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请您一死 圣历2334年,是普罗帝国历史上波澜壮阔的一年。 在很久以后,每当太阳照常升起,总有人会想起十二月初那个并不出奇的下午。 …… 午后的一缕阳光刺破雪云,宛如一柄笔直的剑。 普罗帝国的最高信仰机关——忒弥斯圣堂,陷入了有史以来最静谧的时刻。 身披银白盔甲的圣殿骑士团神色肃穆,他们手持长枪,分列于殿门两侧,上百斤重的精钢被魔力浇灌,穿在他们身上好似寻常衣物般轻松,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少许,一道艳丽的虚影在殿门前缓缓凝实。 望着这位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君王,即使骑士们白甲覆面,但仅从那显露出来的一双双眼中,流露出的狂热依然炙烫。 然而这位年轻君王,此刻却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她站在殿门之前,久久未动。 凛冬的寒风吹拂着那袭艳丽无比的红裙,好似一面于高空中舞动的旗帜。 终于,在一众或明或暗的注视中,年轻的君王迈过象征着权利和地位的三十二重阶梯,她如霜雪一样洁白的双手落在了殿门的门扣。 轻轻推开。 这一刻,那些藏匿在暗处的目光纷纷消失,就像殿里关押着什么骇人猛兽,胆敢有半点迟疑,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唯独她是不怕的,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圣堂的全貌尽皆显露。 这座圣堂始建于帝国之初,至今已经过去有近千年。 时间没有将它摧跨,但难免为其添上许多岁月的痕迹——尽管常年维护,修缮。 一座象征着至高的洁白女神像耸立在圣堂中央,女神的身姿婀娜,体态曼妙,神情极尽温柔。 祂怀抱着空无一物的摇篮,略微向下垂眸,饱含怜悯的目光倾洒世间。 在祂后,却有一尊更高的王座。 王座的雕刻技艺同样高超,雍容而华贵的花纹镌刻在每一处细缝,座手边绘着‘黄金律法’权杖和代表着君主亲临的无上冠冕,令人望而生敬。 一束光透过房梁的缝隙,照亮了静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个身影。 “就你一个人来?” 男人的声音中透出些微讶异。 “我本以为,这样的时刻,他们一定会想亲眼见证。” 如同叙旧般,他的话语不仅轻松,甚至有点小幽默。 “他们怕您,不会来的。” 年轻的君王走到男人面前,轻提红裙,单膝下跪行过一礼。 在普罗帝国,这并非什么罕见的事。 每一任教皇都是陪伴君王自小长大的亲师,如无意外,这样的礼节会一直伴随至那一任教皇的死去。 “怕我?” 男人似乎有些愕然,旋即笑了起来。 “我已失去‘黄金律法’,又有女神降罪加身,神力早就不复,于常人无异,何谈怕我?” 这次他的话没有再得到答复了,面前的君王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约莫三两分钟后,她轻声开口。 “关于您最后的提议,每月应当赐予奴隶们一天休沐,令其也能来参拜女神,参拜教会,国会上以七十三票赞成,三十票反对通过。” “而这个奴隶日的时间……定在了今天。” 她的声线偏冷,声音中亦不掺杂任何情感。 “奴隶日?” 王座上的男人紧皱起眉,很是不满。 “就叫星期天不行?我觉得星期天很好听。” “不行。” 君王只是年轻,不再年幼。 如今冷声拒绝,透露出不容置喙的意味。 但片刻后,她轻抿起唇,又说道:“您的努力毫无意义,这是帝国之根本,谁也不能动摇。” 虽然明知道同样的话,男人也许已经听过不下百遍,千遍,但她仍然道:“就像现在站在殿外的圣堂骑士团团长罗里修斯,他奴隶出身,被您赏识,您赐权于他,教导他的修行,他亦随您去过东方诸国,南下平乱……” “但现在,是他首先反对废除奴隶制,反对新法变革,是他亲领骑士团,围困圣堂,是他私下为一己之欲,钱权迷心,圈养奴隶上千!” 她的声音越发冰冷,充满杀机。 终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位年轻的君王缓缓恢复了沉默。 接着她便看见,男人忽然露出笑容。 “你竟也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那样略带笑意的温和目光,看得莫名叫人心慌。 明艳的红裙微微飘动,她低下了头。 “您曾讲过一个故事,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 她意有所指。 “那你又如何肯定,你不是那个屠龙的少年?” 男人悠悠答道。 “……” 少许的沉默。 本就沉重的气氛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无论如何,银月皇室百世之基,绝不能在我手中断送。” 薇尔缇亚的声音慢慢坚定了起来,她想起自己的姓氏,薇尔缇亚•伊瑟琳。 在普罗古语中,伊瑟琳是银月的化身。 “你刚刚说没意义,其实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意义,他们怎么会怕我?怎么会怕一个失去神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男人换了个姿势,斜躺在王座上,他看上去更加随意和懒散了。 他看着膝下跪着的年轻君王,说道:“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新收了一个徒弟。” “她没你那么聪明,她很笨的,但笨点其实是好事,毕竟要是和你一样聪明吧……说不定哪天又要让我戒骄戒躁了。” 薇尔缇亚闻言,声音不由冷了下来。 “那个奴隶女孩?教皇阁下总是在这种事上不长记性。” 女人垂落的指节悄然捏紧。 “她逃不出这圣城,也不配做您的弟子。” “多说无益。” 男人很快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闭上眼睛,那束穿过房梁的光照过来,任由着尘嚣在身前飞舞。 宽大洁白的神袍笼罩在身,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指尖无规律的落下,又抬起。 同样洁白的,并非只有那身神袍,还有男人静悄悄落在肩头的长发。 那本应该黑亮无暇,只因惹怒了女神,才有此遭遇。 薇尔缇亚凝视着这一幕,她看了很久,像是要记住这一幕的每一个微小细节。 红裙之下,年轻君王拔出长剑。 微微颤抖的剑身,映射出如水一样的光泽。 没有过多犹豫,正如她所说那样。 从她成为银月皇室继承人的那一刻起,她和面前这个男人就已经走在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贵族老爷们的利益需要维护,皇室才能得以延续。 她太聪明了。 聪明到一眼能看出男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试图赐他无上的尊荣,但很明显,他所求之物,绝非这世俗名利。 所以…… “老师,请您一死。” 欺身上前,这是长大以后,薇尔缇亚第一次和他靠这么近。 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看来。 长剑贯穿胸口的刹那,鲜红晕染了圣洁的神袍。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薇尔缇亚,你不曾愧对银月,不曾愧对列祖列宗……” “那你是否想过,有愧于我呢?” 第2章 十年 “剧情杀,妥妥剧情杀啊!” “狗策划,这不是剧情杀我直接吃!” 彼时。 蓝星上某一少年蓦地睁开眼,从床上垂死病中惊坐起。 任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号,辛辛苦苦加点,结果最后却死的如此憋屈,想来也会忍不住破口大骂。 “您已死亡,请为本次游玩打分。” 熟悉的荧幕显现,他咬咬牙,一如往常,勾选了最后一个选项。 “非常简单!” 顾安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在大剧情《南下平乱》篇,指挥阵地往左移动二十里,放叛军过河。 他错误估计了游戏的真实性,或者说……低估了人性。 想要变革,想要瓦解普罗帝国的那些上层人士,一切所谓的思想工作皆为虚妄。 唯有叛军的长驱直入,方能使几千年来都温文尔雅的贵族姥爷们屁滚尿流。 顾安拿起床头放着的凉白开,一饮而尽,心中的郁闷跟着少了许多。 毕竟只是游戏,无需太过认真。 何况他还提前埋了后手,也就是和薇尔缇亚交谈中提到的新徒弟。 他最后那番话,便是为这‘后手’燃烬最后一丝余热。 薇尔缇亚真的很聪明,想来会明白他的意思。 等会…… 顾安揉揉眉心,感觉自己好像有点魔怔了。 与其思虑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今天晚上应该吃什么。 他点开手环,在外卖平台上逐一挑选。 在科技蓬勃发展的后二十来年,手机这类事物已经被更便捷小巧的手环取代。 同样吃到科技红利的,还有他刚刚玩的那款虚拟单机游戏,号称即使主角死了,存档依然会在云端继续运行。 “什么?!这家炒饭居然放洋葱还不接受备注?” 顾安很快选好今晚的晚饭,并将那个不接受备注的商家拉入了黑名单。 机械女声及时响起,开始播报他银行卡内所剩余额。 那女声持续许久,念出一长串的冰冷数字。 具体有多少? 顾安懒得去记,反正足够冰冷,足够他混吃等死一辈子就是。 少年起身,下床,来到浴室洗漱。 掬一捧水砸在脸上,再抬头。 镜面倒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俊逸脸颊。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少年嘴角不由慢慢扯出弧度,喃喃道:“这几十年后的未来,什么也没变啊。” “科技发达了,生产资料也富裕了……但什么也没变。” “就连游戏也是。” …… …… 圣历2344年,普罗帝国。 距离伟大的教皇冕下发布罪己诏,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贵族们又开始歌颂教皇的品性高洁,云游诗人到处传唱着教皇的毕生事迹,就连世上最低贱的奴隶——污血种,也拥有了在每个月的第一天,前往圣堂参拜的‘权利’。 同年十二月。 冷冽的寒风和黑云,悄然笼罩在普罗帝国北部的一个小镇上。 先是几颗豆大的雨珠,接着是阵阵寒风,伴随一个成年男人嘹亮的喊声。 “快,快……” “让开,都给我让开,你们这些卑贱的污血种!” 男人挥动铁鞭,一边怒骂,一边驱赶着路边衣不蔽体,慌忙躲闪的半兽人。 这些是最低等的奴隶,血脉不纯,被教会视为异端,唯有在人间赎罪百年,死后方能升入天国。 怒骂的顷刻间,雨线万千。 装潢华丽而贵气的马车在道路上疾驰而过,只留下两行泥泞的车辙。 风雨飘摇之际,马车的布帘被一只纤白素净的手缓缓掀起。 这是一位贵妇人。 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质,足以令这个贫瘠小镇上的所有黯然失色。 “真是可怜。” “女神在上,请快些停了这场雨吧。” 妇人叹息。 每年的凛冬都要死人,连圣城也不例外。 这场暴雨,无疑是在加速这个进程。 妇人不忍继续去看,她闭上双目,两手合拢在胸前,十指交叉。 在教典中,这是常用的祈祷手势之一。 “芙琳夫人,在圣城时,您的善良便有目共睹,不过实在无需为这些污血种祈祷,他们本就活该!” 驾车的男人爽朗大笑,又是挥鞭,冰冷的铁鞭抽打在一个躲闪不急的瘦弱奴隶身上,带起他痛苦的哀嚎。 苍白而病态的手臂,立马涌现出鲜红的鞭印。 “这是女神赐予尔等的神罚!” 男人兴奋起来,他望着那群将身子紧贴在墙边、借此给马车让出位置且打着哆嗦的年迈奴隶,双眼放光。 “够了弗兰。” 芙琳夫人听不得那样的哀嚎。 她将身前的女孩拥入怀中,华美贵气的长裙并不能遮掩夫人饱满伟岸的身躯,女孩赶忙挣脱开。 “我喘不过气。” 她嘟囔起嘴。 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姣好,头发扎了两个小丸子,双眸灵气十足。 此刻微微仰着下巴,索伦亚公爵家惯用的鼻孔看人,她已学会七分。 “母亲,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我想睡觉了。” 女孩依偎在妇人身边,挽住她的手,撒着娇。 “快了,快了。” 芙琳夫人脸上漾出溺爱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白嫩脸蛋,以示安慰。 渐渐的,越来越盛大的风雨将这辆马车吞没。 无人在意的墙角,一条瘦小的黑影微微耸动了下。 …… 再次醒来,顾安是被冰冷的雨点砸醒。 底下泥地因雨水浸湿,透出的寒意格外刺骨。 饥饿在腹中蔓延,他睁开眼,勉强扫过眼前,却是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躲雨地方了。 “不是,老子洗个手的功夫,到底给我干哪来了?” 这不是顾安第一次问。 早在傍晚,他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这条破破烂烂的街道上了。 双腿像是灌了铅,脑子里混沌一片,口干舌燥,腹部更是钻心一样疼,根本无法行动。 只隐约间,感觉到身旁不停有人经过,时不时还被踹个两脚。 像是路边的一条野狗。 他迷迷糊糊记得,好像是有个顶着两只猫耳的女孩,硬生生给他从路中间拽到这墙角的。 顾安想到这,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不然怎么会幻想出‘顶着猫耳的小女孩’这样神奇的事物? 然而偏偏这时,那万千雨线之间,他的瞳孔竟缓缓倒映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孩。 荒诞的幻想在某一刻照进了现实。 在看见睁着眼睛的顾安后,女孩嘴巴也微微张大,明显是有些愣住。 不一会儿,她连忙小跑了过来。 她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幕,传入耳中,清脆动听。 “你醒了,你醒了?” 她很快想到什么,脏兮兮的小手在衣角擦擦,然后在怀里摸索出来一小块同样脏兮兮的看上去就很生硬的黑面包,再略显犹豫的放在顾安面前。 做完这,她看看面包,再看看顾安,那张被雨水浸湿的小脸闪着几分局促。 “这个,你要吃吗?” 暴雨依旧,唯她小声的问。 第3章 你是厉害的人 其实自记事起,这样生硬如铁的黑面包,已经是十三品尝过最美好的食物了。 但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孩,以及那象征着纯血人族的黑发黑瞳,她难免有些不安。 “吃。” 顾安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抓起那小块面包,一口塞进嘴里。 土屑夹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口感极其糟糕,而且非常硬,冰凉无比,一口下去差点没把他牙崩了。 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论是在蓝星,还是几十年后的蓝星,他可从未吃过这样难吃的东西。 下意识想吐出来,却瞥见女孩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加上腹中确实饥饿难耐,也就强行咽了下去。 “谢谢。” 顾安勉强露出笑容。 “不,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女孩闻言,头上的两只猫耳顿时立直了,她连忙摆手,垂下脑袋。 雨越来越大,淅淅沥沥,顾安并没有听清她的后半句话。 他看着站在雨中的女孩,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进墙角。 虽然这角落也四面漏风,但总好过于直愣愣的站在外面。 然而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就像是平白短了一截,根本够不到。 不,不是就像。 顾安怔住,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变小了? 另一边,女孩像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咬咬唇,试探性的往前迈了一步,见顾安没有反应,便又慢慢地跪了下来,俯身向前探。 湿漉漉的头发刚好蹭到顾安的手心。 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 顾安也终于从自己变小的事实中回过神,他皱皱眉,当即握住女孩纤弱的手臂,一把拽进墙角。 “你干什么,谁让你跪的?” 他的语气并不凶,更多只是疑惑和不解。 但女孩却浑身一抖,声音颤栗着,甚至隐隐带上哭腔。 “对,对不起……” 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只是听大爷爷讲,他们以前都是这样讨主人们开心的,我就以为,以为……呜呜……” 女孩的声音很快断断续续起来,她红着双眼,泪汪汪的看着顾安。 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而担心受到惩罚,即将面临被抛弃命运的孩子。 顾安不由听愣住了。 这样既视感的一面,让他很难不联想到今天才‘死档’的那款游戏。 他竭力撑起身子,半靠在冰冷的墙面,然后认真而仔细的打量起女孩来。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雨夜,她身上仅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犹如麻袋披肩的粗布,瘦小羸弱的身躯颤巍巍站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跑。 她没有穿鞋,光着双脚,分明的趾缝中还嵌着少许泥沙。 大概是察觉到顾安的视线,女孩的赤足不安分的瑟缩了一下,脚趾微微向里弯曲。 顾安也很快醒悟到自己的不礼貌,便移开了视线。 他抬起头,却是对上一双哭红的眼。 其实她已经没哭了,但先前应该是真被吓坏了,眼周附近红的发肿,雨水顺着湿透的头发一点点往下滴着。 大雨滂沱,一连串的陌生遭遇更是令顾安的脑子变得混沌。 他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足够温和。 “你好,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这突然的问话,似乎让女孩大脑当场宕机,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结巴的开口。 “我,我……大爷爷他们都叫我小十三。” 小十三? 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顾安无端想着。 而另一边,女孩也同样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他。 “这里是哪?” “诺伦斯。” “诺伦斯?” “嗯,诺伦斯镇。” 毫无营养且重复的对话,但总算是能沟通。 尽管之前从未听说过哪里有这么一个小镇,但顾安还是看着女孩,看着她那双毛绒绒湿漉漉的猫耳。 他心跳加速,口吻试探的问:“普罗帝国,诺伦斯镇?” 女孩闻言,重重点了下头。 很好。 得到答复,顾安深吸口气,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死了。 …… …… 大雨在某个时候停歇。 具体是什么时候,顾安并不清楚,身体的疼痛和冰凉的雨水没有帮他抗住昏沉的睡意。 他在雨停之前就睡着了。 其实,与其清醒着感受那样的痛楚,能安稳睡着未尝不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在这一点上,小十三和顾安达成了统一。 只不过前者醒的更早,等天彻底亮开,隐隐的叫卖声,说话声以及各种小动物细碎嘈杂的响动逐一传入耳中,顾安再醒来,已看不见女孩的身影。 脑袋依然很昏沉,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疼痛倒是稍好些了,就是饿的慌,两眼发昏,形容不太上来。 毕竟顾安在和平年代生活太久,基本没体会过饿上一天一夜是什么感觉。 唉,要是这时候能来碗炒饭就好了——就算商家坚持放洋葱还不让备注。 顾安想着,在地上滚了半圈,然后把昨晚铺在地上用来当床的黑色长风衣重新穿好,裹紧。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几月份,但他估摸肯定是秋冬之际,这大白天都冷得叫人直哆嗦。 风衣自然是他的,皮制款,质感很好,连同身上穿着的其他衣物,一起跟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顾安想到了那个叫小十三的女孩,一身破破烂烂,昨晚淋了半天雨也浑若无事,若是他这副模样,指不定昨晚就冻死算了。 想什么来什么。 阳光难觅的僻静一角,被一阵略显轻快的脚步声打破。 “你醒啦,你醒啦?” 远远的,还在小巷巷口呢,那顶着毛茸茸耳朵的女孩就开始招手。 她透亮的眼睛似乎眼神很好。 十三小跑到顾安身边,她摊出小手,里面竟是一块和昨晚近乎一模一样的黑面包,也不知从哪弄来的。 “你吃。” 她说。 顾安默默接过,没有推迟。 他真的很饿,急需补充能量。 不过这次没像昨天那样囫囵吞枣了,而是一点一点撕着吃。 他趁着吞咽的间隙问:“小十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女孩闻言,在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她支着下巴看他,歪歪脑袋。 大概是很认真的在思考,一直想了许久,她才小声道: “因为你是厉害的人。” “你看起来就像大爷爷口中的那些贵族少爷,虽然现在惨兮兮的很可怜,但今后一定会变得特别厉害,一定可以挣好多好多钱,买好多好多吃的,到那时候呀,我就可以,我就可以……蹭吃蹭喝了。” 小十三说着说着,红扑扑的脸蛋露出一点点笑容。 是那种女孩子特有的笑容,有些羞涩,更多则是‘大声密谋’的不好意思。 总之,她似乎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有着莫大的信心。 顾安缓缓停下吞咽的动作,看看她,然后又瞥了一眼应当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 这是之前他玩游戏时,格外熟悉的基础面板。 莫名有了一点底气。 “妈的,到时候一定让你吃个够……呸呸,到时候这面包狗都不啃,我直接请你去圣城的白银咏叹廊,让那些贵族姥爷亲自给你倒酒!” 他恶狠狠地将手里面包一口咬尽,如是说。 第4章 神弃 啃完黑面包,小十三便又跑走了,不知是去干嘛,顾安没有多问。 他靠在冷冰冰的墙角,打起精神,仔细察看起自己属性。 不可否认的说,如果穿越已成既定事实,那么这块面板,应该就是他目前想要生存下去的唯一凭仗。 角色:lv1,顾安。 职业:无。 血魄:3。 灵巧:7。 灵知:10。 魂火:0。 特殊状态:辉容,神弃。 在《神烬》这款游戏,角色共有四大基础属性。 分别为血魄,灵巧,灵知,魂火。 其实按顾安之前研究,这四项中,血魄和灵巧大致是替换了以前传统网游的体质和敏捷。 灵知稍微特殊一些,可以看成对魔力的感知能力,即灵知越高,魔力亲和度越高,简而言之——悟性。 而最后面的魂火,顾安则愿将其称之为蓝条。 普罗帝国法师为尊,魂火就是所有法师能够成功施法的关键。 魂火越强,能容纳的魔力就越多,倘若有天魂火烬灭,也意味着这位法师的生命走到尽头。 毕竟如果不能施法,那法师和普通人又有何区别呢? 回想着之前玩游戏时的种种,顾安目光很快锁定在四大属性后面的数值身上。 没记错的话,一个正常成年男人的血魄,应在5至8之间浮动。 如果经过刻苦训练,常人最高能达到的数值,大概也就是10以内。 再往上,想要突破10,就属于职业者的范畴了。 例如在游戏里,想要转职成为骑士或剑士,最基础的要求就是血魄必须拉满到10点。 顾安最后一个号是法师号,法师的转职要求比较特殊,能够点亮魂火,就代表你已经拥有了施法能力。 即魂火从0变为1。 当然,这些都是游戏中的设定,具体到现实,会发生什么变化不得而知。 所以自己的血魄才3吗? 不过倒也合理。 顾安低头看了看,原本应当非常合身的风衣穿在身上,莫名显得滑稽。 “变这么小啊……” 他嘀咕了一下,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脸,仅看四肢,大约在……十岁出头? 顾安没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结。 能平稳活着,已是不易。 他接着往下看。 灵巧为7,他记得这项属性关系到许多手艺活的发展,比如打铁,钓鱼等等,都受其影响。 同时也影响着闪避,技能命中率,出招速度等属性。 这个还算不错,中上之资。 说不定能跑到哪个铁匠铺当当学徒什么的? 顾安没有好高骛远,在小镇上先活下来,解决吃喝,才是他现在的首要问题。 至于灵知……居然是10。 顾安小小惊讶了一下,心想原来我这么强? 也不急着往下看了,先换个姿势,坐稳坐好,然后原地开始冥想。 直到一分钟,五分钟…… 角落里的男孩缓缓睁开了眼。 嗯,毫无卵用。 倒是身体里那种隐隐的疼痛更明显了。 顾安叹口气,心想还不如给他把血魄拉高点呢,起码受伤了恢复的快些。 他很快收敛心思,把视线落在最后的‘特殊状态’上。 下一秒,光幕随之流转。 基础属性消失,取而代之是两行文字。 辉容:传说月光女神为最宠爱子民施加‘辉容之赐’,令其容颜永不蒙尘。 神弃(光明神专属):背弃神明之人,永世不得垂拥! 第一个状态,顾安有些陌生,但第二个,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居然继承了……” 他微微蹙眉,喃喃自语。 神弃,如它的介绍,正是顾安穿越前被象征公平和正义的光明女神忒弥斯所降下的神罚! 作用是收回一切光明神权柄,令其永远无法再使用教会魔法。 这对当时极度偏科,只加点了灵知和魂火的顾安而言,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说起这个神弃的缘由,顾安也挺无语的。 那会儿他刚完成主线《力挽天倾》,即辅佐君王收回失地,南下平叛。 既然主线都做完了,他还没死,就总得找点事做吧? 或者说,找点乐子玩玩。 而做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大学生,他当即把目光看向了那些备受压迫的群体。 许是这个游戏做的太过真实,又或者只是心血来潮。 总之,他想做就做了。 试想一下,亲手建立一个王朝,再亲手将其葬送。 哪个第四天灾能够拒绝? 所以他埋下反抗的种子,告诉世人你们本可以活的更好,而不是世受压迫,连子子孙孙都只能沦为奴隶。 废除帝国延续上千年的奴隶制,是他扛起改革的第一面旗帜。 偏偏这时,前期一直透明的‘神明’忽然出来作妖了。 正与那些王公大臣斗得不可开交之际,顾安接到一个支线任务。 原文他记不太清了,大意就是女神欣赏他的才华,认可他的忠诚,所以赐下神眷,让他速速来寝宫云云。 人话:侍寝。 顾安觉得这可能是游戏进行到后期,专门给玩家发的福利,但他那会儿已经彻底沉浸在‘救世’的人设当中,想也没想就点了拒绝。 况且要是想看福利,他在哪儿不能看? 这正规游戏厂商,还能有小作坊下料猛? 贤者模式下,一切色孽都是徒劳。 “和女神的宠爱相比,我想帝国的子民更需要我。” 这是顾安当时给出的回复。 于是,一个暂时性的终极debuff出现了——神弃。 那会儿终究还是玩家心态。 顾安可不惯着这所谓的女神,当场就大笔一挥,把教典的第一句话“公平与正义之神”改成了“色孽与欲望之神”。 他想以此来嘲讽忒弥斯的‘恼羞成怒’,后果便是神弃这个debuff变更为了永久。 当然,还没等他彻底把这事落实和公开下去,他就被一剑捅了。 …… 回归现实。 睁眼看着面前幽寂小巷,以及身后靠着的黏腻冰湿的粗糙院墙。 冷风扑面,犹如钝刀割肉。 这个世界,神明……真实存在。 顾安深吸口气。 他也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女神在上。 我可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第5章 污血种 游戏和现实,顾安是分得清的。 他从不是什么真正伟大的人。 如果现在女神愿意给他一个跪舔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抱紧大腿。 可惜没有如果。 顾安想到这,瞥了眼另一个特殊状态‘辉容’。 所以这玩意是怎么来的? 毫无印象。 顾安回忆半天,只好先关闭属性,转而进入任务系统。 刚刚任务这栏一直有个小黄点,必须给它点掉。 下一瞬,新的光幕浮现。 “每日日常:日行一善(0/1),日行一恶(0/1)。” 没写奖励,也没具体要求。 而且除了日常任务以外,其他一片空白。 顾安愣了一下,他最熟悉的主线和支线,貌似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正疑惑时,细细碎碎的动静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小十三回来了。 这个顶着双毛绒绒猫耳的半兽人女孩嘴角微微扬起,步伐轻快,许是有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我刚刚去找大爷爷了!” 没等顾安开口,她主动说道。 她口中的大爷爷也是一个半兽人,或者说,世人眼中的污血种。 “我跟大爷爷说了你的事,他让我带你过去呢!” 女孩走到近前,蹲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看顾安。 她说完,咬了咬唇,心里装不住事,小脸浮着一点点忐忑。 “好啊。” 顾安笑了笑。 “真的吗?!” 得到想要的答复,那双带着淡淡琥珀色的瞳孔顿时亮起来,女孩急忙又确认了一遍,见顾安点头,她高兴道:“你放心,大爷爷是很好的人,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比起昨晚刚和顾安讲话时的羞涩,她似乎活泼多了,还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保证。 “我相信你。” 其实除了相信,顾安现在也别无选择。 初来乍到,连吃的都是靠女孩施舍。 他慢慢起身,站起来,身子跟着轻微晃了一下,十三见状,连忙扶住他。 “你不舒服吗?” 女孩担忧道,她犹豫着说:“其实也不着急的,我们可以明天再过去。” “没事。” 顾安摇摇头,他只是坐太久,有点头晕而已。 倒是他突然有个新的发现。 只见挂着日常任务的那一栏,不知什么时候,日行一善从0/1变成了1/1。 就这么简单? 顾安之前玩游戏基本是从不做日常的,自然就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机制,更没关注过。 仔细想想,难道是因为自己答应了小十三的请求? 黄点闪烁,代表着可以领取奖励。 顾安点击领取。 “任务完成,基础属性点+1。” 见此,顾安两眼一亮,赶紧把这一点加在了血魄上。 下一瞬,身体中恍若有股热流流淌而过,连带那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势,都瞬间消除不少! 果然有用! 顾安心喜,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之前也难免担心过,要是这系统只是个空壳子怎么办? 那在这么个‘吃人’的世道,他可真不如早点重开算了。 哦对了,还有个日行一恶。 顾安看了眼身旁认真搀扶自己的女孩。 她正低头小心翼翼的在一片泥泞中寻找着净土,领着顾安往更深处更幽静的巷子里穿行。 要是这时候说不去了,是不是日行一恶也完成了? 顾安有点心动,很想尝试一下。 不过一想到刚刚女孩的模样,他就有点不忍心了。 不妨换个思路。 顾安突然叫住她。 “小十三。” 女孩闻言,停下来,偏头,再眨巴眨巴眼。 顾安伸出一只手,在她小脸上揪了一把。 他没舍得太用力,女孩便也没感受到什么痛楚,只是越发迷糊了,淡淡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瞪着,小嘴张大了些。 顾安看一眼任务……还是0/1,没有完成。 于是他重新捏了一把,这次稍微用上点力气,还扯来扯去。 “唔…泥,泥要干什么呀……” 女孩任由他揉捏着,声音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顾安再看一眼,还是没完成! 不是,你脾气这么好的嘛? 他狠下心,说道:“你为什么要叫小十三?” “因为大爷爷说,我是他捡到的第十三个孩子。” “哦,难怪名字这么不好听。” “……” 忽然的沉默。 这一次的攻势似乎终于奏效。 女孩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然后两只耳朵慢慢耷拉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明显也黯淡了,略显失落的垂下脑袋。 “对不起……” 她小声说。 尽管如此,她依然没有松开搀扶着顾安的手,小小的身子将那大部分重量都担在身上。 “任务完成,基础属性点+1。” 先领取完任务奖励,顾安故作凶态道:“你不许说对不起!” “好嘛。” 女孩低着头,不肯再看他了。 “还有,我刚刚骗你的。” “啊?” 她迷茫的微张开嘴。 “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而且叫着多顺口啊,小十三小十三小十三。” 赤足不小心踩进泥坑,啪叽一声,溅起的泥水覆在她脚上。 女孩蓦地扬起脑袋。 年幼的污血种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类为什么突然变卦,或许她也不在意那些。 就像大爷爷常说的,生活已经很苦了,就不要老是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真的吗?” 她只是略有些忐忑的问。 “真的。” “嘿嘿,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里安。” “顾里安顾里安顾里安。” 女孩的眼睛重新明亮起来,她学着顾安先前那样,重复念了三遍他的名字。 “你的就一点也不顺口!” 像是为了还击,她附在顾安耳边,超大声说道。 “嗯嗯嗯,你说的对。” 同样年幼的男孩敷衍着点头,他才不跟这个小屁孩一般计较。 …… 诺伦斯镇不大,只是一个边陲小镇。 甚至顾安之前玩那么久游戏,都从未听说在帝国北部还有这么一个小镇。 将两点基础属性点都加在血魄上后,他不再需要小十三的搀扶,健步如飞。 两人在巷子里穿行约莫十来分钟,途中又经过一条长街,女孩终于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了句“到了。” 顾安循声去看。 这是一处很深很窄的巷子,绿幽青苔爬满了两侧斑驳的墙体,泥泞道路两旁,横七竖八躺着许多身影,或三三两两,或独自一人。 无一例外的是,在这冰寒刺骨的节日,他们都披着如小十三一样的破烂麻布——那完全无法称之为衣物。 又和小十三不同的是,他们的年岁尽皆苍老,干枯和苍白染尽了鬓角。 听到动静,那一双双浑浊眼眸远远望过来,然后又很快垂下。 年轻时卖个好主家,年老后自觉滚出家门,流浪于巷尾,直到最后在某个无人在意的雨夜长满苔藓。 这便是污血种们普通而又平凡的一生。 第6章 大爷爷 从狭长的巷口一路往里延伸,越发幽深而静谧。 苍老凋零的污血种们,紧贴在墙体两侧,为两个孩子让出一条仅供单人通行的路。 小十三走在前面,一只手则紧紧攥住身后顾安的风衣衣角,领着他往里走去。 无人欢迎,甚至连个搭话的人都没有,空中弥漫的寒意像是将所有人都冻住了,除了死一般的麻木,顾安在他们身上看不见任何情绪。 凛凛风中,地上流淌着某种不知名腥臭液体,它们经过昨夜大雨的酿造,杂糅在一起,散发出的味道如深巷里卖的那些廉价老酒一样醇厚。 顾安沉默着走完这条路,那样的氛围,令人感到窒息。 然而面前的女孩似乎是个例外。 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在干净处落脚,她总要很小声的开口。 “科伦叔叔,你不要再睡了,等会儿教堂关门,你就领不到吃的啦。” “费尔曼叔叔,你也是。” “请让一让,克劳伦德叔叔,你挡住我了。” 她准确的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被她叫到的人挠挠头,有的会不耐烦的缩缩脚,也有的会用那皲裂而糜烂的嘴唇回应道:“小十三,你又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才不是东西!” 女孩连忙大声反驳。 一阵沉默。 片刻后,一众夹杂着几声咳嗦的哄笑如同商量好般同时响起。 小十三微微瞪大了眼,反应过来,赶紧向后转头。 “没事,走吧。” 顾安提前开口,让她继续带路。 再深的巷子,终有尽头。 在巷尾处,顾安见到了小十三一直以来口中的‘大爷爷’。 那亦是一位老者。 他看上去和周围年迈的污血种们并无不同,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更老一些。 寡瘦的身子倚靠在墙体,一双粗糙厚实的手掌布着老茧,平放腿间,呼吸极其轻微。 他是闭着眼的,晦暗天光下,那张干瘪而布满黄褐斑点的脸被一道扭曲狰狞的伤疤自额头向右下分成两半,远远望去,形若恶鬼。 顾安悄然咽了口口水,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游戏中的画面经过处理,绝不会给他如此直观的一幕。 “大爷爷,我回来了。” 女孩松开顾安的衣角,小跑到老人面前,然后抬起两根手指,放在老人的鼻翼。 “我还活着呢。” 嘶哑的声线伴随着眼皮子耸动,那双昏黄浑浊的眼球微微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顾安身上。 随即显出一抹极细微的讶异,不过并未急着出声。 女孩嘿嘿一笑,旋即又有些失落,她低声道:“是大爷爷你自己说的,每天都要试一试,免得尸体臭了才被人知道。” 在这个凛冬,死亡是年迈的污血种们必修的一课。 老人很快重新阖上眼,他的声音嘶哑,如破了洞的锣。 “远方而来的客人,请允许我等的不便,不能行礼。” 顾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老人的话,让他想起普罗帝国的一条铁律。 凡污血种,遇人需拜。 不过他记得,自己之前推动改革时,明明把这一条律法顺便废除了才对。 游戏里,污血种是人类与其他种族杂交的后代,为了保持血统的纯粹性,明面上普罗帝国一直在禁止这种行为。 而其诞生的后代,也被视为不详的象征,是为污血种。 但在上万年的历史长河之中,总有人铤而走险,品尝禁忌。 甚至发展至今,已经成为一种国家默许的灰色产业。 人类私底下圈养着诸如兽人,精灵等族群,又一边厌弃着与其诞生的子嗣。 而且不止是人族厌弃,连同其他种族,同样厌弃。 简单讲,污血种……是被双方同时抛弃的孩子。 他们从出生起就是一个错误。 “小十三是个好孩子。” 胡思乱想间,顾安再次听见那嘶哑的声音。 谈及小十三,老人浑浊的眼中浮现出笑意。 “她很喜欢你,所以想让我见见你,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 “不,是我给她添麻烦才对。” 顾安缓缓摇头。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只不过他的笑声实在不敢恭维,就像是山涧的冷风刮过石壁,沙哑而幽森。 他抬起粗糙的手掌,指肚的老茧抚摸着女孩头顶。 “你去吧,快过晌午咧。” “嗯!” 女孩重重点了下头,她看了顾安一眼,少许犹豫后,迈开步子。 “你不要乱跑哦,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又像是不放心,还回头冲老人叮嘱道:“大爷爷,你可要保护好他。” “知道了。” 老人扯着破嗓子回应。 顾安愣了愣,本想多嘴问一句,却发现女孩的身影十分灵巧,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这长长甬道,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诺伦斯教堂会在每周日的晌午之前,向每位前来教堂参拜的信徒赠予面包……就连我们也不例外。” 老人应是看出他的疑惑,主动开口。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大概是昨天真被饿急了,顾安下意识问。 老人闻言,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球在顾安身上仔仔细细游走,旋即呵呵一笑。 “你当然可以。” “不过……我可不建议你去。” “为什么?” 面对男孩的疑问,老人笑的更开心了,是那种饱含某种恶趣味的笑,配合上他的面容和凄厉嗓音,直让人不寒而栗。 站在他身前,顾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其实去也可以,不过你最好祈祷不要碰见那位神父大人。” 顾安听得越发不解。 “碰见了又怎样?” “碰见了,碰见了你就会有吃不完的面包,穿不完的新衣服,嗯……也许你还能获得女神的青睐,然后在明年开春,跟着那位神父大人一起去往圣城也说不定呢。” 老人说着说着,几乎笑出眼泪,甚至一度剧烈咳嗽起来。 顾安直皱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谜语人有多讨人厌了。 不多时,他听老人又道: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将其中的缘由解释给你听,你觉得如何?” 第7章 软软蜂蜜面包 老人想请顾安帮忙的事,听上去并不难。 “镇上最近新来了一户人家,在南边买了座很大很大的房子,听说正在挑选合适的奴隶,如果你能说服小十三去试试,我就告诉你那位神父大人的秘密。” 顾安安静听着,觉得这一幕既视感有点强,就差蹦出来个任务提示了。 他问:“为什么是我?我和她相识其实也不过一天,如果她连您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我的?” 老人却是摇摇头,“不一样的。” 至于具体哪不一样,他便开始微阖上双眼,不肯多说了。 顾安很快摇头道:“恕我无法答应,对于这种劝人当奴隶的事,我做不到。” “奴隶?” 老人睁眼了,干瘪枯燥的唇角扯出略带嘲讽意味的弧度。 “你可知道,这年头能当上大户人家的奴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顾安沉默下来。 他刚刚那番话,几乎还是建立在以往的认知中说出口的。 现在想想,确实有些过于‘天真’。 好在这样的沉默不用持续太久,因为一阵细微的动静很快打破长巷的寂静。 是小十三回来了。 女孩的身姿十分轻盈,赤足踩在土路为数不多能落脚的地方,几个纵跃,就回到顾安身旁。 她原本是有一双鞋的,但是太破太旧了,估摸穿不穿也没什么区别。 去而复返,小十三的怀里鼓鼓囊囊,明显是藏了东西。 “我回来啦。” 她小声说了句,在顾安旁边站好,一只小手悄悄拉住男孩衣角。 老人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微阖着双眼一动不动,半躺在那,就像一截早已腐烂的朽木。 顾安见状,有心想再问点什么,但女孩却是扯了扯他衣角,凑在耳边小声说:“我们走吧。” “大爷爷就是这样的,你要有什么事,等下次来再说吧。” …… …… 走出那条几欲令人窒息的长长深巷,顾安终是一个没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臭。 太他妈臭了。 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顾安心想,恐怕就算真有人哪天死在里边,尸体臭了多半也无人知晓。 “你怎么了?” 女孩挽住他的手臂,小脸紧张兮兮的看过来。 “没事。” 刚缓过一会儿,顾安现在已经舒服多了。 他问:“小十三,你平常不会也是睡这里面吧?” 闻言,女孩脑袋上两只毛茸茸的黑色猫耳轻轻一晃,她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地方太臭了,根本不是人待的。” 顾安顿时长舒一口气。 他宁愿像昨晚上那样露宿墙角,也不想去跟那群人‘抱团取暖’。 虽然这样讲是有点矫情……毕竟在生存面前,其他一切都是可以让步的。 “很,很臭吗?” 身旁传来小心翼翼的问话。 顾安转头,瞥见女孩不知何时放开了扶着他的手,低着脑袋,一个劲看自己脚尖。 顾安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但大概能猜到一点。 “不,我不是说你臭。”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身上没什么味道啊,硬要说……” 顾安招招手,示意她往自己这边靠一点。 等女孩靠过来,他伸手在她的头顶上挑挑拣拣,将一些诸如枯树叶之类的杂物一一取出。 两人身高其实差不多,所以顾安做这个动作还需得踮脚,他拍拍手,上下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 “嗯,这样就可以了。” 小十三浅浅哦了一声,她心里还想着先前的话,于是趁着顾安踮脚的时候,闻了闻。 “好香啊……” 她小声喃喃。 男孩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她从未闻过的味道,淡淡清新,很好闻,很像传说中的花露的味道。 她曾听大爷爷讲过,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每天都会在洗澡的时候加入一两滴珍贵的花露,久而久之,不仅肌肤粉粉嫩嫩的,身体还总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她越发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顾里安少爷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只是现在遇到了一些小小困难! “什么香?” 顾安并不知女孩的内心戏,他跟着问了句,直到鼻尖忽然涌进某样热气,香喷喷的,才恍然道:“是,是有点香哈……” 他顺着热气的方向看,才发现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巷子,走上行人如织的大街。 热气正是从街边的一家小店里飘来的。 一个女人的身影忙碌其中,只凭香味和场景判断,大概是在制作面包一类的东西。 旁边则立着块小牌子。 【软软蜂蜜面包店】 【两枚铜币起售】 早上小十三送来的那一块黑面包,显然不如眼前这软软蜂蜜面包有吸引力。 顾安以莫大的毅力移开视线,拉着女孩继续向前。 既然出来了,那就顺便先逛逛,起码要对这个小镇有个初步了解。 至于之后的打算,顾安现在还没太多头绪。 主要他是身穿,没有任何背景,就算脑子里掌握着一些常人所不晓的东西,也实难有用武之地。 思来想去,大概还是先解决饿肚子的问题比较实在。 …… …… 诺伦斯镇确实不大。 但由于地处北部边境,有和北面反叛军交战的风险,因此修建了一座十分高耸的城墙。 约莫刚过晌午,准备出发的商队已如筑巢工蚁,排着队在城门等候。 长天如洗,蔚蓝澄澈。 花岗岩所制的城墙下,隐秘一角,悄然闪过两个小小身影。 这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其中男孩的着装犹为奇特,他披着一件深黑色的长风衣,风衣的外皮在太阳底下显出道道微小如裂缝般的纹路。 遥望了会儿出城的商队,顾安大致了解到整个城镇的构成,便又让小十三带着他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小巷。 一个上午的时间,两人基本算是将诺伦斯镇走了个遍。 现在,只剩唯一一个地方没有去了。 诺伦斯教堂。 ‘大爷爷’的话起了作用,顾安没敢轻举妄动,只路过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 庄严肃穆的基调之下,那座纯白教堂安静矗立着。 迈过十道阶梯,大门敞开,能看见虔诚的信徒们正跪在神像前祈祷。 人皆枯黄寡瘦的面上,却是一片宁静与祥和。 第8章 索伦亚之女 “希律律……” 不算宽阔的长街尽头,忽然响起马匹的嘶鸣。 顾安还愣神的功夫,身旁的女孩已经一把把他拽到墙边。 下一刻,冰冷的铁鞭无情落下,正是刚才顾安发呆的位置。 若是再迟疑一点,恐怕就是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然而这辆装潢华丽的马车只是毫不在意的疾驰而过,最终在教堂门前稳稳停下。 那面高高扬起的旗帜,以厚重的漆黑为底,用金丝细线描绘了一柄双手剑。 马车停稳后,驾车的高大男人面色恭敬的掀开车帘,一位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携着另一位看上去年纪和顾安相仿的女孩,缓缓走下了车。 她们的打扮或许谈不上有多华丽,但所透漏出的那股气质,神秘尊贵,却是诺伦斯镇永远养不出的。 “是镇子上新来的那户大人家呢……” 十三在一旁嘀咕,看向马车时,目光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 终日与污秽作伴,亲眼目睹到这样的‘大人物’,心里难免会有落差。 顾安则是听得一怔,心想原来这就是大爷爷口中的那户人家,难怪会让他劝小十三去试试,看这气质就属实是有点不一般。 不过盯着那面旗帜上的图案看了会儿,顾安缓缓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应该是之前在哪见过才对。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明目张胆,那个被女人牵着的女孩,在即将走进教堂时,忽然偏头看了过来。 站在十重阶梯上,女孩笔直而柔顺的长发几乎垂落到腰,她穿着一件做工极为精细的哥特式长裙,面料漆黑,裙摆的镂空处还绣着繁复金纹,一根飘逸的授带系在纤细腰间。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 唯独那张精致的小脸蛋上带着诸多冷漠,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独属于上位者的从容和压迫感。 见她看来,顾安不想平生事端,便主动移开了目光。 后者见状,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些不屑的意味,转身走进教堂。 贱民,果然就是贱民。 顶多算是一个胆子有点大,竟敢偷看她的贱民。 索伦亚大公直系血亲,公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十岁便点燃魂火的魔法天才,薇洛•索伦亚如此想到。 …… …… 回到小巷,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刚刚好,早上一餐,捱到现在再一餐。 至于更多,那不是他们能奢望的。 顾安接过十三递来的食物——照例是一小块黑面包。 不得不说,这玩意只要保存得当,能放很久,而且价廉,对底层人民生命的延续至关重要。 女孩挨着他在墙边坐下,小手同样捧着一块黑面包,细致而又认真的小口小口咀嚼。 今天的吃食,是早上十三去教堂领的。 按她讲,这也是她获取食物为数不多的两个来源之一。 另一个是帮教堂或者一些商铺老板抓老鼠。 一半猫人族的血脉,使得她的灵觉天生要比常人敏锐,而且对害鼠这种生物有着绝对性的压制力。 所以在特定的害鼠多发季节,小十三能攒下好多这样的黑面包,有时碰上雇主心情好,说不定还能额外赏她一个铜板。 只是话虽如此…… 艰难吞咽下最后一口,顾安拿起手边的水壶一饮而尽。 这玩意是真难吃啊,也不知她怎么能吃那么香的。 所幸水不要钱,就在镇的南边,有一口存续多年的老井,丰盈的井水养活了全镇三千余人。 “小十三,我觉得我们该想办法搞点钱了。” 吃饱喝足,因披着长风衣而显得有些滑稽的男孩神情严肃道。 他旁边的女孩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的收好没吃完的一点面包渣子,然后从自己那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里,慢慢掏出三枚铜板来。 原本是有五枚的,不过前些天给大爷爷买了壶酒,就只剩下三枚了。 顾安的严肃很快整段垮掉,他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想办法从别人那里搞钱,不是让你给我钱。” “而且就你这三个铜板,能干点啥?” 听见这话,女孩抿着唇哦了一声,慢吞吞又把钱揣了回去。 她似乎有点笨笨的,就像一旦认定了顾安,便愿意供他吃喝,还毫不犹豫的拿出了全身家当。 尽管那只是三枚普罗帝国面值最小的月纹铜币。 少许,只听她小声辩驳道:“我的钱可以在蒙德叔叔那里买一大壶酒,还可以买半个香香软软的蜂蜜面包。” 这是在回答顾安刚刚的话,蒙德叔叔的酒就算了,但香香软软的蜂蜜面包听起来确实不错。 然而此时顾安的思维已经跳跃到另一个地方,他想了想问:“之前在教堂门口碰见的那户人家,你想去吗?” “什么?” 女孩歪着头看他,没明白意思。 顾安顿了一下,将那两个字说出口,“去给他们当仆人。” 和他不一样,十三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叫法,她微微摇头,略显失落的道:“镇子上有的是比我能干的人,还不是我这样肮脏的血脉,他们不会要我的。” 她旋即想到什么,看了看低头若有所思的男孩,兴奋道:“但顾里安少爷不一样,如果是顾里安少爷,一定可以轻松胜选的!” “首先,不要叫我少爷,其次,请别把这件事说的那么振奋人心好不……” 难道给人当奴隶,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可是,可是顾里安少爷……” 她大概是想说点什么,但是一时词穷,卡住了。 “话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就一定能胜选呢?” 听见顾安的疑惑,女孩的眼神慢慢亮起来。 她脸微微红,说出缘由。 “因为顾里安少爷长得好看。” “……” 一时沉默。 顾安无语了,他想过许多理由,唯独没想过是这一个。 不过这番交谈下来,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头绪。 只不过这个想法还需要一点时间验证。 “小十三,你说要是我真混进去了,你怎么办?” “那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顾里安少爷了吗?” “谁知道呢……奴隶应该是没啥自由行动的权利吧,还有,跟你说了不许叫我少爷。” “好的,顾里安少爷。” “……唉算了,不过反正我也不会去给他们当奴隶。” 年幼的男孩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声音透着些许自信。 “我有更体面的方式。” 第9章 无吟唱施法 那究竟什么方法足够体面? 顾安拉出面板,看向自己的某一项属性。 灵知:10。 当然,即使不是天生满灵知,玩家也完全可以凭借加点来拉满,早晚的事。 但对于普罗帝国中的芸芸众生来说,他们可没有如面板这样的外挂。 灵知多少,生来就已经注定。 除非后天碰见一些非常大的奇遇,否则极难提升。 而普罗帝国又以魔法为尊,灵知越高的人,对魔力亲和度就越高。 满灵知的属性,就是顾安能寻觅一条出路的底气。 当然,即便他再怎么天才,也需要有伯乐挖掘才行。 今天在教堂门口碰见的那个女人,温婉华贵的气质,便给顾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关键是,女人身上穿的那件紫裙。 紫裙色调偏暗,虽低调却又不失质感。 特别是在袖口处,还绘着一圈神秘清冷的月轮。 那正是大师级魔法师的象征! …… …… 吃过这顿不算午饭也不算晚饭的饭,小十三又不见了踪影。 不过现在顾安知道,她是捉耗子去了。 只需要一块狗都嫌弃的黑面包,就能买下一个勤劳小女孩的一天,真是一次划算的买卖。 顾安本想陪着她一块,但女孩表现的非常抗拒,在她的眼中,尊贵的顾里安少爷怎么能亲自做这样下贱的事呢? 最后实在拗不过她,顾安只好答应她留在巷子里,顺便鼓捣起他的‘系统’。 其实说系统可能不太准确,顾安觉得称之为游戏面板更为合适。 不过除开能显示属性和光秃秃的任务栏外,他暂时没发现其他有用的地方。 直到半刻钟后,他眼尖在角色那一栏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号。 心中一动,符号随之展开。 【已拥有词条:无吟唱施法。】 顾安不由眼睛一亮,心道他怎么还将这茬给忘记了。 《神烬》中,每个角色在创建前,都会有一次免费抽取词条的机会。 他本以为自己身穿而来,早就跳过了这个环节。 但现在来看,是系统自动帮他获取了才对。 顾安点开‘无吟唱施法’,一长段文字如画卷般在他眼前缓缓铺开。 【从大陆第一个试图仰望星空的人类开始,魔法,诞生了!】 【伟大的学者观察世界的规则,运转,记录其变化,编译成书。】 【一道道奥妙深邃的音节自口中诵出,他们吟唱,他们传承。】 【而你,生而知之,打破了这千万年来的牢笼……魔法,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效果:施放魔法时,您无需吟唱。 顾名思义,这个词条的强大,无需多言。 将这一大段话看完,顾安只觉一阵心潮澎湃。 要知道,在游戏中,哪怕是一位传奇法师,在释放最低等级的火球术时,也至少需要零点零几秒的吟唱时间。 而拥有无吟唱施法的他,只要将来魂火足够旺盛——也就是蓝条够多,他可以瞬间释放一万个火球术! 毋庸置疑的神技! 作为法师最大的掣肘,在顾安这里,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顺利成为一名法师老爷。 这在游戏中举手之劳的事,如今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顾安起身,拍拍屁股,重新找了个更干爽的位置坐下。 他开始回忆游戏里转职法师所需要用到的道具。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一本书。 《启蒙之书》。 据说有经验的老法师会将自身对魔力的感悟用一种特殊材料编写下来,这种材料往往附着着浓郁的魔力波动,能帮助有天赋的新人更快领悟魔法的奥妙。 但坏处是只能使用一次。 而每本《启蒙之书》也因编著者的能力不同,有着不小区别。 譬如此前顾安扮演‘教皇’的那个角色,点燃魂火用到的《启蒙之书》,便是上一任教皇,一位传奇老法师的毕生感悟。 那样磅礴的魔力波动,即使是灵知为1的庸才,也可以轻松点燃魂火,成为一名令人敬仰的法师老爷。 所以可想而知,一本好的《启蒙之书》,有多么受帝国的贵族们追捧。 在质,而不在量!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子嗣永远都天赋异禀,天纵奇才。 顾安自然不需要那么好的,但关键是,他现在一介流浪汉,兜比脸还干净,唯一的财产可能还是小十三愿意给他的三枚铜板…… 那他又如何消费得起,《启蒙之书》这种动则上百金币的东西。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他想成为尊贵的法师老爷,就需要先有钱,可他只有成为了尊贵的法师老爷,才能有钱。 这踏马跟刚毕业找工作,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招收应届生的岗位,却又要求三年工作经验有什么区别? 顾安略显烦躁的揉了揉脸。 其实仔细想想,也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如他先前打算的那样,只要展现出应有的‘价值’,自然会有人愿意在他身上投资。 可问题又来了。 他要怎样展现自己的价值? 总不能跑人面前双手一摊,然后来一句:我,天赋怪,打钱! 这不纯纯扯淡吗? 不过…… 顾安紧皱着眉,他倒是记得,教会有一样东西,就是专门用来检查魔法资质的。 每年开春,教会总会挑选一些适龄且有天赋的孩童,补充新鲜血液。 这时候,‘魔力石’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只需引导孩子们将手放上去,魔力石便会根据此人魔力亲和的程度,发出微光。 但此时距离来年开春,少说也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顾安显然不可能就这样干等。 “魔力石,这玩意虽然又大又重,但却远远谈不上珍贵,一般也都是存放在教堂里……” 幽静小巷,男孩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一边划拉着,一边喃喃自语。 少许,他将木棍扔掉,拍拍手,站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谋划,已经在脑海中初具雏形。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弄明白一件事。 …… 翌日一早。 顾安在女孩的带领下,又一次走进那条深巷。 他重新站在这位寡瘦的老人面前,神情平静而又认真。 那全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作态。 “你之前说的事,我还是没法答应,去与不去……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但不管怎样,我会让小十三过上更好的生活。” “现在我需要知道的是,诺伦斯教堂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10章 诺伦斯教堂可没有秘密 “秘密?” 老人并没有在意男孩突然的‘成熟’,他甚至连那双浑浊的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慢慢的,一点点的扯着他的破嗓子笑了起来。 那样嘶哑的笑声实在难听,宛若指甲盖刮过石墙,叫人牙酸。 “诺伦斯教堂可没有秘密。” “那只是巴诺,这个慈爱的神父对你的一点小小关心罢了。” 两人的对话,周围没有其他人旁听。 小十三也不在,她将顾安带过来后,就急匆匆赶着‘上班’去了。 过冬前夕,害鼠总是会成群结队的出现,然后有预谋的袭击谷仓,库房之类的地方。 鼠鼠也是要过冬的。 所以每到这个时间点,小十三这样勤劳能干的女孩往往就会忙的不可开交。 毕竟谁能拒绝只需要付出一小块黑面包酬劳的交易? 回到对话本身。 这个裹着风衣的男孩似乎十分有耐心,并没有因为老人的一再卖关子就气恼,只是安静的站在那,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老人的鼻尖终于耸动了一下,他睁开眸子,略显诧异的看了男孩一眼。 “虽然沦落到这个破地方的人都各有各的缘由,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从何而来?” “小小年纪,该说你沉稳,还是愚钝呢……” 面对这个早晚会被问到的问题,顾安很快抛出自己的回答:“我忘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 “忘了?” “对,您也说了,我这个年纪哪能记得住事……反正一觉醒来就在这了。” 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 顾安根本没打算撒谎,他直视着老人那双浑浊的眼,老人眼球跟着微微转动,黄绿褐色的瞳孔看上去颇为吓人。 老人看了顾安一会儿,忽然道:“你真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他说完,干瘪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像你这样诚实,皮肤白嫩,又身娇体弱的小男孩——若是让巴诺见到,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觉得这是女神赐予他的大礼。” “他会好好珍惜你,先带你沐浴洁身,然后亲手给你穿上柔软顺滑的绸子,他粗糙的手掌会抚摸过你身体的每一处,他会露出无比陶醉的神情,俯身嗅你的脖间,再发出‘噢我的女神,这可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样的赞叹……” 这只垂垂老矣的污血种大概在以往也是上过学的,连形容和用词,都是如此的惟妙惟俏。 顾安虽然面上勉强保持住了平静,但心里已经是听得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事实上,在老人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我明白了。” 顾安深吸口气,略显艰难的吐出这四个字。 他本以为问题是出在诺伦斯教堂本身,例如外表光鲜神圣,内里却早已经腐烂不堪……好吧,这样想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倒是没见过老人口中的巴诺神父,但不由联想到穿越前夕,他还在扮演‘教皇’的那个时候。 距今,已是十年前。 早在那时,他就察觉到教会内部存在的一些问题了,甚至游戏还贴心的给了提示。 如‘您的属下罗里修斯忠诚度减1’,‘教会信仰度减少,出现内乱的可能性更大了!’之类的小行红色文字。 不过那会儿的教皇冕下从不在意这些,绝对的实力足够他掌控全局。 于是轰轰烈烈的改革开始了。 尽管许多蒙昧的子民并不知晓教皇冕下其实是在为他们而战斗。 千百年亘古不变的封建教化之下,人们只以为高高在上的教皇冕下是想把这个才从风雨中建立起来的新帝国,再次拖入深渊。 事到如今,顾安当然不会再有什么继承‘遗志’的想法。 他十分清楚的认知着,伟大的一直是教皇冕下这个游戏角色,而不是躲在背后的他。 所以穿越过来的这两天,在与十三的闲聊中得知这是十年后的普罗帝国,顾安的第一想法就是要隐瞒好自己曾经的那重身份。 毕竟得罪过的人实在有些多了点…… 最好是忘掉。 忘掉有关‘教皇’的一切。 老人已经阖眼,如第一次见面那样,早早就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顾安转身,走出长巷。 他在心里告诉着自己,他现在是人,是一个名叫顾里安的小男孩,被杀就会死。 目前身无分文,连吃喝都成问题…… 哦不对。 某种意义上讲,他还是有三枚铜板的。 …… …… 临近正午,微微炙热的阳光洒落小镇,将空气中弥漫的寒意驱散不少。 顾安走上街头。 一抹喧嚣瞬时涌入耳中。 他是毫无争议的新面孔,因此走在这条不算繁华的街道,总有路边的店主好奇张望。 男孩的打扮稍显奇怪,穿着明显和身材不相符的长风衣,一头黑色短发,眼睛漆黑明亮,细碎刘海下的面容却是俊逸,皮肤白皙稚嫩,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小少爷。 不过诺伦斯只是一个三千余人的小镇。 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基本都很眼熟了。 而即使是镇长家的孩子,也远没到生得如此‘精致’的地步。 顾安无视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只在路过软软蜂蜜面包店的时候顿了顿身子。 “要来一袋吗?” 见来了客人,面包店的老板从阴影中现出身形。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胸襟宽广的女人。 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却不可避免的把顾安带进阴影里。 男孩仰头看了看,又缓缓退后一步,这才得见她的真颜。 面前的女人和镇子上绝大多数女人一样,都穿着一件普通的粗麻长裙,裙子上还缝着两个大口袋,就是裙摆显得有些长了,一直没过脚背。 她靠在门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今天天气确实很好,碧空如洗般澄澈。 “下次吧……” 顾安舔舔唇,目光从满溢着香气的面包展柜移开。 连着啃了好几顿的黑面包,他渴求美好食物的欲望越发迫切。 接着,视线落到不远处的纯白教堂上。 “希律律!” 昨天见到的那辆装潢华丽的马车,果不其然又出现了。 准时准点。 看来这位夫人,真是一位虔诚而真挚的信徒。 第11章 鼠鼠 软软蜂蜜面包店的女主人没有嘲笑这个连两枚铜币都付不起的男孩。 不过她也没大发善心,赏他一个面包。 女人只是淡淡瞥了顾安一眼,便走回到阴影中去了。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可她似乎并不喜欢呆在这太阳底下。 顾安则盯着那辆马车,两匹纯色的黑马,它们有着柔顺光亮的毛发,以及能令人直观感受出强壮的健硕身躯。 稍许犹豫,他悄悄靠近了些,然后借着极好的视力往里看。 当然不是支着脑袋看车厢,而是看教堂的内部。 越过那扇高耸且随时敞开的大门,近十米高的厅堂一览无余。 笔直锋利的棱柱,统一色调的白墙,静谧的气息,共同构筑了这座教堂的神圣与森严。 教会允许任何人参拜女神,加上地处偏远,人流稀少,所以门口处并未见到有白甲覆面的圣堂骑士把守。 想来也是,诺伦斯这样的边陲小镇,哪里还养得起骑士? 会愿意留在这的神父,多半也是‘被贬’而来。 和顾安预想中的场景不同,偌大寂静的厅堂,居然只站了略显孤单的两个身影。 一是那位身材高挑,昨天远远瞧见过一眼的紫裙夫人,另一位是一个身着纯白长袍,手持权杖,脸上布满着如海虫一般褶子的佝偻老人。 后者正恭敬的站在女人旁边,略微靠后半步,低眉善目。 却是没见到昨天那个女孩。 不止如此,甚至连其他参拜的普通子民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这位夫人的身份地位,还远在自己的猜想之上啊…… 顾安心想。 至于那位佝偻老人,看其穿搭,应该就是诺伦斯教堂的神父——巴诺了。 面相倒是有几分慈爱的影子,不过一想到早上‘大爷爷’的话,顾安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妈的,这死恋童老王八。 如若不是小十三大爷爷的提醒,他恐怕绝难逃其毒手。 因为顾安原本的计划,未尝没考虑过加入教会! 虽然背负着‘神弃’这个debuff,他无法使用独属于教会的光明系魔法,但他本也就没想过要长久的在教会待下去。 只需展现出过人的魔法天赋,骗取一本启蒙之书,然后带着小十三远走高飞就是。 但现在这条路,无疑是被彻底断绝。 何况明显是有了比教会更合适的目标出现。 问题在于,他要如何打动这位夫人。 仅仅是过人的天赋,真的够吗? 脚边仍残留着一处低浅水洼,阳光照射在平静的水面,印出男孩微微皱眉的模样。 虽然年纪尚小,但俊秀的五官已经清晰明朗,黑亮的眼中分明透着股灵气。 不知是不是‘辉容’暗暗起了作用,顾安总觉得他比印象中的自己小时候更好看了些。 …… …… 晌午已过,顾安一个人坐在和十三初遇的巷子里,双手撑住下巴,干望着巷口。 这条小巷远不如‘大爷爷’他们待的巷子深,但却是同样的隐蔽和安静。 勉强算作两人的临时住所。 只是每到夜晚,凛冽的寒风就如柄柄小刀,刮在身上冰寒刺骨,难受的紧。 顾安最开始还担心小十三受不住,后来就发现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受不住的不是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孩,而是他。 能不感冒发烧,顾安觉得真是全靠那两点加的体质撑着。 所幸还有件风衣当棉被……这玩意质量贼好,保暖效果一流。 不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回来了!” 忽然,女孩清脆的喊声打破寂静。 顾安蓦地抬头,小巷巷口已然多出一道熟悉身影。 见她安然无恙,只是小脸上抹着点灰,以及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脏兮兮以外,他心里松了口气。 担心和挂念是难免的。 顾安甚至觉着,自己现在就好似那个每天盼着丈夫能安全归来的深宫怨妇…… “下午还去吗?” 接过女孩递来的乌漆麻黑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馍馍,顾安随口问。 “去!” 她的声音总是这样清脆,眼睛很亮堂,似乎生活的困苦从来没打倒过她。 顾安不由被这样的活力感染,他笑了笑,伸出手,指尖摩挲过那张粘着些灰和细汗的脸。 女孩的脸蛋并不白嫩,风吹雨打,指腹传来的感受反而略微粗糙。 “不累吗?不能休息休息……” “当然不能呀,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多赚点吃的才可以,而且今天是蒙德叔叔请我去的,我有好几个客户都是他帮忙介绍的呢……嗯,蒙德叔叔也是一个好人。” 十三珍惜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许是赶时间,她连啃馍馍都不像以往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学着顾安三两口囫囵吞枣。 “你慢点。” 顾安适时递上水壶。 水壶有些陈旧了,壶身边缘显着许多横七竖八的划痕,大概也是她不知道在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不过水壶被清洗的很干净,配上甘霖的井水,就着一口馍馍刚好下肚。 他们不是每天都能吃得上面包,但比起镇上其他的污血种,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我要走了。” 没有休息太久,女孩很快重新站起身。 这次顾安没再劝她,因为他在刚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是一种自私。 他‘大度’的让十三多休息,却浑然忘记这是女孩在为两人过冬所需要的储备粮而努力。 “我跟你一起吧。” 顾安跟了上去。 “不要拒绝,就像我没有再劝你那样。” 他赶着女孩开口之前开口。 见她仍然犹豫,顾安趁热打铁道:“不过就是抓老鼠而已,不要瞧不起人啊。” 他笑着,撩起衣袖显摆了一下自己那平平无奇的肱二头肌。 女孩见状,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成功被他逗笑了。 …… 推开这间平房的木门,簌簌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 “你知道吗?在我的老家,鼠鼠其实是一种可爱的生物。” 当然,这是对比之后得出的结论。 手持着一根提前准备好的木棍,顾安望着眼前名为‘害鼠’的生物,咽了咽口水。 它太大了。 大到远远超出顾安的想象。 见鬼,谁家鼠鼠体型能跟个大型猎犬似的?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难闻的体味,外加那双发红的小眼睛,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第12章 顾里安少爷也会成为那样的大人物吗? 手心湿湿润润,不知何时沁出了汗。 此刻,凝视着那只近乎有自己一半高,粗略估算起码半米长的‘鼠鼠’,顾安有些明白为什么十三不肯带他来了。 也许今后他真的会成为一名高贵的法爷,清理这样的鼠鼠也只需要一次简单的施法。 但现在,他无疑和个累赘没什么区别。 一人一鼠正对峙间,一记轻微的破空声忽然打破这间平房的沉寂。 那道身影如此矫健,灵巧,十三紧盯着这只害鼠,喉咙蠕动,腹腔挤出一声声宛若小兽般的低低嘶吼。 下一刻,看准时机,女孩手中木棍猛地砸落。 “唧唧!” 库房内顿时响起了凄厉无比的惨叫,硕鼠体型再大,终究也只是老鼠,这种生物对付起来其实也并不麻烦——前提是你能摸得着它。 十三无疑就具备着这样的天赋,她总能比敏捷的鼠鼠更敏捷,厚实的木棍带着凛凛风声,每一次落下,必带起凄厉尖锐的‘叽叽’声。 那只硕鼠硬是被她追的满地乱蹿,生命力倒是极其顽强,足足抗了七八棍。 直到拳头般大小的脑袋都被敲成了一个大碗,乳白色的浆状液体混杂着猩红的鲜血汨汨流淌,这才瘫倒在木桶之间的缝隙中,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收拾完鼠鼠,女孩照例抹了把汗,她回过身,发现某个男孩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连忙小脸一红,棍子都下意识丢得老远。 “我,我……” 支支吾吾着,却是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完蛋啦,顾里安少爷现在肯定觉得她是一个非常凶残的女孩子…… 十三于心中发出悲鸣。 不过男孩的回应非常言简意赅,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牛逼。” 顾安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走到她身边,捡起那根棍子,重新放回到她手上。 “你这效率,难怪有那么多客户愿意找你……” 他的夸奖听得出是真心实意,倒还把女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咬着唇站在那,微低着脑袋,没有吭声。 “对了,你这棍法,真不是练过的?” 顾安忍不住问了句,刚刚女孩矫健的身影和每一次凌厉出手,不仅不杂乱,反而显得很有章法,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嗯……是大爷爷教的。” 女孩背后藏着的两只手打着搅搅,小声回答。 “他还会这些?” 顾安心中一动。 “那当然,大爷爷可厉害了,以前镇子上才没有这么太平呢……全靠大爷爷出手,把那些坏蛋统统打跑。” 女孩说着说着,扬起小脑袋,神情颇为自豪。 顾安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行,知道你大爷爷厉害了,那我们现在要干嘛,还用继续守在这里吗?” 十三摇摇头:“不用了,这只就是这群害鼠的鼠王,把它打死,尸体留在这里,其他老鼠不敢再来的。” “这样啊……那话说是不是只有鼠王才能长这么大个?” “错啦顾里安少爷,应该是能长这么大个的,才有资格成为鼠王。” 诺伦斯镇,逮捕鼠鼠专业户——小十三如此分析道。 …… …… 离开库房,小十三前去酒馆领赏。 两者相距不远,走几步路就能到。 顾安趁机瞧上一眼,那位蒙德叔叔看上去确实壮实,膀圆腰粗,虽然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了点,但据小十三讲,人似乎意外的好说话。 也是镇子上少数不会嫌弃她是污血种的人。 顾安在角落等了会儿,很快便见女孩小跑了回来。 人还未到,她就已经炫耀般的挥了挥手里的袋子。 那双淡淡琥珀色的亮堂眸子,流露出喜意。 顾安能感觉出,她热爱着这样凭借自己双手赚取酬劳的生活。 女孩的身上可能果真存在某种魔力,只要一见到她,顾安就觉得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和焦虑,都跟着渐渐消却了。 “今天蒙德叔叔一次性给了我五枚铜板!” “这么多?” “嗯!” “那拿来吧你。” 顾安顷刻抓住她的小钱袋子,顺便发出桀桀桀的邪恶笑声。 与此同时,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文字浮现出来。 【日行一恶 1/1】 两个日常任务,日行一善是最好完成的,唯独这个日行一恶,逼得他不得不每天找机会欺负小十三一下。 非我本意,非我本意啊。 想他顾安岂是这么恶趣味的人? “顾里安少爷,你快还我嘛!” 见女孩嘟起了嘴,两眼水汪汪的,她急得踮脚,又不肯动手,只眼巴巴望来,顾安这才心满意足的把钱袋子还了回去。 “不就是几个铜板,等我成了法爷,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瞧着她仔仔细细的数清楚,再小心翼翼塞进自己怀里的模样,男孩禁不住开始画饼。 这可能是每个男人的通病。 “法爷?” 十三把没几个钱的钱袋子捂紧,好奇抬头。 “就是你上次说的,你大爷爷跟你讲的故事里,那些能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的法师老爷。” “顾里安少爷也会成为那样的大人物嘛?” 女孩的语气中带着某种对未来的憧憬。 “那当然。” 顾安一边回答,一边把今天的两个日常任务都领了。 不过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次任务的奖励并不是像上次一样的基础属性点,而是一些别的东西。 【任务完成,恭喜你,获得小木梳x1】 【任务完成,恭喜你,获得魅力+1】 顾安一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看来这奖励……还是随机的! 他想到什么,心底默念‘背包’二字。 一道淡蓝光幕显现,只见上面划着七个格子,一柄小木梳便安静的躺在第一个小方格里。 顾安取出,再放回。 接着又试图把自己的风衣放进去,然后不出意料的失败了。 一切都和他之前玩游戏时并无两样。 果然,‘背包’只能自产自销。 至于第二个奖励,魅力。 顾安隐约记得,这是一条隐藏属性,只能通过相应的特殊道具增长,像刚刚那样完成任务抽中魅力,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嘛,他觉得这玩意对自己用处实不大…… 第13章 不可以 【小木梳】 【介绍:采用永歌森林里的碎木枝所制,沁着淡淡檀香的芬芳——兴许那些长耳精灵们会很喜欢。】 顾安把小木梳取了出来。 拿在手里,略感冰凉,它的材质似乎有些特殊。 造型倒是看上去和市面上普通的小梳子没什么区别。 顾安将其揣进口袋,抬头瞥了眼天色,今天小十三下班的早,离天黑约莫还有段时间。 于是他说道:“我们出城去吧。” 出城,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来到这个世界快三天了,还淋了一场大雨,加上成天露宿街头,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免脏兮兮的,急需好生清理一下。 毕竟他要做的事,有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他需要让那位夫人看中他,而干净整洁的外表,在这些时刻都要讲究礼仪和形象的贵族面前,无疑是妥妥的加分项。 小十三便刚好知道这么一处‘秘密基地’,就在城外不远,热气腾腾的天然温泉是她在每个初冬必不可缺失的一物。 不过若是再等些时日,气温愈低,那处温泉也会跟着慢慢变凉,失去它原本的效用了。 女孩浅浅嗯了一声,她抬起手背擦擦脸,其实就算顾安不讲,她也是打算要去一趟的。 这两天为了抓害鼠,她出了许多汗,以至于晚上睡觉都不好意思抱顾里安少爷抱那么紧了…… 虽然顾里安少爷从未流露出过任何嫌弃或者不适的表情,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身上这样黏糊糊,很难为情。 …… 前夜那场暴雨过后,诺伦斯小镇难得放了晴。 还是一连晴了两天。 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街上涌出许多身影,一间间老旧而遍布划痕的木屋被冬日的烈阳照晒,隐隐散发出腐朽的霉味。 穿麻布长裙的女人们倚靠在自家门边,或搬来一块不知传了几代的小木头凳子,也不管上面的包浆都已经黏腻的不成样子,就那么随意的坐着,半眯眼,偶尔再和邻居拌两句嘴。 诺伦斯镇享受着这大概是凛冬到来前的最后恩赐。 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远方的高大巍峨城墙下,出现了两个小小身影。 也许城墙本没有那么高大,只是顾安现在太矮,两相对比,城墙在他眼中自然就巍峨起来。 要去十三的秘密基地,需要先出城。 一般来讲,当然是从城门处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但作为曾经被守门的民兵呵斥辱骂过的卑贱污血种,女孩有更快捷且体面的办法。 体面,这是她跟着顾里安少爷新学会的一个词汇——如果钻狗洞也算体面的话。 扒开一丛丛足有自己胸口高的杂草,顾安跟紧女孩的步伐,跪地匍匐前进,终于是在某一刻视线豁然开朗。 呸掉嘴里的草根子,男孩叹口气:“十三,我觉得我需要纠正一下你的用词。” “嗯?” “这不叫体面……体面是那些民兵再也不敢对你大声说话,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你,只恭敬的替你拉开城门,然后站在一旁立正,身体绷紧的像今天上午那只鼠鼠。” 女孩把他从地上扶起,她没想那么多,小脸在阳光下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我有次见镇长大人出城,那些人就像顾里安少爷说的那样……” “哼,镇长算什么。” 男孩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长风衣,尽管他现在身无分文,但并不妨碍他的眼界早就跳出了这小小的诺伦斯。 出了城,再走过一截土路,便能远远瞧见一处占地颇广的林子了。 十三的秘密基地,就隐藏在林子里。 以往常能见到镇子上的猎户在此打猎,不过从入冬后,就极少见那些穿长靴子,背着大弓的身影。 一路上,两个小孩还在就刚刚的话题讨论。 “要我说,你这就属于抄底,抄底知道不?刚好抄到我了,算你运气好,不然就你这傻乎乎的,指定被人连吃带拿……” 十三抿住了唇,心想顾里安少爷又开始叽里咕噜说她听不懂的话了。 林间穿行,一直走到她熟悉的那汪泉水前,男孩的碎嘴子才停了下来。 高耸的树木遮蔽住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身前就是飘散着雾气的天然温泉,可两人还是凭白觉得一冷。 顾安尚犹豫间,女孩已经一跃而下,她的身手确如小猫般灵敏,只听噗通一声,连水花都未见。 “不,不脱衣服吗?” 顾安看得愣住,下意识问。 然后他便看见一件破破烂烂的麻布自朦胧雾中扔了上来,刚好落在他脚边。 嗯,这还不如不问…… “快来,顾里安少爷。” 耳边依稀传来女孩的呼喊。 然而顾安终究不是真的只有十岁的孩子,他少见的摸摸鼻子,自觉转过了身。 “你先洗,我帮你望风。” 话音落下,身后忽然安静下来。 他松口气,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 但偏偏有些时候,往往就是那般的不如人愿…… “顾里安少爷,您是在嫌弃我吗?” 身后传来的声线有些微微发颤。 “当然不是。” 顾安嚯的转过头,又赶忙嚯的转回去。 尽管转瞬即逝,雾气蒙蒙,他仍瞥见了女孩纤细的肩头,洁白而光滑。 也不知她小小身子里,到底哪来那么大力气…… 顾安脑中闪过上午女孩爆杀鼠鼠的画面。 “那,那为什么不可以一起?” 闻言,男孩神情一滞。 心道这要他怎么说?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顾安一边背对着她,一边斟酌着措辞,试图教会女孩‘男女之防’的道理。 “哦……十三明白了,原来顾里安少爷不是嫌弃我,只是不喜欢我。” 女孩粘着水珠的长长睫毛颤动了两下,她的声音变得很低,水雾弥漫开,以往总是明亮的那双淡淡琥珀色眸子在这一刻却是黯淡了。 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又不敢表现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 顾安深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回身去看她。 四目相对,女孩的眼角不知是不是被温泉的水汽浸染,闪着晶莹。 其实她整个身子都浮在水面之下,并不能真的看到什么。 不过这会儿她明显已经是有情绪了,赌气似的挪开目光,不肯和顾安对视。 顾安想了想,掏出一柄小木梳,然后在岸边蹲了下来。 “好了好了,你不要生气了,我帮你梳头发。” 第14章 准备动手 顾安也没想到,小木梳这么快就能派上作用。 温泉上方始终飘着一层雾,他蹲在岸边,拿起梳子,开始替女孩理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到底是过不去心里那关,便没有真的脱衣服下水。 十三的头发不算长,却也谈不上短,打湿后大概就是堪堪垂到肩膀的位置。 女孩这会儿仍然是没有看他的,自顾自的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生闷气ing…… 可渐渐的,她感受着那柄小梳子一点点岔开自己头发,细致的将它们理顺,感受到他用小小的手掌沾了些水,小心的将每一处乱糟糟的发丝慢慢捋平,十三想着想着,忽然揉了揉眼睛,就不那么想继续生气了。 “顾里安少爷……” 女孩低低喊了声。 “怎么了?” “我自己来吧……” “那怎么行,你不相信我tony安的技术?” 男孩手中动作未停,只是语气颇为不满。 “托,托……尼?” “就是理发老师。” 十三哦了一声,心想又是一个她没听过的词。 顾里安少爷似乎懂的很多,上次他还说起过‘圣城’,难道顾里安少爷是从圣城来的? 她其实也很好奇这个自己在大街上捡到的男孩到底来自哪里,她为此甚至私下偷偷问过大爷爷。 可惜连向来博学的大爷爷都给不了她答案,只说观其气质容貌,大概是某个公国里的小少爷。 至于为什么流浪至此,还落得如此狼狈,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做她的‘春秋大梦’。 她固执的叫他少爷,是因为想着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也许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诺伦斯镇那条并不宽敞的长街会突然传来剧烈的响动,在两侧人们震惊和夹杂着些许敬畏的视线中,由两匹纯黑色大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将从长街的尽头疾驰而来,然后在他们面前‘希律律’停下。 她想,马车上这时候一定会下来一个男人,他穿着一眼就十分昂贵的绸子,眼睛要睁得大,像个铜铃,嘴角更要翘,反正就是要让人觉得他很高兴很喜悦很激动,然后他会单膝跪地,跪在男孩的面前,大声喊出那句“顾里安少爷,我们来接你了”,嗯……或者改成“顾里安少爷,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也可以。 这时候,自己就要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但切记不可以笑的太得意忘形——不然那有损顾里安少爷的形象,静静站在‘少爷’靠后半步的地方…… “醒醒,醒醒……” 女孩的美好幻想在某一刻被迫停了,她有些茫然的睁开眼。 “快起来,你都泡多久了,该让我泡泡了。” 顾安很是无语。 他原本是给十三梳头发的,毕竟女孩虽然算是挺爱干净的了,但迫于生活环境影响,她肯定没办法把身体每个细节都做的那么完美,像头发这种,平时自然是能免则免。 所以这次清洗起来也格外的费劲,到处打着结节,像之前钻狗洞时飘进他嘴里的那些杂草。 然后,好不容易等他都理顺了,心情大畅……就发现女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就睡吧,毕竟在寒冷的冬季,温温热热的泉水确实值得打个小盹。 可你也不能一睡不起啊! 再让你泡会儿,天都黑了…… 泉下,女孩的两只猫耳很轻微的动了动,她红着脸走上岸将衣服穿好。 顾安自然是早就撇过了头。 其实一般来讲,冬天泡完温泉再吹风很容易感冒,但女孩的身体素质无疑弥补了这一点。 毕竟身体素质不好的污血种,也活不过那么多个冬天。 …… …… 此后几天。 顾安一直流蹿于大街小巷,这期间他跟着十三认识了许多人。 有垂垂老矣的污血种,有孤寡的年迈农奴,还有那位胡子拉碴的蒙德叔叔。 他了解到,小镇上大多是些没什么盼头的穷苦人家,连奴隶都少见……根本养不起,在生产力如此低下的地方,能保证自给自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此那位夫人,一名高贵的魔法师,一经放出要招奴隶的消息,就不知有多少父母抢着想把自家孩子送进去。 所以小十三讲的也没有错,作为卑贱的污血种,她甚至连去‘应聘’的资格都没有。 顾安对此无言,只是一直默默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每天的晌午,他都会来到软软蜂蜜面包店门口,然后借机观察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位夫人。 面包店的位置刚刚好,离教堂不远不近。 而且面包店的老板娘非常之佛系,除了第一天问他一句‘要来一袋吗?’,后面更是佛系到连人都懒得露面。 这倒方便了顾安。 据他暗中观察,发现绝大多数时候,夫人都是独自前来参拜的。 偶尔也会牵着她的女儿,应该是她女儿没错了——一个总是试图用鼻孔看人的小女孩。 而每当夫人前来参拜的时候,那个穿着银白长袍的佝偻老头,就会呵斥着将其他参拜的小镇居民通通赶开。 尽管夫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但这无疑加大了顾安想要执行计划的难度。 如果这神父总是这般谄媚,他就很难在夫人参拜的时候趁机混入教堂。 更别提‘不小心’触碰摆放在女神神像一侧的魔力石了。 终于。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顾安来到诺伦斯镇后的第二个周日。 每逢周日,不论何时何地,不论身份族群,只要你虔诚真挚来拜,教会都会无偿给予食物。 这是伟大而又仁慈的教皇冕下亲手制定的规则。 顾安也未曾想到,当年随口讲的一句话,能在十年后回馈到他自己身上。 这一天,诺伦斯教堂门口,层层台阶之下,站满了一道道寡瘦的人影。 巴诺神父今天没有出来赶人了,即使这里和圣城相隔万里,但依旧没人敢违抗教皇冕下的旨意——除了教皇冕下自己。 两个小小身影挤在人群中。 冷风刮面,顾安紧紧身上的长风衣,他深呼吸,然后捏了捏女孩的手心。 “等下你就安心看我操作。” 第15章 叩响圣门 十三重重点了下头。 她其实并不清楚身旁男孩的打算,不过大概能猜到一点。 她知道顾里安少爷最近一直在为某一件事做准备——那应该是一件大事。 因为他今天还特意洗了个头,略微带着湿润的黑发堪堪遮住那双漆黑眸子。 十三歪着头悄悄看了一会儿,她心想顾里安少爷的睫毛可真长啊,不时眨一下,就是一直在紧紧盯着长街的尽头。 他是在等什么吗? 答案很快揭晓。 一辆分外眼熟的马车自远处驶来,扬起的尘土在空气中飞扬。 黑旗迎风招展,上面绘着的图案若是让有识之士见到,定要大吃一惊。 一柄血色双手剑——那正是索伦亚家族的荣誉徽章。 作为帝国新晋的第四位大公,索伦亚家族存续的时间无疑最短,特别是当迈尔斯•索伦亚家主,这位帝国首位传奇剑圣逝世之后,索伦亚家族迎来沉痛打击。 所幸女皇恩赐,特许其妹妹芙琳•索伦亚继承家主之位,大公爵位保持不变,依然统辖着帝国东部的大面积领土。 不过这里是极北边境,与索伦亚家族统辖的公国相去甚远,加上诺伦斯镇的人大多贫瘠而缺乏见识,能打听出马车主人是一位尊贵的法师老爷,已经十分不易了。 在一众隐隐艳羡的目光中,本来佝偻着腰在教堂门口等候的巴诺神父,此刻见到马车驶来,顿时浑浊老眼一亮,有如城外林子里的野兔,噌一下就蹿了过去。 显然,他便是诺伦斯镇上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 只要能讨得这位夫人开心,想他巴诺也许就不用成天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噢中午好,芙琳夫人……请允许我赞美您的虔诚,女神的光辉将一直伴随您左右。” 巴诺稍稍拉长了调子,让周围的所有人都能听见这句赞美。 被称作‘芙琳夫人’的女人微微一笑,她轻抬长裙裙摆,谢绝巴诺的搀扶,独自走上台阶。 许多人第一时间都会被她那自然流露的气质所惊艳,神秘优雅,以至于往往要过一会儿,才能注意到她的面容其实一样美丽。 不同于那位傲慢的女儿,芙琳夫人表现的十分温婉可亲,每当有居民不小心和她眼神对撞,她总会回应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可真妙!” 被她回应的人会蓦地低下脑袋,下意识揉搓脚尖——这是能记一个月,不,是值得在一年后都能拿出来吹水的程度。 或许芙琳夫人真的不再那么年轻了,但魅力却丝毫不减当年,甚至犹有胜之。 巴诺跟着她的步伐,快步离开了门口。 人群缓缓从寂静中回过神,变得喧闹。 “肃静,肃静!” 手持铃铛的修士走出来,冷着脸大声呵斥。 他一边遥响铃铛,一边于心里想着。 果然是一群贱民,如此没有礼貌,难道不知道夫人正在里面祈祷吗? 他未曾注意,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趁其不备,三两步跨过阶梯,灵巧的钻进了教堂。 …… …… 顾安曾一度以为,诺伦斯教堂很烂。 毕竟他见过圣城的教堂,那才是真正的宏伟气魄,光是台阶就有足足三十二重。 可直到今天进入教堂内部,他发现自己错了。 和外面一众矮小的平房相比,诺伦斯教堂绝对是他目前在镇上见过的最豪华建筑。 接近十米的挑高,纯白的穹顶之下,是一扇扇镶嵌着晶石的玻璃窗,它们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每块晶石都散发着斑斓光彩,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而足够宽阔的大厅内部,摆放着一尊通体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女神像,祂的旁边便是一块平稳立着的紫黑色石头,约有神像一半高,直径一米左右。 神像和顾安记忆中并不相同,祂的左臂托举着天平,右持断剑,脚下还踩着一本扭曲的法典之书。 这个动作在十年前教皇冕下下达罪己诏后,就特别注释在教典的第一页。 意喻为:“法典可篡改,唯断剑与天平永恒。” 三三两两的信徒跪拜在神像前,先前进来的芙琳夫人也是如此。 倒是神父巴诺没跪,他有些拘谨的站立在一旁,神色恭敬。 这一刻,尊贵的芙琳夫人似乎和其他普通信徒没有区别,他们都闭着眼,十指交叉,握拢,嘴里轻声念诵着各自的祷词。 不过这谄媚的神父十分贴心的为夫人准备了一个软垫,让她跪着不至于那么难受。 顾安在靠近门口处的位置观察了一阵,然后迈开步子。 男孩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因此神父巴诺很快察觉到有新的信徒到来。 他抬起头,随意瞥了一眼。 旋即,一眼,又一眼…… 老人的眼中不禁迸发出了崭新的光亮,他盯着缓缓走来的这个小男孩,露出适当且和蔼的微笑。 “噢……看来我们的教堂又将增添一位新的信徒了。” 神父大人展现出了他谦和温柔的一面,主动上前握住男孩的手,他轻轻拍打着那只白嫩小手的手背,呵呵笑道:“孩子,你好像有些面生?” 突然的动作,似乎将小男孩吓到了,又或者他本就性格腼腆,不善言语——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抵都是如此。 所以男孩只微微低下脑袋,怯怯的嗯了一声。 “没关系,没关系,女神的光辉照耀着你……请跟我来。” 巴诺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带着完全难以遮掩的笑意,他领着男孩来到女神像面前,准备引导男孩走一遍完整的流程。 以往这种事自然是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但今天这个小男孩却不一样。 是的,和那些卑贱的污血种,卑贱的贱民完全不一样。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礼物啊。 所以巴诺十分情愿,乃至甘愿去做这样的事。 芙琳夫人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不过她没有出声,那张柔美的面庞同样带着淡淡笑容,安静见证着这场‘洗礼’。 紧接着,男孩在神父的引导下,摆出和其他信徒相同的姿势,只不过由于是第一次参拜,他的祷词要特殊一些。 “我以锈迹斑驳的灵魂叩响圣门——” 他好像真的很紧张,声音微微发颤,漆黑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乱瞟。 不过他旁边这位以严厉著称的神父显然不打算追究,只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第16章 妈来 “不要紧张……来,跟着我念。” 巴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以示抚慰。 终于,祷告在某一刻完毕。 “很好,孩子,你已经接受了教会的洗礼,愿女神与你同在。” “现在——你可以先去内尔弥修士那里领取食物,让他给你双份,就说我说的。” 巴诺微笑,他很清楚这些孩子周日出现在教堂的原因。 腼腆的小男孩再次轻轻嗯了一声。 他试图站起……但失败了,许是第一次这样跪拜,他的两只腿不听使唤的打着哆嗦,然后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栽。 男孩发出一声惊呼,他在地上滚了半圈,手掌不偏不倚,恰好按在神像旁边的魔力石上。 “噢没事的孩子,我想女神一定会原谅你……” 然而下一瞬,不等巴诺将话说完,那块被男孩手掌按着的平平无奇的紫黑色石头,蓦地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那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几乎瞬间就要将整间教堂灌满! 同一时刻,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安静的紫裙女人,她的视线猛然凝实,直直落在那个似乎也在惊慌的男孩身上。 什么b动静? 顾安这次是真没演,他着实吓了一跳。 虽然这本就是一开始拟定的计划,可真正实现起来,他仍然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光芒惊到了。 游戏里也许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那终究只是游戏,就像第一次目睹‘大爷爷’时一样的震撼。 他感觉到空气中像是有种东西在将他慢慢包围,然后一丝丝的抽离,抽进面前这块大石头。 那一丝丝很少,确保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任何影响。 可石头却如同碰见冷水的热油,瞬间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光芒吸引,自男孩身体中发出的光芒,更是远比穹顶之上镶嵌的水晶耀眼。 以至于门口维持秩序的修士,那些排着队等候进场的信徒,甚至连天空飞过的一只黑鸟,此刻都尽皆愣住。 修士不再敲响铃铛,信徒开始诵唱祷词,黑鸟停留在教堂尖塔之顶。 “女神在上……” 不知是谁先这么颤巍巍的喊了一句。 于是门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来,他们寡瘦的脸上闪过不安和惶恐,“女神在上”四个字开始不断在教堂外轮流的响起,此起彼伏。 而要属最震惊的,当然是教堂内站着的巴诺神父和芙琳夫人。 恐怕唯有他二人知晓这其中的真意。 这位已是迟暮之年的老神父两眼瞪得贼大,他手中的权杖没有拿稳,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老神父赶忙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他轻轻擦拭着层层褶子上冒出来的细汗,试图冷静一点。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个男孩,而是把视线转移至身旁的女人身上。 “芙,芙琳夫人,您知道的,教会愿意为这个孩子付出任何代价。” 巴诺的语气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激动,或者说他就是很激动,以至于开始结巴。 他抿了抿唇,轻微的刺痛感提醒着他,在这个冬天,唇瓣又开裂了。 如果有人能在此时为他润一润唇,那又该是多么美妙? 巴诺禁不住想。 ——不过那些该死的贱民除外。 女人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她只是静静看了男孩一会儿,便移开视线,继续低声吟唱起祷词。 她似乎对祷告以外的事,全都漠不关心。 见状,巴诺的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 对,只要这位夫人不插手,不插手……毫无疑问,当他把男孩献给诺切斯特城中的大人,献上这份美好至极的礼物,他一定就可以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了! “好孩子,别怕,不要紧张……” 老神父弯下腰,捡起权杖的时候,他的手有些极其细微的发颤。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男孩走近。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足够和蔼,已经近乎是讨好般的堆笑了。 “别担心,教会护佑着你。” 巴诺看出了男孩的怯懦,他的眼睛越发的亮,没错,最好是这样的性格,他不喜欢那种调皮的孩子,那太不好掌控了。 事实上,这会儿表面唯唯诺诺的顾安,其实早已经在心里开始骂娘。 我日。 顾安不能理解,难道不应该他一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就引得二人大打出手,互相争抢吗? 届时他再唯唯诺诺的走到女人的身边……比起一个有特殊嗜好的变态神父,芙琳夫人明显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如今这个唯一的选择似乎出了点问题,她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只在最初时候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祷告了。 迎着老人直勾勾的视线,顾安只觉一阵背后发凉。 “灵知”在此刻起了作用,他的脑海中仿佛凭白多出一道念头。 危险! 极度危险! 男孩咬咬牙,他再度用余光瞥了一眼跪拜在地上的女人。 紫裙勾勒出美好的弧度,她面色宁静,依然没有任何要插手的意思。 “孩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到底是有多么优秀……但是没关系,有我在,我会好好挖掘你的……” 巴诺没有察觉到男孩内心的真正想法,他只当顾安是在“怯懦”。 这无疑是正常现象。 毕竟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你指望他能在如此变故面前,表现的多沉稳呢? 巴诺终于走到了男孩身边,他缓缓伸出手,微笑道:“你看你,我的好孩子,这身衣服太粗糙了,它根本不适合你……我想我需要给你换一套新衣服。” 一只干皱的手掌伸在顾安面前。 老人注视着他,浑浊的双眼带着鼓励的意味。 顾安看着那只手,下意识有些怔神,老人的话像是蕴含着某种魔力,他几乎就要将自己的手搭上去了。 可就在这最后关头,男孩的眼神蓦地闪过一丝清明。 他忽然蹿了出去,避开那只手,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那安静祷告的女人身边。 他紧紧抓住女人的裙角。 芙琳夫人睁开眼。 四目相对。 男孩如画般精致的眉眼轻轻动弹了一下。 他有些怯生生的道:“妈妈?” 第17章 老师 顾安是一个不论做什么事,都喜欢提前准备的人。 譬如之前玩游戏,同一个剧情,他总会构思好几个不同的计划。 尽管大部分时候完全用不上。 可如今临到现实,他才发现,实际上许多时候你根本没有那样的闲工夫……或者说条件给你去准备。 你能做的,唯有随机应变。 男孩的一声呼唤,令教堂再度陷入了谜一样的死寂。 女人睁着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看他,这是一双杏仁眼,眉毛微微上挑。 他们确实是同样的黑发黑眸,但仅仅靠这点就要让她认领一个‘儿子’,显然是荒谬。 但不可否认的说,面前攥着她裙角的这个男孩,的确十分惹人怜爱。 他看上去干净清爽,皮肤冷白,五官更是生得精致,挺巧的鼻梁和细长双眼,足以唤起任何一个女人心中的母爱。 特别当他那样怯生生的望来。 “我不是你的妈妈。” 女人缓缓摇头。 “我知道……” 男孩似乎早有预料,但他没有松开攥着裙角的手,只是微微垂下头,语气显得很低落。 “可您和她真像。” 芙琳夫人闻言,不由一愣,旋即轻轻笑了起来。 “那我和你妈妈,谁更好看一些?” “当然是您……” 男孩说完,似乎是这个问题让他感到了为难,便又补充道:“妈妈教导过我,要当一个诚实的孩子,所以她不会怪我的。” 芙琳夫人笑的越发开心了,紫裙掩盖下,掀起一阵汹涌的波涛。 她甚至主动伸手,替男孩擦了擦脸。 “确实是个好孩子,快回家找你妈妈去吧。” 神父巴诺此时走了过来,他脸上看不出有被‘拒绝’的尴尬,依然带着和蔼的笑容。 “孩子,告诉我你住在哪儿,我会联系你的妈妈,让她来接你。” 巴诺柔声说道,他并不担心这件美妙的礼物会从自己手上溜走。 只要是在诺伦斯镇,除了眼前这个女人,哪怕是镇长亲至,他也无需低头。 所以他不急。 可男孩接下来的答复,却不禁让两人齐齐一怔。 “我没有妈妈了……” 他说完,望向女人,小手紧紧攥住那片裙角。 “可以让我跟着您吗?” “见到您,我总能想起妈妈的样子。” 男孩的语气真挚,他并没有做出其他更过分的举动,只那样怔怔的望着女人。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淡淡哀伤。 “所以我想跟在您身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 …… 半个时辰后。 教堂内的这场闹剧,随着芙琳夫人的祷告结束而结束。 她终是把这个逮着自己叫妈的小男孩带走了,尽管能看出这不是她最初的打算。 这让巴诺神父感到十分委屈,心说您要是想要,最开始开个金口不就好了?非得等他满怀希望了再来抢走。 不过他也只敢委屈了,至于愤怒,不解之类的种种情绪,自然是不敢显露出来。 一个偏远小镇上的落魄神父,如何敢和一位帝国大公掰手腕? 即使是雷诺行省的红衣大主教在此,恐怕也只有悻悻退场的份。 所以……为什么这位尊贵无比的夫人会临时改了想法? 作为一名大师级魔法师,她绝不可能看不出男孩潜在的惊人魔法天赋。 真的只是因为男孩的请求吗? 那她跨越近半个帝国版图,不辞辛劳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站在教堂门口,遥望着那匹马车渐行渐远,巴诺缓缓转身。 他有着一头梳理的很仔细的银发,没有一丝凌乱,发下松垮的眼皮微微闭合。 他忽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寒意。 “内尔弥。” “在!” “去帮我收拾一下行李,记得把我那件深灰色的袍子带上……” 老人眯起眼,浑浊的眼球闪动着:“我准备出一趟远门。” “啊……神父大人,您要去哪?” 年轻修士下意识惊出声。 诺伦斯教堂平日的神职人员本就只有他们二人,如果少了巴诺神父,岂不是就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了? “去省城述职。” 老人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看了看内尔弥修士,说道:“不过不着急,可以多等几天……” …… …… 偌大的车厢内,女人与男孩相对而坐。 男孩似乎很好奇,好奇面前的一切,他一双黑色的眸子不停打量着车厢——这玩意内部的豪华程度远远超出顾安想象,丝滑柔顺的绸子铺满了整个肢体能接触到的地方,这类名贵的材料一般都是用来制作更名贵的贵族服饰,然而在这里居然只配被踩在脚下。 座手边两盏摇曳的灯火照亮着马车内各式各样的精美图案。 顾安识得这种灯,内里的燃料应该是来自黑雾森林,此物产量极少,因其明亮却又不燃的特性闻名于世。 堪比前世的‘电灯泡’。 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事,脑海里有关这些游戏里的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许多时候只有当他亲眼目睹,才能恍然记起。 包括面前这位夫人的名字。 ‘芙琳·索伦亚’。 得知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一个又一个的记忆碎片跟着涌入脑海。 他完全想起来了,想起为什么看着那面旗帜觉得眼熟,想起这个姓氏的另一位主人公。 迈尔斯·索伦亚。 作为最早追随他的那一批人,迈尔斯无疑是最忠诚且又极具有天赋的一员。 顾安曾经将他归为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三张SSR之一。 亦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然而印象仅限于此了,在当时他的观念里,自然不会对一个游戏里的人物有过多的深究。 只依稀记得这家伙有个妹妹,长得还挺好看。 如今,曾经的清纯少女已为人妻,变化之大,恐怕连十年前的迈尔斯都难以认出这就是自己妹妹。 “我不是你妈妈。” 婉转动听的女声打断男孩的胡思乱想。 芙琳夫人凝望过来,她招招手。 毕竟是寄人篱下,顾安表现的非常乖巧,老老实实坐到她旁边去了。 女人纤白的手掌轻轻抚摸过男孩头顶。 “不过我可以当你的老师。” 她深邃的眸子眨了眨,轻声说。 第18章 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 “当我的……老师?” “嗯,你愿意吗?” 事实上,当听见女人终于肯说出这句话时,鬼知道顾安心里此刻有多激动。 真是好一根又白又香……呸呸,好一根又粗又壮的大腿! 但他还是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急着表露出来。 “可以吗?” 男孩抬起头,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期待,他小声反问。 “当然。” 芙琳夫人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说道:“还记得在教堂的时候,那位神父与你说的话吗?” “你大概还不清楚自己的潜力……能让魔力石绽放出那样夺目的光彩,你在魔法一道的天赋毋庸置疑。” “如果你愿意跟随巴诺神父,他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培养你,不,应该说是交由教会培养,他还不够资格。” 至于具体能走到哪一步,女人没有多言。 这世界上从不缺乏天才,更不缺乏没能将天赋兑现的天才。 接着,芙琳又将加入教会的好处与顾安说了一通。 诸如面包,金钱,这些都是她口中最廉价的好处,真正的好处是他极有可能被选拔为教会的重点培养对象,拥有最权威的导师与大量唾手可得的修行资源,以及高贵的社会地位。 这两年教会急缺如他这般的新鲜血液,特别是从头培养,更能确保对教会的忠诚。 “怎么样,后悔了吗?” 芙琳一一说完,看向顾安。 她的眸子如墨般漆黑,对视的瞬间,顾安的心跳有些不由自主的加快。 “我不后悔。” 他答道。 恐怕也只有顾安自己心里清楚,貌似现在有着一条明亮的康庄大道在等着他。 可他其实别无选择。 加入教会,前期确实可能如芙琳夫人说的那样美好,但一切前提都是建立在他的“天赋”之上。 一旦被教会的人发现他无法学习和使用教会魔法,那他的下场不言而喻。 反之。 索伦亚家族无疑是一个上上之选。 某种意义上的知根知底不说,还不用担心那死老头的骚扰…… 只是顾安心中始终存在一个没法说出口的疑问。 那就是芙琳夫人为什么前面不理睬自己,现在又表现的对自己足够亲切呢? “希望如此吧。” 顾安隐约听见女人轻叹了一声,这叹息极其细微,更像是他的幻听。 忽然,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充盈在鼻尖,他转头,这才发现芙琳夫人不知何时靠的更近了些。 她伸出一只手,轻柔的将男孩揽进怀中。 这个动作芙琳经常对自己女儿做,特别是每每乘坐马车,颠簸的车厢让身娇体贵的女孩感到烦躁,芙琳便会如此进行抚慰。 而她现在这样做了,则是因为想到先前男孩的种种表现。 谁能拒绝一个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轻声唤自己‘妈妈’? 因此,芙琳夫人想要弥补他一些名为爱的事物。 一路上,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由芙琳夫人柔声问话。 她问了几个其他问题。 比如从哪来,还有没有别的家人之类。 顾安自然是如实回答,就是声音未免显得有点闷闷的。 毕竟他确确实实被闷住了半张脸。 而他的回答,和之前回答大爷爷时并无什么区别。 大抵就是脑袋好痛,想不起来,一睁眼就被人扔在这……被抛弃到这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成天只能靠捡垃圾度日——正所谓好赌的爹,重病的妈,破碎的他。 当然,后面这段都是芙琳夫人自行脑补的。 她想着想着,一双杏眼不禁闪过怜惜,她低下眉,轻轻吻了一下男孩额头。 “没关系,孩子,女神会庇护你。” 她亲吻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和流畅了,以至于顾安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发生了什么。 那湿润温热的唇瓣一触即离。 男孩呆呆的抬手,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被亲吻的地方。 芙琳夫人似乎被他的作态逗笑了,弯腰捧腹,吃吃笑了起来。 而正当顾安咬着牙,脑子里蹦出‘该死,果然还是逃不掉吗’这样的字样时——马车车帘蓦地被人掀起。 白日的光亮洒进车厢。 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穿着那件哥特式风格的精美长裙,漆黑无光的面料就如同女孩那一头自然垂落的长发。 但那张堪比人偶般精致的脸庞,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 女孩的眼神如隼般锐利,虽然话是冲女人说的,但目光却紧紧盯着女人怀中那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 只见男孩光洁的额头上,明显还残留着一个未来得及散去的淡淡唇印。 也不知是联想到什么,她的目光几欲喷火。 “这就是您每天祷告的结果吗?” “我亲爱的妈妈。” …… …… 前段时间,那位新来的夫人在镇子上买下了一座很大的房子,这已经是诺伦斯镇人们众所周知的事实。 据说这房子原本是镇长斥巨资刚建好,准备留给自己住的,但却惊叹于夫人的美丽与善良的品德,便自愿赠予了。 顾安之前在镇上到处闲逛时,曾远远朝这边瞧过一眼。 从外面看,这座‘房子’其实称作为庄园更为合适。 它的占地实在有些过于广袤了,甚至还有多余的空间用来修建花园,凉亭。 难怪芙琳夫人需要补充人手……随身携带的那点仆从明显不够用。 走进庄园,入目是一条长廊。 一座小型城堡矗立在长廊尽头,墙身乌黑,整体的建筑风格颇有些中古世纪的味道。 很难想象,在诺伦斯这样的小镇上,还存在如此有品味的建筑。 女人一手牵着男孩,一手牵着女孩,三人并行走在长廊上。 “顾里安是一个善良诚实的孩子,我想你应该多包容一点。” 芙琳夫人语重心长的教育着女儿。 “我跟这种贱民没什么好说的。” 穿长裙的女孩冷着一张小脸,言语端的犀利。 她微微扬起下巴,时不时会转过头去看一眼被母亲牵着的那个男孩,然后目露凶光,仿佛在说: 你给我等着! 第19章 洗浴 对女孩这种近乎于‘吃醋’的行为,顾安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他倒也能理解,毕竟在这个年龄段,孩子对父母的依赖性还是非常强的,常常连亲生姐妹的醋都要吃,遑论他这样一个忽然出现的外人。 他自然是懒得搭理。 然而这种漠视的态度,似乎让对方有了一些小误会。 大概是认为他服软了,害怕了,女孩冷哼一声,她慢慢收回视线,纤细身子挺得笔直,像极了一只得胜的小母鸡。 等一走进大厅,女孩就挣脱开母亲的手,默默朝楼上走去。 她要以此抗议母亲将顾安留在家里的决断。 “抱歉……这孩子性格就是这样,你不要往心里去。” 芙琳夫人偏头,冲顾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眨眨眼:“所以能请你今后多让着她一点吗?” “我会的。” 顾安点点头,还是那句话,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只要别动不动蹭他一脸口水,像什么伺候伺候地主家娇惯的小公主,那都完全不是事。 “那你便先跟我住在这边吧,这段时间,就由我来担任你的魔法启蒙老师。” 芙琳微笑说道,她揉了揉男孩的头发。 “魔法?” 男孩的眼中适当露出一抹懵懂和好奇,他仰起头反问。 “是的,魔法。” 芙琳夫人重复了一遍,她说着,伸出一只手。 女人深邃的眼眸忽然涌现出淡淡蓝光,仿若其间有一抹幽焰在摇曳跳动。 这光芒转瞬覆盖至她伸出来的那只手心。 “凝射。” 一阶魔法,水弹! 下一刻,不待顾安反应,随着女人口中轻声念诵的两个音节,空气中的水雾开始凝结,顾安的耳边也仿若响起了溪水冲刷石岸的声音。 “噗。” 一团水弹应声打在了男孩脸上。 当然没什么杀伤力,可这凭空造物的本事,仍然使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有水渍顺着他的眉眼往下滴落,淌过男孩的下巴,再流进分明可见的锁骨。 女人的唇角微微扬起弧度,她的声音中透着某种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我想,你现在需要去洗个澡了。” 芙琳夫人招招手,立马有捧着一套崭新衣物和毛巾的侍从走了过来。 然后她替仍处于‘震惊’状态下的男孩轻轻拭去脸蛋残留着的水渍,说道:“顺便换身衣服吧……你身上这件虽然料子还行,但太大了,不适合你。” 庄园里其实也没有适合小男孩穿的衣服,但早在他们踏出教堂的那一刻,一切相关的事宜就已经吩咐了下去。 “请跟我来,顾里安少爷。” 侍从恭敬道。 再一次听见这个称呼,却不是熟悉的那个女孩嘴里。 顾安终于慢慢回过神了,他没多说什么,向芙琳夫人告退,跟着这个侍从往二楼走去。 其实震惊的姿态,一方面是做给芙琳夫人看的,一方面是这种现实近距离接触魔法,带来的感受远不是当初的游戏画面能比。 踏上长长的旋转楼梯,顾安见到了这个小型城堡的内部全貌。 一道近两米宽的廊道映入眼帘,两侧则林立着好几间房门,每间房门相隔的空白墙体上,还燃着一盏壁灯。 大白天也点灯……真奢侈。 顾安心想着,发现除却靠左边的第一间房门紧锁,剩下的房间皆是虚掩。 侍从顺势道:“第一间是薇洛殿下的房间,您可以在剩下的房间任选一处。” 顾安自然是选了和其相距最远的那间,他可不想瞎惹麻烦。 侍从领着他进到房间,将手里捧着的衣物放在了床头。 “我去为您准备热水,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谢谢。” 趁着弯腰退出的间隙,琳娜偷瞄了两眼这位名叫顾里安的小少爷。 男孩似乎全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浮躁和调皮,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在书桌前。 泛着原木色泽的书桌一侧,摆放了好些书本,再往边上便是如绸缎般的深色窗帘,非常厚实。 男孩随意挑选了一本书,翻开,他看的很认真,也很安静,一时间只剩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 一缕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溜进来,吹动着男孩的黑色短发,这画面异常的柔和,颇具美感。 琳娜不禁在心里发出感慨。 难怪会被夫人看上…… 当然,她说的是魔法天赋。 …… …… 十来分钟后。 面对侍从小姐搬来的热气腾腾的浴桶,顾安犯了难。 “琳娜小姐,我非常确信以及肯定,我自己可以的,不需要你在旁边守候。”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 琳娜,便是先前带他上楼的那位侍从。 人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可能有点太固执了,怎么劝都劝不走。 “顾里安少爷,还请您不要嫌弃……” 侍从小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她抱着干净的毛巾站在浴桶旁边,声音略显委屈。 顾安心中一叹,看来他俩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 任他如何解释,反正少女就是不肯走,主打一个陪伴。 “顾里安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如果不能伺候好您沐浴,夫人是会责罚我的。” 这什么破规矩。 顾安心里骂娘,这该死的奴隶制国度。 偏偏在这么一群离奇的人里,拥有正常三观的他,反而好像才是最奇怪的那个。 “行吧,那你站那儿就行,其他我自己来。” 双方最后各自妥协一步,男孩麻利的三两下扒掉裤头,一股脑钻进浴桶。 不得不说,搁外边流浪整整一个星期了,这温暖的房间和热水,真是令人觉得好一阵舒爽。 “顾里安少爷,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 “我搓背很厉害的……我可是皇家女仆学院的第一百七十四期优秀毕业生哦。” “谢谢,但我自己能行。” “真的不用吗?毕竟我想有些地方您自己可能不太方便。” 琳娜还在努力争取,良好的职业素养不允许她看着一个光溜溜的背在面前而不能上手搓。 “琳娜!” 忽然,清脆的声音穿透房间内蔓延的腾腾白雾。 琳娜下意识跟着应了声。 下一刻,随着嘭的一声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许是家里太久没出现过外人,以至于她们都自由来去惯了…… “琳娜,你躲在这里干嘛,快帮我想想办……” 薇洛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微微瞪圆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幕。 第20章 她叫十三 房门很快被重新合上。 不一会儿,薇洛涨红着脸,再度走了进来。 这次她手里多出一根嵌着晶石的法杖,那法杖几乎都快跟她人一样高。 这位新晋的魔法学徒,大公之女,怒视着某个胆敢要挟自己女仆行不轨之事的恶徒,她开始了吟唱。 “清流汇聚,激水之矢,以,以托利维尔之名,名……” 空气中的水雾渐渐凝聚,和只需要两个字就能催动水弹魔法的母亲不同,薇洛需要吟唱一整段完整的咒语。 然而这关键时刻,由于紧盯着浴桶中的那道身影,女孩脸越发的红了,嘴里念出的咒语也变得断断续续。 因为男孩不知什么时候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他紧皱着眉。 “变,变态!” 堂堂魔法天才终究是没能抵挡住如此邪恶歹毒的招术,慌忙抿着唇骂了一句,也不管自己女仆了,转头就跑。 “殿下……” 望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侍从小姐愣在原地。 “她一直这样的吗?” 顾安皱皱眉,重新坐回桶内。 此前他并没把女孩的威胁当回事,如今看,这臭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是的……薇洛殿下虽然平常是有些任性,但其实心地很善良的。” 琳娜闻言,连忙替自家殿下解释。 顾安嘴角扯了扯,心想亏你说得出口,像这种性格恶劣的小屁孩,在他观念里那可是要被狠狠打屁股教训的存在。 “唉,希望殿下能早些长大吧。” 侍从小姐显得忧心忡忡。 顾安倒是心安理得的继续泡了会儿澡,然后才在琳娜的帮助下,穿好新衣。 这是一套典型的贵族服饰,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袍搭配高领口的亚麻衬衣,领口和袖口都用细腻的银丝绣了繁复的花纹。 而且意外的合身。 顾安忍不住问:“你们从哪弄来的……” “是指衣服吗?这是镇长先生派人送来的,据说是准备留给他小儿子穿来着。” 又是镇长? 看来这镇长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可以了,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在镜前整理好仪容仪表,顾安准备下楼。 他要再去找一趟芙琳夫人。 所谓苟富贵勿相忘,他还惦记着小十三呢。 …… …… 城堡一楼,宽阔的大厅上方,挂着一盏泛着古朴气息的铜制吊灯。 顾安下到一楼,并未看见芙琳夫人的身影。 等候在一旁的仆人告诉他,夫人正在外面的院子浇花。 和时刻需要为生活奔波的平民不同,贵族们总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来陶冶情操。 顾安请仆人带他过去。 男孩的客气和礼貌似乎让这名新来不久的仆人有些受宠若惊,她不是芙琳夫人从公国带来的侍从,而是前两天刚通过选拔进来的。 无论样貌还是气质,都不如先前见过的另一位侍从琳娜,包括专业程度。 比如带路这件事。 女仆领着顾安在城堡里转悠了好几圈,依然没找到她口中的‘院子’。 她擦擦额头沁出的汗,不免有些局促和紧张。 “没事,别担心,刚好我也想随处逛逛。” 顾安适时开口,他安慰道。 约莫再转了几分钟,两人终于在长廊旁边的花丛中看到那道身影。 身边女仆还在小声道歉,顾安已经挥了挥手,示意没事,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这些是捕梦莲,一种很特殊的花,自古以来就只有在边境才能看见,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 注意到男孩的到来,女人放下花洒,回头问道。 捕梦莲的花瓣呈现出妖异的幽蓝色,每朵花瓣上还覆有若星空一样的斑点,因此也得名为星夜捕梦莲。 传说中,触碰捕梦莲的人,都会在晚上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至于好坏,就因人而异了。 顾安不知道这些,都是芙琳夫人在给他科普。 可惜他现在没有心情陪夫人赏花……何况这种事应该由她老公来做才对。 闲聊中,顾安找机会把小十三的事说了一通。 其实顾安在来的路上就讲过,不过他担心对方贵人多忘事,所以不免多啰嗦两遍。 和十三相识的全过程,他一五一十的都讲了出来,期间没有进行任何的添油加醋。 也许适当的美化一下能更好博得同情,可顾安不太想那样做……芙琳夫人在他心中,目前来看,的的确确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人,因此不想有太多欺瞒。 而且本身讲,他装无辜装可怜就已经是在欺瞒对方了。 虽说是迫于无奈吧,可心里终究是有点愧疚的。 “好啦好啦,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催着我办事的。” 瞧着男孩忧心的模样,女人没好气的捏了捏他的脸。 手感不错。 不过芙琳心下倒是不觉气恼,反而越发喜欢这个小男孩了。 懂事乖巧,有天赋,还重情重义,有什么理由不值得她好生栽培? 只是…… 看着男孩秀气的眉眼,女人心底多出一抹阴霾。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够呢。 她心道。 “等下你去把人接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女孩到底有多好,值得你这么挂念。” “谢谢夫人!” 顾安一喜,也不计较刚刚被她捏脸了……小十三啊小十三,为了你我可是连色相都出卖了。 “私底下,叫我老师就好。” 女人在花丛中蹲了下来,她单手托着下巴,纤白指尖拨动着水池中的莲叶。 顾安见状,也跟着蹲下,他把女人身上的长裙拾起一角,拾在手中,这样不会让地上的泥土弄脏了裙摆。 这个动作有些轻浮了,若是换人来做当然很不合适。 但谁让现在顾安只有十岁出头呢?年龄成了他最好的护身符,由他做来,只会让人觉得温馨可爱。 果然,芙琳夫人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不必如此讨好我,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做到。” “嗯,我相信您。” 男孩重重点了下头,但手上依然小心翼翼的替她提着裙摆。 “说说那个女孩子吧,你还未告诉我她的名字。” “她叫十三,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女孩。” “然后呢?” “嗯……她还很会抓老鼠算不算?” 第21章 一枚铜币 白日忽过,昏黄的落日悬在天边,摇摇欲坠。 教堂前的长街,聚拢的人群早已散去,大街上稀稀疏疏看不见几个人影。 勤劳的小女孩又完成了她今日份的工作,站在一间铁匠铺子前,面色显得有些踌躇。 铁匠铺里没有食物,只有十年如一日燃烧的红彤彤炉子与冰冷的矿石。 镇上的猎人们常常需要光顾这里,老萨德的手艺非常不错,可惜他儿子并没有继承这门手艺的打算,比起窝在小镇上当个铁匠,十六岁的少年更想出门闯荡。 但那些肮脏的,腐臭的害鼠,竟也会把这里当成目标——没有灵智的生物,总是叫人难以理解它们那神奇的脑回路。 十三接下了这个委托。 以往她是不愿来的,她讨厌铁匠铺老板看她的眼神,轻蔑,嫌弃,紧皱着眉。 和守城的那些民兵一样可恶。 虽然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可着实让她不喜欢。 再卑贱的人,心里也会渴望能被认真对待,只是她往往会将这抹渴望藏的很深,深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怎么对她也无所谓了。 十三想起顾里安少爷,她喜欢这个男孩。 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因为顾里安少爷就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可工作就是工作,再不愿,面对老萨德开出的酬劳……一块面包外加一枚月纹铜币。 十三真的很难拒绝。 而且今年的冬天跟以往不一样了,她必须在凛冬前攒够足够的食物。 两人份的。 女孩没有在铁匠铺前等太久,一个浑身散着刺鼻酒味的矮小男人很快出现在街头。 他就是老萨德,今日铁匠铺没有营业,交给十三处理鼠害,而他顺势跑去街对面的酒馆小酌了几杯。 “你说已经清理完了?” 一听女孩的话,老萨德果然紧皱起了眉,那眉毛粗又厚,额头上的纹路如刀刻着,看上去可怕极了。 他的语气明显充满怀疑,怀疑女孩在妄图‘偷工减料’。 尽管这只污血种在镇上的名声一向很好。 十三低低嗯了一声,她没有试图解释,那没有用,人们惯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我要检查检查。” 老萨德嘟囔了句,他掀开布帘,走进铁匠铺。 铁匠铺的构造很简单,一进门就能看见他打铁用的炉子,浓烈的煤味钻入鼻腔,老萨德喜欢这个味道,就和酒馆里两枚铜币一壶的烂酒一样好闻。 再往后走,隔断旁边铺着一架床,是他平时用来歇息睡觉的地方。 两只形状惨烈的鼠鼠尸体被摆放在床前的空地上,血迹斑斑。 “该死,怎么才两只?早知道我自己就能搞定了!” 老萨德啐了口,眯起眼睛,心里很是不爽。 这两天一到晚上铺子里就唧唧唧唧叫个不停,弄得他都快以为这群臭耗子把他这当大本营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试过自己抓,但这些臭耗子一个比一个精,大概能在边境混口饭吃的,都各自有一身本领。 每次老萨德刚准备起身,它们立马就销声匿迹了,等过个三五分钟,见没动静,便又开始唧唧。 烦人的很! 也不知外面那小贱种怎么给它们揪出来的…… 老萨德心里琢磨着,转身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看见女孩站在门外,他咳了两声,说道:“你说清理完就是清理完了?我可要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知道有没有清理干净!” 说完,见女孩仍然站在那不肯走,男人瞪瞪眼,挥手赶人。 长年打铁,他的两只手臂格外粗壮,一只布着老茧的手高高扬起来,配合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 丝毫不让人怀疑他一拳就能把女孩干翻在地。 “就是没有了!” 不过这只年幼的污血种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的固执,她固执的站在那,固执的抬着脑袋,抿紧的薄唇里说出了固执的话。 老萨德怒视着她,开始觉得烦闷,心头莫名的堵,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小贱种居然敢公然违抗自己。 像她这样卑贱的玩意,自己给不给报酬,难道不应该全是看他心情吗? 而抱歉,他现在感觉心情很差。 老萨德冷笑了一声:“让你抓两只老鼠,又不是做什么很难的事,况且我说不给你了吗?” “不要以为我们都像你们这些污血种一样不讲信用。” 他的话语比街上吹来的寒风还要刺骨,可女孩大抵是早已经听习惯了,小脸上看不出生气,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紧了眼前的男人。 那样的眼神,让老萨德心里越加不爽,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无端的愤怒促使着他再次抬起了手。 但很快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老萨德想到了一条长巷。 巷子里住满了污血种,他们在那里等着死亡的临幸。 想到好些年前,有一只衰老的污血种仅靠着一根木棍就打跑了镇上所有混混。 老萨德亲眼目睹过那场景,鲜血混着泥沙,几乎溅到了他的脚边。 如今那只污血种更老了,连镇上的人们都在猜测他什么时候死去,也许就是这个冬天。 但毕竟还没死透,所以每个想欺负眼前这只幼小污血种的人,都要考虑考虑后果。 老萨德深深吸了口气,酒劲清醒不少,他压下动手的冲动,重新走进屋内。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块带着点点绿色霉斑的面包走了出来。 将面包如丢垃圾般丢在女孩脚边,男人十分嫌弃的擦擦手。 “赶紧滚!” “可你还差我一枚铜币。” 女孩抿唇说着,弯下腰,把地上的面包捡起。 面包的确是开始发霉了,可只要掰下霉变的那部分,依然可以填饱肚子。 “我说了,我需要检查!那一枚铜币等明天再来!” 老萨德又开始冷笑起来,也许一枚铜币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他就爱赊着,谁让他现在心情不好呢? 不,老子连明天也不打算给。 老萨德掀起布帘,走进屋,在心里说道。 门口只剩女孩孤零零的站在那,她抱着那块面包,看了看远处就快要凋零的太阳。 没有要到该有的酬劳,她还不想走。 可比起要酬劳,她有更重要的事。 顾里安少爷应该就要回来了…… 她担心如果不提前回小巷子里等着,男孩可能会找不到自己。 忽然,震耳的马蹄声远远传了过来。 女孩被这动静吸引,回头去看。 一架装潢华丽的马车出现在她视野里。 顷刻,拉车的两匹黑色大马缓缓停下。 身着深蓝色天鹅绒长袍的男孩从马车上跳下来。 他露出笑容,招着手问:“你在这里干嘛?” 十三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委屈了。 她把怀里的面包递过去,指指铁匠铺,小声道:“他还欠我一枚铜币。” 第22章 暖和 一枚铜币重要吗? 顾安脑子里闪过这个问题,直到他看见女孩的模样。 她的头发应当是被汗水浸湿了,再被冷风一吹,紧紧的贴在额头,显得黏糊。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朝他望来,竟还带着点点晶莹……这是极少见的。 因为顾安知道她是一个坚强的,外柔内刚的女孩,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抱怨过,抱怨她的劳动很多时候只值一块发霉的面包。 兴许偶尔还能多出来一枚铜币。 于是顾安觉得那一枚铜币真的很重要,他很生气。 没有犹豫,他拉起女孩的手就要往铁匠铺里走。 但意外的没有拉动。 “怎么了?”他问。 女孩摇摇头,小声说:“我们快回去吧。” 其实这会儿她已经没那么委屈了,特别是在看见顾里安的举动后,眼睛就重新亮起来,她知道顾里安是想替她讨回个公道。 可正因如此,她才不想给顾里安添麻烦。 “没事的,你知道芙琳夫人吗?我已经拜她为师了,她夸我很有天赋,我跟她说了你的事,所以她让我来接你呢。” 顾安侧开半个身子,让女孩能看清楚那辆豪华马车。 车夫是位中年男人,见两个孩子看来,也露出微笑附和道:“顾里安少爷说的没错。” 短短一个下午,男孩的事迹已经传遍庄园,大家都知道夫人新收了一位学徒,一个将来注定成为法师老爷的小男孩。 不会有人愿意得罪这个小男孩,何况他的礼貌和谦逊足以博得绝大多数人的好感。 而对于顾安讲出的话,十三没有表现的很惊讶,大概对她来说,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顾里安就是这么厉害! 但十三现在已经不想要回那一枚铜币了。 她催促着男孩快走。 顾安把身上的天鹅绒长袍脱了下来,然后把它小心翼翼的披在女孩身上。 他早就看不惯十三那件破布烂衣了。 到处露着风,仅能起到最基础的遮羞作用,根本无法取暖。 “不许动。” 见她小脸上显出抗拒和紧张,顾安趁着给她整理衣领的功夫,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在外面你要听我的,知道不?” “不然给人瞧见了,我多没面子。” 那些上流人士们都爱面子,讲究一个体面。 这点即使是最卑劣的污血种也应当知道,所以女孩的挣扎力度就不由慢慢小起来了。 厚实的袍子很轻松的将她掩埋,她看见男孩又跑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的扣上每一枚扣子。 真暖和呀。 柔软干净的羽绒,像是一床大又软的棉被,彻底将她包裹。 十三从没想过冬天可以这么暖和。 “别担心,我里面这件内衬也是很保暖的。” 十三看见男孩露出了笑容,他扯扯自己长袖,语气有些得意。 “好了,我们现在应该办正事了。” 顾安说完,脸渐渐冷了起来,显然他并不打算如十三所想那样,放弃这一枚铜币。 顾安叮嘱她在门口等自己,但女孩坚持要跟着一起进去。 于是就由顾安走在前面,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掀开布帘。 一进屋,煤味瞬间涌入鼻腔,还混杂着地上堆积的某些垃圾散发出来的糜烂味道。 “谁啊?今天不营业!” 里屋的老萨德听到了动静,但他并不认为那只自己一巴掌就能拍飞的幼小污血种还敢进来,所以只以为是有了新客人光顾。 可今天自己喝了不少酒,现在只想躺床上大睡一觉。 老萨德今天不想接单。 但脚步声并未走远,反而越来越近。 老萨德嚯的从床上坐起,他打了个酒嗝,揉揉惺忪的眼睛,声音中带着怒意:“噢该死,你这个婊子养的,都说了今天不营业,你耳聋……”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忽然止住了。 自隔断处传来的视线格外冰冷,直直的,看得老萨德有些背后生凉,甚至酒意都醒了大半。 尽管那视线的主人看上去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男孩。 老萨德注意到这个小男孩的穿着。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讲,看一个人总是最先看他的衣服。 若是锦衣玉食,他们的态度自然就立马软下来,变得非常好说话,热情十足。 若是破衣烂布,当然就得赶紧挥手赶人,免得留在铺子里徒增晦气。 而眼前的男孩,无论是看气质还是衣着,显然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噢您好,十分抱歉我刚才的无礼,请原谅我……一个爱耍酒疯的臭男人。” 老萨德深知见人下菜的好处,他的老脸上连忙堆出笑容,额头显着的纹路好似土里下过雨的稀泥。 顾安依旧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空气一度凝滞,沉默的可怕。 老萨德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他心里有些发怵,不明白这突然上门的贵客是想干嘛。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您是想打造武器吗?请您放心,我老萨德的手艺在镇子里可是出了名的好。” “当然,对于您这样的贵客,我乐意为您效劳,分文不取。” 许是那目光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老萨德觉得自己背后恐怕真的已经汗湿透了,心跳在加速,酒也彻底醒了,他慌不迭的开出‘免费’这个条件。 终于,顾安让出半个身位。 他身后低着头的女孩显现出来。 那身天鹅绒袍子将她裹成了一团,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脸蛋泛着微微不正常的红晕。 这是太暖和导致的。 “你还欠我一枚铜币。” 她抿着唇说。 有那么刹那,老萨德差点没认出来这个女孩是谁。 直到看见她那对标志性的毛绒绒猫耳。 老萨德当即脸色一变,就要大声呵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 不对劲! 利用眼角余光,他瞥了眼门外,一辆马车的轮廓映入眼帘。 如今的诺伦斯镇上,无人不识这辆马车! 再联想到自己先前做的事,一抹恐惧瞬间攀升至了脑后。 下一刻,求生欲的驱使下,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男人直接一个滑跪来到两个孩子的面前。 他急忙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掂量着看还挺有份量。 掏钱这个过程中,由于过于慌乱,他打开钱袋子的时候,开口一歪,顿时倾洒一地。 钱币滚落在地,叮叮当当。 大部分都是铜币,二三十个,其中还能见到一两枚些许陈旧的银币。 “都给你,都给你……” 男人的唇有些哆嗦,声音发颤。 但女孩只是默默蹲下身来,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那一枚。 “我不要你的钱。” 她说完,拿出自己的钱袋子,郑重的把属于她的那枚铜币放了进去。 第23章 喂 我要! 瞅着那些散落在地的钱币,特别是那两枚银币,顾安心里忍不住发出呐喊。 你不要,拿来给我啊! 但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他自然要把这个无形的逼继续装下去。 最主要是他虽然眼馋,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不会去做这种背靠着芙琳夫人的大腿,然后干出类似‘抢劫’的这种事来。 那样眼界未免太过狭隘。 好吧……顾安承认他刚刚真的有点心动,因为那些钱可以去软软蜂蜜面包店,然后将店里今日份的面包全部包圆。 果然是苦日子过久了。 他牵着女孩的手,走出铺子。 身后响起男人劫后余生般的长呼气,喃喃的话语不断传过来。 “谢谢,谢谢……” “我下次一定会老老实实给钱的……见鬼,如果早知道她是您的奴隶,我一定会付她十枚铜子!” 男孩的身影忽然顿住。 老萨德见状,不由心中一紧,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现在恨不得立马扇自己两巴掌,你说你好好的没事多什么嘴? 男孩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依旧冷漠,紧握着女孩的那只手,声音回荡在这个脏乱差的铺子里。 “她不是我的奴隶。” “以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顾安说这话时,神色很认真,他的双眸直视着面前匍匐在地的男人。 没有人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老萨德连忙应声附和,可心里却不禁腹诽。 连伟大的教皇冕下都认错了,认可污血种生来就是有罪之人,你又算什么呢? …… …… 离开铁匠铺,顾安带着十三上了马车。 这是女孩第一次坐马车,以往承载她行走的只有一双时常覆着泥土的赤足。 如今踩在柔软暖和的绸子上,她显得很小心翼翼,甚至是局促。 可车厢到处都铺满了这样的绸子,她终究不可避免的将一点泥蹭在上面。 “没事。” 顾安嘿嘿一笑,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女孩抬起脚,替她稍微擦拭了一下。 接着又把毛巾垫在下面,相当于多出一个搁脚的台子。 毛巾是找琳娜要的,顾安觉着这位侍从小姐比较好说话……可惜薇洛殿下似乎对他俩的相处十分有意见。 大概是第一次坐在如此华丽的地方,十三如坐针毡,即使顾安给她垫了毛巾,她仍然肉眼可见的拘谨。 “顾里安,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不一会儿,十三低着脑袋问,她的声音微弱如蝇。 “废话,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 顾安没好气的回了句。 他绝非不识好歹之人,心想要不是那天夜里你给我捡回去,哥们估计早就和太奶玩上斗地主了。 “嗯……虽然你给我拿的面包确实很难吃吧,但毕竟能吃,不过都那种情况了还能强求啥?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顾安不是很想回忆那晚上的细节,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如一柄柄尖刀,腹中的饥饿更是从未有过的难以忍耐。 听着他的话,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下,她问:“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当然。” 顾安说着,换了个位置,本来他们是相对而坐的,现在变成挨着坐了。 这其实没什么,毕竟此前的每个深夜,两人甚至要抱在一起睡觉。 谁会怀疑两个小孩间纯洁的友谊呢? “你就是没吃过好的……不过没关系,现在有我了,我会带你去吃遍这天下所有好吃的。” 顾安觉得变小的不止有身体,他的灵魂在某种意义上也变年轻了。 不然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等幼稚的话? 明明可以讲的更诗情画意一些,比如‘万水千山我带你看’这种透着文艺范的话。 “是像软软蜂蜜面包那样好吃吗?” 不过女孩也不在意诗情画意,她更关心好吃的是什么。 “比那个还要好吃!” “比如在圣城有一家精灵开的饭店,她家的招牌是冰淇淋……哈哈,想不到吧,一家饭店的招牌居然是冰淇淋,但据说只要你吃过一次,就再也离不开这家饭店了。” “好神奇……可冰淇淋是什么?” “冰淇淋,冰淇淋就是冰淇淋啊,鬼知道这个世界的冰淇淋是怎么做出来的……不过我知道它的一种原材料,那可是被誉为世界十大奇珍之一的悲鸣果。” 马车行过一处泥沼,啪叽一声,男孩又开始卖弄他的博闻多识了。 “悲鸣果是什么?” “……容我想想,我记得当时的描述是,只生长于精灵国度的一种果子,吃下的第一口会令人品尝到此生至悲时刻。” 十三闻言,少见的在她口中听出丝丝嫌弃:“这么奇怪的东西,我才不要吃。” 她只想吃那些甜甜的,软软的,最好是一口下去就能填饱肚子的。 顾安笑了笑,不在意她的回答,继续谈论起其他的美食。 他告诉女孩世界其实很大,诺伦斯镇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告诉她以后的人生很长,我们可以去的地方很多。 总之,博学的男孩为贫瘠的她描述出了一副格外盛大的美景。 一路上,十三听得如痴如醉。 沉浸在这样的故事里,她只觉着自己稍稍出神了一下,马车就已经开始减速,缓缓驶停。 顾里安少爷懂的可真多呀…… 女孩再一次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 “对了,等进了庄园,我们两个先装作不认识。” 顾安忽然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小声叮嘱。 这是他和芙琳夫人提前商量的结果,原因在于她的女儿,这位薇洛殿下对顾安目前敌意很大,因此担心会牵涉到十三。 十三不知晓个中缘由,但她照例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于是在庄园大门,顾安先行下了马车,而十三则由车夫伊诺带到平时侍从们居住的地方。 在那里,顾安请了琳娜小姐帮忙照看,她会带女孩沐浴洁身,再挑选一套合适的衣服。 一切似乎尽在掌握之中。 来到这方世界整整一周,顾安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 但很快他的这抹安全感,就被某个不安份子打破。 “喂,你去哪了?” 蹲在入口长廊的花园边上,穿黑色哥特长裙的女孩慢慢眯起了眼,她放开手里把玩的花瓣,状若无意的问。 第24章 不许叫妈妈 天将将晚,落日为庄园披上一层橘黄色的外衣。 翻滚的云层被风吹散,卷跑,黑夜马上降临,不再能看见那如棉花絮般的雪云了。 是的,起风了。 冷风呼啸而过,吹起花园边上女孩的长发,她的裙摆跟着微微晃动。 置身于花海,女孩的面容精致而冷漠,远远望去,形似一朵神秘优雅的黑莲。 前提是她不开口说话。 以及不要试图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吟唱魔法,最后还因见到了某个不可名状之物,落荒而逃。 “尊敬的薇洛殿下,我出了一趟门,让您久等了。” 顾安走到她面前,轻声道。 他并不介意服软,人们常常会拎不清自己身份,而他的一个优点恰巧就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也许芙琳夫人答应过给他撑腰,可那没必要,硬和她女儿较劲,只会给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况且他在琳娜——那位侍从小姐的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薇洛殿下的事。 长这么大,这是薇洛殿下第一次出远门,以往这个女孩只在公国的城堡里待过。 从出生起就在那,一直到今年,她已经十二岁了。 整整十二年被禁足,她依然保持着优良的品德,骄矜的小公主从不轻易打骂下人,她每天都认真研习功课,学习魔法,勤奋由城堡里的所有侍从共同见证。 尊贵的身份,加上侍从们的吹捧,虽然让她难免的沾染了些大小姐脾气,可对比其他贵族子弟来说,这无疑只是小打小闹。 哪怕是在帝国随便找一位子爵的子嗣,也绝对比她要嚣张的多。 兴许是芙琳夫人将她保护的很好,糜烂的贵族之风未能找上她,每到冬日,女孩甚至还会拿出自己平时积攒的银钱,换成足量的食物,让琳娜施舍给她口中的那些贱民。 这些事迹,多少让顾安对这位公主殿下的看法稍有改观。 她先前会那样做,大抵还是因为太担心自己的母亲会被抢走。 尽管她的担心明显多余…… 而面对男孩的突然‘服软’,公主殿下明显愣了愣,她哼哼一声,又想到男孩的话,便冷冷道:“我没有等你,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刚好下来赏花而已。” 这是两人的首次谈话。 她很快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手边盛开的花海上。 他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下午发生的事。 薇洛是不愿回想,那肮脏的惊鸿一瞥,令她心跳加速,一度想要提刀给它剁掉。 但另一方面,她又怕男孩偷摸去找母亲告状……那简直是公主殿下的毕生耻辱。 不过比起母亲可能降下的责罚,她更担心这件事会被第四个人知晓。 好在琳娜是个好女仆,不像城堡里的那个胖嘟嘟女仆,什么事被她见到,明日一准整个城堡的人都会知道了。 唯独还不清楚,眼前这个贱民的嘴巴严不严实…… 女孩想着,提起裙子一角,蹲了下来。 她的手边,一朵朵垂落着的森白花瓣像是人手的一节节指骨,明明才盛开,却又给人一种它即将凋零的错觉。 和捕梦花一样,这同样是一种只开在边境的花。 芙琳夫人喜欢花,尤爱奇异的花,造型独特且色调惨白的彼岸铃兰便成为了庄园中的一员。 “彼岸铃兰——别看它的外形幽森幽森的,实际寓意很好,每当黑雾森林的魔物暴动,试图穿越边境,女人们就会将它种在门前,盼望着丈夫的凯旋归来。” 顾安适时出声科普,之前陪夫人看花,他收获了许多新知识。 男孩在距离公主殿下一个手臂那么远的位置蹲下。 这个位置刚刚好,不至于过近让她觉得冒犯,也不会太远让她听不清声音。 铃兰的花香涌入鼻腔。 或许还混杂着一丝淡淡的发香味,黄昏时刻,风渐渐大了,公主殿下的头发又很长,长到足以扫过他的脸。 那袭黑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没有等来答复,看来公主殿下现在还不想理他,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面前花朵。 被无视了。 不过顾安没有意见。 在人家的地盘上混,自然要学会卑躬屈膝一点。 他很有耐心,一直陪女孩默默蹲着。 终于,大概是觉得气氛烘托到位了,公主殿下极其‘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 “你不要以为暂时哄骗了我母亲,就能为所欲为。” 女孩的声音微微冷,却又带着些许这个年龄段独有的糯感。 “抱歉,薇洛殿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您会对我有这样的误解,但我并不想为所欲为……” “那你缠着我母亲干嘛?你……你居然还叫她妈妈!” 女孩瞪圆了眼,怒视过来,她已经通过这一下午的打探,知晓了发生在教堂的全过程。 当时‘事发’的时候,教堂里外都站满了人,要知道具体的事情经过并不难。 何况琳娜真心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女仆,只要把事情交给她,她总会办妥。 就像她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名言一样——她可是皇家女仆学院的第一百七十四期优秀毕业生。 顾安则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噎了一下,他叹口气:“好吧,我承认我是叫你妈妈妈妈了,可那是个意外……” 女孩闻言,发出两声冷笑:“是不是意外你自己心里清楚。” 薇洛自觉早已看穿了一切,无非就是一个想要攀上枝头变凤凰的贱民而已。 他恐怕见到这处庄园,就已经在心里兴奋的不成样子了吧? 可实际上自己真正的家远比这里大,起码大上几十倍,上百倍,就算骑着城堡里最健硕的骏马,想走到尽头也要跑上足足一个时辰。 这也是她厌恶这个贱民的原因。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企图以‘善良弱小’的外表哄骗母亲,来达到他目的的邪恶之人。 “以后你不许再叫她妈妈——再说了,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妈妈吗?” 薇洛冷着小脸说道。 然而这次男孩的回答紧随其至。 “没有。” 他那双黑亮的眸子透着格外的真诚,看过来,抿了抿唇:“我妈妈早就不要我了。” 一时间,冷风喧嚣,卷动起男孩亚麻衬衣的一角。 薇洛不由听愣住了。 第25章 误会解除 细碎的黑发随风荡着,迎上那双真诚的眼眸,不会有人觉得他在撒谎。 他只是阐述这样一个事实,语气无悲无喜。 天边最后一抹昏黄倒映在男孩的眼中,可他已经转过头去了,只留下一张略显着低落的侧颜。 薇洛愣愣看了这个男孩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话语竟是如此伤人。 可堂堂公主殿下,又哪里会什么安慰人的技巧呢? 她咬咬唇,精致的小脸总算褪去了那股冷漠,女孩郑重其事道:“就算你没有妈妈了,你也不可以叫我的母亲妈妈。” “这是不对的。” 不管怎样,在争夺‘妈妈’这件事上,薇洛不会做出任何让步。 不过很快她便又咬着牙,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以一种决然的口吻说道:“但……但你可以叫我妈妈。” ? 一瞬间,本来还在装忧郁深沉的小男孩,神情蓦地顿住。 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是哪门子神展开? 公主殿下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顾安沉默了。 他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怎么,你不愿意?” 女孩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她的睫毛细长而浓密,覆在微微湛蓝的瞳孔之上,轻轻颤动。 和母亲不同,薇洛有一双迥异于常人的眸子。 “首先,对于殿下您的好意,我感激不尽……但我想我还是不给殿下您添麻烦了。” 顾安的语中带着无奈。 还是那句话,你永远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每一步走向,能做的只有随机应变。 他本是想借此骗取一下女孩的同情,手段着实有些卑劣,但为了能够和平共处,适当示弱是非常有必要的。 可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竟然真的如此‘善良’…… “你什么意思?” 闻言,那张精致如人偶般的小脸再度冷漠下来。 薇洛现在很生气。 她可是思考了好久,才给出这么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这样你既然都有妈妈了,自然不会再缠着她的妈妈。 “你不就是想要钱……那种无用的东西,只要你愿意叫我妈妈,我也可以给你。” 骄矜的小公主扬起了下巴,她的语气颇为不屑。 无论走到哪,都有人为她的一切行为买单,所以在她的眼中,钱财无疑是最无用的东西。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明白世人对钱财和地位的追求。 特别是近几年,越来越多的男人出现在家中,虽皆是以拜访的名义…… 但即使是两年前的她,也能透过那一具具风光艳丽的皮囊,看穿那些隐藏在内里的肮脏和龌龊。 索伦亚公国的现任家主是一位寡妇。 这是不争的事实。 父亲死了,很早就死了,早到薇洛甚至没和他见上面。 那个男人死在和当时还有‘公国第一美人’美誉的母亲大婚当晚。 但薇洛却不觉得他死的冤枉。 那是个肮脏的男人,他靠着先辈的余荫,在公国欺男霸女,背地还操持着妓院,赌场等一系列下三滥的生意。 一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民间依然流传着他的恶名。 没人知道为什么当时的芙琳小姐,一位大公的亲妹妹,会选择这么一个人渣做她的丈夫,还那么急切。 好在老天开眼,据说这人渣在大婚当天太过兴奋激动,一哆嗦死在了床上。 真是令人惊叹的死法。 而之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岁月静好。 薇洛其实也能感觉出母亲对那所谓的‘丈夫’没有任何好感。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十二年后,恐怕除了薇洛自己,已经无人在意这件事了。 人们更在意的,是怎么博取这位美艳大公的芳心,他们爱她优雅美丽的皮囊,更爱夫人身后那象征着帝国顶级权贵的大公爵位。 而在薇洛看来,面前的男孩便和那些男人没什么区别。 她的眼睛就是尺! 更为重要的是,母亲对待这个贱民的态度,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我绝无其他意思,也请薇洛殿下放心,我不会再那样叫了。” 顾安并不知晓这一会儿女孩心中闪过的那么多想法,他无奈解释。 毕竟今后是要在这里混口饭吃,所以顾安只想把事情讲清楚。 误会必须解除。 而且他真不想平白给自己找个妈啊。 不过转念想到芙琳夫人那温柔伟岸的身躯,忽然感觉当她干儿子好像也不是不行…… “你笑什么?” “有吗?” “你明明就笑了!” 公主殿下微微瞪圆了眼睛,似乎很不满顾安的表现。 不过鉴于他已经做出了保证,自己也就先不追究他的失礼了。 “对了,还有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女孩说这句话时,尽量是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 可惜稍稍绯红的脖颈和迟疑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 “什么下午,下午我们有见过面吗?” 男孩眨巴眨巴眼,十分懂事的接过话头。 相比起公主殿下,他这个老演员就显得从容不迫多了,脸不红心不跳。 “嗯,嗯……嗯?” 许是第一次这样,女孩那张白嫩的小脸蛋也渐渐泛起了红晕,她撇过头,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你,你说的没错……” 未了,薇洛还用眼角余光仔细观察着男孩的表情。 嗯,看来他是真的打算‘忘记’,而不是要恶心自己。 薇洛轻咳了两声,忽然又冷声道:“那你最好是彻底忘掉,更别想以此要挟……因为我是绝不可能屈服于你的。” 薇洛心想,倘若这贱民真打算这样做,那她即使是拼着被母亲讨厌,责罚,也一定要让他尝尝魔法的厉害! 少许,她从裙子里掏出一枚银币——不要嫌少,公主殿下身上从来不带钱,这还是此前她特意找琳娜要的。 “喏,给你了。” 女孩说完,冷着小脸把银币递过去。 书上说过要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公主殿下觉得自己深谙御人之道。 “……呃,要叫妈妈吗?” “不用!” 虽然是自己提的,但这会儿听着他问,薇洛反而觉得脸颊在发烫。 殊不知在她拿出这枚银币的时候,某人的两眼已经完全挪不开了。 顾安咽咽口水,原谅一个馋了软软蜂蜜面包七天的可怜男孩。 他伸手去接,指尖难免掠过那只纤细手掌的掌心。 男孩的这一时疏忽,不由让公主殿下又一次微微瞪圆了眼,她微微红着脸,呵斥道:“你你你,你这贱民……尊卑不分!” “噢该死的,您看看,我这破手怎么敢触碰薇洛殿下这样娇贵美丽的人物,请您放心,我这就去把它剁掉。” “欸?等下,那,那倒也不必……” 第26章 新号别搞 公主殿下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顾安用手指的指肚摩挲着那枚银币,这一刻他无比认同侍从小姐的看法。 在普罗帝国,这种由官方发行且刻着月纹的钱币,一银币就相当于一百个铜板。 或许放在圣城还不是很够看,但在这里…… 它可以让你在蒙德叔叔的酒馆喝到烂醉,品尝他珍藏多年的老酒——那可不是两枚铜子一壶的粗制烂酒能比。 它也可以帮你包圆今日份所有的软软蜂蜜面包,吃到想吐。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用它买下一个勤劳小女孩的欢心。 顾安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了,他要去找小十三。 公主殿下虽好,但人不能忘本,可可爱爱的小猫娘才是生活的港湾。 最主要是饭点到了,顾安估摸着庄园马上就要开饭,这大概率是他穿越至今能吃上的第一顿大餐,绝计不能错过。 于是男孩拍拍屁股,站起身。 “殿下,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薇洛浅浅嗯了一声。 她还沉浸在刚刚某人要为她剁手的大胆发言中。 这也太管用了……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 一枚银币他就这样子了,那我要是把家里的那几箱子金币送给他,他又该如何报答我呢? 薇洛想着想着,没注意到因为蹲了太久而早就发麻的双腿,起身时一个趔趄,半个身子就要往前倾倒。 那双湛蓝的眸子下意识猛缩,瞳孔中倒映出了一朵朵彼岸铃兰的惨白花瓣。 千钧一发之际。 顾安眼疾手快,赶忙伸手一拽。 开玩笑,现在公主殿下在他眼里就是一包会行走的金币,说不定哪天就爆一点出来。 那他能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管吗? 哦不对……谈钱未免庸俗,他只是敬仰公主殿下的大方与美丽而已。 男孩的力气很大,几乎是在抓住那只纤白小手的瞬间,就已经将其生生拽了回来。 这一周里,顾安又抽到两次基础属性点,他不由分说全点在了体质上面。 当然也可以留着,不过着实没那个必要。 怎么说呢,铭记当初教皇大人的极端加点之耻。 入手的刹那,顾安就发现女孩的小手其实很软,远不如她的嘴巴那样硬。 大概是蹲在这里吹了冷风,握紧时的触感略微冰凉。 不过顾安很快便松开了手。 没有出现电视剧里两人搂搂抱抱的情况。 但回过神的女孩仍然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你,你……” “我明白,殿下不必多说,我马上就去剁。” “你敢!” 薇洛急得都喊出来了。 原本她还觉得自己是应该要生气的,毕竟一个贱民怎么能两次三番的触碰她呢? 可当男孩一本正经的说要剁,剁手……这太残忍了,她都不敢细想,因为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的冒出来鲜血横流的场面。 “你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我的人了,你的一切,包括身体,那都是属于我的。” 公主殿下郑重思虑半天,似乎终于想到‘合适’的说词,她红着小脸道:“反正,我不允许你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落日洒下最后一丝余晖,大地被染的一片昏黄,晚风轻轻。 立于这摇晃的一株株铃兰花海。 她看见面前的男孩微微一笑,退后半步,然后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屈膝礼。 “明白,谨遵您的教诲,殿下。” 他清澈的嗓音回荡在花海之中。 …… …… 和公主殿下之间的误会解除,似乎远比顾安想象的顺利。 他本以为对方会很难相处——好吧,那还是有点难侍候的,倘若随便换个同龄小孩,估计早就被她一口一个贱民骂跑了。 还好顾安不是。 成熟的心性使他完全不在意这两句辱骂。 况且真要硬刚下去,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权衡利弊之下,服软是最好的抉择。 而且顾安觉着真没啥好委屈的……谁能拒绝被骂两句就收获一枚银币呢? 对此他只能说,请加大力度。 晚饭席间。 顾安被芙琳夫人特例允许和她们一起上桌吃饭。 别小瞧这么一个细节,可却是整个庄园唯一的特例。 贵族们向来重视出身背景,平民和贵族间的那道鸿沟也绝非一日之寒,而是千年来日积月累的帝制遗存。 顾安曾经试图改变过,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如今他已不再去想那些事……早就说过,他从不认为自己多么伟大,多么有魄力。 而且他现在太弱小了。 抓紧壮大自身,才是首要目标。 比如趁这会儿多扒两口饭。 鬼知道啃了一周的黑面包和馍馍后,见着这一桌子香气四溢的佳肴时,顾安有多激动。 好家伙,这闻上一口,那股肉类独特的荤腥香气,直接眼泪都快给他干出来了。 瞧着男孩那明明眼馋极了,还要极力克制自己的模样,不由让主座上的女人忍俊不禁。 芙琳夫人并未露出嫌弃的神情,反倒笑眯眯的为他端过来一盘不知名肉类薄片。 青瓷盘上,檀木色肌理间嵌着雪白的脂肪纹路,肉片被卷成玫瑰状,经由绿叶点缀,摆盘十分精致。 “尝尝这个?熏鹿舌,这应该也是今年冬猎的最后一头公鹿了。” 她轻声说道。 而这些,其实只不过是边境小贵族寻常家宴的一个小小前厅冷盘。 尚有更奢靡的主菜在后面静静等待。 太奢侈了! 顾安品尝着唇齿间残留的香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这样的糜烂生活给腐蚀了。 分列两侧的侍从及时为他递上毛巾。 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要说这次晚饭的唯一缺点,大概就是他得一直承受着某位公主殿下的死亡凝视。 特别是每次芙琳夫人为他解说菜品的时候。 公主殿下那张精致如人偶般的小脸,写满冷漠。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芙琳夫人如此温柔呢? 吃完饭后,芙琳夫人朝他叮嘱道:“明日一早,你和薇洛一起来花园。” 顾安明白这是准备教导他魔法知识了,便乖巧的点点头。 接着,他找到琳娜,在其带领下,出了城堡,于庄园的另一间屋舍,见到了换洗一新的十三。 女孩正蹲在地上,认认真真的擦拭地板。 她穿着一身燕麦色的棉麻女仆裙袍,看起来有些不太合身,偏大。 不过总比之前的破布强上太多。 因为是蹲着,所以能见到她的裙裾如一只倒扣铃铛,将瘦小的身躯完全罩住。 一根白色的系带缠在女孩腰间,打出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这是琳娜小姐的杰作。 比出嘘声的手势,顾安嘴角含笑,悄然靠近。 下一刻,他伸出双手,准备来个经典的‘猜猜我是谁’。 结果谁成想女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顾安手腕,紧接就是一个过肩摔的起手。 “喂喂喂,新号别搞……” 屋舍霎时响起男孩的惊叫。 第27章 老婆本 “对不起……” 烛火摇曳的小屋,女孩低着头,两根手指在背后扭来扭去,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没事。” 顾安深吸口气,他揉揉有些发青的手腕,心想这小妮子力气还挺大。 好在是最后一刻,女孩止住了过肩摔的动作,不然顾安这会儿可能已经趴地上去了。 “我,我还以为是有人要偷袭我……” 十三微微抿起嘴,她试图替刚刚的行为解释,如果早知道是顾里安少爷,那她肯定就什么也不反抗了。 “行了行了,我都说没关系了。” “区区小伤。” 顾安摸摸她的脑袋,笑起来。 “怎么样,来到这里还习惯吗?” 顾安一边说,一边巡视起这间小屋。 相比于他的房间,这里无疑是小了许多,而且也没有书桌,窗帘,地毯等装饰,有的仅仅是一张床,外加一个散着淡淡霉味的木柜。 清凉的月光正通过屋子上方的唯一一个小窗照进来。 听他问起,十三便小声‘汇报’。 她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好也很漂亮的姐姐,不仅带着她换了新衣服,还告诉她可以先安心休息,不用急着干活。 这个姐姐自然就是琳娜。 “那你吃过东西没有?” 十三嗯了一声,说起吃,她眸子亮了起来,唇角也挂出笑容。 平日话少的她,竟一连讲了好多。 全是关于今晚吃饭的事。 “吃的是一种糊糊,是用麦子做的,好香呢……噢对了,我们这些仆从,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听她们讲,只要钟响过五声,就可以过去了。” 女孩的小脸洋溢着幸福,可顾安却只觉听得心酸。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他无意管其他人,但绝不能让女孩一直跟着他吃苦。 尽管这‘苦’貌似对小十三来讲,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过来,坐下慢慢讲。” 察觉到今天女孩那浓烈的倾诉欲,顾安轻轻笑了一下,领着她到床边坐好。 “这是可以坐的吗?” 看着干净整洁的床铺,特别是上面叠好的白净褥子,女孩迟疑了。 “当然。” 顾安伸出手,捏捏她的小脸蛋,说道:“这本来就是给你睡的。” “怎么,连是不是自己房间都不知道,那你还打扫个什么劲。” 女孩脸微微红,赶忙辩解道:“我听她们讲,大家都是睡一起的……” 这个语中的她们,应该就是庄园里的其他女仆了。 顾安不由一怔,旋即瞥了眼敞开的门外。 那里已看不见琳娜的身影,她把顾安送到地方,就先行离开了。 不过也能看出这位侍从小姐十分细心,估摸是察觉到顾安对这个小女孩的上心程度,还特意开了‘小灶’。 顾安将这份心意记在心中,笑道:“那说明你看中的顾里安少爷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嘛,所以你这个关系户自然就不一样咯。” 谁知听见这话,女孩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忧心仲仲起来。 “你放心吧,芙琳夫人很温柔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我。” 顾安看出她的忧虑,转头又和她讲起晚宴。 和十三的晚饭相比,他的晚餐无疑是丰富的多,他顺道把芙琳夫人为他讲解的那些菜品,一一复述了出来,直把女孩馋的悄悄咽口水。 顾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见男孩嘿嘿一笑,从他的亚麻衬衣的浅口袋里,掏出一块薄薄肉片。 “张嘴。” 十三一向是身体比脑袋转得快,下意识就听话照做了,等那肉片落进嘴里,这才后知后觉的抿开。 虽是放了有一会儿了,错过最佳食用时间,但对于几乎从未沾过荤腥的年幼污血种来讲,这仍旧是她此生吃到过最美味的东西。 入口即化,鹿舌自有股特别的香气,还混杂着粗盐熏制的咸味。 “好吃嘛?” “嗯!” 这次女孩重重点了下头,她淡淡琥珀色的眸子不禁眯起来,回味那短短一瞬的美妙感受。 “一片肉瞧给你乐的,没见过世面……以后保管有你啃不完的肉。” 男孩的日常画饼又开始了,浑然忘记晚饭席间,他比女孩的表现也强不到哪去。 十三听了,没有生气,只是想她就是没有见过世面呀。 以前认为世界就是抓不完的耗子和总是潮湿的‘家’,还有那一个时辰便能从南走到北的小镇。 镇外面有一处山林,那山林就是十三见过最大的地方了,她有一次走了好久好久都没走完,后来就再也没试着往外走过。 这就是她眼里的世界。 可随着顾里安少爷的到来,她才知道,原来在外面还有那么广袤的一番天地。 真想出去看看啊。 女孩轻轻晃动着脑袋,她想到今天在马车里,顾里安少爷描述出来的那幅盛大画卷,不由心生向往。 “好了,差不多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男孩从床上跳下来,理了理刚刚坐乱的上衣。 他想到什么,又将兜里的凸起拿出来,摊在手心,递给女孩。 “给,少爷我赏你的。” 虽然有些念念不舍,但这一刻想展现男人气概的他,还是选择了忍痛割爱。 已经抱上芙琳夫人的大腿,他大概率是不需要再为基本的生活保障发愁了,所以比起面包,他更想拿这一银币来买一个女孩的欢喜。 但不出所料,女孩摇摇头,没有接。 “拿着,就当给我存老婆本了。” “老婆本是什么?” 在床上呈鸭子坐的女孩眨了眨眼,很是好奇。 “就是等以后长大了,娶老婆要用的钱。” “老婆又是什么?” 顾里安少爷的嘴里似乎总能蹦出她以前从来没听过的词语,有趣极了。 她不厌其烦的问,某人便不厌其烦的答。 费了半天劲,顾安才给她解释清楚,在他的家乡,古时候娶妻都是要三书六聘的,即使是现在,也要给予女方一定钱财,作为娶进门的聘礼。 这样一番话下来,女孩终于肯收下了。 等顾安走后,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然后来到那盏摇曳的烛火前,举起那枚银币,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好久。 终于,月色越发的微凉。 她才心满意足的拿出自己的小钱袋子,将银币放了进去。 可真好呀…… 捂着怀里的钱袋子,女孩裹紧那床白净褥子,即使是睡着了,唇角也依然挂着甜甜的笑容。 第28章 顺手的事 清晨,天蒙蒙亮。 再睁眼时,顾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是的,温暖。 这个词对他来讲,此刻竟听起来觉得有些陌生。 他终于不用再住在那条阴暗潮湿的巷子里了。 肮脏而混着泥腥味的地面,长满苔藓的石壁,随处可见,历久弥新的陈年污垢…… 那真是绝难忘记的场景。 男孩掀开柔软的褥子,起身,开始穿衣。 房间内一片晦暗,想来窗帘质量一定很好,阻隔住了绝大部分光亮。 他来到窗户边上,感受着赤脚踩在羊毛毯上时,带来的些微刺挠。 下一刻,男孩微微踮脚,拉开厚重的窗帘。 白日的第一缕晨曦驱散冰寒,也同时照亮了房间内的那些晦暗。 迎着阳光,顾安眯了眯眼,隐约的鸟叫透过面前这扇窗户,传入耳中。 还有一些细微的,杂七杂八的动静。 居高临下,他能窥见这个偌大庄园的清晨一角。 不时能见着仆从们穿行其间,或手捧餐盘,或提着花洒,或持铜剪,大抵是些镇上的熟面孔,比如楼下那位正在修剪枝叶的少女,顾安就记得他曾经在街上见过。 就地取材嘛,边境小镇比不得那些大城市。 不过从少女微微上翘的嘴角来看,这份工作应当令她十分满意。 顾安在窗边看了会儿,房门便被轻轻敲响了。 值得一提的是,敲门声富有节奏,抑扬顿挫,仿若那些吟游诗人们的歌声。 打开门,穿戴整齐的侍从小姐出现在眼前。 她见到同样已经穿戴整齐的男孩,眼中不由闪过些许讶异。 “顾里安少爷,想不到您已经起了。”琳娜露出微笑。 其实侍从小姐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可交谈起来,总是容易让人忽略掉她的年纪。 成熟优雅,礼貌含蓄。 和楼下那些刚进庄园没多久的仆从们比起来,她无疑当得起‘专业’二字。 不愧是被夫人随身携带的女仆。 如果她不是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就好了…… “琳娜,我想我可以自己动手。” 男孩无奈的看着非要他在床上坐好,然后把他衣服一件件扒掉,再一件件重新穿的侍从小姐。 “不可以哦,贵族对于穿搭的礼仪是非常讲究的,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形象——例如这一颗扣子,顾里安少爷就忘记扣上了。” 她的声音继承了芙琳夫人一贯的温婉,细细说来,完全没有出现什么小说里恶仆欺主的场景。 顾安看了看她说的那颗扣子,是里面亚麻衬衣上的,套上天鹅绒长袍,其实根本看不出来。 “我又不是贵族。” “顾里安少爷说笑了,您既然被夫人看重,还拥有那样厉害的魔法天赋,授爵对您来说,只是迟早的事。” 少女的双手游走在男孩身上,轻巧的解开每一颗纽扣,很快便将他的外衣尽数剥下。 顾安啧啧称奇,贵族的服饰真的很繁琐,他之前可是自己穿了好一阵才穿好。 唉,这里的人说话真好听,长的又好看,真是令人堕落的资本家生活啊…… 顾安正感慨着呢,忽然发现少女的手仍未停下,继续向下探索。 “喂喂,等会儿,这件就不用脱了吧?” 男孩大惊失色。 “呃……抱歉,有点顺手了。” 侍从小姐的脸上露出了带着淡淡红晕的腼腆笑容。 …… 清早的小闹剧匆匆而过。 顾安洗漱完毕,来到餐厅等候早饭。 其实主要是等这个庄园真正的小主人。 公主殿下起床一向比较晚,还常伴随着严重的起床气,这也是琳娜先行来叫顾安的原因。 至于芙琳夫人,她最近不爱吃早饭,说是在减肥。 虽然顾安觉着她的身材已经非常好了,正是那种宅男最爱幻想的身材,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细的地方细。 这一点,作为机缘巧合下被她闷过的人,顾安自觉十分有发言权。 约莫在座位上等了十来分钟,一道纤细的身影终于姗姗来迟。 照例是那种哥特式风格的长裙,精细繁美,唯独裙摆处的花纹做了区分,今天的更加精致,搭配上惯来的冷漠表情,让女孩看上去越发像一个漂亮人偶。 女孩发育比男孩要早,单论身高,薇洛比顾安要高出小半个头。 十二岁的年龄,身子已经开始抽条,就是胸前平平无奇,毫无要发育的迹象。 顾安看了两眼,觉得公主殿下丝毫没有继承到她母亲的优点。 “贱民,你看什么看!”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眼神,女孩瞥了过来,柔顺的长发跟着甩动,她冷声问道。 顾安心想你这起床气不是一般大啊,好吧……谁让你真的是公主呢? 该你拽。 “公主殿下太过美丽,我情不自禁。” 男孩张口就来。 反正顾安是看出来了,对付公主殿下这样的生物,你顺着她来就行。 果然,女孩闻言,哼哼两声,却是没再追究下去。 一旁的壁炉孜孜不倦的燃烧着,不时发出啪嗒轻响。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公主殿下都没再和她口里的贱民讲过一句话。 顾安倒也乐得自在——只要不用啃那生冷邦硬的馍馍,被骂两句也好,冷淡也罢,那都不叫事。 接着,按照昨晚芙琳夫人的叮嘱,他们一起朝花园走去。 这是薇洛每天都要做的例行功课,但对于顾安来讲,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 当然,之前玩游戏时,顾安未尝没有手搓过最顶端的圣级魔法,可临到现实,终是有些心跳加速。 魔法。 多么有魅力的一个词。 在这片大陆,它可不是蓝星上的那些障眼法玩意,而是能真正做到无中生有,乃至奇迹再现的精彩绝景! “母亲说过,你在魔法一道很有天赋,呵,也许连你自己也已经这么觉得——” 淡淡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顾安愣了愣,转头看向女孩。 只见女孩轻咳两声,扬了扬小下巴,那张精致小脸上写满着‘孤傲’二字。 “若你真侥幸踏入此门,便会发现,所谓天赋,那不过只是见我的门槛罢了。” 孤傲的公主殿下话音刚落,女人的身影就在前方显现。 芙琳夫人转过身来,深深叹口气,她的话语像是带着些许认命般的无奈。 “薇洛,你以后不许再让琳娜给你买那些吟游诗卷了。” 第29章 传奇 吟游诗卷——这是一种小说和话本类读物的统称。 其中包括许多纪实的传奇录。 每一本广为流传的传奇录,都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一位传奇波澜壮阔的一生。 传奇,亦是所有职业者追求的至高境界。 刚刚薇洛讲的那段话,大致就源于如今最出名的一位传奇。 在吟游诗人们的口中,他被冠以“帝国绝对的命令”,“女神眷属”,“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等等诸多美誉。 他是索修•奥克塔维乌斯。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教皇冕下。 在那天才辈出,动荡不安的二十年前,他是那些天才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天才。 于是在名为索修•奥克塔维乌斯的传奇录中,扉页刻下了一句话。 “天才只是见我的门槛。” 每一个领悟到魔法真谛的人,绝不会吝啬自己对教皇冕下的赞美和崇拜。 薇洛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她讲完这话,立马就被自家母亲拆台,雪白的脖颈便不免泛起淡淡的红晕了。 顾安没有看过这本传奇录,毕竟这本传奇录是在他‘死’后这十年,才逐步编写出来。 但这并不妨碍他那有点难绷的嘴角。 好家伙,想不到公主殿下还有中二病…… “很好,很有精神。” 男孩大概是想要拍拍公主殿下的肩,以示鼓励。 只是这个动作多少有些僭越,他也就在心里想想。 “顾里安。” 芙琳夫人忽然出声喊道。 顾安会意,越过身旁女孩,走到她身边。 女人略微温热的手心抚过他头顶。 大人们面对小孩,似乎总喜欢这样做,就像顾安也经常摸摸头小十三一样。 “在学习魔法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个事情,顾里安……你识字吗?” 芙琳夫人的声音依旧温婉,如同那处山林里的天然温泉,潺潺流淌。 但顾安的心却是一紧。 这个问题的背后,似乎掩埋着某种探究的意味。 此方世界,比蓝星历史上的一些封建国家还要落后。 因此能识字之人,要么富甲一方,要么就是贵族子嗣。 而顾安之前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更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孩子。 只有饭都吃不起的贱民才会抛弃自己孩子。 他理当是不识字的。 可话至嘴边,迎上女人那双平静眸子,男孩选择了如实回答。 “应该……认识一点。” 普罗帝国使用的语言,是大陆通用语,但不是蓝星上熟悉的汉字。 不过顾安曾经是这款游戏的骨灰级玩家,他玩过数十个账号,虽说大多数都死的比较凄惨,但由于游玩时间太长,所以即使不用游戏自带的翻译功能,他也能看懂绝大多数的文字。 “没关系,不要紧张,我只是问问而已——毕竟如果你不识字的话,我们就要先从教你认字开始了。” 芙琳夫人露出温柔的笑,她又一次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她没往下追问,那双始终平静且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像是能看透人心。 “你等我一下。” 芙琳夫人说完,转头看向自己女儿。 她领着女孩往旁边走了几步,红唇轻启,说了几句话。 顾安没有听得太清楚,但通过几个模糊的音节猜测,大概是让薇洛自己练习的意思。 果不其然,女孩提着裙子往城堡小跑,不一会儿便抱着根法杖重新跑了回来。 为什么要用抱? 因为那法杖几乎快有她人那么高了,歪歪扭扭,看上去更像是一截断木。 唯有法杖顶端,嵌着一颗微微泛着绿光的晶石,为法杖添上一抹非凡。 顾安见过这根法杖。 在昨天下午,他正在房间洗浴,公主殿下便是抱着这根法杖,然后吟唱魔法,想打败他这个意图抢走妈妈并且还要玷污她女仆的邪恶之人。 至于后续发生的事,那自然是有目共睹。 邪恶之人掏出了更邪恶的武器,直接把公主殿下吓的惊慌失色,匆忙跑路,连女仆都不要了。 这绝对是一生要强的公主殿下的莫大耻辱。 但偏偏这事还是她自己动手在先,又有琳娜这个目击证人,就算告到母亲那,多半也不过是换来一顿训斥。 所以只好打碎银牙往肚子里吞。 “看好了,贱民。” 女孩正欲挥动法杖,忽然又回过头来,看了顾安一眼。 “薇洛,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见母亲皱起眉,薇洛哼了声,开始专心施法。 和一点魔法知识都没接触过的顾安不同,她已经是一位能正式施法的魔法学徒。 虽然学徒只是魔法师协会设立的最低等级,但不要忘记她今年才十二岁。 几千年来,人类已经摸索出一套十分完善的职业者体系。 针对于魔法,哪怕是从一出生起就在为成为一名高贵的法师做准备,那也至少要等到十岁左右才能开始正式的学习。 此前的时间,一大部分要留给孩子启蒙,教其识字,不然连咒语都看不懂,又谈何施法呢? 何况魔法咒语一向晦涩难明,越是高深的魔法,越是需要施法人有足够的学识积累。 一些高阶的魔法,甚至会涉及到好几个国家,不同种族间的文字。 光是读懂还不行,必须悟透咒语中的每一个字,才能通过磅礴的魔力涌动,搭建起与神明之间的桥梁,然后沟通,借用,最后完成施法。 而年仅十二岁就能做到这一步——即便那只是一个一阶通用魔法,水弹,却也绝对能在史书排进前列。 因为即使是做了如此多准备,也还有一项必须迈过去的关卡。 点燃魂火。 捧启蒙之书,日夜诵读,感悟真意,熟悉书里的每一次魔力波动,感受它们是如何跳跃,如何运转。 直到某一天如星火燎原般,一朝焰起,方能成就生生不息之魂。 这个过程,更是常常要数以年计。 所以女孩的自傲,是来源于她本身。 “清流汇聚,激水之矢,以托利维尔之名……” 随着她口中吟唱出的一个个音节,周边的湿意骤然加深。 天地间仿佛多出一抹奇妙的波动——那是神明在给予回应。 啵。 一团慢悠悠凝聚而成的水泡,在捕梦花的上方轻声炸开。 第30章 启蒙 “历来魔法被分为三大种类。” “一为杀人魔法,二为防御魔法,第三种,便是通用魔法。” “顾名思义,杀人魔法主攻伐,防御魔法求保命,而除此之外的魔法,便通通归于通用魔法,例如你刚才看见的水弹魔法,杀伤力微乎其微,只能用来清洗或者解渴。” 趁着女孩施法的间隙,芙琳夫人也在为顾安一一讲述。 考虑到男孩的年龄,她没有讲的太深奥,只是尽量做一些简单向的科普。 虽然大抵都是些自己知道的东西,但顾安还是非常老实巴交的点点头,对了,小脸还得带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迷茫。 “但若是为其添加另一个通用魔法——狂风,两相搭配,激发出的威力就能轻易致人于死地。” 女人说着,忽然伸出手,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魔杖,造型古朴精致,约莫一米左右长。 晦涩冗长的音节自她口中低声诵出。 刹那,风起而水涌。 在男孩女孩两双微微瞪大的眼中,那原本应该是慢悠悠的水弹魔法,在空中凝结的瞬间,却猛然被某种力量激发爆射出去。 那样的动能简直堪比职业者射出的利箭,水弹冲出,狠狠砸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上。 嘎吱。 近一人粗的大树,竟就这么应声而断。 “将两个一阶通用魔法进行组合,便形成了一阶杀人魔法——水箭。” 女人收起魔杖,转身看向两个孩子,微微一笑。 女孩湛蓝的眸子里明晃晃写着向往,想来已经在幻想今后自己也能成为这样厉害的施法者了。 男孩更是微微张着嘴巴,震撼的神情溢于言表。 芙琳夫人非常满意他的震惊,微笑道:“但在学习魔法之前,你还需要点燃魂火。” “魂火是我们法师施法的关键,是驱使魔力运动的火种,也是体内魔力的存放之处。” 芙琳夫人又花了一番口舌,为男孩讲述如何才能点燃魂火。 至于薇洛,这些内容她早就烂熟于心,自然是跑一边去,自己练习去了。 不要小看魔法的钻研难度,哪怕是最低等级的一阶通用魔法,往往也需要一至两月的潜心练习,方能熟练掌握。 当然,这仅限于学徒,如果是芙琳夫人这样的大师级魔法师,普通的一阶魔法,她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会个大概。 “启蒙之书下午就会让人送到你房间,届时好生冥想,争取能早日点燃魂火——不过倒也不用太着急,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耗时数年才做到也是常有之事。” 女人轻声讲述着,不知怎么给一旁的女孩听了过去。 于是便听见女孩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芙琳夫人和顾安同时看她。 没管。 继续讲。 某人又开始咳。 顾安叹口气,只得做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主动朝芙琳夫人问道:“那像薇洛殿下这样聪慧的人,当初点燃魂火用了多久?” “半年不到。” 芙琳夫人回答。 某个冷着小脸的女孩这时正巧‘路过’,她纠正道:“准确来说,是四个月零三天。” 说完,她似是不经意的瞥了顾安一眼。 后者顿时流露出倾佩的神色。 “不愧是薇洛殿下,竟然只用了短短四个月零,零……” 女孩扬起下巴,无声竖起三根手指。 “对,四个月零三天!” 男孩满脸震惊,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恐怖如斯!” 公主殿下看来应该也很满意他的表现,淡粉的唇角微微翘起,眉眼舒展开,连冷漠的小表情都有点绷不住了。 “嗯……你也不必因此觉得气馁,好好努力。” 公主殿下有着谦逊的优良品德,当即虚按小手,示意他不要吼那么大声,还非常体贴的施予了鼓励。 “多谢殿下教诲。” 男孩行过一礼,公主殿下便又抱着法杖施施然离开了。 她的每日功课还没有完成,凝聚十次水弹,以及十次狂风。 目前薇洛正处于怎么学会把二者结合起来的阶段。 她虽然性子傲了些,但绝不会因为自傲而松懈。 如今出现了一个潜在对手,更是激发了女孩心中的好胜欲。 “你就这么愿意让着她?” 等女儿稍微走远,芙琳夫人看向面前的男孩,忍不住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 “老师您想多了,我只是单纯仰慕薇洛殿下的才华。” 小男孩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一脸正气。 女人见状,不禁掩唇‘库库’笑了两声。 “行,你既识字,这有一本魔法协会发行的手册,其中包含了许多小知识点,你可以翻翻,如若有哪里不懂,随时来问我。” 顾安接过那本小册子,只见牛皮硬壳的封面上,写着‘魔法启蒙指南’六个字。 他道谢后,收下。 然后,他陪着芙琳夫人一边赏花,一边聆听她的碎碎念。 没有什么很正式化的授课流程,甚至连个拜师仪式都没,一切从简。 “大约两千年前,为了搜罗那些散落于民间的魔法,一个名叫卢斯的人创办了世界上第一个职业者协会——也就是如今的魔法师协会。” “他们用丰厚的酬劳,不断邀请新的魔法师加入,再通过悬赏的方式,收集魔法,很快便让魔法师协会声名远扬。” “协会会对每一个收集到的魔法进行评级,为一阶至九阶。” “在这之后,魔法师协会又划分出五个境界,用以区分一位法师的强弱,分别是学徒,殿堂,大师,传奇,以及半神。” “能掌握一个二阶以上魔法,就可以成为协会认证的殿堂级法师,掌握五阶及以上魔法的,为大师级法师,掌握八阶及以上魔法的,即可称为传奇。” 事实上,在此基础,还有更细分的领域。 不过这些芙琳夫人并未细讲。 孩子太小,她怕一下讲的太杂,记不住不说,还容易混淆。 不过她这点担心显然是多余。 这些游戏内的设定,顾安简直倒背如流。 只是如今听着芙琳夫人慢慢讲来,确实更为让人沉浸。 …… 下午。 顾安端坐于房间内。 这两天天气不错,没再下雨,难得放晴。 喧嚣的风通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男孩的黑色短发轻轻吹动。 同时被吹动的,还有一本被他平放在桌前的厚实书籍。 仿若氤氲着光晕的书页正随着风发出哗哗响动。 男孩缓缓睁眼,一行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文字显现出来。 【已获得关键道具:启蒙之书】 【正在转职】 【转职进度:3.3%】 第31章 柔情猫娘 费尽艰辛。 甚至不惜喊上了妈妈。 顾安终于是在穿越而来的第八天,开始了他的魔法启蒙。 指肚摩挲过书页,隐隐奇妙的感受从指尖传递。 这是一种极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一枚枚魔力粒子不断的,仿佛永无疲倦的在书页上跳动着。 芙琳夫人给予的这本启蒙之书,目测品级应该不会低。 因为书上的魔力涌动非常活跃,在他这种灵知高的人眼中,几乎是能以肉眼观测到了。 视线再次扫过那行只有自己能看得见的文字,顾安在转职进度那里微微停顿。 3.3%。 这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粗略估算,真正转职成功,也就是点燃魂火,他大概要花费十天左右的时间。 只要完成了这一步,那顾安接下来变强的路径就非常简单了,只需不断淬炼自己魂火,壮大它,以确保能有足够多的魔力供他使用。 至于施法时必须学习的那些法咒———他根本不需要像薇洛那样一步一个脚印。 顾安来到这方世界,等同于一位传奇法师重生。 对于魔法的理解,其中的构造,如何搭建与神明之间的桥梁,他比芙琳夫人都要明悟的多。 所以他需要的,只是足够多的魔力。 只要有充足的魔力支撑,手搓圣阶魔法,指日可待! 届时…… 冷风吹起男孩的黑发,显露出刘海下那一双纯粹平静的黑眸。 不过。 其实比起成为一名高贵的法爷,顾安更想靠自己双手。 因为始终存在着一个他不愿回想的事实。 此方世界,神明并非虚构。 作为魔法师,每一次施法,不过是向神明祈求一丝神力。 那倘若一旦神明抛弃了你,又当如何呢? 这两天,顾安一直翻阅各种史书,企图在历史上找出类似的情况。 但似乎从未有过相关记载。 除了他自己。 神弃那个debuff至今还残留在状态栏里。 大陆上诸多国家林立,却皆以魔法为尊。 在人们的观念里,法师才是创造者,他们缔造了魔法,而诸如其他职业者,剑士,骑士等,不过是没有魔法天赋之人,另行开辟的一条出路。 法师们在学徒阶段,就能操控自然界中存在的各种魔力元素。 而其他职业者却只有通过日复一日的锤炼,在许多年后的某一天达到技巧上的质变后,才能做到驱使魔力,为其所用。 在高贵的法师们眼中,其他职业者都只是崇尚暴力的犯罪分子。 唯有魔法至高,唯有法师,创造一切,他们是伟大的贤者。 强大的破坏力,只是创造过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体现。 顾安此前在游戏中时,并未对这方面做更多深入的研究。 毕竟他一臭玩游戏的,负责爽就完事了,哪里还管那么多。 犹记得开的第一个号,他提把剑就冲出了新手村,然后被人一脚踢死,活脱脱像条路边野狗。 但那时的他有无限再来的底气。 可现在没有了。 死了就是死了。 顾安十分明确着这一点。 他取过纸笔——这些东西,包括左手边层层堆叠的书籍,都是请侍从小姐帮忙找来的。 一边写写划划,一边紧皱着眉。 顾安渐渐规划好了自己的‘升级’之路。 法爷,自然要当。 不然岂不是白浪费了他那么极品的词条。 但崇尚暴力的打手,也未尝不能一试。 双管齐下。 而且是以一种违反常态的逻辑。 顾安决定把重心放到‘打手’上。 某种意义的上一世中,他曾攀登过作为法师的最高峰,见到了那一番更为广袤的世界。 也不可避免的察觉到了一重真相。 法师,所谓的自诩造物主,哪怕突破传奇,晋升半神,也终究不过是神明的附庸,乃至玩物。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抵达这一领域———或许有,只不过他们都如教皇冕下一样死了。 所以人们下意识以为半神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传奇就是人类能站上的最高点。 这一次。 顾安准备把属性点全加在血魄上。 一百点不够,就一千点,一千点不够,就一万点! 至于魔法一途,则全靠他的天赋和努力来补足。 简而言之,他要双修。 “砰砰。” 忽然,一阵简短的敲门声响起。 顾安一怔,旋即起身开门。 应该不是琳娜,侍从小姐敲门总是不疾不徐,很有韵律。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顾安拉开房门,一道娇小身影显现在了面前。 竟是小十三。 女孩今天的扮相有些精致了,不知谁给她戴上一个蓝色发箍,两只毛茸茸耳朵竖起,粉粉嫩嫩。 原本的女仆装也换成一身黛尾束腰裙,灰蓝粗呢,后腰开叉,探出一只柔软顺滑的……尾巴?! 最外面还套了件蓝白围裙,围裙的系带照样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只不过今天又多出一个小巧铃铛。 被男孩如此凝视,她脸微微红,低着头,小声唤了句顾里安少爷。 “等会……” 顾安喃喃着,他绕到女孩的背后,小手试探性的摸向那只尾巴。 “你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他不禁问,此前他跟小十三同住同起,可从没见过这玩意。 污血种很好分辨,他们继承了一部分异族基因,但不会有那样茂盛的毛发和茹毛饮血的口癖。 外在表现,通常是有一到两处异化的器官。 关键是……顾安不记得十三有尾巴啊,还这么长。 “是,是琳娜姐姐给我弄的……” 听见他问话,女孩小脸越发红了,口中传来的声音更是细若蚊蝇。 “衣服也是?” “嗯……琳娜姐姐说,这样子才适合我。” 见她没有抗拒,顾安终于放下心去摸那条尾巴了。 别说,滑溜滑溜的,手感不错。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男孩砸吧砸吧嘴,神色看上去似乎颇为遗憾。 “对了,你这个……怎么弄上去的?” 十三闻言,那条猫尾跟着轻轻摇动。 年幼单纯的污血种朝他眨了眨眼,说道:“当然是粘上去的呀。” 不然还能怎么弄上去呢? 她心里疑惑。 第32章 我的床很大 “好看吗?” 人总是渴望被夸奖的,这一点连年幼的污血种也是不例外。 只是往往,夸奖对于他们来说,更像一种恩赐。 见女孩神色忐忑的问出这句话,顾安理理衣领,十分严肃的咳嗽两声。 他清了清嗓子。 “首先,我不是萝莉控……其次,我要说的是:好看,非常好看。” 小男孩一本正经的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反正绝不会让人以为他在说假话。 况且顾安本来就没说假话。 人靠衣装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以往见着十三,更多是被她的内在所吸引,如今经过琳娜小姐的亲手打扮,毫无疑问将女孩美丽可爱的另一面完全展现出来。 而被他如此直白的夸奖,女孩本就微微红的脸蛋,此刻越发的像楼下那烧得通红的壁炉,眼看着就要冒蒸汽了。 “谢谢……谢谢顾里安少爷。” 十三低下脑袋,小声道谢。 “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顾安十分自然的牵上她的手,领着人往屋子里走。 “是琳娜姐姐安排我过来打扫的……” “嗯?又是她,侍从小姐的专业我认可了。” “十三没听明白。” “难道你没听见过她叨叨吗?我可是皇家女仆学院的第一百七十四期优秀毕业生哦。” “琳娜姐姐哪有这样,顾里安少爷学的一点儿也不像。” 女孩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她很快想到什么,走至一半,忽然挣脱开顾安的手,跑向门外。 等她再次跑进来时,怀里已经抱着扫把和簸箕了。 小女仆差点把自己的本职工作搞忘了,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好在庄园里的大家都对她很包容。 有时她也觉得自己真的挺笨,今天上午还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那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炸开在她的心尖上。 她一度以为自己刚得到的这份工作又要泡汤。 但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管家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就背着手转过身,训斥别的女仆去了。 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是琳娜姐姐走过来,替她捡起地上碎裂的渣子。 “没关系噢,管家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咱们快点收拾掉吧。” 温柔的侍从小姐如此说道。 可女孩不是傻子,毕竟管家先生的眼睛明明比天上的雄鹰还要锐利。 因此她想到了顾里安少爷。 反正不知怎么就很想他了,但庄园那么大,她又不敢乱跑,最后还是拜托琳娜姐姐领着她走到了楼下。 然后琳娜姐姐就给她安排了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好了我们新来的小女仆,你下午的工作就是替那位小少爷打扫房间卫生。” “就这样?” “就这样。” 侍从小姐略显遗憾的道:“毕竟连我这么专业的女仆都无法满足他,想必这一定是位极难对付的人物,如此重担,只能交给你啦。” 走进房间,窗户溜进来的风吹起几缕发丝,遮住女孩眼眸。 十三的胡思乱想渐渐回归现实。 “你要不要到我床上睡会儿?” 听着男孩的美好建议,小女仆赶忙握紧扫把,甩甩脑袋。 “真不试试?我这个床很大的,还软,肯定比你住的地方好。” “顾里安少爷,你还是让我快点打扫吧……” “打扫个屁啊,来都来了,陪我睡会儿,呸呸呸,是你赶紧上去睡会儿。” 这有时候话太顺嘴也不是什么好事,顾安心想。 固执的小女仆终究没有拗过固执的男孩,半推半就的上了床。 好在她的衣服都是干净的,身体也昨晚才洗过,干净的散着淡淡花香。 “十三,怎么感觉你变香了……你是不是偷偷用了香水?” “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 嚷嚷着让我闻闻的小男孩也成功爬上了床。 十三红着脸,感受着男孩的凑近,她忽然觉得心脏跳的好快。 扑通扑通。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顾里安少爷才是真的好闻。 或许是有一部分异族血脉的缘故,她的鼻子远比常人灵敏。 灵敏到仅通过气味就能辨别对方是谁。 女孩的思考,忽然在某一刻停滞了。 她感觉自己被抱住。 男孩的双手没有太用力,只是那样轻轻拥住了她,很轻很轻,轻到她随时可以挣脱。 十三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男孩的脑袋刚好埋在她的怀间,一呼一吸,带着的热气倾洒在手心,有些微微瘙痒。 他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抱着。 十三感觉到了什么,又或许她什么也没感觉到,但本能促使着她安静下来。 一时间,刚刚还吵吵闹闹的两人,就这么如同真正酣睡的孩子一样,悄无声息。 风儿也悄悄溜进来了,夹杂着一两声鸟鸣,厚实的窗帘磨蹭过墙边,沙沙作响。 静谧与祥和,组成了这个房间的一角。 在过去一周,他们经常这样抱着——每个难眠的夜晚都是如此。 小巷的糟糕环境很喜欢折磨人,偶尔蹿出一两只野猫,又或者是耗子,总之是些烦人的生物,它们发出的叫声在深夜凄凄沥沥。 十三早就习惯了,但每逢这个时候,身边男孩就会很用力的抓住她手。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则烦躁的揉揉头发,再睁开双眼,紧紧盯着那些暗处的生物。 就像一只护食的小兽。 十三当然不是食物,可她能感觉到男孩对自己的那种珍视。 十三曾经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贵族少爷会如此珍视她一个污血种呢? 不详的寓意已经深深刻进了每一只污血种的骨子里,深刻到连他们有时也会这样认为。 可能人类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吧…… 十三想着想着,觉得顾里安少爷说的果真没错,这个床好大,好软。 软的让人想睡觉。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低头去看,发现男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只露出小半个侧脸,睡颜格外安详。 他的手依然轻轻抱着,环绕过自己腰间,就像是抱着一件随时会摔破的瓷碗,所以必须要这般小心翼翼。 鬼使神差。 女孩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第33章 罗纳森云游录 顾安没有睡太久。 当窗外的珊珊树影开始西移,男孩缓缓睁开了眼。 鼻尖仍残留着些许淡淡的香气。 十三肯定喷香水了。 要不就是琳娜昨晚给她洗澡的时候,加了某种带着花香的沐浴乳。 不过这个世界的沐浴乳,应该有它另外的叫法。 顾安想起昨天他沐浴时,琳娜往浴桶里倾洒的点点形似精油状的东西。 脖子有些发酸。 他抬手,正准备揉一下,就发觉有另一只小手伸了过来。 小女仆替他揉捏起肩膀。 力道不错,刚刚合适。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女孩躲闪了他的目光。 “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悄摸摸做什么亏心事了?” 顾安略显狐疑的看着她,两人相处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周多,但相互了解的程度绝不算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开始蹲坑。 女孩这下不仅躲闪目光,连脑袋也低下去了,不过倒是难得硬气,一声不吭。 顾安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衣物,嗯,整整齐齐,不像动过的样子。 又环顾四周,一切物品皆是睡前原样……那这小妮子干了些啥? 很不解,但瞧着女孩那罕见的羞愧模样,顾安也不打算深究了。 “好了好了,你别那样子,我不跟你计较就是。” “真的?” 十三闻言,连忙抬头。 那双淡淡琥珀色的眸子在晦暗床头发着亮,水润晶莹。 “假的,你果然做坏事了!” 男孩顿时眉毛一挑,狠狠在她小脸上揪了一把。 “这样,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计较了。” 十三没有在意被他揪红的脸蛋,只是眨眨眼问:“什么事啊?” “你的那个……那个棍法,能不能让你大爷爷也教教我?” “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猛男,哦不,是猛女。” 其实这个想法,早在最初见识到十三的犀利捕鼠后,就隐隐出现在了顾安心中。 深巷里的那位老者,带给他的感觉非同一般。 再加上偶尔从女孩口中听到的相关事迹,顾安越发断定那是一位职业者。 污血种能成为职业者,并不多见。 不过顾安上一世时,曾试图推翻这类历史遗留的偏见问题。 所以当时的教廷秉承着有教无类,只要有天赋,全都收入囊中。 巅峰时期,圣堂骑士团甚至有小半都是由污血种组成的。 他们也是极端的狂热信徒,不信仰女神,只信伟大的教皇冕下。 可惜他们恐怕至今都还不知晓,教皇已经被秘密处刑,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具空壳。 “可是……顾里安少爷不应该专心学习魔法吗?” 即使是十三,也清楚的知道法师老爷可比玩棍子强多了。 两者的社会地位根本不对等。 只有没天赋的人,才会选择做个苦哈哈的‘打手’。 “可能我这人就是比较喜欢暴力吧。” 顾安随便瞎扯了个理由,实际他不仅想双修,还想顺便验证一个事情。 “好。” 虽然很疑惑,但女孩还是小声应住了,她正要翻身下床——之前顾里安少爷一直枕着她睡觉,她又担心吵醒他,就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不敢动。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顾安和十三同时一怔。 他用眼神示意女孩不必紧张,然后走到门口,拉开一抹缝。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清清冷冷的腔调传入耳中,那袭华美而优雅的漆黑公主裙跟着出现在顾安眼里。 公主殿下照例是冷着张脸,大概她需要这样来展示自己的威严,反正顾安第一次远远瞧见,确实是被唬住了。 “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顾安随口敷衍道。 然而公主殿下却似乎当了真,她好看精致的眉毛慢慢皱起来。 “你不要以为母亲夸奖了两句,就能仗着那所谓的天赋松懈散漫。” 不可否认的说,薇洛对眼前这个贱民还是稍微有一些好感的,起码懂礼貌,知礼数。 至于长相嘛,也算马马虎虎,起码带出去不会丢她的人。 所以见到他懈怠,才会叮嘱。 顾安知她是好意,虽然颇为无奈,也只得回应道:“殿下教训的是。” “你干嘛挡着?” 谁知女孩忽然话锋一转,凝起眸子发问。 “房间还没收拾,怕脏了殿下的眼。” 好在顾安随机应变的能力一向不差,他主动侧出半边身子,问道:“殿下要进来坐坐吗?” 收拾什么,有什么好收拾的? 为什么又说怕脏了自己眼? 薇洛心里嘀咕着,不由联想到前两天才看过的一本诗集。 名字倒是取得很正经,叫《罗纳森云游录》。 可里面内容却有些过于详实了,详实到连主人公每天起床要先释放一股浑浊能量,都一五一十记录下来。 公主殿下自幼聪慧,虽然足不出户,但家里从不缺乏各种书籍。 通读典藏,涉猎甚广的情况下,很容易就看穿了《罗纳森云游录》里面的隐喻。 当时看得脸红红的,可又禁不住往下看,然后果不其然,越往后看越不正经。 今天和这个女人睡觉,明天和那个女人睡觉。 这算哪门子云游录? 薇洛想着想着,淡淡云霞攀上雪白的脖颈。 她丢下一句‘谁要进你这贱民的屋子’,然后就冷着小脸匆忙离开了。 噢对了,还丢下一枚月纹银币。 “本殿下今日赏你的。” 女孩清清冷冷的声音犹在走廊回荡。 顾安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枚银币。 再用两根手指夹住,放在光亮处,吹口气。 这就是傍上小富婆的滋味吗? 喜滋滋揣进兜里,顾安转过身。 小女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他背后一点的位置。 顾安一愣,问道:“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十三低头看着脚尖,没有说话。 她心想当然不能有声,不然怎么抓得到那些讨人厌的害鼠呢? “顾里安少爷,你好像和那位殿下很熟呢……” 女孩小声嘟囔着。 忽的,一只手伸在了她面前。 抬眼看,那手心里静静躺着刚刚那枚银币。 十三抿抿唇,迎着男孩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将银币拿走,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钱袋子,小心翼翼放进去。 “这是给你攒的老婆本。” 小女仆眉眼弯了弯,一点点酸溜溜的味都没了,她语重心长的道。 第34章 习武 十二月的下午,空气中微微透出冷意。 顾安牵着小十三的手,走上熟悉的小镇街头。 他俩是偷偷溜出来的,不然要是被公主殿下逮到,估计又要怒斥顾安不够努力了。 事实上顾安根本不需要努力,面板检测到启蒙之书这个关键道具后,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就行。 他一边张望,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别想多了……我跟殿下,真不熟!” “那她为什么要给你钱呀?” “谁知道呢,有钱人的世界……” 接着,男孩又朝他牵着的女孩嘀嘀咕咕了好些那位公主殿下的坏话。 这下反倒是小女仆不乐意了,叮嘱他不可以这样,还说什么公主殿下一定是位大好人。 顾安也是服了,心知她是见钱眼开,妥妥小财迷一个。 不过谁不喜欢钱呢? 特别是当路过那家软软蜂蜜面包店时,两人不由同时止住了脚步。 “你知道的,一片软软蜂蜜面包的价格是两枚铜子。” 盯着门面里那金黄色的面包,男孩的喉咙滚动了两下。 女孩则犹犹豫豫的掏出那个小钱袋子,仔细瞧上好几遍,小声道:“我们现在有两枚银币和九个铜子。” “娶老婆要花多少钱呀?” 她认认真真的问。 “这个就因人而异了……如果是娶像你这样的,说不定我一分钱都不用花。” 顾安说完,忽然觉察到自己语中的漏洞,于是连忙道:“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值钱,我的意思是,是我们这种就属于两情相悦,所以不能用钱来衡量……” 男孩还在紧皱着眉头思考措辞,却没有注意到其实他旁边那个女孩已经满面晕红。 十三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什么值不值钱啊,什么两情相悦啊……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她满脑子只听见了‘娶你’两个字。 晕晕乎乎的状态下,也不知怎么就没守住钱袋子了。 直到男孩一脸满足的抱着一袋面包从店里走出来,十三这才惊觉自己的钱袋子怎么就凭空瘪了好多。 顾安买了三片,总计耗费六枚铜子。 理论上讲,他们的家当还有足足两百零三枚铜子。 但钱袋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瘪了下去。 “好啦,干嘛垮着个脸,这顿算我请你的。” 顾安笑嘻嘻的从装面包的袋子里拿出一片,递给她。 女孩接过,但没有像男孩那样立即狼吞虎咽,而是略略鼓起了小脸。 “下次不可以这样。” “我的钱,为什么不行?” 顾安有些忿忿不平。 这可是他当舔狗得来的辛苦钱! “因为这里用点,那里花点,到时候就不够娶老婆了。” “那无所谓,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非惦记着给我娶老婆,还有我现在才十岁啊,就算未雨绸缪那也太早了点吧?” “可是像殿下那样尊贵的人,肯定要花好多好多钱的。”十三嘟囔。 顾安眉毛一挑,觉得很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娶她?” 女孩不说话了,因为在她的世界里,见到过最好看的人就是公主殿下,那好看又厉害的顾里安少爷自然应当配同样好看又厉害的公主殿下。 而不是配她这样的卑贱之人。 十三细细想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她形容不上来那种感受,但不愿在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便开口道:“我们快去找大爷爷吧。” 顾安自无不可。 时间确实所剩不多,他们至少得在天黑前赶回庄园,不然容易赶不上晚饭。 三两口将手里面包啃完,顾安心想软软蜂蜜面包店诚不欺我,够软,够香! 留着最后一片面包,他又拉着十三先去了一趟蒙德叔叔的酒馆。 这回他可是花了血本,直接斥巨资购买了一壶“浆果烧”,给女孩心疼的眉毛直抽抽。 这玩意据说是用上好的烧刀子搭配酸木莓一起酿造而成。 初尝如吞火碳,在喉头滚上三滚,浓郁的酒香自然四溢而开。 大爷爷喜欢喝酒,所以这便是顾安为其准备的见面礼。 十三当初存下来的钱,也大半都用来给大爷爷买酒了。 接着,在镇子里穿行片刻,两人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两天天气极好,历来幽深的深巷,似乎也变晴朗不少。 再一次踏足这里,顾安已然换了身模样。 昂贵的天鹅绒长袍和巷子里的残衣破布形成了鲜明对比。 深巷里的气氛依然是那般死寂,麻木。 每当有风吹过,恶臭腐烂的气味就会隐隐飘来。 顾安不喜欢这里。 如无必要,他也不想让小十三回到这里。 一路沉默着前行,在深巷尽头,不出意料的看见了那道枯瘦身影。 男孩手中提着的面包与好酒,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促使巷子里那一双双浑浊眼睛看来。 可惜没人敢轻举妄动。 因为敢妄动的已经死了,死在那只最年迈的污血种棍下。 女孩挣脱开顾安的手,小跑上前。 她按照惯例,先探了探老人的呼吸。 “大爷爷,我们来看你啦。” 少许,十三小声道。 面庞寡瘦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他头皮上那道骇人的伤口跟着蠕动,显得分外狰狞。 他昏黄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停在男孩提着的面包与好酒上。 顾安也不卖关子,当即把自己想跟着他学武的想法说了出来。 “学武?你的天赋不在于此,不必浪费功夫了。” 老人的声音森如幽鬼,他说完,失去兴致,重新闭上了眼。 顾安朝十三使使眼色。 女孩顿时摇晃起老人手臂,小声道:“大爷爷,你就教教他嘛……” “教教……” 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一直摇的气势。 “停停停,一把老骨头都要给你摇散了。” 老人终于禁不住出声制止,这颇为滑稽的场面,冲淡了深巷长久以来的些许阴霾。 一根木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 老人斜睨着男孩,皱皱眉。 “武道一途,需要吃苦,需要勤练,你的心性并不合适……安心修行魔法,才是你的正道。” 男孩不语,只是一味看着他。 “也罢,料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且演示一遍,记住多少,全凭本事。” 老人不再废话,转而轻抬木棍。 下一瞬,木棍如枪似游龙,以一种常人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顾安身上轻点。 短短三秒,共计二十七处。 男孩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老人施施然收起木棍,他本以为应该就此做罢——毕竟如此夸张的出棍速度,一个毫无武学基础的人根本不可能看清。 可渐渐的,老人怔住了。 他看见男孩的唇角,竟缓缓洋溢起了一抹新的微笑。 与此同时,一行唯有顾安能看见的文字凭空显现。 【您已习得基础枪术lv1!】 第35章 你笑什么 【基础枪术lv1(0/100)】 用意念点开那行字,顾安看见了自己的当前熟练度。 毫无疑问,他的设想被证实了。 他不仅继承了游戏中的基础属性面板,也同样继承了其熟练度的设定。 游戏里,所有数据都需要被量化,比如转职为骑士,需求就是血魄10点,以及基础枪术达到lv10满级。 转职后,每次升级,还会有对应的属性加成。 但在现实,骑士更多是一种贵族授予的荣誉称号,不具备实际意义。 “你笑什么?” 深巷中,男孩的那抹淡淡笑容属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老人持棍,眉头微微皱起,他很疑惑。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顾安随口回答,他看着习来的“基础枪术”,忽然想到,自己明明学的是棍法来着吧? 怎么到这就变成了枪? 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也懒得再深究——想不明白的事还要一直钻牛角尖,除了给自己平添烦恼外,没有任何用处。 “天色不早了,改天我再带十三过来看您。” 只见男孩非常有礼貌的行了一礼,然后便拉着女孩先行离开。 所谓习武,他似乎真的只是来走个过场。 老人浑浊的眼中疑惑更甚,他不明白男孩的举措到底有什么意义。 两个孩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唯有散着香气的面包与酒,静静留在原地。 他忽然哑然笑了一下,拿起那壶小酒,布着老茧的拇指轻挑壶盖,然后又将面包随手扔出去。 这个举动,顿时引来深巷中的污血种们一阵哄抢。 老人仰头,猛灌了两口,深黄色的酒液顺着喉咙处滚落,这时才叫人发现,他的喉咙处竟还有一道长长伤痕。 如百足之虫般的刀疤,狰狞蠕动,一直延伸到被烂布遮掩住的枯瘦胸膛。 天色渐渐晚了,昏黄的落日终将吞没这条深巷。 …… …… 回到庄园,并没人来询问顾安和十三两人下午去了哪里。 可能是没有发觉,也可能是芙琳夫人本来就没打算限制自己徒弟的人身自由。 这对顾安来说无疑是个好事,起码省去不少麻烦。 此后,顾安过上了充实而安逸的生活。 小镇的生活节奏非常缓慢,芙琳夫人也对他十分包容,倒是某位公主殿下,每次见面时,总要好生叮嘱他一番,让他努力学习,不能掉以轻心,懈怠散漫之类。 未尝想生在这样一个大家族,地位崇高,她竟还有如此上进的心。 反正要是换顾安来,早躺平了。 每天游山玩水,赏花赏月,吃吃喝喝,做个安逸享乐的权贵不好吗? 唉,资本! 顾安觉得自己堕落了,被可恶的资本家生活腐化了。 他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抱着那本启蒙之书,到花园看芙琳夫人教导薇洛如何使用魔法。 单个的一阶魔法使用起来并不算难,薇洛可以一次性不停歇的释放五个。 但释放完以后,就会小脸煞白,如同被抽了血般虚弱,得冥想整整一个小时,才能继续练习。 这样一耽搁,有时常常每日晨间功课做完,就已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下午她又得学习贵族礼仪和各国历史,甚至还有数学……大多是这类课程,反正极少有能放松的时候。 临到晚上,还得复习今天所学,以及预习新的知识。 一位优秀的魔法师一定是通读万卷,学识惊人。 只有足够多的知识积累,才能保证在施法的时候不出岔子。 芙琳夫人这也是在为女儿夯实基础,一些人只顾眼前,觉得全心全意冥想,壮大魔力即可。 但却忽略知识积累的重要性,那在学习新魔法的时候,没有这些良好的基础,很可能连咒语都无法看懂。 一个人学习新魔法的快慢,也往往与此有关,如果你天生聪慧,过目不忘,学起魔法来自然事半功倍。 总之,公主殿下这充实的生活,连顾安看了都直呼太卷。 一天十二个小时无休,简直比前世的流水线还离谱。 这哪是什么公主殿下啊,硬是给孩子干成黑奴了。 难怪整天冷着个小脸,压力这么大,能不精神崩溃,反而还天天监督起顾安的学习,只能说实属伟大了。 最关键是,顾安发现她好像还乐在其中。 后来经和琳娜的一次闲聊,顾安才明白其中缘由。 作为公国唯一的小公主,薇洛自幼就在城堡中长大,什么地方也没去过。 这次芙琳夫人以‘旅游’的名义带着她远行,那无论怎样,对于一个十二岁还没出过家门的孩子来说,总归是十分高兴的。 就算明面上忍住不表露出来,心底也是实打实开心。 而被迫的,顾安也只能慢慢跟着卷起来。 他上午冥想,感悟启蒙之书……当然,这个纯是为了在母女俩面前装装样子。 下午呢,就跟着薇洛一起学习魔法知识。 上课的老师依旧是芙琳夫人。 但她偶尔也会单留下作业,离开教室,让他们俩自己好好学习。 据薇洛讲,以前在公国,给她上课的是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没有担任具体职位,只专门负责给她教书。 但顾安听其语气,公主殿下多半不喜欢这小老头。 而来到这边后,尽管是边陲小镇,平日没什么娱乐活动,可只要能时刻和母亲待在一起,每天见到母亲,女孩就很满足了。 当然,这些都是顾安自己平时观察得出的结论。 就公主殿下那小傲娇的性子,是绝计不允许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安有时见她实在可怜,默默盯着母亲留下的数学作业苦思冥想半天,却始终找不到思路。 这时顾安就会出声,引导公主殿下做题。 这方世界的数学还处于一个十分浅薄的阶段,被归类为魔法知识中的一种。 所以在学过高等数学的顾安眼中,无疑跟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 往往三言两语,他就能令公主殿下恍然大悟,然后不经意间解出题目。 …… 午后。 用以充当教室的房间,橘黄色的日落从窗边照了进来。 薇洛抿着唇,放下手中纸笔,看向那个拿着长棍到处戳来戳去的身影。 “喂,那个,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她忽然开口。 第36章 侍从官 顾安在练棍。 哦不对,或许应该称之为练枪。 又打完一遍基础枪术,他终于看见自己的进度条达成圆满。 每打完一遍二十七式,他就会获得一点熟练度。 lv1升级需要一百点,也就是说这三天来,他已经打完了一百遍。 【基础枪术lv1→基础枪术lv2(0/200)】 一种略微奇妙的感触涌入体内。 有些难以言喻,大概就和那天看大爷爷演示一样,根本不需要看清,招招都已经刻进脑子里。 握住手中长棍,顾安凭空多出几分安心。 没事就练练棍,偶尔找公主殿下爆点金币,再把金币拿去哄小十三开心。 完美的循环。 “怎么了,殿下。” 他收起长棍,走到女孩面前。 天光为今日份的公主殿下镀上一层橘黄色光晕,她静静坐在那里,长发垂落,一直到腰。 不可否认,公主殿下不张嘴的时候,好看的甚至有些梦幻,搭配她常穿的哥特式黑裙,精致如油画中走出的人偶。 顾安在看她,她也在看顾安。 公主殿下细长的眉毛渐渐皱起,她看着男孩额头沁出的细汗,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天天把时间浪费在玩棍子上?” “殿下,我那叫练武。” “你也是那种崇尚暴力的野蛮兽人吗?” 法师们总是对暴力不屑一顾。 虽然薇洛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魔法师学徒。 可她已经能释放出一阶杀人魔法了,只是还不稳定,常常射歪。 但不管怎样,伟大的公主殿下将来注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魔法师。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薇洛本以为面前的男孩也是如此……毕竟有她三分聪慧,想来成为一名法师并不算难。 可这几天,男孩总是抱着根棍子甩来甩去,好几次都快戳到她脸上来了。 公主殿下觉得自己真的很大度了,居然没有因此怪罪于他。 “殿下,暴力当然不值得崇尚,可手中没有剑,和有剑不用,是完全不同的处境。” 顾安回答。 练武的事,芙琳夫人也知晓,不过并未怎么干涉,只要求他每天的学习必须跟上。 这里的学习指的是魔法知识,譬如数学。 那对顾安来说自然是洒洒水的事。 他对于魔法知识的理解,可比芙琳夫人都要强多了。 “何况,我还有想保护的人。” 男孩说完,脸上露出笑容,他的黑眸十分明亮,长棍在他手中熟练的转了个圈。 不知怎么,迎上那样的眸子,薇洛本来想反驳的话,忽然就堵在了嘴边。 她本想说,即便是比拼暴力,那法师也远比武夫强大。 可看着男孩脸上漾出的笑容,她垂在身旁的手心捏了捏,觉得世界好像一下就安静下来了。 或许是这样的下午本就很安静,没有那些吵闹的鸟鸣,没有细细簌簌的风声。 安静到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本,本殿下,哪里需要你保护……” 女孩偏过脑袋,不看他了,嘴里讲出的话,声音小的可怜。 顾安没听清,“你说啥?” 她却又冷哼一声,不肯多说了。 少许,就在顾安准备重新拉开距离,继续玩棍子的时候。 静静坐在那的女孩,薄如蝉翼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她的小脸不知何时透出淡淡粉色,强自镇定的发问:“顾里安,你愿意做我的侍从官吗?” “侍从官?” 顾安一愣。 薇洛抿唇嗯了声。 顾名思义,这个职位就是专门保卫公主殿下的安全,以及负责公主殿下的起居。 这当然不是薇洛自己心里想要的,实际上是芙琳夫人的想法。 起初刚得知母亲这个想法时,薇洛还很抗拒。 可这些天相处下来,也许是从未和同龄人有过这么频繁的接触,也许是男孩的性子确实很好,愿意处处忍让。 公主殿下慢慢也就不那么抗拒了。 “是殿下的意思?” 男孩却似乎还不太情愿,犹犹豫豫,试探着问。 “怎么可能!” 薇洛的声音一下就大了起来,她微微瞪圆了眼,说道:“这怎么可能是我的意思!像你这种贱民,你以为我就很愿意吗?” 久违的称谓。 有两天没被她这样骂了。 顾安浑不在意,只是心里已经清楚,这是芙琳夫人的安排。 他不再纠结,点头道:“我愿意为殿下效劳。” 反正他现在干的活,也和个侍从官没太大区别。 左右是哄小公主开心,还能顺带爆点金币。 何乐而不为? 倒是在他对面的公主殿下听了这话,白腻的耳畔不禁染上淡淡绯色。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诗集,里面讲述的就是一位侍从官和公主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身娇体弱的小公主事事都要侍从官亲力亲为,连洗澡穿衣都是。 真是一点都不害羞,毫无公主殿下应有的威严。 薇洛自然不会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可终究是想到了,又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脑子里难免有些乱,心也跟着砰砰的跳。 …… …… 在庄园的日子,朴实无华。 顾安时常会在晚上去探望十三,会跟她炫耀自己的棍法。 还发出了友好的切磋挑战。 当然结果也很朴实无华,顾安被后者三两棍轻松镇压。 见鬼,怪不得大爷爷说他没有天赋,别看女孩平时柔柔弱弱可可爱爱的,一拿起棍子,那力道堪比千钧,打的顾安毫无招架之力。 这还是他已经加了四点血魄的情况下,臂力无限接近一个成年男性。 力气两人相差无几,但对于如何发力,十三就比他明白多了。 顾安经常不耻下问,但这玩意女孩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觉得应该那样做。 顾安大概明白,这就是天赋之间的差距。 不过他倒因此得到一个信息,不止是平日练习能加熟练度,跟人切磋也会加。 甚至切磋的人越厉害,加的就更多。 这一发现,顾安当即准备把老婆本拿出来买酒。 本是想买点好酒,毕竟公主殿下近来又爆了不少金币,可十三死活不同意,说什么让大爷爷喝那两枚铜子的就够。 于是。 昔日幽暗僻静的深巷,常常响起某个男孩的抱头痛呼。 “再来!” “臭小子,不是你这么练的。” “那怎么练?” 老人饮下最后一口老酒,粗糙泛苦的味道沁满喉尖。 他声音嘶哑如寒风,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算了,你就这么瞎鸡儿练吧。” 第37章 真像 话虽如此。 可面色平静的老人心中,此刻已经掀起阵阵惊涛。 人生几十年,他见过不少武道天才。 那些天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他们每一个动作的发力,每一次呼吸的韵律。 是从小就刻苦练习,日复一日,刻进骨子里的。 可绝不会是面前这个男孩这样,前一天还在琢磨怎么拿棍,再见面就把那二十七式耍的虎虎生威…… 男孩的进步,就像是必定的,仿佛只要他练了,不管怎么练,只要是动起来,挥舞长棍,他就一定能有进步。 且那样的进步还清晰可见。 老人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十年前他离开圣城,一路游历至此,他到过西边的另一座圣城,知道那里出了位圣子,十四岁枪法臻至化境。 他到过蛮族兽人的领地,知晓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通天气力,是个顶个的武学奇才。 可他从未见过像眼前这般的怪物。 诡异之极。 “今天庄园大扫除,十三脱不开身,托我给您问好。” 艰难从肮臭的泥地上爬起,男孩咬咬牙,喘着粗气说道。 今天是第十一天。 是他习得基础枪术的第十一天,也是获得启蒙之书的第十一天。 见老人抿酒,不理自己,顾安露出个稍显勉强却分外欠揍的笑容。 “怎么样,死老头,我是不是武学天才?” 显然,他还记着当初这老头嘲讽他资质愚钝的事。 嗖! 一根长棍划破污浊的空气,于深巷发出一声轻响。 长棍径直朝着顾安飞来,速度极快,肉眼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影。 千钧一发之际,男孩抽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将手里的木棍立在面门,棍与棍相接,应声而断。 断的是飞来那根。 不过男孩也被这长棍上裹挟的巨力狠狠砸在了墙上。 咚的一声闷响。 再宛若一条死狗缓缓从墙上滑落。 来不及感受肉体的疼痛,顾安惊喜的点开面板。 他又升级了! 当变强这种事被可视化,果然人就充满了动力。 【基础枪术lv3→lv4(0/400)】 【您对长枪的掌握越发娴熟。】 此前,lv1到lv2他花了三天,独自练习了一百遍基础二十七式。 一遍增加一点熟练度。 而如今和老头打架……嗯,应该叫友好切磋,一遍他就能增加二三十点的熟练度! 因此短短八天,他就又将基础枪术升了两级。 这样看,达到满级,按一天过来打两场架算,只需要一个半月左右。 届时,他就能再度转职。 靠在冰冷的墙角,男孩打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光幕。 角色:lv1,顾安。 职业:法师。 血魄:8。 灵巧:7。 灵知:10。 魂火:1。 特殊状态:神弃,辉容。 这一周,他又抽到一次基础属性点,加在了血魄上。 不得不提,这日常任务给的奖励跟抽彩票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前两天他还抽到一条纯棉女士内裤……不是,这玩意他要来干嘛? 虽然确实质地十分柔软舒适,可这要拿出去送人,指定会被当成变态的吧? 还有个好消息。 历经艰辛,他终于点燃了魂火,成为一名正式法师。 可惜诺伦斯镇没有反派,或者说最大的反派就是他自己。 以至于顾安手痒想搓几个火球,来两棍试试水准,都挑不出合适的人选。 “听说你已经启蒙完成了?” 老人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已经将那壶烂酒细细抿完了。 男孩挑眉反问:“你天天窝在这巷子里,消息也居然这么灵通?” “今天早上,小十三来过一趟。” 顾安闻言了然。 难怪今早他给女孩表演完“豪火球之术”,她还要问一句能不能给大爷爷讲。 瞧女孩当时那明晃晃崇拜的小眼神,多半是急着想要炫耀。 炫耀她当初捡来的‘东西’多么好,多么厉害之类。 “十天便能完成魔法启蒙……也许我不应该在这浪费你的天赋。” 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安道:“为何不能二者兼得?” 老人冷笑一声,“自古不乏你这样的恃才傲物之人,最后到头来无一是白白浪费时间,聪明反被聪明误。” “世人皆知魔法一途晦涩深奥,却不知武道同样易学难精,每一条路都躺着无数前人的尸体,你纵然天赋异禀,又能如何?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老人难得一次性讲了这么多话,他很快剧烈咳嗦起来,寡瘦的背几乎弓到地底。 顾安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着想,其实芙琳夫人昨天得知他点燃魂火后,震惊之余,也来劝过一次。 他打算用说服芙琳夫人的方法,说服老人。 男孩缓缓从衣服里掏出一根魔杖,这魔杖很精致小巧,是朝芙琳夫人求来的,约莫筷子大小。 按理讲,越大的魔杖越适合初学者,因为同一种魔性材料所做,自然是更大的蕴含的魔力波动更为活跃。 也更容易作为法师和神明之间沟通的媒介。 可顾安不需要。 他本就是一位传奇法师,甚至一度触及过半神门槛,对魔法的理解,远超常人。 得益于《神烬》这款游戏的史诗和沉浸感,全息模拟的状态下,当年教皇冕下学过的知识,都等同于是他自己学了一遍。 于是这世界上的大多魔法,他只消看一眼,便能学会。 限制他的,不过是蓝条罢了。 “以法尔坎之名,炽焰听令——火起!” 幽寂的深巷,随着男孩的高声吟唱,魔杖轻舞,他的前方空气开始扭曲蒸腾,草叶卷为灰蝶。 在老人蓦地瞪大的眼中,一赤色火球凭空显现了,跳动火光映照出男孩那带着淡淡笑容的俊逸脸庞。 “也许,我比您想的还要天才。” 他的声音清澈如溪流。 点燃魂火的第一天,就能释放一阶通用魔法。 这样的天赋,足以打破所有质疑。 “不,我只觉得你更应该潜心钻研魔法了。” 老人缓缓恢复了平静,他看着面前自信满满的男孩,浑浊的双眼微微转动。 “真像啊……” 喃喃如风,转瞬即逝。 第38章 最笨的传奇 “大爷爷!” “顾里安少爷!” 清脆的喊声,打破深巷的寂静。 顾安转头,女孩纤细的身影出现巷尾。 今天是周日,也是帝国裁定的奴隶日。 芙琳夫人是位美丽善良的女士,每逢周日,她都会给庄园里的仆从们放一天假,允许她们回去和家人团聚。 但恰好今天那些女仆自发组织了一个庄园大清洗的活动,她们以此报答夫人的恩情。 十三不愿当‘逃兵’,自然要出一份力。 “你忙完了?” 男孩收好魔杖,笑吟吟的看着她小跑过来。 小女仆的身体一向矫健,顾安伸开双手,她顿时撞了个满怀。 力道着实不小,加上顾安先前和老头子对练,本就没剩什么力气,被她这么一撞,当即连人一块向后倒去。 女孩轻轻发出一声惊呼。 顾安则顺势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 还好十三刚工作完,身上套着围裙,不然指定要心疼她的新衣服了。 “顾里安少爷……” 被骤然抱住,熟悉好闻的味道涌入鼻尖,女孩的小脸渐渐变红,她咬着唇,这么小声喊了句。 “干嘛,嫌弃我了是吧?” “才不是……” “咳咳!” 两个孩子的你侬我侬,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 顾安转头,发现这死老头又已经闭上眼装没事人了。 天色尚早,十三很快拉着顾安,一起来到老人身边坐下,求着大爷爷给他们讲故事。 在顾安没有出现之前,女孩常常这样待在老人身边,给他买上一壶两枚铜子的酒,然后听他讲个一下午。 现在顾安来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缠着顾安给她讲。 女孩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今天可能是见到顾安,有所感触,老人哑着嗓子,开始讲起世界上最伟大魔法师的故事。 “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当然是教皇冕下。” 一提到这个名字,老人浑浊的双眼竟渐渐盛放出了光彩。 他开始讲述名为索修•奥克塔维乌斯的生平,讲述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强盛近千年的普罗帝国,由于接连三世储君的昏庸无能,陷入了历史上最大的灭国危机。 圣历2324年,随着那位银月皇室的第十四代继承人被当街杀害,暴尸街头,庞大如巨兽的圣城,更是宛如浮萍,风雨飘摇。 谁能想到,曾经盛极一时的银月皇室,如今竟被悄悄蚕食的只留下一缕独苗。 那是一个六岁的女孩,除了哭的时候流的水多点以外,毫无任何反抗能力。 于是八位大公同时发难,他们以救驾的名义,要求入主圣城。 彼时,圣城迎来了一位年轻人。 他叫索修,是教廷的新任教皇候选人之一。 也是教廷三大红衣主教中最年轻的一位。 他一来到圣城,便以无比强硬的姿态,逼迫当时的教皇即刻退位。 那一天,冲天的圣光笼罩了忒弥斯教堂。 无数平民跪伏在地,诵念祷文,祈佑神明庇护。 至于结果,简单粗暴。 教皇身死,十二位枢机主教命丧当场,一个不留。 这是一段被编入史册的历史,却无人会觉得不满。 因为这位年轻人接下来做的事,证明了当初的教会是多么无能。 坐在尸横遍野的王座之上,年轻人牵过年仅六岁的女孩,宣布了帝国的新任王储。 薇尔缇亚,这是女孩的名字。 鲜血浸满了忒弥斯圣堂,残肢碎瓦中,女神像倾塌在地。 年幼的君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拜师,认父,哭喊,无所不用其极。 “然后呢然后呢?” 十三明显是听入迷了,催促着老人赶快继续讲。 “然后?然后当然是教皇冕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否则你我怎么还能见到如今的帝国存在?”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今天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至于再之后的事,他此前已经讲过许多遍,懒得再讲了。 大抵就是重组骑士团,亲率大军,讨伐八公。 现在八位大公变成了四位,其中一位还是新晋上来的,所以讨伐的成果毋庸置疑。 唯独顾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这就是当年我一键跳过的那些剧情吗? 他没注意到,老人在谈及教皇冕下的名讳时,瞥了他一眼。 因为传说中,教皇冕下当初完成魔法启蒙的时间,正是史无前例的短短十天! 至今无人打破此项记录。 甚至连接近的都没有——除了眼前这个俊秀的小男孩。 老人眼眸微动,忽然又讲起另一位传奇魔法师的故事。 他将其称之为世界上最笨的传奇魔法师。 十三很好奇,问为什么。 老人答道:“据说,她也曾是教皇冕下的弟子,天资横溢,在十年前就可以释放七阶杀人魔法,那时她才十六岁,如今十年过去,没人知道她究竟又可怖到何种地步。” 顾安听到这,身子微微一僵。 “可是这样的魔法师不应该很厉害吗?为什么大爷爷要说她笨呢?” 十三摇晃起脑袋,不是很能理解。 她觉得像自己这样的才叫笨。 老人用布满老茧的大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干枯的唇显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嘲笑。 “因为她从十年前就开始收集魔法,游历四方,花了十年走遍整个大陆。” “可她想要寻找的魔法,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魔法……哈哈,这种魔法怎么会存在呢?恐怕只有那些高天之上的神明,才能做到。” “她放弃了教皇冕下留给她的伟业,抛弃数万需要她的人民,只为了寻找一个荒诞的,不切实际的梦。” 老人渐渐不笑了,他沉默着,额头的伤疤在阴影中如同一条蜿蜒盘旋的可怖毒蛇。 女孩却是什么都要问到底的性子,她扯着大爷爷的衣角,追问这位世界上最笨传奇的故事。 得益于此。 顾安慢慢知晓,原来在他‘死后’,不断有受压迫的奴隶们吹响反抗的号角,却又被数次镇压。 知晓原来有个很笨的魔法师,她本应该是这些起义军的领头人,却花了十年踏足大陆每个角落,只为寻找一个荒诞的幻想——也许她还会一直这样寻找下去,直至死亡。 幽寂的深巷中,男孩忽然也渐渐沉默了。 第39章 尊卑不分 顾安甩甩脑袋,把一些不应该有的想法甩走。 的确。 那真是一个很笨的魔法师。 可是这一切,又跟现在的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是那个伟大的教皇冕下,他只是一个想要过上美好平静生活的普通人。 他想活着,带着小十三,好好活着。 也许是当初玩游戏时,滤镜太过严重,以至于顾安对发生的那一切并无太多实感。 只是如今从他人口中得知到一点零零碎碎,才会忽然有些恍惚。 …… …… 日子,越发的安静祥和了。 诺伦斯镇很好。 虽然这样平静的日常有些乏味,甚至可以说是无聊。 可顾安很喜欢。 他可以在温软舒适的大床上偶尔赖个早床,也可以每天洗上一次热水澡,通常琳娜小姐还会为浴桶添上一小捧玫瑰。 冬天也有玫瑰吗? 谁知道呢,反正芙琳夫人的花园总是充满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花朵。 至于去复仇,又或是重新扛起反抗剥削的那面旗帜……抱歉,他想那不是一个十岁小男孩应该考虑的事。 就这样,一直磨磨蹭蹭了半个月。 顾安点燃魂火,甚至已经能独立施法的事,终究没有瞒住那位小公主。 他本意是不想说的,芙琳夫人也答应了他这个小小请求。 毕竟以公主殿下的脾性,先前又夸下那么多海口,突然闻此‘噩耗’,难免做出一些过激的反应来。 比如一气之下不给顾安爆金币了。 那绝对是十岁小男孩不可承受之痛。 因为顾安目前还没找到比这更便捷的敛财渠道。 也许可以找芙琳夫人伸手要? 大不了叫两声妈妈,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很难抵住母爱不泛滥吧? 顾安蹲在花园的水池边上,粼粼水面映出男孩俊秀的脸庞。 顶着这张脸撒娇,有点犯规了喂。 “你,你什么时候点燃魂火的?” 身旁,传来微微发颤的女声,她紧咬着唇,声音中像是带着某种不可置信。 顾安偏头,只见往日骄傲的公主殿下正站在那里,她身上的那袭黑裙繁美依旧……却又是一件自己没见过的。 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衣服,说你天天不重样吧,又天天穿一个颜色。 顾安看着那张冷漠的精致小脸,试探着说道:“昨天?” “昨天刚点燃魂火,你今天就能释放一阶杀人魔法水箭了?” 薇洛的眼神越发冰冷,这个该死的贱民,到现在居然还在想隐瞒自己。 顾安却是禁不住心里吐槽,别说是一阶杀人魔法,如果魔力足够,传奇级魔法我都能手搓出来给你瞧瞧。 “那就一个星期前?” 男孩沉吟少许,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 然而他大概还是低估了公主殿下那顽强又脆弱的自尊心。 女孩紧抿着唇瓣,她的嘴唇原应是淡粉色,很好看,如今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苍白。 她垂落在裙边的两只纤细手掌也紧紧握着,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顾安。 就像是盯着一个仇人。 但顾安不是她的仇人,无从发作。 薇洛也不打算发作,她只是觉得有点委屈,明明,明明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对他那么好了,又给他钱,又请他吃自己从公国带来的榛果。 那是她所剩不多的小吃食,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毕竟一想到开春还要回去,一路这么遥远,没有小零食,在车上可怎么过呀? 但他反倒好,只装模作样的恭维自己,隐瞒早已完成魔法启蒙的事实。 亏她总是把‘魔法的事,有不懂随时来问我’,‘你虽然有点天赋,但仍需加油’这类的话挂在嘴边。 现在想想,简直是吟游诗集里的那些丑角,而对方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出丑,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呢。 所以薇洛感到委屈,就像被欺骗了一样——不,她本来就被欺骗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是觉得我会因为你的进步而心生嫉妒吗?”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怜悯……况且就算你点燃魂火比我要快,那也算不得什么,我不会因此就气馁,更不会因此而记恨。” “昔年有位大魔法师,农夫出身,侥幸得到一本残缺的启蒙之书,他日夜苦读,空耗三十余年,妻离子散,但一朝踏入魔法殿堂,次年便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大师级法师。” 黑裙女孩的声音慢慢恢复了平静,紧捏着的手也放开了,可那双隐隐泛着水光的眸子还是出卖了她。 她抬起手背轻轻沾了下眼眶,公主殿下是不会流泪的,就算流泪,那也绝不可能为这么一个贱民。 她冷冷道:“这样也好,我们也算是回到同一个起跑线上,三年之后,圣城的忒弥斯魔法学院,我等着你。” 忒弥斯魔法学院,是帝国的至高学府,没有之一。 唯有天才中的天才,方能入学。 薇洛虽然没有去过圣城,但早早听闻过它的故事。 传闻,曾经的教皇冕下便是其中一员。 如无意外,他们都将在开春后前往那里。 至于为什么是三年之后……因为忒弥斯魔法学院的学制为三年,且在毕业那年会实行全院大考。 蹲在水池边的男孩缓缓起身。 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蹲太久了脚有点麻。 听到公主殿下说出‘三年之后’,顾安一时没忍住,笑了,他说道:“殿下也要搞三年之约?” 薇洛当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梗,只觉他还在嘲笑自己,顿时鼻尖一酸,眼泪不知怎么就开始控制不住的滚落。 她觉得顾里安讨厌极了。 薇洛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要走。 但那只如雪般洁白的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下意识用力甩了一下,没甩掉。 转头,她终于迎上男孩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直很好看,黑亮有神,此刻却带着分外的真诚。 “我知道错了,殿下。” 他说着,慢慢靠近了些。 顾安想了想开口道:“我也没想事情会弄成今天这样,我只是常常想,我要是能再笨一点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时刻聆听殿下的教诲……对,我故意瞒着不说,只是因为想着殿下您能多和我说几句话,啊,这确实是何等卑劣的手段啊……” 男孩的嘴角适时泛起一丝苦笑。 他轻声道:“可我实在找不到更多能和殿下交谈的机会了,所以,能请殿下原谅我吗?” “原谅我对您的欺瞒。” 凉风吹过,卷起女孩那一头如瀑般的长发,她站在那,似乎是有些怔住。 顾安其实也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对这事反应如此剧烈,甚至都掉小珍珠了…… 那能怎么办? 哄呗。 他从天鹅绒长袍的兜里掏出一条手帕,这是之前每日任务抽来的。 然后再替那张清冷的小脸一点点拭去泪花。 他的动作很轻柔,但公主殿下已经渐渐回过神了。 她低下头,小声道:“放开。” 什么放开? 顺着女孩略微羞恼的视线,顾安这才明白原来她说的是两人牵着的手。 于是顾安松开手。 只见女孩抿着唇,瞪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你尊卑不分,你怎么敢牵我手!” 第40章 冬至 有时候公主殿下也没有那么可恶,偶尔也会表露出十二岁小女孩的一面。 但往往转瞬即逝。 “是是,我的错。” 顾安的声音透出些许无奈。 “那你以后还瞒不瞒我?” “不瞒。” “那是不是你夸我美丽善良品性纯洁温柔单纯也是假的?” “殿下,我以三枚银币发誓,您的美丽绝无虚假。” 总之,一通彩虹屁下来,公主殿下终于重新恢复了她的骄傲,扬扬精致的小下巴,不打算跟这个贱民计较了。 顾安则跟在她身后,有些百无聊赖的用指尖转动着那张手帕。 心想这样的哄孩子日常,大概也是庄园平静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吧。 …… …… 又一月。 新年的气氛逐渐笼罩了这个帝国北部边境的小镇。 在许多年前,本没有‘除夕’这个叫法,也没有如此张灯结彩的习俗。 一切还要从伟大的教皇冕下说起。 他带来了新政,带来了希望,还为许多活不下去的人们带来了一块勉强饱腹的黑面包。 崭新的奴隶法,约束奴隶主们不得雇佣九岁以下的儿童劳作,一天工作时长不得超过十小时,还需提供住宿以及食物。 在此之前,五岁的小奴隶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是常有之事。 没有人民不感激他,除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 今天是一月十五。 诺伦斯镇的大街小巷,已经挂满了象征喜庆的红灯笼。 猎户们开始收起他们赖以为生的长弓,愚钝的刀刃也需要重新打磨。 镇上的女人们拿出缝了许久的厚实衣服,为丈夫孩子添上新衣。 连旅店,酒馆,都渐渐开始打烊了,没有商队会在这个时间点光顾诺伦斯。 “下雪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点点灿白,宛若鹅毛。 应该算是大了一岁的男孩裹紧了身上的天鹅绒长袍,在幽寂的深巷缓缓蹲下来。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要晚。” 老头子的声音依旧那般嘶哑,顾安很怀疑是不是他喉咙上那道长长刀疤导致的。 “你在这里待几年了?” 伸手接住一小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手心漾开,顾安头也不抬的问。 这个问题似乎竟也需要好生思考,老人皱紧着眉,细数几年,到底是几年。 也有可能是他真的快死了,这只年迈的污血种脑子变得迟钝,有点转不过来。 “三年?不,应该是四年。”老人悠悠答。 “待这么久,没想再出去过?” “……走不动了。” “你拿棍子抽我的时候,没见你走不动啊?” 男孩讶异的挑挑眉,一开始的客气之后,他口中讲出的话总是有些欠揍。 “老头,我看你精神的很。” 顾安拿出一壶酒,照例是价值两枚铜子……别说,喝惯了这喇嗓子的玩意,再喝别的真不好使。 他用小杯子给自己倒了点,然后把剩下的一整壶都递了过去。 十三今天没在,毕竟女孩可不像他这种无业游民,能随时随地乱跑。 所以近些日子,反倒是顾安来陪大爷爷的时间多了起来。 他刚好要练级,基础枪术已经升至九级,熟练度过半,进展比他预想中稍慢一些。 至于血魄,早就拉满到了十点,还余出两点。 顾安将其分配在灵巧上。 这样跑得快。 所以他现在的属性是: 角色:lv1,顾安。 职业:法师。 血魄:10。 灵巧:9。 灵知:10。 魂火:1。 特殊状态:辉容,神弃。 已习得技能:基础枪术lv9,火球魔法,水弹魔法,水箭魔法,照明魔法,火墙魔法…… 孤零零的基础枪术后面,跟着一大堆一阶魔法。 之所以是一阶,是因为他的魔力还达不到释放更高阶魔法的要求。 魂火的提升成了一个大问题。 因为顾安最近才想到,游戏中为了限制前期法师的战斗力,奖励的基础属性点是无法直接加到魂火上的。 想壮大魂火……也就是提高蓝量,只能通过主线任务和转职后升级获取。 但他哪来的主线? 因此只得和此世的魔法师一样,通过冥想来壮大自身。 不免有些惆怅。 好在武道一途,他还可以通过加点不断锤炼己身。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基础枪术提升至lv10,便能转职为骑士。 届时,再来想办法提升自身等级。 每升一级,获得一点基础属性,同时骑士职业享有额外加成血魄加一,法师职业额外加成魂火加一。 这就是转职后的好处。 并且如果不进行转职,属性最多只能加到十,也是普通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数值。 就在顾安些许思考的功夫。 才先的点点雪花就已经越下越大,片刻落满了深巷。 一旁的老人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着这漫天风雪,哑声道:“又要死人了。” 准确的说,死的是巷子里那些污血种。 两天前便死了一个,十三叫他科伦叔叔,死的当天,就有几个民兵一脸嫌弃的来抬了出去,扔在城外的乱葬岗。 大爷爷说他是饿死的。 十三不明白,明明早上她才给科伦叔叔喂过水和面包,怎么就会饿死了呢? 大爷爷同她讲,人从来都不是一下子饿死的,而是慢慢饿死的。 …… …… 一月中旬,彻彻底底的深冬随着一场大雪降临了。 镇上唯一还开着的裁缝铺子虚掩着门,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您是那位魔法师大人的高徒吧?不用钱,不用钱……” “那怎么行,大娘你就收下吧。” 再三推辞,面带微笑的小男孩在柜台放下三枚银币,然后抱着一袭厚实的新袍子转身出门。 身后隐隐传来大娘的急切喊声。 “多嘞,多嘞……” 顾安没有理会,他哈口气,一团白雾在眼前慢慢弥散开来。 等他回到庄园,天光已经晦暗。 男孩把那件厚厚的新袍子铺在床上,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又自己穿着到花园转了一圈。 确实很暖和……小镇能靠手艺为生的人,从来都是吃回头客,不用担心他们偷工减料。 顾安心满意足的将袍子重新折好,一直等到晚上,才悄摸摸下了楼,朝庄园角落的一间小木屋走去。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以往早该黑漆漆的屋子,今晚竟燃着一抹微微跳动的烛光。 小十三……还没睡? 第41章 起义军 黑夜如墨,晚风刮过脸庞,有些细微的针扎感。 顾安悄然靠近了些,小木屋的房门紧闭,且没有正常的窗户,只在很高的位置开了一个小小天窗。 微弱的烛光正是从那里透出来。 将耳朵贴紧房门,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十三,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这次回来就带你走吗?” “可是……” 女孩的声音明显透着抗拒和犹豫。 “可是什么呀,我去过那边了,在那里不会有人嫌弃我们,也没有奴隶,大家都是人人平等,你去了那,一定会爱上那里!” 另一个声音则颇为激动,似乎不明白昔日好友为什么要突然变卦。 顾安心里咯登一下,心想这是庄园进贼了啊,而且这狗日的偷什么不好,竟然想偷他的小十三。 不过目前事情尚不明朗,他便没有轻举妄动。 听其交谈,对方应该是十三认识的人,并且没什么恶意。 声音偏嫩,暂时听不出性别。 紧接着,房间内忽然安静下来,一时间顾安耳边只剩风雪刮过的细细呜咽。 他眉头一皱,察觉到不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刹那,房门蓦地被人从里打开,一只拳头探出,带出‘咻’的破空声直扑面门。 顾安来不及震惊对方是如何发现他的,当即抬手,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双方都顾不上看清彼此身影,只瞬间便交手数十招。 也多亏这一个多月和老头子的天天对练。 顾安现在反应极快,对这种突袭的应对也非常有经验。 但几次拳与拳之间碰撞,传来的大力仍旧震的他拳口发麻,五指酸涩。 来势汹汹! 对方带给他的压迫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这恐怕是一个职业者! 顾安心念急转,以怀里抱着的那件新袍子为盾,数次闪躲,然后见机猛然将那只拳头一缠。 他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但对方也没拿武器,光是比拼体术,顾安心知自己差的有点远,于是趁那拳头被袍子裹住之际,迅速飞身后退。 差点忘了,老子还是个法师! 男孩黑亮的眸子中,忽然跳动起一缕幽幽魂焰,这是魔力涌动的征兆。 没想到第一次无吟唱施法,居然就这么被逼出来了。 其实还有个明智的选择,那就是喊人。 别的不说,光是芙琳夫人这位大师级魔法师,绝对就能随意碾压对方。 但考虑到对面一直没下死手,加上先前偷听到的对话,顾安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但喊人,那就很难再大事化小了。 这可是一位大公的庄园! 就算最后没造成任何损失,但胆敢触怒大公这个行为,就足以宣告死刑。 也是这时候,顾安终于有机会观察一眼。 借着房屋内微弱的烛火和清凉月光,他勉强辨认出站在门口处的那道人影。 比他要高,身材偏瘦,有着一头短发——这莫非还是个男的? 顾安心里正闪过这个念头,忽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女孩大概是已经准备要睡觉了的,所以只穿着一件很单薄的衣物,双腿光溜溜如镜,暴露在空气中。 她张开双手,挡在顾安身前,淡淡琥珀色的眸子中显着些微紧张,抿唇道:“若拉姐姐,你不要打他!” “他?” “姐姐?” 几乎同时,两位刚刚还打的火热的主人公一起惊疑出声。 …… …… “这能是你姐姐?” “他也配做你少爷?” 重归平静的房间内,微弱烛光映照下,两个声音齐齐开口。 顾安慢慢眯起眼,战术后仰,对面那位被十三称为姐姐的少女也刚好和他做出同样的动作。 真是奇怪的默契。 不过顾安总算是有闲工夫好好打量一下眼前之人。 一身在此世很常见的麻布上衣加长裤,一双破了洞的草鞋——似乎是感受到他那略微冒犯的目光,破洞处露出来的大拇指微微向里卷曲。 顾安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再抬头,如风雪一样洁白的短发映入眼帘。 不是因为淋了雪,而是真真正正的银白色,颇为帅气的微碎刘海下,藏着一双赤红眼眸。 白发如披霜雪,红瞳似血凝珠。 这是少女带给人的第一印象。 可顾安仍是很不解的瞥了眼对方胸前。 不能说平平无奇,简直跟他这个十一岁小男孩也没什么区别…… 穿搭,气质也十分中性。 很难不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再看,把你眼睛挖下来。” 白发红瞳的少女口中,吐出冰冷的一句话。 “那怎么行?!” 顾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女孩就紧张起来,赶忙又挡在两人中间。 经过先前十三的介绍,顾安已经知晓对方的身份。 少女名叫若拉。 她曾和十三一起生活在诺伦斯镇,靠捡垃圾乞食度日,直到四年前大爷爷的到来。 若拉同样是一只污血种,白发红瞳便是其污血的体现。 大爷爷传授于她们武艺,却并未限制她们的自由。 于是三年后,生性更为坚韧,且不甘待在小镇等死的十二,选择了出门闯荡。 若拉,是十二临走前给自己取的名字。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来自于一位路过小镇的吟游诗人口中。 十三则留在了诺伦斯镇,比起出门闯荡,女孩更愿意留在这里,照顾那只年迈的污血种。 尽管许多时候都是大爷爷在照顾她。 现在,时隔一年,闯荡的少女终于找到了新的归宿——一支起义军横跨整个黑雾森林,在以北三百里的地方,建立起了根据地,招贤纳士。 虽然物资匮乏,生活简朴,但少女已然把那里当成了新家,她的信念无比坚定,认为‘人人平等,解放全帝国’的口号绝非空谈。 所以她要来带十三走。 “我不同意。” 听到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顾安开口了。 男孩在此时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他看着少女,淡淡道:“十三现在跟着我过的很好……如无意外,今后也只会更好,开春后我就会带她去圣城,见见那座伟岸的城市,我还会请她吃遍世界上所有好吃的食物,给她买漂亮的裙子,给她花不完的金币,将她打扮的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他说到这,忽然沉默了一下,声音接而变得有些低沉。 “而不是跟着你去追求那什么虚无缥缈的起义,受苦受难。” 第42章 若拉 “你所谓的好的生活,难道就是让她跟着你在这里当奴隶?” 若拉并没有因为男孩的长篇大论而放弃争夺‘抚养权’,况且她也根本不信任眼前这个男孩。 张口就来,夸夸其谈。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烛光不断跳动,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十三似乎想插话,但顾安牵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这一幕落在若拉眼中,少女的红瞳越发凝实了,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恐怕顾安已经当场人头落地。 她无疑一直把十三当亲妹妹看待,怎料只是出去了一年,自家善良单纯的好妹妹就被人拐跑了? 这叫她如何不气。 不过顾安也不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宣示主权。 他拿起那件今天刚做好的袍子,材质是粗羊毛与麻布混纺,诺伦斯周边没有山羊,这都是以往过路商队留下的。 或许也可以用熊皮,那些猎户们手里总会留一两件精品,待价而沽。 但那玩意披在身上太重了,不适合女孩穿。 顾安端详着这件袍子,它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不再那么新了,一些地方还粘了点泥,看上去脏兮兮的。 最主要是衣角被撕裂出一个大口子,不太美观。 顾安叹了口气,还是走到十三身后,比划着给她穿上。 “手抬起来。” 女孩闻言,微微瞪大了眼,虽然她早就注意到了这件衣服,但却从未想过竟是送给自己的。 看着男孩细致的给自己穿衣,时不时翻翻领子,看着看着,十三忽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了。 殊不知,顾安此刻已经和一旁的白发少女对上了眼神。 他挑挑眉,心想哥们还拿捏不了你,就凭你也想和我抢小十三? “唉,可惜了……多好一件袍子啊,怎么就破了个洞呢?” 男孩一边给女孩穿衣,一边提起那块被撕裂的衣角,长吁短叹。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不是你一言不发就出手,这袍子能裂吗? 若拉抿紧了唇,怒视着在那故作姿态的男孩,一双红瞳几欲喷火。 偏偏在他的话语下,十三的情绪果然被调动起来,女孩也确实心疼极了,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但其实不是心疼衣服……好吧,那破碎的衣角也是非常令她心疼。 “顾里安少爷,这得花多少钱啊?” 平时过惯了苦日子,女孩吝啬的小毛病怕是很难更改了。 她老想着要给顾里安少爷存老婆本呢,这花一点,那花一点,哪还能剩的下什么? “不多不多……” 男孩却是笑吟吟的,浑不在意。 “行了行了,不就是件衣服,既然是我弄坏的,我赔就是!” 大概是实在受不了他们在这里你侬我侬了,若拉猛一拍桌子……额,小木屋没有桌子,于是她的手不由略微尴尬的悬在半空。 “你赔?” 顾安看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女,不禁问道:“你这样子,浑身上下能凑出二十个铜子吗?” “你什么意思?!” 少女勃然大怒,当即在身上翻找起来。 先是上面的两个口袋,再是裤兜,最后再不甘心的把那双破草鞋也脱下来。 神奇的是,鞋底还真给她垫着两枚铜子。 好家伙,不嫌硌脚吗? 顾安属实被震惊的不轻。 然而即便是这样,少女拿着全身家当数了又数…… 还是只有十七枚铜子。 原本应该还有一些的,但都被她换成一路上要吃的干粮了,然后来之前还给大爷爷买了壶酒…… 少女的神情在某一刻滞住。 顾安淡定的拍拍她肩,摇摇头道:“你看,又意气用事了吧?” “不过没关系,反正本来也没想让你赔……我叹气不过是觉得白白浪费了有点可惜而已。” 少女深深吸口气,暗暗捏紧了拳头。 我忍。 顾安见状,也没再继续犯贱下去,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开始阐述起他的‘实力’。 虽然年仅十一岁,但已经成为了一名正式的魔法学徒,还傍上庄园主这个大腿,他的前途注定无限光明。 这一切,都有十三在一旁佐证。 所以无论怎么看,跟着他都不可能吃亏吧? 倒是你,全身上下凑不出二十枚铜子,又如何能保证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呢? “是,也许她可以吃苦,也不介意跟着你吃苦,可明明就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面前,难道你却非要固执己见吗?” “我话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 许是男孩今夜一直表现的太过成熟,不论说话做事,皆是如此。 以至于若拉这才惊觉,原来眼前这个男孩不过将将十一岁。 他有一头细碎的黑色短发,漆黑双眸,偶尔能见那张俊逸的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却绝无半点浮躁。 他始终牵着女孩的那只手,没有逃避,也没有仗着女孩的信任和依恋就蛮横不讲理。 他真的有在认真说服自己。 夜,渐渐深了。 风雪刮过庄园,低低的呜咽像是幽幽鬼泣。 少女缓缓转身,没再多说什么,唯独是那道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推开房门。 热烈的风雪很快将她吞没。 顾安察觉到被他牵着的女孩有了动静,十三眼睛红红的,下意识朝前迈了下步子。 “别担心,交给我好吗?” 顾安说。 于是女孩将那件厚实的袍子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叠好,再递给顾安。 顾安明白她的意思,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笑道:“行,这件就送给她,改天再给你定一件新的。” 十三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用。 顾安没继续耽搁了,抱起衣服踏入这白茫茫一片的风雪中。 少女没有走太快,顾安很快追上那道稍显落寞的背影。 大概她的心里其实也很难受吧。 “今晚不急着走吧?” 忽然的声音,响在寂静夜空。 少女没有理会,继续埋头走路,雪花落在她的肩头,颜色如她的短发一样洁白。 “来都来了,好歹待上一天,我是无所谓……但小十三应该还是挺想你的。” 男孩渐渐走在她并肩的位置上。 他的声音清澈,一点点讲着,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 “还有这件衣服,当送你了,哈……不是我要送你,是十三送你。” “收着吧,毕竟我马上又会给她买新的。” “但应该是没人给你买新衣服了。” 这句话,终于是让少女微微顿住了脚步。 “闭嘴。” 她冷冷说完,一把抢过袍子,罩在自己身上。 第43章 暗号 少女的身手应当很好。 不过可能是第一次穿这种厚实的袍子,又稀里糊涂的匆忙套在身上,最后脑袋竟从袖口处钻了出来。 顾安和她大眼瞪小眼,旋即叹口气,伸手替她重新理正。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把十三交给你?” 少女瞪着他:“你别忘了,我可比你大三岁。” “是,那大三岁又如何呢?还不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屁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听着男孩的话,若拉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她心想这话凭什么由你来说,我十四岁是小屁孩,那你岂不是更小? “毛都没长齐,也在这教育上人了……” 出门闯荡这一年,少女不仅结识了许多冒险者人士,连口癖也被带的有些‘江湖’。 顾安没在意她语中的冒犯,只是摇摇头道:“我并非想教育你,你如何抉择也跟我毫无关系,我今天会跟你讲这么多话的原因只有一个——十三不会跟你走,就算她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夜深如绸墨,微微清冷的月光照出二人的长影。 少女再度沉默下来。 她其实很想大声质问,你算老几,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可一想到先前在屋里的谈话,若拉便失去了这般开口的勇气。 之前想着要带十三走,是因为觉得她一个人留在镇上生活苦顿,受尽委屈。 而如今正如男孩所说,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面前。 若拉想要去追求那个崇高的理想,却也不愿将其强加于他人。 “那你答应我,今后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也不能让人欺负她。” “自然。” 少女闻言一声冷笑,“先别答应的这么快……如果今后让我发现你变心了,那就算相隔万里,我也一定会追杀而来,至死方休。” 她的言语不似作假,搭配上冷漠的神情,每一个字都携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负心者,当诛! 十四岁能独自在边境走个来回,她绝非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还有,今日是看在十三的面上,我不杀你,但如你这般帝国的走狗,该死的权贵阶层……如有再见的机会,你最好祈祷别死在我的枪下。” 少女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纵身一跃。 她纤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再经由漫天的风雪一刮,庄园里彻彻底底的看不见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了。 男孩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远去。 至于若拉是怎么进来的,他没问,也没必要问。 除了靠着她的身手翻墙,应该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现在出去自然也是同理。 “啧,江湖可不是只有打打杀杀啊……” 咕哝着唯有自己能听见的话,顾安往回走去。 夜深了,庄园很安静,只有他轻微的踩雪声。 …… …… 本来为十三提前准备,用以过冬的袍子,被她送给了别人。 顾安回到小木屋,便言明想明天再去找裁缝大娘重新做一件。 女孩一个劲摇头,捂着小钱袋子连连后退,死活不同意。 顾安无奈,主要是他身上剩下的钱也不够了。 原本特意攒了几天,想着先斩后奏,结果谁成想遇见这破事。 现在再想定衣服,就只能指望之前存在女孩那里的‘老婆本’。 夜已深,烛火渐渐熄了。 香烛是琳娜小姐拿过来的,应该还有剩余,十三想着,准备去拿出来点燃。 黑漆漆中,她刚迈出步子,就被一双手轻轻抱住。 男孩那双明亮的眸子在这暗中清晰可见。 顾安把她抱了起来,加满的血魄让他足以轻松胜任这个动作。 抱着她一直走到床边,然后放好,再取来一旁的褥子,给她捂实。 “我等下就回去,你别点灯了。”顾安讲。 女孩不知晓他想干嘛,只得乖巧的嗯了一声。 顾安在床边蹲下来。 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十三,要不我们商量个事?” 床上的女孩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咳咳,就是,这老婆本要不还是交给我自己管吧……” 之前提出这个专有名词,是想着劝女孩收下钱。 顾安知道她喜欢这玩意,就像传说中那些巨龙喜爱闪闪发光的财宝一样。 可谁成想十三这么当真,不仅不花,还把日子越过越苦,她自己的那份工资也全部搭了进去。 庄园的女仆每月都可以得到一百二十枚铜子,这在诺伦斯镇无疑是一笔十分丰厚的报酬。 “不可以……” 一听他还是在打这个主意,女孩顿时警惕心拉满,把放胸口上的小钱袋子改为压屁股底下去。 “这大冬天的,不添件新衣服怎么行?” 顾安试图晓之以理。 “没关系,我不冷。” “你冷。” “我不冷。” “……” 一番尝试,再次落空。 男孩略微烦躁的挠挠脑袋,忍不住道:“那这样,你让我随便花,大不了没钱了,你就给我当老婆。” 话才出口,顾安就回过神,方觉不妙。 靠,怎么搞得他像个变态一样。 但不可否认,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成为一名天才魔法师的妻子,今后自然不会再有人敢轻易瞧不起她,更别说欺负她。 整间小木屋,似乎也随着男孩的话变得安静下来。 女孩的脸蛋慢慢染上绯色——即使是在这样的黑夜,也难以遮掩。 终究是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年纪了,她悄悄把褥子往上提了提,盖住整张小脸。 不大的空间,一时只剩他们彼此的心跳,稍微急促的呼吸。 连外面那漫天的风雪竟也像是有默契般,在这一刻渐渐停歇了。 …… …… 翌日一早。 若拉再次来到庄园。 她是来最后看一看小十三的,其实最初计划是昨晚就走,连夜带着女孩上路。 但因为顾安的出现,计划被迫中止。 不过少女并不打算放弃前往那处贫瘠的根据地,而且她今天就要走。 白天的庄园要热闹的多,人来人往,若拉无法再像昨天晚上那样潜伏进来,只得求助于顾安。 “所以你蹲在墙头学鸟叫干嘛?” 男孩仰头看着少女,她穿上了那件袍子,撕裂的衣角在空中飞舞,好似两条长长的丝带。 “我以为你能听懂这个暗号。” 少女面无表情,酷酷答道——其实是因为一直学鸟叫而导致半边脸僵住了。 第44章 蒸蒸日上 等她跳下来,顾安才发现,少女的背后居然还背着一个长条状的包裹。 用黑布裹紧,外表看上去就像一根长棍子。 “走吧,我带你去看她。” 少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置可否。 她脸还有点僵。 这里是花园的隐秘一角,相对来说人流更少。 不过有顾安在,一般也不会有人上来盘问。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相处,庄园里绝大部分仆从都已经认识了这位小少爷。 主要小少爷的人缘很好,他没什么架子,待人温和有礼,不像公主殿下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以至于大家都很喜欢他,亲近他。 顾安领着若拉,七拐八转。 花园他很熟了,虽然占地颇广,一些花花草草长势喜人,比他人还高,遮蔽视野,但他依然走的很快。 左边是薇洛殿下早上练习魔法的地方,隐约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高声吟唱,女孩声音清脆微糯,偏冷的声线使得咒语在她口中更像是一声声曲谣。 顾安没有去打扰。 所幸芙琳夫人今天一早就出门去了,他不用担心如何解释身旁少女的身份。 他们一路进了城堡,在一个盛放各种瓷器餐具的厅堂,见到了某个小小的身影。 小女仆正蹲在一个大大的柜架前,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瓷碗摆放整齐。 她现在做这样的工作,已经十分熟练了,不会出现第一天打翻盘子那么蠢的事。 悄摸摸的,从不远处的另一边柜架探出两个脑袋。 正是顾安和若拉。 一旁有个女仆见着两人,正要惊讶出声,就被顾安及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她,相反,或许是因为我的原因,又或是她本来就很可爱,还会抓老鼠——别小看这门手艺,庄园里的仓储可全得靠她。” “所以大家也逐渐放下了世俗偏见,尝试去接纳她。” 顾安压低声音道。 少女则怔怔望着那个女孩,看着她慢慢把每一个干净的瓷碗归类好,看着她偶尔碰见有不懂的地方转头去问他人,后者往往也会笑着回应,耐心答复。 这样美好的画面,和谐的气氛,和她原来预想的水深火热相去甚远。 少女有些沉默。 “不上去打个招呼吗?” 顾安又问。 若拉摇摇头,没说话。 “或许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听见这话,少女偏头看了过来。 “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也只是看在小十三的面上,才提出这个建议。” 男孩的神情不似开玩笑,他小声道:“反正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是养,庄园不会缺你一双筷子。” 但不出顾安所料,少女拒绝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猜到若拉会拒绝。 也许是在少女的身上,真切感受到了某种信念——和那些只会喊喊口号的人不同,她就是能给人这样的感觉。 顾安形容不上来,可世界上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无法形容的,从你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你就理应能感受到少女内心深处藏着的那团炙热。 “走了。” 若拉忽然这么说了句,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 顾安一愣,下意识拉住她的手。 “真不去见见?她一定很想再和你见一面。” “那又有什么意义,我只需要知道她现在过的好就行了。” 少女平静说道。 可顾安知道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如所表露出来的那般平静,那纤细肩头正极细微的颤动着。 忽然,他们这僻静的小角落出现了新的动静。 一阵脚步袭来。 小女仆已经整理好了之前那个架子,现在看架势是要过来整理这一边。 顾安刚想出声打招呼,就被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 不是别人,正是若拉。 少女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然后把身子贴过来,紧紧靠在柜架的另一面。 为了不让女孩发现,她只能先这样做。 可这个角落的空间原本就十分狭小,这样一贴,两人的脸都快贴在一起去了,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时带出的热气。 而随着小女仆的越走越近,两人不禁都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几缕雪白的发丝垂落下来,扫过顾安鼻尖。 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想打个喷嚏。 若拉察觉到他的异样,顿时捂的更紧了。 我靠,总有刁民想害朕。 你真不是想憋死我? 迎着男孩愤愤的目光,少女多半也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雪白的脖颈涌起淡淡粉红,但为了不被发现,仍旧不肯松手。 顾安伸出手想推开她,少女就同样抽出一只手将他钳制住。 同时一双长腿顺势攀上男孩的下半身,以一个奇妙的姿势将他牢牢锁住。 顾安啥时候经历过这种厉害的擒拿,加上他本来体术就比不上对方,这下真是被按的死死的,一动不能动。 好在少女总算有点良心,怕真给他捂死了,没有捂他的鼻子,只盖住嘴巴。 保持着这个‘盘龙绕柱’的姿势,一直过了好几分钟,直到小女仆走远,若拉才长松一口气,从顾安身上下去。 结果不等顾安开口,她倒还红着脸,咬着唇率先发难。 “干嘛一直顶我。” 顾安听无语了,他只好从天鹅绒长袍里掏出一根魔杖。 非常之精致小巧,是芙琳夫人之前给他的。 “这也能怪我?” 男孩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那意思很明显:你也不看看我才几岁? 若拉这下知晓是自己想多了,她轻咳两声,偏过头,有些心虚的不敢和他对视。 这个小插曲,无疑是冲淡了那离别的淡淡伤感。 但该走的,始终要走。 “要不……还是去见一面?” “不去。” 顾安见此,不再多劝,只是道:“我送送你。” …… …… 诺伦斯镇历来不是一个重镇。 它更像一个哨塔,起到监视黑雾森林中魔物是否有异样暴动的作用。 至于敌人? 十年的养精蓄锐,帝国早已经重新变得强盛,外敌又岂敢随意侵扰。 何况女皇陛下的目光一向长远,扫除内患以后,结交友邻,开通贸易往来,连那些高傲的精灵也选择踏足这片土地,在圣城开起了优雅的音乐餐厅。 怎么看,帝国都是稳中向好,蒸蒸日上。 立于高耸城墙之上。 少女的袍子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每一处城垛也覆上浅浅雪层。 “喂,别顾着装逼了,赶紧拉我一把。” 男孩扒在城墙上的凹凸处,艰难向上蠕动,他不由怒道。 ——鬼知道为什么她爬上去就那么轻松啊。 第45章 总要去看看 “是你非要跟着来的。” 少女伸手,将男孩一把拉起。 这里是城墙中的一个哨塔,入口处的木门上了锁,想上来只能通过攀岩。 而经常翻来翻去四海为家的少女,显然已经是个中老手。 “你真的是魔法师?” 若拉对眼前这位自称是天才魔法师的男孩产生了些许质疑。 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魔法师们永远是优雅的,高高在上的,怎么可能跟着她爬墙? 而且居然还真爬上来了…… “是啊,不过我也略懂一点武艺。” 顾安在少女脚边坐下,喘了口气,空气中凝结的冰意替他缓解了肺腑中的些许火辣。 若拉不再言语,低下头,俯视着这处她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 它真的很小,小到站在这里便能一览无余。 寒风簌簌,不断鼓动起两人的长袍,凉意顺着袖口钻了进去。 “坐。” 顾安拍拍身边仅余的一小块位置,示意她不要站那么高。 罕见的,少女没有和他顶嘴,而是慢慢环抱住双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一路过去,要走多远?” “不知道。” “听你说,那个根据地建在黑雾森林以北——可那不应该全是荒原吗?” “没那么夸张……只是肯定比不上这里。” “你怎么知道没那么夸张?” “别人跟我说的。” “别人说你就信?” 如同家常闲聊般,两个加起来都不到三十岁的孩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讲起话来。 说着说着,少女慢慢沉默了,她将脑袋埋在腿间,只显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瞳孔。 纵使之前表现的再如何果决,到得这最后一步,终究是有些忐忑,或者说迷茫吧。 顾安想想,忽然伸手在鼓鼓囊囊的长袍里掏了掏。 旋即,一双崭新的皮靴子被他拿在手中。 “光是黑雾森林离这里就起码有两三百里地,你还要横跨整座森林,我没什么能帮你的,这双鞋子算是赠礼。” 其实黑雾森林很大,加上里面充斥着各类诡谲恐怖的魔物,没人敢说能直接穿过森林。 说是横跨,多半也就是绕着森林边缘,一路北上。 但一路上可能遭遇的凶险,绝非常理可计。 不仅有魔物的威胁,还要时刻提防那些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冒险者们。 见少女似乎怔住,顾安笑了一下,说道:“当然,也不是白给你的,我有个小小的忙,想请你帮一下。” 若拉犹豫少许,还是接过那双靴子。 她问道:“说吧,你想杀谁?” 顾安脸上的笑容一滞。 “那倒也不必……我只是想让你讲讲那支起义军的事。” 少女闻言,侧过头来看他一眼,许是没想到他一个贵族少爷,竟然也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而且听其口吻,像是浑然没有把‘起义军’当成叛军对待。 这恐怕也是两人至今能和平相处的一个原因。 她说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两个月前,我路过一家小酒馆,刚好听见有起义军的人在里面宣传,他们自称“曙光”,说在他们那里人人平等,没有歧视,没有贵族,而且即使是领导者犯法,也要与普通人同罪论处……” 其实那个负责宣传的人还说了一大通,包括赋税之类巴拉巴拉的,但若拉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况且就算记得她也听不懂。 顾安耐心听完,然后摇摇头。 “听起来更像个传销组织,准备嘎腰子的。” 若拉没有完全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大概能猜出一些,反正不会是好话。 她没有反驳,只是道:“总要去看看。” 寒风越发凛冽了,她紧紧身上的袍子。 接着,少女显着好几道细小豁口的脸蛋上,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是顾安第一次见她笑,很淡很淡,转瞬即逝。 “就当是出去闯一闯。” 她说。 于是这一年的伊始,顾安结识了一位朋友。 她说要出去闯一闯,见见那个他人口中人人平等的世界。 没有人来送她,更不会有琳琅满目的万家灯火。 她再次离开这个边陲小镇,却只带走了一双崭新的靴子和三个煮熟的鸡蛋——那本是庄园里小少爷的早餐。 …… 从城头回来后,顾安感慨着自己的意气用事。 好歹留一个水煮蛋吧,不然自己吃什么? 确实不该全送出去的。 感受着腹中传来的些微饥饿,他不得已在路过软软蜂蜜面包店时停下脚步。 摸摸兜里最后剩下的十来枚铜子,顾安迈步走了进去。 软软蜂蜜面包店的店面不大,外面照例立着块木牌,写着两枚铜币起售。 奇怪的是,顾安今天没有看见那位老板娘。 以往这时候对方都在店里忙碌,比如从热气腾腾的后厨用铁夹子夹出几块香香软软的面包。 如今后厨的大门依旧敞开,依稀还能瞅见里面的烤炉,煤渣,以及一些做面包要用到的原材料。 按理说,见着店里没人,顾安早就转身走了。 但今天没吃到早饭,属实有点饿,便往里踏了一步。 男孩站在后厨门口,正要喊一嘴,目光蓦地瞥见一样事物,顿时微微睁大了眼。 那竟是一具棺材。 通体漆黑,由一种顾安认不出的木材打造,但看其表面纹路和光感,恐怕质地不凡。 “有,有人吗?” 顾安还是这么下意识喊了句。 谁知咔嚓一声,棺材板应声而动。 接着,在男孩无比震惊的目光中,穿麻布围裙的女人缓缓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要来一袋吗?”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擦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朝他询问。 “呃,给我三片就够……” 顾安本以为自己是不是撞破了什么秘密,然而老板娘似乎并未把他的出现当回事。 说来也是,睡棺材难道犯法吗? 女人很快在后厨拣好三块面包,装在袋子里,递过来。 顾安接过,然后把六枚铜板放在柜台上。 “谢谢。” 他礼貌道谢。 “不客气。” 一场交易顺利达成。 离开面包店时,顾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女人的身影又开始在后厨忙碌起来。 …… …… 回到庄园,为时尚早。 顾安找到了在花丛间练习魔法的公主殿下。 “殿下,整一片不?” 男孩嘴里叼着面包,他递了递手里的袋子,含糊不清的问。 第46章 故事的帷幕拉开 “顾里安,你又偷懒!” “殿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处花园被芙琳夫人照料得很好,一株株幽兰的花瓣在清早的微风中摇曳。 话说公主殿下已经很久没有叫自己贱民了……顾安觉得这是一个重大进展。 他走到手持魔杖的黑裙女孩面前,十分贴心的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一排细汗。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让这位高贵而矜持的小公主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轻微肉体接触,没有表现的那么抗拒了。 不过薇洛总觉得他没安好心——毕竟平时的侍从官阁下可没这么热情。 于是女孩板起小脸,冷声道:“你退下吧,我要继续练习了。” 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顾安不同,她始终坚持着每天刻苦练习,并且从不气馁。 一个月前还老是丢歪的她,如今已经能完全掌握‘水箭’魔法,甚至一通百通,只用十天就学会了另一个一阶杀人魔法。 这个学习进度不可谓不快,只不过有顾安这种生而知之的变态存在,才显得比较一般。 ‘终有一天,我会在你最自信的时候击败你。’ 薇洛瞥了眼身旁叼着面包,无所事事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男孩,暗暗下定决心。 “殿下,您的勤奋有目共睹,不过也许在这时候来上一片香香软软的面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安头也不抬的道。 薇洛觉得这是他的邪恶战术——意图让自己跟他一样,松散懈怠。 说不定顾里安这个家伙只是明面上在这里偷奸耍滑,不好好练习,实际暗地里每天都躲在房间偷偷练习魔法到深夜。 不然他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 薇洛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觉察到了真相,这个卑劣的家伙完全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忽然,一抹淡淡香甜的,略带焦糊味的气息涌入了她的鼻腔。 软软蜂蜜面包店的出品一向不差,这也是顾安总是愿意光顾的原因。 薇洛看着那片被递在身前的面包,扭过头,悄悄咽了咽口水。 “真不来一片吗?我觉得今天的面包有点糊了,但糊的恰到好处,适当的焦糊边边可以更好的刺激味蕾。” 男孩此时的声音落在薇洛耳中,简直宛若一个意图勾引她堕落的魔鬼在耳边低语。 “我用过早餐了。” 薇洛试图抵挡这样的诱惑。 毕竟只要停下来吃面包,就一定会浪费她原本用来练习魔法的时间。 “那餐后甜点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男孩悠悠答道。 他依旧蹲在地上,一只手将面包递在公主殿下的面前,另一只手捡起一根地上掉落的碎木枝。 搬家的蚂蚁大军似乎遇到了阻碍——它们碰见一条难以翻越的汹涌河流,已经有好几个兄弟不慎坠入,被水流冲走。 顾安把碎木枝放在河流的上方,一座简易的木桥就搭建完成。 与此同时,公主殿下应该是被他的‘餐后甜点’理论所说服,接过了面包。 “多少钱?” 薇洛冷冷的问。 公主殿下从不会接受他人的施舍,或者说馈赠。 因为只有她施舍别人的份。 “承惠一枚银币。” 顾安拍拍手,露出一个非常阳光的微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薇洛把一枚银币放在他手心,纤白的指尖不经意划过,让女孩如触电般迅速缩回了手。 “哦该死的,我又忘记把手帕垫在手里了,殿下,我真是个罪人。” “哼哼,你知道错了就好。” 薇洛选择原谅了这个冒失的侍从官。 谁让自己是一个开明的,大度的殿下呢? 然后咬了口面包,确实如他所说,稍微的焦糊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另一边。 计谋得逞的顾安将那一枚银币揣入怀中,先行退下。 什么? 你说一片面包只值两枚铜子? 拜托,情绪价值也要收费的好不。 …… …… 拿着袋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片面包,顾安在之前的厅堂找到了他的小女仆。 这里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所以留下来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 十三正拿着扫帚,清扫地面掉落的浮灰。 男孩压低脚步,走到她背后,然后伸手蒙住她的双眼。 “猜猜……” 顾安的‘猜猜我是谁’没有说完整,因为女孩已经提前预判开口道:“顾里安少爷,请不要打扰我工作。” “十三,我发觉你变聪明了。” 其实是整个庄园除了顾里安少爷,应该没有人会对她做这么无聊的事。 不过十三觉得这么讲有点不太好,所以没有出声。 “比起工作,来尝尝这个。” 顾安撕下一条面包边,喂进女孩口中。 但小女仆似乎并不领情,只是嘟囔道:“顾里安少爷你又乱花钱。” “瞎说,少爷我可是商业天才,只用一片面包就赚来了一枚银币。” 闻言,女孩停下打扫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顾安。 那双淡淡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就是很亮堂的看着。 两人对视少许,男孩率先败下阵来,叹口气,然后一脸不舍的从怀里掏出那枚还没捂热乎的银币。 “拿去拿去。” “谢谢顾里安少爷。” 这下十三也不嘟囔他乱花钱了,弯了弯眉,照例将那枚银币小心翼翼的存放进自己钱袋子。 顾安趁机瞥了一眼,好家伙,这小财迷还存不少。 “让我瞅瞅,有多少了。” “不可以!” 谁知女孩顿时如临大敌,连忙把钱袋子塞进怀里。 昨晚上顾安意图动用‘老婆本’的行为,让十三现在看他就像一个那些话本里描述的败家子,就算有再多钱,肯定也会三两下花完了。 “行行行,不看就不看,对我还这么防着。” 顾安略有些无语。 你这小女仆当的,怎么跟我妈似的。 对了,谈到妈。 顾安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有段时间没见着芙琳夫人了。 准确来说,是相处的时间变少了。 女人最近似乎很忙。 他不由联想到今早在城墙上看到的一幕。 送走若拉后,回来的路上,顾安瞥见了一阵滚滚浓烟自城外袭来。 凭借极好的视力,他看见在那滔天的烟尘中,是一道道银白色的高大身影。 第47章 又一雪 事实上,这个边陲小镇近来所出现的异样,远不止早上那一幕。 包括从未露面过的镇长,三天前忽然消失的神父……那座白色大理石所制的教堂,如今只剩一个年轻修士在操持着一切。 或许是天生满灵知带来的敏锐,顾安觉察到了这处处异样。 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 不过无论如何,他觉得只要自己抱紧芙琳夫人的大腿,独善其身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如果连一位大公都无法保全他,那他也不用挣扎了,躺着等死就行。 ——芙琳夫人继承了大公爵位,这是他最近才从薇洛口中得知的消息。 至于原本的索伦亚家主,那个曾经跟着教皇冕下南征北战的男人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的一个深夜。 初听闻这个消息时,顾安还有些许恍惚。 但对他来讲,那终究只是游戏中的人物,即使现在穿越而来,也很难提起什么共鸣。 死就死吧,反正他也不想沾染过多曾经的那些因果。 …… …… 送走若拉后,顾安过上了和往常一样的日子。 每天早上,他会在侍从小姐的帮助下起床穿衣,尽管他不止一次强调无需琳娜帮忙。 然后来到花园,看公主殿下练习魔法。 为什么要用看? 因为顾安更多的时间都拿来冥想了,他不需要浪费时间练习如何施法,之所以每天过来瞅瞅也是为了走个过场。 而且万一公主殿下心情好,又给他爆点金币呢。 深冬时节,女孩依然穿着那袭黑裙,好看是好看,神秘优雅,但顾安有时也好奇,她不冷吗? 直到有天顾安问出了这个问题。 而公主殿下也像是早就等候多时,颇为神气的扬了扬下巴,以一种明明想要炫耀但是又不能被人看出她想炫耀的语气说道:“没见识——这件裙子上,分别用秘银镌刻了三十二种法阵,具有御寒,保暖,清洁,防御,等等一系列功效……” 对此,顾安只能竖起一个大拇指。 “高级。” 难怪芙琳夫人也经常在冬天只穿一件长裙,多半是有着相同的效用。 只能感慨不愧是管理着三个魔法行省的大公贵族,随便露出来的一点底蕴,可能就是普通人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穹顶。 此外,顾安还会抽空去找十三‘玩’。 小女仆每天都干劲十足,从不偷奸耍滑,使得庄园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心底接纳她。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有个讨厌的小少爷总是来打扰她工作的话。 男孩像是拥有穿越时空的魔法,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她身旁。 有时拿着水壶嚷嚷自己是什么提醒喝水小助手,非让她喝,有时又拿着软软蜂蜜面包店买来的面包,撕成一条一条投喂。 还有时则偷偷跑过来,捏捏她的脸,再假装无事发生。 十三觉得很不好意思,有些羞怯,甚至是困扰,特别他还经常无视那么多女仆在场,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调戏’。 但其实顾安也有私心,他就是明摆着告诉庄园里所有人,这个小女仆是有人罩着的,别想着欺负她。 除此之外,顾安每天下午也会准时到深巷,找那只老污血种练枪。 老头子只需要躺在那戳他就行,而他要考虑的就多了。 闪转腾挪,如何回击,回击了被打飞,又该如何第一时间爬起,不然紧随而至飞来的长棍就会狠狠扎在他腹部,被这样扎一次,连昨天刚吃的年夜饭都得全吐出来。 好在效率着实可以,顾安在这之后的第十天,终于将基础枪术升满,成功转职骑士。 他现在等于是双职业,分别为骑士和法师。 唯独自身等级还是可怜的lv1。 没有主线和支线任务,他根本无法升级。 除非猎杀魔物,又或是诛杀他人——这是顾安的猜测,因为之前玩游戏时,获取经验值的方式就是这两种,要么接任务,要么走常规的打怪升级路线。 而这两样顾安现在都靠不上。 所以他只能像此世之人一样,通过冥想慢慢修炼,壮大魂火。 血魄倒是随着骑士转职,可以突破上限了,于是顾安把这些天做日常任务抽到的属性点全分配上去。 总计三点,血魄来到13。 这个属性大概跟前世的顶级拳击手爆发力相当。 换算成这个世界的战力,约莫等同一位正式职业者……不,应该还要更强。 老头子的出棍速度从不手软,硬生生把顾安的灵巧也练到了11。 普通的职业者,自然不会像他一样属性如此全面。 要么以气血见长,力克千钧,要么以敏捷取胜,游走于暗处。 现在要是再碰见那些鼠鼠,甭管牢什子鼠王,顾安只需一棍就能轻松将其砸扁。 他体内的魔力也在稳步增长,顾安私底下尝试过,如果拼尽全力的话,勉强可以凝聚出一个二阶杀人魔法,只是会有一个很长的空档期。 总的来说,现在的顾安已经不是一个多月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了。 何况他还拥有着‘无吟唱施法’这个最大底牌。 …… 这样平静且美好的生活,顾安本以为会一直持续到开春。 他喜欢这样苟着发育。 然而事事往往不随人愿。 在除夕夜的当天,大雪又一次落满城头。 小镇的张灯结彩被厚厚的雪层掩盖,一片白茫。 是夜,茶余饭后。 顾安在侍从小姐的带领下,第一次走上城堡的四楼。 这里是芙琳夫人的房间。 过道两侧的烛火静静跳动,火光映照出男孩沉静的面庞。 他深吸口气,推开面前的房门,走了进去。 第一眼看过去,内里的陈设和二楼房间并无不同。 没有预想中各种华丽精美的物件。 这位帝国唯一的女大公,似乎没有太多华而不实的需求,一切只是从简。 站在窗边,赏雪的女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晚上好。” 那张妩媚脸庞露出微笑,一如既往的温婉迷人。 见到男孩正要行礼,她招了招手。 “不用那么客气,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48章 夜谈 “你看上去好像早有预料?” 看着沉静的男孩,女人轻轻笑了一下。 顾安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先乖巧点头。 “你一直都很聪明。” 芙琳夫人这么夸奖了一句,她推开窗,再厚实的窗帘也不禁被今夜的风雪卷飞,一点点洁白的雪花顺势飘了进来。 那雪夹杂着冰寒的冷空气,瞬间让房间内的气温下降好几度。 “你知道索伦亚家族的过去吗?” 女人忽然问。 顾安心说他当然知道,自乱世中起家,跟随教皇冕下南征北战,杀贼臣,灭叛军,说一句从龙之功也不为过。 但以他一介流浪孤儿的身份,明显不应该知道这些,于是摇了摇头。 “我的全名是芙琳•索伦亚,身份是帝国目前仅有的四位大公之一,统辖着帝国东部的三个魔法行省,总计近五千七百万公顷的领土。” 女人适时出声,风雪拂过她那张妩媚的面庞,神情始终平静如水。 连她的语气都显得那么平淡,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男孩也适时流露出了惊讶,错愕等细微表情。 “老师,想不到您……” 他眸中闪过恰到好处的一丝丝惊喜——就跟突然得知自己中了三亿彩票一样。 事实上,这可比中彩票难多了。 女人抬手,示意他先耐心静听。 接下来,那般平淡的,像是不掺杂任何一丝一毫情感的话语不断在房间内回荡。 “你不用高兴太早,索伦亚家族的强盛,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况且作为四位大公中唯一的新晋大公,索伦亚的底蕴本来就不及其他三位。” “我的兄长,迈尔斯,曾是帝国首位突破至传奇的剑圣,他的大半生都在战场上度过,如无意外,索伦亚家族也将在他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向新的鼎盛。” “但是他死了,死在最应该功成身退的时候,死在了帝国最繁华的那座圣城。” 顾安闻言,渐渐沉默下来。 他没说什么请节哀的话,女人也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人人都以为他死了,说他在战争的最后一役中受到了不可逆转的致命伤——但其实不是。” 猛烈的风雪迎面,女人的紫裙开始哗哗作响。 谈及这段秘辛,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仍然平淡,仍然娓娓道来。 “我的兄长只是疯了,不是死了。” “十年前,教皇冕下下达罪己诏的消息传至公国,于是他提起剑,穿好衣服,连夜去了一趟圣城。” “但谁也没能想到,他回来后便疯了,全身是血,双臂被斩,两肩的琵琶骨处也被打上了永远无法拆除的铁钉,就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公爵府的门前。”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封禁足令,以及一封女皇陛下的亲笔信。” 芙琳夫人说到这,忽然笑了一下,是那种极具嘲讽意味的冷笑。 她说:“那封亲笔信上,还盖着教皇冕下的印章。” 男孩听得越来越沉默了,微低下头。 芙琳夫人的讲述远还没完,她很快恢复平静,又讲述起那名为迈尔斯•索伦亚的一生。 生逢乱世,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是武馆里最杰出的学生,拥有着无比崇高的理想与抱负,他不甘心窝在帝国东部的小县城里蹉跎岁月,因为那大概率等来的不是和平,而是越发严重的苛税和那些贵族老爷们随时可能挥下的镰刀。 于是少年毅然告别家乡,拿上从家里偷的九十七枚铜子,以及母亲偷偷缝在衣角的三枚银币,背着包踏上了和当时绝大部分武者相同的道路。 他要去黑雾之城。 去那里当一个冒险者,等赚到足够多的钱,再回来。 那里随便一个低阶魔兽的头颅就值十枚银币,是全家整整一年的结余。 凭借出色的武艺和过人胆魄,少年很快成为黑雾之城小有名气的冒险者。 越来越多的雇主会请他护航,拜托他诛杀魔物,带回原材料。 可迈尔斯真正踏上传奇之路,还要源于一次奇遇。 具体的过程已经随着久远过去而流逝,一切恐怕只有当初的少年自己知晓。 但奇遇的结果却广为人知。 他觉醒了一缕潜藏在血液深处的龙之血脉——强大而桀骜的龙族,翱翔于天际的绝对霸主,绝非那些低劣的兽族血脉能比。 没人敢把污血种的名字套在这位龙之少年身上,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脑袋。 再以后的事,就是如今许多吟游诗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了。 年轻的剑圣碰见了同样年轻的教皇冕下。 在吟游诗人们的口中,习惯性的将他们称之为“绝对的命令与最锋利的剑”。 时过境迁。 绝对的命令隐居幕后,而那柄最锋利的剑也永远失去了握剑的资格。 他被自己的亲妹妹锁在公国的监牢最深处,披头散发,声嘶力竭,永世不见天日。 因为他疯了。 他竟然敢说伟大的教皇冕下已经死了。 为了保全他这一条性命,女人只好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牢。 “这就是迈尔斯•索伦亚,一位传奇剑圣的一生。” 女人不知何时关上了窗,没有喧嚣的风雪涌进来,屋子静谧的像是已经死去。 男孩的喉管滚动了一下,他有些艰难的张张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那张稚嫩面庞,忽明忽暗。 女人没有在意他这点些微异样,毕竟这桩秘辛不管任谁听来,都应该有所感慨。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此次夜谈的真正目的。 “薇洛其实不是我的孩子。” 顾安闻言,蓦地抬头。 女人的目光依旧平静,和他对视。 “十二年前,索伦亚家族正值鼎盛,但一路走来,得罪过的人已经太多,暗中涌动的敌意就如同海面上的潮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迈尔斯获得了龙神的认可,并承诺他的子嗣同样拥有挑战龙神试炼的资格——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如何走漏的,但它确确实实被另外三位大公,以及女皇陛下知晓了。” “不会有人愿意看见索伦亚再诞生出一位天才,即使是女皇陛下。” “所以,我仓促成婚,又在当晚用冰锥贯穿了我那位臭名昭著的丈夫喉咙。” 女人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 她凝视眼前一直保持缄默的男孩,缓缓说出了最终目的。 “现在,薇洛已经长大,她理应知晓一切,然后去接受这份传承。” “你,将和她一起。” 第49章 我有得选吗?(周一求月票!) 女人的讲述,到此终于完毕。 在她口中,这桩十年前的秘辛仿佛就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顾安沉默少许,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十二年前,老师你假婚假育,真骗过他们了吗?” 纵然当时是在索伦亚公国自己的地盘,但若真像女人所说,那公国内的他人眼线势必也少不了。 这么突兀的结婚,还一夜留子,很难不让人怀疑。 “骗没骗过……薇洛能活到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明。” 芙琳夫人轻轻笑了一下,她的笑很好看,有些温婉。 就像是某个下雨天,你走在青石板路上,瞥见前方那道已经被细雨模糊的身影,忽然又在伞下回眸。 “因为明面上,我的那位兄长一生未婚。” 芙琳还是给出了理由,尽管显得不是那么充分。 顾安也没有非得刨根问到底,而是问出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男孩的眉头微微皱起。 “的确,一开始的人选并不是你,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考虑过你。” 芙琳夫人说着,不经意间走近了许多。 女人纤长白皙的手臂轻柔的挽过男孩肩膀,将他拥入怀中。 淡淡好闻的香气,顺势飘进顾安鼻尖,沁人心脾。 她的声音在顾安耳畔响起,这一刻颇有些耳鬓厮磨的意思。 “你太弱了,尽管你进步很快,天赋惊人,尽管你大概率能在今后走到一个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位置……可你现在确实太弱了。” 女人吐字时,带出的热气倾洒在男孩的耳边。 那一圈肌肤很快由白皙变得发红——也许顾安心里并没那么多异样感觉,但身体切切实实受到了影响。 加上此前大量的信息还需要消化,他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女人的怀抱。 但那双纤白的手臂却意外抱得很紧。 “别急,听我说完。” 顾安不好再动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真不好受,但他没有办法,就像女人刚刚一直说的,他还太弱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白腻柔嫩的手开始轻轻抚摸自己脸颊。 女人葱白的指尖上,竟还涂着点点红蔻。 他大概明白,芙琳夫人现在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孩,一个突闻‘惊变’,需要好好安抚的小孩。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原本想要托来护送薇洛的人拒绝了我,加上我刚好深入调查了一下你的来历。” “——很难想象,我竟然完全查不到有关于你的任何信息,你就像是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当然,别紧张,这其实是好事。” 感受到怀里的男孩身体一僵,女人莞尔一笑。 “毕竟如果连我都查不到,就证明不会再有人能查到了……换句话讲,由你带走薇洛,能将暴露的风险降至最低。” 不暴露,就意味着不会有追杀,至少保障了某一方面的安全。 “而且诺伦斯是北部边境的最后一座城镇,出了城,只需一路向北……” “至于其他的,我会替你们处理好后事,不用担心有后顾之忧,你的性格我也了解,虽然年纪小,但足够成熟稳重,有你在一旁帮衬,薇洛这个被我宠坏了的孩子,才能有那么一缕机会走到黑雾深处。” 黑雾深处,是指那座凶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黑雾森林。 大山里无处不在的黑雾会侵蚀一切活物的神智,却也造就了黑雾之城的神话。 无数渴望一夜暴富的冒险者慕名来到这里,当年的传奇剑圣迈尔斯就是从此处起家。 “深处?” 顾安敏锐捕捉到了关键点。 芙琳夫人没有说话,她走到书柜前,在抽屉中拿出一个卷轴。 再将其摊开。 “这是我兄长当年留下的引路图,我在其上又添注了从诺伦斯镇出发的具体路线,合并在一起。” 说到这,女人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或者说郑重。 她继续道:“此去路途遥远,前三天三夜,你们应该只能在山中吃些饼子果腹,天为被地为床,一直到第四天,才有可能接触到一个小型冒险者营地。” “但这都不是最紧要的——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进入黑雾森林以后的后半段路程,那些狂躁的魔物会攻击眼前一切活着的生物。” “所以你们必须严格按照这条路线前行,否则一旦出现意外,凭你们两个的境界,几无生还可能。” 其实别说他们俩了,就算是芙琳夫人自己,也不敢说全身而退。 也许大师级魔法师放眼整个帝国,已经算得上个中翘楚。 但黑雾森林中,埋葬过的大师可远远不止一位。 “现在,听完这一切,你还愿意帮老师这个忙吗?” 女人重新走到顾安身边,再度揽住了男孩,她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有得选吗?” 男孩微微低下头。 女人欣慰他的聪慧,笑而不语。 “对了,十三怎么办?” 男孩忽然抬头,虽然是问话,但双方此刻心里应该都十分清楚,这是他开出来的条件。 “你说那个会抓老鼠的小女仆?” “她叫十三,有自己的名字。” 察觉到女人话中若有若无的轻视,顾安强调道。 现在是对方有求于他,他自然难得硬气了一回。 “当然是留下。”芙琳夫人很快给出回答。 但男孩却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死死盯着她。 是的,从女人说出那句“很难想象,我竟然完全查不到有关于你的任何信息……”开始,他就猛然意识到了。 意识到一个他绝难接受的结果,以至于一颗心早就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这个女人绝非外表看上去那么温柔纯良,毕竟如果真是这样,她十二年前就不会那么果断,她也不会坐稳这么多年的大公爵位。 她可以为索伦亚家族的荣耀和未来献出一切。 那当然也包括一个边陲小镇,三千余人的全部性命。 “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带走十三。” 男孩依然在死死盯着她,这一刻他的目光不再像是看那位值得敬爱的老师,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不安中又透露出一丝丝的急切,焦躁。 他在期待一个回答。 可女人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 明灭交接的烛火间,女人渐渐收起笑容。 “保险起见,我不会允许有任何见过你的人存在。” 她的声音头一次这样冷漠。 冷若窗外喧嚣的风雪。 “事实上,圣殿骑士团的三十六位大骑士已经守候在城外,只等女皇手谕,命我返程。” “——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不会留下活口。” 第50章 选择 圣殿骑士团是教会的核心武装力量之一。 大骑士更是其中翘楚。 每一位大骑士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封地,他们经过层层选拔,意志坚定,每一个都是至少掌握两种四阶战技的强大职业者。 而如今这样的人物,一下来了三十六位。 更别提他们的领头人——那是教会百年来最年轻的掌旗骑士,手握六阶战技,融合能量于己身,是可以激发圣焰的大人物,前途一片光明。 到得这个阶段,即使是芙琳夫人,也难以轻言取胜。 而能派遣出如此强大的阵容,就说明她‘带女儿出门游历’的说法,已经引起了帝国方面的高度怀疑。 她无法再往前走了。 “可只要您愿意将十三带走,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为什么要带走她?” 立于男孩身前,女人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长到足以将他整个笼罩。 “她见过薇洛,更和你密切相关,而届时返程,他们会盘问每一个无关的人,你如何能保证她守口如瓶?” 这其实不是在问话。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十二年的筹划,今朝终于出现转机,芙琳夫人不会允许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在这之后,公国的小公主必然会受到女皇陛下的喻令,前往圣城,进入忒弥斯魔法学院学习。 索伦亚家族将再无翻身的机会,只会慢慢被他人蚕食,直至凋零。 “但知道我存在的又不止她一个……” 顾安的话,忽然止住。 迎着女人那平静淡漠的目光,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重要。 所有人都会死。 因此就不存在暴露……至于在这之前盘问调查——那简直可笑,毕竟在女皇陛下的手谕到来之前,没人敢踏入这座小镇一步。 这可是一位大公! 从龙之臣! 起码在明面上,所有人都必须给予应有的尊敬,即使是女皇,也绝无可能在这时候发难。 而等他们走后,小镇就算一朝覆灭,谁又在乎呢? 顾安现在就能替芙琳夫人想出好几个理由。 最朴素的便是被当地贱民冒犯,而冒犯一位大公,理应该当死罪。 这简直是个无解的死结。 “那就由我带她走,我和殿下,还有十三,我们可以一起……” 女人抬手打断了男孩不死心的话语,她道:“别说笑了,顾里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你应该记住,那只是一个卑劣的污血种,她对你们而言,除了拖后腿,增加暴露的风险以外,起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帮助。” “是,她的确可能救过你的命,但这段时间你对她的好,难道还不够弥补她吗?” “倘若没有你,她不会在冬天有一间温暖的小屋,她不会有一套崭新的衣物,她更吃不上一顿像样的晚餐……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顾里安。” 话至最后,女人的语气已经渐渐软了下来。 让一位大公服软,今天这场谈话如果泄露出去,想来足以震惊整个帝国。 她伸出手,想要再度拥抱这个男孩。 但男孩却躲开了,他躲的远远的,他的身体在轻轻发着颤,那双以往黑亮有神的眸子望来,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没有她,我早就该死了!” 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可胡闹是没有用的,大人们的意志也从来不以孩子的胡闹而动摇。 他强迫自己冷静,喉咙滚动,艰难挤出一句话。 “所以老师……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对吗?” 芙琳夫人的确不为所动,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有些欣赏,欣赏男孩直到这一刻都没有大吵大闹。 就像她一直说的那样,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她现在也希望他能做出聪明的抉择。 “没有人能够逃脱,你之前不是问我,诺伦斯教堂的神父去哪了……那也是个有些小聪明的老头,他大概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什么,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心存侥幸。” “你看,本来他还能多活几天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女人那张温婉妩媚的脸落在顾安眼中,再不像从前那样美丽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大错特错。 也许是芙琳夫人一直以来表现的太过温柔可亲,导致他真的天真到这种地步。 男孩颤栗的身躯在渐渐平复。 他低着头,努力思考着解法——就像平时教导薇洛做数学题那样。 一定有机会的…… 一定可以。 这一刻,顾安想遍了那个名为教皇冕下的‘前世’。 直接摊牌? 这无疑很可笑,人家只会当他是个疯子。 先不谈教皇冕下可是好好活在圣城,是万千民众的信仰所寄,就算芙琳夫人也跟着发疯,信了他的话,多半也不会对局势起到任何作用。 一个连二阶杀人魔法都要拼尽全力释放的可怜弱者,是不会有话语权的。 但有一个顾安无比能确定的事实。 他缓缓抬头,直视着女人,目光格外坚决。 “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十三。” 那意思十分明显,大不了我就留下来等死。 死也得和他的小女仆死在一块! 既然无法解决问题,那就先把问题抛给对方。 女人没有生气。 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道:“没关系,你还有三天的时间考虑。” 女皇陛下的手谕,就算快马加鞭送过来,也至少还有几天。 在此之前,那些人不会踏入小镇。 否则可以直接视为挑衅,是在朝一位帝国大公宣战。 这场夜谈,很快以师徒俩的不愉快宣告结束。 男孩匆忙离开了,他需要回自己房间,好好理一理思绪。 而在他走后。 安静的房间内,女人沉默半响,忽然开口道:“他走了,出来吧。” 闻言,一道纤小的身影,从屏风后的阴影中慢慢挪出来。 烛火映出女孩的面容,她望着先前顾安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现在,轮到你来做选择了。” 女人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小脸——些微的粗糙,还有早几年留下的细小豁口。 卑劣的污血种可不像小公主一样娇生惯养。 “要活他一个,还是一起死呢?” 她平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