即眼神发亮。 周瑜虽然才能智谋胜于陈瑀,但架不住陈瑀为此事准备了许久,竟然率先开始大举进攻! “夫人竟然自己主持家务?也是!毕竟伯符尚且年幼,有些事情不能独自处置……这家中突然没了个当家的男丁,以后恐怕会有些艰难啊!伯符你说呢?” 孙策听陈瑀突然叫到自己,想到自己突然失了父亲,亦是叹气:“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今父亲不在,母亲一人,确实难以照料周全……嗯?” 孙策余光一撇,这才发现周瑜竟然在瞪着自己! 这是做什么? 孙策觉得莫名其妙,全然没意识到自己一句话给陈瑀建立起来的优势—— “就是如此啊!!” 陈瑀强压嘴角笑意,不断抚平自己的胡须。 “乌程侯乃是后将军麾下大将!如今听闻乌程侯家眷如此,心中也是难受!” “公瑾,你也不想后将军心中难受?对吧?” 陈瑀决定,再给周瑜一条重磅消息—— “后将军因为思念家乡汝南,前些日子已经从南阳出发,将要来到淮南之地。”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后将军着急?如何?” 周瑜陡然色变! 袁术即将抵达淮南! 这条重要情报!周瑜确实不清楚! 虽然周瑜交友甚广,但终究无人在淮南的机密中枢,自然得不到这种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知晓的消息。 如今骤然听闻,周瑜短时间内竟然方寸大乱! “后将军要来淮南?” “千真万确?” 周瑜脑海“轰”的一声炸开! 他知道,袁术的到来,对于淮南现有的政治生态毫无疑问是一场浩劫! 想要在这场浩劫中保全自己,保全孙策,那都绝非易事! 与此同时,周瑜再次看向刘邈。 他十分清楚,刘邈并非那种外面流传的登徒子。 但周瑜却不明白,刘邈为何却从不去经营名声,吸引江东名士尽来投奔,好助自己成就大业。 如今知道袁术即将抵达淮南,周瑜这才明白刘邈的用意! 倘若刘邈真的一到淮南就经营名声、礼贤下士,那刘邈在将来能逃的过袁术的摧残吗? 与其被袁术注意,倒不如自污名声,让袁术对自己不屑? 周瑜此时,当真是觉得前有狼,后有虎! 狼狡诈不说,还能狐假虎威,过来逼迫自己! 周瑜有心无力,朝着孙策看去,想要从孙策处得到支援。 不过当周瑜将目光移过去的瞬间,心中的郁气却是不减反增! 只因孙策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二人的处境,竟然还在与刘邈相谈甚欢! “伯符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刚刚读完《尉缭子兵法》。” “好!好啊!这兵法得学啊!” 周瑜、陈瑀二人正在交锋,孙策和刘邈两个正主倒是相谈正欢,全然没有一丝的剑拔弩张! 周瑜、陈瑀见状,心中都有戚戚!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娶妻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娶的是我母呢!” 两人都知道,如今刘邈和孙策这两个正主都指望不上……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吧! —————— 注1: 昕字大明。少游京师,师事太傅陈蕃,博览群书,明於风角,善推灾异。辟太尉府,举高第,稍迁丹杨太守。——《会稽典录》 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人也。从祖父景,景子忠,皆为汉太尉。父异,洛阳令。 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往省之。——《三国志·周瑜传》 周瑜的从父周尚担任丹阳太守,和现在的丹阳太守周昕并不是一人。加上周瑜世系很明确,是庐江周氏,为淮南大族。而周昕、周昂等兄弟则是会稽人,说明两家也并无血脉联系。 第19章 痛击队友! “后将军竟然要来淮南,果然可喜可贺!” 周瑜表达了对袁术的欢迎,不在大的方向给陈瑀留下把柄,扣上一个“不敬后将军”的帽子。 “只是可惜,过几日伯符就要带乌程侯前往吴郡安葬。无法迎接。” “魂归故里,入土为安。天大地大,孝事最大。” “若是议郎将来见到后将军,还望与后将军说上一声,免得让后将军以为是伯符怠慢。” 走为上策! 避其锋芒! 袁术,连刘邈、陆康、陈温这些人都惹不起,更何况是孙策和周瑜? 所以周瑜也就直接告知陈瑀,孙策马上就要启程前往吴郡,安葬孙坚,同时为孙坚守孝。 相应的,孙坚的夫人自然也是需要守孝,不能行改嫁之事! 如今世风日下,虽然道德纲纪已有日渐崩坏的趋势,但至少在明面上,还是要维持一定的原则! 陈瑀也料到周瑜会将礼法孝道拿出来说事,故而摇头道:“公瑾可听过事当从急?” “如今尊夫人家境艰难,又尚有子嗣需要抚养,如何不能权宜行事?” 周瑜拒绝:“那也不能如此,未到丧期就结喜事,这难道不是触犯大汉刑法吗?” “唉~~~公瑾言重了!须知《春秋决事比》中就有案例,这类事情够不上刑律!况且廷尉那边讲究“原心定罪”。如今你我谈的,是如何更好的帮乌程侯养育其子嗣,又不是做出有辱乌程侯门风的事情,公瑾你说是也不是?” “而且……” 陈瑀拱手作揖,遥尊北方。 “后将军志向远大,有匡扶汉室的雄心!” “到时候莫说是江东,便是整个天下恐怕也要仰仗后将军啊!” 周瑜以退为进,从礼法方向就是一个“拖”字诀。 陈瑀步步紧逼,借助袁术的大势强压周瑜,让周瑜是根本喘息不得! 两人引经据典,从《春秋》讲到了《尚书》,从《大戴礼记》讲到《小戴礼记》,从《丧服四制》讲到了《仪礼·士昏》,可谓让人……昏昏欲睡! 孙策头疼的朝周瑜和陈瑀那看了一眼,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刘邈赔罪—— “公瑾平日里长气度,有雅量,今日却是不知为何,和陈议郎就这般辩上了!” 刘邈听的也是无趣,于是指着二人:“可能是公瑾与公玮惺惺相惜吧?毕竟读书人之间的事,其实也就是嘴上的那些事。” 孙策听后不但没有反驳,甚至还有些认同刘邈! “刘使君说的当真不错!” “如今乱世,大丈夫自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如何能坐而论道,徒托空言呢?” 刘邈听孙策跃跃欲试,当即询问:“那若是要伯符来,伯符想要做些什么么?” 孙策好像突然被人认同的少年,忍不住就想要卖弄! 当即一拍桌案,从墙上取过一柄宝刀,悍然拔出! 那刀寒铁为骨,刃如残月微弧,脊厚背沉,劈砍时势若崩雷。刀身隐现云雷纹,铭文斑驳,似藏千军啸鸣。鞘裹乌鲛皮,铜吞口锈蚀成青,犹见昔日金戈血影! “此为家父兵刃,名曰古锭!” 孙策弹着刀身:“吾自想要效仿父亲那般,杀他个痛快!以吾血肉之身,屠尽天下宵小,让天下太平!使宇内澄清!” “壮哉!壮哉!” 陈瑀虽然仗着情报之利,却终究不能说服周瑜。 见孙策拔刀,当即又将突破口转向孙策—— “伯符之言,可谓豪迈!” “若是将来投身后将军麾下,必然能够子承父业,成为乌程侯之后的又一员猛将!” 陈瑀抚须大笑。 “到时候后将军有刘使君和伯符相助,如何会愁大业不成呢?” 孙策腼腆一笑,眼看就要上了陈瑀的套,周瑜终于无法忍耐,干脆挑明了事情,不再玩些言语上的游戏。 “怎么?难道后将军只会这般仗势欺人吗?”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陈瑀瞪着周瑜,显然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袁术的不好! 孙策更是慌忙上前:“公瑾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何能对后将军不敬?还不赶紧和议郎赔罪?” 周瑜见孙策直到此时还不能辨别,干脆也是将话题挑明。 “今日陈议郎来此,恐怕不仅仅是来吊唁乌程侯吧?” “今日陈议郎来此,话里话外都是要乌程侯夫人赶紧续弦之事,甚至连丧期都等不得!这难道不是致夫人于不忠,致伯符于不孝吗?” 声如霹雳,让孙策脸色苍白! 随即,孙策回过头去,哪还有半点对陈瑀的客气? 双目通红,青筋直跳!将古锭刀抬起,刀尖颤抖,指向陈瑀—— “汝今日,竟然是来欺我孤儿寡母???” 陈瑀喉咙抖动。 看孙策那副样子,陈瑀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说是,那孙策是真的敢将刀尖捅进自己的胸膛! 于是陈瑀赶紧侧身,朝着刘邈求救。 而周瑜此刻也是看向刘邈。 他知道,方才与陈瑀争执那么些事情,其实都没有意义。 最后能够定下决定的,终究还是刘邈这个让他看不透的男人! 而刘邈见方才的其乐融融瞬间变成了杀机四伏,这才是不慌不忙的起身。 见刘邈起身,陈瑀嘴角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在陈瑀看来,只要刘邈肯出面,那就算事情摆不平,那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一想到马上能从这令人窒息的场面中脱身,陈瑀就忍不住开心,甚至不慌不忙的端起旁边的柘浆小酌几口,回味胜利后的香甜! 刘邈起身,不紧不慢来到二人身前。 孙策此刻好像舍去性命也要守护母亲的幼狮,虽心中似有畏惧,可实则却是已经蓄势待发! 刘邈的步伐很慢,也很重。 短短几步,就好像战场上的鼓点,不断敲击孙策、周瑜的心脏,逼的他们要将心脏给吐出来! 孙策举着刀刃,精神已经到了极限! 好在这时,刘邈终于停下脚步。 只见刘邈居高临下,不断审视孙策。 就在孙策将要抵抗不住的时候,刘邈却突然转了半个身子,面向一脸轻松的陈瑀—— “公玮!不是我说你!” “就算是后将军非要促成这件婚事,你也不能在乌程侯丧期之时说出来啊!” “这样,难道不是置后将军,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起来和伯符、公瑾道歉!” “噗!” 刚刚喝下的柘浆一口喷出,陈瑀不敢置信的看着刘邈。 刘使君! 汝戏吾为蛮夷呼? 第20章 使君请入座 陈瑀此时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一下从榻上蹦起,就要冲上来和刘邈理论。 刘邈不慌不忙,只是示意陈瑀朝孙策看去。 如今孙策才是持刀人,而非是他们持刀! 古锭刀的寒芒晃的陈瑀眼睛生疼。 本来急躁的心焰也被泼了一盆凉水,茫然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还有公瑾也是。方才公玮口中可有半点欺负孙氏孤儿寡母的意思?你莫要小题大做才好。” 周瑜也没想到孙策方才提着刀就指到了陈瑀脖子上,于是也赶紧从后面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孙策手中利刃。 如此,方才还极为紧张的局面顿时被刘邈控制下来。 刘邈指着陈瑀:“我这些日子,天天拉着公玮痛饮,他必然是还没有酒醒,才说了什么唐突之言。” “不知周宅是否还有客房,不如让公玮先去休息一番如何?” 陈瑀本来还想和刘邈理论几句,不过在听到刘邈终于“放过”他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快步走了出去,一刻不想与几人同处一室。 周瑜见刘邈支走了陈瑀,同样也是拍着孙策的肩膀—— “伯符这些日子确实有些过于操劳,所以才这般一惊一乍。” “你也赶紧先去休息,莫要继续留在此地冲撞了刘使君!” 孙策满腔的委屈和疑惑,不过说这话的人毕竟是周瑜。而有的时候,孙策相信周瑜甚至超过相信自己,所以也是朝着刘邈告罪之后就朝屋外走去,并打了盆凉水狠狠揉了几把脸! 眼下,终于是只有刘邈与周瑜共处一室! 周瑜也不谦让,直接坐到了刘邈的对面。 “刘使君,您长我们好多岁,我与伯符见你认真吊唁乌程侯,又作出那样的诗句感怀,都将你当做敬重得到长辈看待,可您为何要这般咄咄逼人呢?” “有吗?” 刘邈露出惊异的表情,随即也不跪坐,而是直接双腿盘坐起来,无奈的扬了扬衣袖。 “我今日前来,可没说半句逼迫的话,公瑾说话可要讲究依据的。” 眼见刘邈还和自己装傻,周瑜终于忍不住。 到底少年意气,又或许是雄姿英发,反正周瑜做事一向光明正大,就连这说话也是直率的很。 “刘使君,您今日前来的目的,我其实还能算看明白。” “您拉着陈瑀前来,其实就是扯着后将军的大旗前来。” “用后将军的大旗来逼迫伯符与夫人,这难道还不算是咄咄相逼吗?” 刘邈微微一笑—— “好!公瑾说的好!” “你既然心里什么都清楚,那不妨说说,我为何要借着后将军的大旗来逼迫你们呢?” 周瑜兀自摇头。 “若是让陈瑀和伯符来回答,大抵是因为刘使君真的是想借势压人,因为贪恋美色而迎娶乌程侯夫人。” “可若要我说……刘使君贪图的,大抵是乌程侯留下的那几千能征善战的老卒吧?” 周瑜本以为刘邈还要继续和他装傻,岂料刘邈竟然大方的点头:“不错!公瑾说的很对!然后呢?” 然后呢? 还有然后? 周瑜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听刘邈的意思,反而是理直气壮一般,要找他来找个说法? 难道刘使君您现在,心中就没有半点愧疚之情吗? 这还没完! 刘邈的反问接踵而至—— “公瑾,你也是聪明人!来来来!你且和我说说,倘若现在你是我,是如今朝廷任命的九江太守,结果突然发现身边就有这么一支精锐骁勇的士卒,我问你,你该如何自处?” 周瑜愣在当场。 显然即便是周瑜,也没有想到刘邈这个时候竟然叫他换位思考。 而假如周瑜是刘邈…… 废话!哪怕周瑜不是刘邈,面对那么一支天下少有的精锐,肯定也是心动无比,恨不得将其收入麾下! 不过周瑜肯定不能顺着刘邈的话说,而是折中道:“若我是刘使君,自会等待后将军抵达淮南后,将兵马交予后将军处置!” “嘁!” 刘邈听后,直接抚袖而起,眉宇间的不屑生生刺痛了周瑜幼小的心灵。 刘邈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直接就要往外走去,边走,口中边是讥讽—— “久闻周公瑾与孙伯符之间情同手足,不是兄弟更胜兄弟。” “却没有想到,汝二人之间的友谊也就那么回事,真真是不值一提!” 激将法! 周瑜知道刘邈在用激将法! 刘邈也知道周瑜一定知道自己在用激将法! 所以在走到门槛处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刘邈主动放慢了步伐。 “且慢!” 周瑜无奈的看着刘邈。 他承认,他终究还是小瞧刘邈了。 从进入周府的第一时间,局势就尽在刘邈的掌控之中。 不是刘邈的气场有多么强大,魅力有多么惊人。 单纯是因为刘邈实在太过擅长借用大势! 随着拉起袁术虎皮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周瑜和孙策没有其他选择。 要是孙策和周瑜真的拒绝刘邈,那假的也就变成了真的,袁术那个小心眼的肯定会以为是孙策和周瑜不给他四世三公的袁公路面子…… 所以即便周瑜再不愿意,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谈判! 这谈判,不仅仅是刘邈与孙策之间的事,同样是刘邈与周瑜之间的事! 周瑜想知道,这个之前没有丁点征兆,如今却突然找上门,将自己等人逼上绝路的刘邈,究竟是怎样的人! “刘使君方才,为何言我与伯符之间的情谊不值一提?” 刘邈听到周瑜的呼唤,也是立即停住脚步,随即回头却是似笑非笑。 “以公瑾的智慧,难道看不出如今袁术必然败亡吗?” “你让孙策带着兵马投奔袁术,这难道不是把自己的手足兄弟往火盆里推吗?” “这样坑害兄弟的计策也能从你口中说出,难道能说你与孙策的感情达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地步了吗?” 周瑜心中大骇! 不是骇于其他,而是骇于刘邈的那句“袁术必然败亡”! 周瑜瞬间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还请刘使君重新入座,与我细谈!” 第21章 优势在我! “使君可知,方才使君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使君恐怕会有大难!” 周瑜言语平静,没有威胁,只是阐述事实。 “如今后将军如日中天,抵达淮南更是有泰山压顶之势!这淮南江东之地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攀附后将军,为何刘使君偏偏要说后将军将要败亡呢?” 刘邈回来继续盘腿坐下。 “公瑾难道真的以为,后将军是如公玮说的一样,仅仅是因为想家就要从南阳一路跑到淮南之地吗?” 周瑜沉默不语。 显然,陈瑀方才的那番话,除了陈瑀自己,压根就没人相信…… “那不就是了。” 刘邈摊手。 “想必公瑾也猜到了一些事情,那我就与公瑾明说。” “袁术在与曹操作战时,后路粮道突然被刘表所截,所以无奈回不去南阳,只能是在匡亭与曹操背水一战!” “只可惜后路被断,袁术麾下士卒大抵都是人心惶惶,加上袁术本身才能不及曹操,接连吃了几个败仗,这才不得不逃往淮南避身。” “当然,袁术在中原再怎么狼狈也和我们没关系,因为哪怕袁术如今只剩下几万兵马,也不是淮南众人能够抵挡的。” “一个在中原逐鹿失败的诸侯,就算还能够苟延残喘,公瑾难道以为这样的人还能成就大业吗?” “须知争霸天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袁术败于曹操,哪怕他如今兵将再广,名声再厚,也不过一具冢中枯骨罢了!” 周瑜盯着刘邈。 他竟然能够从刘邈的口中,听出刘邈对于袁术的蔑视! 但这股蔑视,又并非单纯的自大。 在提及袁术的兵力势力时,刘邈也很坦率,直言袁术如今在淮南之地远非其他人能够抵抗。 这种看似矛盾的观点非但没有让周瑜别扭,反而让他觉得刘邈异常可怕! 一个霸气的人不可怕。 一个谨慎的人也不可怕! 但是一个既霸气,又谨慎的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周瑜一时间有些头疼。 本以为浅水里养不出蛟龙,谁晓得淮南之地竟然还真就来了这样一头蛟龙,让局势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而去! “刘使君。” 周瑜本来想要说什么,但却被刘邈“很不礼貌”的打断—— “公瑾,在你说话前,你最好三思而行。” “你与伯符,都不是甘愿平凡之人。” “若是投靠袁术,你二人将来大概率只能败亡。” “方才伯符说的好,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以袁术的性子,若是此时接纳了孙坚旧部,将来大抵是不会再还予伯符。” “倒是我,有着袁术难以比拟的一个优势!” 刘邈说到这里,骄傲的抬起头! 周瑜疑惑:“刘使君说的优势是什么?” “吾不知兵啊!” “……” 周瑜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将“不知兵”当做自己的优点。 尤其是看刘邈骄傲的劲,那完全是真的骄傲,丝毫没有半点做作! “刘使君,莫不是在戏耍我?” “当然不是!” 刘邈拍拍胸脯—— “吾不知兵!带兵之事自然也就轮不到吾!” “就算如今收了孙坚的旧部,也不晓得如何调用指挥他们!” “加上伯符要为其父守孝,如此一来,能够调用兵将的不是只有一人?” “何人?” “自然是你!周公瑾!” 刘邈很想伸手上前将周瑜掉下来的下巴帮他扶上去,但一想到自己还要起身,也就懒得帮他去合上嘴巴。 “刘使君莫不是在说笑?” 周瑜现在完全不能理解刘邈,大脑都是一片空白,显然是已经有些跟不上刘邈的思路。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每当周瑜想要预判刘邈的走位时,刘邈总是能以一种极其丝滑的姿态滑到一个让周瑜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然后给周瑜迎头痛击,将周瑜敲晕…… 周瑜完全没有想到,刘邈居然会让自己来统领孙坚的那支兵马! 刘邈这般,难道就不怕自己出尔反尔,然后自立门户吗? 还是说,刘邈不过是在诓骗自己…… 周瑜心绪逐渐不宁,心中方寸大乱,在刘邈跟前彻底没有了章法! 刘邈端起自己的杯子,见里面的柘浆已经没剩多少,干脆端起周瑜那杯还没有喝过几口的柘浆慢慢饮入口中,不给周瑜补充体力的机会…… 见周瑜已经愣在当场,刘邈决定,再给这个可怜孩子一记重击: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公瑾之所以有恃无恐,大抵是因为手中还有什么能够拿捏袁术的物品吧?” “比如……” 刘邈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周瑜做了八个字的口型。 但就在周瑜看清刘邈的口型后,心中却是巨震! 有那么一瞬间,周瑜甚至想要捡过旁边放着的古锭刀,一刀将刘邈解决了事! 只因刘邈的八个字,几乎道出了他和孙策之间最大的秘密! 周瑜心头堵的难受! 他怀疑是有人泄了密! 不过再一细想,就知道此事绝无可能! 刘邈与孙坚之前并无交集,哪里会在这件绝密之事上泄密? 难不成…… 周瑜突然想到一些被当做正史记载的传说—— 秦始皇帝尝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猒当之。高祖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吕后,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又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 真正的王者,真正的天命之人,是能够看见天子气的! 莫非竟是那物的天子气被刘邈看到,所以刘邈才会专门来到淮南吗? 周瑜一向文武筹略,万人之英,便是天下再多豪杰,周瑜都能一视同仁。 唯有今日的刘邈,在他眼中却好像突然变得遥远,也变得高高在上。 “难道刘使君,果真有天命呼?” 周瑜一时气短。 倘若刘邈真有天命,那自己与伯符,又当如何自处? 是追随刘邈,做个周昌、樊哙。 还是说,做个王陵、雍齿,与刘邈一刀两断,不再往来呢? 第22章 天下与我何加焉? 周瑜深吸一口气,随即又吐出。 往复几次,波荡起伏的心境终于归于平稳。 周瑜此刻不解的看向刘邈,见刘邈始终不动如山,便明白今日之事,终究是让刘邈成了那个赢家! “刘使君先与陆氏结喜,得了陆康还有江东士人的支持。如今又来此处,想要接收乌程侯旧部。” “如此图谋,所求必然甚远!” “却不知,刘使君的大志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想要效仿光武皇帝一般,于乱世崛起,平定天下吗?” 刘邈没有正面回答。 “公瑾以为,光武皇帝再造大汉,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平定天下吗?” 周瑜眉头紧锁:“刘使君何意?” “光武皇帝起兵时,当时天下早已纷乱不堪。” “若只图名利,其兄齐武王縯先于光武皇帝起兵,时人都以縯为首领,而非尊崇光武皇帝。” “倘若光武皇帝当真只是以一己私欲做事,那当年齐武与光武,不过又如今日袁家兄弟一般无二!公瑾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周瑜不敢和刘邈一般大胆,去分析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的动机,只能再度追问:“刘使君究竟何意?” 刘邈手指窗外—— “如今诸侯各相纷争,百姓流离失所,公瑾却问我为何想要图谋大事?” “我那日在陆忠义的宴席上曾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殊不知却还有下一句!” 刘邈难得认真——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如今四边蛮夷不宁,中原诸侯又互相攻伐,常常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哪怕是目不识丁之辈,见这疮痍下场犹会心里戚戚!今日公瑾却问我为何图谋此事?” 刘邈说这话的时候,俨然是动了真火! 他没有想到周瑜竟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问他为何要谋划这些事情? 倘若袁术真是雄主,刘邈又何须此身,行于刀锋之上,暗中谋划大业? 刘邈难道不知道,找个世外桃源,然后凭借刘氏宗亲的名头忽悠几房大户人家的女儿与自己和孙满堂,优哉游哉吗? 别说是袁术。 但凡袁绍、曹操、刘表、刘备、孙策、孙权当中任何一人能够成就大业,终结乱世,刘邈都会为其鞠躬尽瘁,赢得生前身后之名! 袁绍外宽内忌。 曹操疑心太重。 刘表进取不足。 刘备意气用事。 孙策自大轻敌。 孙权不提也罢! 若非如此,天下与我刘仲山又有何加焉? 周瑜被刘邈突然的怒气惊到,同时也震撼于刘邈所言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一时之间,愧疚之情竟是油然而生! 是啊! 如今天下纷乱,百姓民不聊生! 若是有能力平定乱世,自当不惜此身,何念为何如此? 同时周瑜愧疚之后,又是有些欣喜。 今日自刘邈踏进这个门起,他就没看清过刘邈。 如今刘邈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虽然让他羞愧,却也让周瑜知道,刘邈果非常人也! 而且如今话已经说开,周瑜也再无任顾忌。 “如此说来,刘使君是冲着兵马来的?” “一半一半,主要是你周公瑾还有伯符。” “既然如此,使君也并无迎娶夫人之心?” 刘邈不说话了…… 周瑜:??? “呵。” 刘邈斜眼瞥了周瑜一眼。 一码归一码! 孙策和周瑜,这两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孙策。 如果不能成为孙策的父亲,谁知道孙策会不会另起炉灶? 要知道袁术那老小子虽然对百姓残暴了些,但对孙策那可是真的没话说,完全就是亲如父子!结果孙策还不是说反就反…… 所以此刻刘邈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样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而且此事毕竟也已经和后将军说过,后将军此时也需要我与陆忠义在庐江弄出些动静,好助他入主淮南……公瑾你也不想坏了后将军的大计,让后将军误会吧?” 无耻! 厚颜无耻!!! 周瑜没想到,自己与刘邈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刘邈还是要执意如此! “刘使君,可真是……唉!” 周瑜明白,刘邈可不是那种随便说上两句真心话就能推心置腹的人……也是,倘若刘邈真的那般天真,那周瑜反倒还会看不起刘邈,认为刘邈迟早被人戏耍致死。 所以周瑜只能迂回行事—— “刘使君也知道,大汉以忠孝治国。” “乌程侯如今毕竟刚刚去世,如何能这个时候与刘使君完婚?” “不知刘使君能不能等待三年,待夫人与伯符为乌程侯守孝结束,再谋此事?” 出乎周瑜意料的是,刘邈竟然立即点头同意下来:“当然可以!” 刘邈没有丝毫犹豫:“吾亦没有让夫人和伯符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 “只是今日,却要将这婚期定下,白纸黑字都写清楚!” 周瑜嘴角抽搐:“如此,恐怕对刘使君名声有损。” 人家丈夫刚死就上门定下婚约,属实是有点逆天了! 不过周瑜这话刚说出口,就马上苦笑,自己替自己回答了此问。 “若刘使君真的在乎这点虚名,今日恐怕也不会上门了。” 周瑜满脸惆怅:“只是如此,却不知如何与伯符言及?” “使君也知道,伯符性子刚烈,知晓此事后恐怕会以为自己受辱,坏了使君大计!” 刘邈却不以为然,根本没有当成个事情,甚至有些嬉皮笑脸。 “既然如此,那就全靠公瑾了!” “毕竟,公瑾才是将来吾麾下统领兵马的大都督,这种事情哪里轮得着我出面呢?” 倘若真如刘邈所言,将来就算得到孙坚旧部,那统领他们之人也是周瑜。 换句话说,此事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周瑜,而非他刘邈。 既然如此,摆平孙策的事情,难道还不该是周瑜出面吗? 周瑜嘴角再度抽搐。 刘使君……果真有高祖之风! ———— 注1: 性勤于稼穑,而兄伯升好侠养士,常非笑光武事田业,比之高祖兄仲。——《后汉书·光武帝纪》 第23章 孙夫人吴氏 刘邈将如何劝说孙策的事情交给周瑜,但并不意味着刘邈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公玮!你听我说!” “公玮!不要这个样子!” “公玮!我请你去勾栏听曲如何?” 陈瑀终于肯理会刘邈,有些好奇的问道:“何谓勾栏听曲?” “就是找些你喜欢的姑娘给你唱歌跳舞、吹拉弹唱!” “呵!” 陈瑀一听却是再次没了兴趣。 他堂堂三公之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勾栏听曲对他是真的没有半点吸引力! 眼见陈瑀和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刘邈直接从后面抱住陈瑀,比划着给陈瑀解释—— “公玮,你想啊!” “那会那刀可是在人家孙策手里啊!” “我刘仲山行走这么些年,只知道两种人不能惹,你可知是哪两种人?” 陈瑀依旧在生刘邈的气,不过还是被刘邈勾动了好奇心。 “哪两种?” “一种,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另一种,就是那种半大不大,气血最是旺盛的顽劣少年!” 刘邈将两根手指伸到陈瑀面前,然后突然又合在一起! “这两种人,说白了都是一种人,那就是做事不问后果,意气用事!” “像那孙策,方才你以为他真的不敢砍你吗?” “他敢?” “他不敢吗?” “他敢吗?” 陈瑀气势弱了几分,然后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便又将袁术搬出来说事:“难道他不怕后将军责罚他吗?” “笑话!这种意气用事的少年若是真的动手,哪有脑子想那些事?” 刘邈和陈瑀勾肩搭背:“而且就算孙策害怕后将军,那也是砍杀完你之后的事情了!你说我还能看着孙策伤你不成?” 陈瑀翻了个白眼:“如此,我还要谢谢你不成?” “那倒不必!” “……” 陈瑀一想到方才孙策杀气四溢的样子不像作伪,气也是多少消了一些。 “仲山,你和我说句实话!” 陈瑀转过头去,拉住刘邈的手,两人眉目间的距离甚至不足三寸! “你且与我说说,你当真只是为了那孙坚遗孀,所以才一意孤行吗?” “你若是另有所图,你且放心与我说!有后将军做你我的后盾,何必要做这样的险事呢?嗯?” 刘邈盯着陈瑀那稍稍有些发褐的瞳孔,眨了两下眼睛。 “那还能有假不成?” “我一见面就与公玮说吾好美妇!难道公玮忘记了不成?嗯?” 陈瑀本来布满光泽的双眼立即变得昏暗。 “原来如此。” 说罢,陈瑀也是拂袖而去,让刘邈在后面一路追逐:“公玮!公玮!你慢点公玮!” “……” 就在陈瑀和刘邈先后踏出周府时,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两道眼神这才熄灭。 孙策甩开周瑜一直压着自己的胳膊,不耐烦的看向自己这个至交好友。 “公瑾!那刘邈果真有迎娶吾母之意?” “正是。” 眼见孙策就要暴怒,周瑜连忙将他拉住。 “刘使君如此,并非真要行登徒子之行。” 周瑜将刘邈的意图一层层抽丝剥茧的告诉孙策,让孙策的情绪逐渐稳定。 孙策这才明白过来。 “刘邈,是想要收编吾父留下的兵马?” “正是。” “为什么?他要对抗后将军吗?” 周瑜见状,也不瞒着,决定将之前不好给孙策说的话一股脑摊开给孙策听—— “伯符,你难道果真没有发现,那后将军袁术,虽空有虚名,却无半点远见吗?” “之前我不好说后将军的不是,但如今他既然已往淮南而来,大抵也能让你看清一些他的本质。” 周瑜伸出三根手指。 “袁术先败于袁绍,后败于刘表,再败于曹操……如此无能之主,如何能够值得你我效忠?” “当年汝父攻打雒阳,袁术害怕汝父抢功,竟然下令断掉汝父的辎重粮草!若非汝父连夜奔走袁术大营,陈述利弊,汝父怕是要直接葬身雒阳!” “常言道: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一帅无谋,挫丧万师!” “效忠袁术这样的人,任你有张良、萧何之才,也迟早被其害死,伯符为何还是执迷不悟呢?” “……” 孙策哑口无言。 虽然孙坚是被刘表麾下黄祖杀死,可正如周瑜所言,之前孙坚进攻雒阳之时,袁术突然断其粮草,终究给孙坚部将心中留下一根刺。 如今周瑜再次提及此事,这根刺也是扎的孙策生疼! 孙策只好垂头丧气:“那这刘使君也千不该,万不该将我的母亲搬出来,损害她的名声!” 周瑜也是叹气,不知如何劝孙策。 实在是因为刘邈这招数有点不走寻常路,让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最让周瑜头疼的是——自己就算敢和孙策说这事,又如何敢与孙坚夫人吴氏说这事? 此事,难啊! “你二人躲在这里说些什么悄悄话?” 一妇人自斑驳墙角转出。 玉色面容尚笼着三分阴影,素麻深衣裹着纤秾合度的身段,鸦鬓用粗木簪草草绾起,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颈项。几缕鬓发散落在羊脂般腮边,被秋风拂起又垂落。柳叶眉尖凝着经年霜色,偏那丹唇天然洇着薄红,似朱砂落于雪地。 光这容颜身段,哪里像个三十余岁的妇人? “娘?” “见过夫人!” 来人正是孙策之母,同时也是身为孙坚遗孀的吴氏! 见到吴氏,周瑜首先慌乱起来:“并无他事。” 吴氏一双修长凤目扫过周瑜,随即又朝宅门看去。 “方才你们在堂室内时,我就已经在侧面等候。” 清冷的话音刚落,就让孙策和周瑜忍不住慌乱。 “娘,不是,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 吴氏轻轻迈步,饶是麻衣裹身,依旧掩饰不住那高挑婀娜的身段。 “伯符,如今无论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及你安葬父亲重要!这关乎你自己的名声,你绝不能轻易分心,明白吗?” “喏!母亲!” 随即,吴氏又看向周瑜,却是轻轻转身。 “公瑾,你随我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喏。” 周瑜不敢推辞,快步上前。 走到临近后堂的地方,孙氏才终于停下脚步。 “公瑾,我只问你一句话。” “夫人,公瑾必然知无不言!” 吴氏缓缓抬头,鹅颈舒展,好似玉柱,眼中愁绪更是仿佛藏着半个深秋。 “我且问你……那刘邈刘使君,究竟能否护伯符一生平安?护我一家一生平安?” 第24章 笑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九江郡郡治寿春。 刺史陈温正在府中处理公事,就听到一阵爽朗笑声,让他疑惑看向外面。 “谁人在此喧哗?” “刺史!是我!” 周昂快步上前,笑声一时更为放肆。 来到陈温跟前的时候,周昂几乎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前仰后合! “究竟何事?” 陈温不知周昂为何这般,只能自己猜测。 “难不成是袁术不来淮南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 周昂悻悻道:“那怎么可能?” “不过此事虽与袁术来不来淮南没有关系,却也依旧喜人。” 周昂不再卖关子:“是那刘邈之事!” “刘邈?何事?” 周昂的讥笑轻视溢于言表。 “之前陈瑀前往庐江,我与刺史都担心他会找来陆康为助力,在背后捣乱,给袁术创造可乘之机!” “今日看来,刺史倒是勿虑也!” 陈温一时更为疑惑,便放下毛笔。 “慢慢说,先饮一杯蜜水,究竟发生了何事?” 下人立即会意,端来两杯蜜水。 可就在放置时,下人衣袖的动作却不小心大了一些,将毛笔扫在竹简上,不小心污了字迹! “蠢货!” 陈温勃然大怒,就要责罚下人,却被周昂一把拉住:“算了!算了!不过小事!刺史快听我说!” 周昂随意挥手,催促下人赶紧离开,便笑道:“那刘邈刘仲山,又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瑀前往庐江,应该是想要求助于他……结果你猜他如何?那刘邈竟然于宴席上告知陈瑀,说自己“好美妇”!” 陈温也是露出吃惊的神色,显然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荒唐好色之人! “不光如此!” 周昂很会讲故事、吊人胃口,又留下悬念询问陈温:“刺史不妨猜猜,那刘邈这次看上的是哪家女子?” “哪家?难道又是个寡妇不成?” 陈温本意只是调侃,岂料周昂竟是一拍桌案:“对了!还真就是个寡妇!”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寡妇!是孙坚孙文台的原配夫人孙氏!” 陈温瞠目结舌! “那孙坚不过刚死,尸骨未寒!他刘邈怎敢……” “他还真敢!” 周昂兴奋的搓着手:“不但敢,他还立即让陆氏出资,给孙坚打了许多赙赗,找上门去,想要将婚事定下!” “竟然这般荒谬?” “果真这般荒谬!” 周昂哈哈大笑:“不止如此!不止如此!” “那刘邈不但好色,还善于卖弄!” “他竟然写了一首诗来到孙坚灵前,大言不惭的要那周郎周公瑾帮他作曲!” “写诗倒也算了!刺史可知他写了一首怎样的诗?” “怎样?” “一首七言诗!哈哈哈哈哈!” 始终严肃的陈温此刻也是忍俊不禁。 七言诗,一向难登大雅之堂,多是些民杂歌谣。 那刘邈拿这样的诗去让周瑜作曲,属实是有些侮辱人了! 周昂不断拍着自己的大腿,与自己的笑声抑扬顿挫! “那刘仲山做的丑事还没完!” “他与陈瑀竟然真的敢在孙坚灵前提起婚事,气的那孙坚之子孙伯符直接是提着刀就冲了上去,差点将刘邈和陈瑀的脑袋砍下来!” “刺史,你说我淮南有多少年没有来这般有趣的人物了?哈哈哈哈!你道如今淮南士人都称那刘邈是什么?是【荒鸢使君】!当真令人忍俊不禁!” 陈温这些日子一直在袁术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心情堵塞难安。 可今日听了刘邈的趣事后,竟也是会心一笑, “这刘仲山,当真是风流。” “枉我之前还敬他为汉室宗亲,当真可笑。” 陈温笑了几声后,对如今的局势也是豁然开朗。 “那陆康也算一代英杰,没想到却有这失足的一次。” “我之前就猜测,他与刘邈联姻,就是想要借助刘邈刘氏宗亲的名头好搞出些什么东西。” “今日一看,那刘邈除了生的尊贵些,竟与常人一般无二?不,怕是比常人还要不堪!” “如此状况下,陆康必然不敢再有动作。” “也好,也好。” 陈温微笑抚须。 “那刘邈如此不堪,如此只要再遣一名说客前去,必然能够令其心生畏惧,投诚袁公。” “到时候我等合九江、庐江、丹阳三郡之兵力,那即便是袁术前来,也足以自保!” 这些日子,北方的消息更加频繁的往南方而来。 袁术败于曹操之后占据太寿,岂料曹操穷追不舍,竟然掘水灌城,让袁术只能再度后撤,已经抵达了宁陵。 宁陵就在沛国以西,谯县以东,过了涡河之后就能抵达下蔡,算是正式到了淮南地界。 如今袁术手中大抵还有大军五万。 而九江、庐江、丹阳三郡至少还能调集两万兵马! 到时候有淮河之险,背靠八公山,已经足以抵抗袁术! 周昂一听,当即主动请缨:“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前去游说,定然让那陆康明白什么叫大势不可逆!” 陈温摇头。 “你若前去,必然要带兵甲。怕是会被陆康以为是我等要胁迫于他。” “陆康虽然迂腐了些,但性子刚烈,若是真以为我等是强逼于他,必然是宁死不从。” “所以此次拜会,还是要温和一些,不要显得仗势欺人。” 陈温仔细思索。 “刚好我有一儿媳乃是舒县人,就让她借着省亲的由头去舒县一趟,让吾儿休去劝说陆康。” 专门拜访,显得太过刻意。 有个由头,总好过处心积虑。 陆康性情刚烈,吃软不吃硬这一套在庐江也是出了名的,所以陈温也不想刻意去激他。 “不过此去,也可以多刺激刺激那刘邈,让他有失态之举。” “如此,陆康必然心中愈发对刘邈不满,我等也可轻易图谋大事!” “善!” 周昂眼珠一转,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赶紧出谋划策道:“刺史,不如让我家夫人也一同陪同前往如何?” 陈温皱眉,立刻意识到周昂肚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过一想到此事无关紧要,也是随意点头。 “既如此,便搭个伴,一同前往便是。” 第25章 挖墙角 舒县,太守府。 刘邈将沉水木胎的雕花硬弓抵在左膝,五指抹过弓弣处磨损的鹿筋缠丝。 挽起深衣右袂,三指扣住柘木箭尾的雕翎,右肩微沉,牛角弓弰划出半道银弧,绷紧的弓弦在耳畔震出蜂鸣! 下一刻,十步外的杨木箭靶斜插着一支白羽箭,箭杆也在秋阳下泛着青白光泽! “漂亮!” 刘邈忍不住自己欢呼起来,而旁边的陈瑀在看了眼箭靶旁边其他散落的几十支箭矢后,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公玮!看我这箭射的怎样?” 陈瑀不理睬。 刘邈一抹头上汗水,直接坐到陈瑀旁边,将雕花硬弓扔到对方怀中。 陈瑀被硬弓砸了一下,有心发作,不过多年的士人素养还在,终究是没敢支棱,只是抱着这硬弓指桑骂槐起来。 “好弓啊!好弓啊!你这样的强弓,本应该在养由基那样的神射手手中名扬四方、征战天下,结果如今却只能被锁在这庭院里,被某人用了一天才能射中一支箭矢,真是可怜啊!” “哈。” 刘邈两手朝后撑倒,结实的胸膛暴露在外,饶有兴趣的看向陈瑀。 “公玮还在因那日在周府的事情生气?” 陈瑀不说话,只是嘴一撇,就继续抱着刘邈的硬弓说悄悄话去了。 “公玮,公玮~” 刘邈摇晃了两下陈瑀,让他看庭院中的景致。 “如那杨木箭靶般,不管它周围散落多少支箭矢,但总归是有箭落在了它上面不是?” “我射箭的目的是中了这箭靶,所以即便前面有多少支箭矢没有射中都不成问题!同理,那迎娶吴氏之事,虽然过程曲折了些,可终究是成了不是?” 陈瑀抱着硬弓,往庭院看了一眼,然后就装模作样的将手放在自己眼眶之上:“箭呢?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呢?难道现在那孙坚夫人已经躺到你的床榻上了不成?” “哈哈。” 见陈瑀如此,刘邈非但不恼,反而笑出声来。 “公玮看不见箭,难道也看不到箭靶不成?” “看不到!” “……” 对这个时代某些君子的执拗,刘邈是骨子里的佩服,也是骨子里觉得对方有病…… 刘邈只道:“这箭靶,就在如今堂前!” “公玮难道不会以为,我是闲着没事干,这才叫你来看我射箭吧?” 陈瑀满脸狐疑:“难道不是吗?” “……” 刘邈无奈起身。 “实不相瞒,叫你过来,就是不想让你露面!” 陈瑀听了这话更气:“难道我陈公玮!太尉陈球之后!竟然是这般见不得人不成?” 直接将硬弓丢给刘邈,陈瑀就要夺门而出,还是刘邈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今日郡守府内来了客人。” “客人姓陈,与你却不是本家,而是扬州刺史陈温的儿子!” 陈温! 陈瑀顿时惊慌起来:“他不在九江待着,跑到这庐江来做什么?” “当然是抓你喽!难不成是抓我啊?” 和陈瑀打过趣,刘邈才笑道:“若不是我往孙家走了一趟,今日来的大抵不会是那陈温的儿子,而是陈温的兵马了!” 陈瑀听过,也顾不得自己之前和刘邈的置气,直接询问刘邈:“仲山和陆忠义想要如何?难道是要背弃后将军,投靠袁本初吗?” 陈温是袁绍的人。 所以陈温让他儿子来见陆康,必然是想要拉拢陆康投靠袁绍,统一淮南阵营,阻袁术入淮! 陈瑀此时抓着刘邈的衣摆,眼神尽是祈求。 “仲山!若是后将军不能在淮南立足,在此地休养生息,那必然会败亡!” “后将军若是败亡!那该由谁来拯救如今的大汉,拯救当今的黎民百姓呢?” 肯定是我啦!难不成是你啊? 刘邈实在没法子将“袁术”和“大汉”、“黎民百姓”划上等号,不过还是安抚陈瑀: “公玮放心就是,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背弃后将军呢?” 同时,刘邈又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话—— 除非曹操能直接追击袁术追到淮河,那他说不定还真会答应陈温等人,大家统一战线,一起“抗袁!” 可现在,从陈瑀对袁术的死忠就能看来,袁术在士人中依旧有着相当高的威望,同时曹操也不可能不顾兖州老家,不去抵挡徐州陶谦、关中李傕等人,真的追杀袁术到淮南…… 换句话说,袁术哪怕是惨败,但元气依旧未损,靠着淮南这三两只阿猫阿狗的根本不可能与袁术对抗。 既然如此,刘邈抽风了选择这个时候正大光明的和袁术作对?难不成是等着袁术将来入主淮南后将自己脑袋给砍下来不成? 故此,刘邈给了陈瑀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随即就将雕花硬弓重新丢给陈瑀。 “我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没有,公玮要是没事做,自己在这练练箭术!” 陈瑀见刘邈走远,再次叹气。 “仲山啊仲山,你虽然样子不着调,但终究还是可靠的。” “可你为何就不愿与我交心呢?难道你以为我会与你不利不成?” 陈瑀无奈摇头,随即从旁边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矢,搭弓射箭,竟然一击便命中了刘邈射了一天才打中的那块杨木箭靶! 刘邈从后院走出,本来想要直接前往会客的前厅,却看到一个少年鬼鬼祟祟的趴在墙角,似乎在偷听什么。 “伯言?” 刘邈有些震惊! 没想到陆逊这浓眉大眼的正人君子竟然也有趴墙角偷听的一天!难道如今当真是人心不古吗? 陆逊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立即被吓了一跳! 不过在见到是刘邈后却又明显卸下防备,做出手势让刘邈噤声,呼唤刘邈过去。 刘邈好奇的趴过去,果然听到有淅淅索索的说话之声。 两个人。 都是女人。 而刘邈听清的第一句话,就让刘邈勃然大怒! 只听里面轻佻的传来一道声音—— “那刘仲山不过是一个登徒子罢了,哪有我家夫君忠厚待人?” “好妹妹,若是你愿意,我这就让我夫婿送来聘礼,咱们二人共事一夫如何?” 嘶…… 刘邈瞪大眼睛。 这他娘的……是挖墙脚挖到老子头上了? 第26章 来一场决斗吧! 房中二人,正是陆氏还有周昂之妻周氏。 周氏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鬓角间已是有着白发,眼角的皮肤也是耷拉到了一起,纵然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水粉,依旧不掩其丑态。 拉过陆氏的手,抚摸着陆氏那好似白玉一般光洁的肌肤,周氏带着七分羡慕三分嫉妒:“妹妹不愧是生养在大家族里,看着手臂肌肤,哪里能看出已经是个生了孩子的妇人?” 接着,周氏又将目光放在陆氏身上。 裾在腰衿处收束出流水般的弧度,深衣褶皱顺着交叠的膝头倾泻而下,恍若檐角融化的春雪。忽有熏风穿廊而过,帛带缠绕的广袖微微鼓起,露出半截皓腕上赤金跳脱,与远山眉黛间那抹花子交相辉映。 “倒真是个狐媚子!难怪我家夫君念念不忘。” 周氏盯着陆氏身前还有腰间的那抹浑圆,脑海中立即想到了许多花样。 “妹妹,你且听我说。” 周氏一只手还握着陆氏的手腕,另一只手却已经悄悄往后,托住陆氏腰背,并且慢慢往下,手指也逐渐用力…… “那刘邈的恶名,如今大半个淮南都已经传遍了!说他说什么【荒鸢使君】,还恬不知羞的去人家刚死了丈夫的人家里提亲,被人家儿子拿着刀赶了出来!” “你说,你嫁给这样的人作妾,你的名声能好吗?” 周氏眼珠一转,却又拿陆议说起了事。 “道理我也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妹妹终究是要为了自己孩子考虑不是?若是等你的儿子长大,想要出仕,却受那刘邈名声所害,那不是直接毁了你半生心血?” 周氏不断揉搓陆氏的挺拔之处,时不时还拍上一拍。 “倒不如投奔我家,为自己孩子谋个前程!看你虽然生的娇小可怜,但这墩儿却是又硬又大,准是生男娃的主!到时候姐姐教你几招,你再生个周氏子,那以后的日子也过的舒心不是?” 眼见周氏越说越过分,手上也不老实。陆氏广袖一振霍然起身! 案上青釉茶盏被带翻滚落,碎瓷溅起的水珠沾湿了藕色曲裾。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赤锦缘的袖口,指节在丝帛下泛出青白,却仍维持着贵女风仪——只将牙关咬得发颤,连带绣着茱萸纹的衣襟亦随急促呼吸起伏如浪,恰似渭水秋风卷起千层怒涛。 “周夫人,我敬你是舒县本地的士族出身,与叔伯们有旧,这才一忍再忍,你却是要做什么?” 陆氏抚平被周氏弄的凌乱的衣衫,大声说道:“我虽然做了许多年的寡妇,却也知道女戒、礼仪几个字!” “你倒好,虽为人妇,上来就说些荒银的话来!还说什么共侍一夫,当真不知羞耻!” “还有,你到底什么居心,竟然背着人说我夫君的坏话?” “我夫君乃是琅琊孝王之后,正经的汉皇贵胄!又是天子朝廷亲自任命的九江太守!他不去找你夫婿那个虚誉欺人的家伙,你竟然还敢上门说他的不是?” “而且,我夫君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常常将匡扶汉室为己任!便是迎娶那孙夫人吴氏,也自有他的远谋!你这个鼠目寸光,只想着床笫之事的妇人又知道什么?” 周氏没有想到陆氏这般不知好歹,当即眉目倒竖:“好啊!你这贱人!夸你两句,还真把自己当做冰清玉洁的忠贞烈女呢?呸!” “那刘邈刘仲山好色,你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必然也是个牝声浪气的贱货!谁知道你平日在床榻上都是什么浪荡样子!” 周氏此时完全是拿眼白看人。 “我告诉你,我替我家夫君前来劝你,那是看的起你!你倒好,竟然还摆上谱了?你晓不晓得?你就算嫁入周家,作了小妾,也是随时可以拿出去待客的货色!当真是拿捏不清自己的身份!” 陆氏与周氏不同。 两人虽然都是妇人,但陆氏早年丧夫,又性情恬淡,常常居家看书弹琴修身养性,不常与外人交谈。 但周氏身为周昂之妻,却是常年要作为主宾接待客人,听过太多戳人心肺的话,此刻完全就是将陆氏打的找不着北! 陆氏有心反驳,可生性温和的她口中终究说不出太多污言秽语出来。 眼眶通红似三月桃瓣浸了晨露,泪珠悬在下颌将落未落,指尖将素帕绞出深痕,贝齿在朱唇烙下月牙印。 周氏继续开火,鼻孔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哟!我的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当日,是不是就是拿这幅姿态勾引那刘邈?别光站着啊,把腰带也解开,把褒衣也拿下来啊!让我看看你当日在那些个男人面前究竟是露了多少才能让那刘邈那样失态,竟然当众为你唱《蒹葭》呢?” 周氏说完,竟然真的上前,想要拉扯陆氏的腰带,露出里面的雪白,要她当众出丑! 不过周氏很快发现,自己眼底并没有出现那抹让她嫉妒的雪白,反而是两眼发黑,并且伴随有星光闪烁! “夫君?” 陆氏没有想到,刘邈的身影竟然会在这时出现! 刘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 “夫人,不好意思……” “主要是你这走廊太长了点,要是短一些的话,这巴掌还能早点落在她脸上。” 陆氏本来还在隐忍的眼角突然决堤,直接抱住刘邈就哭泣起来。 “夫君,她,她……” “嗯,我都听到了,没事。接下来交给夫君便是。” 而周氏此刻也反应过来,捂着自己的脸颊,不敢置信的质问刘邈:“你堂堂男子,竟然敢打我一介妇人?你!你!你难道不怕世人耻笑吗?” “嗯?” 刘邈一边轻轻拍抚陆氏单薄的后背,一边疑惑的看向周氏:“为什么要耻笑?” “打女人,不正说明我对女人极为尊重,将她们视作和男子一样对等的对手吗?” 刘邈活动着手腕,颇有些可惜。 “我看那些圣贤书,其实最看不下去那些圣人大贤一个个都说男女有别。” “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能有什么区别?而且谁说女子不如男?这种看不起妇人的态度不好,一定要改!” 刘邈跃跃欲试。 “所以,我刘邈估计是古往今来最尊重妇人的男子了!” “虽然你又矮又丑,身上还有股恶心的味道,但没关系!谁让我刘邈就是这样尊重妇人呢!”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吧!” 第27章 仰慕袁公 “哎呦喂!” 周氏捂着脸颊,哭声震天。 虽然在陆氏面前强横,但周氏哪里能是人高马大如刘邈一般的对手? 见刘邈是真敢动手,立即就朝外跑去,准是去前面摇人去了! 刘邈握过陆氏的手,轻轻帮她拭去泪水。 “我也没想到那老娘们用词能那般恶劣,辛苦夫人了。” 陆氏本是想说些话,不过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刘邈身后一颗虎头虎脑的小脑袋,就又将头埋入刘邈胸膛,不敢抬头。 “伯言,过来照顾你娘,我去前面看看那泼妇到底想做什么。” 刘邈将陆氏交给陆逊,然后用大手蹂躏了一番陆逊的头顶。 “放心,不过些魑魅魍魉罢了,我这就去将他们赶出去。” 将陆氏的手放到陆逊掌心,刘邈立即气势汹汹的朝着周氏冲了进去,俨然是要继续进行对决! 陆逊贴在陆氏身前,抬眼看去,那眼神好像分明是在说:“娘!看我给你挑的人没错吧!” 陆氏破涕为笑,忍俊不禁的往陆逊鼻子上刮了一下。 “你日后,也要听使君的话,不要调皮捣乱,知道了吗?” “……” 郡守府前厅,连灯火都显得压抑。 扬州刺史陈温之子陈休面色得意,故意将漆案上的炙鹿肉戳得血肉模糊,油脂也顺着金错刀柄滴落在身下的蒲席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陆忠义,那袁术是什么人,想必你也知道。” “不如你我同心协力,将其抵御在淮南之外,庇护淮南百姓如何?” 陆康盯着桌上那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鹿肉,双眼微眯:“要威胁吾,怎么也要让那周昂或者周昕带着数万兵甲前来才行,让你这样一个晚辈前来,陈温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非也!非也!” 陈休软硬适中,见自己的弦拉的紧了些,便赶紧松上了几分。 “袁术此贼如今要入寇淮南,陆忠义身为朝廷任命的庐江太守,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哼?入寇?” 陆康须发都飞扬起来! “袁术来淮南,自然是入寇!那我问你,袁绍夺去韩馥冀州牧的印信,私号车骑,又封了那周昂为九江太守是什么?难道这般行径,却不是汉贼了不成?” “那怎么能一样?” 陈休听陆康将袁绍也扯了进来,索性与陆康摊牌—— “如今袁公才是众望所归!为大汉的擎天之柱,怎可与袁公路混为一谈?” “而且那袁术一向任人唯亲!就算他入了淮南,你以为你这庐江太守之位还能坐的安稳吗?” 陈休又是威逼,又是利诱。 “反之,若是陆忠义投了袁公,莫说一个太守之位!便是三公九卿的位置,袁公也不是不舍得给啊!” 可这利诱,却直接触犯了陆康的逆鳞! “呸!” “他袁绍是什么东西?三公九卿也是他能够任命的?还不快给我滚!” 陈休见陆康油盐不进,也是苦恼,被架在原地不知如何动弹。 “杀人啦!杀人啦!!!” 周氏一路哭喊,终于是跑到了前厅,直接就跪倒在地,软趴趴的和只蛤蟆一样跪倒在地,眼泪口水一起如涎液一样黏糊糊的倒了下来。 “杀人啦!那刘邈要杀人啦!” 厅内众宾客本来见周氏过来就面色大变,如今一听刘邈要杀人,更是互相惊惧。 周氏还隔那哭的厉害,说起话来却利索的很: “我与他那妾室不过随便说了两句话,他竟然直接就冲进来给了我两个耳光!” “我周氏这么些年,虽不是命妇贵眷,但自问也是贤良!今日却在此处蒙受这般侮辱,呜呜呜,还请陆忠义为我做主啊!” 周氏虽然算不上什么东西,但好歹是周昂正妻,这般哭闹,让在座宾客都是议论纷纷。 甚至已经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我早听说那刘邈有好人妇的习惯,难不成是看中了这周昂之妻,要强迫于她不成?” …… 这话被随后跟来的刘邈听到,差点恶心的将早上喝的米粥都给吐出来! 他瞪了眼说这话的宾客,暗暗记住此人相貌,然后就直接走到堂前。 周氏看如今宾客众多,又有陈休这样的熟人在跟前,当即叉腰朝着刘邈啐了口唾沫:“汝一介男子来欺负我这妇人!当真是有脸没皮。” 呵。 刘邈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笑意。 别人看着笑意古怪,周氏眼神却恐慌起来。 “不!在这这么多人……” “你,你真的敢打我……” “救命啊!救命!” 刘邈此时已经走到周氏面前,拽住她的头发,露出那张老脸,再次“哐哐”两个耳光甩了上去! 这两个耳光刘邈没有半点收手,打的那叫一个响亮!那叫一个痛快! 周氏猝不及防挨了两下,呆若木鸡的看向周遭的宾客,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颜面! 刚才还强硬无比的她,此刻却突然失魂落魄…… 呆愣了半晌,嘴中更是发出宛若老母鸡一般的哀嚎,将在座宾客的魂都吓跑了一半! 刘邈听的震耳朵,立即“呔”了一声,然后又是一个耳光重重甩在周氏脸上。 这下,众人终于是得到清静。 不等其余人发作,刘邈自己先大骂起来! “诸位!你们可知这泼妇今日在我房中,如何辱我夫人?” “我刘仲山虽然不才,但毕竟是刘氏血脉!是琅琊孝王之后,更是袁公门生!她这般辱我,到底还有没有将汉室放在眼中?将袁公放在眼中?” 陈休见到与自己同行的周氏就这样被刘邈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两大耳光,本来正要发作,但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都来不及去管那周氏,赶紧起身拱手问道:“刘使君说自己是袁氏门生,不知道说的是哪个袁公?” 刘邈和丢猪头一样将周氏丢在旁边,随即拱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当今天下,还能有哪个袁公?自然是如今的车骑将军、冀州牧袁公,袁本初!” …… 主座的陆康从方才连续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此刻见到刘邈的义正言辞,再次忍不住将脸别了过去,不忍直视…… 第28章 吾愿为富家翁 陈休看了看刘邈,见刘邈神情坚定,不似作伪,顿时有些奇怪。 “吾未听过刘使君竟然也是袁氏门生啊!” 对此,刘邈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我年幼时,当时的琅琊王太傅为袁氏门生,曾跟随汝阳袁裳门下学习。” 反正天下士人中,一大半都能和汝南袁氏扯上关系,刘邈也不信陈休就知道已经死了好多年的琅琊王太傅究竟是不是袁氏门生。 而陈休听后,果真一喜!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难怪今日看到刘使君,就好像如沐春风一般!不成想你我竟是同门?” “……” 刘邈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说瞎话不脸红的人! 当真无耻! 袁氏门生,果然都是一群小人! 刘邈立即上前,与陈休说说笑笑,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热情的就好像曾经在一起读过书的老同学一样,让旁人根本看不出异样! 就连陆康在旁边看着都心里纳闷,暗想刘邈莫不是果真与这陈休相识? 而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周氏立刻意识到—— 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这刘邈咋和陈休还聊上了? 心中惶恐,周氏本想再哀嚎一声,但刘邈那两个大嘴巴显然给她留下了无尽的阴影,只能是用已经发肿的嘴唇含糊不清的喊道:“喂我花生!喂我花生!” “下去!哪里来的泼妇,竟然搅了宾客们的兴致!” 刘邈眼睁睁看到几个强壮的家丁上来捂住周氏的嘴巴,然后连拖带拽将她拉走,也是朝周氏挥手告别。 都告诉你了。 我刘邈才是最尊重你的人,愿意和你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至于其他人。抱歉,你在他们眼里,貌似,大概,应该,差不多,其实不算是个人…… 虽然周氏被拖了下去,但宴会被打搅之后,宾客们终究没了兴致,草草结束后,大家也就三三两两的退去。 就连身为主人的陆康也没有过多停留。 倒不是他不知道事情还没有谈妥。 只是如今既然有了刘邈,那何必还要他出面,受陈休这个小辈的气呢? 陆康相信,无论刘邈想要做什么,他一定都可以做好的! “来来来,刘使君。” 陈休一个劲给刘邈敬酒,而刘邈也是来者不惧,轻轻松松就是一斗酒囫囵下肚。 “刘使君海量!” 陈休夸赞了两句,见刘邈脸颊潮红,知道已经喝上了头,便开始旁敲侧击的询问—— “既然刘使君敬仰袁公,那为何要来投奔依附陆康呢?” 刘邈却是一脸委屈,头往陈休肩膀靠了靠,恨不得直接趴在陈休怀里哭上一场。 “贤弟,我也没有料到事情是这样啊!” “我一路从长安过来,心里都害怕的很!” “如今乱世,以我的才华,怎么能够做好一个两千石的太守呢?” “当时在陆忠义的宴会上,我就这般忧愁。待看到那陆氏遗孀后,就想着要不干脆娶了陆氏,借助吴郡陆氏的名头隐居江东,做个富家翁了事!” 刘邈突然叹气。 “岂料!那陆忠义名声听着气派,人却是小气的很,根本不给我钱粮,连几百亩薄田都不愿意给!你说我能怎么办?” “恰好我又听闻孙坚遗孀有大量财物,便想着将她娶了,然后到江东过快活日子去,结果那人却装也不愿,你说哥哥我可不可怜?” 可……可……可怜你大爷! 陈休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竟然吃软饭吃到这般境界,当真是给祖先光武帝蒙羞! 刘邈斜眼看了陈休一眼,见陈休没有质疑,更是长吁短叹。 “主要都怪那陆忠义。” “其实那陆忠义本来答应给我些钱粮,我给孙坚打造的赙赗便是陆氏家资打造!” 陈休点头,表示知道这一点。 毕竟,拿着老丈人家的钱去娶另一家的寡妇,能做出这种事的估计也只有刘邈一个,大家早就当做笑话流传开来。 “可我一说要去江东,回他吴郡老家,他就立即不乐意了,还断了我的钱粮财货。” 刘邈拍着大腿。 “你说他那么大一把岁数,不好好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偏偏赖在这庐江做什么?是也不是?” 陈休没想到,“恶贯满盈”的刘邈嘴中,竟然能说出这样一句人话! 于是陈休当即点头应和:“是极!陆忠义的年纪实在太大,怎能还是这般操劳?若是传出去,还以为是朝廷不体恤老者呢!陆忠义这般,不是将朝廷置于不仁不义的处境吗?” “然也!然也!” 刘邈拿过酒壶又喝了几口酒,毫不顾忌的打上几个酒嗝,仿佛真的酒醉,嘴里都说起了胡话—— “要我说,干脆不理会那陆康,直接带着伯言和他娘回到吴郡去!” “伯言乃是陆康从兄之子,加上伯言之父又早亡,陆康对伯言一向爱惜的很!” “若是他见我将伯言还有陆忠义的幼子陆绩带到江东,说不定也会舐犊情深,不想在庐江这破地方待了,乖乖和我到吴郡养老!”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陈休虽然已经开始不耻刘邈竟然打到陆康家人身上的注意,不过还是问道:“既然如此,使君何不赶紧前往江东吗?” “唉~~~” 刘邈苦恼的搓着手掌,眼神迷离。 “贤弟,你却是不知人间疾苦!” “我如今身无长物,到了吴郡那地方,怕不是连些田地庄园都购置不下,哪里能两腿一迈就跑过去?”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在这舒县住下,看看将来有没有机会再去那吴氏面前提亲,得了孙家的资产后再做打算!” 见刘邈还对孙夫人吴氏念念不忘,陈休立即对刘邈充满了鄙夷,以为刘邈此人到底胸无大志! 但在听到刘邈的计划后,陈休又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陆康这块臭石头有多倔,多硬,他方才已经是领教过了。 若是能让陆康离开庐江,那对于众人抵御袁术的大计无疑是大有裨益! 陈休眼睛一转。 “若是刘使君领那陆伯言回到江东,不知要多少钱粮才够?” 多少才够? 刘邈认真思索一番,然后给出一个数—— “三万斛粮草就行!” “你怎么不去抢???” 第29章 加钱 陈休猝不及防,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刘使君,三万斛粮食?你这是要带大军出去打仗不成?” 陈休眼睛瞪的老大,可刘邈的眼睛却比陈休瞪得还要大! “三万?我还嫌三万少了呢!” “贤弟可知,为兄在琅琊最爱吃的一道菜是什么菜?” “什么?” “那菜唤作“镶银牙”!” 刘邈绘声绘色的给陈休讲起这菜的做法—— “首先,要挑选长短一样的商丘豆芽,新鲜运到府上,不能让太阳晒上一会!” “之后,要叫一批绣娘过来,让她们用做女工的细针一点点将那黄豆芽的内部掏空!虽然听着容易,可做起来却是难!之所以叫绣娘来,是因为她们手小,容易干这事,不能将这豆芽给捅破!只能在中间留下一根头发丝似的孔洞才行!” “接下来的活就不难。” “只要慢慢将肉馅填充到这空心的豆芽里就行!不过这肉馅也有讲究,一定要足月的小香猪才行!嫩!而且一定要最精瘦的猪里脊才行,不然的话吃着不好,嘴里有腥味!” “最后,再将这肚子里包着肉馅的豆芽放入早早用牛骨、鸡骨吊好的汤里一汆!那滋味,可真叫一个地道!你说!那三万斛粮食,够我这么吃几天?” …… 陈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嘴巴张的老大! 身为刺史之子! 身为袁氏门生! 身为世家贵族! 陈休自认,这世上的日子再怎么过,也离谱不到哪去。 充其量,就是他吃狗肉、鹿肉,那刘家、袁家的人吃些牛肉、豹肉而已。 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将日子过的这般奢靡! 陈休不信方才关于这道“镶银牙”的菜肴全是胡诌的。 过程详细,步骤明确,这刘邈哪怕不是见过,也必然是听过这道菜! 倘若刘邈的生活都是以这种级别为标准,那三万斛粮食,也确实不够他糟践多长时间! 陈休忽然计上心头,对刘邈说道:“刘使君,若是我愿出这三万斛粮食,不知刘使君是否愿意前往江东,顺便将陆忠义也一并接去养老?” 刘邈听后,顿时两眼发光! “若贤弟真能给我三万斛粮食,我就是绑,也要将陆忠义绑到江东去!” “一言为定!” “嗯?” 刘邈看陈休这般果断,反倒不敢置信。 “贤弟真愿意出这些钱粮?” “唉,这不都是为了袁公嘛!” 陈休唉声叹气:“如今袁术来势汹汹,要是想为袁公守住扬州,必然要大家齐心协力,不能节外生枝。” “陆忠义这样的人,实在太过倔强,不知变通,若是能让他回到江东,大家自然都是喜闻乐见!” 刘邈高兴的鼓起掌来,甚至直接拍起自己的肚皮! “袁公有你这样的门生辅佐,当真是大幸啊!” “可惜还有周昂和周氏那样的人拖后腿,不然以袁公的威望和韬略,怕不是早就平定乱世了!” 若非刘邈提起一嘴,陈休都险些忘了还有一个周氏。 陈休如今有事相求,自然不好追责,反而是要顺着刘邈来说。 “唉,这妇人嘛!到底没什么见识,使君勿怪!” “不过今日使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如放那周氏一次,如何?” “嗯?” 刘邈的脸庞再次潮红:“不行!” “那婆娘当真可恶!竟然辱我!” “这一次,我必然要让她长长教训!看她还敢不敢胡说!” 陈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敢问刘使君,要怎么教训?” “嘿嘿,对女人还用怎么教训?贤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陈休面露惶恐:“周氏那般丑陋,兄长也能下得去手?不对?下得去嘴?也不对……” “关了灯都一样,等贤弟你再长长岁数就知道了!” “……” 陈休此刻头皮发麻。 他万万没想到,刘邈竟然还看上了周氏! 周氏是谁?那可是周昂的正妻! 如果今天刘邈真的将周氏给睡了,那完全就是和周昂不死不休! 说不好,周昂甚至会提兵来到庐江,与刘邈兵戎相见! 一旦如此,那不是白白让北方的袁术捡了便宜? 陈休赶紧劝道:“虽然是一妇人,但毕竟是他人之妻,刘使君千金之身怎么能用在这种人身上呢?” “没事,吾就好人妻!” “……” 方才面对陆康时,陈休都还算游刃有余,可如今在刘邈面前,陈休却已是心力憔悴。 “刘使君,难道就非要周昂之妻吗?” “也不尽然!” 峰回路转! 陈休立即欣喜道:“刘使君只要不要那周昂之妻,其他什么都好说,其实我之前也刚纳了一房小妾,要是使君不嫌……” “不不不,贤弟误会我的意思了!” 刘邈“嘿嘿”一笑,随即舔了舔嘴角—— “我的意思是……得加钱!!!” …… 陈休走了。 本来已经离开的陆康却突然从墙角后面钻了出来! “不是,陆忠义,你们陆家人是不是都有听墙角的习惯?” 刘邈虽然依旧脸色潮红,但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陆康则是眼神复杂,既欣慰,又钦佩,还有一点埋汰…… “仲山难道以为那陈休真的信了你的话,会将粮食送来吗?” 岂料刘邈连连摆手。 “那陈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我去了江东,您老也就跟着去江东的鬼话?” “依我看,那家伙必然是打着先给我一些财货吊着我,然后威胁我,利用我贪财的秉性,必须要我将您老带到江东才肯给我后续的钱粮。” “但无论怎么说,这样总归是能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同时也让陈温、周昂等人将心思都放在袁术手上,而不是处心积虑的对付我们。” 陆康听后,眼中对刘邈的欣赏钦佩之色愈发浓重! 呕~~~ 不过下一刻,刘邈就将胃袋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陆康赶紧过来扶住刘邈:“仲山难道酒喝急了,伤到胃了不成?” “不是!” 刘邈面色苍白。 “只是一想到我方才竟然说过要睡周氏的话,就忍不住心里发潮,有些恶心,呕~~~” 陆康帮刘邈拍着后背,也是有些怜悯:“倒真是委屈仲山了!” “不过刚才那番话,可是要陈休加了六千斛粮食,仲山这委屈受的倒也值!值!哈哈哈哈哈!” 第30章 道不同! 吐了好久,直到脑袋都有些发昏,刘邈这才跌跌撞撞的被搀扶至后院。 “夫君。” 一直等候在此的陆氏赶紧上来搀扶,刘邈也就顺势倒在温香软玉中,枕在陆氏胸口。 “不劳夫人,我来!我来!” 偏偏陈瑀这个没眼力见的从旁边硬生生将刘邈从陆氏身边扣了过去,靠在他自己身上。 “仲山这样的体格,夫人哪里搀扶的住?还是让我来。” 刘邈自然不愿! 而陆氏虽能从刘邈的动作中察觉出来他并未醉酒,但陈瑀偏偏这个时候力气大的很,根本没办法和他争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刘邈被陈瑀夺了过去! “你走开!” “你没醉?” 刘邈踹了陈瑀一脚,陈瑀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也顾不得计较,赶紧询问:“事情谈的怎么样?” “我投袁了!” “什么!!!” 陈瑀嗓音突然拔高了几度! “等等。” 刘邈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你怎么不问问我投的是袁术还是袁绍?” 陈瑀又是惊喜:“使君投的是哪家?” “袁绍!” “我打死你!!” “哈哈哈哈哈。” 见陈瑀气急,刘邈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你真的投靠袁绍了?” 陈瑀表情拧巴到了极点,颇有种刘邈要是不说清楚,他就立马收拾行李回娘家的冲动! “算是,也算不是。” 刘邈将方才和陈休的对话告知陈瑀。 陈瑀听后,脸拧巴的愈发厉害。 “仲山,你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我且问你,你若真心实意想要迎后将军来淮南,你直接据城而守,替后将军分担一部分兵力就是,何必要搞这么些弯弯绕绕?” 陈瑀面色严肃:“仲山!我老早就发现其中有问题!你今日且与我说句明白话,你心底里到底愿不愿意迎后将军来到淮南?” 刹那间,气氛有些凝重。 陆议懂事的拉过陆氏,将自己母亲带了出去,只留下刘邈与陈瑀两人。 刘邈虽然料到陈瑀总会有这么一问,但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么快! 晃了晃脑袋,将陈瑀的两个虚影晃正,刘邈才怔怔看向陈瑀。 “公玮,我且问你,你当真以为袁术才能拯救大汉?拯救朝廷?” “正是!” …… 刘邈无语,半晌后又抬手,随即张开双臂,用力拍拍胸脯,脸色红润—— “来!” “来什么?” “来说服我!你告诉我!凭什么就要相信袁术,就要迎他入淮南!” 陈瑀深吸一口气:“后将军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以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 “屁!” 刘邈见陈瑀这个时候还推崇袁术,就忍不住从心底冒出一股邪火。 “宾客交好?大家伙是冲着他袁术的名字去的吗?难道不是冲着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名声去吗?” “倘若袁术真的能够礼贤下士,令士人折服,那怎么还有人会去投奔袁绍这个庶出的呢?” 陈瑀不服,于是又道:“袁氏奕世公鼎,高风义轨,冠冕海内。后将军资望夙着。一旦提剑而起,汛除阉竖,肃清宫闱!难道还不是对天下,对汉室有功之人吗?” 刘邈更是嗤之以鼻! “公玮是想与我说诛杀十常侍的那场内乱?” “公玮难道没有发现,正是袁氏勾结边境诸侯,才让大汉朝廷最后一丝颜面落地吗!” “甚至就连那董卓,不都是他袁氏门生,被他们从凉州引到雒阳去的?” “来,公玮!你且不说其他,你就告诉我,哪家哪代的臣子,会以下犯上,领兵冲入皇宫?告诉我!嗯?” 陈瑀逐渐气短:“可,可仲山不去投靠后将军,又能够投靠谁呢?” “仲山是有大志的人!若是将来等到后将军入主淮南,表仲山为一州州牧,难道不是更容易实现自己的志向吗?” “唉!” 刘邈指着陈瑀。 “对!就是这点!” 陈瑀面露希冀,不过刘邈下一句话就将其打入谷底! “我还真就害怕袁术这点!” “他若是有朝一日表我为扬州牧、徐州牧,我肯定五体投地!尊他一声“将军”、“袁公”!但怕就怕他直接将我任命为三公九卿,帮他祠南北郊!” “刘仲山!!!” 陈瑀愤恨的拍着席榻:“你的意思,难道是后将军会有忤逆之举吗?” 三公九卿! 能够任命这一职务的,有且只有天子! 刘邈的话,就差指着鼻子骂袁术就要建制称帝!当一个大逆不道的汉贼了! 刘邈听到陈瑀的怒吼,嗓门也是扯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如此吗?难道公玮是想告诉我,他袁绍夺取冀州,他袁术进军淮南,仅仅是为了匡扶汉室,做一个周公伊尹吗?” 陈瑀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 “仲山,我本以为你乃是国士,能够看清世间长短。” “汉家四百年江山社稷,中间又出了王莽那档子乱事,现在有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忤逆之举?” “估计今日,是你刘仲山以小人之心,度后将军君子之腹了!” 陈瑀忽然低头用嘴咬住袖袍! 咬的格外用力,但这袖袍也是格外结实! 撕咬了半天,袖袍上不光是出现了殷红的鲜血,同时还有陈瑀的泪水。 终于是将布匹咬下,陈瑀双眼通红的直接将布匹丢在刘邈脚边。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始终相信我的判断!唯有后将军能够拯救大汉!拯救黎民苍生!” “你既然有你的算计,那我也不好阻拦!” “看在这些日子的份上,我不会将你的谋划宣扬出去,但你我的情分也到此为止,恩断义绝!” 说完,陈瑀竟就真的拂袖而去,没有半点留念! “滚!” 刘邈此时也抓起桌上的陶杯就砸到地上,碎片瞬间炸裂成无数块,再无重圆的可能! 陆议和陆氏听到动静,赶紧匆匆进来。 陆氏坐在刘邈身边,眉眼担忧,不断抚摸刘邈后背,助刘邈顺气。 而陆议则是小心收拾掉地上的碎片后,这才捧着陈瑀用嘴咬下的那块碎布询问刘邈—— “敢问父亲,要孩儿去追回陈议郎吗?” 刘邈还在气头上,一把抓过布条,正想狠狠摔在地上……但却又突然一顿,终是将那布条塞在自己怀里。 “不必。” “正如他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既然他以为袁术是个能靠得住的雄主,是匡扶汉室的忠臣,那就由他去得了!” 第31章 淮南富庶 九江郡,寿春。 郊外,曲水亭中乌柏木制成的藻井投下斑驳光影。袁遗斜倚着蜀锦软枕,鲛绡单衣滑落至肘间,指尖把玩着一枚金丸,然后突然弹向水面,惊散了渠中游动的红鲤。 其身旁的刺史陈温见状,神色可惜。 “方才那金丸,怕是能换来几十斗粮食。伯业何以用来喂鱼?” 袁遗不以为意:“你我之间,休谈这些俗事。” 说着,又将一枚金丸拿在手里把玩,闭目养神。 “贤侄自庐江回来了?” “伯业明知故问,那周昂知道自己妻子受辱后,疯叫声惊动了半个寿春,伯业难道还能不知道此事吗?” 陈温挪开自己身前的一床古琴,自亭下走出亭外。 “我虽然早料到刘邈荒唐,却没有想到他能荒唐到这般地步。” “不但亲自动手打了周昂正妻,还说下三万斛的粮草,当真可笑!” 陈温心头对此事已经无语至极。 “依我看,那刘邈不过是个贪财好色之人而已,别说是袁术,便是对陆康都没什么作用,倒不如早早摆脱他,不要再与其纠缠!” “呵。” 听到袁遗发笑,陈温回头有些奇怪。 “怎么?难道伯业以为我说的不对吗?” “不,元悌说的没错。” 袁遗拿起金丸,仔细瞄准后,又是一发打了过去,惊的红鲤再次上蹿下跳,搅起无数水花。 “可淮南富庶,就如我手中这金丸一样,财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元悌这般,是不是未免太过小气了?” 陈温抬头仰视袁遗。 “这无关小气与否。” “刘邈不过一声色犬马之辈,何必将钱粮花在他的身上?” “便是不去管他,他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袁遗此时也起身,走到陈温身前,同时又将一粒金丸交给他。 “连这池中红鲤都能翻出个花来,更何况一位汉室宗亲呢?” “有件事情,元悌可能不知道。” “何事?” “陈瑀前些日子,已经离开了淮南。” 陈温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陈温就是眼前一亮! “果真吗?不对……他不应该在刘邈那里吗?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他难道不知道,眼下他只有待在庐江才是最安全的吗?他为何要突然离开?” 袁遗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简。 陈温接过,发现其实是一封“公传”。 吏民出入,皆持布钱以副符传。 两汉以农桑为重,注意人口寡众,不允许百姓私自离开本地郡县。若要离开,则必然要身怀“符传”,代为接引信物。 “这是陈瑀离开时办理的公传。” “他现在确实已经离开淮南,往北方投奔袁术去了。” 陈温听后,脸上亦是露出喜色! “离开就好!我最怕陈瑀此人继续留在淮南,撺掇淮南官吏,将那袁术引进来!” “今日离开,实在是一桩好事!” 陈瑀好歹是太尉陈球之子,在士人中有些名声。 他若甘愿为袁术说客,即便是陆康那样两千石的郡守,也要以礼相待,不能随意驱除。 便是陈温要自己儿子陈休前往庐江,也是为了防止陆康被陈瑀说动,让陆康倒戈帮助袁术。 如今心腹大患已除,如何能不弹冠相庆? 只是庆祝归庆祝,陈温终究还是想不明白,陈瑀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淮南。 若是他真的想要帮助袁术入主淮南,努力劝说陆康不才是正途吗? 袁遗听到陈温询问,也是忍不住有一丝笑意。 “其实,就在贤侄离开陆康府中不久,那刘邈却是与陈瑀大吵了一架!” “竟有此事?” 陈温先是疑惑,随即又是一惊! “伯业远在寿春,竟然能知那陆康府中之事?” 袁遗再次一笑,笑容中尽显袁氏四世三公的底蕴,同时也让陈温无端再次感慨:“如今天下能够成就大业的,恐怕真的唯有袁氏了吧!” 这样的无孔不入,如果不是姓袁的能赢,那还有谁能够赢呢? “那刘邈与陈瑀怒吵了一架,所以陈瑀才会选择离开。” “虽然不知他们究竟吵了些什么东西,不过当时隐约有人听到刘邈与陈瑀争论袁术之事,如此,事情其实也并不难猜。” 陈温不是蠢人,立即猜测—— “难道是刘邈已经决定背弃袁术,投靠袁公,这才惹得那陈瑀一气之下北奔?” 陈温不断点头,脸上笑意渐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那刘邈必然是被我儿许诺他的那几万斛钱粮迷了眼睛,这才与那陈瑀一刀两断!” “加上之前刘邈想要陈瑀说媒迎娶孙坚夫人,此事亦是没有成功,所以必是恼羞成怒!干脆将陈瑀驱离!” 陈温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同时他也明白了袁遗方才的意思。 “仲业以为,必要给那刘邈些好处,好彰显袁公礼贤下士的风范?” “然也!” 袁遗点头。 “刘邈虽然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但终究是汉室宗亲,朝廷任命的九江太守。”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志向,无非是想要些钱粮美妇而已。” “而淮南富庶,便是扔几颗金丸给他又能如何?” “到时候他拿了钱粮,难道在陆康面前还不会替袁公说好话吗?” “只要陆康不真的起兵,那以淮河之利,以九江、丹阳的兵马,已经足以防备袁术了!” 陈温听后,顿时也以为是这个理! 他刘邈竟然已经和袁术决裂! 如此的话,除了袁绍麾下,天下又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呢?难不成他还想单干不成? “善!” “只是……” 陈温到底是一郡长官,知道农桑之事不易,骤然要支出这么一大笔粮食还是有些心疼。 “给可以给,能不能少给一些?” “粮草辎重,重中之重!即便淮南富庶,也不能保证一定够用不是?” 袁遗斜过眼睛,显然是对陈温这般“小家子气”有些看不上。 “也罢,先给刘邈运去两万斛粮草……只是最好带上些礼物,不要让他以为本初小气,不如袁术。我记得府库中尚有珍珠、绸缎,也一并给他送去一些。” 同时袁遗也安顿—— “如今巢湖水盗猖獗,元悌需谨慎行事,不要出了差错。” “仲业放心便是!” 第32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陈温回到府邸,唤来儿子陈休与九江郡丞、户曹掾史,按照袁遗之计要给刘邈分拨钱粮。 “给刘邈一万五千斛粮,丝绢二十匹,珍珠十颗,金杯一对。” “记,府库支出两万斛粮,丝绢五十匹,珍珠二十颗,金杯两对!” 户曹掾史对此事已经习以为常,嘿嘿一笑:“剩下那些,照例划到刺史府上?” “嗯。” 陈温说完,才察觉房间内好像多了一人。 他瞪了一眼旁边竖立伺候的仆人:“我等商议公事,你为何不知退避?自己下去领二十棍子,这月俸禄扣半!” 旋即,陈温又安顿陈休: “如今巢湖贼寇猖獗,你带两百甲士押运。” “谨遵父亲之命!” 等几人一出来,陈休就着急忙慌的拉扯住九江郡丞和户曹掾史的衣袖。 “诸位都是同僚,有些话不明说想必也明白!” “既然如此,倒不如给那刘邈一万斛粮,十匹丝绢,五颗珍珠如何?” 九江郡丞和户曹掾史面有难色。 “啧!你们当真不懂事!” 陈休指了指自己,心一横:“我只要六成,剩下两成你们自己平分!” 见两人依旧有些踟蹰,陈休不满的“啧”了一声! “两位放心!那刘邈又不知我爹到底给他多少东西,他必然不会起疑!” “而且那刘邈爱美人胜过爱财物,我府上近些日子刚好送过来几十名歌伎,干脆一并打包给他送过去!他见到那些女子,必然心中欢喜,肯定无暇顾及其他!” “反正如今恰逢乱世,女子又不值钱,只要有钱粮,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二位可想好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们真不想多修缮几间屋舍,多纳几个小妾,多做几件衣裳吗?嗯?” 九江郡丞和户曹掾史一听,觉得陈休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相视一笑,朝着陈休拱手作揖—— “既然郎君都这般开口了,那我等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陈休眼见事成,心中欢喜,就顺带着又有提议: “那两百甲士也不用派了!让他们出去一趟,少说又要浪费几十斛粮食,不值当!” “随便雇些农夫船家,要他们将东西给刘邈送去便是!我还真就不信,这淮南地界,竟然有人敢动刺史的东西不成?” 九江郡丞和户曹掾史自然无不应允。 那花出去的,是为官府花出去的。 但是省出来的,那可就是给自己家省下来的! 如今天灾人祸连绵不绝,给自己家多存些粮食总是没错的! 于是,最后三人竟是花了一百贯五铢钱,雇了几十名农夫要他们将东西装上船只,从逍遥津渡口一路运到舒县去…… ———— “咚!” “咚!” “咚!” 连续三箭,刘邈竟然破天荒的全部射中庭院中央的箭靶! 不过刘邈并没有欣喜,反而颇显没落,随意弹着弓弦。 “仲山还在念及那陈公玮不成?” 还是一处庭院,不过旁边坐着看刘邈射箭的已经变成陆康。 陆康本来无事,只是听说刘邈近些日子心情不好,所以才专门过来探望。 “仲山,世事无常,你也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陈公玮已经离去,你又何必神伤至此呢?难道是要效仿那陈重、雷义不成?” 刘邈不解:“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 陆康细细道来: “说是永元年间,豫章郡有两位品德高尚、舍己为人的君子,名曰陈重、雷义。” “两人为至交密友,当时人们称颂道:“胶漆自谓坚,不如雷与陈”。两人一起研读《鲁诗》、《春秋》等经书,都是饱学之士。豫章太守张云闻陈重之名,嘉许他的德才品行,举荐他为孝廉,陈重要把功名让给雷义,先后十余次向太守申请,张云不批准。第二年,雷义也被选拔为孝廉,两人才一起到郡府就职。” “如今仲山这般颓废,难道是想要陈瑀回来,才肯继续做自己的大业吗?” 刘邈放下硬弓,然后很认真的看向陆康:“陆忠义难道以为,我刘邈是君子吗?” “……” 千言万语,突然一下噎住了陆康的喉咙,让陆康脸憋的发红发紫…… “哈哈哈哈哈。” 刘邈见陆康如此,终于一扫阴霾,大笑起来。 陆康老脸有些挂不住:“仲山戏弄于我?” “非也!非也!” 刘邈哪敢戏弄自己的金主?所以赶忙摆手。 “既然陆忠义都以为我刘邈不是君子,那我又哪里会做陈重那样的蠢事,白白耗费一年光阴?” “而且如今乱世,大家彼此之间只争朝夕,我又哪里会因为公玮之事而神伤?” 陆康一时惊奇! “既然如此,仲山这些日子却是在做什么?” 刘邈举起手中硬弓,表示陆康分明是在明知故问。 然后,却又垂头。 “我这段时间确实有些神伤,却并非如陆忠义想的那样,是为陈瑀这样一位君子好友离去而神伤。” “我所想的,是我刘邈为何连一个陈瑀都不能留在身边,让他为我效力?”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有甲士,没有州郡供我统筹。” “如此,像陈瑀这样的人,即便相信我的志向,恐怕也不会将自己托付于我啊!” 刘邈这几日,确实在认真反思。 和堪称高富帅的袁术相比,他刘邈如今确实惨了些。 除了一个“汉室宗亲”、“九江太守”外,就没有能拿得出来的东西,简直与咸鱼刘备没有任何区别! 不对! 刘备好歹还能从老同学公孙瓒那蹭点兵马过来,并且还有关羽、张飞这两个万人敌在旁边辅助,刘邈哪来的脸面和刘备相比? 如今袁术将近,自己若再不开始动作,以后不光是陈瑀,恐怕还有更多人离自己而去! 一想到此事,刘邈就是唏嘘。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秋风袭来,卷动落叶,更显萧瑟。 陆康望着刘邈的身形,再次惭愧。 本以为刘邈是因为失去好友而神伤,没想到真正让刘邈神伤的竟然是自己不能降服人才,供自己所用。 像刘邈这样的枭雄,又哪里还需要自己过来安慰呢? 或者说,与其安慰刘邈,倒不如想着如何为他解决眼下的困境吧? 第33章 销为日月光 “陆忠义,周瑜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 “没有。” 若是有消息,陆康肯定早早告知刘邈,哪里还用得着刘邈来催? “不过寿春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运送的钱粮马上就能抵达舒县!” 钱粮? 什么钱粮? 本来刘邈还在纳闷,不知道又是从哪冒出来这么一批钱粮。 还是陆康提醒下,刘邈这才想起来之前与陈休商议的事情。 “不是,他们真给了?而且给的这么快?” “嗯,之前已经派人过来通报,估计今天就能到舒县码头。” 总算听到一件好事! 刘邈正想着要不做两手准备,要不先招揽一些本地士卒,组建一支成建制的军队的时候,就已经有府内侍者来到两人面前通报。 “主君、刘使君,方才有东西从码头送来,只是不知如何处置。” 还用怎么处置? 陆康瞅了这个侍者一眼,暗道平日里此人都挺机灵,怎么今日却在这种事情上犯了浑? 侍者唯诺的看了刘邈一眼,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主要是里面有送刘使君的东西,我们实在不好处置。” 刘邈当然知道那些钱粮是送自己的,不过看侍者的神态,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行,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去解决!” “陆忠义,劳你在家中侯着,要是周瑜孙策那边传来消息,就赶紧让人来寻我!” “仲山放心便是!” 等到刘邈走远,陆康这才好奇询问侍者:“你方才说的不好处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要让仲山亲自走一趟?” 侍者见刘邈不在,也没了拘谨,立即回复:“是从寿春送来的一船歌女,约莫有四五十名!” “府内府外都传刘使君“好美妇”,所以我等是真的不敢私自处置,只能劳烦刘使君亲自前往了!” 陆康呆愣片刻,却突然哑然失笑。 “仲山啊仲山,有时候当真不知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也罢!就随他去罢!” …… 刘邈乘坐四辐朱班轮赤衡轭车,下方悬挂的鎏金铜軎不断撞击青石官道,提醒路人避让。 因为难得出门,刘邈特意掀开帷帐,朝左右看去。 两千年前的天很蓝,颜色也很亮丽,不存在以为它本应该有的厚重与土黄。 头裹青巾红布的农人挑着新收的粟米筐篓,草鞋踩着露水在城门税吏处排起长队,竹编的斗笠下不时传出讨价还价的乡音。沿街店铺门楣嵌着雕花汉砖,陶匠正将新烧的灰陶罐摞在店前,釉面隐约可见鱼纹浮雕。 市旗飘扬的布帛肆前,织妇们捧着连夜织就的素绢,细数经纬是否够得上“幅广二尺二寸“的官定标准。忽闻铜铃叮当,贩盐商队的牛车轧过石板路,车辕上挂着的漆绘木牌尚沾着蜀道红土……不过在看到刘邈的车架后,还是识趣的闪躲到一旁,冲着刘邈所在的位置行礼。 路旁食肆飘来蒸饼香气,黍米混着野韭的粗面团在陶甑里冒着热气,几个短褐打扮的雇工正用竹筹换食。吃着蒸饼,他们还充满好奇的往刘邈这里看上一眼,不过在一发现自己的目光与刘邈的对上后,又赶紧转移了目光,投到来往的姑娘妇人身上。 角槐荫下,着深衣的乡啬夫带着两名更卒巡视市集,腰间革带上悬着的铜印随步伐轻晃。忽有稚童举着木雕鸠车从染坊窜出,险些撞翻货郎担头的漆耳杯,惹得正在挑选青玉佩的士人子弟蹙眉掸了掸直裾下摆。 远处城墙根传来号子声响,想必是服更役的民夫正在修补城垣。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可惜随着袁术抵达淮南,眼下这些光辉都会成为泡影。 刘邈如今只希望,袁术能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让他将想做的事情都给做成! 出了舒县,青石官道变成了夯土大道。 视野逐渐开阔,路上既有黥面的铁官刑徒押送货物,亦有行人商贾来去匆匆,奔走两地之间。 舒县境内河流纵横,水网遍布,但最热闹的还是发源于西南山岭,一路倾泄到巢湖的龙舒水。 因为联通巢湖,与淮河、长江都沟通到了一起,所以舒县的主要码头渡口也都设置在了这条河上。 此时丈长的漕船正卸着来自江东的漆器,粗麻短打的船工将成摞木箱垒在土阶旁边,汗珠子顺着黧黑的脊背滚进江水。 忽又听得一阵铜钱叮当,原是挑扁担的鱼贩子踩着湿苔挤进人群,竹筐里几尾活鲢甩得水花四溅,引得系蓝布围裙的庖厨追着讨价。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临河酒肆支起芦席棚,案上摆着新炙的彘肩肉,油脂渗进焦脆的麦饼里。几名穿葛衣的商贾们就着陶碗啜饮醴酒。 “诸位听说了吗?北面又乱了!好像是那袁术要来到淮南!” “真的假的?哎呦!那大家伙在这淮南的生意岂不是又不能做了?” “苦也!苦也!如今看来,只能前往江东避祸了啊!” “……” 袁术将要抵达淮南的消息,经过这么些天早已不是秘密。 消息最为灵通的商贾中已经流传起此事,不过当有人发现刘邈的赤衡轭车后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如今大汉官场遍地都是袁氏门生,可不敢胡乱说袁氏的坏话啊! 刘邈本来还想凑上去聊上几句,不过看到这些商贾眼中的躲闪后,终究还是免了这心思,直往船家走去。 船不大,所以刘邈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让郡守府的侍者都不知如何处置! 而且等刘邈到了船家旁边,才发现这船周围竟然已经围了不少年轻力壮的男子,正朝着船上吹动号子,时不时还发出一些猥琐的笑声…… “刘使君,你且来看!” 船家见到刘邈,仿佛见到救星,赶紧将刘邈带到跟前,显然是要将这包袱赶紧甩给刘邈。 刘邈定睛一看,亦是眼角抽动,随即便指着船舱—— “这就是你们说的“东西”?” “是啊!” 船家苦恼。 “刘使君看,究竟是要如何处置?” 刘邈看着船舱里面拥挤在一起,岁数普遍不大,身形更是单薄的一堆少女眼中都是难言的彷徨与害怕,心里也是难受的紧。 “奶奶的!他们那些世家子弟就不能干点人事?” 第34章 大白腿 刘邈恨不得跑到庐江,直接用棋盘将他活活砸死! “奶奶的。” 再次骂了声娘,下一刻刘邈又发现了不对劲。 他指着后面的大船:“那里面是什么?” “也是寿春送来的,都是些粮草。” 刘邈瞪大眼睛,然后又将视线移到满载那些女子的小船身上。 逼仄的船舱内部让这些女子都只能挤在一起,连挪动都变得困难重重。 刘邈瞪着船家:“汝竟然用大船拉着粮草,反而用小船拉着人?难道这人比粮食还要贱吗?” “……” 船家一时间无言以对,或者说分明是想要应下此事,但又畏惧于刘邈的身份,不敢言语。 “算了。” 刘邈也知道不是船家的过错,抱怨两句后也是头疼眼下的局面。 “先全送到陆府去!” “全部?” “全部!顺便告诉我夫人,要她腾出几间房出来……还有伯言,要他先去他叔叔陆绩那凑合几天!” 不过刘邈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朝着船舱内的人问了一句—— “你们若是有父母亲人在世的,现在就说一声,我给你们些钱粮,让你们回家和亲人团聚!” 不料这听起来温馨的话语却好像洪水猛兽,瞬间就击垮了这些在船舱内已经待了几天的女人们,呜咽哭泣之声此起彼伏,并且最终汹涌集聚到了一处,成了震天哭声。 船家也是无奈。 虽然是他将这些女人们安置到小船上的,不过此时却帮着这些人说起了话。 “刘使君,你就行行好,将她们都收留了吧。” “现在一个人就是一张嘴,一张嘴每天就是两顿饭,两顿饭就是一龠粮食……可如今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给她们吃?” “现在豫州、兖州到处都是战乱,她们有不少人都是被父母卖了才到了淮南,哪里还能回去继续挨饿?” 刘邈仔细看着船家:“难道如今流民很多吗?” “多!多得很!” 船夫绘声绘色讲着自己在淮河的见闻—— “如今淮河渡口的船家可好赚钱了!北面乌央乌央的人一个劲的往淮南跑!船上到处都是人,一趟能坐二十来个!而且那些人也舍得给钱,往日里见都见不到的金银铜器随便就往外掏,啧啧!” “还有几个一直没娶到过媳妇的汉子不要金银,只要女人!那些大户人家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推出去了!我亲眼见过,有个贵家女哭着喊着要跟自己的父母,结果被他爹娘兄长直接把腿都打折了丢下船去!你别说,那贵家女的皮肤就是白!当时露出去了半条大腿,看着可真稀罕!” “……” 本来还要再说些见闻,可船家此时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如今可不是在和自己同村的张三李四吹牛打屁,当即害怕的闭上嘴巴。 刘邈确实是听着窝火。 不过见到船家突然闭嘴,刘邈这股子火也慢慢下去。 无论自己听没听到、见没见到这些事,这些事都是已经发生了的,无法改变。 不可能说,刘邈不想听,那些个逃难的百姓就不存在了。 也不可能说,刘邈把只想赚钱讨媳妇的船夫骂上一顿,这世间就太平了。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可不是刘邈应该做的,所以他直接拍了拍船夫的肩膀:“是啊,确实是门好生意!” “这次送完货辛苦你们了!待会你们一人拿一贯钱,就全当我刘邈请你们喝酒!” 船夫见刘邈不但没有计较,反而又多给了钱财,立即笑的合不拢嘴! “刘使君当真大方!比寿春那边大方多了!” “刘使君!以后您要是有什么货物要送尽管找我们哥几个!你别看我们船少,但是走的稳当!便是长江上的大浪我们都敢开船走过去!” 船夫终于确定刘邈是个好相处的人,不像九江郡丞和户曹掾史那般刁难刻薄,只想着克扣工钱,所以也愿意和刘邈再聊上几句。 “刘使君,我们先帮着你卸货!等会后面还有几艘船呢!不急着喝酒!” 然后船家忽然小声道:“不瞒使君,其实我在寿春装货的时候,发现有人贪墨了您的东西!” “当时装了三十条船,但是有五条船却没往舒县这边来!” 不过刚说完,船家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多嘴。 而刘邈眉毛一挑:“还有这样的事情?” 旋即,刘邈似乎想到什么,又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几声:“那并非他们贪墨的东西,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这时旁边有船工抬下一匹丝绢,刘邈要过来后,就直接放到船家手中:“不过这事你可不能再和任何人提!免得让人误会!明白吗?” 船家劫后余生,对刘邈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里肯收刘邈的东西,赶紧弯腰推辞。 “收着!” 刘邈指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华贵衣裳:“难道你以为我的衣服不如这些丝绢好看吗?” 船家惶恐:“不敢!” “只是这布匹华丽,哪里是我有资格穿在身上的呢?” “汝又不是罪犯囚徒,哪里没有资格穿上?” 刘邈强行将丝绢塞在船家怀中,同时也指着那些船上的歌伎还有周围的好事者—— “总有一天,不光是你能穿这衣裳,还有她们,他们,都能穿这衣裳!故此汝且收下,勿要推辞!” 船家用那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柔软的丝绢,这才相信刘邈竟不是假意推辞,当即又是唏嘘。 “我在寿春装货时,常听那些官吏衙役说刘使君的坏话,以为刘使君是贪财好色之辈,今日所见,却道那些官吏老爷的话也不能轻信!” “刘使君,今日的恩情我且记下,若是将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往这龙舒水中放一只青木趴蝮,我下面的船夫行舟时看到了,必然会通知予我前来相助!” 说完后,船家还是喃喃自语:“也是,那些官老爷的话怎么能信?真蠢!我真真蠢!怕不是天下第一蠢人了!唉!” —————— 注1: 龠(yuè),汉朝容量单位,大约相当于粟谷黑黍1200粒。——数据来自《说苑》。 第35章 夫人相邀 刘邈处置完这些歌伎,船家此时也卸完了货物。 看着将本来答应的赏钱给了下去,刘邈正要打道回府,结果船家偏偏盛情难却,要刘邈一同吃上些再走。 “刘使君,莫要嫌弃!难道是因为喝不惯我们的浊酒这才要走吗?” 说着,已经是有人打开腰间的竹筒,让酒香瞬间弥散过来。 刘邈抽动鼻子,眼前也是一亮:“好香的酒!” “说什么胡话?我哪里有嫌弃的道理?既然如此,自当痛饮一番!” 带着浩浩荡荡的船工队伍来到酒肆外面的芦席棚处坐下,惹得旁边的商贾都是啧啧称奇,都奇怪刘邈这样的贵人竟然也会在这里和他们这些贩夫走卒同饮同食! 此间穿着粗衣的东家见刘邈被簇拥着来到自家店里,也是赶紧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将身上的几处褶皱尽量抚平,随即立刻就来到刘邈身边伺候。 “刘使君今日肯来,当真是让此处蓬荜生辉!” “今日有鲤鱼、鲫鱼、青鱼、草鱼、鳊鱼、鲦鱼,便是河蟹与江鳖也有存货,不知刘使君是要吃哪一种?” 哪一种? 刘邈看了眼身后的船工还有其他几桌零零散散的商贾行人,干脆是豪横到底—— “今日你店里有多少存货我都包圆了!” “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都拿出来!大家都是见者有份!” 周围不管是船夫还是苦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认识刘邈的还是不认识刘邈的,此刻都是惊呼大气! 东家也是眼睛发亮,显然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来了这么大一单子,当即不敢怠慢—— “刘使君您等着!今日我便是让那庖厨把那釜底都烧烂了,也定让大家伙吃好喝好!” 桌上先上了些葵菜、韭菜。哐哐几个陶碗也是落到众人面前,其中立刻填满了米酒黄酒,晃荡起来的酒花简直叫人垂涎欲滴! 有带粕和糗这种干粮的,也让店家帮忙蒸透,就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醢酱大口大口刨到肚子里,根本不带半点停歇。 最先上来的不是其他,正是片成薄片,看上去晶莹剔透的鱼脍!雪白的肉里掺着红丝,错落叠成重瓣牡丹,刚刚上桌就只剩下一个空盘,倒是可惜了庖厨的刀功与摆盘! 又有铜炉上炙烤的蜜色鹿肉、裹着八角茴香与山椒的肥美狗肉,莼菜炖煮过的乳白鱼羹,雪嫩似玉的淮南豆腐……看的出来方才的东家确实没有说什么胡话,是真真将自家庖厨把手臂抡圆了在那做饭! 旁边的食客,若是有来得早的,也能吃上几块肉食;若是来晚了,最起码也有一碗热汤!如此场面,让不少本来还在观望的人群也一窝蜂涌了过来,将此处是团团围住! 就连东家最后也是出来作揖求饶:“真没有了!真没有了!再来就只有我将这棚子也给煮了吃了!” 左右都是大笑,刘邈也笑指旁边流淌的龙舒水:“这大河就在旁边,为什么要愁没有食物可吃呢?” 有人听了这话,当即就跳到河中摸了几尾小鱼上来。 刘邈看了新奇,也是卷起袖口,就要往河中摸鱼。 “使君千金之躯,哪里能亲自去给我们找吃的呢?” 不知是谁劝阻,刘邈却不管不顾。 “我刘邈从小到大没有种过一粒粮食,都是别人种出来的粮食喂给我吃。今天难道就不能是我刘邈打渔,然后喂给别人去吃吗?” 刘邈猫着腰到了一块青石底下,见此处河水不如其他地方的湍急,便果断将手伸了进去,来了稳准狠的一下! 水面好像突然沸腾,刘邈明显觉得手中有条滑腻的东西在扑腾,当即腰部用力,将其从水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是条鲤鱼!” 那鲤鱼约莫两尺来长,但唇边两道长须却是峥嵘霸气的很,左右围观者都是惊奇:“我的乖乖!刘使君这哪里是摸了条鱼啊?简直就是摸了条龙出来!” 刘邈两手掐着这鲤鱼哈哈大笑,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次就能成功,真的摸了条鱼出来! 将鲤鱼丢到岸上,刘邈也不顾衣衫潮湿,直接坐在地上,继续喝酒分食,随便与众人聊天,聊种植农桑,聊奇闻轶事,聊家长里短,聊江河汹涌! 不过最爱聊的,终究还是男人女人那些事情。而刘邈只要稍稍展示后世学习的岛国技艺,就惹得男人两眼放光,惹的女人娇羞啐口,完全成了在场焦点! 粟香肉食的香气混着桌前浊酒的醇厚,逐渐有酒醉之人击打着陶缶欢呼。刚好路过几名擅百戏的杂耍艺人亦是跃上草垛,抛接三枚木丸如流星流转,又有人赤脚踏过烧红的铁犁,惹得人群喝彩声震天。 暮色渐浓时,篝火燃起,男女们亦是踏着鼓点跳起踏歌舞,衣袂翻飞间映得火光摇曳,颇有种长乐未央的滋味! 要不是陆康担心刘邈,专门叫人强行将刘邈带回府去,刘邈怕是真的能在此处玩他个通宵! 眼见刘邈要走,众人都是不舍,有人甚至想来拖拽刘邈的车架,要刘邈再停留一阵。 刘邈见状只得拱手:“下次!下次!” 临走时,刘邈也不忘将从寿春送来的珍珠和丝绢全部留给酒肆东家。 “若是不够,明日来郡守府中,我再拿钱给你!” “够了!够了!” 寿春送来的东西都是从府库中调出来的上品,珍珠丝绸都是好货,哪里能不够这些饭钱? 东家站在人群前头,亦是朝刘邈挥手:“刘使君!常来!常来!” “好!” 刘邈见身后百姓还在追随,就让车夫加快速度。等众人见到刘邈的踪迹逐渐渐无,这才慢慢停下脚步。 回到陆府。 陆康早早就在门前等候,见到刘邈也是气不到一处来! “仲山,突然将几十名女伎接到家中,你也不怕别人在背后非议!” “非议就非议,如今天凉了,难道我还能将她们丢到外面受冻去?” 见到刘邈全然不在乎,陆康终于急了! “别人无所谓看你,那周瑜吴氏怎么看你也无所谓吗?” “你可知,方才那周瑜已经送上鱼书,邀你一见!” 本来还沉浸在欢乐中的刘邈突然抖了个激灵,将一点困意酒意甩的无影无踪! “周瑜和那吴氏终于想通了不成?” ———— 注1: “鱼书”,在汉朝代指请柬。因为当时习惯将信写在白色的绢布上,像是鲤鱼游动,所以用“鱼书”或者“鲤鱼”来称呼,就比如乐府诗中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里面的“双鲤鱼”就指书信。 第36章 唯一,且最后的机会 “你前脚出门,后脚就有周府的仓头送来。” 陆康从衣袖中将鱼书递给刘邈,同时也好心劝着刘邈:“我知道仲山如今并非是为了贪图那孙坚遗孀的美色,但是终究还是要注重名声,免得因小失大。” 刘邈接过鱼书,确认了上面的文字后,心情都忍不住高昂起来! 不过对陆康的话,刘邈还是不置可否。 “陆忠义且放心!我刘邈可是最注重名声的人了!不过这名声也要归哪里的名声,士族中的名声,和百姓中的名声,那可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刘邈将鱼书小心翼翼的收好,神情好像收到一枚护身符般的虔诚。 “你……唉!算了!” 陆康想不明白刘邈,索性就不去想。 “不过仲山还是尽快将那些女伎处置掉!难不成真的要养在府中,让她们给你唱曲寻欢不成?” 虽然舒县被陆康治理的不错,可这郡守府的规模始终不大。 真要长期让那些女伎住下,那陆府其他人难道还要搬出去不成? 恰好此时,陆议正抱着几卷竹简路过,显的异常弱小可怜…… 只有六岁大的陆绩倒是在旁边蹦蹦跳跳。他不知道陆议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又能和陆议这个岁数比他还要大的侄儿一块读书写字了! “从祖、父亲。” 陆议见到长辈,上前主动行礼招呼。虽抱着竹简,但礼数却不差分毫。 “几间房屋都打扫出来了,一些物件都堆放在院子里,父亲晚上要小心不要碰到……不过家里的被褥终究少了些,只能是在地上铺了草席,让那些女子睡在上面。本来我是想着将自己被褥也留在那里,但一想到男女有别,终究还是带了出来,还要恳请父亲责罚。” 而陆康看到,更是心疼,干脆斜眼瞅着刘邈:“为了些女子,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赶出家去?” 刘邈还没来得及说话,陆议倒是主动说道—— “从祖,你误会父亲了。” “那些女子都出身穷苦,如今父亲愿意收留她们,难道不正是成就了仁义的美名吗?” “我刚才听说父亲在渡口设宴,宴请四方,这般与民同乐的口碑很快就会流传开来。到时候淮南的百姓必然都会前来依附父亲,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而且公纪如今正在《易》上遇到了难懂的学问,我与他前去一同读一阵书,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旁边的陆绩听后,脸上明显喜悦,随即拽着陆康:“父亲!父亲!就让伯言去我那里嘛!去嘛!” …… 陆康没想到自己儿子、从孙都背刺了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好,就依你们。” 不过陆康还是再度瞪着刘邈:“伯言这样的好孩子,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以后可不能负他!” “明白!” 刘邈上前扶住陆议的肩膀,半蹲下来嘿嘿一笑:“这次确实是事态紧急,没法先与你商议一番。” “要不这样,方才的女子中你有没有看着顺眼的,要不留在身边做个丫鬟?” “刘仲山!!!” 眼见刘邈要带坏自己的宝贝从孙,陆康怒喝一声,赶紧拉着陆议和陆绩匆匆而去,避免他们近墨者黑…… “哈哈哈哈。” 刘邈看祖孙三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思却已经都飘到别处。 …… 等待的时间转瞬即逝。 到了约定的日子,刘邈也是如期赴约,不肯早一刻,也不敢晚一刻。 这一次候在周府门口的只有周瑜一人,没有孙策的身影。 看到刘邈从马车上下来,周瑜刚想上前迎接,但随即就被刘邈夸张的服饰给闪瞎了眼睛。 头戴以细篾髹黑漆为骨,前低后高呈斜山状。双道横梁缀青丝缨带,梁间嵌银丝回纹,象征“思辨无涯“之意的青玉底双梁进贤冠,两侧垂皂纱护耳,尽是郡守威严! 身着玄色右衽曲裾深衣,衣缘镶三寸青锦绲边。领缘以双股捻金线绣云气纹,腰间束素纱白绢中单,外系青绶革带,悬青玉组佩,玉璜带有四枚,彰显刘氏尊贵! 和上一次一身素衣相比,此刻的刘邈简直是判若两人! “刘使君今日真是,真是……” 周瑜都不知道说刘邈什么好,名满淮南的周郎此刻竟也是不知如何作态。 “公瑾!许久不见,当真如隔三秋!” 刘邈见到周瑜倒是热切,好像见到自家子侄一样,随便嘘寒问暖,让周瑜都有些害怕…… “刘使君,先里面请。” 周府当中,之前的布置已经都被去除,刘邈见状问道:“这是孙家要走了吗?” “不错,伯符正在打点上下,等到今日夜半就要前往富春安葬乌程侯。” 今晚就走? 刘邈脸上如常,心中却已是知道,这是自己唯一,同时也是最后的机会。 “刘使君,请。” 和上次在光明正大的客房不同,这一次周瑜竟然是领刘邈到了一间位于后院的偏僻的耳房。 这耳房看着破败,隐隐还有股霉味和尿骚味,显然也是废弃已久的地方。 放在平时,以刘邈的身份,周瑜却用这样的地方来待客,那明显就是在侮辱刘邈,从此两人互为仇敌也毫不为过。 但今日之事不同往日,刘邈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欣然就走入这间耳房。 一进屋中,刘邈鼻中就闻到一股味道,甜糯中竟掺着三分草木清气,宛若一园兔丝花气香。 屋内陈列也算简朴,三尺宽柏木矮榻,铺着青灰色蒲草席,叠着半旧麻布衾枕。墙角立着素陶圆罐,三两支野菊斜插其中,与壁上悬着的半幅素绢幔帐相映。整个屋宇无金银之饰,唯木质纹理与陶器釉光在光影流转间自成韵律。 不过真正令刘邈在意的,还是耳房中间的一扇素漆曲斜屏风,竟将这丈余见方的居所隔出了个内外! 灯火摇曳,已经有人影印在屏风之上! 看那婀娜身段,毫无疑问在这后面坐着的,必然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 第37章 不问天下 刘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虽然还隔着一道屏风,但三人毫无疑问都知道,现在就是在坦诚相见! 没有虚礼,没有柘浆,甚至连块能坐的席子都没有! 周瑜坐在刘邈对面,微微行礼。 “这几日发生了不少事,不知使君能否解答?” “公瑾但问无妨,吾必然知无不言!” 周瑜侧过头去,俊美的侧颜偏向屏风,随即又收了回来,重新注视刘邈。 “今日使君不光是要知无不言,恐怕还要输肝剖胆!” “那是自然!” 周瑜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询问—— “刘使君投向袁绍了吗?” “没有!” “那寿春为何送来了钱粮?” “自是为了安抚我和陆忠义,要我们不要在庐江捣乱,耽误他们抵抗袁术。” “所以刘使君就收了?” 刘邈忍俊不禁:“送上门的肥肉哪里有不吃到嘴里的道理?若是有息妫、庄姜那样的女子脱光了躺到床上却不去理睬的,那难道还能算是男人吗?” 周瑜显然没想到刘邈用这般粗俗的言语回答自己,好在看屏风后面没有动静,也就继续询问。 “既然如此,刘使君是准备迎接后将军进入淮南吗?” 刘邈摇头,然后又皱着眉点头,不复刚才的快活。 “天下大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之前与公瑾说过,袁术迟早败亡,这是大势所趋,非人力能够改变。” “同样,袁术入主淮南乃是现在的大势,不可逆之!若是冒然阻拦,恐怕是螳臂当车,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周瑜点点头,显然是认同刘邈的话。 “那刘使君为何还要让陈瑀离开呢?难道刘使君就不怕陈瑀在后将军面前中伤您吗?” 刘邈倒是眉头一挑:“我还以为公瑾要问问我将来打算怎么在淮南这盘死棋中持子呢,怎么这又问到了陈瑀身上?” 周瑜深吸一口气,再次往屏风那里看了一眼。 “若是今日与使君冲杀于烽火之上,踏浪于江河之间,我确实对使君应该如何将这死棋下活颇感兴趣。” “但现在,我们不问天下,只问使君!” 不问天下…… 刘邈也往屏风看去,愈发觉得后面坐着的吴氏并非常人,难怪能养出孙策、孙权这样的雄主。 而如今既然知道了考试大纲,刘邈也愈发从容,示意继续。 “陈瑀这人,是君子。他在临行前说过不会在袁术面前诋毁我,那我自然也就相信他。” 岂料周瑜听后却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将自身的安危系于他人的品德之上,刘使君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刘邈坦然点头。 “信者不疑,疑者不信。” “不然公瑾难道还希望我当时说出一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的话来后,直接将陈瑀杀死或者软禁吗?” “我方才说过,袁术入主淮南乃是大势,不可以逆之。” “即便我将陈瑀杀死,难道袁术就不会进入淮南吗?他就不会对我动手吗?既然如此,何必要想着拘束他人,不赶紧做自己的事情呢?” 周瑜脸色有所缓和。 还好。 还好刘邈不是那种将自己的头颅悬在别人剑上的蠢蛋,不然的话周瑜都要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信心了! 于是周瑜又问道:“前些日子,使君在城外渡口宴请路人,还将几十名女伎一同接入家中,敢问为何?” 为何? 刘邈对这个问题的提出却是笑的有些轻蔑。 “为何?难道我刘邈做事,什么事情都要有所图,有所求吗?” “诚如我当时摸鱼时所说,平日我刘邈不事农桑,受着百姓的供养。如今掏出些钱财来请百姓吃一顿又能如何?” “若是真有理由,那公瑾只当我刘邈当时高兴,只图一乐便是!” “至于那些女伎……我日后要娶的夫人小妾必然很多,在家中养上一些方便照料她们难道不行吗?还是说公瑾也眼馋,想要要上一些?” 周瑜慌乱的咳嗽了两声,随即就看向旁边的屏风。 好在屏风依旧安稳,那背后之人也是不动如山,没有因为刘邈的话而恼怒。 周瑜长舒一口气,用后怕的眼神小小的瞪了刘邈一眼,这才安定心神。 “还有最后一件事。” 周瑜也是好奇的看向刘邈,显然也想要问个明白。 “刘使君究竟是如何知道那件东西在伯符手上的?” “额……” 从方才进门开始就气定神闲的刘邈终于不能脱口而出,回答周瑜。 本想着随便编个什么话将周瑜糊弄过去,但一想到方才已经做过“输肝剖胆”的诺言,就立即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好久,刘邈才用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回答周瑜—— “我说我生而知之此事你信吗?” 本以为周瑜会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岂料周瑜竟然连连点头:“刘使君今天这么说,那公瑾自然相信!” 就当周瑜还要说些什么的话,本来一直没有动静的屏风竟忽的闪烁了两下! 周瑜连忙起身,侧身前往后室,之后就是一阵淅淅索索,显然是在耳语什么。 周瑜再次回来时,脸上已经带上一抹歉意。 “还有一问要刘使君解答,不知刘使君愿意与否?” 刚才都说了是最后一问,现在却突然加码,属实有些不太礼貌。 不过刘邈全然不在乎:“我既说了知无不言,那就没有什么好遮掩回避的!” “别说一个问题,便是有一万个问题,我今日也尽数答给你听!” 这最后一个“你”明显不是指周瑜,结合语境反而更似情话。 周瑜也是对刘邈无比佩服,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挑逗屏风背后之人,当真不是常人! “这最后一个问题却是想问刘使君……” “倘若有一天,刘使君心中的大志没有成功,已经被逼到绝路,那刘使君应当如何作为?” 这是什么鬼问题? 刘邈迟疑了一下:“绝路?” “绝路!” “比当年高祖皇帝踢下儿女的时候还绝?” “比那还要绝!” 周瑜鸦青色发冠垂下的丝绦拂过线条分明的下颌,高挺的眉骨下的双目紧紧盯着刘邈的眼睛。 “若如此,使君会如何作为?” 第38章 终托付 刘邈倒吸一口冷气。 比刘邦把儿子女儿都给踢下车还绝,那是真的很绝了! 彭城之战时,刘邦他老人家可是被项羽的几万大军重重封堵,就连父亲刘太公和老婆吕雉都给项羽俘虏了……倘若换算一下,大抵相当于现在刘邈被杀的连陆康和陆氏都给丢了,然后身边只跟着几名衣衫褴褛的女伎? 嗯…… …… …… 对面的周瑜知道,常人面对这个问题时,恐怕也要漫长的思考与纠结。 所以周瑜料想,即便是刘邈,也不会轻易作答。 岂料! 仅仅三息过去,刘邈就立即高举双手,然后满不在乎道:“都绝路了,那还能干啥?肯定是投降啊!” “啊?” 周瑜都来不及等屏风的指示,自己就急躁道:“那使君匡扶汉室的大业呢?” “做梦呗!梦里什么都有!” 刘邈转而两手一摊。 “那公瑾告诉我该怎么做?高喊“我刘邈可亡,汉室不可亡”,然后坦然赴死吗?” 周瑜不敢置信,却又觉得刘邈说的有道理,可还是支支吾吾道:“那,那也不能这么轻易放弃。” “大势不可为。” 刘邈再度提起这句话。 “倘若天下百姓都以为应该匡扶汉室,汉室不可亡,那不管我刘邈死不死,这大汉迟早能够中兴起来。” “反之,若是天下百姓已经不再期待汉室,愿意安安分分的活在当下,不去追思怀念汉室,那我刘邈就是坦然赴死,却是又能如何?” 刘邈完全没有苦大仇深,反而颇为轻松。 “高祖崩前曾言: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 “所谓天命,不过百姓心意。既然百姓都愿意看到汉室彻底灭亡,愿意看到我刘邈败亡,那我刘邈又能如何呢?” 周瑜愤然:“难道刘使君就不挣扎一下吗?” 刘邈此刻面色古怪。 “不是你说我已经到绝路了吗?我还怎么挣扎?” 周瑜已经红温!不知是羞还是恼,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倘若还有一线生机呢?” 不是,你这题目还能这么灵活的吗? 刘邈很想吐槽一句周瑜,不过最后还是将心思放到了问题本身上面—— “假如不是绝路,就说明还有人相信我刘邈,还有人相信汉室能够中兴。” “既然如此的话……” 刘邈昂首挺胸:“吾自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天都没有绝人之路,难道我自己还会选择放弃吗?” 又是那韵脚古怪的七言…… 不过这一次,周瑜心神更加荡漾! 万水千山只等闲! 恍惚间,似有漫漫长道在前,似有崇山峻岭在前,更似有刀光剑影在前! 可是…… 那又如何? 既然天无绝人之路,那何不继续向前,去领略一番那路是不是真就那么难走? 周瑜激动之余,也是颇有些幽怨的看着刘邈。 早这么说就完了不是?还偏偏要搞些什么“投降”的混账话,真是叫人胆战心惊! 而这时,那屏风的火光终于再次晃了两晃。 周瑜起身又前往后方,不同于刚才的是,这一次周瑜出来的很快,同时唇角也是带上了些许笑意。 “刘使君,在下先行告退。” 嘭! 房门关上,还震下了些许灰尘。 烛火也被强风刮起,不断摇曳,带动屏风两面的影子摇晃,并最终融合一处。 刘邈面前的影子也终于有了动作。 头饰慢慢低下,与下方合体,取而代之的,是腰背部纤柔细腻的曲线,直到最后,变成两个丰腴的半圆映在上方,随着火光跳动。 “未亡人吴氏,见过刘使君。” 声音柔和,带着磁性,仿佛天然的妖艳魅惑。 “还望刘使君见谅,妾身如此,也是迫不得已。” “夫君骤然身亡,抛下我等孤儿寡母,又带回来天大的祸事。妾身一介女流,总是要处处小心。” 刘邈听后,非但没有安慰吴氏,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话说的在理!” “孙坚得到传国玉玺,竟然真的有胆子私吞!当时的董卓、袁绍、袁术、曹操,哪个不比他有实力?他敢私藏这样的宝物,还敢将东西带给你们,确实是给你们惹来了天大的祸事!” 刘邈摸着下巴:“要是当初是被我得到了玉玺,我要么立即交给袁术,要他赏我个扬州牧当当,或者干脆直接丢到洛水里,眼不见心不烦!” 象征天子权威的传国玉玺,竟然被刘邈说要随手丢掉…… 若是别人说这话,吴氏肯定会以为对方这是在诱骗自己。 可倘若是刘邈说的这话,那吴氏是真信这位琅琊孝王之后敢将这块大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石头丢到河里! “唉。” 千言万语,终成了一声叹息。 “那……不知使君?” 吴氏的话渐渐没了底气,多了些彷徨、试探。 “放心。” 刘邈双手比划,似乎是在判断自己究竟能否把握得住。 “我刘邈,不是那种吃干抹净后不认账的主。” “既然敢来,那必然是对有些事有了准备。” “从此以后,那件祸事,由我刘邈一力承担!绝不给你和孙家任何人扯上麻烦!” “只是我还要问你,知道这事的人,究竟有多少?以及最重要的……袁术,究竟知不知道这东西如今在你这里?” 吴氏缓缓起身,影子的丰腴也慢慢隐藏。 虽然隔着屏风,但刘邈仿佛还是能看到背后那双带着哀愁幽怨的眼睛。 “妾身夫君战死后,身边亲信一哄而散,虽然大都被妾身的弟弟吴景还有那孙贲收拢,但总归怕是有知情人去到了后将军那里。” 刘邈微微皱眉,但也不感到意外。 下一刻,眼前的影子又渐渐弯下腰来,并从屏风下方推出一个尺长的红木漆盒,如玉脂般的手指惊鸿一现。 “如此,就全部托付给刘使君了!” 刘邈的眼神下落,亦是落到那漆盒之上。 伸出手去,摸到前方的机关,刘邈轻轻按下。 顶盖弹开! 通体圣而白,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一角有残缺,以黄金填补而制! “啧啧。” 刘邈看到这东西,也是似有无奈。 “孙坚那个莽夫,可真的是什么都敢往家里拿!” 第39章 吴景、孙贲 啪! 不过仅仅看了一眼,刘邈就重新关上盒子。 “使君不再仔细看看?难道就不怕妾身欺瞒使君吗?” “没那个必要。” 刘邈手掌摁住红木漆盒,滑动到自己身旁。 “我相信夫人不会骗我。” “而且就算骗我也无所谓,我现在想从夫人这里得到的,远比这东西更加重要!” 更加重要? 屏风背后的吴氏如遭雷击。 可惜刘邈看不到此时吴氏的脸色,不然就会发现吴氏那自带三分冷艳的脸上难得出现慌乱。 吴氏确实惊慌。 她这些日子也打听过刘邈的名声。 听的最多的,便是刘邈好色。 难不成刘邈今日就想…… 不对!不对! 吴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刘邈当真是现在就要自己的身子,那哪里还像是周瑜和自己都认定托付的人? 所以吴氏的影子晃动过后,带着些不太确定询问刘邈:“使君说的是那些兵马?” “不然夫人还以为能是什么呢?” 吴氏本来苍白的脸色瞬间红的发烫,言语间亦是有些支支吾吾:“妾身说的也是那些兵马。” “妾身夫君身故后,其下部曲或是逃亡,或是被敌军掳了去。” “虽然妾身的弟弟吴景还有那孙贲尽力收拢兵马,可能够撤回到淮南的不过四千兵马。” “他们为了防止陆忠义误会,现在就驻扎在皖口之地,随时准备返回江东。” 四千兵马! 刘邈听后,两眼目光如炬! 这可不是哪里胡乱募集来的兵马,也不是用民夫来凑数的兵马! 这四千兵马,是跟着孙坚南征北战,一路破黄巾、击胡羌,攻西凉的精锐之师! 若是降服这些兵马,刘邈自信完全能够一步登天,在乱世中真正有一块立足之地! 刘邈眼神热切:“夫人还知道些什么?不妨尽数告知!” “……” 吴夫人一时不知是庆幸还是难受,不过她还是耐心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告知刘邈—— “那些士卒,多是江东人氏。” “妾身的弟弟给妾身通过书信,说那些士卒如今多六神无主,想要尽快回到江东去休养生息。” “此外,大股兵马虽被他与孙贲节制。但还有些曲将,如程普、朱治、黄盖这些在军中威望极重的老人麾下也是有部分兵马。” “这些人并不听从于吴景、孙贲,故此已经有北上投靠后将军的心思。只是碍于后将军之前不在淮南,所以才没有前往。” 刘邈懂了! 孙坚骤然身亡,群龙无首,吴景和孙贲虽然凭借着自己与孙坚的亲缘关系收拢了兵马,但却不能统一管辖。 与其说现在驻扎在皖口的是一支兵马,倒不如说是大大小小的山头因为实在无处可去不得不抱团取暖,心思各异! 刘邈点头,再次请教吴氏—— “请问夫人熟悉吴景和孙贲吗?” “吴景性情低调。即便是有人冒犯了他,他也从不与人争辩,同时他也不好财物,经常体恤士卒,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外面,大家都常常称赞他。” “孙贲是妾身夫君的侄子,因为其父母早亡,所以性格孤僻,不过仍有一颗仁爱之心,还单独将自己的弟弟孙辅拉扯长大,最为注重亲情。” 一个低调,一个孤僻…… 刘邈再次点头。 虽然还有程普、朱治、黄盖这些人……但是如今他们麾下的士卒规模显然都不如吴景、孙贲壮大,所以想要拿下这些兵马,关键还是在他们二人! “夫人。” “使君何事?” “我们什么时候能成婚?” “咳咳咳!!” 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那丰腴的身形不断抖动,显然是差点没被自己生出的津液呛死! “使君……难道就这般急不可耐吗?” 吴氏手捂胸口,手上桃花般的指甲此刻紧紧嵌入白皙滑嫩的颈肉中,微微颤抖。 “并非急不可耐,而是时不待我!” “若不尽快与夫人成婚,吴景、孙贲又怎会服我呢?” “毕竟,我刘邈总不能厚着脸皮请求夫人为我给他们写一封书信,要他们权衡利弊之后听命于我吧?” “……” 吴氏盯着刘邈的影子,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 她还以为,是刘邈终于按捺不住,想要…… 结果兜兜转转,还是为了兵马? 吴氏花了许久才平复心境,声音中多了几分嗔怪:“不过书信而已,使君明说就是,难道妾身还会拒绝吗?” “也是。” 刘邈蹬鼻子上脸。 “我如今与夫人怎么也算是同为一体,哪里需要那么生分?” “那我现在就去给夫人取来笔墨?让夫人尽快写好,免得耽搁夫人的时间?” 就这么急不可耐? 吴氏现在很想将屏风撤去,看看刘邈究竟生的是副什么混账样子,才能不解风情的说出这些话来! “不必,我这里有。” 但吴氏还有些迟疑。 “能否只给妾身之弟吴景发去书信?” “若是给孙贲写信,恐怕会误以为是刘使君欺孙氏无人,适得其反。” “还是夫人想的通透!夫人若是男子,恐怕也能有一番事业!” 没有理会刘邈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恭维,吴氏侧过身去,在一旁的矮桌上磨起墨汁,准备起了书信。 须臾之间,一篇数十字的短信就被写好。 吴氏再次从屏风底下递给刘邈。 “多谢夫人!” 刘邈道谢后,就直接一手抱着漆盒,一手抱着竹片打算离开…… “刘使君!” 吴氏见刘邈真的要走,终于忍不住呼喊。 “敢问夫人还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吴氏咬牙切齿,她严重怀疑刘邈此刻又是在逗弄于她! 吴氏迟迟不吱声,刘邈也同样保持静默,两人就这么隔着屏风开始大眼瞪小眼! “哈哈!” 终于。 就在吴氏马上就要破防的前夕,刘邈终于笑了起来。 “夫人自然是先为乌程侯守下三年孝期再说!” “当然,若是夫人愿意,明天嫁来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让别人在背后继续嚼我两句舌头的事情!” “只是如此,夫人必然心中有愧,以后难免惶恐。故此不急一时!” 说完,刘邈就扬长而去,只留下冷风呼啸灌来,让屋内烛火不断颤动。 “原来,他竟是为了不让我心中有愧?” 吴氏玉颈伸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脸颊也枕在桌面上,脑海里尽是方才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 “好有趣的人……” 第40章 金主的逼迫 刘邈抱着东西回到郡守府,陆康一直知道刘邈此行意义重大,所以听说刘邈回来,就立即来到刘邈身边。 “成了?” 刘邈不说话,并且直接将盒子扔给陆康。 “什么东西?” “天子传国玺。” “呵呵。” 陆康只当是玩笑话,拿着盒子还抡了两下。 “仲山还不和我说实话?赶紧与我说说,这事究竟有没有成?” 刘邈到周府说了那么久的话,对方连口水都没给上,此时喉咙干的要命,哪里顾得上和陆康搭话? 拿过桌上的陶壶,将壶嘴衔在嘴里,就来了一场痛痛快快的牛饮,连胸前的衣衫都尽数湿透,之后还打了个水嗝,看的陆康是直摇头! “当日迎接你的宴席上,仲山还算知礼。怎么现在却成了这样?” “哈哈,若非那样,陆忠义哪会收留我?告知我周昂已经成了九江太守的事?我要是傻乎乎一头撞入九江,怕是早被人拆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关系亲近,自然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虚礼。 陆康前脚说着刘邈,后脚自己也是毫无形象的坐到刘邈旁边,将手搭在刘邈肩膀上:“仲山快与我说说,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刘邈露出嫌弃的表情:“陆忠义怎么对我的婚事这么感兴趣?难不成也沾染上了好美妇的癖好不成?” “说的什么混账话!” 陆康重重拍了一下刘邈的后背,别看老爷子如今已经快要进入耄耋之年,但常年开弓骑马的力道让这一巴掌打的是铿锵有力,将刘邈疼的龇牙咧嘴—— “成了!” “婚事先不急,但那吴氏有意助我收编孙坚留下来的兵马!” 刘邈强调似的竖起四根指头。 “整整四千!” 整整四千! 陆康强压兴奋,可脑门上暴起的青筋却出卖了他的激动。 四千老卒! 孙坚留下来的那些精锐是什么份量,陆康当然知道! 最起码,若是刘邈真的能将这四千老卒吃到肚子里,那完全可以在现在的扬州境内横着走! 拿下吴氏,拿下这四千老卒,当真就意味着刘邈有了称霸一方的资本! 陆康此时完全是喜不自胜! 虽然这些日子和刘邈相处下来,他也承认刘邈确实有非凡之处,不与常人相同。 就连陆议这个最聪慧的孙子也认定刘邈能够成就一番大业! 但说的好听,终究不如做的漂亮! 刘邈这些天来,完全可以称得上花钱如流水! 给孙坚打的赙赗,还有招募兵员的钱粮、打造甲胄兵刃的耗资…… 这些东西,刘邈从没问过,陆康自然也没和刘邈提起过。 可终究,是一笔笔真金白银从账上流走。 这么些钱粮流出去,却是连个水花都没有响起来……若换成旁人,大抵已经埋怨自己瞎了眼,要用锅勺刮着锅底,把刘邈埋汰出去了! 陆康虽然相信刘邈,但刘邈这些天来做的事情他实在看不懂,所以心中也是有些着急。 如今听说刘邈竟然真的搞到孙坚留下的四千兵马,那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虽说乱世“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可倘若没了军,那就算有将又有什么用呢? 四千精锐在手,陆康已经开始幻想,刘邈该如何拳打汝南袁公路,脚踩河北袁本初了! “那仲山还在等什么?” 陆康此时比刘邈还要急,反倒是让刘邈莫名其妙。 “什么等什么?” “如今有兵甲在手,自当澄清宇内,荡平宵小!” “那被袁绍任命的周昂至今还占着你九江太守的位置,你难道还能坐视不理呢?” 不是…… 刘邈都有点佩服陆老爷子那满满溢出的精力。 难不成陆老爷子现在是想要自己向淮南袁术宣战!向河北袁绍宣战!向徐州陶谦宣战!向幽州公孙瓒宣战!向荆州刘表宣战,然后一挑天下不成? “陆忠义……”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喧闹。 “怎么回事?” 舒县在陆康治下虽不能算大治,但也算安稳。 如今天色已暗,早有《禁夜行诏》,要求“漏鼓声绝后,禁断人行”,怎么还会有人喧闹? 而且闹就算了,还敢在郡守府这里闹,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我且出去看看。” 陆康出去,临走的时候还将那红木漆盒扔给刘邈,让刘邈伸长了手才能接到。 “小心点!这玩意坏了陆忠义可赔不起!” “笑话,还有我赔不起的东西?” 刘邈打开盒子,将传国玉玺拿出来,正要和陆康讲讲这玩意上一次摔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才发现陆康早已没了踪影。 “老爷子腿脚也挺利索的!” 要是能不那么倔,刘邈愿意称陆康为天下第一金主! “老爷子这么精神,还是别让他看着这玩意,不然说不定他真敢给我搭个祭坛让我登基……” 刘邈寻到陆氏,直接将盒子交给她。 “夫人看看府中有没有什么狗洞兔穴的,将这玩意好好塞着保管,不要让人发现。” 陆氏接过盒子亦是好奇:“若是珍贵之物,自然要妥善包管,哪里能随便乱扔?若是敝帚之物,又哪里需要好好藏起,不能轻易示人呢?” “哈!夫人这话说的真妙!这东西有人看它价值无量,也有人看它与路边的石头一样,所以才说随便放好就行。” 陆氏愈发好奇,于是也询问刘邈:“夫君,妾身能打开看看吗?看看究竟是何物,是需要防潮还是防火,这样才能妥善包管。” “夫人请便~” 陆氏将盒子放在桌上,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打开。 也不知是盒子里的东西太过洁白,亦或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陆氏那宛若桃花似的脸瞬间变的毫无血色,随即更是声音都颤抖的带上了哭腔: “夫君,这是……这难道是……” “嗯。” 刘邈再次嘱咐陆氏:“夫人可不能学陆忠义和那太皇太后王政君,闲着没事干把它摔在地上玩。毕竟黄金也挺贵的,补上一个角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 陆氏赶紧将盒子关上,性情一向温和的她此刻眼中却是带着决绝! “夫君放心,妾身必然以性命保管此物!” “倒也不必,我方才说了随便扔哪个狗洞里就行!” “……” 第41章 巢湖水匪 陆氏小心翼翼抱着盒子走向屋子深处,陆康此时也去而复返。 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人,短衣打扮,身上一股子河水的味道,脸上已是有些凌乱,发丝从鬓角额前散落许多,显得格外惊慌。 “你不是那日的船家吗?今天怎么到郡守府来了?” 这人正是从寿春运来粮草的那名船家。 对方见刘邈认识自己,立即激动道:“使君竟然还记得我吗?” 船家涕泗横流:“使君不嫌弃我的身份卑微,请我吃肥美的鲜鱼,喝甘甜的酒醪,赠我漂亮的丝缎,我本应该尽力报答,可今日却不得不再来求助使君!” 刘邈让陆氏给船家倒上热水,让船家再度诚惶诚恐:“怎么能够让夫人招待我呢?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担待得起这样的殊荣呢?” “喝点水,慢慢喝。” 刘邈并没有着急询问,而是让船家好好休息缓过神后,这才静静等待。 “多谢刘使君!” 船家终于不复方才的狼狈,对于刘邈愈发感激钦佩。 “不知刘使君是否记得,我说过尚有粮草还没有运到舒县?” 经过陆府账房统筹,这次从寿春总共送来七千斛粮草,还有三千斛并未送达。 船家之前在码头上也特意提起过此事,所以刘邈自然记得。 “那些粮草出问题了不成?” “使君明鉴!” 船家神情萎靡,自责之态尽显。 “都说巢湖水匪猖獗,但我想着这次毕竟是官家的货物,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寿春那边没有派来士卒护送,却是让我们也疏忽了,没想到那水匪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敢对货船下手!” “刘使君,总共六艘船,尽数被那巢湖水匪都给劫去了,我实在没辙,这才跑来求您!” 刘邈:“……” 大聪明! 两边都是大聪明! 寿春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在运输粮草时竟然不派遣士卒守护! 船家这边也是心大,明知道巢湖水匪猖獗,却还掉以轻心,让人将船劫了去。 兴许是淮南承平日久,连黄巾之乱都少有波及,这些人竟然还没有意识到如今已是到了乱世! 刘邈摸着胡须:“所以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船家“噗通”跪倒在地。 “刘使君!我丢了货,丢了船,寿春那边是不敢回去了!不然那九江郡丞怕是能让我赔死!” “还请刘使君可怜可怜我,发兵征讨巢湖水匪!如此才能拿回货物,我也能平安回家啊!” 刘邈皱起眉头。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运输险”一类的东西,但是弄丢了货物,肯定是要追责。 尤其这种达官贵人之间的事情,那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主。 到时候刺史陈温还有袁遗他们若是知道此事,必然会怪罪底下的官吏,而这些官吏受了委屈,怕不是恨不得将这些人除之后快! 所以船家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若是船和货物找不回来,他大抵真的会家破人亡,成为流民大军中的一员,成为他那天和刘邈绘声绘色描述的渡河人中的一员。 可即便如此……刘邈依旧不打算自己直接出兵! 吴景、孙贲那边的士卒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至于其他…… 刘邈询问陆康:“陆忠义,如今已经新招募了多少兵马?” “两千余人。” 刘邈又问:“两千新兵,能否击败巢湖水匪?” “不能。” 陆康斩钉截铁。 若是区区两千新兵就能够将巢湖水匪给平定,那他老人家早自己上了,哪里还能让其这般猖獗? 刘邈听后,更绝了自己出兵的念头。 “你也听到了,光凭两千新兵,并不能平定巢湖水匪。” “所以此事,我帮不了你!” 刘邈实话实说,在确定自己确实没有能力打赢这场仗后,直接就拒绝了船家。 他承认,船家是很可怜。 可究其原因,犯下过错的终究也是他们。 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甚至要自己去给他买单,那刘邈是真的做不来。 船家听后,双目失神。 他能想到唯一的活路,就是来求刘邈,求求刘邈看在他可怜的份上,能出兵帮他讨回货物和船只。 而如今,这唯一的活路,显然是断了! 一旁的陆康在听到刘邈拒绝对方后却是微微点头。 他还真怕刘邈头脑一热,当场答应下来! 如今看刘邈脑子清楚,陆康也是劝了一句船家:“那周泰、蒋钦都不是能够轻松应对的贼寇,哪里是你一句说讨伐就能讨伐的呢?” “依我看,倒不如……” “等会!” 刘邈打断陆康:“陆忠义说那巢湖水匪是谁?” “周泰、蒋钦。怎么?难道仲山听过他们的名声不成?” 江表十二虎臣,当然听过他们的名声! 刘邈摸着下巴,既然如此的话,好像也没必要非打上一仗? 倘若真的是周泰和蒋钦的话,那他们将来可都是跟随孙策进行了洗白,混上了官府编制。 由此可见,他们并非是一心要横在江里,当个没前途的江盗水匪。 兴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粮草、船只,还有那周泰、蒋钦一并拿到手中? 陆康此时还在喋喋不休—— “其实正面击败巢湖水匪并不困难,但是他们常常一见有大股兵马到来,就会乘小舟藏匿于巢湖的芦苇浅滩当中,完全找不到踪迹。” “要击败他们倒是容易,可要想将他们彻底剿灭,并且把货物拿回来,那可就难上加难,而且……” “我答应你,出兵讨贼!” “嗯?” 陆康的话语突然被刘邈打断。 另一边的船家倒是反应极快,立刻转悲为喜,生怕刘邈反悔,再次跪倒在地上不断叩首—— “谢刘使君!谢刘使君!刘使君仁义!刘使君仁义啊!!” 陆康不敢置信:“仲山,你当真要出兵?”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是君子吗?” 刘邈示意陆康稍安勿躁。 “这次的事情,没有陆忠义想的那般艰难!”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将两件事一起给办成了!” 两件? 被巢湖水匪劫走的粮草是一件陆康知道,那另外还有一件究竟是个什么事? 第42章 【劉】! 陆康也就是在此时才知道,原来刘邈之前说的那四千精锐竟然还是镜中花、水中月,并没有完全整编在手…… “迟早的!陆忠义莫急!将那些新兵交予我,我且先出去一趟!” “是巢湖?” “不,是皖口!” 不光是将两千新兵要来,刘邈还将这次从寿春运来的粮草以及在郡守府中待了一段日子的几十名女伎全都带上。 这些新兵都位于舒县西面的校场,刘邈去看的时候正在操练。 当看到这些新兵的第一眼,刘邈就知道身为金主的陆康确实没有糊弄自己。 秋阳灼灼,校场里面黄尘漫卷。两千新卒皆身披粗麻戎服,腰间环首刀鞘与皮制箭囊相击铮然,列阵如棋盘纵横,显然无论是在装备还是在训练上都是狠狠下了功夫,用了真金白银。 最令刘邈惊喜的是目光所及之处,还能看到约莫三十名左右的骑兵正在操练。 这些骑兵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重甲骑兵,甚至都不一定有正面战场的作战能力,但只是撒出去充当耳目,那对于大军的安全也是相当重要! “出发!” 统兵的当然不是刘邈,而是陆康的长子陆儁。 在他的发号施令下,两千新卒很快呈长蛇之阵往南面而去。 陆儁策马来到刘邈身边:“刘使君!往皖口两日之内就能抵达,只是那些粮草运输总归是些累赘,不知要不要放在后面慢慢运送?” “不用!” 刘邈兴奋的夹着马肚左右摆头:“慢些无所谓,人和粮总要一块前进。” “顺便,再将那些丝绢绑在军旗之上,显富贵之象!” 将丝绸绑在军旗上? 陆儁暗暗咋舌,以为这未免有些太过奢侈! 不过既然是刘邈的要求,陆康也不好纠结,果断下令。 “刘使君稍候,这些新兵毕竟没有操练好,动作还是有些迟缓。” 刘邈朝后看去,果然发现刚才在校场中行列整齐的队伍一出来就露了馅。 不但有几处队伍出现了明显的脱节,其中的骚乱之处更是数不胜数。等到军令下达,更是乱糟糟的一片,全然没有想象中能上战场的那种令行禁止与训练有素。 好在这些也都在刘邈的意料之中。 要是随便训练几天就能练出一支精兵,那陆儁也就不该叫陆儁,而是叫他朱儁了! 如今又不是去做什么大事,凑合能用就行! 足足过了一刻钟,那些丝绢才被挂在了军旗大纛上。 那些做工精美、颜色艳丽的丝绢都是精品,如今就这么挂在军旗上,当真可谓奢侈! 此外,刘邈还下令,凡是途径城镇、村庄,都要用粮草交换其中的牲畜、盐巴,甚至很多时候哪怕亏本,刘邈也要尽量换来些酱、豉、醯,带上它们继续上路。 陆儁虽是感到新奇浪费,但这些东西毕竟都是寿春运来给刘邈的财货,所以也不好谏言,只能是刘邈说什么就做什么。如此耽搁之下,从舒县走到皖口竟然是足足花费了五天! …… 与此同时,皖口。 一座庞大营寨宛若游龙般临水而建,三重壕沟环绕营垒,尖木鹿砦斜插土垒之上,寒光森然。营盘按五行方位展开:左营弓弩手帐前堆满火油瓮,箭簇成捆倚着柘木弩机;右营骑兵列阵处,战马衔枚系于拒马桩间,铁蹄不时刨动土地。 营墙箭楼每隔三十步设一刁斗,铜钲悬于梁下,守夜士卒身披重札,来回扫视着周围原野。营内通道纵横如棋盘,以白土画界区分各曲部驻地,每帐门前皆竖虎头牌,刻“静“字军令。战车围作内垒,蒙着浸湿的牛皮防火,辎重守官手持算筹穿梭其间,腰间铜铃随步轻响。 单单看这军营布置,便能知道这些士卒将领绝非等闲之辈! 事实上,这便是之前随孙坚征战天下的四千精锐! 唯一与其强军气质不符的,大抵就是这些士卒脸上无意间闪过的担忧彷徨…… “伯阳,舒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马上护送文台灵柩前往江东,我等也一并前往吧。” 骑都尉吴景走入帐中,朝着孙贲说话。 “在皖口这么些时日,幸亏长江渔获丰富,不然的话大家都得饿死在这里。” “饶是如此,大家伙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必然也是有了埋怨,说是睡觉的时候都有股鱼腥味。而且因为太久时间没有吃过盐,营中不少士卒手脚都肿了起来,完全没了力气。” “若是再不离开,只怕便是这四千人我等也留不住了……” 瘦高身材的孙贲看了眼吴景,也是不由叹息。 “是啊,大家从荆州撤下来后,已经有太久没有吃过粮食。” “别说是粟米、稻谷,便是此时有些粕和糗吃,也好过天天啃那恶心的鱼肉。” “只是……” 孙贲有些难受。 “我等即便到了江东,又能供养这些士卒吃上几顿呢?” “你我在江东虽然也算望族,但到底比不过顾陆朱张那样的大姓,田亩也并没有多少,如何能养的起这四千士卒呢?” “他们都是叔父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也是叔父一辈子战功的见证,我们难道还能对他们弃之不顾吗?” 吴景本来高昂的斗志也低迷下来,好几次想要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伯言难道有了打算?” “嗯。” 孙贲神情灰暗。 “我想将叔父安葬后,就领这些兵马北上投奔后将军。” “说到底,即便是叔父也是后将军的部下,我等现在投靠于他并没有过错。” “而且眼下除了后将军,又有谁愿意收留我们,真心好好待这些士卒呢?” 吴景再次叹息。 乱世,竟然是这般世事无常。 从南征北战的骁勇精锐,到连口饭都吃不上的丧家之犬,竟然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只是不知道,自己等人将来的路究竟是在何方…… 忽然,帐外有警戒的鸣镝声响起! 吴景、孙贲都是大惊,赶忙出来查看。 “回将军,北面突然出现一支大军,似有数千人!” “看旗号,好像是一个【劉】字!” 第43章 刘使君万岁! 皖口大营被这一声鸣镝惊动,刹那间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即便一些士卒已经手脚水肿,却依旧第一时间穿好了甲胄,准备好了军械,将汉弩、弓箭收整,尽显强军风采! 侧面的小门打开,别部司马韩当领本部一百余骑飞奔而出,直往北面而去。 韩当是辽西郡令支县人,麾下部曲尽是自己在幽州时的同乡,骑乘的战马也都是天下闻名的幽州战马,脚程极快,没多久就折返回来。 还没到大营门口,韩当就迅速大喊,让左右士卒放下防备:“不是敌军!是九江太守刘邈的军队,领粮草辎重前来!” 吴景、孙贲此时也已列装整齐,来到大营辕门上方。 听到韩当的喊话后,二人却对视一眼。 “这刘邈什么来头?” 从荆州败退下来后,这支残军很难得到外面的消息,自然不知道刘邈姓名。 还是行督军校尉朱治因为与自己在丹阳的亲眷通过书信,隐约知晓刘邈的来历。 “那刘邈乃是琅琊孝王之后,之前曾往长安觐见天子,被朝廷任命为九江太守。只是因袁绍已经将周昂任命为九江太守,所以他便一直寄居庐江太守陆康家中。” 原来是汉室宗亲? 孙贲和吴景的防备都减弱了几分。 不但是汉室宗亲,同时还是两千石的太守,没理由会在这个时候领兵来攻。 只是对方突然要来犒赏,实在古怪,让人拿不定主意。 犹豫之间,刘邈大军也已经来到大营前方八百步处。 吴景、孙贲已经能够看到刘邈的军容。 但相比于军容,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件东西—— “那军旗上挂着的……难不成是丝绢?” 丝绢比布匹要轻便许多,也要艳丽许多。 挂在军旗上随风飘荡,却成了能让人一眼记住的样子! “好奢侈的刘使君!” 吴景和孙贲对视一眼,眼中的防备又弱了几分。 能够将值钱的丝绢挂在军旗上,那刘邈显然富裕,如何能贪图他们这支残兵的东西? 而且刘邈的军队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后就主动停下,不再往前前进,和皖口大营始终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刘邈军中又有三两匹轻骑来到大营前,朝上方高呼—— “我家主公带了粮草、酒肉前来犒赏诸位,还请你们军中出些士卒,将东西搬运过来!” 为了防止吴景、孙贲等人误会,刘邈竟然连自家士卒都不往过来派遣,而是要吴景、孙贲派人去拿东西? 吴景孙贲对视一眼,更是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天上,竟然还能这样掉馅饼不成? “君礼,那刘邈究竟什么来头?怎的这般大方?” 朱治也是一脸为难,表示与刘邈并不相熟。 “那到底派不派人去?” “……” 吴景和孙贲又是沉默。 幸福来的实在太突然,让他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汝等为何这般婆婆妈妈的?” 还是平日性格最为暴躁的行武锋校尉黄盖站出来重重拍着栏杆,怒斥几人。 “如今粮草辎重就在眼前,军中士卒不知多久没有吃过粮食,如何还能这般犹豫?” “你们若是不去,那就由我去!若真是什么陷阱,那我黄公覆自认倒霉!” 黄盖与吴景、孙贲不存在上下关系,竟然当场领着本部三百名兵马出了大营,往刘邈方向而去。 不一会,令皖口大营所有将领士卒震撼的一幕出现! 方才出去的三百名士卒竟然人人都推着一辆大车回来,有些车内的鸡鸭闹翻了天,羽毛散落的到处都是,还有些车内则是粮食满的都放不下,在颠簸中时不时露出几粒,让树上的燕雀都急忙飞下来吃上一顿饱饭。 黄盖更是夸张。 不但推着一辆辎重大车,肩膀上竟然还扛着一个青铜梁铜卣,正朝着几人大笑:“看看是什么!是酒!是酒!我们该有一年没闻到过酒味了!赶紧下来看看!” 喊完吴景等人,黄盖又朝大营深处喊了一声:“伙夫还在等什么?生火做饭啊!” 满脸烟灰的火头军赶紧过来踹翻半埋土中的行军灶,铜釜在三角石架上哐当摇晃。几名士卒抬着刚宰的肥鸭跑来,鸭颈断口还滴着血珠,转眼便被剁成块扔进沸水。黍米特有的香气从陶甑里漫出来,混着姜片与野葱在釜中翻滚的浓香,勾得人喉头直颤。 有江东出身的士卒蹲在粮车旁,粗糙的手指深深插进稻米堆中。白亮的米粒在他掌中沙沙作响,竟然失声痛哭起来:“我有多想这口米饭,你们他娘的知道吗!” 北方本就没有多少稻米,加之战败后留在皖口只能吃鱼为生,这口大米在这些江东士卒看来,那是比性命都珍贵的东西!要是能让他们吃上一口,怕是立刻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乐意! 更别说,刘邈这一次运来的还有各种酱料! 那盐味!那酱味!那豉味!那醯味! 这些东西,更是让这些士卒做梦都想念的东西! “天爷唉!我现在难道真不是在做梦吗?” “不是!是真的!我方才听黄校尉麾下士卒说,是刘邈刘使君送来的粮食!” “刘邈是谁?” “听说是个汉室宗亲,还是两千石的太守!” “感谢刘使君!!” “刘使君万岁!!!!” 吴景、孙贲见刘邈直到此时都没有率军发起进攻,更是相信了刘邈的善意。 至于下毒……说实话,那毒药不比这些粮草来的贵重?那刘邈何必白费那功夫? 二人一合计,终是带着大小校官来到营前,恳求与刘邈见上一面。 刘邈此时也终于现身。 骑着匹高大白马,内里披着玄色鱼鳞铁札甲,外面裹着件绛衣,头戴大冠,端是汉家将领的威严风范! 更令吴景、孙贲惊奇的是,刘邈竟然是单骑前来,左右并无侍卫随从! 匹马赴营,何其壮哉! 加之刘邈龙骧虎视,身形魁梧奇伟,一时间让这些见惯了场面的孙坚旧部都是心中震撼! “这刘邈刘使君,气势姿态却是比孙将军还要凌厉几分不成?” 第44章 反客为主 容貌伟丽,宛若神人。 直到刘邈走到近前,几人才一同行礼—— “吴景(孙贲、程普、黄盖、朱治、韩当)见过刘使君!” “诸位不必道谢。” 刘邈依次扫过这些将领,观其容姿,皆是战将,心中亦是激荡。 孙贲身为孙坚子侄,率先询问:“不知刘使君为何要用重礼来犒赏我等败军之将?” 在刘邈面前,孙贲姿态放的极低。 方才黄盖从刘邈营中运来的那些东西,明显价格不菲,这么大笔钱粮无缘无故的朝着自己砸来,即便孙贲平日里再是孤僻,也要对着刘邈挤出笑脸,在金钱的面前低头。 刘邈微笑:“不过些许钱粮,如何算是重礼?” 孙贲、吴景等人都不知道眼下这些钱粮、士卒就是刘邈的全部家底,所以在听到刘邈那不屑一顾的语气时,心中顿时震撼! 再想到刘邈将丝绸绑在军旗上的壮举,这些将领顿时觉得刘邈或许确实是颇有家资,这些东西在刘邈那里不过是九牛一毛! “至于为何犒劳?” 刘邈将马鞭夹在大腿下面,朝着众人拱手。 “诸位响应后将军号召,一同匡扶汉室,起兵讨董,乃是大汉肱骨。而我刘邈又是汉室宗亲,知道诸位在这里停驻,哪里还有不来犒劳感激的道理呢?” 犒劳你们,只因为你们是大汉的忠臣! 诸将,尤其是程普、韩当等幽州老人都是热泪盈眶! 他们皆非孙坚乡党,却能跟着孙坚出生入死,南征北战,不正是为了心中大义吗? 今日听到刘邈之言,颇有种此生无憾的快感! 刘邈又朝后方招招手,后方顿时有人影晃动。 诸将心中一紧,以为是刘邈叫了甲士上前,都害怕的握住兵器,随时准备反抗。 不过等那些人影走近,诸将又放下心神。 来的哪里是什么披坚持锐的猛士,分明是一些楚楚动人的弱女子! “我知道诸位在皖口停驻了一段日子,营中怕是有些枯燥,所以特意送来这些女伎,以作娱乐。” “之后还请诸位代我照顾这些女子,不过我需明说一点,这些女伎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若是领到家中,还望好好照顾,不要白白寒了人家一片苦心!” 女伎,而非女妓。 手仗曰伎,艺以为珩。 伎人的身份虽然算不得尊贵,却也不算是任人欺凌的主。 加上是刘邈赠送,刘邈也料定这些校官不会对其不善。 同样,若是刘邈真的收编了这支兵马,那这军中校官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家中也会逐渐富裕,对那些没了依靠的女子也是好事。 而诸将此刻看向刘邈的眼神逐渐变味了…… 又是送粮食,又是送女人…… 这样的赏赐,就是那后将军袁术也没有这样对过他们吧? 一些将领热切的看着刘邈,显然是想到了其他东西。 孙贲、吴景听后,亦是无法拒绝,纷纷再次朝着刘邈道谢,并且请刘邈到营中一叙。 “好!” 刘邈欣然前往,竟然丝毫没有对进入别人大营的惶恐,好像是将孙贲、吴景等将领当成自己人一样信任,这样坦荡的态度毫无疑问再次让诸将对刘邈高看了几分! 刘邈骑乘战马,主动与程普、黄盖等人搭话,而孙贲和吴景则是走在最前面,窃窃私语。 “这刘使君是不是有些大方过头了?” “谁说不是呢!” 吴景朝后看了一眼,见刘邈神情热切,与程普等人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大谈燕赵风俗,一时间也拿不准刘邈想要做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我看那刘使君总归是没有恶意。” “而且吾姐与伯符他们都在舒县,刘使君定然也与他们交谈过,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实在不行,待会我与其私下详谈,询问他的真实意图。” “如此甚好。” …… 等到刘邈进了大营,左右士卒知道就是此人送来了粮食,无不纷纷围观。 当见到刘邈容姿雄伟,这些士卒亦是纷纷叹服,皆是赞扬! “谢过刘使君!” “刘使君万岁!” “若非刘使君,我怕是不能活着回家啊!” 声音不绝于耳,一时间刘邈竟然有反客为主的气势,仿佛将这里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军营! 刘邈听到声音,亦是高举双臂—— “诸位都是匡扶汉室的英雄,何止沦落至此?” “诸位且放心,只要我刘邈在,就绝不会让诸位将士心寒!” 士卒中再次爆发阵阵欢呼! 自孙坚战死后,这些天下无双的精锐就陷入灰暗与迷茫。 但今日,刘邈却好似一束光一般照耀在他们心上,这样如何不让他们欢喜呢? “谢过刘使君!” 刘邈也是顺应士卒,前后左右转了个遍,力图让所有士卒都能看到自己的脸,认准自己究竟长成什么样子,确保将来不会认错了人! 眼看就要进入中军大帐,刘邈又是忽然提议:“今日欣喜,自当将士同乐,哪里有我们钻入军帐,而让士卒在外面的道理呢?” 孙贲、吴景等将完全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反驳刘邈,所以众人都是围坐在一起,露天而饮。 霜风初肃,篝火腾焰。铁衣未卸,将士环坐如星列;铜爵频传,浊醪倾泻若泉湍。炙野彘于柴薪,焦香盈野;分藿羹于陶缶,素味回甘。 又有美人歌舞,让这些气血方刚的士卒更是忘却哀痛,载歌载舞! 吴景坐在刘邈身旁,借着劝酒的由头朝刘邈询问道:“使君在舒县,可曾见过伯符?” “自然,吾造了赙赗前去吊唁乌程侯时见过伯符,当真是一表人才,颇有其父英姿!” 一众将领听后,再次错愕感动:“刘使君竟然前去吊唁了将军吗?” “自然!孙将军忠烈,我哪有不前去送他最后一程的道理?” 这下,在座所有将领都纷纷起身,面容肃穆,朝着刘邈举杯—— “谢过刘使君!” “我等如今都有军务在身,不能筹措钱粮,给将军赠以赙赗。如今刘使君有此义举,也算了却我们心中一桩大事!” 无论是向来沉稳的程普,还是脾气暴躁的黄盖,亦或者愤勇刚毅的韩当、自奉俭约的朱治,都是热泪盈眶,心甘情愿的向刘邈道谢! 刘邈自不会辜负众人好意,同样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乌程候壮烈,当为汉室诸公楷模!吾在乌程侯灵前情难自已,还曾作诗哀悼。” 左右又是起哄,要刘邈将诗念出。 刘邈推脱不得,便遥望天边,见月宫显现,当即挽起衣袖,再度吟起那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45章 求贤若渴? 秦时明月、龙城飞将。 虽然七言的韵脚对这些自幼熟读风雅颂的将领来说确实有些陌生怪异,但众人终究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百战之将,比之平日里只扪虱清谈的士人又能感受到其中的韵味。 “刘使君这诗作的真好。” 孙贲一时间停杯投箸,哀伤不能食,显然也是从诗歌想到了孙坚,亦是从孙坚想到了自己。 “若是叔父还在,想必叔父也会以刘使君为知己,我等的境遇也不会沦落至此吧?” 仅仅一句话,就将本来喧闹的场面再次弄成寂静,连刚才还在欢唱的女伎也小心翼翼的闭上嘴巴,一同沉浸在这悲伤当中。 “噹!噹!噹!” 忽有金石之声,让众人心惊。 抬头看去,才发现是刘邈双手持箸,不断敲击桌上的金樽,发出声音。 “诸位都是大好男儿,何必惺惺作态?” “如今乌程侯确实已逝,但是他匡扶汉室的大业难道完成了吗?” “神州沉沦,诸侯攻伐不休,百姓流离失所,你们将来到了九幽黄泉,难道要告诉乌程侯这世间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吗?” 刘邈声音震耳欲聋,让一众将领羞愧不已。 此时本就是丹阳郡人的朱治忽然询问:“刘使君难道是有匡扶汉室、平定天下的雄心吗?” “自然如此!” 诸将目光炯炯有神,可直到等酒席散去,竟然都没有从刘邈口中听到一句想要招揽他们的话。 不光如此。 在宴饮过后,刘邈竟直接骑马告辞,说是要回到舒县去! 孙贲、吴景见状,愈发摸不清刘邈想要做什么。 吴景只好在送别刘邈时多送了一段距离,终于是拦住刘邈,再次请教。 “刘使君今日大恩大德,却是让我们受之有愧!” 刘邈不光是今天请他们吃了顿好的,同时也将数千斛粮草都留给了孙贲、吴景他们,足够支撑他们半年之久。 如此粮草被刘邈豪横的扔在这里,吴景他们若是不表示一番,那每日吃着刘邈粮食的时候,怕是良心都会不自觉的隐隐作痛! “有何受之有愧?” 直到这时,刘邈才想起来一件事。 从怀中取出吴氏写的那封书信,刘邈将其交给吴景。 “差点忘了,你阿姐要我给你带来书信!” “使君也见过阿姐了?” 吴景又惊又喜,赶忙接过竹片查看起来。 字迹清秀,确实是吴氏的字迹。 “景,我托付刘使君给你送去这封书信,是想让你知道阿姐一切安好,请勿挂念。刘使君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私自做主将那件东西交给了他,他也愿意为我们承担那件祸事。还请你自己好好琢磨究竟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 吴景骤然变色!! 作为孙坚的部曲亲信,他当然知道吴氏口中的“那件东西”是什么!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真的将那件东西交给了眼前的刘邈! 一时间,吴景都有些恼怒,以为是刘邈专门去欺负吴氏、孙策这对孤儿寡母,强行逼迫她交出东西! 还不待吴景说话,刘邈就主动提起这里面的关键。 “那东西,正如你阿姐在信中说的那样,是件祸事。” “当初乌程侯战死,他的亲兵必有散落。保不齐如今那刘表、曹操、袁术,甚至袁绍都知道了那东西如今就在她们那对孤儿寡母手上。” “将东西交给我,才能保她们母子平安。” 吴景怒气逐渐消散。 刘邈说的,确实是实话。 谁也不知道,那东西的消息究竟有没有泄露。 而一旦泄露,吴氏和孙策必然是众矢之的,会给她们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将东西交给刘邈,确实能够规避很多风险…… 不过吴景还是心疼! 那可是传国玉玺啊! 阿姐竟然这么轻易就交给他人,如此做派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而且阿姐凭什么判断,眼前的刘邈,就是值得托付之人呢? 吴景再度拱手。 “阿姐之事,想必自有她的判断。” “只是我想问问刘使君,若是刘使君真的有匡扶天下的大志,那今天难道是来招揽我们的吗?既然是来招揽我们,那席间为何又不提及?” 刘邈摇头。 “我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招揽尔等,自然不会提及此事。” 不是招揽? 吴景更加不解,同时兜兜转转也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还觉得受之有愧?” 刘邈扬起马鞭:“刚好我近期在巢湖丢了一批货物,若是你们愿意,可领兵助我剿匪。若是不愿,那也尽管大道朝天,各行一方!” 说完,刘邈就策马北去,留下一个凌乱的吴景在风中不知想些什么。 而等刘邈回到自家军营,陆儁却不顾刘邈,而是伸长脖子往后看去。 “看什么呢?” “刘使君……就你一人?” “不然呢?” 陆儁眼珠子都快凸出:“那么些钱粮砸出去,不成连个水花都没有砸出来?” “这些孙坚部曲莫非这么不识好歹,不知拿人手短的道理吗?” 刘邈哈哈笑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没有提及招揽的事情。” 陆儁愈发吃惊:“为何?” “若我拿这些钱粮给他们,他们就要为我效力,那岂不是说我在挟恩图报?” 陆儁急了:“刘使君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刘邈瞪了陆儁一眼,骂他瞎说什么实话! “便是有招揽之意,也不需挟恩图报,更不需苦苦哀求,平白作贱了自己。” “若是他们愿意,自然会前来投靠!” 陆儁多嘴问了一句:“若他们不愿意呢?那么多钱粮难道就平白扔出去了吗?” “当然不是!” 陆儁欣喜,以为刘邈还有后手! 岂料刘邈将缰绳交给他后,直接就冲陆儁打了一个酒嗝,冲天的酒味让陆儁赶紧避让,嫌弃的扇着手臂。 “千金散尽还复来,唯有欢笑最难得!” “今日喝酒我喝的开心,也犒赏了那些为大汉征战四方的将士,让他们也喝的开心,怎么能算是将钱粮平白扔了出去呢?” “反正些许钱财,丢了就丢了,你说是也不是!” 陆儁:“……” 他这才明白,刘邈不光是花他们陆家的钱不心疼,哪怕是花他自己的钱,刘邈是依旧不心疼! “可惜了那些粮草啊!” 陆儁依依不舍的朝身后的皖口大营看去,似乎在痛恨自己刚才没有留下一些,白白将那些珍贵的粮食还有貌美的女伎全部送走! 而刘邈已经在扯陆儁的衣袖:“走!回舒县去了!到底是家里的床榻睡着舒服!等回去后叫你嫂夫人给你炖些狗肉吃!” “喏……” 陆儁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声。 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祈祷,孙坚的那些旧部不要真干出吃干抹净的事来,让自己的一路辛苦化为泡影! 第46章 匪,任何时候都要剿 吴景回到大营,除了没有交代那封书信中写的东西,将刘邈其他的话都告知了诸将。 诸将亦是再次感慨:“刘使君当真仁义啊!” 其中也不乏有继续怀疑刘邈的将领,不过见刘邈第二天清晨就尽拔大营离去,也都是各自沉默,不敢不信刘邈的话。 “诸位,怎么样?要不要去帮一把刘使君?” 吴景和孙贲虽然是眼下这四千精锐名义上的统帅,但是终究不是正印将帅,凡事还要和程普等军头商量。 “去!怎么不去!” 黄盖、韩当两人性情最为豪爽,立即以为应该帮刘邈这个忙! 而其他中层的校官亦是纷纷赞同! 只因昨日刘邈送来的那些女伎,不可能全都被吴景、孙贲、程普他们占了。这些军中的中层教官也大都雨露均沾。 又是粮草,又是女伎……若是让这些中层校官去替刘邈赴死,他们说不定心中还有疑虑,可若仅仅是剿些巢湖水匪,他们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等最擅长的就是作战,天下赫赫有名的白马义从、西凉铁骑都战过来了,还怕他几个水匪不成?” “当年我们跟着老将军在淮南的时候,哪个毛贼见到我们不是跑的比兔子还快?何必要怕他们?” “何况刘使君对我们有大恩!这么些要求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 这些人的声音最大,一时间愈演愈烈,全然占了主流! 唯有吴景、孙贲、朱治这几个江东出身的将领还有性情一向稳妥的程普并不言语,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 “程公。” 程普在军中年岁最大,威望最足,孙贲平日有事也是直接与他商议,所以此次也不例外。 “依你看,这巢湖去不去得?” “咳。” 程普微微一咳嗽,立即让帐内安静,诸将显然还是愿意卖程普这个面子。 “汝等不要忘了,眼下要紧事还是孙将军的灵柩!” “那丹阳太守周昕是袁绍的人,向来不与后将军对付,难免不会起什么歹意。所以终究要派些兵马护送。” 有程普发话,这才将帐内高昂的兴致压了下去。 “汝等皆去整备兵马,等候调命!” “喏。” 见诸将离去,程普才突然悠悠叹气。 “大家都还听我的话,只因我在军中岁数最大,所以大家都还敬我。” “只是我终究不是孙将军,若是时间一长,恐怕不能约束他们,究竟如何是好,还要你们二人做个决定!” 这话明显是对孙贲和吴景在说。 孙贲微微皱眉:“难道程公也以为刘邈是可以投靠的人吗?” “我没有这么说过。” 程普反问孙贲:“你如今有何打算呢?是要去投靠后将军吗?” “是!” 孙贲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过又立马摇头。 “说是投靠后将军,但其实是将叔父留下的兵马交到伯符手中。” “伯符虽然年少,但却英姿雄发,假以往日,必成英主!” 孙贲,终究还是为了孙氏! 在其眼中,这些兵马都是孙坚的家产,而非朝廷的士卒,所以自然要由孙坚之子孙策来继承! 此时吴景面色古怪。 眼看当下只有孙贲和程普,一番纠结之下,他终究是将吴氏信上的内容也说了出来…… “什么!” 孙贲直接从榻上跳起,便是程普也露出惊愕的神色。 “叔母她怎能如此?那可是叔父用命夺来的神器!她怎能随意交给他人?” 一向低调的孙贲此时却是气急,甚至想要直接跑到舒县去质问吴氏,但却被吴景拦住。 “我初闻此事时,也与你一般恼怒!” “可你不妨替你叔母想一想,她拿到那东西后,每日能睡的好一天觉吗?” “若是将那东西继续留在手里,不知会引来多少群狼环伺!到时候有谁护着她与伯符?你能护得住吗?我能护得住吗?” 吴景方才也想清楚了吴氏交出东西的意图。 “那东西留在我们任何一个人手中都是祸事!唯有交出去才是正道!” “你昨日也看到了,那刘邈奢侈,显然财货富裕,又是汉皇贵胄,眼下这淮南之地,还有其他人能够保全她们吗?” “再说,你方才说要替伯符代管兵马,所以才要投靠后将军……且不说伯符如今还要为文台守孝,如今后将军被曹操大败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你若投奔后将军,你能保证这能够抵御曹操吗?” 虽然袁术如今依旧强盛,但不可否认的是,接连在荆州战场和兖州战场的失利也让不少人都开始质疑起袁术。 尤其之前孙坚进攻雒阳时,袁术曾经畏惧孙坚势大故意断掉孙坚粮草,此事在这些孙坚旧部心中终究还是一根刺。 以前大家没得选,但现在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至少看上去还不错的刘邈,难道还能保证大家不动别的心思吗? “连你也???” 孙贲见吴景也有了其他心思,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孤家寡人! 眼看孙贲似乎起了决裂之意,程普再次站出来充当掮客。 “不过与刘邈见了一面,还不能轻易相信他,更不要说投靠他的话。” “而且后将军虽然接连败于刘表、曹操,可终究还有汝南袁氏为其靠山,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败亡的。” “依我看,不如暂时处理大事,随后再做打算。” 程普看向孙贲:“伯阳,那刘邈对我们终究是有雪中送炭的恩情,不可不报,你可领两千兵马往巢湖助他。” 随后又看向吴景:“都尉可先领士卒护送孙将军灵柩回到吴郡安葬。那些江东士卒毕竟许久时间没有回家,也该让他们回家看看。” “如此布置,你们心中可服?” 让孙贲领兵去帮刘邈,可以让孙贲控制兵马,不让麾下校官前去投奔刘邈。 要吴景前往江东,也能缓解如今军中戾气,要吴景等人冷静一番。 程普的提议秉公正义,二人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故此也都答应了此事。 本来事情解决,可程普脸上却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无比惆怅。 显然,刘邈来的这一趟,却是将大家的心都给拆散了…… 另一边。 刘邈抵达舒县后在家中休息两日,就立即领兵又朝着巢湖杀去! 这般频繁的调动兵马,也让寿春的陈温、袁遗等人有些坐不住,立即发书信前来询问。 而刘邈也是写明缘由,告知他们货物被劫的消息。 “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 “若是你们愿意,也可领兵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第47章 周公瑾,善战者 九江,寿春。 陈温、袁遗,还有周昂坐在一处,盯着刘邈那封书信。 “那刘邈这个时候调动兵马,究竟是想做什么?” “难不成真如他信中说的那样,是为了平定巢湖水匪?” 随着袁术逐渐逼近淮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陈温等人胆战心惊。 此时刘邈忽然用兵,虽然不是冲他们来的,可谁能保证刘邈就真的不会突然领兵北上,与袁术夹击他们呢? “要派兵前去盯着刘邈!” 陈温与袁遗一合计,终究不敢让刘邈领兵进入巢湖。 需知刘邈一旦领兵从龙舒水进入巢湖,就能从巢湖北面的施水(东淝水)逆流而上,直抵寿春城下! “周昂,你需领两千丹阳精锐前往合肥,盯着刘邈!确保其不会领兵北上!” 周昂之前妻子被辱,与刘邈之间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哪里会推辞此事? “二位放心!” “据我所知,那刘邈麾下的两千兵马不过是陆康为其招募的新卒,哪里能是我丹阳精锐的对手?” “若是刘邈只乖乖剿完水匪就撤回舒县,那我自然不与他纠缠。可若是他有半点北上的迹象,那我必然与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有劳郡守了。” 袁遗捻须安顿:“那刘邈不过是一功利之辈,他这次出兵,想必不过是财物受损,这才狗急跳墙,算不得什么大事。” “眼下当务之急终究还是北面的袁术,若是巢湖事了,还请郡守立即领兵北上,戍守淮河。” 刺史陈温倒是大袖一挥:“无事。” “袁术虽然已经率军到了蒙城,但其麾下并无船只。” “我之前已经下令,禁止淮河两岸进行通航,片甲不得下水,将船只都囤聚到了合肥。袁术无船,必然拿淮河天险没有办法!” 淮河虽不及长江,却也是大河,不是用些小船木板就能渡过来的。 加之淮河南岸的八公山居高临下,占尽优势,可以防范袁术小规模军队的突袭,不让对方在南岸有立足之地,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诸位!只要将袁术抵御在淮河以北,剩下的公孙瓒、陶谦等人皆非袁公与曹公的一合之敌!” “袁公的大业能否达成,可就看我们这次的表现了啊!” …… 龙舒水流入巢湖的地方名叫鹊渚。 渚者,水中陆地也。 此时刘邈、陆儁便领着两千士卒停驻在此处,随时准备进入巢湖进入剿匪。 这些新卒连续几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除了少数几名巡逻的斥候,都是早早进入梦乡,唯有陆儁处的灯火还在明亮。 帐中除了陆儁之外还有一人,可惜这人表情明显是不太情愿。 “公瑾,哭丧个脸是怎么回事?来!吃个橘子!” 周瑜没好气的接过橘子:“你若是被绑来的,你能有什么好脸色?” 听到周瑜的话后陆儁也是忍俊不禁。 “我是真没想到,刘使君竟然真的叫人将你从舒县绑了出来!厉害!厉害!” 原来就在大军从舒县出发前。刘邈突然跑去问了陆儁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现在马上就要去剿匪,我才发现我不会带兵怎么办?” 陆儁:“好巧!我也不会!” 刘邈:“那咋办?” 陆儁:“让善战者来带兵。” 刘邈:“谁为善战者?” 陆儁:“舒县周公瑾。” 于是刘邈就上门去,要让周瑜来替自己领兵。 周瑜想到刘邈前几日跑到自己府上发生的事情,也是以手掩面,连连摇头。 “刘使君那日请我带兵,我自知我资历浅薄,声望不足,便拒绝了刘使君,岂料刘使君却骂我:大丈夫面对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却拒绝,这难道不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吗?” “他还问我是不是不想为朝廷效力?是不是想当汉贼?更过分的是他还问我我娘如今是不是还在世……” “我本想不理睬他,结果他直接拿麻绳将我绑了带到军营……” 周瑜说的悲惨,陆儁听的却开心! 果然!自己的快乐还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才有意思! “刘使君就这幅模样,你习惯了就是!” 周瑜无比幽怨:“这谁能习惯?” 陆儁:“哪怕不习惯,也得忍着!你知道我这些日子跟在刘使君身边有多痛苦吗?” “他之前平白无故给了吴景、孙贲等人许多粮食不说,前几日又莫名其妙给周昂他们写信,要他们带兵前来……刘使君难道不知道周昂与他有仇吗?让仇人带兵过来,当真不知刘使君是怎么想的!” 周瑜搓着脸,转移注意力想要让自己从刘邈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刘使君做事虽然无赖了些,可这些事情却没有做错。” 陆儁好奇:“为何没有做错?难道公瑾看出来了什么吗?” 周瑜点头。 “首先,给孙贲、吴景他们粮草,却不主动提及招揽之事,这看似是无用之功,其实是以退为进,让孙贲、吴景他们不得不领兵前来帮助刘使君剿匪。” “其次,给周昂他们写信,也是光明正大的告诉对方自己的动向,不让对方起疑,直接撕破脸皮率军攻伐……但对方想必也不放心刘使君,必然也会出兵来到巢湖北面。” 周瑜深吸一口气:“刘使君说他不会带兵冲锋陷阵的话,这点我是相信的。” “但如果刘使君说他不知兵,那就纯属谎言了。”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虽然孙贲、周昂他们都不听从于刘使君,但他们还是都乖乖领兵来到巢湖周边,帮助刘使君缔造声势吗?” “刘使君这一次作战的目标是巢湖水匪,所以即便孙贲不听从于他,周昂有仇于他,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刘使君只要调动他们的兵马来到巢湖附近,让那些水匪们畏惧不就可以了吗?” 周瑜虽然依旧不忿刘邈将他绑来,但此时却也不得不为刘邈说话。 “我不知道刘使君还有什么计划。” “可倘若只从对战水匪的兵事来看,刘使君能够将所有可能调用的兵力全都调来,已经算是善战之人了!” 第48章 十面埋伏!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么个理!” 陆儁此时才反应过来,不断拍着自己大腿。 “如今在鹊渚这里的,只有两千兵,而且都是我刚刚招募的新兵。虽说甲胄齐全,但却全是样子货,放在这里吓吓人可以,倘若真进入那巢湖当中,恐怕那些水匪一钻出来就能将他们吓破胆!” “反观孙贲麾下的兵马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卒!而且周昂的士卒也是其兄长操练出的丹阳精锐,可不比我们这两千新兵好使?” 陆儁显然也是想到了其中关键。 “到时候以孙贲麾下老卒为主力,我们在后方摇旗呐喊,周昂在北面合肥震慑,那些水匪岂能不望风而降?” 周瑜表示赞同。 “那些水匪强盗,明面上号称自己是几万几万的大军,实际上能够拿起兵刃作战的,充其量不过一、两千人。” “如今聚集了数千精锐士卒,已经能够歼灭这些巢湖水匪了!” 陆儁被周瑜点拨,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放下。 “既如此,此战必然旗开得胜!” “聊什么呢?” 刘邈的声音此时突然响起,让两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不知何时,刘邈已经披了件碧蓝大氅靠在门口,正将手里的梅干放在嘴里咀嚼。 “饿了出来找夜宵吃!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说我什么坏话呢?” 刘邈来到周瑜旁边一屁股坐下,周瑜往边上移了一些,刘邈也就朝着周瑜那边挪一下屁股,两人就是紧紧挨着,全然没有半点缝隙。 连续三次,周瑜都没有摆脱刘邈,干脆也就认命,任由刘邈靠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当个垫子枕。 “可不是说使君坏话。” 陆儁将方才周瑜说的话告知刘邈,听的刘邈新奇,侧过头去好奇道:“我以为公瑾还在埋怨将你绑来的事情,没想到你还能在背后说我好话?” 周瑜平日自诩也算是脾气温良,待人和善,可在面对刘邈时却又判若两人,和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处处都是防备:“刘使君这是什么话?难道刘使君以为我周公瑾是公私不分,心胸狭隘的小人吗?” “可不是我说的,是听一个姓罗的文士说的。” “使君如何也信这话?那外面还有人说使君你是好色无能之辈,这难道也是事实吗?” 刘邈沉思片刻,然后严肃的朝着周瑜点头:“我觉得那些人说的没有毛病!” 好色是真的,无能也是真的,不然自己干嘛要把周瑜从家里绑出来呢? “呵。” 周瑜嘴角一咧,却是已经被气笑。 “公瑾不要生气,来来来,吃个梅干!” 刘邈身子一斜,侧躺在周瑜怀中,手指夹着梅干不由分说就塞到了周瑜口中,让周瑜从生气变成了生气的嚼着梅干。 “什么东西这么硌?” 刘邈往身下一掏,才发现是个金黄的橘子。 娴熟的剥开橘子皮,就要放入嘴中的时候,周瑜终于艰难的嚼完梅干开始阻拦:“那是我的橘子!” “小气!来!分你一半!” 说是一半,但刘邈只是掰下了三分之一的橘子,将其继续投喂周瑜,自己则是吃了大半个橘子,嘴里尽是汁水的甘甜! 周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橘子消失不见,心中无可奈何到了极致! 伯符啊伯符,今日是你走的第五天,想你,想你~~~ 周瑜低头看向刘邈,只觉胸口发闷,也不知是被刘邈气的还是压的,反正难受的很。 “刘使君,你聚集了这么多兵马,难道仅仅是为了平定巢湖水匪吗?” “……” 刘邈忽然翻起身,双眼炯炯有神。 “要是公玮问我这话,我大概不会理他,但今日既然是公瑾问我这话,那我肯定悉数告知!” “首先,那周泰、蒋钦的名声我听过一二……虽然沦为水匪,可大抵是生活所迫,并非真的是无法无天的贼徒,想要在巢湖一辈子落草为寇。所以对付他们,不能够直接出兵击之,而是要以军势逼迫,令其主动投诚。” “其次,若是巢湖水匪真能主动投诚,那我干脆就将他们劫去的粮草送给他们算了。孙贲麾下的将士接连见到这般动作,必然以为我刘邈富裕,能够养活的起他们,保不准就会主动到我麾下!” “什么!!!” 周瑜还没有反应,陆儁首先惊叫起来。 “刘使君你竟然要将那些粮草送给巢湖水匪?” 刘邈对陆儁有些无语。 “我说你明明是世家大族出身,家中钱粮想必也是堆成小山一样,怎么却对稍微一点钱粮却咋咋呼呼的?” 陆儁只觉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那是为我可惜吗?分明是为刘使君你感到可惜!你之前就将寿春运来的粮草尽数交给孙贲他们,如今又想要将巢湖水匪劫去的粮草再次送给他们,那你不就成了分文不存吗?如今乱世,没有了钱粮,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吴郡陆氏虽然也有钱,可如果按照刘邈这么个花法,怕是来十个吴郡陆氏都不够往里面填的! 刘邈理直气壮:“我刘邈做事,哪来需要钱粮?” 说着,还大笑着摸向周瑜的头顶:“你看!我们的这军师不就是才废了一根麻绳就能绑回来的吗?” 周瑜:…… 而就在三人于营帐中说话时,外面一处临近岸边的芦苇丛却轻轻开始摇摆。 一艘无篙无楫的墨色木船忽然出现,暗青色的篷顶垂满枯萎的杂草,与夜风一起簌簌颤动。 仿佛贴着淤泥滑行,船底掠过水草时也只发出绸缎撕裂的轻响,转眼却又被蛙鸣吞没,丝毫没有引起士卒警觉。 这船停留了一阵,等到雾霰最浓时,才在船尾处隐约出现涟漪,不一阵便又重新消失,只留下阵阵水波慢慢推向巢湖深处。 “手下弟兄们查清楚了。” “东面的鹊渚有刘邈带来的两千士卒。” “南面的孙贲,正从长江通过濡须水领麾下精锐前往巢湖。” “最要命的是北面的合肥,突然囤积了大量的战船,就连那九江太守周昂也亲自前往坐镇!” “这一次,官府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 第49章 藏锋敛锐 巢深处有一水寨。 说是水寨,其实不过是些搭在竹筏上的营房用麻绳布条绑在一处,首尾相连聚成一处,拱卫中心的一片小洲而已。 小洲上除了南北两个用整根楠木支撑的箭塔外,就只有数间草屋勉强算得上是建筑,其余都是或用干草,或用芦苇搭起来的茅屋。 蒋钦面容乌黑,始终严肃。 听到派出去的探子汇报,他的眉头就好像一团缠在一起的乱麻,迟迟不能分开。 肌肉横虬得到周泰坐在旁边,正在一块青石上磨着刀刃,虽没有说话,耳朵却竖的老高,显然还是相当在意这边的谈话。 “我知道了。” 蒋钦听过之后,没下任何命令,麾下斥候也就识趣的离开。 径直走到周泰身边,蒋钦将目光放远,看这茫茫巢湖,好似下一刻就会从哪里钻出来几十艘朝廷的艨艟楼船,朝自己这边包围过来。 “至于吗?” 气氛压抑,周泰终于不能忍耐,将长刀往旁边一扔! “至于吗?” “不过几船粮食,朝廷这一次至于吗?” “调动这么多兵马,人吃马嚼用的粮食说不定都比我们劫的那些还要多!朝廷真的至于吗?” 周泰的破口大骂让蒋钦愈发沉默。 不过六艘货船,不过三千斛粮草,朝廷至于发动这么多兵力前来征讨自己等人吗? …… “今夜,我再乘船去看看。” 蒋钦直到现在,还是怀疑打探来的情报有误。 不过那么点东西,朝廷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孙坚旧部,早已名震淮南。 周昂兄昕,亦是经营许久。 那刘邈虽然不在淮南闻名,但也是一个两千石的太守,甚至其背后还是庐江太守陆康。 这种规模的兵力,不去征讨徐州陶谦,不去进攻荆州刘表,却朝自己而来? 蒋钦不信,所以还是要亲自查看! 乘小舟出了水寨。 往北,是南淝水。 百艘艨艟战船如巨兽蛰伏于舒水渡口,船首狰狞的青铜兕首衔着浪沫,每艘楼船三层甲板上皆竖赤底玄旗,篆书【漢】字,尽显官军威严。 往南,是濡须水。 身披鱼鳞玄甲的水卒正停驻环视,铁靴踏过新斫的樟木发出沉闷回响。他们左臂缚着犀皮小盾,腰间环首刀与青铜弩机相击铮鸣,背后两丈余长的棹戟在夕照下泛起冷芒,赫然是强军风采! 往西,是龙舒水。 江风吹动船楼檐角悬挂的占风铜鸟,鹊渚之地犹如镇江神龙,对着巢湖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一跃而上将匪寇吞入肚中,尤其是那面【劉】字大旗更是扎的蒋钦眼角生疼。 破晓之时,蒋钦回到水寨,对着一脸忐忑的周泰摇头。 “他们没有看错,三面主要的江河中都有官军踪迹。” 周泰一颗心落到谷底。 “要不还和往常一样,乘小船走舸往泥泞地中一扎,让他们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打不过,就只有逃! 蒋钦犹豫之间,水寨上的一处箭楼突然传来预警的声响。 “西面有一艘小船过来了!” “你看清楚,果真就一艘?背后没有什么艨艟走舸?” “不会错!今日天晴水情,湖面又无大雾,确定只有一艘!” 蒋钦、周泰对视一眼,皆披甲胄,佩宝剑,来到渡口等候。 碧波荡漾,船只逐渐靠近。 从岸上看的真切,船上不过只有两人。 一人面若冠玉,羽扇纶巾,颇有名士风采。 一人却是戴着铁胄,看不清面貌,弓腰驼背,不甚引人注意。 羽扇纶巾之士,自然是周瑜周公瑾! 眼看船只就要靠近水匪营寨,周瑜微不可查的往边上看了一眼,言语中带上些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担忧。 “刘使君,你乃千金之躯,为何要冒此大险?” 不错,旁边戴着铁胄,老老实实跟在周瑜身后的,正是这次剿匪真正的发起者刘邈! 刘邈“嘿嘿”一笑,将铁胄往下又压了几寸。 “所以我这不是没有暴露身份嘛!现在就是你周公瑾的一个贴身侍从,你想怎么使唤我都成!” “至于冒险……这天下哪里有不冒险的事情?何况我又哪里能让公瑾一人深入虎穴,受到性命之危呢?” 周瑜是又气又好笑,同时也带着些许感动。 以千金之躯,陪着下属深入敌营的,古往今来怕是也只有刘邈一人了吧? 周瑜本想再安顿几句,要刘邈小心行事,但眼看船只已经靠近码头五步之内,害怕刘邈的身份被人听去,也闭嘴不敢多言。 蒋钦、周泰上前迎接。 周瑜下船后亦是遵循礼仪,丝毫没有将对方当做贼寇看待—— “舒县周公瑾,替九江太守刘邈来此处拜会。” 周泰嘴比脑子快:“如今的九江太守不是周昂吗?那刘邈何时成了九江太守?” …… 以周泰的身份地位,显然不够资格接触到袁氏兄弟在大汉官场上针锋相对的消息,所以虽然疑问,却并没有恶意。 周瑜拱手:“刘使君乃是朝廷任命的九江太守,而周昂不过是袁绍私自任命,并不算数。” “不算数?” 周泰的下蔡口音本就因为偏向豫州那边,显得奇怪,如今阴阳怪气下更显得聒噪。 “可据我所知,那如今在寿春城里的郡守可是周昂,而不是他刘邈啊!” 周瑜不愠不喜:“这是朝廷的事情,想必很快就会理清,重新移周昂去其他地方担任郡守。” “反正刘使君与周昂如今都是朝廷重臣,不然也不会响应刘使君之命,一同前来巢湖剿匪。” “匪”这个字似乎是激怒了周泰,本来周泰正要发作,却被蒋钦从身后拉住。 从周瑜上岸开始,蒋钦的注意力始终不在他这个怀瑾握瑜的翩翩公子身上,反倒是对身后带着铁胄的刘邈很感兴趣。 “这位是?” “不过一老卒罢了,乃是我的一个侍卫。” 周瑜的欲盖弥彰并没有让蒋钦放松警惕,反而目光中更带着几分审视。 “周郎说他只是一个老卒?” “可为何我看此人虽藏锋敛锐,行走间龙骧虎步,却好似一个真正的英雄呢?” 第50章 人人如龙 刘邈这才抬起眼眸,观察眼前一众水匪。 蒋钦、周泰皆着甲矗立,看那材质,还都是金贵的鱼鳞铁甲,显然还算是有些家底。 可除了二人之外,身后的水匪却都一言难尽,好些的用两裆甲草草护住身前身后,不好的干脆就是将布匹缠的紧些,以作防护。 往身后看了一圈,刘邈重新将视线转回到蒋钦这个黑脸汉身上。 “英雄又不问出处,难道一个英雄偏偏要是绛衣大冠的将军,而不能是身着寒酸的老卒吗?” “昔日高祖当过泗水亭长,世祖也曾经以务农为生,难道你要说他们当时就不是英雄吗?” “《易经》有乾卦:见群龙无首,吉!如今恰逢乱世,难道就不能人人如龙,各为英雄豪杰吗?” 刘邈的话让蒋钦和周泰身形一震!尤其是听到刘邈方才说的“人人如龙”,更是眼冒金光。 “老兵!就爱听你说话!” 周泰大胆上前,直接拍了拍刘邈的肩膀,形态举止尽是豪迈。 “凡是在朝廷任职的,甭管是个刀笔吏还是戍边卒,见到我们都是面露鄙夷,以为我们匪寇肮脏,不屑与我们为伍,你这“人人如龙”的话倒是说的好听!” 周泰眼神尽是欣赏,竟然主动朝刘邈发起了招揽—— “我看你也是个痛快人,何必跟在这小白脸屁股后面?要不干脆与我们一起,在此地图个逍遥快活算了!” 除了周泰,其余三人都是面色古怪。 而刘邈更是干脆摇头,表示拒绝。 “为何?” 周泰瞪着刘邈:“难道你也是那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主?看不起我等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当匪寇没有前途。” 刘邈表示,要自己上山还行,但是要自己下水还是算了。 “怎么个没前途法?” “后将军袁术即将抵达淮南,其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云,士卒多到投鞭断流,钱粮多到能将整个巢湖填满,你说现在来到巢湖做贼寇,不是没前途还是什么?” 蒋钦、周泰都皱起眉头。 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袁术即将抵达淮南的事情已经人人皆知,一旦其真的进入淮南,毫无疑问几乎所有人的处境都会发生巨变! 谁也不能保证袁术会不会出兵剿匪。 但可以肯定的是,袁术一旦起了剿匪的心思,那必然能够做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要刘邈想办法将孙贲、周昂的兵马调动到巢湖附近才能起到作用! 将自己的前途命运交到别人的一念之间,可不是份没什么前途的职业嘛! 周瑜眼看蒋钦、周泰陷入沉默,知道是刘邈给自己开了个好头,立即乘胜追击—— “将来淮南必有巨变!诸位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吗?” “我方才远远眺望水寨,见上面隐约有妇女孩童的身影,便知道诸位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何必要继续在这巢湖中落草为寇呢?” “何况如今巢湖三面尽数有朝廷大军横于江上,二位难道以为能够率军逃脱吗?” 周瑜并没有什么趾高气昂的嘴脸,只是将事实平静的阐述给对方。 蒋钦率先反应过来:“汝等不是为了那三千斛粮草而来?” “三千粮草算的了什么?” 周瑜年纪虽小,胆气豪迈却要胜过许多人,直接虚空一推:“刘使君说过,若是二位愿意率众归降,那三千斛粮草直接送予二位,全当是分拨给二位的粮草!” 竟然这般大气? 蒋钦、周泰再次面色有异,只是看动作神情,却是明显松懈了不少。 “此处说话终究不甚方便,请周郎到寨内说话。” “自然。” 刘邈、周瑜朝水寨内走去。 正如周瑜所说,寨内确实是有不少妇孺。 甚至不止妇孺,有些角落中蜷缩着一些衣衫褴褛的老人,正用那对浑浊的双目好奇的看着刘邈和周瑜这两个生人。 刘邈左右环顾,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意识到一件事—— 如今乱世,百姓怕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更糟。 舒县那种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终究只是少数。 大部分百姓,大概都还和这水寨中的百姓一样,没了去处,只能躲藏在这些夹缝中生存。 要知道,淮南在黄巾之乱中还算被只波及了一些的地方,由此可知,在中原,在北方的百姓又是怎样一副场景。 “我等生来并非就是贼寇,我等也不是生来就想做贼寇。” “当年我们都算家有余资,附近常有活不下去的百姓前来投奔……只是一家两家倒也还好,可若是几百家、几千家,靠着家里那点东西却是怎么都养不活他们了。” 蒋钦的突然感慨便是在告诉刘邈,告诉刘邈他们落草为寇的原因。 天下一乱,就有人没活路。 人一没活路,就要去找活路。 投靠世家大族也好,落草为寇也好,不过都是为了活路。 不将自己卖给世家大族,不去争夺钱粮,难道还要等着那看都看不见的朝廷来救自己不成? 周泰此时却突然问刘邈:“老兵!你们之前说那刘邈愿意将三千斛粮草全给我们,是不是说他这个人挺富裕的?” 富裕? 刘邈知道,眼下自己怕是连一贯钱都拿不出来。 不过周泰既然问了,那刘邈自然有话要说:“不算富裕,可若要养活一州百姓却不是问题!” 周泰瞪大眼睛:“这么富有?” “乖乖!我说那刘邈为何那般好色呢!原来是颇有家资啊!” 蒋钦、周瑜一脸黑线。 周泰浑然不知,搂住刘邈的肩膀:“我对周昂、孙贲两路人都算熟悉,就是不知道那刘邈是谁,所以专门打听了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刘邈竟然一来到淮南就娶了陆氏遗孀,同时还说自己“好美妇”,要去娶那孙坚夫人!” 周泰粗犷的脸上露出笑意:“要我说那刘使君这般洒脱,肯定是个品味不凡的人!” 刘邈一脸惊奇:“幼平也这么以为?” “那当然!” 周泰毫无疑问是个有阅历的人,有着一套自己异常朴实的价值观! “喜欢美妇的人,再差也绝对不会差到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