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世 哑子湾那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在风中沙沙作响。 荡子深处,远离主航道的一片浅滩上,几丛特别高大茂密的芦苇被压弯、交错捆扎。 一条破旧废船搁浅在此,船篷下,几张年轻却愁苦的脸庞,刻满了生活的重压。 “龙王香火……又涨了三成!” 梁八斗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无力,“金河帮分明是要吸干我们的骨髓。” “我爹昨夜咳了一宿。” 李虎嗓音低沉沙哑,“药钱还没着落,今早收的那点鱼虾,大半都填了龙王香火的窟窿……这日子,怎么过?” 他说着,眼圈泛红。 几人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凄然。 官府的苛捐杂税早已压弯了腰,当地的金河帮还要强收“龙王香火”。 说是龙王香火,其实就是水灯费。 每逢月初,帮众便提着铁皮灯笼沿江挨户索要,灯笼上漆着血红“漕”字,灯芯浸了鱼油,燃起来腥臭扑鼻。 交不起的渔家,夜里船底便会被凿出碗口大的洞,第二日江面便多一盏飘摇的‘水灯’,那是用破船板扎成的浮灯,灯下往往沉着尸首。 交了钱的,得一枚青鱼鳞片,钉在门楣上,算是‘龙王庇佑’。 可谁都知道,这鳞片沾的不是神恩,而是人血。 “家里的钱都交了龙王香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角落里的陈庆眉头紧锁。 他是半月前穿越过来,这一世生在贫穷的渔民之家。 所谓的家,不过是两条破败渔舟首尾相系,用麻绳和烂布条草草捆扎,船缝里塞满湿泥与苇絮。 父子二人以打渔为生,一年前父亲陈武被抓去修运河,至今杳无音信。 在这人命贱如草的乱世,一个普通家庭失了顶梁柱,无异于灭顶之灾。 母亲韩氏在家织渔网,挣些微薄的辛苦钱。 他们一家,如同高林县城里二十多万蝼蚁般的贫民,被死死摁在烂泥潭的最底层。 这世道,难如登天! 官府的税赋一层层刮皮剔骨,当地帮派再用刀子细细刮一遍骨髓。 书院膏火?那是士绅子弟的禁脔。 穷人家的孩子想识几个字,白日砍柴夜里偷光苦读,日啖薄粥一瓯,熬上二十年,方有一线微渺希望。 想学门手艺谋生?需得三代“清白”身家担保。 若有穷家子想要强出头,黑夜里被打断腿那也是常有的事。 而城西窑工里,掌握“火眼秘法”就可获匠籍,吃上几顿饱饭,代价却是三十年如牛马般的学徒生涯。 穷人在底层挣扎,浑浑噩噩,望不见一丝光亮。 但陈庆不同。 他脑海中,悬着一道命格:【命格:天道酬勤,必有所成】 上天眷顾勤勉者,付出必有回报。 这意味着,任何技艺对他而言,没有资质门槛,没有瓶颈阻隔。 他暗中摸索多时,发现唯有习武,方能将这命格发挥到极致。 习武可以参加武科,博取功名,出人头地,彻底翻身。 最重要的是不会被人其辱。 然而学武却并不容易。 “虎子,小春,阿庆,二丫。” 梁八斗再次开口,凝声道:“光叹气没用,打渔是活不下去了,除非认命,像老王叔那样,押船给他们当牛做马,你们有什么打算……” 几人脸上写满迷茫。 他们都是哑子湾渔民的孩子,从小的玩伴。 梁八斗家境最好,父亲是赤脚游医,母亲在酒楼打杂,据说内城还有个亲戚。 二丫家中做腌鱼营生,身上总带着浓重的咸腥。 小春父亲是船匠,平日帮渔民修补桐油灰缝,日子勉强过得去。 李虎早年丧母,姐姐也嫁了人,与老父打渔为生,如今老李头又病倒不起,家中只能靠他维系。 “我爹要送我去万宝堂当小郎。” 小春低着头,小声道,“签十年活契,能预支三年工钱。” 万宝堂是当铺,小郎负责打扫、搬货、跑腿、学看货,三年内休想沾手账簿。 梁八斗讶然的看向小春,道:“我听说去万宝堂当小郎,得给二朝奉塞十两银子……” 李虎和二丫眼中刚燃起的微光,骤然熄灭。 十两银子,够哑子湾一户人家一年的嚼谷,谁能轻易拿出? 小春连忙解释:“家中哪有积蓄?那银子是我爹砸锅卖铁,东挪西借凑出来的。” 他特意点明“借钱”,在这吃人的世道,财不露白是保命之道,即便是在几个发小面前。 二丫叹道:“若能熬出来,倒也是条活路。” 陈庆默默点头。 朝奉是鉴定师傅,负责估价验货,除了例钱,想必油水不少。 梁八斗转向李虎:“阿虎,你呢?” 李虎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浑浊的江面:“跑船……可能去南边,听说那边工钱高些。” 二丫一愣,再次问道:“去哪?” “南边。” 李虎目光穿过哑子湾,“我爹……有我姐照看。” 众人再次沉默,李老头受了伤,生活的重担就全压在李虎一人身上了。 河风呜咽着拍打船篷。 二丫这时小声道:“娘托王婆子说项,想送我去郭员外家当粗使丫头……说是模样周正手脚麻利,月钱还能多两百文。” 她声音更低了些,“其实大户人家,也能见见世面。” 梁八斗颔首,最后看向陈庆:“阿庆,那你呢?” 陈庆言简意赅:“我打算习武。” 习武!? 几人俱是一怔,仿佛听错了。 梁八斗摆了摆手,笑道:“阿庆,你又在说胡话。” 陈庆缓缓道:“我说真的。” “一家寻常武馆,拜师费就要十两银子,还得看根骨资质。” 梁八斗眉头紧锁,连连摇头,“这还不算,每月食宿少说二两,药浴一两,器械……习武哪有那么容易?” 穷文富武,绝非虚言。 拜入武馆只是门槛,真正习武才是无底洞,需源源不断的肉食进补。 哑子湾也曾有人痴心妄想,最终蹉跎光阴,欠下巨债,稍好些的,也不过是给富户当个看门护院。 二丫和小春也暗自摇头,显然认为陈庆的想法不切实际。 李虎张了张嘴,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二丫看向梁八斗:“八斗哥,那你呢?” 说起自己,梁八斗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我三爷在内河司做刀笔书吏。我爹说了,让我先跟着他读书习字,等过几年三爷退了,就想法子引荐我……” “八斗哥你要当官老爷了?!” 二丫眼睛一亮,声音拔高,“那岂不是……要发达了?!” 几人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 对哑子湾的穷苦人来说,一个衙役差事已是了不得的“官老爷”,何况是更有实权的刀笔小吏?能跟着学,将来接替,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大福分。 “这事还没影儿呢,先跟着三爷学着再说。” 梁八斗毕竟少年心性,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咱们都是哑子湾出来的,往后得多聚聚,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几人皆点头称是。 梁八斗若真能发迹,此刻维系情谊,将来便是一条难得的门路。 又闲话几句,二丫和小春对梁八斗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 约莫过了片刻,众人乘着小船离开芦苇荡,回到哑子湾。 陈庆快步向自家连船走去。 这世道帮派林立,拦路抢劫的亡命之徒也是不少,到处都充满着未知的危险。 就在陈庆快要走到家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厉喝: “狗东西!上游那是我金河帮的地界,你也敢去!?” “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点水灯!” 只见自家那条破船附近,邻居高婶家的门板裂开一道大口子。 破旧布帘歪斜着,几只陶罐碎了一地,死鱼死虾的腐烂混合着腥气弥漫开来。 高婶瘫坐在泥地上,抱着头啜泣,高叔则被两个穿着短打、面露凶相的金河帮打手死死按在地上,额头青肿,嘴角渗血,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绝望。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金河帮的钱彪。 他身材敦实,穿着绸缎褂子,敞着怀,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刀疤。 钱彪主要负责收取各家渔船的‘龙王香火’。 这金河帮不仅收‘龙王香火’,还有丧葬钱,号称‘阴船引路银’,每具尸体收二百文,否则抛尸江心。 还有所谓的‘水鬼嫁妆’,强迫新娘家属交钱,否则‘水鬼’便会来抢亲。 至于这‘水鬼’,众人心知肚明。 婚丧嫁娶,件件都要从贫苦渔民骨头里榨出油来。 谁敢不从?渔网会在深夜被划碎,船舱里会莫名出现死老鼠,或者更直接,一场‘意外’的碰撞让渔船沉入江底。 哑子湾渔民对其又恨又怕,谈之色变。 “呦,阿庆!” 钱彪看到陈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你看看,你看看高老哥这事儿闹的。” 他叹了口气,仿佛他才是那个最痛心的人,“那上游渔场是我金河帮地界,老高头犯了忌……唉,实在没办法,帮里规矩不能坏啊!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陈庆面上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钱爷说的是啊。” “唉,这日子是真难熬啊,你看这鱼价跌得跟什么似的。油盐酱醋,哪样不涨?” 钱彪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阿庆啊,你家最近手头还周转得开吗?看你和你娘这么难,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若是不够,我倒是可以借你一笔应急钱,一百文铜钱每日生两文利,按日结清,利息清清楚楚,绝不坑你。拿你家那条破船抵押就行!” 陈庆面上依旧赔笑,心中却寒意陡生,身后高婶的啜泣声仿佛更清晰了。 钱彪的‘仗义’背后是冰冷的算计,那一百文铜钱每日生两文利听着零碎,实则利滚利下来,年息高得骇人,简直是要吸髓敲骨。 抵押物必是陈家的船,这可是渔民的命根子。 钱彪这是吃定了他们孤儿寡母软弱可欺,早将陈家视作了砧板上势在必得的鱼肉。 陈庆苦笑更深,连连拱手:“多谢彪爷挂心!您太仁义了!不过眼下……还能勉强撑着,实在不够再求您。” 钱彪见陈庆不咬钩,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僵冷,皮肉只是敷衍地扯动了一下:“行,需要时,随时来找我。” 他目光扫过陈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快回去吧,别让你娘等急了。” 那‘等急了’三个字,刻意放缓了语速,听着像关怀,却更像冰冷的催促。 “哎,多谢钱爷,多谢钱爷!” 陈庆脸上挤出感激,快步向着自家那两条破败相连的渔舟走去。 ....... 第2章 老宅 推开吱呀作响的舱门。 逼仄的船舱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陈年鱼腥和淡淡的米糠味。 陈母韩氏闻声连忙迎了上来,“阿庆,今日……怎么样?” 陈庆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鱼栏那帮人又压了价……今日运气也差,一网下去尽是些小鱼小虾,统共只卖了几个大子儿。” 韩氏叹了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哎……这往后……可怎么过活啊。” 她看向几乎见底的米袋,“如今连糙米都吃不上了,只能嚼这米糠……只盼龙王爷开开眼,能赏我们娘俩一口活命的饭食。” 主食分类,依次是白面(精粮),糙米和高粱面(粗粮),米糠,霉米。 像米饭、精细面粉做的馒头、面条,在市面上价格昂贵,只有富户才能天天吃得上。 寻常百姓,渔民吃的都是糙米,米糠,螺蛳、苇叶混杂,极少数能够经常吃不掺其他的粗粮。 而陈家如今已是粗粮难觅,米糠成了主食。 平日几乎不用油,盐也省着用,大多时候都用辣椒、野葱、蒜头掩盖难闻的味道。 至于韩氏口中龙王爷赏赐,不过是祭祀后沉入江底的冷馒头,捞起已泡发如腐肉。 韩氏凄然长叹,“你爹为族内挖运河,一去便杳无音信,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打渔是活不下去了……” 她看向陈庆,咬着嘴唇道:“往后没个傍身的手艺怎么成?我听大春叔说小春要去万宝堂当学徒……阿庆,你也想法子学门手艺吧?” 对哑子湾百姓而言,做渔民终究是没有出路,逃离这泥潭的唯一指望,便是学门上岸的手艺,哪怕是最低贱的学徒工。 陈庆低声道:“学手艺……怕是要不少银钱吧?” 陈家本就贫寒,纵有些许积蓄,也早被那帮金河帮掠夺一空。 这是一个普通人有钱就会被盯上的世道。 那纤夫老张,走了狗屎运赚了些铜子,去浮屋露了财,当晚就被抢了,而且还被打断了一条腿。 浮屋就是船屋赌坊、暗娼馆。 还有不识字老邱家,被忽悠的签下了鱼鳞契,儿媳直接被卖进了浮屋。 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韩氏沉默半晌,艰难道:“实在不行去老宅子,找你爷爷借一些?” 老宅? 陈庆心中暗自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 晌午过后。 母子二人从船上下来,穿过三条长街来到了柴渔坊。 鱼贩收摊后的腥气尚未散去,与哑子湾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相比,这里竟显得有几分生气。 老陈家就坐落在这柴鱼坊,是间杂货铺。 铺子后头连着个破落的小院,挤着四五间房。 陈家老爷子早年丧妻,独自卖杂货拉扯大了两子一女:长女陈金花,长子陈武(陈庆父亲),次子陈文。 此刻,陈老爷子正坐在堂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宇间交织着几分喜色与愁容。 他身边围着二叔陈文一家。 陈文是老爷子最偏爱的小儿子,相貌随了老爷子年轻时的清秀白净,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 老爷子心里一直盘算着让他接手老宅和铺子,奈何陈文懒散惯了,闲时去拉拉货,累了便在家躺着,吃不得苦。 老爷子心疼,宠溺远多于责备。 陈文左侧是二婶,发髻盘得整齐,插着木簪,衣着比韩氏讲究不少。 右侧是陈庆的堂弟陈恒,年岁比陈庆小了五个月,但体格壮硕,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看样子精神了不少。 另一边,大姑陈金花和表姐杨惠娘则在摘菜、洗菜。 杨惠娘约莫十五六岁,五官不算很精致,却十分耐看,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亮得惊人。 陈庆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陈老爷子十分偏爱二叔一家,自己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他的二叔一家。 尤其是对聪明伶俐的陈恒,更是宠爱有加。 而自己身为长孙,待遇却与陈恒天壤之别。 “爹!” “爷爷!” 母子二人走进了院子,陈庆对着陈老爷子行了一个大礼。 陈老爷子是封建大家长,地位和身份毕竟不同。 二婶立刻凑上前,语调上扬,带着几分刻意的惊讶和戏谑:“哟,大嫂今日怎么有空闲?” 话里话外,别有所指。 韩氏撇了撇嘴,没搭理这个妯娌。 大姑陈金花抬头瞥了一眼,懒得理会两人,又默默低下头继续摘菜。 唯有杨惠娘看见陈庆,眼中微微一亮,唤道:“阿庆!” 陈庆笑着应道:“表姐。” 在他印象中,大姑为人精明势利,表姐却温柔善良。 他与表姐关系自幼便十分要好。 如今表姐年芳十六,已经在成衣铺做了三年,眼下已经能独立缝制绣帕售卖了。 “老大家的,坐吧。” 陈老爷子放下烟杆招呼道。 闲聊几句后,陈老爷子看着陈庆,叹道:“阿庆啊,你也要争气啊。” 他心中暗自摇头。 陈武自小便憨厚老实,连带陈庆也显得木讷迟钝,在这艰难世道,糊口已是不易,更谈何出人头地。 虽然陈庆没有什么出息,但毕竟是自己的孙子。 “趁着年轻力壮,赶紧寻个营生。” 二叔陈文端着长辈架子,语气都带着几分肃然,“不能什么事都让你娘操心。” 陈庆看了自己二叔一眼,心中有些无语。 这位在家啃老的主儿,倒有脸来教训他? “爹,阿庆还小。” 韩氏连忙开口,切入正题,“所以我想让他学一门谋生手艺。” 陈老爷子听到这,点头道:“学习一门手艺是好事,如果能学成的话,至少在这世道能糊口饭吃。” 看到陈老爷子赞同,韩氏眼中一亮,连忙道:“学手艺需要一笔拜师费,我们娘俩手里......实在没余钱........” 话未说完,意思已明。 陈老爷子眼皮跳了跳,陷入了沉默。 当初陈武他分家的时候,除了简单的日常用品,基本什么也没有带走。 这些年,他对于老大一家心存愧疚。 尤其是老大代替老二去挖运河,至今没有消息。 二婶一听这话,顿时警觉了起来,“爹,小恒在武馆学武,花费极大,这事可不能耽误了.......” 陈恒在武馆学武!? 陈庆听到这,心中一动。 武馆是一个可以学武的地方,不过武馆学费十分昂贵,大多数弟子都是县城内的富户。 陈金花坐不住了,“爹,小恒什么时候去学武了?我怎么不知道?” 大姑的语气里有些不满。 陈老爷子敲了敲烟斗,缓缓道:“这事儿还没顾上跟你们说,小恒三个月前去广昌武馆学武,颇有进展,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便可参加武科。” 说到最后,陈老爷子眼角都是带着笑意。 武秀才在燕国算是功名在身,便可以减免家中税赋,这可是很大一笔支出。 如果能够继续科考,高中武举的话,那更是一飞冲天,光宗耀祖,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就是祖坟冒了青烟。 二婶骄傲的就像一只大公鸡,得意的道,“小恒今早练拳时,武馆教头夸他是个好苗子!” 说着掏出一块绸帕,“您摸摸这绸缎,武馆刘师傅的夫人赏的......” 陈庆看见爷爷枯瘦的手指在绸面上摩挲,浑浊的眼里泛起光彩。 他知道,那是内城才有的料子。 第3章 表姐 “小恒真是有出息了.......” 陈金花语气复杂,羡慕中带着酸涩。 什么来不及告诉我们?分明就是偏心。 老二哪有钱供陈恒学武,还不是老爷子出的? “恒儿若能中武秀才......”老爷子喉结滚动,声音中带着期盼,“咱家赋税能减六成。” 陈恒挺起胸膛,信誓旦旦的道:“爷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不仅要减家里的税赋,将来攒了银子,接您老搬进内城享福!” 他仰起头,神情中带着一丝得意。 毕竟是少年,有了些成就怎能不意气风发? “好好好!” 老爷子满脸欣慰,嘴笑的都合不拢。 内城,是他一辈子的梦寐以求的地方。 想到这,陈老爷子看着陈恒的目光里,宠爱之外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希冀。 韩氏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几句,终究还是回到正题道:“爹,那阿庆学手艺的事......” “哎!” 陈老爷子长叹一声,烟杆在桌沿磕了磕,道:“小恒学武,关乎我老陈家兴衰大计,银钱上......得多预备些。” 他混了大半辈子,在这世道撞得头破血流,深知道想要在这世道混出名堂来,家中必须出现一位习武能人。 陈恒,便是陈家唯一的指望。 对于陈庆学艺这件事,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大嫂子!” 陈文一副痛心疾首的道:“你得往长远看!如果将来小恒高中了,那是什么光景?他还能忘了你这个伯母?眼光要放远啊!” 韩氏听到这话,顿时语塞。 “小恒啊。” 陈金花心思活络起来,忙道:“以后学武有啥难处,尽管跟大姑说!大姑一定支持你!” 她想着提前烧烧这口热灶。 陈恒毫不客气的道:“大姑,我现在没什么困难,我就想吃肉。” 高林县地处江畔,百姓大多以捕鱼为业,这使得猪肉价格十分昂贵。 说到‘肉’,连旁边的陈文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二婶佯怒地拍了下陈恒,转头对陈金花挤出笑脸:“他姑,孩子馋嘴瞎说的,你可别当真。” 陈金花心头肉疼,面上却强笑道:“想吃肉还不简单!明儿来大姑家,大姑管够!” “多谢大姑。”陈恒答得飞快,好似生怕陈金花反悔。 韩氏望向老爷子,最后期盼道:“爹.......” 陈老爷子深吸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雾,下了决断,“阿庆学手艺的事,日后再说吧。” 韩氏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 想到这些年受到的冷落,她的心中不禁有些委屈。 陈庆暗自摇了摇头。 老爷子把整个家族的砝码都押在了陈恒身上,指望他习武振兴门楣。 眼下想从老爷子这里抠出半个铜板,都是痴心妄想。 他沉默片刻,抬起头,“爷爷,我也想要练武。” 此言一出,满屋皆静。 陈文先是一愣,随即嗤笑道:“阿庆啊,这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练的。” 陈金花也在毫不留情的补刀,“学武得看根骨天赋!你这身板和脑瓜......不是大姑说你,学也是白糟蹋钱!还是踏踏实实找个营生吧。” 她认定这侄子木讷愚钝,绝非习武之材。 陈庆对于二人打击并不在意,问道:“爷爷,我能不能跟着小恒学?” 韩氏心中一动,连忙点头道:“对啊,就让小恒教导一下阿庆......” 如果自己儿子能够跟在陈恒身后学武,这也是一件好事。 “那怎么行?” 陈恒听到这,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武馆规矩,功夫不能私自外传。再说我每日要苦练备考武科,哪有闲工夫教人?” 他平日忙的很,哪里有时间给陈庆学武启蒙。 况且自己堂哥也不是那块料,只会白白浪费自己时间罢了。 二婶在旁皱眉帮腔道:“千万别耽误了小恒。” 老爷子顿时脸色一沉,呵斥道:“阿庆,你不适合学武,就不要胡闹了!” 现在小恒可是他所有的希望。 万一被陈庆耽误了,那可如何是好? “爹.......” 韩氏还想要在说些什么。 “咳咳咳——!” 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二婶拍了怕后背,随即对着韩氏冷笑:“大嫂莫不是忘了?爹不能动气。” 陈金花也是瞪了韩氏一眼,道:“老大家的,快别说了。” 韩氏脸色刷白,陈庆按住母亲发抖的手。 他记得那个雪夜,二叔抱着祖父的腿哭嚎,父亲沉默地背起行囊。 运河民夫的尸骨,能垒起第二道城墙。 “去江上做个渔夫也不错。” 老爷子最终摆摆手,烟杆指向墙角堆满灰尘的橹:“和你爹一样......” 韩氏此刻已心灰意冷。 陈庆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根本没有听到老爷子说什么。 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学武。 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 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连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陈庆坐在船板上,破旧的木桌上面摆着一碗米糠粥,粥稀得能照见人影,还有半张灰扑扑浪渣饼。 所谓的浪渣饼,就是捞取酒坊倒掉的酒糟,混入米糠烤制。 韩氏有一丝愧疚,“今天....水放的有点多,明天娘买多加一些芦苇籽。” “就稀的吧,能吃久一点。” 陈庆接过碗,粗糙的陶碗边缘已经磕出了几个缺口。 咕噜噜! 米糠在嘴里越嚼越干,泛着陈年谷仓的霉味,碎屑刮过喉咙,生疼。 他猛灌了几口凉水才勉强咽下,胃里沉甸甸的,像塞了把干草。 这种东西并不好吃,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毕竟在这世道,有的吃就不错了。 据高叔说,城外的一些人甚至吃草皮,树根,甚至是观音土。 观音土比米糠更加噎人,让人更加想喝水,但是一旦水喝多了,观音土便会泡发,涨破肠胃,活活憋死。 陈庆知道,在这世道,穷人若没有足够的生存经验,会死的更惨。 相较于观音土,米糠糊糊已经算是美味了。 “.......学门手艺也不错。”韩氏小声道:“前不久我去露水市,听说李木匠想收个徒弟.......” 虽然学一门手艺可能当牛做马一辈子,但总归能活下来。 如今哑子湾的年轻人,大多都是如此。 陈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娘,我想学武。” 他盘算着,先打渔攒些本钱,再图学武之路。 “学武?” 韩氏的嘴唇微微颤抖,碗里的糊糊晃出一圈涟漪。 她知道陈庆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自家这条件想要学武实在太难了。 “大舅妈,啊庆!” 就在这时,舱门外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第4章 相聚 “是蕙娘。” 陈庆有些意外。 韩氏连忙起身拉开吱呀作响的舱门。 杨蕙娘站在门外,小脸冻得通红,浅灰色的旧襦裙被河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蕙娘!?” 韩氏惊讶地侧身让开,“快进来快来,外面冷。” 杨蕙娘的目光飞快扫过桌上那碗清汤寡水的糊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我刚做的杂粮豆子......” “这怎么好意思......”韩氏推辞道,眼睛却忍不住往豆子上瞟。 “舅妈别客气。”杨蕙娘将包袱推到韩氏面前。 陈庆注意到她手指上茧,这几年大姑家的日子也紧巴。 韩氏咬了咬嘴唇,“好,我先把这些杂粮豆子收起来。” 她攥紧布包,转身钻进了里舱。 杨惠娘看向了陈庆,问道:“阿庆,往后有什么打算?” 陈庆回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蕙娘沉默了片刻,忽然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洗得发白的红色荷包,塞进陈庆手中。 “这是........” 陈庆疑惑道。 “我攒了两年的私房钱,原本本来是想给自己置办嫁妆的。”杨惠娘的脸微微红了红。 陈庆微微一怔,道:“表姐,这怎么行....这是你的.....” “怎么?怕学武学不成?还不上我?” 杨惠娘眨了眨眼睛,“到时候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陈庆感受着荷包上残存的体温,认真道:“我一定会还你,连本带利。” “我开玩笑的。” 杨惠娘‘噗嗤’一笑,随后起身道:“天快黑了,我得回了” “我送你。” 陈庆跟着她走出乌篷船。 两人走在河阜上,刺骨的河风呼啸。 夕阳把哑子湾的剪影烙在泥土地上,碎陶片与鱼鳞在污水沟里争夺着最后的光亮。 杨家在百花巷,巷弄窄得像根瘦弱的肠子,曲曲折折地挤在外城西角。 青石板路早就裂开了缝,野草从缝隙里钻出来,巷子两侧的土墙斑斑驳驳,有些人家用碎瓦片补着漏风的墙洞。 比起哑子湾连船上的摇摇欲坠,这里的砖瓦房至少能遮风挡雨。 两人聊起了小的时候,杨惠娘也会讲一些布庄中的琐事。 杨惠娘看着陈庆,“表弟,你好像变了。” 陈庆轻笑一声,“有吗?” “不过挺好的。” 杨蕙娘点点头,“以前的你有些呆呆的........” 说到这,她的脸色微红。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杨家门口。 杨蕙娘轻声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陈庆点了点头,道:“好。” 杨蕙娘回到家没多久,屋内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这回不一样!他爹是杀猪的,顿顿见油荤!” “你啊,就是太年轻,不知柴米贵!” “娘,我怎么就不知道了.......” ........ 这正是大姑陈金花的声音。 陈庆深吸一口气,快步向着哑子湾走去,由于天色暗淡,此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十分稀少。 “快追!别放跑了五毒帮的杂碎!” 突然,远处传来野兽般的嘶吼。 紧接着,数十个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汉子从前方巷口厮杀而出。 刀光在昏暗中迸溅出刺骨的寒芒。 哗啦啦!哐当! 周围的住户瞬间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紧闭门窗,唯恐被殃及池鱼。 “不好!” 陈庆心头一紧,立刻闪身缩进最近的角落阴影里,屏住呼吸。 他为人处事有三大原则。 不惹事,不怕事,遇到事就跑。 直到那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彻底消失在巷子深处,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随即拔腿狂奔,朝着连船的方向冲去。 “呼……呼……” 冲进船舱,陈庆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这世道太混乱了。 尤其是天黑,更是十分可怕。 陈庆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怎么了?” 韩氏见他这副模样,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扑上来上下摸索,“是劫道的还是帮派砍杀?伤着哪儿没有?快让娘看看!” 陈庆摆摆手,平复着呼吸:“娘,我没事,就是……走得急了点。” “那就好。” 韩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转身向着里舱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的挺住脚步,神情异常认真的道:“阿庆,如今你也长大了。不论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股韧劲儿:“娘明日开始多织些网,总归……会有法子的。” 说完,她低头钻进了里舱。 陈庆心中一暖,在原地默默站了许久,才慢慢坐了下来。 夜色渐深,屋外寒风凛冽,发出阵阵呼啸。 清冷的月光透过船板的缝隙,斜斜地照进船舱里。 陈庆拿出杨蕙娘给的荷包,五两碎银和几十枚铜钱滚了出来。 想要学武,除了家传,便只能是拜师。 拜师自然是需要拜师费的。 陈庆低声自语,“有了这些银钱,我就有学武的机会。” 这些都是杨蕙娘辛辛苦苦积攒而来的。 荷包里的碎银,比他见过的任何月光都要皎洁。 翌日清晨,霜重风冷。 陈庆蹲在炉边,看着陶罐里翻滚的米糠糊糊。 角落里,韩氏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在渔网间穿梭。 “娘,我出门了。” 陈庆囫囵吞下碗里稀薄的糊糊,裹紧补丁摞补丁的破袄。 韩氏头也没抬的道:“早些回来,锅里杂粮豆子给你留着。” “知道了。” 陈庆跳下自家船板,寒风立刻像刀子般灌进领口。 石板路凹凸不平,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坑洼。 垃圾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废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污水在街道中央流淌,形成了一道道黑色的小溪,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苍蝇和蚊子在垃圾堆上嗡嗡乱飞。 街上的人匆匆而过,有些人穿着破旧的衣服,补丁随处可见;有些人则光着脚,脚底沾满了泥土。 这些岸上窝棚里的贫民,一样要缴纳“檐水钱”,日子比起水上讨生活的渔民,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庆低着头,加快脚步。 不多时,他在两间低矮的平房前停下。 大门敞开,屋内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个大烟杆,只见猛地嘬了一口,神情露出一丝享受。 陈庆敲了敲门框,道:“三爷,托您办个事。” 这人正是牙人张三,因为诚实守信,办事利落,在附近几个街巷小有名气,找他的人很多。 想要找人学武,那也要看家世背景,来历是否清白,所以需要牙人推荐。 张三放下烟杆,起身笑道:“客气了,有事尽管说,我张三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陈庆拿出一串铜板,沉声道:“我想学武,只是武馆学费实在高昂,不知三爷能否替我寻摸个......别的路子?” “学武?” 张三上下打量陈庆一番,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衣襟上顿了顿,“小子,学武可跟学手艺不一样。学不成,那钱也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他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陈庆点头道:“想好了。” “成,我想想......” 张三眯着眼思忖片刻,“长平街有个老镖师,曾经在镖局跑镖,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受了暗伤,所以从镖局退了下来,如今在家收一些弟子调教,你要是有意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走一趟。” 陈庆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 “这位老镖师名叫周良,年轻的时候可是镖局一个好手,如今在长平街也是颇有名望,近几年招收了不少学徒。” 路上,张三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老镖师的脾性规矩,“你年岁不大,只要出得起学费,十有八九能成。” 陈庆默默听着,将张三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长平街的周家院门前。 第5章 拜师 这是一个两进院子,外院摆放着木桩,石锁,刀枪剑戟等兵器。 扑面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外院青砖地上,七八个赤膊汉子正在操练。古铜色的背脊在烈日下泛着油光,石锁砸地的闷响震得人脚底发麻。 “都给我好好的练!想要人前富贵,就得人后受罪!” 一位黑色长袍,留着山羊胡的五十多岁男子,正手持藤条大声呵斥着。 此人正是周良。 张三快步上前,堆起笑容,“周老镖头,这位是哑子湾来的陈庆,诚心想跟您学点本事。” “鱼户?” 周良看了陈庆一眼,随后问道:“多大年纪了?” 陈庆连忙回道:“十六不到。” 周良捏了捏他的肩胛骨,粗糙的手掌带着铁砂般的质感,随后突然发力,陈庆疼得龇牙却硬是没吭声。 “骨头还没长死,筋络也有些韧性,还能练。” 周良松开手,语气稍缓。 接着,他又仔细盘问了陈庆的家世背景。 收徒非同小可,弟子若在外惹祸,师父难免受牵连。 此前不少武师都在这上面栽过跟头。 陈庆将自己家世背景讲述了一遍。 “嗯,家世还算干净。” 周良微微颔首,话锋一转,肃然道:“丑话说在前头,我授艺是要收束脩的,若未能及时缴纳,届时休怪我将你逐出门墙。你可想清楚了?” 他授艺原也非为慈善,总要顾着生计。 张三在旁对陈庆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从身上拿出了银钱,沉声道:“想好了。” “这银子够你三个月的束脩。” 周良掂了掂分量,收入怀中道:“今日起,你便留在院里习武。至于能练出几分火候,看你自己的造化。” 张三见状,松了口气,这事算是成了。 陈庆抱拳道:“弟子一定发愤图强,勤学苦练,不负师父期望。” 学武之路,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总算踏出去了。 周良摆摆手:“练出点真本事,糊口总是不难的。” 穷苦子弟学武,大多只求个安身立命的饭碗罢了,真正出人头地?难如登天。 张三招呼了一声,便告辞离去了。 周良拿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水,“孙顺,你带陈庆四处转转,讲讲院里的规矩。” “是!” 应声走来一位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汉子。 “我叫孙顺,往后就是你三师兄了。” 孙顺咧嘴一笑,“走,师兄带你认认地方。” 孙顺领着陈庆在不算大的院子里转了一圈。 前院是练武场,后院是师父居所,非请莫入。 库房、膳堂、浴房一应俱全,倒也五脏俱全。 “咱们这儿的规矩不算多,但有几条是铁律。”孙顺正色道: “第一条,未出师前,不得在外报师门名号,更不许惹是生非。” “第二条,无论是砸场子、站码头,还是与人切磋,必须先报号,亮家伙(指摆明身份路数)。” “第三条,唯有寻仇、踢山门时,可不亮家伙,不报号。” “第四条,尊师重道,严禁同门相残!” 陈庆肃立一旁,将每一条都牢牢记在心里。 陈庆站在一旁候着,心中将这些规矩一一记了下来。 “走,跟我去领套练功服。” 最后,孙顺带他来到杂物房,取出一套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袖口处密密的针脚显示它已被缝补多次。 不多时,用罢午膳的周良踱步过来:“初学乍练,根基最为紧要,这几日,由我亲自指点你。” 陈庆心头一热,重重点头:“多谢师父!” 他对这方世界的武功,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是否真如前世话本里那般神奇? “习武之前,先得明白何为真正的武功。” 周良带他走到一排木桩前,沉声道:“武功,行话叫作‘挂子门”,江湖卖艺的,往往就是所谓的腥挂子,也就是假玩意,这种武术要求是好看,精彩,卖弄很多功夫。” “这些动作虽神气十足,却全犯了真武术的忌。只能专门糊弄不懂的外行乡下人。而正宗的‘尖挂子’,根本吸引不了看客。” “因为真正的武功是杀人技。” 周良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但是陈庆的心中却是泛起波澜。 杀人技! 这正是他想要学的。 毕竟在这世道,如果学习花拳绣腿是没有任何用的。 周良继续道:“习武筑基,首在蓄养气血。熬练筋骨、站桩行气,皆为壮大气血之法。待气血充盈至顶点,方可叩开明劲之门。 “看好了。” 周良突然跃上梅花桩,枯瘦的身躯竟如猿猴般轻盈。 他摆开一个奇异姿势:左臂前探如猿揽月,右拳后收似豹藏锋,双腿微曲,似坐非坐,整个人透着一股沉凝又欲扑的张力。 “通臂桩功,讲取意'猿臂通天'。”周良的声音忽然变得洪亮,“头顶悬,尾闾正,松腰坐胯如凳空.......” “你来试一试。” “是,师父!” 陈庆模仿着踏上木桩,立时便觉天旋地转。 这看似简单的姿势,竟要求全身肌肉如麻绳般拧紧,彼此角力。 不到三息,他就栽了下来,手肘在青砖上蹭出条血痕。 这通臂桩功并没有那么简单! 陈庆喘着粗气,问道:“师父,您刚才说的气血,叩关,突破明劲........” 周良解释道:“习武分为两个过程,一个是积累,另一个则是叩关。” “站桩,熬力都会蓄养自身气血,当气血到达一个顶点之后,你就可以进行叩关,让自身实力得到升华,我通臂拳修炼至圆满境界,可以进行三次叩关,分别是明劲,暗劲,化劲。” “每一次叩关,对于习武之人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失败的风险也很大,同样会对身体造成一定损伤,越是后面叩关越是困难。” 陈庆听到这,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叩关不就是突破瓶颈吗? 自己想要练成,岂不是要在三个月内完成第一次叩关? 想到这,他不禁再次问道:“师父,这第一次叩关成功概率高吗?” 周良淡淡的道:“寻常弟子在两三成左右吧,根骨越高,资质越好,家底越殷实的人成功率越高。” 陈庆听到这,心头一震。 这叩关成功率竟然这么低? 要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次叩关! 明劲,暗劲,化劲显然要叩关三次。 “我通臂拳内练桩功,外练打法,内外合一才是真正的通臂拳。” 周良淡淡的道:“你先从桩功开始,等气血熬到一定程度,到时候再传授你通臂拳打法。” “是!” 陈庆深吸一口气,再次踏上木桩。 霎时间,一股酸涩刺骨的剧痛自脚底炸开,闪电般窜遍全身。 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身体却如磐石般死死维持着那扭曲的姿势,纹丝不动。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陈庆感觉自己的肺部仿佛被烙铁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双腿在木桩上颤抖如筛糠,脚趾却死死抠住桩面,指节都泛出青白。 小半个时辰过去,他的粗布短打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突然在脑海中闪现: 【天道酬勤,必有所成】 【通臂桩功入门(1/1000):一日十练,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陈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自语道:“其他人习武需要叩关突破瓶颈,但是我只要勤奋苦练,必定能够叩关成功。” 按照周良所说,平常人只有两三成左右的概率,但是陈庆却不同,只要修炼就必定能够成功。 这就是命格的不凡之处。 天道酬勤,必有所成。 陈庆顿时有了动力,开始勤奋的修炼起来。 晌午时分,院中其他弟子都在三三两两地交流休息,唯有他仍在一遍遍重复枯燥的站桩动作。 几个同门过来打招呼,他应和了几句,很快又投入修炼。 下午,院子都是喘气发力的声音。 又练了两遍通臂拳,陈庆只觉浑身筋骨如同散了架,酸软无力。 每挪一步,脚下都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恰在此时,弟子们纷纷寻了背风的角落歇息,取出捂在怀里的饭食。 院子里的温度让食物很快失了热气。 陈庆目光扫过,只见家境窘迫的弟子,缩着脖子,就着冰凉的咸菜疙瘩,费力地啃着早已冻得梆硬的棒子面窝头,每咬一口都显得艰难。 而那几个家境好些的,则拿出裹得严实的油纸包,小心揭开,里面是尚有余温的白面饼子,甚至还有几片凝固了油花的卤肉。 若有若无的荤香在寒气中飘过来,更勾得人腹中空空。 陈庆摸了摸肚子,一阵剧烈的痉挛抽搐感袭来,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陈师弟。” 孙顺快步走来,拿出了两个刚出笼不久,还微微冒着白气的雪白馒头,“头一天来,没带饭食吧?师父吩咐的,这天寒地冻的,练功耗力气,更不能空着肚子,明儿起,你得自己备着了。” 说着,他将馒头塞进陈庆手里。 “多谢师兄!” 陈庆眼中顿时亮起光,忙不迭地接过。 那馒头入手温热、松软,一股带着甜意的麦香热气扑面而来。 白面精粮,在这寒冬里,对出身渔户的他来说,是难得的暖意和奢侈。 “客气啥,赶紧垫垫。”孙顺笑着摆摆手,转身走开。 陈庆捧着馒头,再也忍不住,张口便咬了下去。 松软滚烫的内里带着粮食的香甜,瞬间温暖了口腔。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三两口便将两个馒头囫囵塞进了肚子。 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疲惫带来的寒意。 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下短暂地歇了口气,身体的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但那股虚浮无力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看着院中大多还在休息,或吃着饭的同门,陈庆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再次来到了木桩前。 他知道,对于身负【天道酬勤】命格的自己而言,必须有比别人付出十倍、百倍的汗水。 一遍接着一遍,很快汗水就将他的衣衫全部浸湿。 直到暮色四合,院子里只剩他一人。 【通臂桩功入门(10/1000):天道酬勤,必有所成,一日十练,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 第6章 麻烦 陈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家连船。 推开吱呀作响的舱门,韩氏正缝补渔网。 听见动静,她立刻抬头,“阿庆,回来了?今天……怎么样?” 陈庆笑道:“娘,成了。” “真的!?” 韩氏心中一喜,随即担忧的道,“那……那拜师费……贵不贵?师父人可好?” “师父人很严厉,但讲规矩。” 陈庆走进舱内,拿起水瓢灌了几水,“束脩......用了蕙娘表姐给的那些银子,暂时够了。” 韩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豆子热好了,快吃吧。” 说着,她将杂粮豆子拿了出来。 母子二人默默吃了些温热的杂粮豆子。 ......... 翌日。 陈庆天还未亮便来到了周院。 他再次踏上木桩,摆开那扭曲而充满张力的通臂桩功姿势。 酸、麻、胀、痛........熟悉的折磨感瞬间席卷全身。 陈庆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蒸腾起淡淡的白雾。 【通臂桩功入门(11/1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弟子们陆陆续续到来,看到陈庆时,都有些惊讶。 “那小子来得真够早的。” “昨天就看他在那儿死磕,不知道能撑多久。”有人低声议论。 陈庆埋头苦练,引得不少目光。 有人不以为意,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觉得他不过是想在师父面前表现。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过去了,议论之声逐渐减小。 院内弟子已习惯这个沉默而勤奋的身影,陈庆成了那个“特别能吃苦的新人”。 桩功台上的梧桐叶又宽了几分。 陈庆踩上三寸高的木桩,腰背挺得如标枪般笔直,衣襟下隐约可见新结的肌肉线条,比起初入周院时,肩宽已舒展了半寸有余。 【通臂桩功入门(313/1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这天,周良踱步过来,问道:“你来院子多久了?” 陈庆恭敬的回道:“回师父,一个月了。” 前不久,周良为陈庆摸了一次根骨。 最终结果,根骨中下。 周良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例行公事地鼓励了他几句。 显然,他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桩功是为了打熬气血力气,都是为练拳法打基础,既然根基稳了,从今天起,你可以开始正式学打法了。” 周良微微颔首,看向了周围弟子,“有谁想要带陈庆?” 一段时间的学武启蒙后,周良并不会亲自教导所有弟子。 只有那些根骨突出、真正有潜力继承他衣钵的,才能得到他的重点培养。 而学武启蒙,也算是对弟子的一个考察。 显然,陈庆在他眼中并璞玉,只是被筛选出来的沙子。 按周院惯例,新弟子由老弟子带教,便于融入。 场中一片沉默。 这些老弟子个个精得很,带个穷酸师弟,既无油水可捞,日后成就也有限。 周良面上没有变化,暗中确实眉头微皱。 这时,孙顺见无人应声,忍不住道:“师父,我带陈师弟吧。” 不少老弟子松了口气,生怕硬塞到他们手中。 院内,所有人都知道孙顺是个老好人,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都由他做。 “那就你来带陈庆吧。” 周良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其他人不要偷懒,继续炼。” “是!” 众弟子齐声应道。 陈庆拱了拱手,道:“多谢三师兄!” 方才的冷场让他明白,在这院内,自己终究是个边缘人物。 孙顺拍了拍陈庆肩膀,笑道:“客气什么。这几天我先给你讲讲拳谱和练拳要注意的地方,等你都记熟了,过几天再正式开始教你打拳,你看怎么样?” 陈庆点头道:“都听师兄安排。” 接着,孙顺耐心详细的讲解了打拳注意事项,最后问道:“你不饮酒,不吸大烟,不纵欲过度吧?” 陈庆摇头道:“师兄说笑了,家中吃饭都是问题,哪里会饮酒,吸大烟,而且师弟至今还没成亲。” 孙顺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没有就好,对了,你家住在哪的?” 陈庆道:“哑子湾。” “那地方我倒是熟的很。” 孙顺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哑子湾的金河帮最近和老虎帮争地盘,死了不少人,你要小心些。” 老虎帮吗?! 陈庆听到这,眉头紧锁了起来。 如果换了新的帮派,不知道香火钱会不会涨。 这动荡不安的世道,想要一门心思学武都是十分困难。 “你们几个该干活了。” 一声粗嗓门的吆喝在院子里响起。 院里的学徒们,除了练武,也是周良的杂工,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打扫院子、清理茅厕、喂马铡草,什么杂活都得干。 随后陈庆跟着几个师兄弟开始打扫庭院。 打扫庭院,喂马都不算最艰难的,最难的是清理茅厕。 首先要用长柄木勺舀起清水冲洗便坑,冲洗完毕还要撒上一层草木灰,又脏又累又麻烦。 “陈庆,秦烈,今天你们两个打扫茅厕。” 负责分派的师兄丢下话便转身离开。 今天和陈庆搭档的是另一个同样家境贫寒、又黑又瘦的弟子,叫秦烈。 他和陈庆差不多时间进周院,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姐姐。 不同的是,周良好像很看重他,经常亲自指点,还给他开小灶。 秦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师兄,要不……我自己弄也行,能行。” “没事,两个人快点。” 陈庆摆摆手,直接动手干起来。 两人在难闻的气味里埋头干活。 院子里其他弟子一边干活一边闲聊,有人抱怨练武太苦,也有人做着考上武科、出人头地的梦。 秦烈舀水冲洗着坑位,低声问道:“陈师兄,你……也是为了考武科才来学武的吗?” “为了能混口饭吃。”陈庆回答得很实在。 秦烈听了愣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拳头,眼神里透着股劲儿:“我想考中武举!让我阿姐……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再那么苦了。” 陈庆抬眼,仔细看了看这个黑瘦的小子。 杂活一直干到天色渐暗。 暮色四合时,那个分派活计的师兄急匆匆地折返回来,直接冲着秦烈喊:“秦师弟,快跟我走!以后这些杂活,你不用干了!” 秦烈听闻心中一喜,连忙道:“是,师兄。” 看着秦烈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后,旁边几个弟子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语气酸溜溜的: “秦烈才来多久?凭什么他就不用干了?” “嘁,你能跟人家比?人家一个月不到就摸到明劲门槛了!师父眼里的宝贝疙瘩!” “听说师父不但免了他的束脩,还天天给他开小灶!” “……” 秦烈被匆匆叫走的背影,像一根刺,让在场弟子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这院中的地位,和前院那些被重点培养的弟子,终究是不同的。 陈庆的心中也是有些唏嘘。 毕竟许多人都幻想过自己是一块璞玉,跌撞前行,多年后摊开手掌,才发现不过是块鹅卵石。 又过了片刻,直到所有的活都忙完,众人这才散去。 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 时不时有帮派中人窜出,这无疑增添了几分危险。 陈庆加快步伐绕了过去。 不多时,他便到了家。 昏暗的油灯在桌上摇曳,印照着韩氏佝偻的身影。 她粗糙的手指在渔网上来回穿梭,头也不抬地问道:“阿庆,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陈庆将练功的布鞋脱下,“娘,还行,你吃了吗?” “刚吃了一些糊糊。” 韩氏手上的动作不停,线头在指间翻飞,“如今一个月过去了,还有两个月就要交束脩了。” 她咬断线头,将补好的衣服轻轻一抖。 在武师院习武虽比去武馆便宜不少,但对这个家来说,仍是笔不小的开销。 这些日子,韩氏没日没夜地织网,眼睛都快熬坏了。 “娘,还有两个月,束脩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陈庆蹲下身,帮着整理散落一地的细线。 “娘不操心你,还有谁替你操心......” 油灯渐渐暗淡下来,韩氏挪到门边,借着月光继续缝补。 “哐当--!”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了。 韩氏手中的针线活一抖,差点扎到手指。 陈庆连忙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钱爷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的腰间别着一把短刀,脸上横肉随着步伐一颤一颤。 “呦,这么晚还做绣帕呢?也不怕熬瞎了眼?” 钱爷阴阳怪气地说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韩氏手中那块快要完成的绣帕。 陈庆上前,下意识将韩氏护在身后,道:“钱爷,有事吗?” “别紧张,阿庆。”钱爷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黑黄的牙齿,“这回可是给你们送好事来了。” 好事!? 陈庆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困惑道:“不知钱爷说的是......” “龙王爷开恩,赏肉了!” 钱爷猛地一拍手,身后两个跟班立即抬着一扇腐肉重重摔在船板上。 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开来,那是浸泡多日的死猪肉,表皮已经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隐约可见蛆虫在腐败的肌理间蠕动。 所谓‘龙王爷赏的肉’,实则是金河帮将病死的猪绑在航标灯下任其腐烂,再强卖给渔民的勾当。 陈庆喉结滚动,强忍反胃道,“钱爷,你也知道家中才交香火钱......” “怎么,龙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钱爷的手掌厚实有力,重重拍在陈庆的肩膀上,“阿庆,你是一个聪明人,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陈庆深吸一口气,道:“钱爷,你给我一些时间。” 钱爷闻言,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怒,反而站起身来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可以,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去凑。” 钱爷起身,带着两个跟班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等到三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韩氏嘴唇颤抖着:“阿庆,这可怎么办?” 家里连买米糠的前都所剩无几,若是不买这腐肉,以钱爷的狠毒手段......韩氏不敢再想下去。 “别着急。” 陈庆双眼一眯,这钱彪上次威胁自己借高利贷不成,这次要来强的了。 他这么着急地卖水灯肉.....而且白天不来,晚上来,难道是害怕什么? 很有可能金河帮在和老虎帮争夺地盘上处于弱势,钱彪想要再捞一笔跑路。 细细一想,陈庆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娘,这件事交给我吧。” ......... 第7章 袭杀 三日后,夜色浓稠。 哑子湾深处,陈寡妇的破败小船隐在黑暗中。 潮湿的夜风裹挟着劣质脂粉味从窗缝钻入,烛火摇曳间,映出木板上交缠的两具躯体。 钱彪随意披着外衣,正处在事后的慵懒与空虚中。 陈寡妇像条水蛇般缠上来,染着蔻丹的指尖在他胸膛画着圈:“钱爷,姓马那老不死的总来纠缠,那双贼眼珠子都快黏在我身上了......” “知道了。” 钱彪眯着眼吐出口烟,喉结上的刀疤随着吞咽蠕动。 他瞥见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烦躁地推开身上人。 “钱爷。” 陈寡妇带着哭腔,半真半假地哀求声道:“这几天你留下来吧,我有点怕。” “不行!” 钱彪猛地抽回手臂,抓起绣着鸳鸯的肚兜胡乱擦了把下身。 窗外传来夜猫厮打声,他系腰带的手指微微发颤。 老虎帮来势汹汹,两个帮派为了地盘正杀红了眼,这个节骨眼上,保命比风流要紧。 他太清楚自己这些年干下的那些断子绝孙的腌臜事,更清楚有多少人想把他生吞活剥。 为了一夜风流丢掉小命,那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钱爷!”陈寡妇拽住他衣袖,露出半截雪白的膀子。 在这世道,像她这样没有男人的妇道人家,想要生存并不容易。 “啪!” 钱彪一巴掌狠狠打去,“滚开!” 顿时陈寡妇的脸颊出现一道五指印,高高隆起,神情都是有些错愕。 钱彪系好了腰带,快步走下了船。 只留下满舱狼藉和女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呼---!” 踏上岸,钱彪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些年结下的梁子,够把他吊死十回都不止,所以他一向奉行狡兔三窟。 夜更深了,整个哑子湾死寂一片。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 就在他埋头冲进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暗巷深处时,突然,听见身后“咯吱”一声,就像是鞋底碾碎了枯枝。 钱彪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但是为时已晚。 一条浸过桐油的粗麻绳已毒蛇般缠上脖颈。 “嗬--!” 钱彪眼球暴凸,求生的本能让他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脖颈上的索命绳,指甲在粗糙的麻绳上刮出刺耳的声音,留下道道带血的白痕。 黑暗中传来“咯吱咯吱“的绞紧声,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徒劳地挣扎,双脚乱蹬,身体拼命后撞,但脖子上的绞索却越收越紧。 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能带回灼痛的窒息感,肺叶像要炸开。 暗影中,陈庆眼中寒光爆射。 他蹲守了三天,终于找到了机会。 此刻他死死勒紧麻绳,手掌的都是被绳子磨得发红。 “哎呀--!” 钱彪发出一道怪叫,身体被拖拽着踉跄后退,试图用体重对抗。 陈庆猛地一个旋身,后背狠狠抵在冰冷坚硬的砖墙上。 他借助墙壁提供的支撑点,他双脚狠狠一蹬,腰腹核心力量瞬间爆发。 两人纠缠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变形,如同搏命撕咬的野兽一般,一个在绝望中求生,一个在死寂中索命。 钱彪张因极度缺氧,脸色由通红变得青紫。 暴起的青筋在他额头和太阳穴处疯狂跳动,如同皮下钻进了无数条垂死挣扎的蚯蚓。 陈庆杀意已决,手上青筋暴起,死死拽着绳子。 数十息后,钱彪却感觉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微弱,乱蹬的双脚渐渐垂下,抓挠绳索的双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但陈庆没有丝毫松手,反而更加用力。 手臂因持续发力而剧烈颤抖,牙齿几乎要咬碎。 “咔嚓!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从钱彪的脖颈处传来。 陈庆紧绷的神经这才猛地一松,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松开了早已麻木僵硬的双手。 “扑通!” 钱彪的尸体重重倒在了地上。 陈庆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溅上的污渍从额头滑落。 他抹了把脸,低头看向火辣辣的手掌,掌心的血泡早已磨烂,一片血肉模糊。 “呼——!” 陈庆吐出一口气,右足灌注用力一跺,对着钱彪扭曲的脖颈要害,狠狠踩去。 “咔嚓!” 颈骨应声而碎,彻底断绝生机。 更关键的是,这一记脚也将绳索留下的勒痕也踩得血肉模糊,再也无法分辨其原始形态。 补刀,务必彻底。 他没有丝毫停顿,足下发力,如同冰冷的碾轮,对着钱彪的双手指骨、胸骨、以及下阴要害,又迅捷而沉重地连踏数脚。 确认所有痕迹都被抹除或混淆后,陈庆这才停下动作。 他迅速俯身,将钱彪身上财物和麻绳,一并拾起。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他身影一闪,快步消失在巷子深处,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 哑子湾,一处街道。 月光下,陈庆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上面还残留着麻绳的粗糙触感。 他原以为自己会恐惧、会呕吐,但心中只有冰一般的平静....... 杀人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自己必须要适应当下这世道。 陈庆拿出钱彪荷包,数十枚大钱落到了手掌当中。 “只有这点铜钱吗?” 陈庆心中有些失望,原本以为钱彪会有些钱财,没想到也是一个穷鬼。 像钱彪这样的人都穷的叮当响,更不用说普通贫苦百姓。 陈庆低着头,紧紧攥着手中铜钱。 吃什么补什么,吃苦,并不能成为人上人。 吃人才可以。 ......... 翌日清晨,哑子湾连船区。 “听说了么?钱爷让人做了!” “上月收‘龙王香火’时多嚣张!” “嘘...金河帮正疯了似的找凶手呢......说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 哑子湾邻里街坊议论纷纷,钱彪的死讯传来,暗地里不知多少人拍手称快。 周院,早课。 弟子们围成一圈,目光聚焦在场中央的周良身上。 “通臂拳,非是花拳绣腿。” 周良声音不高,“讲究‘放长击远,冷弹脆快’,其意不在‘演’,而在‘杀’!”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弟子:“拳法打法,根基在桩功气血,筋骨为兵刃,劲力为锋刃,今日不讲套路花哨,只说临敌如何取命!” 这话一出,陈庆顿时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今天的师父要展示真功夫了。 “孙顺!”周良低喝一声。 “弟子在!”孙顺立刻上前,神色凝重地摆开一个戒备的架势。 “看好了!” 周良话音未落,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凶猿。 周良身形未动,右臂却如同没有骨头般骤然弹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五指并拢如鸟喙,并非直拳,而是带着一股刁钻的弧线,闪电般啄向孙顺耳根下方的‘翳风穴’。 “啪!”一声脆响,并非重击,而是精准的点打。 孙顺虽早有防备,身体还是本能地剧震,头不由自主地向侧后方甩去,门户大开。 “这一招‘惊雷拍窗’也叫‘拍穴打颚’” 周良收手,冷声道:“此穴轻击眩晕,重击毙命,通臂之长,在于猝不及防,攻其必救,一击破其平衡,夺其神志。” 另一边,孙顺刚稳住身形,周良的左手已如毒蛇吐信般无声探出,手臂似乎凭空延长了一截,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取孙顺咽喉。 这一爪凶狠异常,指尖蕴含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皮革。 陈庆知道,这一招名叫白猿断喉,锁喉碎甲。 孙顺大惊,仓促间双臂交叉格挡护于喉前。 “嗤啦!” 周良的爪并未硬碰,而是顺着孙顺格挡的小臂内侧如毒蛇般滑入,指尖如钩,精准地扣向孙顺喉结下方的‘天突穴’。 爪风凌厉,孙顺脖颈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喉骨仿佛已被冰冷铁钩锁住。 周良指尖在触及皮肤的刹那稳稳停住,那股透骨的杀意却让孙顺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咽喉乃死地!通臂之刁,在于避实击虚,寻隙而入,指爪之力,碎喉断骨只在须臾!” 周良收势,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凌厉致命的两招只是信手拈来。 场中一片死寂。 弟子们脸色发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们平日练拳,多讲究招法规矩,发力完整,何曾见过师父如此赤裸裸地展示拳法中蕴含的致命杀机。 那精准的要穴打击、刁钻的锁喉,每一式都指向人体最脆弱之处,追求的不是胜负,而是瞬间的摧毁。 周良环视一周,“看清楚了吗?这才是通臂拳的打法,练武,练的是杀敌保命的本事。桩功熬的是筋骨气血,打法练的是心狠手准,与人争斗,不是擂台较技,生死一线间,容不得半分犹豫和花哨。” “记住!” 周良朗声道,“拳法套路,是让你们记住劲力转换、身法步法配合的‘规矩’。但临敌之时,这些‘规矩’都要忘掉,心中只存一点,如何用最快、最狠、最有效的方式,击倒、摧毁你的对手,攻其要害,破其根本,这就是‘杀人技’。”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功不明理,动手就是死。” 陈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直冲头顶,心脏狂跳不止。 方才那几式凶残、直接、高效到极点的攻击。 不是表演,那是赤裸裸的生存法则。 真正的实战,攻其不备,取其要害,不拘泥于形,只求一击制敌。 周良最后道:“想活命,就得练出这份狠劲和准头,现在都给我去练。” “是!” 众弟子齐声应道。 孙顺走上前,道:“陈师弟,我们走几手。” “好!” 陈庆深吸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摆开架势。 在孙顺的指点和喂招下,陈庆开始真正演练通臂拳的打法。 从第一式“惊雷拍窗”起始,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 第8章 挂职 这时,脑海中浮现一道光亮。 【通臂拳入门(1/1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这感觉清晰无比,让他精神一振。 孙顺的讲解仍在继续,他详细拆解着每个招式的应对之法。 敌人攻来,如何闪避,又该用哪一招哪一式反击才最有效。 “注意看这招'灵猿飞纵'。”孙顺清喝道:“对方若持刀劈来,不可硬接,须得......” 他身形灵动,脚步斜踏,完美演绎了如何避开锋芒。 陈庆全神贯注,将孙顺的每句点拨烙进脑海。 孙顺见陈庆勤勉,好学,讲解愈发细致,甚至亲自示范了几式杀招。 陈庆又打了一遍通臂拳,汗水浸湿了后背,这才走到场边角落坐下喘息,拿出水囊喝水。 “周师姐辛苦了。” “不妨事,下次小心些。” “是,师弟晓得了。” ....... 一阵轻柔悦耳的女声吸引了陈庆的注意。 只见一袭素白罗裙的少女,手里还拿着一个青瓷小药罐正在给受伤弟子敷药。 她指尖沾着褐色药膏,动作轻柔。 那些“伤员“个个面红耳赤,眼神飘忽不定。 孙顺看出陈庆眼中疑惑,低声道:“她是周师妹,师父的千金,你应当叫师姐,昨日从青囊堂学医回来,师妹心善,时常给练功受伤的弟子上药包扎。” 说到这,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丝无奈,“为此,最近'扭伤腰'的师弟特别多。” 陈庆自然明白,在这满是糙汉的院内,突然多了朵清丽的白玉兰,难怪这群饿狼要装瘸扮残。 休息片刻后,陈庆深吸一口气,重新站起。 通臂拳打法光靠埋头苦练远远不够,需得在实战中千锤百炼。 院墙边,周良半躺在太师椅上眯着眼,偶尔出声提点。 午后阳光透过老槐树,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时间在汗水的挥洒中悄然流逝。 突然,院门处突然传来骚动。 “望远镖局的郭镖师来了!” “还有李记锻兵铺的王掌柜!” ....... 弟子们纷纷停下动作,好奇地张望 只见十余人鱼贯而入,为首的灰褂老者龙行虎步,身后跟着几名精壮汉子,个个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练家子。 “三师兄,这是?” 一位弟子好奇凑过来问道。 他叫郭大锤,也是跟孙顺带的。 孙顺解释道:“来挑人的,只要到了明劲,就可以在像望远镖局、李记锻兵铺这样的地方挂个名,兼职当护卫或者趟子手,每月能领一份不错的报酬。” 他扫了一眼周围不少竖起耳朵听的弟子,补充道:“院里好些师兄师姐都这么干,要不然,光靠家里,哪能支撑得起天天吃白面肉食的开销?” 挂职兼护!? 郭大锤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微张。 他来自下河村,世代贫农,连拜师费都是乡亲们凑的铜板,此刻听到这消息怎么能不激动? 陈庆也是心中一动。 如果能够挂职的话,往后的束脩就不用发愁了。 孙顺继续道:“我记得锻兵铺给明劲开的是一个月三千大钱,三十斤肉食,而望远镖局则是根据押镖长短计算报酬,具体如何计算我也不大清楚。” 不少弟子听闻,都是蠢蠢欲动。 尤其是那些刚入门不久、家境贫寒的弟子,脸上都浮现出渴望。 他们拼了命习武,不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吗? 三千大钱外加三十斤肉食,这绝对是一笔令人眼热的巨款。 要知道,韩氏韩氏日夜不停地织网,一个月辛苦到头,也不过能挣五百大钱左右。 孙顺双手抱胸,道:“如今县内势力,都需要高手挂职,所以开出的条件都很不错,要是碰上年轻有潜力、根骨好的精锐。” 他顿了一下,意指那些天才,“为了拉拢示好,开出的价码还会更大方,甚至......有些富户,还会考虑招赘入府。” 此时,望远镖局的郭镖师,李记锻兵铺的王掌柜等几个富户都坐了下来。 “秦烈,你上!” 周良环视了一眼四周,低声道:“记得我平日交代你的。” “是,师父!” 秦烈缓缓走了出来,朗声道:“诸位前辈,员外,献丑了!” 他站定场中,深吸一口气,随即拳势展开。 他演练的正是通臂拳法,一招一式间筋骨爆鸣,劲风激荡!每一拳打出,都伴随着清脆的“啪”声,空气仿佛被撕裂。 这正是明劲之境。 劲风呼啸而起,陈庆在远处看是心惊肉跳,尤其是秦烈‘灵猿飞纵’,‘走马观花’几招看样子几位精湛。 明劲相较于普通人已经迥然不同,算是真正踏入武道。 第一次叩关,可以锻炼全身力量,催发出明劲,一拳打出,空气炸响,威势惊人。 明劲在普通人中可以说横着走了,拥有一定实力可以参加武科,搏取功名。 第二次叩关,则是心力与皮毛,配合身体经络,可以催发出暗劲,隔重甲伤人五脏六腑,玄妙无比。 这个境界已经算是超越九成九的习武之人,已经可以是一方势力中流砥柱,周院也不过寥寥几人到达这个境界。 第三次淬体则是化劲,五脏六腑,血肉筋骨都充斥着暗劲,气血一震,血肉筋骨尽皆调动,宛如雷鸣响彻,催发的则是威力更加惊人的化劲。 整个周院,如今也就周良一个化劲大高手。 一套拳打完,秦烈收势而立,面不红气不喘,气息绵长。 “秦师弟进步速度.....” 孙顺看到这也是暗吸一口凉气,“怕不是要半年,就能冲击暗劲了?” 周良捋须,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满意,“劣徒愚钝,习拳一月半方至明劲,让诸位见笑了。” 话虽谦逊,眼角皱纹却藏不住得意。 “周师傅说笑了!”郭镖头一个箭步上前,腰间雁翎刀哗啦作响,“这般良材美玉,我望远镖局愿以三成红货利相邀!” “且慢!”王掌柜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乱响,“我李记出月钱五千文,另配精铁兵器一副!” 场中顿时炸开了锅。 几个富户带来的丫鬟惊得掩住小嘴,这价钱都够买两个壮奴了! 周院师兄弟也是议论纷纷,眼中带着一丝羡慕。 秦烈自幼贫寒,听到如此优厚的条件,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中难掩激动之色。 借着整理衣袖的当口,他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一众师兄弟的面庞。 那些往日冷落的眼神,此刻竟都化作了惊诧与羡慕。 “两位兄台稍安勿躁,莫要伤了和气。” 周良见状,起身笑着打圆场,“事关弟子前程,兹事体大,不如我等稍后移步内堂,细细商议如何?” 王掌柜和郭镖头听闻,当下缓缓坐了下来。 接下来,又有三位实力达到明劲的师兄上场演练。 他们的表现虽算扎实,但比起秦烈就显得平平无奇了,最终也得到了富户们的青睐,只是开出的月钱不过两千文左右,远不及秦烈。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看重了秦烈的潜力。 很快,挑人事宜便结束了。 孙顺神色复杂的看着陈庆几人,道:“你们几人要尽快到达明劲.....” 血气催发出劲道,才是习武的根本。 明劲,暗劲,化劲才是通臂拳的精髓。 想要叩关的话,必须要强大的气血作为支撑,而气血需要日复一日的修炼,还需要进补肉食,补药。 穷文富武,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除了根骨极佳的弟子外,寻常人每次叩关的难度极难。 一旦没成的话,前期投入的银钱,时间,精力全部浪费了。 陈庆抱拳道:“多谢师兄提醒。” 郭大锤躇了片刻,问道:“三师兄,如果没能到达明劲的话..........” “那就别在院内苦熬下去。” 孙顺沉默片刻,涩声道:“去镖局、锻兵铺打杂,去富户家中充当护院……干些苦活累活,总能有口饭吃。” 话音落下,周遭几人心中俱是一凉。 护院?说得好听罢了,实则不过是富户呼来喝去的仆役。 哪个来院里习武之人,不想着高中武科,光宗耀祖!? 陈庆双眼微眯。 他心知肚明,当务之急,唯有尽快踏入明劲之境。 这一番话,让郭大锤几人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随后各自默默走开,更加卖力地投入到练功之中。 他们心中都憋着一股气,一定要到达明劲。 不知不觉天色到了傍晚时分,院内弟子纷纷离去了。 陈庆又打了一遍桩功,直到浑身肌肉酸痛,才疲惫地走到场边角落坐下喘息。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陈庆抬头,只见周雨正从内院走出来,素白的罗裙在昏暗中格外醒目。 陈庆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恭敬回道:“回师姐,师弟资质愚钝,只能通过勤学苦练弥补一二。” “习武要张弛有度,切不可操之过急。” 周雨关切道:“要注意身体,否则会适得其反。” 陈庆抱拳道:“多谢师姐关心,我正准备休息了。” 周雨摆了摆手,道:“那就好,不练的话就早些回去吧。” “师姐,那师弟就告辞了。” 陈庆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周院。 看着陈庆的背影,周雨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师弟待人谦和有礼,练功也格外拼命,她自是记得的。 只是在这院内,她见过太多像他一样咬牙苦练的身影了。 最终能熬过那道气血门槛突破明劲的,又有几人? 习武一途,光靠勤勉,终究难补那根骨资质的鸿沟,更难填那供养气血的无底窟窿。 ......... 第9章 人非 翌日晌午,哑子湾。 一艘老旧的乌篷船静静泊在水边,茶船以物美价廉著称,三文钱就能在船头喝上一整天的大麦茶,船尾的炉火永远烧得旺旺的。 三三两两的客人大多是些脚夫和手艺人,此刻正散座在船板上闲聊。 今日,是哑子湾几个发小约定相聚的日子。 船尾的角落里,陈庆、梁八斗、小春、二丫、李虎等人围坐成一圈。 梁八斗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藏青长衫,让他少了几分从前的毛躁,多了点刻意为之的“成熟”。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压不住的得意道:“等会儿,还有个人要来。” “谁啊?”二丫立刻好奇地追问。 陈庆几人也投去询问的目光。 “让你们久等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门槛处立着个墨色身影,罗裙的料子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发间一支素银钗将碎发拢得一丝不苟。 她站得笔直,连裙摆的褶皱都像是精心摆弄过的。 陈庆有些不确定的道:“徐芳?” 少女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庆哥儿,许久不见了。” 两家以前是邻居,小的时候经常躲在芦苇中吹芦苇勺子,每当岸边水鸭扑棱棱飞起,人便笑得前仰后合 饿的时候陈庆便在河汊子给她摸野菱,经常刺破手指。 二丫的嘴巴张成了圆形,梁八斗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粗糙的衣角,小春则迅速调整了站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些。 李虎望着她,唏嘘道:“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徐芳也是哑子湾的渔家女,父母三年前死于时疫,后来被嫁入城中富户的小姨接走。 自那以后,哑子湾的孩子们便再没见过她。 “上次在王记胭脂铺碰巧遇上,我就试着邀她来聚聚。”梁八斗解释道,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没想到真赏脸来了。” 徐芳轻轻摇头:“说什么见外话,都是吃哑子湾水长大的。” 她目光扫过众人,在陈庆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三年不见,大家都变了。” “变最多的可是你!”二丫夸张地比划着,“以前你跟我后面吃‘龙王饭’的时候,谁能想到......” 陈庆注意到徐芳的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缩,但面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小春看着徐芳,有些结巴的起来,“这....如果走在大街上,我肯定是认不出来。” 几人唏嘘一番,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而徐芳无疑成为了话题中心,谁也没想到今日能够再见到她。 谁都没想到,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徐芳,会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出现。 陈庆在旁轻轻喝着茶水,暗自观察着。 徐芳无疑是变化最大的,此前她在哑子湾的时候,性格胆小,说话也是不利索,一直都是二丫的跟屁虫。 现在言行举止大大方方,如今样貌也长开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清丽,引得梁八斗和小春频频侧目。 不论是说话,还是气质都与几人迥然不同。 其次便是李虎,自从那次事情后,他爹没能撑过冬天便去了,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李虎整个人都沉默起来,话都变少了。 而小春因为在万宝堂当小郎,为人处世变得更加圆滑,说话也懂得掂量。 二丫变化倒是不大,说话依旧是心直口快,现在富户家中当粗使丫头,地位虽然卑贱,但也见了一些世面,话语中时不时炫耀着老爷家的阔绰。 梁八斗跟着自家亲戚在县衙一边打杂,一边习文断字,举举手投足间刻意带着点书卷气,言谈中也难掩那份“衙门里有人”的自得。 “阿庆看来混的也不怎么样。” 小春的目光掠过陈庆洗得发白的旧衣,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陈家孤儿寡母,家中又没有积蓄支持陈庆学艺,能够勉强吃上饭便已经不错了。 梁八斗似乎也想到了这茬,带着几分随意,又像是刻意的关切,“阿庆,我记得上次你说要学武,拜师了吗?” 众人都是看了过来。 学武是一条出路,而且一旦学成参加武科那可是光耀门楣,出人头地的存在。 但是学武太难了,尤其是对于平民百姓,更是难如登天。 在他们认知中,学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混口踏实饭吃,才是正途。 学武,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陈庆呷了口茶水,“暂时在周院学武。” “你真去了啊!?” 二丫瞪大了双眼,道:“学武可难了,不光要什么好根骨,还得顿顿有肉吃,才能有机会练出点名堂!” 小春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还不是听那几个护院说的。”二丫道:“除了那个头目还算体面,另外两个,啧啧,为了一口饭食,整天被呼来喝去,跟使唤狗似的,而且啊,听他们说,长年累月打熬身体,落下一身暗伤,都不长命的……” 她忽然瞥见李虎使来的眼色,这才意识到说得太直,赶紧住了嘴。 一直安静听着的徐芳,此刻也带着一丝讶异,将目光投向陈庆。 他竟然去学武了? 这时,梁八斗挺了挺胸膛,“阿庆,要我说,你不如干脆跟我干,等我当上刀笔吏,举荐你做壮班,不敢说大富大贵,保你一口安稳饭吃总没问题。” 这话听着像是拉拢,但那股居高临下的劲儿,分明是想收陈庆当个跟班。 陈庆摇了摇头,“算了,我先学着再说吧。” 二丫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阿庆,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 旁边的小春见陈庆拒绝了,悬着的心才悄悄落回肚子里,暗自松了口气。 在他眼里,能攀上梁八斗这棵‘衙门边的小树’可是天大的好事,陈庆竟然不识抬举,真是傻得可以。 李虎叹了口气,道:“习武确实不容易。” 他曾经也幻想过习武改变命运,但也只是想想。 徐芳看了陈庆一眼,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庆哥啊庆哥,你如今还看不透,这世道早就在暗处织好了千万根丝线——有的勒住你的脖子,有的缠住你的手脚,还有的,正悄悄系在你的命数上。 没人认为陈庆习武能够成功。 就像是二丫所说,那些被人呼来喝去,像狗一样使唤的护院,可能就是陈庆的一生。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梁八斗一边给众人添着寡淡的茶水,一边挑起话题:“钱爷那事儿,你们听说了吧?” “呸!什么钱爷!” 李虎啐了一口,脸上带着快意:“那畜生一个人走夜路,被人打的不成人样,肯定是被仇家所杀,一般人哪有这样的胆子......” 二丫咬牙切齿的道:“死得好。”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陈庆也是义愤填膺。 小春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还是小点声吧,钱爷和金河帮帮主关系不浅,正到处找凶手。” 钱彪能在哑子湾横行霸道,靠的当然不是他自己那点本事。 坊间传闻,他是金河帮帮主宋铁的堂弟。 梁八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金河帮?现在自身难保,老虎帮正到处搜刮他们的人,那宋铁早不知躲哪个耗子洞里去了。” 他顿了顿,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李虎,你昨天在槐树街看见刘癞子了?他可是宋铁的心腹狗腿子,我估摸着,宋铁十有八九就藏在那片儿!” 陈庆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端起茶碗又呷了一口。 梁八斗似乎觉得这话题有些敏感,岔开道:“行了行了,别提这些晦气事了。” 接下来,众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时不时诉说儿时趣事,也半真半假地畅想着以后。 梁八斗想着在衙门里混个脸熟,小春想着当上铺子里的二掌柜,二丫想着哪天被老爷家少爷看上...... 徐芳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有些游离,显然对这些话题兴趣寥寥。 但她并未打扰哑子湾发小带着烟火气的热闹。 不知不觉间,到了下午时分。 徐芳看了看天色,优雅地起身,准备告辞。 梁八斗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连忙上前一步,“小芳,我正好要去内城,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突然,码头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青帷马车稳稳停在,拉车的两匹枣红马毛色油亮,蹄铁锃亮。 车辕上跳下一个鬓角斑白的老嬷嬷,穿着素净的棉布衣裳。 “小姐。”老嬷嬷朝徐芳行了一礼,“老夫人吩咐,申时前要回府的。” “我知道了。” 徐芳应了一声,她扫了一眼自己儿时伙伴,最后停驻在陈庆脸庞。 船板上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声响。 徐芳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日后有缘的话,我们再聚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这话说得客气,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 马车缓缓驶离,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渐渐远去。 众人呆立在船头,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口扬起的尘土中。 二丫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梁八斗握着拳头,小春则盯着水面出神。 陈庆低头看着手中的粗瓷茶碗,茶水早已凉透,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碗底沉着几片粗粝的茶叶梗,再怎么翻滚,终究沉在最底层。 ......... 第10章 明劲 当陈庆来到周院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弟子正在练拳。 陈庆默默地来到了角落,他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开始活动起筋骨来。 手臂、肩膀、背脊、腰胯,每一处关节都伸展到位,肌肉在松弛与紧绷间转换。 数息后,陈庆开始修炼通臂桩功。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身法和手上的功夫配合得十分精妙。 【通臂拳桩功入门(709/1000):天道酬勤,必有所成,一日十练,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按照目前进展,或许不用一个月,我就能将通臂桩功修炼至小成,到达明劲了。” 一遍桩功结束,陈庆坐下喘息,心头盘算。 这段时日,院内人来人往,熟悉的面孔渐稀,新面孔不断涌入。 他已是周院的‘老人’。 还有一个月,就要缴纳束脩了。 陈庆沉得住气,但是同期的几个师兄弟却是阴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郭师兄今日怎没来” 这时,有个弟子小声问道。 陈庆闻言抬头,目光扫过院子。 贫农出身的郭大锤平日练武十分勤奋,从来不会迟到的。 “他......” 旁边的师兄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昨晚叩关失败,连夜收拾行李回乡下去了。” 空气突然凝固,几个同期弟子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有人无意识地搓着掌心的老茧,有人盯着自己磨破的布鞋发呆。 陈庆眉头暗皱,周良曾说过第一次叩关失败的,这辈子基本就与武道无缘了。 而且时间越久,叩关的可能性就越小。 如果不能叩关到达明劲,不能挂职,哪里支撑得起这习武之路。 有弟子叹道:“郭师兄和秦师弟关系向来不错。昨夜他走前向秦师弟招呼,秦师弟竟也...没理睬他。” 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突破明劲与尚未突破的弟子之间,泾渭分明,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陈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秦烈的方向。 那位草根出身的天才,变化...真的很大。 周围弟子都是心思各异起来,稍有家资之人在思考以后的退路。 如果练武失败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而家徒四壁的弟子则暗自握拳,将这视为孤注一掷的翻身机会。 陈庆稍作歇息,又投入练功。 从这天后,郭大锤再也没有出现过周院了。 周院还是那个周院,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改变。 期间来了几个新弟子,有个资质不错的得到了周良重点关照。 有人来,自然也有人离去。 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人对陈庆的态度也是发生了微妙变化。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 这天下午,陈庆来到了四方街的汪记布庄。 韩氏告诉他,杨惠娘昨天来找过他,似乎有什么事。 锦绣布庄的门脸不大,临街的铺面挂满了各色布匹,空气里弥漫着浆洗布料特有的气味。 陈庆站在门口张望,里面人影忙碌,织机声、裁剪声、捶打浆洗声混杂一片。 角落里,杨惠娘正站在一个大木盆旁,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小臂,费力地捶打着厚重的粗布。 水花溅湿了她的襦裙下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表姐。”陈庆轻声唤道。 杨惠娘闻声抬头,脸上瞬间掠过惊喜:“阿庆!你来了?” 她匆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快步迎到门口。 “差点忘了!”杨惠娘像是猛然记起什么,飞快地转身跑到角落一个放杂物的小板凳旁,从底下摸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煮鸡蛋,底下垫着二十几枚铜钱。 “给,拿着。” 杨蕙娘不由分说地将鸡蛋和铜钱塞进陈庆手里,压低了声音,“昨天少东家赏的,早上刚热过。” 陈庆连忙推拒:“这怎么行?” “跟我还客气什么?” 杨惠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露出温暖的笑意,“铜钱你留着傍身,习武的地方总有用得着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嘛,以后还我,可要算利息的。” 陈庆握着微温的鸡蛋和沉甸甸的铜钱,心头一暖:“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这儿基本用不上。”杨蕙娘语气轻松。 陈庆深吸一口气,满脸认真的道:“表姐,大恩不言谢。” 除了韩氏之外,杨蕙娘无疑是对他帮助最大、恩情最重的人。 杨蕙娘柳眉微蹙,佯怒道:“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知道了。” 陈庆笑了笑,“先记载账簿上,到时候连本带利还。” 杨蕙娘也展颜一笑。 “我说人跑哪去了呢!”突然,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从布庄里间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绸布褂子、颧骨高耸的管事婆子叉腰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这边,“后头还堆着三匹布等着浆洗捶打!磨蹭到天黑吗?工钱不想要了?!” 杨惠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无奈地对着陈庆道:“阿庆,我得去干活了,你快回去吧……” “还不快去!” 管事婆子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杨惠娘不敢再耽搁,转身小跑着回到那巨大的木盆旁。 管事婆子斜睨了陈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陈庆眉头微皱,默默离开了汪记布庄。 下午,陈庆来到了周院继续练功。 自从经历郭大锤的事情,同期师兄弟都变得焦灼起来。 周良不断招收弟子,但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只有十几人,从中便可看出端倪。 想要到达明劲并不容易,这第一次叩关就阻挡了七成的人,再加上一些外部条件,甚至七成的概率都没有。 陈庆稳稳立在木桩上,身形如古松般纹丝不动。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这是最后一遍通臂桩功了。 孙顺也暗自为陈庆着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庆的刻苦和努力,但武道一途,光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另一侧,秦烈不耐烦地挥退一个请教的师弟,那弟子涨红着脸悻悻离去。 在秦烈看来,这些资质平庸之辈的请教,不过是浪费自己宝贵的修炼时间。 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场中,落在那个浑身汗湿的身影上。 他记得陈庆比他早入门半月,练功拼命,却迟迟未能突破。 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个阴暗潮湿的茅厕,两人曾并肩清理污秽的场景。 秦烈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崭新的练功服,上好的棉布触感让他心头掠过异样的烦躁。 他移开目光,仿佛要将那段记忆彻底甩掉,专注于自己的拳架。 “秦师弟,在看什么呢?” 一位师姐款步走来,顺着秦烈刚才的视线瞥了一眼陈庆,“那个?快三个月了吧,还在木桩上死磕呢。” 她名叫罗倩,长相中等,并不出众,不过家境殷实富裕,乃是内城富户之一。 罗倩在周院习武之余,还会物色一些潜力弟子,在其尚未崭露头角时便进行资助拉拢。 等到这些弟子成长起来,就算不能加入罗家,一个人情也是价值不菲。 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一件粪里淘金的事情,不过还真淘了一块金。 这个金子,就是秦烈。 陈庆并不知道外界的目光和议论,他的世界只剩下脚下的木桩,体内的气血,和脑海中桩功的每一个细微要领。 汗水浸透了单衣,肌肉在持续的紧绷下发出酸痛的信号,但他心志如铁,一遍又一遍地调整呼吸,引导着那微弱却执着的气血流转。 陡然间,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并非山崩海啸,也非烈火灼烧。 像是长久淤塞的河道被一股温润坚韧的力量悄然贯通。 陈庆只觉眼前骤然一亮,远处老槐树叶片的脉络竟清晰可见,甚至连叶尖凝结的细小露珠都映在眼底。 耳边嘈杂的练功声、风声仿佛瞬间退去,唯余自己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声,如同鼓点,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在胸腔内回荡。 血液奔流的声音也变得真切起来,如同溪流冲刷着河床。 脚下的木桩仿佛生了根,与坚实的大地连为一体。 皮肤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感知到晨风掠过汗湿肌肤带来的细微凉意,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尘埃飘动的轨迹。 一股温润而沛然的力量,自小腹丹田处悄然升起,不急不躁,如春水般缓缓浸润过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清脆悦耳。 长久以来的滞涩感一扫而空,仿佛拨云见日,困扰多时的迷雾终于散开,前路豁然开朗。 【通臂桩功小成(1/5000):天道酬勤,必有所成,一日十练,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成功了。” 陈庆缓缓睁开双眼,随后吐出一口浊气,“这就是通臂桩功小成!?” 他的心中浮现一抹喜悦。 到达了明劲,这不仅意味着他可以继续习武,甚至还能挂职兼护。 “恭喜陈师弟!” “陈师弟日后多多关照!” ........ 周围师兄弟热情的上前道贺,气氛瞬间转变。 那些仍在明劲门槛外徘徊的弟子,眼中既有艳羡,又藏着几分不甘,他们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陈庆心中松了口气。 如今到达明劲,不仅能够挂职,而且还能参加武科。 孙顺走上前,笑容满面:“陈师弟,恭喜你了。” “多谢孙师兄。” 陈庆对着孙顺抱了抱拳。 周雨也是笑着走了过来,勉励道:“周院今日又添一位明劲弟子,恭喜陈师弟,再接再厉。” 说着,她递过一个小纸包,“这是一份血气散,你收着。”” 虽对陈庆此刻突破略感意外,但无论如何,这都壮大了院内实力。 陈庆眼中一亮,点头道:“多谢师姐!” 血气散乃是内服药粉,对于修炼大有裨益,陈庆经常见院内家境富裕,亦或是挂职的师兄姐服用。 不远处,罗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低声道:“还真让他撞上了,这小子运气倒是不差,不过根骨所限,潜力已尽,想叩第二次关是没指望了。” 她这话,就是试图挽回自己‘看人准’的面子。 秦烈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陈庆的成功与否,突破快慢,在他眼中,不过是路边一颗硌脚的石子,不值得他投去丝毫关注。 第11章 资助 周良也是走了过来,拍了拍陈庆的肩膀,“不错,再接再厉。” 陈庆连忙抱拳道:“是,师傅。”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师父单独对话了。 周良简单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 毕竟两个多月才到达明劲,未来潜力实在有限。 随后其余弟子也是纷纷散去。 孙顺笑着问道:“陈师弟,感觉如何?” “还不错。”陈庆点头。突破明劲后,他只觉得浑身气血通畅,气力也增长了不少。 孙顺笑道:“这几日我替你喂喂招,好让你尽快熟悉劲力运用。” “多谢孙师兄。”陈庆沉吟片刻,问道,“孙师兄,不知这挂职兼护……” 孙顺立刻会意,像陈庆这般家境的子弟,一旦突破明劲,首要之事便是寻个势力挂职,这样才有钱继续缴束脩。 他踌躇道:“锻兵铺、望远镖局、仁和堂这些大势力,挂职门槛颇高,有些麻烦。不过其他一些地方倒不难,这几日我替你留意着。” 锻兵铺、望远镖局在高林县是老字号,本身高手如云,对挂职者要求极严,通常只收武馆或武师门下的精锐弟子。 陈庆再次抱拳道:“那就有劳师兄费心了。” 孙顺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陈师弟,若是有心,不妨多与其他家境殷实的师兄弟走动走动,或许……能得些资助。” 陈庆眼中露出一丝不解,“资助?” 孙顺缓缓道:“三分练,七分吃,其实练武最重要的便是肉食和药补,方才周师妹给你的血气散,如果每日服用,可以增加三成修炼速度,还有更珍贵的血气丸......像我每月光药补就要五两银子,仅仅依靠挂职兼护那点例钱哪里够?” 见到陈庆沉默,孙顺继续道:“你如今到达明劲,有了参加武科的机会,已经可以说是破了土的笋,说不定有富户想要投资你,为你提供一些肉食,补药,这些富户手指缝里漏点,都够你半年的束脩了。” 陈庆听到这,顿时明白了过来。 早就听闻高林县内一些富户,大族会资助武师,出钱出力帮助他们参加武科,为的就是结下善缘。 他们资助数十人,只要其中有一人高中就赚了,况且就算没中这些武师也会承这一份人情,拓展人脉资源,留下一个好名声。 孙顺耐心的道:“你看那罗师妹,郑师弟都是富家子弟,他们来习武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物色好苗子。” “罗师妹所在的罗家是内城五大族之一,财力雄厚,资助金额也远超一般富户,不过她的眼光颇高,秦师弟就得到了罗家资助,肉食和药补几乎不用发愁,而郑师弟出自郑家,家底也是不俗。” “就像我就一直依靠郭记资助,从未断过。” 陈庆顺着孙顺所指的方向看去。 罗倩和郑子桥都是院内富家子弟,平日练武就能看的出来,周围总是围拢了一帮人。 “算了。” 陈庆摇了摇头。 方才突破时两人连正眼都没瞧他,显然瞧不上他这资质。 就算腆着脸凑上去,怕也讨不到好脸色。 孙顺还要再劝,陈庆已正色道:“多谢师兄好意,我还是先挂职兼护实在。” 见劝说无果,孙顺只得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 今日,陈庆没有加练,早早便向着家中走去。 穿过弥漫着鱼腥与湿木头气息的窄巷,哑子湾那片熟悉的连船轮廓便映入眼帘。 “查!给我挨家挨户地查!” 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黑水帮众正在埠头附近盘问渔民,为首那人满脸凹凸的癞子,一双三角眼正左顾右盼。 此人正是帮主的心腹刘癞子。 说是搜查,不过是寻个由头,再来狠狠‘捞’上一笔。 陈庆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贴着阴影处快步绕开那几人,回到了自家那条破旧的连船。 推开吱呀作响的舱门,昏暗的光线下,母亲韩氏正不安地搓着手。 “娘,我回来了。” 陈庆声音尽量放平,“黑水帮的人在干什么?” 韩氏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还能干什么?翻来覆去地盘问,说是要揪出杀钱彪的凶手.......造孽啊,这日子........” 陈庆面上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而心底却是泛起了涟漪。 “钱彪是我亲手了结的,自认手脚干净,痕迹抹得彻底,这些帮派喽啰,想查出蛛丝马迹,理应难如登天。” “但万一呢?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天衣无缝?” “这刘癞子,带着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哑子湾......莫非是冲着我来的?” 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刺背,陈庆对任何事情从不抱有侥幸之心。 任何事情都做着最坏的打算。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韩氏放下手中的梭子,看了一眼陈庆,颤声道:“阿庆......你脸上气色瞧着不一样了?是不是.......” 明劲便于普通人有着不小的差别,气血旺盛,使得皮肤色泽红润有光,眼神明亮锐利,寻常人都不敢与其对视。 陈庆上前握住韩氏粗糙的手掌,点头道:“娘,成了,我第一次叩关成功了。” “成了?!真.....真的成了?!” 韩氏嘴唇哆嗦着,反复确认着,“老天爷开眼!祖宗保佑!我的儿......我的儿有出息了!” 陈庆笑道:“从今往后,我可以一直跟着师父习武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韩氏激动得双手发抖,“那...那你能参加武科了?” 武科,是普通人习武最容易改变命运的一条道路。 一旦高中,那身份立马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即使是武秀才,都能减免诸多税赋,缓解生活上的巨大压力。 若是再中了举人,不仅可以在高林任一官职,而且还能吃皇粮,就算见到县官老爷都能免除跪拜。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简直不敢想象。 而陈老爷子最大的心愿,就是陈恒高中,让他享享清福。 陈庆摆了摆手,“娘,以我如今实力参加武科还是太勉强.......” 周院几十个到达明劲的人,敢于尝试参加武科就没几个。 从中便可知道这高中的难度有多大。 不过接下来要为武科做准备了,只有在武科扬名,才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 韩氏心头迅速黯淡下去,她慢慢坐回矮凳低下头,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成了就好,是娘没用,帮不了你......” 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微微颤抖着。 三个月的煎熬,陈庆拼了命练功,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 如今儿子前途似乎有了一丝光亮,但是她却什么也帮不了。 陈庆安抚道:“娘,我现在到达明劲了,已经可以挂职了,这些你都不用操心。” “挂职能挣钱了?” 韩氏喃喃道,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陈庆点了点头。 韩氏抹了抹眼角,从柜底摸出个蓝布包,“今儿个高兴,该庆祝庆祝。” 陈庆点点头,如果能够多吃肉食,吞服一些血气散之类,确实能够加快进度。 不多时,韩氏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草绳串着的三条小鱼。 鱼都不大,鱼尾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是刚打上来的,新鲜得很。 韩氏坐在船板上,借着微弱的光线,将小鱼刮鳞,去内脏。 她把鱼鳔和一点鱼籽都仔细地收在一边的小碗里,连鱼头都舍不得丢掉。 “你给你爷爷家送一条,顺便将这好消息告诉他。” 韩氏拿出洗好一条鱼,道:“娘在家里给你炖鱼汤喝。” 陈庆眉头微皱:“娘,还是算了。” “傻孩子,你不懂。” 韩氏不由分说地把鱼塞进陈庆手里,声音压低了些,“你爷爷要是知道你这头回叩关就成了,指不定心里头一高兴,往后对你能多几分看重呢?咱不争不抢,不试试,那天上还能掉馅饼不成?” 陈庆知道拗不过,只得用荷叶将鱼里三层外三层包好,这才下了船。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陈家老宅子。 “咚咚!” 老宅斑驳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啊?” 陈老爷子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爷爷,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老爷子眯着昏花的眼睛,看清来人后脸色一沉:“今天怎么想着来了?” 自从得知陈庆去学武之后,老人心里就一直憋着口气。 在他看来,这么大一件事竟然不知会一声,显然并没有‘尊重’他。 陈庆将怀里的荷叶递了过去,“爷爷,我娘让我送条鱼.......” “进来吧。” 听到‘鱼’的时候,老人紧绷的脸稍稍松动。 只见,二婶在灶房忙活,却不见二叔踪影,定是又躲在屋里偷懒。 “人来就行了,带什么东西。” 陈老爷子敲了敲铜烟锅,状似随意地问,“听说你拜了个老镖师?” 陈庆点头道:“师父早年走镖,如今退下来在家授徒。” 陈老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退下来的镖师,不是带伤就是年老体衰,能教出什么名堂? 他深吸一口烟,喷出一团雾气:“习武要顿顿见荤腥,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要劝陈庆放弃习武。 毕竟习武一旦不成,那之前所有花费的银钱就都打水漂了。 现在放弃,那就是及时止损。 陈庆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陈老爷子眉头微皱,“像你这样的根骨,习武注定是没有多大前途,不如老老实实像你爹.......”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陈庆认真的道:“多谢爷爷教诲,孙儿已经下定决心了。” “好啊!” 陈老爷子听到陈庆这话,顿时心中有些恼怒,“你爹多么老实的一个人,你是成心要气死我.......” 二婶围着围裙走了出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阿庆,你爷爷可都是为你好。” 在她看来,陈庆就是浪费银钱。 陈庆也不藏着掖着,道:“爷爷,二婶,我如今已经到了明劲。” “你说什么!?” 陈老爷子手中动作一顿,苍老的眼中浮现一抹讶然。 明劲!? 他自然知道明劲意味着什么,这就代表真正踏入习武一途,不仅可以参加武科,而且不用为吃喝发愁。 自己这不成器的孙子,竟然到达了明劲? 陈庆重复了一遍,“爷爷,我已经到达了明劲,有资格参加明年武科了。” 二婶也是有些愕然。 陈庆这傻小子莫非真是傻人有傻福?侥幸第一次叩关成功!? “好!好!好啊!” 陈老爷子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用力拍着陈庆的肩膀:“是爷爷老眼昏花了,没想到我陈家又出了个有出息的!” 陈庆道:“爷爷过奖了。” 二婶眼珠一转,故作关切地问道:“阿庆是何时突破明劲的?” 陈庆平静的道:“今日才到达明劲的。” 二婶闻言,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按照陈庆习武时间来看,他花了快三个月到达明劲,按照陈恒所说,想要第二次叩关到达暗劲基本很难了。 陈老爷子笑容不减,但眼神已不如方才热切。 接下来,陈庆和陈老爷子闲聊起来。 陈老爷子态度发生了巨大变化,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关切。 陈庆看了看时间,道:“爷爷,天色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 “看我这老糊涂了。” 陈老爷子拍了拍自己脑袋,“你快回去吧,等到天黑就麻烦了。” 如今这世道,没有几个平头老百姓敢走夜路的。 陈庆离开了老宅子。 陈老爷子看着陈庆背影,心中则是思忖起来。 习武参加武科可并不容易,需要银钱。 自己这么多年虽然积蓄不少,但支持陈恒习武便已经捉襟见肘了,根本无力负担陈庆。 “爹,恒儿说过,第一次叩关越晚........” 二婶在旁不动声色的道:“如果运气好的话,第一次叩关成功也属正常.....” “我知道。” 陈老爷子打断她,声音沙哑。 他何尝不明白,相较于陈恒,陈庆的资质明显差了一截,第一次叩关也是十分勉强,未来再进一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而陈恒二次叩关希望更大,考取功名的希望也更大。 自己现在应该把所有资源放在陈恒身上才是。 “可惜了.......” 陈老爷子看着陈庆离去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 第12章 生计 三天后。 陈庆刚洗漱完毕,便有人来到了舱门外。 来人是一位三十多岁,身穿黑色短褂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魁梧的跟班。 中年男子笑道:“这位就是陈庆陈兄弟吧,在下老虎帮徐成峰。” 陈庆不动声色的道:“原来是老虎帮的高手,久仰久仰。” 徐成峰拱手道:“从今天开始,这就由我老虎帮接管了,往后行个方便,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还请陈兄弟担待担待!” 陈庆一副受宠若惊的道:“阁下言重了。” 老虎帮的人登门了,看来这哑子湾算是真正易主了,金河帮已经是过去式了。 徐成峰笑道:“陈兄弟客气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徐成峰便带着几个跟班离去了。 离开陈家后,徐成峰低声吩咐道:“阿杰去查一下,这个陈庆在哪里学拳.......” 做人做事,谨慎一点肯定是没错的。 “我知道了。” 身后跟班点了点头。 ....... “阿庆,刚才谁啊!?” 韩氏掀开布帘好奇问道。 陈庆淡淡的道:“老虎帮的人。” “老虎帮!?” 韩氏听到这,脸上顿时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不会又要加收香火钱吧?” 每次有新的帮派出现,都会提前缴三个月的份子钱。 陈庆道:“娘,别想那么多了。” 尽管陈庆在旁安慰,韩氏的脸色依旧十分不好看。 毕竟这些帮派,就是压在他们肩膀上的一座山。 陈庆没再多说话,出了家门到了周院。 此刻内院师兄们,正在喂招切磋。 拳风激荡开来,发出‘噼里啪啦’声响。 陈庆收拾一番开始练拳。 通臂拳最难的不是招式,而是这种微妙的身体控制。 太松则力散,太紧则力滞,要在松紧之间找到那个完美的平衡点。 不知不觉间,他身上就被汗水打湿了。 孙顺走了过来,“陈师弟,现如今有几个挂职兼护可选,你看看.......” 陈庆听闻放下了手中动作,随后孙顺将三个挂职兼护说了出来。 一个是李氏商会挂职,平日主要职责是看守仓库、货栈大门,夜间巡逻,押运短途贵重货物,震慑宵小。 不过待遇十分不错,月例在四两。 另一个则是醉月楼挂职,这个挂职有些特殊,也叫‘暗桩’。 平日维持场子秩序,震慑闹事者、老千,追讨赌债,必要时还要动手‘清理’麻烦。 月例一般都在五两到八两浮动,而且风险很高。 陈庆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这两个并不满意。 李氏商会挂职虽然安全,但没什么自由。 去醉月楼当‘暗桩’的话,实在有些危险,谁知道赌坊哪天会不会蹦出个牛鬼蛇神? “最后一个是河道巡守。” 孙顺道:“河司人手缺的紧,只要答应明日就能挂名,一个月二两银子,每个月有六天休沐日。” “院内弟子嫌钱少,去的不多。” 河道巡守主要职责是在指定河段巡逻,维护治安,处理小纠纷,盘查可疑人员船只,协助河使处理河务。 寻常没事的时候,十分清闲。 思虑再三,陈庆点了点头,“那就这个吧。” 孙顺拿出一封信笺,叮嘱道:“这是介绍信,你去青河码头找程河使即可。” “多谢师兄了。” 陈庆接过信笺,便向着青河码头走去。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泛着微光。 河水轻拍木桩,几艘乌篷船随波轻晃。 岸边早市已开,小贩吆喝声与鱼腥味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 陈庆踩过积水,拐进一条窄巷来到河司门前。 河司衙门不大,门脸略显陈旧,漆皮剥落处露出深色的木头。 门敞开着,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汗味和河水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人影晃动,声音嘈杂,多是些穿着河司衣衫的巡守,间或夹杂着吵闹和争辩。 陈庆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 大堂内光线有些昏暗,陈设也颇为简单,几张长条桌案上堆满了卷宗和杂物,地上甚至能看到未干的水渍脚印。 他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差役,拱手问道:“这位兄台,请问程明程河使可在?” 那差役上下打量了陈庆一眼,见他虽穿着寻常粗衣,但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尤其双手骨节分明,带着练家子的痕迹,便指了指大堂侧面一条更窄的通道:“程河使在里间值房,忙了一宿了,这会儿怕是正烦着呢,你自去寻吧。” “多谢。” 陈庆道了声谢,顺着指引往里走。 通道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陈庆在门前站定,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谁?”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 “在下陈庆,是来挂职的。”陈庆声音平稳,清晰地说道。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我就是程明。” 一位四十多岁方脸汉子印入眼前,他腰间佩刀松垮地挂着,看着陈庆问道:“你可有介绍信?” 陈庆从怀中取出介绍信,双手递了过去:“有。” 程明接过介绍信看了看,拧紧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周良周师傅的弟子?” “正是。”陈庆答道。 “信没问题,身子骨看着也挺壮实,河司眼下正缺人手,你来的正是时候。” 程明打量了一番陈庆,语气都缓和了下来,“河司规矩和月例你知道吧?” “知道。”陈庆回道。 程明点点头缓缓说道:“我再交代你一些,河司共有九个小队,每个小队一名河使,三名巡守,活儿也很简单。” “沿着划给你的河段走,眼睛放亮点儿。看见偷鸡摸狗的、打架斗殴的、行迹可疑的,别自己傻乎乎往上冲。” 他加重了语气,叮嘱道:“先回来报信儿,自有捕快处理。码头上的船老大、货栈的管事,没事别去招惹,都是浸了油的老泥鳅,滑得很。真遇上不开眼的小毛贼要动手.......” 程明的声音低沉下去,“自己掂量着办,别吃亏,但也别把事情闹大。记着,你是‘挂职’的,” 他抬眼直视陈庆,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提醒,“真捅了大篓子,周院的面子.......也未必兜得住底。” 陈庆抱拳,认真道:“多谢程河使提醒。” 程明对陈庆的态度还算满意,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明日卯时初刻,码头东头差房,找老李头领腰牌号衣,他会告诉你巡哪段儿。今日算你报到,先回去歇息吧。” 静候片刻,程明发觉陈庆仍立在原地,不禁抬眼问道:“还有事?” 陈庆抱拳一礼,沉声道:“程河使,卑职斗胆,能否……预支后几个月的例钱?” “预支例钱?” 程明闻言微微一怔,这要求他倒是头回听闻,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所为何事?” “缴纳束脩。”陈庆答得干脆。 程明目光在陈庆脸上停留一瞬,沉吟道:“河司的月例,向来没有预支的先例……” 他略作停顿,话锋一转,“也罢,我先予你五两银子。往后数月,你的月例便不用领了,直接归我。” 陈庆连忙深深一揖:“谢程河使成全!” 程明摆摆手,“去吧。” ....... 下午,陈庆来到周院继续修炼。 “陈师弟。” 几位师兄笑着招呼道。 尤其是那些新入门的弟子,更是十分热情。 孙顺招了招手,道:“师弟,来切磋切磋。” “好!” 陈庆点点头,随即穿上了周院的练功服。 “那我就不客气了。” 孙顺活动了一下筋骨,脚拳发力,眨眼间便向着陈庆冲了过来。 陈庆不退反进,大步向着前方踏去。 通臂拳讲究‘通’‘长’‘快’,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放长击远、劲力通透、刚柔相济。 所以最重要的便是气势。 三步冲力,拳如劲风,攻击时连环进击,一招未尽,二招已至,形成密集攻势。 此刻陈庆的身体到达了最佳,全身腰腿,脚拳,脊椎都是有规律的发劲跳动起来。 空气炸响,威势惊人,也就是所谓的‘千金难买一声响’,此为明劲之境。 这一刻的骤然爆发,拳风呼啸而来。 而孙顺眼疾手快,直接来了一个驴打滚,避开了这一道袭击,随即翻身过后一拳拍了过去。 砰! 两人对上这一拳后,陈庆不由得倒退数步之远。 “再来!” 孙顺大喝一声,再次冲了过来。 只见两人见招拆招,不到片刻的时间就过了数十招。 陈庆知道,孙顺是想让他更加了解明劲才会提出比试切磋的,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激。 “不错,单论招式的熟练和运用,院内暗劲以下的弟子,没多少人比你强得了。” 切磋后,孙顺拿起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有些惊讶道:“若不是知根知底,我还以为你练了好几年呢?” 陈庆不仅招式熟练,而且套招更是十分精妙。 让人防不胜防,甚至有些招式使用让孙顺都有所启发。 陈庆笑了笑,“练习太多,这些招式已经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部分了。” 每天天还没亮,他就来到周院训练,这通臂拳的九招八十一式早就在他记忆中不可磨灭。 这时周雨走了过来,道:“孙师兄,我爹让你去一趟后院。” “好,我知道了。” 孙顺点了点头,随后跟着周雨向着后院走去。 除了孙顺,秦烈外,还有其他几个到达暗劲的弟子。 看到这,顿时吸引了不少弟子的注意。 有人小声嘀咕道:“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一位师兄道:“武科将近,师父这是要交代武科的事宜,像孙师兄,齐师兄都是师父看重的弟子.......” 武科!? 院内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陈庆倒是没有在意,继续琢磨通臂拳。 不多时,他的脑海浮现一道金光。 【通臂拳小成(1/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 第13章 扼杀 槐树街处在外城边缘,比哑子湾还要肮脏混乱三分。 街道两侧挤满衣衫褴褛的乞丐,骨瘦如柴的孩童在污水沟里翻找食物残渣。 空气中飘荡着腐臭与排泄物的刺鼻气味,偶尔能看见肿胀发青的尸体横陈在路边。 在这种地方,死个人比死只老鼠还不起眼。 陈庆蛰伏在檐角阴影里,扫视着下方错综复杂的窄巷。 钱彪的死就像一根无形的刺,金河帮一日不除,这根刺就一日扎在肉里,保不齐哪天就会化脓溃烂。 与其等着麻烦上门,不如先下手为强。 突然,陈庆他眼神一凝。 巷口转出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其中一个正是刘癞子,旁边是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 两人步履匆忙,神色紧张,一步三回头,宛如同惊弓之鸟。 “刘哥,真要这时候出去?老虎帮那群狗崽子咬得紧.......” 黄牙汉子压低嗓子,声音里透着不安。 “废话!” 刘癞子烦躁地搓着手,压低嗓门骂道:“嘴里都淡出鸟了!啃了两天干饼皮谁受得了?麻利点!买了就走!” 两人贴着墙根,快速向巷子另一头钻去。 陈庆心中一动,屏住呼吸,身形在屋脊上悄然移动,如同狸猫般轻捷地跟了上去,目光牢牢锁住那两个身影。 刘癞子二人熟门熟路地拐过几个弯,来到一个相对热闹些的小十字路口。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才快步上前,掏出几个铜板,抓起用油纸包裹的食物,带着黄牙汉子立刻转身,脚步更快地往回走。 陈庆在屋顶上看得清清楚楚,这饭食不像是两人人吃的。 他悄无声息地跟上,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和高度。 刘癞子二人七拐八绕,最终钻进一条异常僻静的死胡同尽头。 面前是一扇破旧的木门。 刘癞子再次紧张地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尾随,才快速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两人迅速闪身而入,门随即关上。 “先探探虚实再说。” 陈庆深吸一口气,顺着旁边的院墙爬到了屋顶之上。 他小心翼翼伸出头向着院内看去。 院子木桌上摆放着两三把长刀,地上散落着女子破碎的襦裙碎片,一片狼藉。 这时,屋内传来交谈的声音。 陈庆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向下窥视。 这是一间卧房,床上堆着凌乱的棉被,桌上放着一个药瓶,地上还扔着染血的绷带。 “不是这间。”陈庆心头了然,轻轻合上瓦片,猫着腰挪到隔壁屋檐,再次揭开一片。 堂屋的景象映入眼帘,四五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围坐着,坐在上首是一位身穿黑袍,冷着脸的中年男子。 “真是金河帮的人!” 陈庆双眼一眯,认出来那中年男子正是金河帮帮主宋铁。 据说宋铁身手十分了得,擅长刀法,这哑子湾就是他手中的刀打出来的。 陈庆曾经见过一次。 “帮主,东西买来了!”刘癞子抹了把汗,将油纸包递上。 宋铁迫不及待地扯开,瞥了一眼,顿时破口大骂:“棒子面窝头?!连点油腥都没有?嘴里都要刮出刀子了!” 刘癞子苦笑道:“帮主,槐树街这鸟地方,能有口热乎的,就不容易了。” “操他娘的窝囊气!躲躲藏藏到哪天是个头?”一个汉子忍不住低骂。 “出去?你想钱彪吗?”另一个冷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几个帮众忍不住低声抱怨,提到钱彪的死状,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惊惧。 刘癞子眼珠一转,试探着道:“帮主,老虎帮咬得太死……要不,咱试着……议和?” “议和我觉得不错。” 刘癞子提议顿时得到在场不少人同意。 “啪!” 宋铁手掌重重向着桌子上一拍,只见那坚硬的木桌顿时四分五裂开来。 屋内瞬间死寂,所有帮众噤若寒蝉。 好强的劲道! 屋顶之上的陈庆也是暗暗一惊。 这宋铁的气血在明劲当中都算的上是旺盛,自己如果正面与他交手,恐怕都讨不得好处,更不要说还有这么多金河帮帮众。 宋铁面无表情的道:“议和?我看你们是想拿老子的脑袋去投诚吧?嗯?” 刘癞子一个哆嗦,道:“不敢!不敢!帮主息怒!” 宋铁多年积威尚在,帮众们纷纷低头。 “都怂了?阿彪的仇,哑子湾的地盘,老子一定要亲手拿回来!都给我听着!” 宋铁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噤声的手下,冷笑道:“阿虎!你们还记得吗?他要回来了!等他一到,老子看这高林县,还有他老虎帮蹦跶的地儿?!” “虎爷要回?!”刘癞子眼中骤然爆出亮光,声音都颤了。 “老子还唬你们不成?” 宋铁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们回去吧,不要让老虎帮的狗崽子闻到味。” “是!” 几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阿虎?” 陈庆心中疑窦丛生。 此人是谁?能让宋铁如此倚重? 他将这名字记在了脑海中。 此地不宜久留。 陈庆悄无声息地缩回身子,准备撤离。 “不对!” 陈庆脚步一顿,他何等聪明,头发扒出来一根都是空的。 联想到方才看到的药瓶,纱布.......这老狐狸八成是受伤了? 陈庆再次伏低身子,挪到先前窥探药瓶和血污布条的侧屋上方,屏息凝神,轻轻拨开一道瓦缝。 屋内,宋铁刚确认最后一个帮众离开,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在椅上。 “呸!一帮背信弃义的王八蛋!” 宋铁咬着牙往伤口倒金疮药,粉末混着血水凝成暗红的痂。 作为帮主,他太清楚帮规里写的“兄弟义气“有多可笑,只要他露出半分虚弱,明天他的人头就会挂在老虎帮的旗杆上。 “幸好我聪明留了一手。” 宋铁一边上药,一边冷哼道:“都盼着老子倒下好去舔新主子?……等着吧,等老子缓过这口气……” “......刚才那一掌,怕是强弩之末的虚张声势。” 屋檐上方,陈庆将这一幕看的真切。 如果偷袭的话,看样子像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双眼一眯,心中开始暗暗合计起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铁伤有多重?是表面看着惨,还是真的油尽灯枯? 再说了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一个能在帮派倾轧中活下来并坐上帮主之位的活下来的人,临死反扑的狠劲和底牌绝对不容小觑,说不定还有暗器,剧毒之类的东西。 这破院子地形不明,里面有没有其他陷阱?有没有暗道?一旦动手不能瞬间解决宋铁,闹出动静,引来其他人该怎么办。 万一失手,或者留下活口,那么自己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如果偷袭成功,好处便是得到宋铁身上的财物,看他样子未必像是有钱的。 “借刀杀人!” 陈庆心中有了想法。 他像一片落叶般无声滑下屋顶,落地时连灰尘都没惊起半分。 片刻不到,陈庆的身影已融入巷弄的黑暗里。 ......... 第14章 激战 哑子湾,老虎帮小院。 二麻子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啪!” 一个硬邦邦的小纸团突然飞来,精准地砸在他额头上! “谁?!” “谁?!”二麻子一个激灵跳起来,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空荡荡的巷子。 无人回应。他狐疑地弯腰捡起纸团,展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字。 “妈的……”二麻子低声咒骂,他是个睁眼瞎,半个字也不认识。 但他不傻,知道这玩意儿肯定有事。 当下攥紧纸团,转身快步冲进院子。 “慌什么?”恰好徐成峰正阴沉着脸迈出院门。 “峰哥!有人……有人扔了这个!”二麻子赶紧奉上。 徐成峰狐疑地接过,借着昏暗的光线快速扫了几眼,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和狰狞,“妈的!踏破铁鞋无觅处!这老狗竟然藏在槐树街!” 他扬了扬纸条,压低声音,“刘癞子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反水了!这是宋铁的藏身地!” 二麻子一脸茫然:“刘癞子?他……” “你!立刻带两个机灵的兄弟,去槐树街外围盯着!看看有没有金河帮的耗子在那儿探头探脑!快去!”徐成峰急促下令。 “是!”二麻子不敢怠慢,转身就跑。 徐成峰盯着纸条,眼中凶光闪烁。 他对这情报已信了七八分,那刘癞子性格他了解,就是个墙头草,贪生怕死,干得出这事。 但为防万一,还是要探明虚实。 不多时,二麻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兴奋:“峰哥!真有!槐树街口子那边,有俩金河帮的崽子在望风。” “召集弟兄!” 徐成峰眼中凶光爆射,“抄家伙!把槐树街那条巷子围死了!一只苍蝇也别放跑!剁了宋铁,重重有赏。” “是!”院子里瞬间响起一片拔刀和低吼声。 二麻子凑近低声问:“峰哥,那刘癞子……” 徐成峰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冷笑:“留着过年?老子最恨反骨仔!一并收拾了!” 随后,十数个老虎帮帮众长刀出鞘,如一群扑食的恶狼,悄无声息却又杀气腾腾地扑向槐树街。 .......... 槐树街。 老虎帮的帮众像打了鸡血,纷纷抽出长刀,在徐成峰的带领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又杀气腾腾地朝着宋铁藏身之地扑去。 陈庆隐在暗处,静静看着凶徒们消失在巷子深处。未亲眼见到宋铁尸体,他始终不放心。 “哐当!” “杀!” “宋铁!滚出来受死!” 很快,便传来了破门而入的巨响、惊怒的吼叫、兵刃交击的铿锵声,以及凄厉的惨嚎。 火光在破院的方向隐隐亮起,映红了那片狭窄的天空。 宋铁赤红着双眼,倚着门框疯狂劈砍,用两名手下死命挡在身前做肉盾。 于此同时,腹部的伤口随着剧烈动作再次撕裂,鲜血狂涌。 “到底是谁?!谁卖了我?!!” 宋铁绝望怒吼,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撞向身后那扇早已摇摇欲坠的破木窗。 “小心他的毒镖!追!快给老子追!” 院内传来徐成峰气急败坏的嘶吼,似乎受了伤。 逃! 必须逃出去! 宋铁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野兽,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本能。 他顾不上腹部撕裂般的剧痛,凭借着对槐树街复杂地形的熟悉,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巷里亡命奔逃。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最阴暗、最曲折的缝隙钻。 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视线开始模糊,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神志。 但他不敢停! 只要只要冲出去,混入外面的人流,或者跳进旁边的河道,就有活命的希望。 他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咬碎了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前方踉跄冲去! 三步!两步!一步! 呼啦! 旁边屋檐黑影一闪!陈庆像只捕食的夜猫子,猛地扑了下来。 他用的正是通臂拳的‘展手缚山’,右手五指跟铁钩似的,一把就死死扣住了宋铁右手腕子上面的胳膊肘关节,指头一发力。 咔嚓! 骨头裂开的脆响听得人牙酸。 宋铁疼得刚叫出声,陈庆左手已经闪电般缠上来,扣住他胳膊肘内侧!腰和腿猛地一拧,全身力气爆发,狠命一拽一撕。 嗤啦——! 皮肉撕裂,骨头碴子都露出来了,整条右胳膊硬生生给撕了下来。 剧痛让宋铁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陈庆根本不给他缓气的机会,右拳带着全身的劲,像砸铁砧一样轰出去。 砰! 这一拳重重打在宋铁的面门之上,只见他整个人直接飞出一丈之远,砸在地面之上倒地不起,口中更是‘汩汩’冒血。 他竭力睁大双眼,想看清偷袭者。 下一刻! 咔嚓!噗! 胸骨全碎了,内脏都踩烂了,宋铁身体剧烈抽搐一下,眼珠翻白,彻底没了声息。 “呼!” 陈庆长长吐出一口气,幸亏他守在外围,否则真可能让这宋铁逃出生天。 迅速在宋铁身上摸索,找到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打开一看,竟是二十多两白花花的银子! “发财了!” 陈庆眼中精光一闪。 上次截杀钱彪,他只找到了几十枚大钱。 而如今在宋铁身上竟然找到了二十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自己母亲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存到如此多的银子。 除银子外,还有一本薄册《疾风刀法》。 陈庆对着宋铁尸身要害又补了数拳,确保体表看不出通臂拳特有的发力痕迹后,这才身形一晃,迅速消失在槐树街的阴影中。 翌日,哑子湾到处都是金河帮帮主被老虎帮杀死的消息。 ......... 第15章 内城 “怎么回事?” 韩氏推开布帘,便见到渔民三三两两聚在岸上,交头接耳。 隔壁的高叔压低嗓子道:“韩婶,你还不知道?金河帮的宋铁死了。” “什么?!” 韩氏双眼瞪得铜铃般大。 宋铁可是哑子湾一霸,据说能徒手撂倒四五个壮汉,这样的狠角色竟死了? 翠花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拍着胸口道:“听说是老虎帮的人干的,乱刀砍得血肉模糊,那叫一个惨。” 周围渔民闻言俱是一惊,脸上露出惧色。 “这世道........” 韩氏长叹了口气。 大春叔看着翠花婶,忍不住道:“翠花婶,近来看你气色都好了不少。” 只见她满面红光,比往日精神许多。 翠花婶笑得合不拢嘴,“还不是二丫在赵员外家得脸,时常带些糕点回来。” 邻里街坊听到这,羡慕的眼睛都发直了。 对他们这些穷苦人来说,白面糕点简直是天大的稀罕物。 高叔咽了咽口水,道:“听说那糕点又香又甜......” 翠花婶略显得意的道:“下回让二丫多带些,大伙都尝尝。” 高叔搓了搓手,“那怎么好意思......”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中却闪着光。 翠花婶转向大春叔,“对了,小春最近怎么样了?我都许久没看到他人影了。” 大春叔摆了摆手,“万宝堂朝奉器重他,常带着出门,难得着家。” 翠花婶酸溜溜的道:“小春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让人省心。” 韩氏在旁听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小春确实让我和他娘省了不少心。” 大春欣慰道:“这孩子之前说要在内城安家,接我们老两口过去呢。。” 内城,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就是可望而不及的地方。 高叔感慨道:“小春不仅有出息,还孝顺,你有福了啊。” 二丫在大户人家打杂,一辈子很难有大作为。 而小春一旦成为朝奉,那可就不愁吃喝了。 韩氏没有说话,默默的转身向着家中走去。 传来翠花婶的喊声,“韩婶,到时候有糕点了分你一些。” 韩氏干笑了两声,快步走回了家。 “臭显摆!谁稀罕那残羹冷炙!”她刚嘟囔完,就见陈庆从里屋出来:“娘,嘀咕什么呢?” “金河帮的帮主宋铁死了,据说被砍得血肉模糊。” 韩氏将他拉进屋,小声道:“宋铁被老虎帮砍死了,你可得当心......” 陈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果然正如他所料,老虎帮迫不及待的帮他背上这口黑锅。 对陈庆这样的普通人而言,这是一桩命案;但对老虎帮来说,却是个难得的立威机会。 韩氏掰着手指盘算道:“家里的粮食快见底了,还得添置腌菜,牙粉.......” 自从陈庆习武后,饭量骤增,时常还得备些干粮。 “娘。” 陈庆拿出一个荷包,低声道:“从今天开始,家里的伙食多加一些鱼肉。” 每天服用肉食壮大气血,助他更快突破暗劲。 韩氏接过银子,脸色一变,“这银子从哪里来的?” 陈庆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听我的就行。” “好。” 韩氏摩挲着银子,终是点头。 在这世道,能够弄到钱就是有本事。 她心里已开始盘算:该去哪个早市采买,每次买多少才不惹眼。 在这乱世摸爬滚打多年的妇人,最懂生存之道。 陈庆回到了自己屋内,拿出了昨晚得到的《疾风刀法》 这秘籍中不仅有招式打法,还有劲力根本图,可谓极其完整。 陈庆心中暗道:“闲暇时间可以多练练这刀法。” ....... 时间一晃,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自从上次和程明谈妥后,陈庆便成为了河司巡守。 每日除了巳时和亥时需要巡守之外,大部分时间皆可自由支配。 他大多时间泡在周院苦练通臂桩功与拳法。 【通臂桩功小成(501/5000):天道酬勤,必有所成,一日十练,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通臂拳小成(452/5000):天道酬勤,必有所成,一日十练,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有了肉食和血气散滋补,气血日益旺盛,体魄愈发强健,进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这也让身上银钱不断消耗,坐吃山空并不是长久之计。 陈庆心中暗道:“如果有足够的肉食和补药,或许我不用半年就能进行第二次叩关。” 明劲之力,强劲霸道,这也让陈庆对于暗劲更加期待。 这天,陈庆跟着程明在码头巡守。 程明看着河对岸,感慨道:“过了这条南河,就是内城了。” 河对岸,内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浮起,灯火如碎金般缀满城郭。 高林县分内外两城。内城寸土寸金,聚居着世家大族、士绅富贾。街道宽阔整洁,行人精神抖擞,习武之人比比皆是。 因各大户皆养护院,帮派在此销声匿迹,比外城安全百倍。 他幽幽叹道:“外城人还在为温饱发愁时,这些老爷们早已酒池肉林,纵情享乐。” 陈庆默然。 哪个世道不是如此?所谓上流,不过是踩着底层百姓的尸骨享乐。那些奢靡做派——人乳喂猪、椒泥涂墙、烛火炊饭、锦缎遮风,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陈庆忆起前世戏文里的场景,有位官吏要休息,仆人服侍官吏休息,上床的时候,有两个暖床的小丫鬟,等着官吏躺下来了,她们便用自己的肚皮给官吏暖脚,当然这是艺术加工的。 现实中,暖床丫鬟是不会穿衣服的。 程明缓缓道:“攒够银子,就把家搬来内城吧。” 陈庆点头,待时机成熟,定要搬到内城去。 对这世道的百姓而言,安全最是珍贵。 “巡守时若遇争斗,切记明哲保身。” 程明顿了顿,特别叮嘱道:“尤其是遇见武秀才,务必退避三舍。” “武秀才?” “他们有功名在身,杀人无需偿命。即便你是巡守,他们花些银钱打点即可脱罪,丢命的只会是你。” 陈庆眉头微皱,“竟有这等特权?” “何止这些?” 程明咂嘴道:“一旦中举,立成香饽饽。年纪越小越抢手。朱家那位卢澜舟知道吗?十七岁中武秀才时,几大世家争相拉拢。朱家主甚至将幼女许配。前年二十九岁高中武举人,轰动全城,如今县太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武秀才已高人一等,武举人更是贵不可言。 陈庆听到这,顿时拳头紧握起来。 对于武科,他是越来越期待了。 “不过武科艰难,莫要期望太高。”程明叹道:“否则就会像我当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蹉跎数年,浑浑噩噩。” 说到这,他仿佛想到了往事,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陈庆问道:“头儿,这武科真的很难吗?” 程明可是暗劲的修为,竟也没中这武秀才? “难?简直难于登天!” 程明摇头苦笑,“明劲不过是取得武科资格,离中举还远着呢。高林县每次应考者近千,武秀才却只取五十。其中近两百人已达暗劲,你以为自己能挤进那五十个名额?” 陈庆听到这暗暗咋舌,原来有近乎两百位到达暗劲的武生参加武科。 这明劲的参加武科,岂不就是炮灰吗? “这样说来武举人岂不是更难?” “武举人?你还真敢想!?” 程明摆了摆手,道:“以你如今的实力就算落榜了,也足够让你吃喝不愁。” 明劲,在高林县已经算好手了。 沉默了片刻,陈庆问道:“头,那今年的武科你还会参加吗?” “武科!?” 程明自嘲一笑,“那个梦......早醒了。” 他早就失去了武科的期望,如今只想着一头牛,二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陈庆垂首不语。 第16章 拒绝 两人不知不觉间,回到了码头。 程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阿庆,你至今还未得到资助吧?” “还没。” 陈庆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他发现,并非所有明劲弟子都能获得资助。 那些富商世家个个精似鬼,只会在年轻天才身上下注。 像秦烈不仅能在王记挂职,更得罗家等大族青睐,每日肉食药补不断,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而陈庆这般资质平平的弟子,大多无人问津。 最终止步于此,运气好的话可能突破瓶颈,到达暗劲。 “我程家愿资助你。”程明突然开口,“每月十斤肉食、一两血气散,虽不算多,你可愿意?” 相处这些时日,程明最是欣赏陈庆两点:一是勤勉刻苦,二是孝义双全。 虽说根骨差些,家境贫寒,但这份心性实属难得。 程家虽不算大族,兄弟二人掌着二十余口家业,经营两条商船、百亩薄田。 这对陈庆而言,这已是棵不小的树了。 程明在河司当差,本就有为商船打点之意。 陈庆心中一动,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程明挑眉道:“怎么,嫌少?” “岂敢!多谢头儿栽培!” 陈庆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道。 程明摆摆手:“明日就让人把东西送到你家,你只管专心练武便是。” 待陈庆离去,一旁巡守凑上前来:“头儿,您真要资助那陈庆?”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大家都知道了陈庆底细。 陈庆在周院不过中下之资,数月才淬成明劲,明眼人都看得出潜力已尽。 程家虽有些产业,可每一分银子都得花在刀刃上。 程明望着陈庆远去的背影,轻叹道:“这孩子与我儿年岁相仿,却早早没了爹,独自撑起家门......” 他摩挲着腰间佩刀,“就当结个善缘罢。” ........ 暮色渐染,陈庆踏着斑驳树影回到周院。 “陈师弟,这几日来得可不如往日早了。”何岩正擦拭着石锁,见了他便笑着招呼。 这位在周院练了七八年的老弟子,修为始终卡在明劲,却成了院中最勤奋的标杆。 自陈庆突破明劲后,二人经常一起加练,切磋比试,交流心得,关系也算不错。 “琐事缠身,耽搁了。”陈庆活动着筋骨,衣袂间尚带着班房的尘土气。 “你没来,我都感觉冷清了不少。”何岩将石锁归位,“待桩功结束,咱们好好过几招。” 陈庆则是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进行桩功训练。 院子另一边。 秦烈正在和罗倩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瞥向后院。 郑子桥正在和几个师兄弟套招,拳风激荡,劲气四溢,将几个陪练的普通弟子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秦师弟,罗师妹,郑师弟。” 周雨的声音如清泉般响起,她和孙顺一同走来,顿时吸引了周围弟子目光。 秦烈看到周雨,眼中不由得一亮,“周师妹,有事吗?” “武科在即,附近几个院子想办个切磋小会,每院有七个名额。”周雨浅笑盈盈,“螳螂拳刘章师兄、七星掌柳雪师姐已应允到场,这几位都是暗劲大成,若是投缘,往后还能延续。” 罗倩闻言,指尖微微一动。 暗劲大成距化劲仅一步之遥,若能结交,对她在罗家立足大有裨益。 罗家枝繁叶茂,父亲膝下六子三女,若无过人手腕,如何在族中争得一席之地? “我去。”郑子桥不假思索。 李院螳螂拳名震四方,据说出了几个好手,有幸结交一番也是不错。 秦烈暗自盘算:自己虽气血充盈,却缺实战历练。这等场合既能开眼界,又能结人脉,正是寒门子弟鲤鱼跃龙门的契机。 “算上文师兄、赵师兄......还剩两个名额。”周雨数着手指,“你们可有好的人选?” 秦烈沉默着,目光扫过院内那些明劲弟子,带着一种天然的审视和疏离,他与这些‘庸碌’之辈,本无深交。 孙顺看着陈庆独自在角落默默站桩的背影,沉吟片刻,还是开了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吴林师弟……还有陈庆师弟,如何?” “吴师弟明劲大成,冲击暗劲一次,倒也......勉强够格。”郑子桥接口道,语气还算平和。 随即,他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陈庆,语气带着不可思议的质疑,“陈庆师弟?他才堪堪踏入明劲多久?根基都未必扎稳!孙师兄,这小会代表的是咱们周院的脸面!带他去?” 显然,他认为陈庆没资格参加这小会。 周院一共三十多个弟子,到达明劲的也有十来个。 陈庆在众多弟子中丝毫不起眼,既无显赫家世,又无惊艳天资,武道前途可想而知。 罗倩也是开口道:“孙师兄,这小会代表周院颜面,关乎我们与其他武院交流层次的正事!不是开善堂!” 话中带刺,显然不满孙顺偏私。 孙顺脸皮发烫,连忙道:“陈师弟练武很勤奋.......” “这样.......” 周雨适时出声,声音依旧温和,“都是同门师兄弟,陈师弟入门时日尚浅,这次权当给他个见识的机会也无妨。往后小会人选轮流便是,机会均等。” 她的话给了孙顺一个台阶,也堵住了罗倩的嘴。 见周雨发话,郑子桥虽有不满,却也闭上了嘴。 罗倩耸了耸肩,算是默许。 孙顺咧嘴一笑,道:“好,我现在就去和陈师弟说。” 说着,他便快步走向陈庆的位置。 “切磋小会?” 陈庆收势吐纳,额间汗珠未干。 孙顺热切道:“螳螂拳刘章、七星掌柳雪都会到场,大家一起切磋交流心得.......” 陈庆沉吟了片刻,拒绝道:“孙师兄,这小会我还是不去了。” 这所谓的切磋交流,是好是坏还尤为可知。 他身负天道酬勤命格,只要勤奋苦练即可。 孙顺微微一愣,“陈师弟,这.....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陈庆摇头道:“只是我自知修为尚浅,根基未牢,与其去凑那热闹,不如沉下心来,将根基打得更扎实些。” 孙顺又是苦口婆心劝说了片刻,最后看到陈庆坚持便放弃了。 当周雨看到孙顺走了回来,道:“说定了?” 孙顺苦笑道:“陈师弟.....婉拒了。” 几人听到这,都是有些讶然。 没想到陈庆竟然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郑子桥眉头一挑,道:“怕是怯场,丢了颜面罢,这才不敢去的吧。” 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秦烈看着那挥汗如雨的背影,摇头道:“真是无药可救,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珍惜,埋头苦练有什么用?” 在他看来,像陈庆这等家境贫寒的人,就应该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 习武可不是一味的苦修。 罗倩虽未言语,心中已给陈庆烙下“不堪大用“的印记。 自己一定要擦亮眼睛,这样的人切记不能资助。 周雨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少了个凑数的弟子罢了,换谁去都一样。 院中明劲弟子不少,总有人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 第17章 惠娘 翌日,暮春微雨。 青石板街上水雾氤氲,细密的雨丝在屋檐下织成朦胧的帘幕。 陈庆拎着两条腌鱼,踏着湿润的石板路来到百花巷杨家。 “咚咚!” “谁啊?”门内传来尖锐的女声。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黝黑干瘦的脸。 “你小子来干嘛!?” 陈金花眯着眼打量陈庆,眉头拧成了疙瘩。 以往陈庆一家来没啥好事,大多都是来借钱。 陈庆道:“大姑,我娘做了两条腌鱼.......” 听到腌鱼二字,陈金花紧绷的面皮才松动了些,侧身让出一条缝:“进来吧。” 屋内,杨铁柱正佝偻着腰往炉膛里添柴火,见陈庆进来忙用袖子擦了擦条凳:“阿庆来了?先坐会儿。” 相较于陈金花的刻薄,尖锐,杨铁柱为人则十分老实,好说话。 “来,喝水。”杨铁柱从灶台边拎起一个豁口的陶壶。 陈庆刚接过陶壶,发现杨铁柱脸上有淤青,不禁问道:“姑丈,你的脸......” 杨铁柱神色躲闪地别过脸去,含糊道:“……前不久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那伤痕分明是拳脚留下的痕迹,陈庆心头一动,莫非是大姑动的手? 杨铁柱不愿多提,陈庆自然不便追问,忙转开话头道:“惠娘姐不在家吗?” 陈金花哼了一声:“那丫头一大早就去布坊了,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工钱却.......” 她突然住了口,眼睛往陈庆身上一扫,“你问这个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她的工钱给你被我发现了。” 陈金花冷笑一声,“这丫头片子,胳膊肘往外拐。” 她故意把‘往外’两个字咬得很重。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木盆落地的声响。 陈庆转头,看见杨惠娘站在院子里,正弯腰捡拾散落的衣物。 她比上次见面更瘦了,手腕细得能看见骨节,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刚浆洗完回来。 “娘,我回来了......” 杨惠娘抬头看见陈庆,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她快步走进屋,挡在陈庆和陈金花之间:“王婶说要借咱们的米筛......” 陈金花一把拽过杨蕙娘的胳膊:“躲什么躲?人家专门来找你的!” 她斜眼瞥着陈庆,“阿庆,你说是吧?” 陈庆道:“大姑,我就是.......” “就是什么?”大姑的声音陡然拔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咸鱼,“两条臭鱼抵几两银子?” “娘!”杨惠娘突然打断,声音发颤,“那是我的嫁妆,我愿给谁就给谁。” “啪!” 大姑把鱼狠狠摔在地上,咸鱼沾满了尘土。 “死丫头!”她眉头一皱,“你忘记谁把你养这么大了?” 杨惠娘蹲下身要去捡,陈庆却按住她的肩膀。 他慢慢弯下腰,把鱼一条一条捡起来,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土。 “大姑。”他直起身,声音平静,“这鱼是用青河口最肥的鲤鱼腌的,我娘说您最爱吃这一口。” 听到这,陈金花的表情僵住了。 陈庆把鱼重新包好,轻轻放在灶台上,这才离去。 “阿庆。” 杨蕙娘连忙追了上去。 杨铁柱小声道:“阿庆这孩子不错,虽然没啥本事,但是人很听话也很孝顺.......” “你是不是觉得我钻钱眼里面了。” 陈金花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以为我贪那几两银子?” 她抓起惠娘晾在绳上的粗布衣裳,布料已经洗得发白,“老大离得远,我现在就这一个闺女......” “哎!” 杨铁柱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他默默拾起掉在地上的火钳,灶膛里将熄的炭火映得他满脸斑驳。 ........ 街巷外。 杨蕙娘一把拉住陈庆的胳膊,指尖微凉,声音却急切:“阿庆,我娘那些话都是气头上胡诌的,你别往心里去……” 陈庆侧过脸,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放心,我没放在心上。” 杨蕙娘抬眼瞧他,眉头仍蹙着:“真的?” “真的。” 他点头,语气平静。 她这才松了口气,眼角弯了弯:“那就好。” 陈庆目光下移,落在她交叠的双手上,指节红肿,裂开的细纹像干涸的河床,有些还渗着血丝。 他眉头一皱:“手好些没?” 杨蕙娘下意识把手往袖口里缩了缩,笑道:“好多了,等开春暖和了,自然就好了。” “我这有些银子。”陈庆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不由分说塞进她手心。 “阿庆!”她慌忙推拒,“你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哪能要你的?” 陈庆却按住她手腕,力道不容拒绝:“我说过,会连本带利还你。” 她鼻尖微酸,攥紧了银子,低声道:“……这利息可没那么高,我先帮你存着,等你什么时候成亲用钱的时候我再给你。” 陈庆静默片刻,忽地轻笑:“好。” “阿庆,家里还有活,我要回去忙了。” 杨惠娘轻声道:“晚上有点冷,记得多穿一些。” 说完,她便快步向着家中走去。 陈庆深吸一口气,向着青河码头走去。 他刚踏入河司后院时,一阵阵喝彩声正从演武场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十余名巡守围成个半圆,场中两道身影辗转腾挪,拳风腿影间激起阵阵尘土。 程明抱臂而立,看得津津有味。 “头儿!” 陈庆走了过去,“这是干嘛呢?” “这两人正比试呢,我看看热闹。” 程明笑道:“左边那是第一小队的巡守王成,之前在武馆学武的,修炼的一十二路七星腿,右边那个修炼断海拳的是朱明,家传的武学,此前还在李家当过一段时间护院,后来得罪了主家,才来河司讨生活。” 陈庆则凝神细看,只见两人招式凌厉非常,拳脚相交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这与周院弟子里点到为止的切磋不同,这两人招招都带着实战的狠劲,显然都是经历过真刀真枪的。 场中忽然爆出一声闷响,朱明一记“怒涛拍岸“寻找到了王成的破绽,将其逼退数步。 围观的巡守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程明微微颔首:“不愧是李府出来的护院,这断海拳已经有几分火候了。” 场边有年轻巡守小声议论:“听说李府的月钱比寻常护院多五倍不止.......” “那也得有真本事,去年李家招护院,三十多人里就取了两个.......” 第18章 比试 陈庆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李家护院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程明在旁耐心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我高林县共有五个世家大族,分别是黄,韩,李,朱,罗,而这五大世家大族对招选护院的要求很高,最起码都要明劲修为。” “哦?” 陈庆心中有些讶然,他深知在普通富户家中,明劲武者已足以担任护院头目之职,没想到在五大世家中竟只能做个寻常护院。 转念一想,这倒也合情合理。 高林县五大世家几乎垄断了全县米面粮油、布匹茶叶等主要营生,说是掌控着整个高林县的经济命脉也不为过。 在当地百姓眼中,这五大世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程明继续说道:“朱明的断海拳的功夫确实不俗,不过距离领悟大成还差不少。” 拳法大成并不容易,不仅需要极高的悟性,还需要时间。 整个周院上下,唯有周良一人将通臂拳修炼至大成。 陈庆暗自估算,若要将自己的通臂拳修至大成,即便保持一日十练的强度,最起码也要半年以上。 程明转向陈庆,眼中带着鼓励道:“阿庆,要不要上去试试身手?” 陈庆搓了搓手,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 这种实战切磋不仅能积累经验,更能加深对通臂拳的领悟。 况且这些巡守的实战经验,远非周院弟子可比。 “在下陈庆,练的通臂拳!” 随后陈庆走到了擂台上,朝着断海拳的高手抱了抱拳。 壮硕汉子也是笑着抱了抱拳,“朱明,断海拳!” “通臂拳,难道是周良的弟子!?” “周良可不简单,这小子看样子十分年轻,不知道得到几成真传。” 周围巡守也都是看了过来。 陈庆脚下生根,沉腰坐胯,标准的通臂拳起手。 只见他左臂如灵蛇出洞,倏然前探,五指微张,指尖似鞭梢般带着破空锐响,直点朱明面门。 这一手‘灵蛇探路’看似轻巧,实则蕴含通臂拳‘放长击远’,‘冷弹脆快’的精髓,而且还有明劲强大的劲道,这招既是试探,也暗藏杀机,若被点实,瞬间就能麻痹神经。 “好小子!” 朱明心中一惊,看陈庆那年轻憨厚的模样,没想到出手却是如此凶猛。 他不闪不避,眼中精光暴涨,右拳自腰间螺旋冲出,那股撕裂般的劲风已压得陈庆点出的手臂微微一滞。 啪! 朱明的拳头精准地砸向陈庆探出的左臂腕关节,意图以绝对刚猛的力量,硬生生‘断’掉陈庆这条通臂长蛇。 陈庆感觉对方拳劲刚猛无俦,硬接必然吃亏。 下一刻,他的左臂仿佛失去骨头般猛地向下一沉,一绕,如同猿猴敏捷地避开砸落的滚木。 同时身体借势侧旋,右臂如鞭子般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抽而出,‘啪’地一声脆响,鞭手直甩朱明右肋。 这一下‘猿猴绕枝’接‘反臂鞭手’,将通臂拳的柔化刚发、刁钻狠辣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少巡守看到这,只觉得背脊直冒冷汗。 朱明见陈庆化解并反击,右拳劈空,左拳却早已蓄势待发,他左脚猛踏地面,拧腰转胯,左拳带着全身力量,如同开山巨斧般自下而上,兜头盖脸砸向陈庆的肩颈要害。 这是断海拳的‘破山式’,气势磅礴,一往无前,力求一击定乾坤。 然而,就在他力量爆发到极致,劲力失衡的短暂瞬间,他的重心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前倾,胸腹中线门户在狂暴的拳势下,露出了破绽。 陈庆敏锐感知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面对那凶猛而来的‘破山式’,他没有硬撼,而是将通臂拳的‘长’发挥到极致。 他向后飘退半步,险之又险地让过那刚猛拳风。同时,借着后退的势,他那条柔韧如鞭的右臂,在旧力未消之际,如同装了弹簧般“唰”地二次弹出。 不是拳,不是掌,而是并指如剑! 指尖凝聚着穿透性的寸劲,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穿过朱明狂暴拳势中那微不可察的空隙,直刺其心窝。 陈庆的指尖在距离朱明膻中穴仅有一寸时,劲力含而未吐,骤然停住。 指尖带起的劲风,已让朱明心口肌肤感到一阵刺骨寒意。 而朱明那威猛无俦的‘破山式’也僵在了半空,离陈庆肩头尚有半尺。 “陈兄弟年纪轻轻,身手却如此了得。” 朱明摇了摇头,感叹道:“佩服佩服!” 陈庆谦虚道:“朱大哥先前已战过一场,气力有所消耗,这才让小弟侥幸占了便宜。” 朱明笑而不语。 他确实消耗了些许体力,但陈庆的拳法灵动多变,招式衔接行云流水,绝非寻常学徒弟子那些死板套路可比。 接着,陈庆又和几个巡守切磋了一番拳脚功法,大大丰富了他的实战经验和技巧。 几人寒暄了几句,陈庆便按例开始巡守。 码头两旁人声鼎沸,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 “阿庆!” 正挎着刀巡视的陈庆忽闻身后有人唤他。 回头望去,只见小春正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小春哥,真巧啊。”陈庆笑着迎上去。 小春搓着手,讪笑道:“不巧,我就是来专程来找你的。” 陈庆露出一丝疑惑,“找我?” 小春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借一步说话。” 说着便将陈庆拉到一处僻静角落。 “实不相瞒,这次找你是有事相求。”小春的声音更低了,“我在万宝堂当学徒你也知道,可那些古籍都被看得紧,需要打点关系才能查阅......” 陈庆心下了然,原来是来借钱的。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需要多少?” “不多,十两银子就够了。” 小春拍着胸脯,道:“你放心,等我学成出师,连本带利还你。” 十两银子还不多?! 陈庆摇了摇头,道:“小春哥,你也知道我现在在学武,身上哪里有多余的闲钱。” 学武有什么用! 小春心中腹诽了一声,退而求其次道:“那五两呢?实在不行三两也成。” 陈庆摇了摇头,“真没有,只有几钱。” 小春立刻打蛇随棍上:“那就借我一两!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陈庆:“.......” 小春还是从陈庆这里借走了三百铜钱,并且扬言会还给后者一两。 “对了。”小春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道:“这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别让我爹知道。他要是晓得了,非得急出病来不可.......” 说完,便揣着银子匆匆离去。 陈庆望着小春远去的背影,摇头轻叹,继续他的巡守工作。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庆准备回河司点卯。 前方赌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狼狈的人影被拳打脚踢扔了出来。 “滚,没钱还敢来赌坊!” “一个月内凑齐银子,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鼻青脸肿的小春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正对上陈庆复杂的目光,顿时僵在原地。 “小春哥,你这是......” 陈庆望着他青紫的眼眶和渗血的嘴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春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污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别让我爹知道,他要是晓得了,非得急出病来不可......” 陈庆看着小春躲闪的眼神,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借出去的那三百铜钱怕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赌字头上三把刀,一把比一把狠。轻则败尽家财,重则妻离子散,更有甚者,连性命都要搭进去。 自己劝说一个赌鬼,他能听的进去吗? 第19章 关门 陈庆点卯后,又修炼了一个时辰的疾风刀法,这才向着家中走去。 “娘,我回来了。”钻进船内,陈庆将佩刀搁在桌上,抄起水瓢仰头灌了几口。 凉水入喉,燥热的胸膛才稍稍平复。 他脱下短褂,汗渍在粗布上晕开深色痕迹。 “吃了没?锅里还有一些豆子。” 韩氏坐在窗边,手指翻飞,纳着鞋底。 陈庆应了一声,正要动筷,却见韩氏神色微凝。她左右张望,压低嗓音:“老虎帮的人这两日又来收香火钱,却绕过了咱家。近来水匪闹得凶,江上的渔船都不敢出远网,老高一家手头紧巴,听说连铁锅都当了才凑够数……” 自打徐成峰知晓陈庆踏入明劲,老虎帮便再没上门收过香火钱。韩氏叹了口气,继续道:“等会要不要送了一袋米糠过去。街里街坊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揭不开锅。” 陈庆点头道:“娘,你做主便是。” 他也常听闻院内师兄弟谈论水匪,确实比之前猖獗,不少商船都遭了殃。 暮色渐沉时,韩氏挎着布袋悄悄去了高家连船。 老高接过米糠,粗糙的手掌微微发抖,眼眶泛红。 在这世道,肯伸手拉一把的,都是真交情。 要知道高叔家和大春家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出了事后,大春一句话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日子,陈庆几乎将每一刻都榨出油来。 天未亮便起身练功,巡守时揣摩招式,下值后与其他巡守切磋。 偶尔他还会在河司和巡守们对招,从中见识到了不少拳脚功夫,实战经验可为飞速提升。 时间一晃,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起来。 陈庆身高又是长高了三四分,浑身上下也充实着棱角分明的肌肉,整个人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通臂桩功小成(3567/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通臂掌小成(3256/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至于通臂桩功进展也比之前几个月快的多,甚至不需要一年的时间就能到达大成。 这一切除了陈庆刻苦修炼外,还有大量肉食进补。 武艺精进,花销却也如流水。 宋铁那笔横财早已见底,河司俸禄连买血气散都捉襟见肘。 更棘手的是,随着气血日益雄厚,寻常肉食的滋补效果已微乎其微,而药补虽显著,却非他所能负担。 这日,周院中,陈庆正与何岩切磋。 “喝!” 何岩率先发难,一记“穿云裂石”直扑面门,拳风呼啸,竟隐隐有破空之声。 陈庆却不慌不忙,身形微侧,右手如流水般一拨,正是通臂拳中的“顺水推舟”,轻巧化去攻势,同时左腿如鞭扫出,一记“猛虎下山”直取对方下盘。 拳脚相交,闷响连连。 数招过后,陈庆忽地变招,一记戳手如毒蛇吐信,正中何岩肩井穴。 “踏踏踏!” 何岩连退数步,苦笑着拱手:“陈师弟,甘拜下风。” 年初时,他尚能稳压陈庆一头,如今却连招架都勉强。 除了淬炼明劲程度不断加深,最主要的是招式吃的比他透。 陈庆抹去额角汗水,抱拳道:“承让。”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周良爽朗的大笑声。 “怎么回事!?” 众弟子纷纷停下手头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通往后院的月亮门。 只见一名弟子跌跌撞撞跑出来,满脸通红地喊道:“秦师兄他...他突破暗劲了!” 什么!?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在场弟子无不瞠目结舌。 明劲和暗劲虽然相差一字,但实力却是天壤之别。 所谓暗劲,就是‘贯通任督二脉’锻炼心力与皮毛,使全身筋骨外膜贯通,勃发而出的劲道。 而且明劲和暗劲在周院地位也是大不相同。 众人都是有些恍惚,没想到秦烈才拜师一年不到,便突破至了暗劲。 不少弟子心中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 同样是周院的弟子,但是彼此之间的差距却很大。 何岩露出一丝苦笑,“我们这些人熬了这么多年.....秦师弟竟只用了一年不到.....” 作为院中资历最老的弟子之一,他的气血不仅停滞不前,甚至开始衰退。 这些年来,他耗尽家财,日夜苦练,却始终摸不到暗劲的门槛。 此刻,一股心灰意冷涌上心头,何岩不禁问道:“陈师弟,难道天道酬勤终究是个笑话?” 陈庆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周良带着秦烈,孙顺,周雨,罗倩,郑子桥等弟子走了出来。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周良满红光满面,抚须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而秦烈的神色也是带着几分神采飞扬。 毕竟一年前他不过和姐姐在街头织席贩履,如今已然是暗劲高手。 孙顺等几个暗劲弟子神色颇为复杂。 周雨则含笑注视着秦烈,眼中满是欣慰。 周良看了一眼众弟子,抚须笑道:“从今天开始,我决定收秦烈为关门弟子。” 师父要收关门弟子了!? 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陈庆注意到,站在前排的孙顺虽然面带微笑,但握剑的指节已然发白。 其他几位暗劲师兄更是神色各异,有艳羡,有嫉妒,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复杂。 在周院,弟子等级泾渭分明。 还未到达明劲弟子属于学徒,基本就是挂个名头,出门在外也不能亮号。 而到了明劲,就算的上是记名弟子,出门在外可以亮号,而且还能留在周院习武。 这类弟子在周院最多。 而像孙顺,郑子桥,罗倩,刘子墨,王枫等暗劲弟子,有的时候会得到师父单独指点,算的上入室弟子。 最后一类则是关门弟子,乃是老武师重点培养的对象,未来不仅要继承衣钵,而且还要为师父养老挡拳。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关门弟子与师父关系比亲儿子还要亲。 秦烈不仅将获得周良毕生所学,更能继承全部人脉资源。 这份殊荣,怎能不让人眼红? 这些年周良一直在寻觅,关门弟子之位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如今看到秦烈,终于下定了决心。 “弟子谨遵师命!” 秦烈激动地抱拳行礼。 晌午时分,秦烈的姐姐便来了。 她的姐姐皮肤黝黑,长相平平,看样子就是一个老实憨厚之人,听到周良要收秦烈为入室弟子,热泪盈眶,险些给周良跪了下来。 在场众人无不感慨,从今往后,秦家算是彻底翻身了。 而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现实演绎,让许多贫苦子弟看得眼眶发热。 “我何时才能这般出息?” 何岩望着这一幕,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 他想起家中卧病的父亲,想起当掉的祖传的农田,想起无数个在练武场挥汗如雨的黎明...... 随后,周良带着秦烈及其家人前往拜师宴。 其余弟子虽回到各自位置继续修炼,却都心不在焉,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唯独陈庆依旧如常,心无旁骛地埋头苦练。 桩功的熟练度,在他日复一日的坚持中稳步提升。 第20章 风波 清晨,天刚蒙蒙亮,陈庆简单洗漱后正准备前往周院。 陈庆简单洗漱一遍正准备前往周院。 “阿庆,大事不好了!” 韩氏匆匆赶来,脸色煞白,“姑丈被人打了!” 陈庆微微一愣,道:“怎么回事?” 杨铁柱向来老实本分,从不与人争执,怎会无故遭此横祸? 韩氏急道:“我早上去露水市,听百花巷的王婶说的,你大姑带着姑丈现在都在你爷爷家。” “我现在去看看。” 陈庆快步下了船,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拐进柴渔坊时,远远就听见老宅院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院门大敞着,杨铁柱佝偻着坐在石阶上,左眼肿得睁不开,嘴角结着血痂,大姑陈金花攥着帕子不停抹泪。 二婶正给姑丈额头上药,嘴里念叨着‘造孽啊’。 老爷子蹲在磨盘边“吧嗒吧嗒“抽旱烟,烟雾里一张脸皱得像老树皮。 “爷爷,大姑,二婶......” 陈庆走上前招呼。 陈老爷子看了陈庆一眼,没有说话。 陈庆走到杨铁柱面道:“姑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铁柱声音嘶哑:“黑水帮的人看中了蕙娘,说要出银子让她去府城什么暖玉坊学艺......说学成后能赚大钱。” 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和孩儿她娘没答应,他们就......” 暖玉坊!? 陈庆眉头紧皱起来。 不过是换个法子逼良为娼罢了! “学什么艺?分明是要卖进窑子!”陈金花突然尖叫出声,又捂住嘴崩溃大哭。 “表姐呢?”陈庆环顾四周,没看到杨惠娘的身影。 二婶压低声音:“在布庄躲着呢,从昨天起就不吃不喝,眼睛哭得像桃子......” 正说着,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爹,我和小恒回来了。” 只见二叔陈文带着陈恒匆匆赶来。 “阿恒。” 陈金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死死抓住陈恒的衣袖,“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想想办法?蕙娘要是被他们带走,这辈子就毁了!” “大姐,你先起来........” 二婶连忙扶起摇摇欲坠的陈金花。 二叔挺直腰板:“小恒在武馆习武这么久,人脉还是有的。” 陈恒感受到众人灼热的目光,喉结滚动了几下:“这事......我想想办法,武馆师兄有不少在大帮派挂职,我多问问......”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那些平日一起喝花酒的师兄弟,遇到这种事怕是躲都来不及。 至于他自己......黑水帮那些亡命之徒,可不是武馆里点到为止的比试能应付的。 陈老汉终于开口,烟锅在磨盘上重重一磕:“阿恒,这事不是儿戏,黑水帮那些人......” “爷爷放心。” 陈恒强自镇定,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道:”广昌武馆大师兄可是三次叩关的大高手,这点面子他们肯定得给!” 他说着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人。” 转身时,陈庆发现陈恒袖中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陈恒走后,院内陷入了沉默。 二婶强笑道:“大姐,你放宽心,小恒一定能......” 陈金花木然点头,泪水无声地滚落。 陈庆眉头暗皱,他总感觉陈恒未必靠谱。 .......... 广昌武馆。 陈恒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武馆,脸上布满了愁容。 “陈师弟!” 一个穿着褐色练功服的壮实青年迎面走来,亲热地揽住他肩膀,“今晚南河花船新来了几个姑娘,那身段......” 毛师兄挤眉弄眼,手指在空中划出暧昧的曲线,“听说还会跳胡旋舞。” 陈恒勉强扯了扯嘴角。 若是往日,他早该跟着哄笑起来,可此刻那笑声像刀子般扎在耳膜上,嗓子发干,“毛师兄.....你可知道黑水帮?” “黑水帮?这名字听着耳生,怕是新冒头的泥鳅帮吧?” 毛师兄挠了挠络腮胡,说着啐了口唾沫,“这高林县每天都有帮派冒头,指不定明天就沉塘喂王八了。” 陈恒喉结滚动,将难事说了出来。 “这事......” 毛师兄突然压低声音,左右张望后拽着他走到老槐树下,“林师兄不是在血河帮挂职么?我替你问问。” “当真?” 陈恒眼睛亮起来。 林师兄是武馆精英弟子,暗劲大成的修为。 以陈恒的实力很难融入这种圈子,所以根本搭不上话。 毛师兄拍拍他肩膀,便去找林师兄。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毛师兄便回来了。 “陈师弟啊。” 毛师兄搓着手,眉头皱成个“川“字,“林师兄说这黑水帮虽是新立,背后却靠着棵大树........” 大树!? 陈恒后背沁出冷汗。 “不过嘛......”毛师兄话锋一转,“既是同门师兄弟,林师兄愿意带你走一趟,你只要给一些茶水费即可。” 说着,他食指拇指轻轻摩挲。 “多少?”陈恒的声音发紧。 毛师兄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林师兄这等高手,寻常人捧着银子都请不动呢!” “二...二十两?”陈恒差点咬到舌头。 毛师兄笑容淡了几分:“舍不得银子?那暖玉坊的门槛可不止这个数。” “我...我得回家商量。”陈恒干巴巴地说。 毛师兄轻哼一声,转身时练功服下摆甩出个凌厉的弧度:“林师兄很忙,明日午时前给准信,过时不候。” 待那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陈恒像泄了气皮球瘫坐在地。 这要如何和爷爷,大姑交代!? 陈恒哭丧着脸,“今晚先别回家了,能拖片刻是片刻。” ........ 下午,陈庆找到了老虎帮的徐成峰。 徐成峰热情的道:“陈兄弟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眼前陈庆可是到达明劲的高手,放在像他们这样的小帮派都能做头目了。 陈庆单刀直入道:“我想打听附近几个帮的底细。” 徐成峰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中荡起一圈涟漪,“哦?陈兄弟对哪几个帮派感兴趣?” 陈庆随口报了几个名字,“黑水帮,巨熊帮.......” 徐成峰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说到黑水帮时,陈庆面上不显,指节却无意识地敲了下桌沿。 “这黑水帮是百花巷新冒头的,二十来号人,共有三个明劲高手坐镇,帮主江辉明劲大成,据说距离暗劲也是不远了。” 徐成峰说着突然压低声音,“莫非陈兄弟要找个帮派挂职?” 他搓了搓手指,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年头武师和帮派各取所需的事太常见了。 陈庆摆了摆手,“徐兄想多了,就是随便问问。” 徐成峰明显有些不信陈庆的话,低声道:“如果陈兄弟想找个帮派挂职的话,不如来我老虎帮,这供奉绝对比他们丰厚。” 陈庆点点头,敷衍道:“我会考虑的。” 徐成峰嘿嘿一笑没再说话,有些话点到即止就行。 又寒暄几句后,陈庆起身告辞。 从徐成峰口中,陈庆摸清了外城帮派的门道。 四五十个帮派盘根错节,背后都站着内城的权贵。 血河帮、铁手帮是其中的翘楚,而黑水帮这种新冒头的,反倒像没主的野狗。 ....... 第21章 笼罩 子夜时分,一钩残月悬在麻子巷上空。 整个高林县除了内城繁华地段,其他地方都陷入了黑暗当中。 陈庆黑衣佩刀,靴底踏过青石板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黑水帮的老巢是巷尾一座三进院子,此刻还亮着昏黄的灯火。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出问题的人。 院内觥筹交错,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啜泣。 帮派占据寡妇和良家妇人寻欢作乐,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更有生活困难寡妇主动倒贴,渴求得到帮助。 江辉正搂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酒气熏天地拍桌,“阿豹你小子从哪搞来的好酒??” 叫阿豹的瘦猴谄笑着凑近道:“帮主说笑了,你不飞黄腾达,我阿豹怎么可能发财呢?这酒可不是我买的,都是王瘸子孝敬的。” 江辉奇怪道:“他个老鳏夫,哪里来的银子买的酒?而且怎么会主动孝敬给我黑水帮?” 阿豹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王瘸子那老东西,年轻时不是总念叨着要去府城见世面吗?听说咱们黑水帮有门路,这老不死的就动了心思。。” “呸!” 江辉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老子送娘们去府城是卖身赚钱,他个老棺材瓤子能接客?” 满堂顿时爆出哄笑。 角落里,几个被捆住手脚的少女瑟瑟发抖。 她们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将是开往府城的黑船,和永远接不完的客人。 “这老头确实是异想天开。” 阿豹歪着头,醉醺醺地附和道:“有钱了去府城那是暖玉坊,是醉生梦死,是享受,那种老不死的穷光蛋去,那是去寻死。” 江辉摆了摆手,道:“甭管他了,既然是他孝敬的,咱们接着喝!” “喝!” 一众帮众举杯痛饮,不多时两坛米酒便见了底。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众人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不行了...得去放个水...”阿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后院走去。 “我们继续。” 江辉举起大碗,醉眼朦胧地笑道:“等这批货送到府城,让她们日夜接客,银子就会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来。到时候,咱们黑水帮就要发达了!” 李瑞谄媚地笑道:“还是德哥高明,能想出这么妙的生财之道。” 作为黑水帮三位明劲高手之一,他此刻也喝得满脸通红。 “高明个屁!” 江辉打了个酒嗝,“城南血河帮早就在这么干了,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李瑞闻言一愣:“血河帮也干这个?”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那个在高林县以侠义自居的大帮派,背地里竟也做这等勾当。 江辉嗤笑一声:“这世道,哪有不偷腥的猫?” 他忽然皱眉环顾四周,“奇怪,阿豹那小子撒个尿怎么这么久?” 李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了个酒嗝:“我去瞅瞅,顺便也放个水。”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后院走去。 夜风一吹,酒劲上头,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槐树下立着个黑影。 “他娘的,阿豹,你尿个尿要这么久?帮主等着训话呢!” 李瑞骂骂咧咧地解开裤带,“想当年跟巨熊帮干仗的时候,哪敢这么灌黄汤......” 突然,他鼻翼翕动,一股铁锈般的腥味钻进鼻腔。 血!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道寒芒已破空而来。 快! 快得让人毛骨悚然! 李瑞浑身汗毛倒竖,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本能地想要闪避,可酒精麻痹的四肢却像灌了铅。 冰冷的刀锋划过咽喉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皮肉绽开的细微声响。 “嗬......”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李瑞重重栽倒在地。 他痉挛着,像条离水的鱼,瞪大的眼珠拼命想看清凶手的面容。 可视线越来越暗,最终凝固成一片死灰。 阴影中,陈庆缓缓拭去刀上的血迹。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辰。 而且明天是个晴天,血会干的快。 ....... 前院依旧觥筹交错。 江辉“啪“地撂下酒碗,“这两个兔崽子掉茅坑里了?” “帮主,我去催催。”一个马脸汉子起身道。 “快去快回。”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院外静得可怕。 江辉心头突地一跳,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嗅到危险的气息。 “抄家伙!” 他猛地拍案而起,“都跟我去后院!” 众人刚起身,一道黑影鬼魅般闪现在门口。 月光下,染血的长刀泛着妖异的红光。 刀光乍现! 最前面的帮众甚至没来得及惨叫,喉骨就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捂着喷血的脖子,像截木头般栽倒在地。 咔嚓! 这刀不仅快,而且稳,直接砍碎了他的喉管骨节。 陈庆这几个月来刀法进展的也是十分快,每日还和大量捕班交手,对于招式套路早就练的炉火纯青。 虽然距离一流刀客还有些距离,但一丈之内,劈喉挑筋,基本是百发百中,不会失手。 “有敌人!” 余下几人的酒意瞬间醒了,连忙高呼起来。 自从上次杀了金河帮帮主后,陈庆便再也没有了顾虑。 此刻又是连杀三人,战意勃发,杀意沸腾,浑身气血迸发开来,整个人冷静的可怕,就像是炸了毛的野兽。 只见手中长刀连续劈砍,角度诡异刁钻,而且极快无比。 黑水帮余下三人咽喉也被劈中,瞬间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陷入濒死状态。 “阁下究竟是谁?” 江辉后背渗出冷汗,酒意全无。 陈庆没有答话,身形暴起,长刀直劈天灵,江辉仓促侧身,凌厉的刀风刮得他面皮生疼。 “轰!” 木桌应声炸裂,酒坛碎片四溅。 江辉趁机抽刀反击,两柄利刃在月色下交织出刺目的火花。 此刻陈庆精神绷紧到了极致,因为实战和切磋比试不一样,一旦落败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虽然江辉饮了大量酒水,神经麻痹,速度稍慢了许多,但毕竟是明劲巅峰,实战丰富的高手。 “铛!” 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陈庆双眼一眯,‘灵蛇翻身’直接避开了正面碰撞,手中长刀旋转着刀风向着江辉腰间软肋劈去。 江辉寒意骤生,本能的向着后方退去,随即袖袍一伸,布满老茧的手掌出现了数根飞针。 咻咻咻咻! 飞针穿梭在黑夜当中,向着陈庆的眉心飞去。 江辉凭借着飞针暗器,度过了无数道险关,这也是他的看家本领。 此刻又是黑夜,正是施展暗器的最佳时间。 呛—— 刀光一闪。 陈庆全身发力,清脆的响声爆发开来,只见面前破旧的院墙,在锋锐的刀风之下爆裂,化为了碎石而去,直接淹没了飞针。 砰砰砰! 而后那些碎石向着江辉倾覆而去。 “这小子是个硬茬!” 江辉江辉心头大骇,转身就要逃窜。 陈庆看到这,刀尖一挑,地上酒坛碎片如利箭般激射而出。 “嗖嗖嗖——” 锋利的陶片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 江辉仓促闪避,仍觉后背一凉,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梁蜿蜒而下。 下一刻,一道强劲的拳袭来。 通臂拳!? 江辉瞳孔骤缩,掌风袭来的刹那便认出来路。 他来不及思索黑水帮何时招惹了这等高手,求生本能催动他硬接这一掌,企图借力遁走。 但是他实在是低估了陈庆的杀意,这一掌几乎使出了他全部实力,气血已然发挥到了极致,清脆的响声回荡在院落当中。 轰--! 双掌相击的爆鸣震得屋檐积雪簌簌坠落。 江辉整条右臂瞬间失去知觉,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生生撞塌了土坯院墙。 陈庆也被反震力推得滑出丈余,靴底在冻土上犁出两道深沟。 “咳咳...” 江辉从砖石堆里爬起,嘴角溢出血沫,随后踉跄着窜入暗巷。 陈庆稳住了身子,连忙追了上去。 他知道江辉此时受了重伤,乃是斩杀他的最佳时机。 第22章 黑血 踏踏踏..... 破旧的巷子中,瓦片断裂声不断,时不时还能听到狂吠的声音。 江辉身手极为干净利落,但是喝了酒再加上遭到了重创,步伐明显慢了许多。 陈庆目光冷冽,脚步轻快很快就追了上去。 江辉知道自己甩不开身后之人,当下也起了殊死一搏之心。 “咻咻咻!” 翻过一道矮墙的瞬间,江辉突然反手甩出一蓬乌光。 淬毒飞针借着夜色掩护,直取陈庆面门。 “铛铛铛!” 早有防备的陈庆旋刀成盾,三枚毒针钉在刀身上嗡嗡震颤。 他足尖点地腾空而起,染血的衣角在月下翻飞如蝠,通臂拳‘崩山式’已凌空轰出! 江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炸开了一般,身躯直接倒飞在地上滚了两圈,一口血箭更是喷涌而出。 陈庆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提着刀大步向前。 “别...别杀我.......” 陈庆的刀锋映着江辉惨白的脸,这位黑水帮主此刻像条垂死的狗,手指在石板上抓出十道血痕。 陈庆没有犹豫,直接对着江辉脖颈就是一刀。 “扑哧!” 江辉双眼圆瞪,他下意识伸手摸向了脖子,在月光映照下可以看到那瘆人的殷红。 扑通! 江辉不甘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呼.......” 陈庆甩去刀上血珠,利落地搜刮起战利品,钱袋、玉佩、暗器囊...连尸体靴底的银票都没放过,待确认再无遗漏,他的身影才悄然隐入夜色。 回到家,陈庆狠心将身上衣服烧了,随后洗了一个热水澡。 “这次比上次凶险不少,明劲巅峰,果然棘手。” 尤其是面对江辉这样老辣,阴狠的高手。 陈庆深吸一口气,随即开始清点起来今晚的收获。 ........ 银锭在桌面上滚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庆指尖拨弄着碎银,粗略一数竟有五十多两。 陈庆心中一动,“这些银子够坚持到武科了。” 这帮派中人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小有积蓄,若是自己对小帮派下手的话.......但很快陈庆就打消了心中的想法。 这些帮派喽啰虽算不得豪富,却也是个顶个的肥羊。 可池浅王八多,谁知道哪个不起眼的堂口背后,藏着能要他命的硬茬子?更别说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稍有不慎就会惹来灭顶之灾。 “能不动手的情况下,坚决不动手。” 陈庆将银子收入暗格,缓缓合上了眼帘。 ......... 翌日清晨,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陈家院子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老爷子坐在青石台阶上,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陈金花倚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眼下两团乌青格外刺目。 这一夜,她连眼皮都没合上过。 “小恒怎么还没回来.......”她声音嘶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都快被揉烂了。 二婶在一旁强挤出笑容:“大姑别急,小恒肯定是在想办法周旋呢。” 她说着递过一碗热茶,茶汤却因她颤抖的手洒出大半。 “哎!”杨铁柱重重叹了口气。 陈金花突然抓住丈夫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当家的,要不...要不我们今晚就跑吧?” “跑?能跑到哪里去?” 杨铁柱苦笑,“你当那些人是吃素的?这会儿巷子口肯定有人盯着......” 陈金花浑身一颤,泪水浸满眼眶。 就在这时,院门“砰“地被撞开。 只见陈文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煞白如见了鬼。 “爹!大姐!”他上气不接下气,“出.......出大事了!” 老爷子眉头微皱,“慌什么?慢慢说!” “黑.....黑水帮.......”陈文咽了口唾沫,“全死了!一个不剩!” “什么?!”二婶手里的茶碗摔得粉碎。 陈金花猛地站起,又腿软地跌坐回去。 杨铁柱瞪大了眼睛,仿佛自己听错了一半。 陈老爷子一把抓住陈文的胳膊:“说清楚!” “我刚看见县衙的捕快、仵作往百花巷跑.......” 陈文抹了把汗,“问了王二才知道,他说黑水帮昨夜被血洗了,凶手十分凶狠毒辣,一个不留,就连帮主江辉都死.......” “太好了!” 陈金花听到这,顿时喜极而泣。 杨铁柱也是欣喜异常,好似悬在心中的剑重重落下似的。 老爷子却眯起眼睛:“小恒一夜没归,这黑水帮就被灭了.........” 陈文喉结滚动,道:“不会是小恒他........” “吱呀!” 院门又被推开。 只见陈恒鬼鬼祟祟地探进头,看见满院子人齐刷刷盯着他,顿时僵在原地。 完了! “爷、爷爷........” 陈恒结结巴巴道,“你们...起这么早?” 二婶一个箭步冲上前:“黑水帮的事是你干的?” 陈恒一脸茫然:“黑水帮...什么事?” “闭嘴!” 老爷子厉喝,快步关上院门,插上门闩,随后转身死死盯着陈恒,声音压得极低:“跟爷爷说实话,黑水帮满门被屠,是不是你.......” 陈恒脑中“轰“的一声。 黑水帮被灭了? 他哪有那个本事? 可看着家人期盼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挺直腰板:“我...我是找过林师兄.....” 话一出口陈金花已经扑上来抱住他哭喊:“小恒啊!你救了蕙娘的命啊!” 他可不敢将杀人的案子拦在自己身上。 在场众人对视一眼。 没想到陈恒的师兄竟然如此狠辣。 陈金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小恒,这次多谢你了,要不是你,蕙娘这辈子就毁了。” 杨铁柱也是满脸感激,“这次多亏了小恒。” 二婶得意得眉毛都要飞起来,扯着二叔袖子直晃悠。 陈老爷子也是十分欣慰,第一次带着几分引以为豪的意味。 陈恒则是心头一热,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大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陈金花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大姑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 “都听着。” 突然,陈老爷子沉着脸,“这事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对外说.......” ........ 哑子湾。 陈庆像往常一样向着周院走去。 “陈兄弟!” 就在刚下船没多久,遇到了徐成峰带着两个老虎帮帮众。 陈庆笑道:“徐兄,这么巧!” “陈兄弟,你听说了吗?” 徐成峰低声问道:“黑水帮昨晚被灭了,帮主江辉和数十个帮众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说着,他眼睛死死盯着陈庆的神情,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哦?” 陈庆露出一副惊讶之色,“真的假的?” 徐成峰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县衙朱捕头正在严查凶手,不过县衙对帮派命案,向来都是草草了事,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陈庆心悸道:“这世道还真是......” 徐成峰笑了笑,道:“陈兄弟,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如果徐某能够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陈庆拱手道:“徐帮主客气了。” 随后两人闲聊了几句,陈庆便向着周院走去。 徐成峰看着那背影,露出深思的神情。 旁边一位帮众低声问道:“帮主,那小子不过是明劲修为,你对他那么客气干什么?” 其余几个帮众也是露出不解。 徐成峰轻哼一声,冷冷的道:“你们几个眼睛给我擦亮点,千万别去招惹他。” ....... 第23章 都尉 黑水帮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像这样的小帮派覆灭,在高林县内属于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街头巷尾议论了不过两三日,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毕竟在这偌大的高林县,每天都有新的帮派崛起,旧的帮派消亡,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三日后,周院内。 阳光透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良一大早便匆匆离开了院子。 师父不在,院内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有的在打磨气血,有的则在切磋,交流。 最显眼的就是周雨,秦烈,孙顺,罗倩等暗劲弟子。 举办小会后,几人常与其他院高手切磋交流,收获颇丰。 如今他们更是定期挑选院内优秀弟子参与小会,眼见他们日渐精进,其他师兄弟也按捺不住,个个摩拳擦掌,想要融入他们的圈子 何岩像往常一样,独自在角落默默苦练拳法。 他的额头布满汗珠,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却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基础招式。 这段时间院内又来了几个新弟子,朝气蓬勃,充满了干劲。 同样也走了几位老弟子,这些人在武道上自知突破无望,最终选择在气血尚未枯竭时外出谋生。 对于何岩来说,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太多。 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都是院内最勤奋的弟子,但上天似乎从未因此眷顾过他。 陈庆将冷水浸湿的毛巾铺在脸上,靠在场边的藤椅上小憩。 初夏的暑气已经初现端倪,连场边的石砖都被晒得发烫。 何岩走过来坐在旁边,低声道:“陈师弟,我的气血已经积累圆满了,过几日我要尝试第二次叩关。” 第二次叩关便能够到达暗劲! 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明劲如果说是淬炼血肉的话,那暗劲便是要淬炼到骨髓当中,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周院进进出出,数十年间少说也有几百个弟子了,能到达暗劲的不过十余人,这些人无一不是院内精英,也是最受周良看重的存在。 无论是在院内修习,还是在外谋生,明劲高手和暗劲高手都有着天差地别的待遇。 陈庆拿下毛巾,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那我就祝何师兄马到功成。” 何岩苦笑着摇摇头:“希望吧。” 他停留在明劲已经两年多了,期间尝试突破三四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如果这次再失败,恐怕终生都很难触摸到暗劲的门槛了。 想到这,他不禁握紧了自己拳头。 两人闲聊了几句,何岩便继续修炼了。 陈庆抬手拭去额间细汗,从身后取出一个蓝布包裹,走到孙顺跟前笑道:“孙师兄,恭喜喜得贵子,这是我娘亲手缝的虎头鞋,针脚虽粗,却是份心意。” 前日孙顺妻子诞下麟儿,这份贺礼来得正是时候。 孙顺放下手中动作,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陈师弟有心了!满月酒你可一定要来,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陈庆笑着应道:“一言为定。” 孙顺将虎头鞋在掌心摩挲两下,突然压低声音:“说起来,师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要不要师兄帮着相看相看?” 陈庆摆了摆手,“我暂时还没这个想法。” “你啊!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武上面了。” 孙顺摇头失笑,“看看秦师弟,说媒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听说有不少富户的小姐都托人递过话。” 陈庆道:“孙师兄说笑,我怎么能和秦师弟比。” 孙顺挠了挠头。 正如陈庆所说,两人确实不同。 秦烈已然二次叩关成功,未来极有可能向第三次叩关冲击。 这般年轻才俊,自然被各大家族争相拉拢。 忽然想起什么,孙顺凑近半步低声道:“对了师弟,近日县里怕是不太平,你习武时多留个心眼。”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弟整天埋头练武,对于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这才忍不住提醒。 陈庆眉头微皱:“出什么事了?” “庞都尉要回任了。” 孙顺左右张望,声音压得更低,“他是外调来的,与本地五大家族向来不对付。去年因丁忧回乡,如今孝期将满......”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陈庆则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都尉统领县兵五百人,负责城防、剿匪、缉盗。 可谓真正的实权派,就连县令也要礼让三分。 五大族自然不用说,乃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而且豢养了诸多门客,护院,实力雄厚。 这两方势力若是起了摩擦,整个高林县都难以太平。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两个庞然大物碰撞波及。 陈庆暗自思忖,他更希望能有一个安稳的环境专心习武。 “若是有功名在身,明哲保身也能容易许多。” 孙顺叹了口气,“郭记最近生意也是不佳,资助也是削减大半,若是今年武科不中,恐怕我只能另寻其他门路了........” 话到一半突然惊醒,孙顺局促地搓着手,“光顾说丧气话,周师妹还等着我切磋交流了。” 孙顺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陈庆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打扰师兄了。” 随后他回自己位置,继续修炼桩功。 他的桩功已经快到极限,突破第二次叩关到达暗劲指日可待。 而只有达到暗劲,才有在武科高中的可能。 另一边,孙顺来到了几人旁边,罗倩挑眉问道:“那小子找你说什么?” 孙顺回道:“没什么,随便聊聊。” 郑子桥摇头笑道:“依我看这小子是后悔了,想要加入小会。” 孙顺连忙摇头,“陈师弟没说。” 秦烈道:“我亲眼看到他给你送礼了。” 他刚才看的真切,陈庆递给孙顺一个包裹。 周雨听到这,柳眉微微一蹙。 孙顺脸色微红,急忙解释道:“就是一双虎头鞋.......” “孙师兄,你不用为他解释了。” 罗倩打断了孙顺的话,“当初是他自己不识抬举。”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郑子桥摇头道:“现在已经晚了。” 秦烈提醒道:“孙师兄,你在他身上花费时间完全是浪费。” 他从来不去理会那些贫寒子弟的示好,也从来不和他们走的太近。 罗倩在旁点头,表示同意。 在她看来。 陈庆这样的弟子根本不值得花费精力结交。 孙顺嘴巴微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周雨轻轻扫了一眼包裹,道:“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我们继续吧。” 孙顺收起包袱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只不过是一双虎头鞋罢了。 ........ 第24章 宗派 经过大量肉食,血气散进补,陈庆身体强度提升的极为明显,每天修炼通臂拳的次数也在不断提升。 【通臂桩功小成(4315/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通臂拳小成(3916/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疾风刀法(916/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能突破至暗劲境界了。” 陈庆暗自盘算着,简单收拾一番后便前往清河码头。 近来练功勤奋,血气散的消耗也格外巨大。 这血气散不仅能增长血气,更有缓解疲劳的奇效,让他能够保持高强度修炼。 陈庆刚踏入河司大门,老李就匆匆迎了上来:“阿庆,紧急集合了。” 老李和陈庆同属程明麾下,在河司任职有二十多年了,因为实力原因一直没能升任河使。 “集合!?” 陈庆有些疑惑。 老李压低了声音,“别问了,快跟我走。” 很快,河司所有河道巡守全部到齐,连陈庆这样的挂职人员也不例外。 只见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程明等河使的簇拥下走来,此人正是总河使柯云启。 柯云启目光如电地扫视众人,沉声道:“庞都尉午时将抵达南河码头,各小队务必严守各自河道,若有宵小作乱,当场缉捕......” 听到这,陈庆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整个河司会有这么大的动作,原来是迎接庞都尉丁忧归来。 随着命令下达,九个小队迅速分散到南河各处要道布防。 南河两岸屋舍鳞次栉比,形成独特的巷院景观。 河面上船只往来如梭,波光粼粼。 一侧是外城的市井喧嚣,另一侧则是内城的灯火辉煌,彻夜不息的繁华盛景。 “内城才是真正的逍遥之地啊。” 程明感慨道,“这里的酒楼、花船、赌坊通宵达旦。只要银子够,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外城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搬进来,哪怕只能在内城最边缘安家。” 几个老巡守闻言都露出向往之色。 程明看向老李,“按你的积蓄,明年应该能在内城置办两间房了吧?” 老李苦笑道:“得后年了,内城房价又涨了不少。” 陈庆看着不远处的内城,心中也是暗自思忖着。 外城贫民窟帮派横行,环境恶劣,内城则是人人向往的乐土。 在这个世道,阶级的鸿沟早已深深刻进每个人的骨髓。 穷人想要翻身跨越阶级,实在是太难了。 因为,真正能够发家致富的财路早就被世家大族垄断。 唯有武科,才能摆脱阶级的束缚。 但培养一个武生,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担的。 此前有句古话,叫做寒门难出贵子。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寒门。 这种没落的世家,才算是寒门。 而陈庆这样没房没田有两条船的,顶多只能算半个庶民罢了。 寒门难出贵子,庶民更是比登天还难。 这时,一个巡守低呼道:“那人好像是血河帮副帮主‘追风手’侯怀瑜!?” 顺着手指看去,那是四五个身穿帮派统一服饰的壮汉,手臂上都是绣着各式各样的纹路,这些壮汉身材魁梧高大,为首男子漠然的坐在角落喝着茶,一看便不是好招惹的存在。 老李眯起眼睛:“铁手帮的人也来了。” 不远处,另一伙气势不凡的帮众正在观望。 血河帮和铁手帮是高林县最大的两个帮派,帮内高手众多,而且有着自己的产业,根本不是金河帮,黑水帮这样小帮派能够比的。 程明缓缓道:“都尉在的时候,对于这些帮派打击的格外严厉,曾经最大的帮派漕帮就是被他连根拔起,如今都尉归来了,血河帮和铁手帮自然要探探虚实。” 除了两大帮派,望远镖局、锻兵铺等势力也派了人来。 更引人注目的是广昌武馆,鸿运武馆的弟子,个个气血充盈,显然都是好手。 程明在旁提醒道:“望远镖局的吴总镖头,锻兵铺的曹大掌柜你们应该都不陌生.....这几个势力万万不能开罪。” 老李在旁踌躇了片刻,“那广昌武馆大师兄郭子傲,化劲实力,以后若是遇到一定要小心,这个人脾气很烈......” 几个年轻巡守显然早就听过郭子傲凶名,都是凝重的点了点头。 陈庆心中一凛,将在场高手面庞一一记了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多的势力,如此多的高手。 毕竟谁来了,都尉可能记不住,但是谁没来,他肯定门清。 就在这时,河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朱清!他可是朱家的化劲高手。” “他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五大族让他为都尉接风洗尘,莫非是......” ........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艘装饰华美的游船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朱清不仅是一位化劲高手,背后更是站着五大族。 他的出现顿时让现场气氛为之一紧。 “来了!都尉回来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整个河道瞬间沸腾。 原本悠闲观望的各方高手纷纷起身,目光齐刷刷投向远处河面。 只见一叶乌篷船缓缓驶来,船头端坐着一位青衫中年。 此人面容沉静,眉宇间透着几分疏离淡漠,正是高林县都尉庞青海。 当庞都尉出现的瞬间,周围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从未停过。 “他就是庞都尉!” 程明也是忍不住惊叹道:“据说他十五岁就高中武秀才,十八岁就中了武举,习得一手金行大印决,曾经漕帮帮主就是被其掌毙。” “那漕帮帮主可是化劲圆满高手!” 陈庆凝神望去,方才还气势凌人的朱清竟快步迎上。。 两人相谈甚欢,全无剑拔弩张之态。 众人自觉让开道路,目送这一行人向内城而去。 直到庞都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四周的议论声仍久久不息。 陈庆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群雄汇聚的场面,心中震撼难平。 “都尉大人不愧是五台派出身。”老李感慨万千,“连五大族都要礼让三分。” 陈庆眼中浮现一丝疑惑,“五台派!?” 程明解释道:“这宗派堪称国中之国,每年各地收缴的税银分为两份,一份给朝廷,一份给宗派。” “而宗派的责任便是保护各地城池,黎庶,顺便清剿异教,叛乱。” “咱们云林府有四大宗派,五台派便是其一,据说门中藏有高深玄妙的武学、秘法,甚至......” 程明压低声音,“有化劲之上的高手坐镇,这也是庞都尉地位超然的原因。” 化境之上!? 陈庆听到这,内心大为震动。 明劲便已经超乎寻常人,那化境呢? 这世上会不会当真有修仙之人!? 现在的他实力太弱小,接触的还是太少了。 “头儿,怎样才能拜入五台派?” 一个年轻巡守眼中燃起渴望的火苗。 程明摇头苦笑道:“首先要在武科中脱颖而出,再经府城层层选拔.......” “高中武科.....” 年轻巡守握紧拳头。 陈庆沉默不语,没有说话。 “还是太年轻。” 老李看着热血奔涌的后生,暗自摇头。 “别想那么多了,这些距离我们都太遥远了。” 程明看了几人一眼,“当下还是要沉得下心,先踏过眼前这关才是最为重要的。” ........ 第25章 离去 夜色渐深。 河司巡守吆喝着各自散去,有的回了家,有的相约去吃花酒。 陈庆向着家中走去,初秋的晚风裹挟着丝丝凉意。 行至哑子湾时,只见渔民三三两两汇聚在翠花婶家门口,摇头叹息,愁云惨淡。 陈庆上前道:“大春叔,这是怎么回事?” 大春叔重重叹了口气,道:“老刘家的早起去露水市卖腌鱼,回来遭了黑手,鱼钱抢光不说,腿都给生生打折了,人现在还没醒。” “这阵子打闷棍的瘟神太多,你也当心些!” 这外城不知道藏着多少双贪婪的眼睛。 其中有盗帮,也有不少亡命之徒。 陈庆听到这,微微皱眉,随后没再多说话,转身往自家乌篷船走去。 岸边芦苇丛中,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起,融入沉沉的夜色。 “娘,我回来了。” 掀开篷布,陈庆褪下汗湿的短衫。 韩氏正就着油灯缝补渔网,粗糙的手指在网眼间灵活穿梭。 “锅里有一些鱼汤。” 韩氏头也不抬地说道。 陈庆舀了碗清可见底的鱼汤,汤里零星飘着几尾小杂鱼。 他喝一口,道:“家里渔网够用,娘你也该歇歇了。“ “现在卖不出去,总有好卖的一天。” 韩氏叹了口气,指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渔汛旺季,埠头上本该挤满收鱼的商贩,可今年,江里的鱼像是被龙王收了税,稀稀拉拉。” “如今渔民都吃不上饭了,渔网也卖不动了。” 说到这,韩氏眉宇间也带着一丝忧愁。 篷外传来浪花轻拍船身的声音,使得船身轻微摇晃。 陈庆搁下碗,面色凝重的道:“娘,翠花婶家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你也要当心些。” 但凡有些门路,谁不想搬进内城图个安生? 可高林县的房价,便是外城一处寻常宅院,也要五十两到几百两雪花银。 至于内城居所,那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寻常百姓绝无染指的可能。 即便是外城那看似寻常的栖身之所,也需耗尽半生积蓄,甚至终其一生也未必能企及。 说到底,还是家底太薄了。 ........ 翌日。 陈庆照例巡守后踏入周院。 一进院门,便觉气氛异样。 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来,弟子们聚作几堆,窃窃私语声在他走近时又倏然低了下去。 陈庆心中疑惑,面上却平静如常,走向自己练功的位置。 这时他发现往日勤奋的何岩,此刻竟独自坐在角落的石墩上,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眼神涣散地望着地面。 “何师兄。” 陈庆走了过去,轻声唤道。 何岩缓缓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声音干涩沙哑:“陈师弟,我突破失败了。” 陈庆心头一沉,强笑道:“气血散了,再积累便是,师兄底子厚......” 叩关失败,此前积累的气血也消耗七七八八,就要重新积累气血。 “这次伤到了根基。” 何岩摇了摇头,道:“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陈庆喉头一哽,安慰的话都堵在了胸口。 明劲、暗劲、化劲,武道三大境界,每一道都是一座坎,而有些人,终其一生也翻不过去。 像何岩这样根骨不算出众,家境又一般的弟子,能突破至明劲已是极为罕见,如今想要更进一步,踏入暗劲极为困难。 周院之中,明劲弟子算记名弟子,而暗劲弟子才算是核心。 接下来几天,何岩依旧出现在周院中。 他变得异常沉默,不再是那个黎明即起,深夜方歇的何岩。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眼神空洞的吓人。 院内不少师兄弟看到这都是摇头叹息,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别过脸,这样的场景,在周院并不少见。 “天真!” 另一边,秦烈将这一切看到眼中,冷嘲道:“天道酬勤真有用的话,那周院早就暗劲遍地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在阐述他秦烈和‘他们’不一样。 罗倩深以为然的道:“这几年,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弟子了,习武终究是讲究天分的。” 孙顺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天,傍晚时分。 陈庆刚打完两遍拳,汗水浸透后背,正坐在条凳上喘息。 这时,何岩背着包袱走了过来。 陈庆看到这,微微一怔,“要走了?” 何岩微微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待着......没意思了。” 陈庆沉吟片刻,低声道:“何师兄,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何岩平静地回答。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内心却犹如翻江倒海,波涛汹涌。 陈庆没有再说话。 何岩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望向远方:“这两年来,我始终相信天道酬勤,也相信通过武科能够改变命运。所以,拼命习武,哪怕遭人白眼,也不以为意,反而将其视为激励。” 他笑了笑,可那笑容里的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陈庆看向何岩的双眼,那里面的泪光极力隐忍,却终究无法完全掩盖。 “这几年......” 何岩的声音沙哑,,“我总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事实呢?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糟......” 他再也抑制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我的梦碎了......彻底碎了。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有。陈师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每天一睁眼,都看不到任何希望,头顶上方全是黑的,完全没有一点光亮......那种压抑,那种绝望,让我喘不过气来。” 周围有弟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目光。 “何师兄......”陈庆伸手,轻轻拍了拍何岩的肩膀。 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如此?怀揣梦想而来,最终却只能黯然离去。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 何岩擦了擦眼角,“是真的想习武,还是仅仅想证明自己?” 他苦笑一声,“现在想来,不是习武没用......是我没用。”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陈庆的肩膀:“我走了,往后不能陪你一起练武了。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绝对不能放弃。” “陈师弟,你很勤奋,在你没有出现前,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够比我勤奋,比我还拼命,直到你出现了,你家境贫寒,每天吃着杂粮豆子,依旧拼命练功,我是真的佩服你,我觉得老天若是有眼的话,一定能够让你成功,虽然师兄是个失败的人,但是真的希望你能够成功。” “何师兄......”陈庆喉咙发紧。 “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何岩最后说道。 “哪句话?” “哪句都行!” 说完,他收拾好包袱,转身走向周院的后门。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就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向远方。 世宗二十八年,六月初三,那天是一个晴天,但在陈庆的心中却下了一场大雨。 ...... ...... 第26章 剿匪 何岩离开周院的那日,院中落叶无声。 周院依旧照往常一样,每月都有新面孔带着憧憬入院,也不乏自知前路已断的弟子黯然离去。 一个明劲弟子的去留,就像秋日里飘落的一片枯叶,激不起半分涟漪。 真正能在周院扎根的,永远是那些已达暗劲的核心弟子。 自从何岩离去后,陈庆修炼的更加刻苦了。 每天第一个来到周院,最后一个离开。 他要尽快完成进度,尽早到达暗劲。 “听说是因为何岩的事......” “明劲都突破得勉强,再拼命又能如何?” 院内弟子看到这都是暗自摇头。 陈庆并没有理会周院内弟子目光,依旧埋头苦练。 因为他始终相信。 那些看似不起波澜的日复一日,会突然在某天让你明白坚持的意义。 这天,周良在院内巡视一圈后便匆匆离去。 “呼!” 陈庆又是练习了一遍桩功,只觉得气血充盈,大脑都是变得空灵起来。 【通臂桩功小成(4886/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他看着自己手掌,心中暗道:“如今我的气血已经充盈,到达了一个顶点,要不了几天,我就能第二次叩关。” 每一次叩关,实力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夕阳西沉时,周良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武院,立即召集周雨、孙顺等人入内议事。 不多时,孙顺便匆匆走出,将所有明劲弟子集合到院中。 “孙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有弟子忍不住发问。 孙顺环视众人,沉声道:“白浪泊近来水匪猖獗,都尉大人欲出城剿匪,正在征调县内好手。明劲武者酬金五两白银,另赐五份血气散;暗劲高手可得二十两白银,三枚血气丸。” “此次剿匪由都尉带队,还有五大族也征调了三位化劲高手。” “你们可有想法?”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要知道寻常明劲武者挂职月俸不过二三两银子,更遑论还有珍贵的修炼资源。 况且此次由都尉亲自带队,更有五大族派出的三位化劲高手压阵,堪称万无一失。 顿时,不少弟子都是蠢蠢欲动。 在一番议论之后,很快便有弟子报名。 “孙师兄,我也去。” 就在这时,秦烈开口道。 他想去剿匪自然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实战。 孙顺微微一怔,道:“秦师弟,你真要去?” “练武,从来不是苦修就行,打法也不是打打木桩就成。” 秦烈朗声道:“练武,需放胆!” 周雨美眸看向秦烈,带着一丝意外。 接着,不少弟子纷纷响应。 孙顺问道:“陈师弟,你呢?” 陈庆拱手作揖,道:“师弟实力低微,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剿匪?! 刀剑无眼,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个隐藏高手?还是在院里练功稳妥。 孙顺也不勉强,点头道:“要去的弟子稍后来我这里登记。” ......... 陈家老宅。 陈老爷子佝偻着背坐在台阶上,铜烟锅里的旱烟明明灭灭,在暮色中腾起缕缕青烟。 “吱呀--!” 院门被推开,陈恒满头大汗地跨进门槛,练功服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一大片。 老爷子连忙放下烟袋,皱纹里堆满心疼:“又练到这么晚?快歇歇脚。” “爷,我不累,这点苦算什么。” 陈恒擦了擦头上汗,随后道:“我有件事情想和您说。” 老爷子吸了口烟,在台阶上磕了磕烟灰:“啥事?说吧。” 陈恒看了老爷子一眼,开口道:“如今我气血积累的差不多了,需要冲关暗劲,我师兄们都说,冲关得用血气丸进补......” 老爷子下意识问道:“这血气丸多少银子?” 那血气散,他记得一两银子一包,这血气丸岂不是要更贵? 陈恒内心踌躇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五两银子一枚。” “什么!?” 老爷子手一抖,烟袋差点掉在地上。 五两银子!够他们老陈家一家四口吃半年了! “爷爷别着急。” 见老爷子这般反应,陈恒连忙道:“我托关系三两银子就能买到,六两银子可以买两颗,能用两个月。” 老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三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啊! 这些年节衣缩食,能当的都当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街坊邻居那里欠的人情都还没还清。 二婶急匆匆从灶房出来,“爹,小恒正到节骨眼上,这钱可不能省啊!” “可家里.......” 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实在是拿不出这些钱了。” 陈恒在一旁低声道:“爷爷,武馆里的师兄们都用这个...要是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像块石头压在老爷子心上。 陈老爷子重重地吸了口烟,浑浊的眼睛带着一丝疲惫。 他何尝不想孙子出息? “小恒。”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叹道:“家里就这点底子了,要不再等等?或者跟武馆的师兄们周转周转?你不是说他们……” “爷爷!” 陈恒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师兄们也都是要练功进补的,哪有余钱借我?再说了,这种紧要关头,等?等得起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前途真的就被这‘几两银子’死死扼住了咽喉。 二婶见状,立刻站起身,走到老爷子身边,压低了声音,“爹,小恒争气,我们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她眼珠转了转,凑得更近些,“您看……大姐家?还有……老大家?” 陈老爷子拿着烟杆的手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下。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抗拒:“找她们?你……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怎么不能开这个口?” 二婶的语调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急切,“黑水帮那事小恒可是出了大力……再说咱们家小恒可是要考武秀才的,将来功名在身,她们不也得沾光?现在帮衬一把,是雪中送炭!至于老大家……” 二婶顿了顿,“总该有点积蓄吧?她们孤儿寡母的,攒着钱不也是为阿庆?可阿庆那资质……哪比得上咱们小恒有前途?把钱借给小恒,用在小恒身上,那是用在刀刃上!总比在阿庆身上打了水漂强!” 陈老爷子犹豫道:“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本来就过得比较难。” “爷爷!” 陈恒也忍不住插嘴,带着哭腔,“您就忍心看我前功尽弃吗?我要是叩关不成,咱们陈家可就真没指望了!您想想,等我中了武秀才,减免了税赋,家里日子不就宽裕了?到时候再还她们,加倍还都行!” 加倍还!? 陈老爷子苦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 最终,老爷子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靠回椅背,“罢了,你们两个娘去大姑家走一趟说话客气些……” “至于老大家……我亲自去……” 二婶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哎!爹您放心吧,我晓得分寸!小恒,快收拾收拾,这就去你大姑家!” 她推了推陈恒,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架势。 ........ 第27章 程家 陈老爷子迈着蹒跚步伐,来到了哑子湾。 “老大家的……阿庆……” 草帘被掀开,韩氏探出头来。 看到是老爷子,她脸上浮现一丝惊讶,随即带着一丝警惕。 “爹?” 韩氏笑道:“您老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她侧身让开狭窄的入口,动作有些僵硬。 陈老爷子佝偻着腰钻进船舱,一股浓重的米糠混合着潮湿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掏出烟袋,可看着这逼仄小船,又默默塞了回去。 “爹,您喝水。” 韩氏端过来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凉开水。 老爷子接过碗,手指有些抖。 “老大家的……”老爷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声道:“我这次来,是有件事……” 韩氏没说话,她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陈老爷子避开韩氏的目光,艰难地开口:“是关于小恒那孩子,他说他到了冲关暗劲的紧要关头,急需血气丸........” “血气丸?” 韩氏惊呼道:“那东西听说贵的要命!” “我知道,我知道贵!” 老爷子急忙打断,脸上火辣辣的,“可小恒说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他是咱们老陈家唯一的指望啊!” “唯一的指望?” 韩氏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颤抖起来。 多年的委屈、辛酸和不公,像决堤的洪水涌现。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这破败不堪的船舱。 “爹!您看看!您看看我们娘俩过的什么日子?!您眼里只有小恒是陈家的指望,那阿庆呢?阿庆就不是您孙子吗?!他爹被抓去修运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在这哑子湾,靠着一条破船,我织网织得眼睛都快瞎了,才勉强糊口!阿庆也争气,自己拜师学武,熬到了明劲,可我们连顿像样的肉都吃不起!他练功流的汗,都是掺着米糠糊糊的!” 她的泪水缓缓流淌,顺着粗糙的脸颊滚落,“您知道我们娘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为了省下几个铜板买盐,我们连菜汤里的油星子都要舔干净!阿庆学武拜师的银子,那是蕙娘那丫头偷偷攒的嫁妆钱!我们欠人家的情,拿什么还?!” “现在,您为了小恒要冲什么关,就找到我们这破船上来借钱?我们哪来的钱?!是这漏雨的船板能抠出银子?还是这米袋子能倒出金子?!” 陈老爷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颤巍巍地站起身,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娘,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船外传来声响。 “爷爷!” 随着布帘打开,陈庆一眼就看到了陈老爷子。 “我.....我先走了.....” 陈老爷子看到陈庆,顿时心中一虚,踉踉跄跄地钻出了船舱。 陈庆还没反应过来,陈老爷子已经离去了。 他看着韩氏红肿的双眼,连忙问道:“娘,怎么回事?” “没事。” 韩氏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布角擦拭着眼角,动作从容,那“红肿”的双眼,此刻虽仍有些湿润,却目光清亮。 “来借钱,给你恒弟买那什么血气丸,让我哭穷给哭回去了。” 她随即走向角落的小灶,揭开锅盖,一股杂粮豆子朴实的香气弥漫开来,“趁着热乎,赶紧吃吧。” 方才那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织网织得眼睛快瞎了’,‘连菜汤里的油星子都要舔干净’,‘欠蕙娘的嫁妆钱’……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并非失控的宣泄,而是一把精准刺向老爷子愧疚软肋的刀! 她太了解这个偏心的老爷子,硬顶只会招来‘不顾大局’的指责,唯有撕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才能堵住那张为小孙子索取的嘴。 陈庆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韩氏将一碗热腾腾的杂粮豆子放在桌上,自己坐回织网的位置,拿起梭子。 她轻哼一声,“想从我们娘俩牙缝里抠钱,去填他那宝贝孙子的富贵路?门儿都没有。休想!” ......... 翌日,河司。 陈庆刚点完卯,程明便走了过来。 “阿庆,” 程明开门见山,“看你最近练功愈发勤勉,气血积累得如何了?可摸到那层‘膜’了?” 他指的是明劲到暗劲的瓶颈。 陈庆笑道:“还在积累,总觉得差一丝火候。” 等到气血积累的差不多,便可以叩关了。 程明点点头,带着过来人的感慨:“这第二次叩关,需要的不仅是水磨工夫,更是实打实的‘柴火’!大量肉食进补,上等的血气散甚至血气丸,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 “你现在这年纪,正是冲关的黄金期,错过了就难了,武科在即,光靠河司这点俸禄和你家里杯水车薪,程家……或许可以再帮你一把。” 这段时间他细细观察,发现陈庆身手远超同侪,绝非寻常明劲可比。 而且勤勉刻苦、心性坚韧,若运道好二次叩关,未必不能成为一方好手,其潜力,不可小觑。 陈庆心头一动,抬眼看向程明:“头儿,您的意思是……?” 补药可以加快的进度,他确实十分需要。 “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程明没有把话说死,但眼神透着认真,“看能不能再匀些血气散给你。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得问过我大姐。” 程家有规矩,资助苗子一事必须有家主通过才行。 “多谢头儿!” 陈庆郑重抱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程明待他,确实有几分真心。 ......... 当夜,程家内堂。 灯火摇曳,映照着程欢略显严肃的脸。 她听完程明关于陈庆的讲述,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阿明。” 程欢开口道:“不是大姐吝啬。资助一个明劲弟子,每月十斤肉、一两血气散,已是看在你面子上。如今你张口就要再加?我们程家不是开善堂的!”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弟弟:“你前前后后也看好过几个苗子,哪一个最后成了气候?投入的银钱,不都打了水漂?那血气散一两银子一包,不是大风刮来的!家里两条船要养,百亩田要交租,上下几十口人等着吃饭,哪一处不要钱?” 程明有些急切:“大姐,这次不一样!陈庆他.......” “有什么不一样?” 程欢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训斥,“根骨中下,突破明劲用了近三个月!这等资质,在武馆里一抓一大把!你指望他叩开暗劲?就算侥幸成了,又能如何?武科是那么好中的?你看看河司里那些老巡守,暗劲的也有几个,不还是蹉跎半生?我们程家小门小户,经不起你一次次把银子往水里扔!”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放缓了些,“阿明,我们程家要立足,要往上爬,每一分银子都得花在刀刃上。资助人,要么广撒网捞大鱼,要么就得找真正有潜力、能带来回报的!这陈庆……我看不到他的‘刀刃’在哪里。” 程明张了张嘴,看着大姐鬓角隐约可见的几丝白发,想起这些年大姐为程家殚精竭虑的操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姐的顾虑,何尝没有道理? 程家这样的小家族确实经不起太多的试错成本。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姐,我……我知道了。” 说完,他默默转身,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 程欢看着弟弟失落的背影,心头也是一软。 她这个弟弟,重情重义,在河司当差也是为了给家里多一条门路。 可这世道……光有义气,如何撑得起一个家族? 就在程明的手触碰到门框时,程欢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 程明脚步一顿,愕然回头。 程欢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语气平淡却带着决定:“若你真觉得这小子不错……三瓜两枣的,家里也还不差这点。” 程明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大姐!您答应了?!” 程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下不为例。” “哎!谢谢大姐!我这就去告诉阿庆!” 程明一扫阴霾,脚步轻快地冲出了内堂。 “左右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 程欢无声地舒了口气,仿佛在说服自己。 她重新坐回桌边,拿起账簿,心思却已飘远。 ......... 第28章 暗劲 程明得到薛家反悔的消息,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胸口堵得发闷。 他怎么也没料到,原本板上钉钉的事,竟临门一脚变了卦。 这哑巴亏吃得憋屈,却又发作不得。 薛家不愿资助,难道还能逼着人掏银子不成? 陈庆倒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太在意,“头,此事就算了,你资助的那些资源暂时也够用了。” 这话明显是客套话,那点资源对于明劲武生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程明脸皮有些发烫,当初拍胸脯打了包票,如今却让陈庆空欢喜一场,他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多找几个富商资助你。” 陈庆拒绝道:“算了,头,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程明听到这,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了。 陈庆并没有多少名气,而且突破明劲时间并不短,想要得到旁人资助确实有些难。 想到这,程明暗暗记在心里,打算以后在其他的事情弥补陈庆。 ........ 武科临近,周院的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周良每日都在周院内来回踱步,目光大多放在暗劲修为的弟子上。 毕竟他们才是此次武科的主力。 这一日傍晚。 “差不多可以尝试催发暗劲了。” 陈庆体内的气血奔涌咆哮,如同地火在血脉深处翻腾、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裸露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赤红,隐隐有白气蒸腾。 身上的汗水不断地流淌,片刻间那衣衫就被汗水淋透。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能够看出一丝端倪。 不知不觉间,太阳开始下山了。 周院弟子三三两两收拾着器具。 “天都要黑了,他还在修炼。” “第二个何岩啊!” “不,他比何岩还要刻苦!” “哎,光靠死练……顶什么用?” ....... 议论声伴随着叹息,很快消散在暮色里。 偌大的练武场,只剩下陈庆一人。 他站在木桩之上,双目紧闭着。 此刻他感觉胸口之内好似有团火在燃烧,正在向着他全身各处蔓延。 那是气血在他的脚底,肩背,肩膀,节节贯通,形成一道道回流。 而这正是明劲圆满的标志。 突破正式开始了。 夜色阑珊,院内一片安静。 陈庆站在木桩之上,体内的气血沸腾起来,向着四肢百骸冲去。 每到一处,他就感觉像是火焰在燃烧。 血肉,筋骨在这一刻变成了灰烬,随后这些灰烬变成了一口气。 明劲发于血肉,响彻筋骨;暗劲则需沉入骨髓,贯通任督,劲力内敛,如毒蛇吐信,无声却致命! 此刻陈庆就在经历这种感觉,气血淬炼筋骨,这自然比淬炼皮肉难得多,同样也带着一丝痛苦。 起初他只是感觉全身燥热,很快这种燥热便蔓延开来,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皮肤之上灼烧。 而后那火焰再次侵袭,在他的筋骨之内灼烧。 夜色四合,万籁俱寂。 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此刻的陈庆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这种痛苦还在持续。 但是坚持的越久,催发出的暗劲也就越雄浑。 陈庆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筋骨变得坚韧起来,毛孔都开始剧烈收缩。 这是筋骨血肉贯通之后的表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着。 陈庆就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只有鼻尖之处有着均匀的呼吸声。 痛苦正在逐渐消散,皮肉筋骨贯通。 显然他已经坚持到了最后,才堪称圆满。 轰! 不知过了多久,那焚身的痛楚终于开始消退。 一种奇异的贯通感油然而生,仿佛堵塞的河道被彻底冲开,气血再无滞涩,在皮肉筋骨间圆融流转,通达四肢百骸。 全身的毛孔如同苏醒般,贪婪地开阖,吞吐着夜间的凉气。 轰--! 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又瞬间归于沉寂。 【通臂桩功大成(1/10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三年圆满。】 “呼!”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陈庆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眼,“这就是暗劲吗?”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对气血的掌控精细入微。 意念所至,一股凝练、内敛、却蕴含着更恐怖爆发力的劲道,已悄然蛰伏于筋骨之间,蓄势待发。 陈庆从木桩之上跳了下来,自语道:“秦烈到达暗劲用了近乎半年时间,算是周院最优秀的弟子,而自己只比他稍慢几个月,算是十分不错了。” “自己得寻个机会,单独禀明师父。” 或许一般弟子看不出陈庆突破了,但是周良一定能够看的出来。 而且后续修炼技巧等还要询问周良,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资源倾斜。 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随后,陈庆离开了周院,向着家中走去。 此时夜深人静,街道上十分空旷。 在高林县,除了内城繁华地段之外,天一黑街上的行人就消失了。 两条破旧的乌篷船静静泊在埠头,随着夜风轻晃,发出吱呀的声音。 陈庆熟练地解开系在邻船尾部的麻绳,踩着湿滑的船板,从后舱钻进了自家连船。 船舱内,油灯如豆。 韩氏正借着微光缝补渔网,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倦色和担忧:“怎么熬到这么晚?饿坏了吧?锅里糊糊还温着,娘这就去热。” 她放下手中活计,佝偻着背就要往连着灶台的里船挪。 “练功忘了时辰。” 陈庆将汗湿发硬、还带着河腥气的短打脱下,随手搭在破旧的船橹上。 “这会儿前胸贴后背了。娘,再烧点水,得洗洗,一身臭汗。” “知道了。” 韩氏应着,钻进狭小的里船,“对了,你大姑今天来了一趟,在船头站了会儿,听她那意思,杨家想凑点本钱,在百花巷支个小铺子。” 陈庆舀起半瓢凉水灌下,抹了抹嘴,“姑丈自从腿受伤后一直没事干,开一个铺子打打杂也挺好的。” 陈氏叹了口气,道:“现在在这世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棱起来。” 陈庆想了想,道:“应该没有问题。” 他清楚,自从黑水帮被他连根拔起,老虎帮接手百花巷,对杨家还算照拂,开个小铺应无大碍。 “你不懂!” 陈氏撇了撇嘴,道:“这开个小店肯定投资不少银子,如果赔了那就麻烦了。” ....... 第29章 归来 翌日清晨。 陈庆一遍通臂拳打完,周身热气蒸腾,筋骨发出细微的噼啪轻响。 “陈师兄,擦把汗。” 这时,一位弟子端着水盆和毛巾颠颠的走了过来。 “谢了。” 陈庆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人名叫宋宇峰,半个月前拜入周院,他的父亲是游医,母亲则在孙氏酒楼打杂,家境清寒。 根据周院的传统,他跟着陈庆这个‘老’弟子后面练拳。 宋宇峰憨笑道:“陈师兄客气了。” 陈庆放下毛巾,随口问道:“通臂拳练的怎么样了?” “回师兄,招式都已记下,只是……”宋宇峰连忙回答,随即挠了挠头,“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陈庆道:“打一遍我看看。” 宋宇峰不敢怠慢,当即拉开架势演练起来。 通臂拳精髓便在于劲力的变化,他还没有到达明劲,此刻施展通臂拳显得极为绵软。 陈庆仔细看了看,随后手把手指点了宋宇峰几句,“这‘猿臂通天’时,肩要松,肘要坠,意贯指尖而非拳面,还有这招‘铁锁横江’发力在腰背,不在手臂。” “你现在劲力小,气血不足,应当先积累气血。” 他说的十分详细,就像当初孙顺一样。 宋宇峰听的连连点头,满脸感激,“多谢陈师兄指点,我这就去练桩功,就不打扰师兄练功了。” 说完,他快步回到自己的角落,凝神站桩。 陈庆休息了片刻,继续练习通臂拳。 【通臂拳小成(4763/5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一年大成,三年圆满】 如果通臂拳到达大成的话,他的实力无疑会再提升一个层次。 院内如今暗劲弟子有七八位,但是通臂拳到达大成却是一个都没。 通臂拳到达大成讲究一式变多招,劲力柔化刚发。 一式变多招,便要求通臂拳招式极其熟练,必须形成肌肉记忆,这不仅需要悟性,还需要长年累月的修炼。 而劲力柔化刚发,则需要对劲力掌握。 达到步到拳到,劲随步发的境界。 陈庆又练了两遍通臂拳,便前往河司。 河司巡守,繁忙的时候一日三巡,不忙的时候一日一巡。 等他再次回到周院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陈庆刚走进周院,便发现院内十分热闹。 只见秦烈被一群弟子簇拥在中央,如同众星捧月。 而一向严肃的周良就站在他的对面,嘴角带着笑。 秦师弟剿匪回来了!? 陈庆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动。 秦烈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好,很好。” 周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秦烈,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 他能看的出来,秦烈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明显是见过血的。 孙顺心情有些复杂,方才两人对视一眼,他明显感觉到汗毛一炸。 他知道这位秦师弟经过此次剿匪,实力又有了精进,恐怕自己已然不是他的对手了。 “进屋,我们慢慢说。” 周良拍了拍秦烈的肩膀,语气温和,转身便带着他向后院走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烈的归来,使得周良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方师兄,此次剿匪和我们说下。” “秦师弟真的杀了三个水匪!?” “都尉大人可出手了!?” ....... 看到秦烈跟着周良进了后院,众人纷纷看向同同去剿匪的弟子。 “都尉大人枪法真是神出鬼没!白浪泊大当家沈通,竟然在都尉手下没走过三合!那场面……啧啧!” 一位同去的师兄带着与有荣焉的语气道:“此行有都尉和五大族的高手坐镇,我们也就是跟在后面清剿些残匪,涨了见识,也结识了不少其他院的好手……” 听到这话,不少当初犹豫的弟子脸上露出一丝后悔,错过了一次机会。 早知道是这样,他们当初也报名参加。 陈庆没有多想,平静的回到自己位子继续练拳。 如今师父没时间,他只能再找机会禀报师父了。 夜色渐深,院内逐渐变得平静,讨论剿匪的声音也少了很多。 弟子简单收拾一番,纷纷离去。 周雨看到陈庆还在练拳,忍不住问道:“陈师弟,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此刻,她已经换下了练功服,身穿一袭白色襦裙,眉眼间带着一丝温柔与动人。 陈庆道:“多谢周师姐关心,再练一会就回去。” 周雨微微一笑,道:“好,别太晚了。” 说完,她便回到了后院。 ....... 夜色逐渐深了,周院。 周良从后门送走了秦烈,自语道:“去灶房弄点吃的。” 他每日都需要补充大量的粮食,肉食,这样才能保持气血衰败的缓慢,防止实力下降的太过迅速。 毕竟人一旦上了年纪,不能到达内炼程度,最终气血都会下滑。 周良来到灶房门口,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铿锵有力,气劲十足。 周良眉头一皱,自语道:“这大晚上的,谁还没回家?” 周院内。 陈庆正在练习通臂拳,此刻他全身气血沸腾,手中的通臂拳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只见掌风所及,泥土翻卷,如巨龙裂地般声势骇人。 这正是暗劲的标志! “暗劲?” 周良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看到陈庆的拳风眼中一亮。 他练习通臂桩功数十年,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陈庆此刻到达的境界。 通臂桩功大成,那就代表到了暗劲。 这绝对错不了! “好小子!” 周良大喜道:“没想到你竟然到达暗劲。” “师傅!” 陈庆听到声音,连忙停下了手中动作行礼。 他的目的达到了。 周良连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到达暗劲的?” 陈庆回道:“就在昨天。” “昨天......” 周良暗暗计算起来,微微颔首,“你是去年十一月来的周院,也就是说快一年了,但是还没到。” 陈庆能够修炼至暗劲,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毕竟他知道陈庆家境并不好,而且根骨在周院弟子内并不算出众。 所以对陈庆如今的表现,十分惊讶。 陈庆点头道:“是!” 算是一个不错的苗子。 单独找自己显然是不想张扬。 一个年轻人能够沉得住气,那是十分少见的。 秦烈最大的问题,便是耐不住性子,沉不住气。 但是这也不能算是秦烈的毛病,毕竟出身贫寒,一朝得到了富贵,鲜少有人能够完全把持得住。 “可惜了....” 周良心中暗道一声,如果周院内没有秦烈的话,自己肯定会着力培养一番陈庆。 但是周院内已经有了秦烈,所以暂时只能委屈陈庆了。 周良沉吟了半晌,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先巩固气血,将体内暗劲淬炼到周身各处,首先从躯干,然后再到五脏六腑当中,切记不要气馁。”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陈庆心中有些失望,“弟子知道了。” 他原本以为,周良会像秦烈一样,重点关照他一番,给他一些修炼资源。 有了资源,修炼速度也能更快许多。 毕竟不到一年到达暗劲,虽然时间上比不得秦烈,也算十分不错了。 不过仔细想想,陈庆也就释然了,秦烈乃是师父关门弟子,未来可是要继承衣钵,养老挡拳。 “现在不忙,我给你讲解一番淬炼暗劲的技巧。” 周良详细讲解了一番,随后拍了拍陈庆肩膀,鼓励道:“好好修炼,这一届武科可以参与一下,没成功的话也可以当积累经验了。” 陈庆点头道:“是!” 周良招呼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弟子告退。” 陈庆抱了抱拳,准备起身离去。 “等一等。” 周良看着那弟子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叫住他。 “现在可有势力资助过你?” 陈庆回道:“桂兰坊程家。” “小门小户罢了,杯水车薪,能二次叩关已是不易。” 周良暗道一声,“你和我来一趟。” 陈庆跟在周良身后来到书房,后者从柜子拿出一个青瓷小瓶。 “这里面是三枚‘凝血丸’。” 周良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药效与市面上的‘血气丸’相仿,对你稳固暗劲、打熬气血颇有裨益。往后每月初五,你来找我,我再予你三枚。” 秦烈得罗家资助,资源倒是不缺。 但陈庆却不同,自己的份额就给他吧。 陈庆深深一揖,“弟子多谢师父。” 一枚血气丸世面价格可是三两银子,三枚也有九两了,这对陈庆目前来讲价值不菲。 周良挥了挥手道:“去吧。” 陈庆重重的点头,随后向着家中走去。 漫天星河,随意点缀这浩渺的暮色,用一抹深邃的苍茫,卷纬这深夏的新月。 路上,陈庆不断回想起周良的话。 明劲和暗劲区别很大,明劲只要积累气血,打磨皮肉即可,但是暗劲则是要将筋骨皮肉贯通。 ....... (有人看吗?求个票!) 第30章 被袭 “嗯!?” 突然,陈庆眉头微皱,脚步微微一顿。 如今他二次叩关,五感极为敏锐,五丈之内的动静他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原本晚上就极为不安全,经常有亡命之徒抢劫路人,随后残忍杀害,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喵~!” 就在这时,一只野猫从屋檐之上窜出,随后一块瓦片滑落到了地上。 “啪嗒!” 只听到一声清脆声响,瓦片应声而碎。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道黑影直接向其冲了过来,劲风凌厉,凶狠毒辣向着他袭来。 擒拿功夫! 擒拿手乃是一门极为了得武功,专门攻击人体关节、穴位和要害部位的弱点,其中分为诸多流派,其中体系都包括踢裆撇臂、挎拦、携腕、小缠、大缠、端灯、牵羊、盘腿、卷腕、断臂。 主要分为拿骨,拿筋,拿脉三种打法,核心关键便是巧打拙,柔克刚。 只要擒拿一绞,筋脉断裂,手臂都会被撕扯开来。 曾经高林县第一大帮派漕帮帮助,就将这擒拿功夫统合形成了一门分筋错骨手,威名赫赫。 陈庆一记‘灵猿遁地’,直接避开了这一手擒拿。 来人招式凶猛异常,攻势如潮,五指成爪宛如五道钢枪,向着陈庆咽喉锁来。 嗖嗖! 空气中带着凌冽的呼啸之声。 陈庆身子骨微微一顿,随后胳膊,脊椎同时发力,避开这凌厉一爪的同时狠狠向着来人一撞。 砰! 这一记‘灵猿献果’可谓精妙无比,不仅避开了来人的攻势,而且还予以还击。 陈庆闷哼一声,身体借着撞击的力道向后滑开半步,卸掉反震之力。 他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来。 一个身形矮壮,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汉子,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凶残和贪婪的眼睛。 对方显然没料到陈庆的反应如此迅捷,招式衔接如此精妙,一撞之下,胸口剧痛,气息都为之一窒。 “遇到打闷棍的了!?” 陈庆心中一动,眉头暗皱。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矮壮汉子低吼一声。 他话音未落,黑暗中另外两道劲风已如毒蛇般窜出! 左侧一道瘦长的身影贴地掠来,手中寒光一闪,只见一柄尺许长的短刃,悄无声息地直刺陈庆腰肋。 这一刺阴险刁钻,角度狠辣,显然是奔着废掉陈庆行动能力去的。 右侧则是一个相对敦实的身影,如同蛮牛般冲出,双臂肌肉虬结,带着沉闷的风声,一记势大力沉的‘双峰贯耳’。 两只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向陈庆的左右太阳穴!这一下要是打实了,铁打的脑袋也要开花。 三人! 果然如陈庆所料,这是团伙作案,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惯犯。 三人形成一张致命的网,瞬间将陈庆笼罩其中。 电光石火之间,陈庆左脚猛地跺向地面一块碎瓦片,瓦片受力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左侧瘦高个的面门。 同时,他的身体不退反进,迎着那敦实汉子的双拳,脊椎如大龙般猛然一弓一弹,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砸向太阳穴的重拳。 “噗--!” 那碎瓦片虽小,但在陈庆踢击下,速度极快。 瘦高个显然没料到,仓促间只得放弃刺击,短刃挡在胸前。 “铛---!” 只见瓦片瞬间破碎,但也让三人的网出现了缝隙。 陈庆后仰,不仅躲开了双峰贯耳,更让敦实汉子双拳落空,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前踉跄。 就在这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的瞬间,陈庆的右脚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尾钩,自下而上闪电般撩起! “呜--!” 这一脚刁钻狠辣,正是‘灵猿蹬枝’的变招,目标直指敦实汉子的下阴要害! “艹!” 敦实汉子招式落空,重心不稳,眼睁睁看着这致命一脚袭来,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强行扭身躲避。 “嗤啦!” 陈庆的鞋尖擦着敦实汉子的胯部而过,撕裂了他的裤裆,带起一片布帛碎屑,后者顿时湿透后背。 “老三小心!” 矮壮汉子反应极快,在陈庆撩腿的同时,强忍胸口疼痛,再次猱身扑上。 这次他不再用纯粹的擒拿,而是五指如钩,指风凌厉,直抓陈庆支撑身体的左脚脚踝。 这一爪只要抓实了,分筋错骨手发动,立刻就能废掉陈庆一条腿。 陈庆此时身体还在后仰状态,旧力刚尽,新力未生,左脚更是作为支撑点,似乎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陈庆腰腹核心力量爆发,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拧,支撑的左脚瞬间离地。 嗖嗖-! 整个身体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凌空旋转,不仅避开了矮壮汉子抓向脚踝的毒手,旋转带起的劲风更逼得对方不得不侧身闪避。 这正是通臂拳中的‘灵猿翻身’。 陈庆落地瞬间一个翻滚,拉开了与三人一点距离,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迅速起身,摆出灵猿拳的起手式‘猿猴望月’。 “一起上!宰了他!” 敦实汉子也从惊吓中回过神,羞怒交加,咆哮着再次冲来。 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用大开大合的双峰贯耳,而是双拳紧握,如同两柄重锤,封锁陈庆左右闪避的空间。 一旁矮壮汉子紧紧盯着陈庆的下盘和关节,双手十指微曲,指节泛白,显然蓄势待发,只等陈庆露出破绽,便要施展分筋错骨手的杀招。 三人再次合围,攻势比之前更加凌厉,也更加谨慎。 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引来其他人。 陈庆双眼一眯,心神绷紧。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身体猛地一矮,右臂如同灵猿探臂,又快又准地啄向对方手腕内侧的‘神门穴’。 这一式‘灵猿采果’,化拳为指,专打穴位,快若闪电。 瘦高个只觉手腕一麻,如同被毒蜂蛰中,短刃差点脱手,攻势顿时一滞。 陈庆得势不饶人,左腿如鞭,一记低扫‘灵猿摆尾’狠狠抽向对方支撑腿的胫骨。 “咔嚓---!” 一声道骨裂之声响起!瘦高个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陈庆这一脚蕴含暗劲,瘦高个小腿看着没事,骨头已然断裂。 “老二!” 矮壮汉子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陈庆的反击如此迅猛精准。 趁着陈庆踢腿重心偏移的瞬间,他如同捕食的恶狼般扑上,双手齐出,一手抓向陈庆踢出的左腿膝盖关节,另一手如毒蛇吐信,直戳陈庆腰眼‘命门穴’。 这正是分筋错骨手中极其阴毒的‘锁膝断腰’! 这一爪若是抓实,陈庆非死即残! 然而,陈庆似乎早有预料,他踢出的左腿并未收回,反而猛地向下一沉,如同铁桩般跺在地上,同时身体借着这股下沉之力,硬生生止住了前冲的惯性,腰腹再次爆发一股柔韧的旋转之力。 这一招正是通臂拳变式之一灵猿盘根。 他整个人如同陀螺般原地一个急旋,右臂肘尖借着旋转的离心力,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重锤般狠狠向后撞去。 目标正是矮壮汉子戳向他命门穴的手腕! 第31章 宴会 这一撞,时机、角度、力量都十分精妙。 “砰!咔嚓!” 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 矮壮汉子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撞上了大锤,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腕骨瞬间粉碎。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捂着手腕踉跄后退。 “大哥!” 敦实汉子见两个兄弟瞬间被重创,惊怒交加,血灌瞳仁,彻底陷入疯狂!他不管不顾,如同发狂的蛮牛,竟想用蛮力将陈庆抱住,然后将后者活活勒死。 面对这纯粹蛮力的冲撞,陈庆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在对方即将抱实的刹那,他身体猛地一缩,如同受惊的猿猴般,竟从敦实汉子张开的双臂下方钻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成爪,闪电般探出,一手扣住对方粗壮的右手腕关节,另一手则如铁钳般锁住了对方肩胛骨缝隙。 “分筋错骨?我也会一点!” 陈庆冰冷的声音在敦实汉子耳边响起。 下一刻,陈庆腰马合一,全身力量瞬间爆发。 他扣腕的手猛地向外一拧,锁肩的手则向下压,同时右腿膝盖如同攻城锤般,狠狠顶在对方后腰脊椎的脆弱处。 “呃啊——!” 敦实汉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感觉自己的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肩关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同时后腰如同被铁锥凿中,整个下半身都麻痹了。 “扑通--!” 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野狗,轰然向前扑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敦实汉子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肩关节被硬生生卸脱甚至撕裂了筋腱,脊椎也遭受重创。 兔起鹘落,不过十数息时间。 刚才还气势汹汹、配合默契三人,此刻已倒下了两个。 瘦高个抱着断腿在地上翻滚哀嚎,敦实汉子如同死狗般瘫软在地。 只剩下手腕粉碎的矮壮汉子,捂着变形的手腕,脸色惨白如纸,惊骇欲绝地看着前方的陈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味。 此刻,陈庆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二次叩关后增强,劲力发生了质变,实力自然也发生了质变。 “暗劲高手!” 矮壮汉子看到兄弟身上的劲力,分明是暗劲的标志。 他看着陈庆那双眼睛,如同被野兽盯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饶…饶命!” 矮壮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手腕的剧痛,连连磕头,“大爷饶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爷,求大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我们身上的钱财都给您!” 他一边求饶,一边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去怀里摸索。 “你们死了,钱财一样是我的。” 陈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 矮壮汉子身体一僵,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疯狂。 他知道陈庆绝不会放过自己。 “那你就去死吧!” 矮壮汉子猛地抬头,左手从怀里掏出的不是银钱,而是一把淬毒的短小袖箭! “嘣!嗖!” 一支泛着幽蓝光泽的毒箭,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如同毒蛇般射向陈庆心口! 这歹毒的一击,几乎避无可避! 但是陈庆早有警觉,他纵身一跃,落到了壮硕汉子面前,随后用力握住其手腕。 “啊!”矮壮汉子手腕再次被制,剧痛钻心。 陈庆没有半分犹豫!他扣住对方手腕的手猛地发力一拧。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再次响起!矮壮汉子的左手腕彻底废了。 陈庆一拳打出,拳风呼啸,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狠狠轰向矮壮汉子毫无防备的胸膛! “砰!!!” 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 矮壮汉子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混杂着内脏的碎片。 他的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后背的衣服甚至被拳劲透出的力道撕裂开一个口子。 他重重地摔在数丈外的地上,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一拳毙命! 陈庆走到瘦高个身边,抬起脚,对准对方的咽喉,狠狠踩下! “咔嚓!” 一声轻响,瘦高个的喉骨碎裂,身体猛地一挺,随即瘫软下去。 他又走到敦实汉子身边,对方似乎还想挣扎,但下半身完全瘫痪,只能徒劳地扭动。 陈庆同样一脚踏下,结束了这个他的性命。 接着,他锁定三具尸体的致命要害,毫不留情地补上最后一击。 指尖如铁锥般重重戳刺太阳穴、颈椎;脚尖寸劲爆发,狠踹心窝、下阴。 每一击都灌注全力,确保生机彻底断绝,杜绝任何“意外苏醒”的可能。 而后快速搜刮钱袋,仔细检查无遗留后,迅速清理了现场痕迹,这才将尸体拖至南河支流。 为了防止尸体上浮被人意外发现,陈庆搬来岸边棱角分明的沉重石块,用从尸体上撕下的布条,牢牢捆缚在尸体腰部和脚踝。 “噗通!噗通!噗通!” 只见尸体瞬间沉没,漩涡卷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陈庆这才向着家中走去。 韩氏看到陈庆推门进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阿庆,今晚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可把娘担心坏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陈庆语气平淡地敷衍道:“师父有些事交代,耽搁了会儿,让娘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韩氏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饭菜早就做好了,温在灶上,快趁热吃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供在简陋木板上的几炷香小心收起。 “过几天就是河神祭了。” 韩氏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爹虽然不在了,可咱们娘俩还靠着这条船吃饭,该敬的香火,一点也不能少。” 陈庆默默点头。 河神祭是高林县最大的祭祀活动,也是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盛会。 草草吃过饭,疲惫的韩氏便早早歇下了。 船舱内只剩下陈庆一人,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着。 他这才从怀中掏出今夜所得,一一摆在膝前。 散碎银子一共二十两,除此之外还有四粒血气丸。 要知道陈庆在河司堂挂职,一个月不过二三两银子,而今晚杀了三人就得到了六十多两银子,这就相当于一年的例钱了。 “这兄弟三人是专门打闷棍的,看来是盯上我这落单的了。” 陈庆眼神冰冷,瞬间理清了因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毫不起眼的旧衣,在昏暗夜色下的确像个好捏的软柿子。 “下次.......”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占据陈庆心头,“绝对不能再走夜路。” 这次能撞上三个配合默契、下手狠辣的亡命徒,万一下次遇上更狡诈、更凶残,甚至身怀异术的牛鬼蛇神? ....... 翌日清晨。 陈庆像往常一样来到周院,仿佛昨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其他弟子也陆续到了,七手八脚地收拾着练功的器具。 “听说了吗?秦师兄被都尉大人请去了!”一个弟子难掩兴奋地低声道。 “真的假的?都尉大人的宴席?”旁边的人立刻凑了上来,满脸不可思议。 “千真万确!就在临江酒楼!据说作陪的都是高林县年轻一辈顶尖的人物——天聚武馆的大师兄张尘,鸿运武馆的丁一洋……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角色?”消息灵通的弟子唾沫横飞,仿佛自己也亲临了现场。 ....... 院内弟子听说秦烈参加都尉大人的庆功宴,顿时没了练武心思,议论纷纷。 “我的天……秦师兄竟然能攀上都尉府的关系了?”宋宇峰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眼中满是震惊与艳羡。 在高林县,都尉府就是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天。 就连地头蛇五大族,两大帮派都只能低头。 陈庆淡淡的道:“别羡慕别人,抓紧时间练拳。” 在他看来,这并非是好事。 都尉府这棵大树,枝繁叶茂,荫蔽一方,攀附其上固然能一时风光。 然而树越高,招的风也越大。 庞青海位高权重,是这高林县的天,但也是无数明枪暗箭的靶心。 攀附得越紧,便越容易被卷进那常人难以想象的风暴漩涡之中。 宋宇峰连忙收敛心神,压下那份浮躁,跟在陈庆身后修炼桩功。 傍晚时分,秦烈醉醺醺的回来了,眉宇间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得意与亢奋。 不过他还没在院内待多久,就被周良叫到了后院。 ....... 第32章 浪涌 夜色沉沉,程家厅堂内灯火通明,却掩不住满屋的压抑。 程欢端坐主位,手中茶盏早已凉透,杯沿上凝了一层薄薄的茶渍。 她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堂下几位程家子弟或站或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吱呀——!” 大门被猛地推开,程明快步走了进来,喘着粗气问道:“大姐,情况如何?那些商户怎么说?“ 程欢眼中带着疲惫,她缓缓放下冰凉的茶盏,“李记商行,墨香斋......已经选了宁家的船。” 程明听到这,顿时勃然大怒,“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我程家往日待他们不薄,商船遇险时哪次不是全力相护?如今竟敢吃里扒外!” 码头营生是程家命脉,而娘娘庙码头,更是程家耗费数代心血,从一片荒滩苇荡中硬生生开辟、修缮、经营起来的枢纽。 如今吴家凭着买通漕运司的关系,硬插一脚进来。 不仅将运费压到程家的一半,更四处散播“程家船只老旧朽败,易沉船失货”的恶毒谣言,生生撬走了依附程家的中小商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程欢深深叹了口气,“趋利避害人之本性,怨不得他们。” 一个年轻的程家子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脸上满是激愤:“家主!娘娘庙码头是我程家几代人的心血,是根基所在!岂能容吴家这等搅屎棍染指?必须将他们赶出去!” “赶?如何赶?” 程欢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无力:“漕运司刘大人已明示,此事按码头规矩办,‘对拳’定归属。” 她顿了顿,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吴家此番请出压阵的,必是那‘破山手’田耀宗。” 这个名字一出,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此人凶名赫赫,绝非善类!” “前年浮屋赌坊,他可是活活打死了柳家那位暗劲好手柳豪,事后柳家连声都不敢吭.......” “据说他已到暗劲大成,破山手二十七路刚猛无俦,曾力敌三位暗劲高手而不落下风。” ......... 程明脸上的怒意瞬间被凝重取代,甚至透出几分苦涩。 他声音低沉:“田耀宗正值壮年,气血巅峰,破山手更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别说现在,就算我年轻十岁,筋骨未损,对上他也毫无胜算。”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若是江阳没伤,或许还能与他周旋一二。” 听到江阳这个名字,在场之人都是惋惜不已。 江阳曾是程家倾力资助、寄予厚望的武道苗子,鸿运武馆出身,年纪轻轻便达暗劲,五年苦修,本有望冲击更高境界,成为程家真正的顶梁柱。 可惜,前番叩关冲击化劲失败,遭劲力反噬,重伤呕血,至今仍缠绵病榻,形同废人。 程欢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程家资助的名单册子,目光逡巡,试图在字里行间抓取一线生机,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旁须发皆白的程家三爷,程欢的叔父,此时沙哑开口,“田耀宗此人,暗劲大成,根基深厚,经验老辣,破山手刚猛刁钻,同境界之中,能稳胜他一筹的极少。” 浑浊的老眼扫过众人,“若是化劲高手,倒是能够稳胜他。” 化劲高手! 这四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厅堂内陷入一片死寂。 请动一位化劲高手出手“对拳”? 那代价光是想想就让人心头抽紧。 所需不仅是海量的银子,更需天大的人情。 “罢了......” 程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疲惫,“传话给吴家,娘娘庙码头......我们让出一半,只盼两家日后能‘和气生财’。”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 程明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让出一半码头,程家往后的营生必将大受打击,元气大伤。 可若不顾一切与吴家这条疯狗死磕,结局恐怕是两败俱伤,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分食殆尽。 ....... 翌日,南河码头,河司点卯房内。 陈庆按例点卯完毕,正欲赶往周院练拳,却在门口撞见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程明。 陈庆问道:“头,可是有什么事?” “啊?哦.....没事。” 程明抬头看到陈庆,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些家里头的琐碎烦心事。你这是要回周院?” 陈庆点头道:“嗯,武科将近,回去多练练拳脚,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对,对!武科要紧!” 程明像是才想起这茬,连忙点头,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宽慰,“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重在参与,积累经验也是好的。” 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对了,阿庆,这个月的资助.....可能要迟几天才能送到。” 陈庆爽朗一笑:“头儿言重了,无妨。” 他看得出程明此刻心力交瘁,不便多问,抱拳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河司。 不多时,陈庆便来到了周院。 周院一切照旧,有人练习桩功,有人在练习掌法。 到了日中,总免不了有人懈怠下来,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闲聊,慵懒是人难以克服的天性。 “今年的武科,听说比往年更难了......” “哪年不难?千军万马挤那五十个名额,大多数都是去陪太子读书罢了。” “不知道我周院今年可有人高中。” “秦烈师兄天赋异禀,已至暗劲,希望最大!若能在这最后时日再精进一二,把握就更大了。” “再过几日就是河神祭了,师兄们可要同去逛逛?一年也就这么一回热闹......” ........ 陈庆刚打完一套通臂拳,正用布巾擦着额头的热汗,走到场边稍歇。 孙顺踱步过来,随口问道:“陈师弟,今年的武科,你参加吧?” 陈庆点头道:“参加,积累积累经验也是好的。” “没错,见识就是本钱。” 孙顺深以为然,目光不由得飘向远处秦烈,语气带着感慨,“秦师弟天资卓绝,如今暗劲已成,所欠缺的,便是真正的生死搏杀之经验了。” 陈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这武科具体如何考校?以秦师弟如今修为,高中武秀才的把握有几成?” 孙顺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种“难说”的复杂表情,“武科取士,首重勇力,谋略次之。流程倒不算繁复,主要考两关:一曰‘气力’,二曰‘技勇’。” “测‘气力’,主要看石弓刀骑中的‘弓’道。考场上会备有十张不同石数的硬弓,从一石到五石不等,开弓如满月,方显真力雄。这考的就是一身筋骨气血的根基。” “至于‘技勇’,考的是实战搏杀的本事。具体怎么考,每年花样不同,全看当年主考官的心思。可能是擂台较技,也可能是闯关破阵,甚至可能是入山猎兽……总之,凶险莫测。” “最后,这两项考评综合计分,取前五十名,方能得那武秀才的功名。”孙顺叹了口气,语气凝重,“但这名次,不仅要看自身本事,更要看同场竞技的有多少人,据我打探到的风声,今年报名应试的武生,比起去年只多不少。” 陈庆问道:“去年多少人?” 孙顺苦笑道:“明劲七百一十三,暗劲一百五十二,每一年人数都有所波动,没考上的那一年就是最难考的一年。” 陈庆听到这,眉头微微一皱。 武科到来的这段时间,自己尽量要提升实力。 毕竟不是到了暗劲就高枕无忧了。 就在这时,院子另一边引起了一阵骚动。 “嗯!?发生什么事了?” 孙顺看到这,快步走了过去。 第33章 决裂 院子另一边。 郑子桥捂着剧痛的肩膀,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微微发白。 秦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轻蔑道:“郑师兄,看来你的功夫还欠些火候,我不过用了七分力,你就扛不住了?” 罗倩眉头紧蹙,“师兄弟之间切磋交流,点到为止即可,你何必下此重手?” 秦烈淡淡的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 罗倩微微一怔,随后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 郑子桥强忍着疼痛和屈辱,抢先一步走到秦烈身边,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伸手想拍秦烈的肩膀以示和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秦师弟千万别往心里去。师兄今晚在临江楼摆酒,权当赔罪,你看如何?” 他极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希望秦烈能顺着台阶下。 “玩笑!?” 秦烈直接打开了郑子桥的手臂,毫不留情的道:“你开的玩笑,我觉得不好笑,下次再如此编排我,休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 郑子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变得铁青一片。 他万万没想到,秦烈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扫他的颜面,将他最后一点尊严也踩在脚下。 一股怒火直冲顶门,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其压下。 今非昔比了! 秦烈不仅是师父周良的关门弟子,更似乎攀上了都尉府的关系......这个昔日的泥腿子,是真的起势了。 郑子桥心头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一旁的罗倩更是气得满脸通红,羞愤交加。 她环视四周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厉声斥道:“看什么看?都皮痒了?还不滚去练功!” 说罢,她也一跺脚,快步离开了院子。 周围的弟子们顿时如惊弓之鸟,轰然散开,各自归位。 然而私下里,窃窃私语却像投入池塘的石子,迅速荡开涟漪。 平日郑子桥,罗倩,秦烈几人形成小圈子,可是院内弟子挤破头都想进去。 “决裂了?” “郑师兄和秦师兄的小圈子散了?” “到底因为什么闹这么大?” 这个突如其来的大瓜,让许多弟子心痒难耐。 宋宇峰凑到陈庆身边,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地问:“陈师兄,你消息灵通,知道咋回事不?” “不知道。” 陈庆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整理着练功器具,语气平淡。 宋宇峰像被猫爪子挠了心,耐不住性子,又转向其他师兄弟打听。 周院本就不大,弟子间关系盘根错节,很快平日跟在郑子桥身边的跟班,半遮半掩地将事情抖落了出来。 打听到“真相”的宋宇峰,像献宝似的,等到陈庆打完一套拳歇息的间隙,立刻凑上前,迫不及待地说:“陈师兄,你猜怎么着?原来是郑师兄开了个玩笑,说罗家对秦师兄如此倾力资助,不如秦师兄干脆入赘罗家得了!结果秦师兄一听,那脸‘唰’地就沉下来了,跟锅底似的!后来两人切磋时,秦师兄就下了狠手......” 他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人说,秦师兄根本不喜欢罗师姐,他......他心仪的是周师姐。” 说到这,宋宇峰下意识地朝角落里那道清丽身影瞥了一眼,脸颊竟微微泛红。 周院内,九成九的年轻弟子,谁心里没对温婉秀美的周雨存过一丝遐想? 只是后来大多都认清了现实。 “啪!” 陈庆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宋宇峰后脑勺上,低声呵斥:“少嚼舌根,专心练拳!再有一个月不到,你若还摸不到明劲的门槛,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知道了,师兄.......” 宋宇峰脸上那点兴奋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焦虑。 算算时间,他来到周院已经快两个月了。 想到这,宋宇峰没了吃瓜的心情,跟在陈庆后面开始练拳。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风波,院内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许多弟子练功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陈庆则没有受到影响,依旧苦练着拳法。 直到傍晚时分,当他将一套通臂拳行云流水般打完收势,一股难以言喻的通透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脑海中一道金光骤然闪现: 【通臂拳大成(1/10000):一日十练,天道酬勤,三年圆满。】 陈庆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通臂拳终于大成了。 此刻的他,呼吸与拳法动作浑然一体,发力时“以气运力”,周身劲力贯通,真正达到了“内外合一”的境界。 打法十分难炼,不仅需要悟性,还需要长年累月的打磨。 放眼整个周院,通臂拳达到大成之人寥寥无几。 “武科高中的把握,又添了几分。”陈庆心中暗忖。 接下来的几天,陈庆不断巩固着大成的拳法境界,同时更加专注于暗劲淬炼技巧的揣摩。 暗劲与明劲迥然不同,其精妙之处在于三点。 劲力内透:力不显于外,而能穿透对手血肉,直接伤及内脏。 松柔发力:看似不用力,实则通过关节节节贯穿释放出巨大的劲道。 可控性极强:可随意调节劲力的深浅、刚柔、快慢,甚至打人如挂画,击飞对手而不伤其表。 而这几天,周院氛围十分古怪。 郑子桥似乎放低了姿态,频繁主动找秦烈说话,试图修复关系。 两人表面上似乎达成了某种和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份曾经一起切磋交流、谈笑风生的关系,已经荡然无存,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隔阂。 罗倩更是连续几天都没在院内露面。 那个曾让无数弟子艳羡的核心小圈子,在短短几天内便分崩离析,令人唏嘘。 因为参与剿匪,并且小有战功的秦烈,这段时间十分繁忙。 前来周院拜访的富商络绎不绝,甚至五大世家的管事也频频登门,都想在秦烈尚未彻底名动高林之前,抢先一步招揽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俊杰。 周院门庭若市,这比此前热闹了许多。 最高兴的莫过于周良,他每日都笑得合不拢嘴,对即将到来的武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每日练功结束后,他更是雷打不动地给秦烈开小灶,悉心指点后者的不足。 这一幕幕落在院内其他弟子眼中,羡慕之情几乎要溢出眼眶。 这天,陈庆练完拳,踏着余晖回到哑子湾。 一向沉寂的连船区此刻却反常地人声鼎沸,狭窄的水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鱼腥味和压低嗓门的议论。 陈庆心头微沉,快步上前,正看见邻居高叔脸色煞白地缩在人群外围,浑身微微发抖。 “高叔,出什么事了?”陈庆挤过去问道。 高叔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嘴唇哆嗦着:“是…是大春家,小春那孩子,在内城赌坊欠下了天大的赌债,还不上啊.......赌坊的人,凶神恶煞的,比帮派还狠,直接闯进来,把他们一家老小全全给抓走了,太吓人了!大春家......这次算是完了!” 他语无伦次,眼中满是后怕。 周围的渔民也挤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在万宝堂当学徒的小春,竟会染上赌瘾,还惹出这等塌天大祸? 陈庆默默听着,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日在赌坊外撞见小春被扔出来的狼狈身影,他并非没有劝诫,可惜对方早已深陷泥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黄赌毒,黄真的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他在攒动的人头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二丫。 她在富商家中做粗使丫鬟,平日几乎住在主家,鲜少回来。 陈庆自己也是整日泡在周院练功,偶尔去巡值,两人自上次小聚后,几乎没再碰过面。 二丫也看见了陈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挤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指冰凉,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阿......阿庆,你看见了吗?小春刚才被打得好惨.....那些人.....那些人简直不是人,太可怕了......” 她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那些凶徒还在附近。 陈庆拍拍她的手背,尽量让声音平稳:“没事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二丫闻言,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长长吁了口气,但眼神依旧惊惶不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两人站在混乱的人群边缘,简单聊了几句近况。 从二丫口中得知,梁八斗如今在县衙跟着他三爷,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据说很快就能接替他三爷的刀笔书吏之职,俨然成了哑子湾混得最体面的人。 二丫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向往。 至于李虎,自上次聚首后便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 徐芳则更不用说,早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二丫与她再无联系。 “我得回去了,” 二丫忽然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日还得起大早回主家上工,耽误不得......”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整理着粗布衣襟,语气里带着点习惯性的小心和忧虑,“若是迟了,老爷怕又要责罚了......” 话音未落,她便匆匆转身,朝着自家那艘破旧的连船走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 陈庆站在原地,目送着二丫消失在杂乱的船影间,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方才短暂的交谈,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二丫的变化。 从前那个心直口快、甚至有些莽撞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说话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甚至言语间总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二丫。 那神态举止间,已然浸染了在深宅大院为奴为婢的痕迹,透着一股被规矩和责罚磨平了棱角的卑微。 陈庆心中了然。 富户人家的高墙深院,规矩森严,动辄打骂。 二丫定是在那里面吃了不少苦头,挨过不少责罚,才会被磨砺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世道,连活着都艰难,更遑论保住那点生而为人的棱角。 ...... 第34章 祭祀 七月初七,河神祭。 今天高林县一年一度的盛事。 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辟邪祈福的艾草,菖蒲。 小贩的吆喝声、远处戏台隐约传来的锣鼓弦乐声更是不绝如缕。 临时支起的摊档像雨后冒出的蘑菇,密密麻麻挤满了街道两旁。 人群更是如开闸的洪水般,从江岸涌入城内狭窄的街巷,热闹非凡。 陈庆作为河巡自然不得闲,此刻他正挎着刀在南河码头边巡值。 防备着汹涌人潮可能引发的踩踏或趁乱滋事。 巡至一处临河的老茶馆,喧嚣声浪似乎被竹棚隔开些许。 陈庆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扬声招呼:“小二,来碗大花茶。” “好嘞!大花茶一碗!” 肩搭布巾的伙计应声麻利,不多时,便端上了一碗花茶。 陈庆端起碗,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陈师弟!” “孙师兄?” 他循声望去,只见孙顺和周雨正站在茶馆门口,孙顺褪去了练功服,穿着一件藏青色衣衫。 他身旁的周雨则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淡粉色襦裙,如瀑青丝间只斜斜插了一根质朴的木簪,却愈发衬得她面容清丽秀美。 紧跟在周雨身后的,是周院另一位女弟子李蓉蓉,她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色襦裙,妆容精致,虽也俏丽,但站在周雨身旁,被掩盖住了光芒。 李蓉蓉在院内待了一年多,明劲修为,平日与周雨交好,陈庆与她倒是没有什么交集。 “孙师兄,周师姐?你们也在这?” 陈庆放下茶碗,起身笑着招呼道:“快进来坐,我请喝茶。” 孙顺坐了下来,“今天河神祭,院内师兄弟哪有心思练拳,都跑出来了,我和师妹不喜欢凑热闹,就随便逛逛。” 周雨对陈庆微微颔首,唇角噙着温婉的笑意:“那就多谢陈师弟了。” 李蓉蓉也矜持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陈庆那身朴素的河司制服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陈庆又招呼小二添了两碗花茶。 茶馆内人声鼎沸,他们这一角倒十分安静。 李蓉蓉端起粗陶碗,小口呷着茶,目光在陈庆身上转了转,开口问道:“陈师弟,你是在河司挂职?” “嗯。”陈庆应道。 李蓉蓉放下茶碗,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探究,“没想过换个地方挂职?河司清闲是清闲,就是这俸禄……怕是连买血气散都紧巴巴的吧?” 陈庆笑了笑,语气平淡:“我这实力,能去的地方也有限,河司安稳,也算合适。” “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 孙顺笑了笑,道:“陈师弟,你最近没留意?县里各大势力都在抢人,门槛放低了不少。” “哦?”陈庆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孙顺低声道:“都尉大人前些日子的那场庆功宴,你听说了吧?表面是庆功,实则是在拉拢人心,招揽了不少青年才俊。” “有小道消息说,都尉府有扩军的打算,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但风声一放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其他势力都慌了,尤其是五大族,反应最快,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都在拼命招揽各路好手。” “何止是五大族。” 李蓉蓉插话道,语气带着点对消息灵通的炫耀,“望远镖局、内城的锻兵铺子、仁和堂这些老字号,也都在抢人,如今县里挂职的行情可是水涨船高,明劲武者,月俸已经开到八两银子了!至于暗劲高手......”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陈庆,“起步就是三十两,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月俸,药补、兵器、衣甲这些额外的供给,更是丰厚得很!” 陈庆听闻,也是暗暗咋舌。 暗劲高手起步就有三十两银子,自己一个月什么也不干就能得到三十两? 要知道韩氏织鱼网累死累活,一年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周雨温言劝道:“陈师弟,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以你明劲的修为,去给一些小势力挂个职,应该不难。”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真诚。 陈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姐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天上不会掉馅饼,各大势力肯下如此血本招揽人手,所求必定不小。 这看似丰厚的报酬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风险和责任? 是看家护院,还是需要真刀真枪地去拼杀? 他需要冷静权衡。 河司虽然例钱不多,却胜在风险可控。 就在这时,李蓉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脸色微变,“周师姐!你看那边......是松风武馆的高盛!” 松风武馆?! 陈庆和孙顺闻言,立刻顺着李蓉蓉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茶馆门口,四五个身形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汉正掀帘而入。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隼,穿着一身松风武馆标志性的墨绿色劲装。 这人正是松风武馆年轻一辈中的好手,高盛。 “还真是他。” 周雨秀眉微蹙,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孙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低声对陈庆解释道:“陈师弟,你入门晚可能不清楚,师父当年刚创立周院,为了闯出名头,踢过几家武馆,其中一家,就是这松风武馆。” “他们馆主一直耿耿于怀,视为奇耻大辱,前些年,两家弟子在街上碰面,常常一言不合就起冲突,私下里摩擦不断,这两年师父约束得严,加上我们周院渐渐站稳脚跟,才算是消停了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提醒,“松风武馆实力不弱,内城六家武馆之一,底蕴比我们这种武师院深厚得多,若是遇到松风武馆的人,尽量避开,别吃了亏。” 陈庆默默点头,将松风武馆名字记在心里。 武行间的恩怨,往往比帮派更讲究脸面,也更难化解。 这时高盛也注意到了这边,他看了一眼便带着人走向茶馆深处坐下,并未立刻过来寻衅。 陈庆收回目光,端起茶碗,心中警惕并未放松。 茶馆内的喧嚣似乎被这小小的插曲冲淡些,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张力。 然而,这份短暂的压抑,很快就被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骚动彻底淹没。 “哗——!” “出事了!江边出大事了!” “快跑啊!杀人啦!” 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巨大的骚动声浪从江岸方向猛然爆发,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城内蔓延。 那声音不再是节日的喧嚣,而是充满了惊恐、混乱和难以置信的尖叫。 茶馆里原本嘈杂的谈笑声、吆喝声瞬间被掐断,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门口和窗外。 只见街上的人流如同受惊的蚁群,开始疯狂地逆向涌动。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茶馆里的茶客们纷纷站起身,伸长脖子向外张望,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混乱中,一个慌慌张张的汉子从街上挤过茶馆门口,失声道:“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他在祭祀大典上.....被刺杀了。”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小小的茶馆内轰然炸响! “什么?!” “都尉大人……被刺杀了?!” “这……这怎么可能!?” “天啊!谁干的?!” “要出大事了!高林县要变天了!” 议论声如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茶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都尉庞青海,那可是高林县的天。 是曾一枪挑杀漕帮帮主,威震四方的狠人。 这样的人物,竟然在万众瞩目的河神祭大典上被刺杀? 这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孙顺整个人都愣住,“这……这怎么可能!?” 周雨秀美的脸上,也布满了惊愕与凝重。 李蓉蓉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都在发抖。 陈庆同样心头剧震。 刺杀都尉? 这绝非寻常江湖仇杀,其背后牵扯之深、影响之巨,足以让整个高林县陷入腥风血雨。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秦烈参与剿匪、攀附都尉府、参加庆功宴的种种画面,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这时,河司的老李头站在混乱的街头,嘶声喊道:“阿庆,出大事了!快跟我走!”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第35章 风波 街道上乱作一团。 一切的源头,正是那江边的祭祀大典。 李老汉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江岸方向,压低声音道:“阿庆,咱们……先维持好周边河道秩序……” 陈庆无声点头,这正是他心中所想。 都尉遇刺,此刻贸然靠近核心现场,难保不会被卷入漩涡,甚至遭池鱼之殃。 他们不过是河司小卒,保全自身才是上策。 两人逆着慌乱的人流艰难穿行。 陈庆低声问:“老李,到底怎么回事?” 李老汉定了定神,声音带着后怕,“祭祀正到要紧关头,江水中骤然暴起数道黑影,全是黑衣蒙面高手,他们袖箭弩矢齐发,都尉大人被其中一人一剑穿胸!连县令大人也受了伤……场面登时就炸了锅,彻底乱了……” 陈庆心头一凛。 功夫再高,也怕暗箭难防。 想到这,他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行事,务必要在敌人发难之前,提前发难。 “滚开!” 这时,一道粗暴的低吼炸响,人群被强行分开一条通道。 陈庆循声望去,只见一队队身着漆黑甲胄的县兵,如狼似虎般向着祭台方向狂奔,刀剑出鞘,杀气腾腾。 李老汉扯了扯陈庆的衣袖,声音压得更低:“听我的,先顾好眼前。” 陈庆会意,两人随即在外围疏散惊惶的百姓,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秩序。 ...... 傍晚时分,总河使柯云启匆匆返回河司衙门。 众人脸色铁青,步履沉重。 很快,柯云启的房内便传来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声。 老李头在陈庆耳边悄声道:“多少年了,头回见总河使大人气成这样……” 陈庆默然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这滔天怒火,究竟是为了都尉遇刺,还是因其他缘由? 不多时,程明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出去说。” 陈庆和李老汉紧随其后。 “都尉重伤昏迷,生死难料,已被护送回大营。” 程明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疲惫又愤懑,“总使大人方才被林副都尉盘诘良久,憋了一肚子火.......那帮县兵,跋扈惯了.......” 陈庆问道:“头儿,凶手可有眉目?” 程明沉声道:“八名刺客,当场毙命五个,跑了三个。全城已然戒严,正在搜捕.......” 李老汉不禁咋舌,“敢对庞都尉下手,这伙人绝非等闲。” 程明眼神锐利,低声道:“查实的几个尸体,有芦苇荡大当家、二当家,秃鹫滩水寨寨主.........还有两个身份不明,正在追查.......” 都是水匪?! 陈庆双眼微眯。 庞青海刚归任便剿了白浪泊,震慑了水泽群匪。 此番联手刺杀,倒是有可能是狗急跳墙。 但是单凭这水匪,真能策划如此精准的惊天刺杀? 其中若无内应策应,绝无可能! 程明沉吟片刻,挥手道:“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武科将近,这两日巡守务必加强,不得松懈。” “是!” 陈庆与李老汉抱拳领命,转身离去。 归家途中,陈庆只见街巷间捕快密布,各处要道皆被县兵把守,对任何可疑之人严加盘查。 这般架势,看似严密,实则大海捞针,找到真凶的希望微乎其微。 陈庆眉头暗皱,道:“希望不要影响到自己练拳。” 这件事八成是各方势力龌龊争斗,还是要远离一些为好。 自己身负【天道酬勤】的命格,根本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参与其中。 ........ 翌日,周院。 院内弟子正在议论昨日那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些水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刺杀都尉!” “听说县衙捕快折腾了一宿,连根毛都没捞着,凶手像是凭空蒸发了。” “都尉伤势极重,生死难料啊。” “唉,不知武科会不会因此耽搁……” 议论声中,罗倩独自在角落默默站桩。 周雨与李蓉蓉低声交谈,面色凝重。 秦烈则独自坐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全然无心练拳,都尉这颗参天大树,难道就要轰然倒塌? “师父来了........” 不知谁低语一声,院内弟子立刻收敛心神,装模作样地练起功来。 周良从后院走出,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沉声道:“秦烈、孙顺、郑子桥、罗倩、齐文瀚、刘小楼、陈庆……你们几人,晚上留下。” 说完,周良便转身回了后院。 院内人都知道师父这是有事情要交代。 前面名字都是院内精英弟子,最起码都是二次叩关的暗劲高手。 而当最后“陈庆”二字落下时,不少弟子下意识地看向他,目光中充满疑惑与惊诧。 孙顺率先反应过来,惊喜地看向陈庆:“陈师弟,你......突破了?” 陈庆微微一笑,坦然道:“侥幸,前些时日方成。” 哗! 此言一出,院内弟子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在大多数人眼中,陈庆只不过是个资质平平,家境贫寒的弟子,平日除了勤奋苦练之外,没有任何一点能够让人记住。 许多人都将他视为第二个何岩。 最终结果无非是在院内浪费个几年时光,最后灰溜溜的离开。 罗倩闻言,微微一怔。 一次叩关可以说是运气,二次叩关可绝非侥幸二字可以解释。 这无疑在说明,她当初是看走了眼。 秦烈也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短暂的讶异。 这陈庆竟然也能二次叩关? 突然,他的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周雨先是一愣,随即展颜而笑,温声道:“好!院内又多了一位暗劲高手,实乃喜事。” 一旁的李蓉蓉愕然地看着陈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小子!” 孙顺用力拍了拍陈庆的肩膀,由衷赞道,“藏得够深!恭喜!” 周雨上前几步,笑道:“陈师弟,恭喜突破。” “多谢师姐。” 陈庆拱手还礼。 这位师姐还是十分不错,对每个弟子都是十分关照。 陈庆到达明劲的时候,还送了他一份血气散。 接着,其他弟子也纷纷上前道贺。 就连平日与陈庆交集不多的郑子桥也走了过来,脸上堆起笑容:“陈师弟,恭喜恭喜!” 罗倩远远瞥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继续着自己的桩功。 一个二次叩关的高手,罗家也不是没有,并不值得她上杆子巴结讨好。 第36章 拉拢 夜色深重。 院内弟子渐渐散尽。 陈庆、秦烈、罗倩、郑子桥等核心弟子恭敬地肃立在堂屋内。 周良端坐椅中,手中捧着茶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仿佛思虑着沉重的心事。 “爹,人都齐了。”周雨轻声提醒。 周良这才抬眸,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弟子,“这次叫你们来,有两件事。” “头一件,便是庞都尉遇袭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皆是一凛。 此事早已满城风雨,县衙震动,庞青海的心腹发了疯似的般追查凶手,整个高林县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 尤其庞都尉是生是死,至今尚无定论,更是让气氛变得微妙。 周良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庞都尉的实力,我多少知晓几分,绝非寻常。此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得手,绝非一人之力可成,而且还牵扯到了秃鹫滩、芦苇荡等水匪,背后定有周详谋划,庞都尉眼下生死不明,局势还不明朗……” 他说到这里,看了几人一眼,“你们须谨记,这等关头上,切莫选错了路,贸然表态或行事,只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这话虽是警示,却也点明了其中利害。 郑子桥、罗倩二人背后自有家族定夺,周良此言主要针对的,还是陈庆,秦烈等几位的弟子。 众人心头沉甸甸的,各自盘算,纷纷点头应诺。 陈庆默然听着,心中暗忖师父经验老道,所言与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 “第二件,才是你们当下的头等大事,武科。” 周良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对于那些连明劲都未稳固的弟子,此番不过是去凑个数,积累经验罢了,而你们作为核心弟子,皆有高中的潜质。” 他的目光在几个暗劲弟子脸上掠过:“若能高中武秀才,便是功名加身!不仅能享税赋减免之利,日后无论挂职还是行事,分量都将截然不同,府城的大门,也在为你们敞开,可以说,武科一途,足以改变尔等终身命运!” 秦烈闻言,双拳在袖中不自觉攥紧,眼中炽热的光芒难以掩饰。 孙顺、齐文瀚、刘小楼几人则是面露紧张与凝重。 “接下来,我给你们详细讲讲武考的具体流程,以及一些务必留心的关窍……” 周良不再多言,开始细细剖析武科的每一个环节,直至各项注意事项讲完。 他看着眼前这一群未来可期的弟子,内心也在权衡比较: 秦烈自然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亲手调教,实力摸得最透,高中希望极大,甚至冲刺甲榜。 女儿周雨资质不错,但还未到顶尖。 孙顺......若他有高中之才,早就中了。 郑子桥、罗倩二人,本就是家族子弟,心思不全在武道上,不为他重点考虑。 齐文瀚、刘小楼上次失利,此次多半也难。 至于陈庆,周良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 此子突破暗劲时间太短了,积累终究不足。 若能假以时日,悉心教导,下次武科或有一线希望,可惜现在.......不过这次参加,权当积累经验也好。 他挥挥手:“天色已晚,都散了吧。” 众人躬身行礼,鱼贯退出堂屋。 “陈师弟,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孙顺打了声招呼,步履匆匆离去。 其余几人也各怀心事,低头默默离开。 陈庆回到练功场,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惯用的沙袋和石锁,也准备动身去河司。 值此非常时期,河道巡查的频次增加一日三巡,一刻不容懈怠。 “陈师兄。”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叫住了他。 陈庆转身,看到秦烈正站在院角的阴影处,并未走远,“秦师弟?何事?” 自那日之后,两人似乎就没再有过单独的交谈。 秦烈此刻上下打量着陈庆,目光中带着审视的味道:“师兄你入院一年才入暗劲……” 陈庆眉梢微挑:“何意?” 秦烈原以为能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屈辱或黯然,然而陈庆的目光却平静如古井,毫无涟漪。 “师兄别误会。” 秦烈摇头,语气转为低沉,“我并非取笑,反倒是替你高兴。在这周院里,你我皆是贫寒出身,和那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不同。他们靠的是药补,肉食,而我们.....” 他望向院外沉沉夜色,眼神里掠过一丝深切的轻蔑,“靠的是命!是日夜苦熬、流干的血汗!” 陈庆看着他,心中无声地叹息:人啊,竟能变得这般快。 接着,秦烈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你资质虽不算上乘,但这股心志和毅力,我很佩服,能突破暗劲,全凭你自身的骨头硬,只是武道这条路,光靠拼命是不够的,资源、人脉、倚仗的靠山,缺一不可。否则暗劲只怕就是你的尽头了!” “你想说什么?”陈庆再次问道,语气淡然。 “师兄啊。” 秦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是老实人,肯下笨功夫,这我很欣赏,只是这世道.....老实人,容易吃亏。” 他顿了顿,终于抛出真正的意图,声音低沉下来:“以你的资质,想靠自己打出一片天,太难。不如......考虑一下,跟在我身边?” 陈庆一怔,似乎没听清:“跟在你身边!?” “正是!” 秦烈笑道,“越往上走,高处不胜寒,总需要几个能放心差遣、知根知底的心腹,师兄你为人本分,又是同门、同出身,再合适不过。” 陈庆摇了摇头,“抱歉,没兴趣。” 说完,他抬脚便向院门走去。 “师兄,急什么?” 秦烈眼中厉色一闪,话音未落,身形骤动,他右臂如毒蛇出洞,袖管‘啪’地炸响一声空爆,五指并拢如铁铸钢锏,劲风凌厉,直取陈庆左肩肩井穴,速度之快,竟是要强行将其留下! 陈庆后颈汗毛倒竖,迅速转身,脊柱如大龙节节贯通,左臂如灵猿舒臂,由下而上骤然撩起。 小臂筋肉虬结,筋膜鼓荡,同样带着通臂拳特有的‘鞭梢劲’悍然迎上。 拳臂交击! “啪——!” 一声清脆如铁鞭抽击石壁般的爆鸣骤然撕裂寂静。 两人身体同时一震! 秦烈只觉一股刚猛爆裂的劲道狠狠袭来,震得指骨如遭针扎般刺痛发麻,凝聚的劲力竟被硬生生撞散。 陈庆也觉一股刁钻猛烈的劲力袭至,气血忍不住翻腾上涌。 蹬!蹬! 电光火石间,两人脚下沉坠,身形却都不由自主地向后各退一步。 “你们……还没回去吗?” 周雨清柔的声音适时从侧廊传来,她端着茶盘,脸上带着几分困惑。 “没什么。” 秦烈面上厉色瞬间敛去,换上一副温和笑意,抢先道,“正和陈师兄切磋呢,他刚入暗劲不久,我给他喂喂招。” 他整了整袖口,对着周雨点点头:“好了,天色真不早了,我先告辞。” 说罢,秦烈不再看陈庆,转身大步流星走向院外。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那温和的笑意凝固,眼神彻底阴冷下来。 陈庆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直至其融入夜色,才缓缓收回目光。 心中,一抹冰冷的寒意悄然弥漫开去。 “陈师弟,你没事吧?”周雨走近几步,关切地询问。 “劳师姐挂心,无碍。” 陈庆神色恢复如常,对周雨抱拳一礼,“我也告辞了。” 随即,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院门口沉沉的夜色之中。 .......... (上推荐了,求大家追读,投票,拜谢!) 第37章 宝鱼 陈庆来到河司。 他正好看到程明,当下就把自己突破暗劲的消息告诉了他。 程明微怔之后,眼里猛地爆出惊喜的光芒,用力一拍陈庆的肩膀:“好!哈哈哈,好小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沉稳的青年。 这才多久?这份进境,实属难得。 “你从明劲到暗劲还差些日子才满一年吧?”程明掰着手指算着时间。 “嗯,还有些时日。”陈庆点头。 “了不得了不得!” 程明连连赞叹,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欣喜,“这般速度,放在武馆中也是优秀的弟子了。” 他随即正色道:“阿庆,你是暗劲,资助的待遇自然水涨船高,往后月例加至三十斤精肉,血气丸五份,若我程家情况好转些,还会再给你添补些。” 他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毕竟程家此刻自顾不暇。 “头儿说哪里话,” 陈庆毫不犹豫道:“当初我刚到明劲,只有头儿资助,我一直记在心里。” 程明被这朴实的话语触动,心头滚热,用力捏了捏陈庆的肩膀:“走,跟我来。” 他引着陈庆回到自己那间略显凌乱的单间。 陈庆心下疑惑,缓缓掀开盒盖。 一条仅巴掌长短的奇鱼静静卧在柔韧水草间,通体呈现淡金色泽,尤其头顶微微隆起一角,细密鳞片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鱼眼乌黑透亮,鳃盖翕动,竟还活着! 陈庆瞳孔微缩:“这莫非是......宝鱼!?” 他生长在舟船为家的哑子湾,对江河湖泊中的门道自然知晓。 在这片水域深处,流传着一种唤作‘宝鱼’的奇物。 此种鱼身形大小与其孕育的岁月有关,年岁越久身形越大,罕见程度堪比沙中淘金。 正因其极难捕获,价值便高得惊人。 哑子湾的渔民老楚头前些年走了大运,网中竟撞到了一条宝鱼,喜得他手舞足蹈。 鱼栏的管事勉强算得上规矩人,给了他足足二十两白银,这在当时,已是被狠狠压榨后的‘公道价’了。 钱彪不知从哪得了风声,用尽手段诱骗老楚头踏进浮屋。 后来一场黑赌下来,那浸透了老楚头血汗和狂喜的二十两雪花银,瞬间就落入了钱彪那伙恶人的囊中,连一声响动也没留下。 “不错,正是宝鱼金角鲤。” 程明压低声音,眼中带着光,“阿庆你出身渔家,当知这江河大泽之中奇珍无数。此鱼,便是滋养筋骨、凝聚气血的奇物。”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到:“天下奇珍,宝药、宝鱼皆为习武之人渴求之物。我们用的血气散、血气丸,不过是掺了一年份宝药‘月栀草’粉末。” “而这宝鱼、宝药,年份越高,效力越是惊人,七年前黄家一条十年份的金鳞,便是百金购得!” 百金!? 陈庆心头一震。 这别说对于普通百姓了,就是一般的富户来讲都不是小数目。 “不知道黄家如何服用那金鳞。” 程明缓缓道:“宝鱼和宝药的滋养的效果十分强劲,习武之人一般都难以承受,曾经便有山民得到一株宝药,直接吞服下去后,气血鼓胀,修为更是突飞猛进,一夜之间便到达化劲实力,次日便死了,死因便是药力太强,气血逆冲,渗血而亡。” “所以这服用宝药最好的方法便是炼制成药汤,丹药等。” 陈庆若有所思地接话,“我听老渔民们提过,捕这种宝鱼,难于登天。宝鱼在水里滑溜得像缎子,快得只有影子,最要命的是,其出没的水域,常有‘海翁’潜伏......十个遇见它的渔民,九个半回不来。” 他顿了顿,问道:“山里的宝药,也是这般难缠吗?” “海翁”并非特指某一种鱼,而是渔民对那些潜伏在深水中、庞大且无比凶暴的危险异类的统称。 它们如山峦般的暗影,是每个渔人的噩梦。 陈庆久闻其名,却未曾亲见。 “没错。” 程明面色凝重道:“宝药也一样!天生的宝药,对环境挑剔得近乎苛刻——地脉、水源、天时,稍有差池便生长不出。低年份的或许能费心移栽,可一旦上了五年份,几乎难以人为培育。它们大多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林莽、绝壁幽谷里......” “年份越久,宝药周遭的危险就越是恐怖。常有可怕的‘异兽’踞守相伴,凶猛远超寻常猛兽虎豹,你口中的‘海翁’,便是这等存在。” “府城里有些本事大的‘捉刀客’,有时也冒险进山寻药,赌那一株几十年的大药到手,便足可安享富贵,可惜......” 程明摇摇头,“十有八九的寻药人,都把骨头丢在那不知名的荒山野岭里了。” 陈庆听到这,心中暗自摇头。 看来这宝鱼,宝药虽好,但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 程明缓缓道:“这是一条一年半的‘金角宝鱼’,无水可活,十分适合化劲以下修为,你收着吧。” 陈庆踌躇道:“这太贵重了吧?” 十年份的宝鱼价值百金,这一年半的宝鱼想来也不会很便宜。 “你刚站稳暗劲的根脚,此时进补,事半功倍!” 程明满脸认真的道:“这也算是我程家对你的资助。” “多谢。” 陈庆郑重抱拳道。 师父的重心一直都在秦烈身上,给与自己的资源有限。 而程明这边,无疑便成了大头。 “今年武科,并不容易。” 程明语重心长的道:“你起步晚些,尽力便好,别把心思压得太死。路还长!” 陈庆笑道:“试一试吧,万一成功了呢。” “嗯,这就对了!” 程明拍拍他的肩,神情松快了些,“这宝鱼拿回去,用干净瓦罐清水炖煮,切记小火。待熬成浓稠膏汤,鱼骨酥烂时,分作三次,隔日服用。” 陈庆小心收起木盒,“知道了。” “武科临近,这段时间你就不用巡守了,我安排个人,你就专心习武。” “有劳头儿费心了。” 陈庆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身形微顿,回头望着房中程明的身影,沉声道:“头儿,谢了。” 程明愣了愣神,笑骂道:“快滚回去熬鱼汤吧。” 陈庆不再多话,转身融入夜色,向着家中走去。 哑子湾连船区,水波轻晃。 陈庆推开吱呀作响的船板门,昏暗的油灯映着韩氏佝偻的侧影,枯瘦的手指正揉按着酸痛的肩颈。 “娘,肩膀的旧伤又犯了?” 陈庆快步上前,手掌按在韩氏单薄的肩头揉捏起来。 “不妨事。” 韩氏疲惫地摇头,“都是老伤了,揉揉就好。” “往后别织那网了,太熬人。” 陈庆缓缓道:“等些时日,我们就搬离这船上,换个实在地方住。” 韩氏闻言急了,一把抓住陈庆的手腕,“住船上有什么不好?清净!外头的屋子,再破败也是花钱的流水......” 陈庆回握住韩氏的手掌,道:“娘,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韩氏望着陈庆笃定的眼神,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好,娘听你的。” 安顿韩氏睡下,陈庆轻手轻脚在角落的小灶旁忙碌起来。 小心翼翼地刮去金角宝鱼身上细密的鳞片,露出内里闪着淡金色泽的细腻鱼肉。 鱼不大,却异常沉重。 他将清洗好的鱼放入瓦罐,注满清冽的河水。 灶膛里小火舔舐,不久,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馨香开始弥漫,盖过了船舱内惯有的鱼腥和水汽。 那香气甜润醇厚,透入肌肤,直抵肺腑,引得人气血微微躁动。 瓦罐中汤色迅速变得乳白浓稠,似琼浆玉液,其间几缕纤细的金线若有若无地流转。 陈庆舀起一小勺,喝了一小口。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爆发,席卷周身。 全身气血如沸水般涌动、激荡。 “不愧是宝鱼,效果比血气丸要好三倍不止。” 陈庆眼中浮现一道精光,以他如今气血旺盛程度,明日修炼桩功绝对事半功倍,甚至三倍。 修炼一遍相当于此前三遍。 陈庆心中暗道:“如果这鱼管够的话,或许不用一年,我就能进行三次叩关。”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 这宝鱼价值不菲,每天服用,就是高林县五大族嫡系子弟都没有这般待遇。 “呼——!” 陈庆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舱内陷入寂静,唯有河波轻拍船舷。 他走到床边,俯身从床板最深处摸出一本磨得发黑的册子,摊开在新折痕处。 陈庆眼中情绪深敛不见波澜,随后提起毛笔将秦烈的名字写上。 只见秦烈名字上方,赫然列着几个朱笔勾叉的名字,隐约可以看出是‘钱彪’,‘宋铁’等字。 ........ 第38章 前夕 离武科开考两日。 陈家老宅那间低矮的堂屋里。 桌上摆着三个白面馒头和一碗咸菜,这是二婶咬牙挤出来的,目的就是给陈恒最后时刻养精蓄锐 陈文眼巴巴地盯着馒头,喉结不住滚动,手指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啪!” 二婶的巴掌毫不客气地落下,“作死啊你!这是给小恒的!” 她不由分说将馒头全塞进儿子手里,心疼地摩挲着陈恒的手腕,“儿啊,瞧你这阵子练功熬得,人都瘦脱形了.......快吃,多吃点补回来!” 陈文小声咕哝抱怨,“几个月不见油腥,肠子都要打结了......” 陈老爷子枯柴般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冰凉的烟杆,浑浊的老眼定在陈恒身上:“熬着!等小恒有了功名,去挂职领了月例,家里担子轻了,想吃啥没有?” 陈恒低着头,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爹!二弟,弟妹。” 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陈金花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 她献宝似的掀开布,里面竟躺着五六个白生生的鸡蛋! “小恒啊!来,看看大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宝贝似的把篮子塞给二婶,热切的看着陈恒,“这东西最长气力,你可得使劲吃。” 陈恒有些心虚的道:“......多谢大姑。”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咱家的指望,大姑那点家底,可全押在你身上了。” 陈金花脸上的褶子笑开了花,“等你拿了功名,大姑再给你张罗门好亲事,” 二婶笑道:“大姐,你放心吧,武馆师父说小恒就是练武的料。” 这时,陈恒想起师兄昨日在武馆角落里那番‘点拨’,武科场上,本事是其一,运气和临场那点‘意外’才是关键。 万一没中,那也不是你不行,是老天爷不开眼。 “阿恒。” 陈老爷子枯槁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烟杆,双眼看着陈恒,“家里把能扒拉出来的都紧着你了,当年你爹.....没能耐,吃不了练武这碗苦。” “你不一样,爷爷就盼着你能为我老陈家争口气。” 陈老爷子佝偻的脊背都挺直了几分,干瘪的胸膛急促起伏。 他几乎是倾尽所有,甚至是剥夺了长子陈武的一份家底,才勉强供起陈恒。 光宗耀祖,这四个字,是支撑着老爷子熬过无数苦日子的唯一念想。 师兄的‘意外论’给了陈恒的底气。 他努力挺直腰背,迎向爷爷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虚张声势的“笃定”,“爷爷放心,这次武科,孙儿定当竭尽全力!至于结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求问心无愧,不负家里这番苦心!” 他特意强调了‘成事在天’,仿佛提前埋下了伏笔。 陈老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浑浊的老眼也亮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又开始摩挲烟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小恒中了武秀才,到时候定要摆上几桌酒席....... ........ 周院。 武科临近,院内气氛绷得紧紧的,弟子们个个埋头苦练,呼喝声与拳脚破风声交织成一片。 秦烈踏入院子,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陈庆的方向,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陈庆感受到那道视线,却恍若未觉,依旧专注于指导宋宇峰修炼桩功。 “陈师弟。” 一声轻唤响起,刘小楼缓步走了过来。 陈庆闻声,从木桩上稳稳跃下,拿起一旁的毛巾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刘师兄,有事?” 刘小楼、齐文翰这些人,在陈庆初入周院时便是暗劲好手,堪称院中砥柱。 只是陈庆与他们素无深交。 刘小楼轻咳一声,压低嗓音,凑近了些:“陈师弟,听说.....你还在河司挂着职?” 陈庆点头道:“是。” “都是自家师兄弟,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刘小楼伸出五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李家的管事寻到我了,开价不低——暗劲五十两,明劲十两!我、吴林师弟、张苍师弟都打算过去,人多好照应,陈师弟意下如何?” 李家!? 陈庆听闻,顿时明白其中深意。 吴林、张苍,他自然认得,都是明劲多年未有寸进的老弟子,看来是自感突破无望,急于寻个靠山。 刘小楼口中的‘照应’,无非是拉帮结伙,壮壮声势,图谋些额外好处。 眼下局势动荡,陈庆并不想投身五大族之一的李家。 他笑了笑,委婉推辞道:“程河使待我不薄,我还是留在河司吧。” “人各有志,师兄也不勉强。” 刘小楼脸上堆起笑,拍了拍陈庆的胳膊,“日后若在李家地界上有用得着师兄的地方,尽管开口,能帮的绝不含糊。” 两人又客套几句,毕竟日子还长,谁也不知何时会‘用’上这层关系。 看着刘小楼离去的背影,陈庆明白,像他、吴林这般另寻出路的弟子,绝非个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重新凝神。 刚服下的宝鱼鱼汤药力未散,这分秒必争的关头,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周院,后院。 周良坐在书房中,看着窗外有些发呆。 他想起了初来高林县时的意气风发,怀揣着梦想而来。 这才过去十年,当初的梦想不知丢到了哪里;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两鬓已生白发。 “爹!” 周雨端着茶盘走进来,将茶杯轻轻放在父亲面前,“今年武科,您看我.......有机会吗?” 周良接过茶杯,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语气平实却一针见血,“你实战经验太浅,未曾经历过生死搏杀。武科首场测力,次轮便是实战对垒,你占不到半分便宜。” 周雨闻言沉默片刻,显然明白父亲所言非虚,她转而问道:“那除了秦烈师弟,爹觉得谁希望最大?孙顺师兄么?” 周良呷了口茶,视线仿佛穿透墙壁落向前院:“孙顺根基还算扎实,有那么一两分机会,但......不大。” “郑子桥师兄和齐文翰师兄呢?”周雨追问。 “郑子桥功利心过重,齐文翰小富即安。” 周良微微摇头,点评道,“两人资质不差,家中也有余力供养,若有那份命数,去年就该中了,迟迟未成,便是骨子里缺了那点破釜沉舟的韧劲。” 周雨思索着,“陈庆师弟倒是勤勉刻苦,可惜突破暗劲不久,根基尚浅,想在一众好手中脱颖而出……太难了。” 她顿了顿,“这样看来,秦烈师弟确实是此次武科最有望高中的了。” 周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院中弟子们苦练的身影,沉声道:“秦烈天赋毅力皆是上乘,此次武科,重担大半便落在他肩上了。” ........ 第39章 开考 世宗二十八年,七月初九。 高林县城隍前广场,旗杆如林。 今日正式武科开考之日。 武科高中,有了武秀才功名傍身,不仅能减免税赋,更享有寻常百姓难以企及的特权。 因此,这武科开考便成了高林县一大盛事,尽管这份盛事的荣光与喧嚣,实则与场外无数寻常面孔并无多少瓜葛。 校场正北方的点将台上,端坐着主考官与监考官,更有若干刀笔小吏伺立左右。 他们身上官服颜色各异,朱青皂白,严整罗列,无声昭示着森严的官位品阶。 下方是今年才加武科武生,他们早已按籍贯,编号列队肃立,黑压压一片,人数足有数百人。 个个身形魁梧,筋肉虬结,身着各式劲装短打,腰束板带,足蹬薄底快靴。 有年轻年轻锐气如出鞘利剑,有沉稳老练似磐石古松。 每个人的眼神都紧紧盯着点将台,有渴望,有紧张,有跃跃欲试,更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校场两侧厢廊下,便是高林县的富商与豪族。 寻常百姓连踏入校场大门的资格都未有。 富户若是供养一个读书人,虽需束脩、笔墨纸砚,但咬咬牙,全家省衣缩食,戒了精细茶饭,几年下来还是足以支撑。 而习武之人却完全不同,其消耗如长鲸吸水,绵绵无绝期。 每日肉食,精粮必不可少,否则哪来气力击打千百遍木桩? 这仅是日常嚼谷。 更耗钱之处在于药补,一粒丹丸便是寻常人家几月开销,寻常富户都很难维系这种开支。 校场之内,九成武生要么世家出身,要么家传武学,小有家资,余下稀稀落落的一成纵是资质不俗,也已耗尽了家中数代的积累与心血,才有机会站在此处。 这一成能在今天脱颖而出的,凤毛麟角,大多不过是凑个热闹,涨涨经验罢了。 陈庆十分清楚,若说书文世界,书香门第垄断的是笔墨典籍、师承源流。 那么在武道昌隆的天地间,那些盘踞一方的世家、豪族,所掌控的便是武道钱财,肉食,不传之武学。 “陈庆!?” 徐芳的目光骤然钉在人群中的一个身影,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小芳,怎么了?” 旁边一位保养得当,身着上乘浅蓝绸衫的妇人问道。 她正是徐芳的小姑徐秀华。 徐芳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道:“看到一个熟人也在此,出乎了我的意料.........” 自她来到黄家之后,经常看到府中精心培养、筋骨强健的子弟们在武师调教下挥汗如雨。 还有那耗费不菲的肉食,药膳滋养、器械锤炼。 她太清楚这背后意味着何等庞大的支撑。 一个哑子湾走出的泥腿子,怎么可能有资格站到这里? 徐秀华循着她的指向淡淡一瞥,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哦?哑子湾那种地方出来的?” 徐芳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陈庆的身影穿过人群:“他……不知他待会儿下场,能有几分把握……” “把握?” 徐秀华嗤笑一声,“小芳你要明白,这武科,烈火炼的是真金,流水冲走的是渣滓。九成九的人,不过是巨浪翻涌时卷来的砂砾,一个浪头打过去,该是沙土还是沙土,半分也做不得假。” “他能挤进这场合,已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富户,豪族子弟,自幼家中便有武师教导,顿顿肉食,药补那更是少不了。 一个哑子湾的鱼户,想要争得过他们?省省那点心思吧。 显然徐秀华并不看好。 徐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咚!咚!咚!” 骤然间,三声震天动地的鼓声响起。 紧接着,沉重而缓慢的鼓点如闷雷般滚动而起,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将场中原本就绷紧的气氛瞬间推至顶峰。 不多时鼓声渐歇,余音尚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主考官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台前。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众人,“今岁武科,遴选英才,考场之上,凭真本事说话!刀枪无眼,生死自负!若有舞弊弄假,军法严惩,决不宽贷。”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时辰已到--!” “开科!!!” 武科正式开始,随着小吏唱报。 只见一队队的武生步入校场,各自从架子上选取不同石数的弓。 第一轮考核测试的是气力。 考核以拉动弓的次数评判,需用一百二十斤力方能拉满一石弓,且弓弦过半即算有效。 广场上弓力从一石至十二石不等。 成绩划分鲜明,拉开三石、四石弓者,为丁等;四石至六石者,可获丙等;七石至九石者,为乙等;唯有拉开十石弓以上,方有机会夺得甲等。 “一共只有两轮,第二轮实战变数太大,第一轮使出七八分实力应该够用了。” 陈庆一边观察着台上武生的表现,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要如何控制实力以稳居目标名次。 再加上日夜苦练,宝鱼滋补,如今劲力也是淬炼到了脏腑,虽然距离暗劲大成还有不小距离,但是他的通臂拳已达大成,这就是他的优势。 所以第一轮考核拿下个好成绩,至关重要。 越来越多的武生上台,张倩和孙顺也在其中。 “丁六(孙顺),乙中。” “丁十五(罗倩),乙下。” 两人都是拉开了七石弓,孙顺拉开了五次,而罗倩则是三次。 “哎。” 孙顺摇头叹息,心中有些苦闷。 他知道自己今年高中的希望也不大了。 乙中是一道坎,若首轮未能达到乙中以上,除非第二轮实力超群摘得甲等,否则高中希望渺茫。 罗倩神色如常,此次参加武科,对于能否高中,心中早就有数。 她的目光早就锁定了那些有望高中的武生,暗自盘算着能否寻机结交一二。 周院的精英弟子尚且如此,普通弟子更是艰难,大多人勉强拉开三四石弓便已气喘吁吁,首轮考核便遭淘汰,几乎毫无悬念。 ......... 第40章 上场 这时,周雨所在的那队武生走了出来。 女子本就稀少,加之周雨面容秀丽,顿时引来不少目光。 目睹先前师兄弟的表现,周雨深吸一口气,自己一定要好好争口气,不能给周院丢脸。 “呦!这女子竟然也挑战八石弓?”有人低声道。 只见周雨缓步走向八石弓,凝神聚力,引弓开弦。 顷刻间,她已面红耳赤,额上沁出豆大汗珠。 弓弦缓缓移动,周遭众人神情也随之变化。 “开!” 周雨低喝一声,力气瞬间爆发开来。 弓弦应声而开! “嗡嗡!” 最终力竭,她手指一松,弓弦发出清脆的嗡鸣。 “可惜.....” 周雨神情难掩沮丧,原本还想拉动两次,但是手臂已然没了气力。 “己十五(周雨),乙中!” 这个成绩只能说是不错,远非拔尖。 此刻,轮到秦烈上场。 周院弟子们纷纷投来目光,眼中带着期待。 周雨认真的道:“秦烈师弟,这次就看你的了!” 秦烈沉声道:“师姐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他跨步来到了广场上。 远处观战的周良也凝神望来。 他身旁的沈振中笑道:“周兄,我看秦烈气血旺盛,暗劲大成不远,相信很快就能尝试第三次叩关,这等实力,高中应该是十拿九稳。” 这位正是沈院武师沈振中,其所传三十六路七星掌,在高林县颇有名望。 旁边的螳螂拳高手刘泽捻须接口,“看来,周兄平日没少在这位关门弟子身上费心血啊。” 周良在武生中也有三五知己,平日互相照应。 除了七星掌沈振中,螳螂拳刘泽亦是其中之一,两人都曾见过秦烈数面。 这世道,哪个武师没几个仇家?收个关门弟子既为养老,也为挡灾挡拳,早已是稀松平常之事。 周良眼中带着满意,旋即却摇头叹道:“三次叩关……终究还是太难了。他还需沉淀气血,方有一试之机。倒是刘兄的爱徒,机会更大些。” “有什么机会,失败三次,我看是没有机会了。” “机会?” 刘泽嘴角泛起苦涩,“我那孽徒已失败三次……哪还有什么机会!” 他长叹一声,唏嘘道:“这第三叩关,终究得看命数了。” 明劲、暗劲、化劲,三关分明。 前两关虽险阻重重,但仍有机会,这第三次叩关,便如横亘天堑深壑,能跨越者屈指可数。 而根骨,资源,气运三者缺一不可。 不少人目光被吸引过来,秦烈也算小有名气年轻精锐。 只见秦烈径直走向九石弓,他深深吸了口气,手掌猛地扣住弓弦,骤然发力! 嗡嗡! 沉重的九石弓竟被他悍然拉开。 秦烈五官因发力而扭曲,目光扫视台下,喉间迸出一声嘶吼。 嗡!嗡!嗡!嗡!嗡! 他一口气连拉五次,最终气力枯竭这才罢手。 “己十九(秦烈),甲下!”小吏高声唱报。 四周惊叹四起,周院弟子群情激动。 唯有郑子桥脸色微变,随即迅速恢复如常。 而罗倩看着神采奕奕的秦烈,心中则是五味杂陈。 孙顺也是点头道:“秦师弟这下稳了。” 远处周良面露欣慰,心头一块巨石总算落地。 “己队退场!庚队出列!” 小吏的号令响起。 庚队中,一人神情紧张,险些撞上前面的武生,慌忙连声道歉,“抱歉!抱歉!” 此人正是陈恒。 此刻他掌心沁满汗水,心中忐忑,嘴里反复默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此刻他手掌心都是汗水,心中有些忐忑起来,嘴里不停念叨:“谋事在人,成事看天.......谋事在人,成事看天.......” 下一队就是陈庆,他看到陈恒嘴唇蠕动,念念有词,不禁眉头一挑道:莫非还在整玄学?这能中!? 只见丁甲队武生开始测力。 陈恒深吸一口气,随后抓起一张四石弓,使出浑身力气,手臂剧烈颤抖,弓弦被他艰难地一寸寸拉开。 嗡! 弓弦轻响,陈恒心头狂喜。 平日武馆测力,他最多拉开三石弓,这已是超常发挥。 “丁甲十五,丙中!” 小吏冰冷的唱报却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丙中?” 陈恒张口欲辩,想起师兄的话,终是咽下话语,默默随队走下台,恰巧和准备登台的陈庆擦肩而过。 陈恒挺起胸膛,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别紧张,尽力而为即可,明年还有机会。” 陈庆恍若未闻,径直走向校场中央。 场中,各石弓列阵以待: 三石弓。 四石弓。 五石弓。 六石弓。 ....... 丁乙队武生纷纷上前选取长弓测力。 陈庆却脚步未停,径直走在了十石弓前。 一旦气力有所消耗,便很难再拉动弓弦,所以大部分武生稳妥起见,并不会尝试自己的极限。 郑子桥看到陈庆上场,低声道:“陈师弟要干什么?” “十石弓!?” 罗倩冷笑道:“这小子不会是要哗众取宠吧?” “陈师弟太逞强了。” 周雨忧心忡忡:“若一开始就耗尽气力,后面还怎么发挥?” 秦烈见陈庆竟走向连自己都未曾尝试的十石弓,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了那道身影,眼中泛起一丝玩味。 他此前也尝试过十石弓,十次只有一次勉强拉开。 虽然和九石弓只差一石,但那细微差距却极难突破。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秦烈才选择了九石弓。 没人相信陈庆能够拉动这十石弓,就连那些老弟子都不敢尝试这十石弓,他才突破暗劲多久!? 不仅是周院的人,在场大部分人都是看了过来。 毕竟敢于挑战十石弓的人,这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看穿着,那人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 到底是哗众取宠还是真有实力,一试便知。 在所有人注视之下,陈庆抓起那十石弓,体内的气血沸腾起来,随后手臂开始用力。 咔嚓!咔嚓! 劲力爆发开来,顿时发出一道道清脆声响,而后整个手臂青筋暴起,犹如虬龙一般狰狞。 嗡嗡!嗡嗡! 只见那一千百二斤拉力才能拉到的弓弦,出现了颤抖,弓弦与弓身发出一道道声响。 嗵! 声响化作了实质一般,向着四方不断传播开来。 顿时,所有人神情一变。 ....... (求个票!求追读!) 第41章 满月 随着陈庆发力,身躯微微后仰,十石强弓的弓弦被他缓缓拉开,绷成一道饱满的圆弧,宛如悬于夜空的满月。 弓如满月! 那紧绷的弓弦之上,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只消指尖一松,便能直贯云霄。 “天啊!” 有妇人惊得捂住殷红嘴唇,唯恐自己失声。 眼前这出身贫寒的少年,拉弓姿态竟比方才的世家子弟更显震撼,力量感扑面而来。 周院弟子惊呼道:“陈师弟竟拉起了十石弓!?” 这是陈庆!? 平日在院内只会埋头苦练的陈庆? 周雨满脸错愕,使劲揉了揉眼睛,“怎么可能!?” 眼前一幕,恍如梦境。 那个哑子湾的鱼户子弟!? “陈师弟........” 孙顺也是呆愣在当场。 罗倩眼中同样写满难以置信——那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乡巴佬,竟藏有如此惊人的实力? 郑子桥亦被深深震撼。 而秦烈见此,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幸而无人留意,他旋即强自镇定。 另一边,周良脸上则绽开了笑容。 陈庆的表现远超预期,令他惊喜不已。 沈振中低声道:“能拉动十石弓,拳法怕是接近大成了。周兄,今年你们院怕是要一鸣惊人啊。” 能够拉起十石弓的臂力,只要后面正常发挥,高中的希望很大! 一个武师院能够高中两位,那可和过年一样了。 刘泽深深看了周良一眼,难掩羡慕:“周兄,除了秦烈,门下竟还藏着如此璞玉,你瞒得好深!” 周良解释道:“此子入院时根骨不过中下,唯毅力惊人,苦熬三月方勉强踏入明劲。能有今日,实属意外之喜。” 两人闻言,眼中羡慕稍减。 根骨乃习武之本,越往后越关键,更是叩关到达化劲的决定因素。 暗劲弟子他们不缺,真正稀缺的,是这般有潜力冲击化劲、未来能撑起门楣养老挡拳的苗子。 周良很快平复心绪,恢复常态。 校场上。 咻咻! 随着陈庆手指一松,那弓弦缓缓松开。 嗵! 满月般的弯弓瞬间复原,积蓄的劲力化作一道无形气浪轰然散开! 嗡嗡---! 弓身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震得两旁武生耳膜生疼。 小吏也是回过神来,唱报道:“辛甲十三,甲中!” “这人是谁!?竟然能够拉起十石弓?” “好惊人的臂力!” ........ 场下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 远处,徐秀华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她深知十石弓的分量,暗劲巅峰的高手,至多也就能开十石左右,除非拳法大成。 看陈庆年纪并不大,若是再加把劲,说不得还能再进一步。 徐芳见陈庆技惊四座,心中亦是惊叹。 “这陈庆出身贫寒,若是我施以恩惠,再加以引导,说不得能得一忠犬。” 徐秀华心中暗道一声,“小芳,你和陈庆相熟吗?” “算熟吧。他家的船和我家的……泊在一处……” 徐芳微怔,“小姑的意思是?” 徐秀华淡然一笑:“习武一途,人脉资源缺一不可。他终究是个泥腿子,我倒是可以给他一个好机会,就看他能否把握了。” ........ 第一轮考核继续进行,武馆精英、世家精锐层出不穷。 十石弓又数次被撼动,其中两人尤为瞩目:一位是天聚武馆的精英弟子,暗劲淬炼已臻圆满;另一位则是天生神力的李家少爷,竟连开三弓十石! 场边惊呼与议论声浪此起彼伏。 陈庆在远处看着,心中暗暗计算了一番。 “按照目前来看,比我成绩好的绝对不超过十人,第一轮成绩算是十分不错,第二轮是实战对垒,只要表现的不差,问题应该不大。” 上等资质容易遭人惦记,防备,中庸之下则会收人欺负,两样都是平白招惹麻烦。 唯有中庸,最为稳妥。 傍晚时分,第一轮武科考核这才结束。 陈庆挤出人群,一位身材肥硕、满面堆笑的管事迎上前来,拱手道:“在下朱家二管事,见过陈小兄弟。” “管事客气。” 陈庆不动声色回礼。朱家乃高林县五大豪族之一,掌控着县城大半米粮布帛等营生,财力雄厚。 朱家二管事笑道:“不知小兄弟可愿屈就我朱家门客?待遇方面,朱家断不会亏待。” 随即报出条件:月例三十两白银,另供两枚血气丸;若签十年之约,更可在内城边缘赠一处两进宅院。 陈庆心中微动,这条件着实丰厚,即使内城边缘的宅院也是价值不菲。 他抱拳道:“此事关系重大,容在下思量几日。” “好!陈兄弟若有意,随时可至朱家寻我。” 朱二管事笑呵呵应下。 招揽成不成倒在其次,混个脸熟,结份善缘,往后也好行个方便。 接着,又有不少世家,富商前来,想要拉拢陈庆。 毕竟今天他所展现的潜力,高中的概率很大。 这些富商,世家比之朱家远远不如,但是提出的条件比之朱家并不差多少,甚至一位富商竟然询问陈庆是否婚配,并说只要他点头,便将自己的小女儿许给陈庆。 除此之外,还有锻兵铺,铁手帮等势力上前攀谈。 各方开价皆是令人心动,陈庆始终不动声色,一一婉拒。 他心知肚明,一旦受下这些资源,便等于和这些势力捆在一处。 “庆哥儿!” 陈庆刚送走锻兵铺的管事,一道清脆女声便自身后响起。 他循声望去,正是徐芳。 “好久不见。” 她身着淡紫衣衫,洁净得体,走近时带起一阵幽香。 自上次小聚,两人确已多日未见。 “是啊,许久未见了。” 徐芳目光在他身上流连,语气带着几分唏嘘,“你的变化……真惊人。若非轮廓依稀,我险些认不出了。” 上次茶船相会,陈庆尚未有如此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陈庆笑道:“说笑了。” “对了!” 徐芳似才想起正事,“我姑姑想见你一面,快随我来。” 话音未落,她便拉起陈庆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向远处走去。 “哦?你姑姑?”陈庆微感疑惑。 “姑姑人极好的,你待会儿……”徐芳边走边笑着解释。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徐秀华面前。 陈庆抬眼打量着,她年未四十,保养得宜,风韵极是动人。 一身锦缎堆叠出体面的身架,描画精致的眉目间带着一股养尊处优浸染出的雍容气度。 .......... 第42章 二轮 “你就是陈庆,我经常听小芳提及。” 徐秀华声音温和,笑意盈盈:“果然英气逼人,一表人才。” 陈庆抱拳:“夫人谬赞,微末之技,恐惹笑话。” 徐芳肯定不会经常提及他,这不过是客气话罢了。 “哑子湾能出个像样人物不易,我便直说了。” 徐秀华收敛笑意,开门见山,“你颇有潜力,我那院子正缺个护院头目。黄家虽非武道世家,在此地却也根基深厚,人脉通达。肉食、补药,乃至日后武道上的人情往来、前程铺路……只要你点头,黄家皆可为你备下。” 她稍顿,加重语气,“你只需专心习武,为我效力。有我为你撑腰,你的武道之路,定比独自在外磕绊闯荡顺畅百倍。” 护院头目!? 若换作旁人,或许已怦然心动。 陈庆闻言,嘴角却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朱家、铁手帮,邀他做的是门客,尚算礼遇。 眼前这位黄家夫人,竟要他屈就护院头目? 名头再好听,终究是下人身份。 黄家资源再多,当真会倾注于他? 徐秀华在黄家,又真有这等分量? “庆哥儿,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你要……” 徐芳在旁听得眼中放光,只觉姑姑安排得体贴周全。 黄家乃高林县五大豪族之一,远非寻常富户可比。 “谢夫人厚爱,也谢徐小姐美意。” 陈庆再次抱拳,语气平静的道:“在下眼下,只想心无旁骛,专注练拳。” 徐芳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拒绝。 徐秀华面上笑容不变,声音却淡了几分:“这世道,光凭一腔志气,怕是寸步难行。” “让夫人失望了。”陈庆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在下告辞。” “庆哥儿!” 徐芳下意识想追,瞥见徐秀华渐沉的脸色,脚步生生顿住。 她深知自己今日所有,皆系于这位姑姑。 待陈庆走远,徐秀华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化作一丝冷峭:“不识抬举!泥腿子终究是泥腿子,总有他悔悟的一日。” ......... 陈庆走出会场,准备回家,恰巧瞥见了秦烈的身影。 秦烈正与四五人谈笑风生,皆身着武师院练功服,气血充盈,显是暗劲好手。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随即各自移开,分向而行。 有人认出了陈庆,低声道:“秦兄,方才那个是你们院的陈庆吧?” 毕竟今天陈庆拉起十石弓,让人印象深刻。 “嗯,是他.......” 秦烈神情有些不自然,顿了顿,“不过,他平日在院内嘛……埋头苦练,性子也是有些孤僻。” 旁边人有些好奇:“哦?孤僻?秦兄和他同院,想必对他了解更深些?” 秦烈淡淡的道:“了解谈不上,他这人向来独来独往,练功房、饭堂、住处,三点一线,和我们这些人……确实没什么交集。” “他基本功很扎实,今日第一轮考核的是气力,算是他的强项,明日第二轮考核的是实战.......” 说到这,秦烈恰到好处地收声。 周围几人目光微动,心领神会附和几句,不再多问。 翌日,武科第二场——实战对垒,鸣锣开场。 校场气氛异常炽烈。 不少首轮失意者摩拳擦掌,意图在此轮逆天改命。 呼喝声、筋骨舒展声、切磋低语声交织一片。 不远处看台上。 徐秀华端坐其中,纤指遥遥一点场中的陈庆:“看见那小子了?” “看见了。” 身旁黄家门客林生垂首应道,“昨日拉开十石弓的那个。如此年轻,潜力不小。” 林生试探道:“夫人可是起了惜才之心?” 徐秀华唇角勾起一丝冷意:“惜才?稍后若有机会,给我把他打下擂台!” 武科比擂,大多都是点到为止,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被打下擂台不仅颜面尽失,还会影响到监考的评价。 林生听到这,双眼一眯,“夫人放心。此子气血虽旺,终究稚嫩,生死搏杀的火候差得远。若撞到我手里,定叫他尝尝黄家的手段,明白何为天高地厚。” 他自恃经验老辣,历经数次生死关,对陈庆昨日锋芒并不甚在意。 另一边,此轮陈庆号牌靠前,率先登台。 对手是个魁梧壮汉,见是陈庆,脸上不由泛起一丝苦笑:“锻兵铺,袁通!请指教!” 陈庆昨日表现十分惊艳,他更是亲眼所见。 首战即遇此强敌,心中难免发怵,但暗劲修为在身,深吸一口气便稳住了心神。袁通没想到自己第一轮就遇到了如此强劲的对手,但是他毕竟也是暗劲高手,很快就沉住了气。 “通臂拳陈庆。” 陈庆抱拳回礼。 袁通清叱一声,脚掌猛跺青砖,身形如离弦怒矢疾冲而至。 锻兵铺乃高林县首屈一指的兵器作坊,其秘传‘霹雳掌’刚猛绝伦。 只见袁通双掌翻飞,掌风撕裂空气,带起沉闷呼啸,正是绝技‘连环八打’。 此招攻势如怒涛拍岸,连绵不绝,一旦被卷入其中,极易被生生耗尽气力。 陈庆神色不变,一手如托举山岳,一手似探海寻珠,正是通臂拳法中‘灵猿攀枝’的妙用变式。 此招非但轻灵避开袭来的狂猛掌风,更于电光石火间反守为攻,直取中宫! 袁通心头剧震,仓促间只得抬掌硬撼。 砰! 拳掌交击,竟爆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好霸道的劲力!”袁通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沿臂直冲,半边身子瞬间酸麻,脚下踉跄连退数步。 陈庆得势不饶人,足尖轻点,身形如灵猿越涧般滑步欺近。 袁通赖以成名的‘连环八打’甫一交锋便被破去,顿时左支右绌,陷入守势。 两人身影交错,拳掌破空。 三十余招后,陈庆觑准袁通回气间隙,一拳似慢实快,正中其肩窝。 拳劲一吐即收,袁通顿觉气血翻涌,闷哼一声再退数步。 “承让!” “多谢手下留情!”袁通稳住身形,面色复杂,心知肚明陈庆已留有余地,否则自己恐难撑过二十招。 陈庆胜出后,并未离场,而是站在不远处,仔细观摩其他擂台的比试,暗暗揣测自己该如何控制。 就在此时,远处一座擂台方向,骤然爆发一阵惊呼! “嗯?” 陈庆眉头微蹙,向着声源处望去。 ....... 第43章 突变 只见人群好似被吸引,迅速围拢向那个方向,形成一个人墙的漩涡。 窃窃私语声潮水般蔓延开来,带着惊愕、恐惧和一种看热闹的复杂情绪。 “……松风武馆真狠啊!” “这秦烈算是完了,可惜了那天赋。” “谁让他遇到了高盛呢。” “周良可栽大了……脸丢尽了……” “听说他们两家结仇几十年了……这下梁子更深了。” ....... “让开,统统让开!” 人群中传来孙顺的嘶吼声。 哗啦啦! 哗啦啦! 人群瞬间从中间分开一条通路。 周良走在最前头,脸上惯有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慌张与焦虑。 孙顺和几名周院弟子紧随其后,抬着一副简易担架。 担架上瘫着的,正是秦烈。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眼高于顶、意气风发? 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身体扭曲着不自然的弧度,尤其是手臂和腿,那惨状绝非寻常挫伤脱臼,分明是筋骨被刻意废断的痕迹。 昂贵的练功服沾满了泥污、血渍,甚至清晰印着几个刺目的鞋印。 望着周良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松风武馆那边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充满恶意的嗤笑。 “这是谁干的好事?” 陈庆看到这瞬间,顿时一头雾水。 这不是武科比试么? 秦烈怎么被废成这样? 没容他细想,这一轮比试结束,新一轮抽签又开始了。 签位分发完毕,陈庆站在场边,凝神观看接下来的实战对垒。 武科关乎前程命运,场上武生无不倾尽全力,搏杀得异常激烈。 除了亲身上阵积累经验,观摩高手过招,揣摩其招式路数,同样能获益匪浅。 其中几人,连陈庆也看得心惊。 尤其是那血河帮的莫子玉,三年前便已暗劲大成,一直潜心打磨根基,蓄势冲击化劲,堪称化境之下难觅敌手。 抽到他的人无不唉声叹气,面如土色。 “小兄弟的身手,干净利落,让人佩服。” 这时,林生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今日武科高手云集,在下林生,曾在惊鸿武馆习武。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咱们也算有缘,交个朋友如何?” 陈庆瞥了他一眼,笑道:“在下陈庆。” 林生见陈庆上钩,立刻切入正题:“原来是陈兄!幸会幸会!今日抽签,真是全凭运气。不知陈兄抽到的是几号签?说来听听,万一咱们对上,也好手下留情嘛,哈哈!” 他笑得假惺惺,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急切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当林生看到陈庆号签位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便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待林生走远,陈庆向身旁刚结识不久的洪镖师低声问道:“洪镖师,那人什么来路?” 武科场上攀谈交流本是常事,洪镖师与陈庆寒暄时也表现得颇为正常,但林生这般过分的热情,却让陈庆起了疑心。 洪镖师顺着陈庆目光瞥了一眼,淡淡道:“以前是惊鸿武馆的,身手不弱。后来……出了些事,离开了武馆,如今在黄家当门客。” 洪镖师语气微妙,欲言又止。 陈庆心下明白,暗劲实力离馆,要么是谋求更好出路,要么便是干了什么龌龊勾当被扫地出门。 紧接着又是三场比斗,陈庆每次皆以“险胜”过关。 “差不多了。” 陈庆心中暗道。 连胜四场,成绩已然不俗。剩下的多是县内成名已久的高手,自己就算落败,只要败得体面些,也无伤大雅。 “陈兄弟,真是好俊的身手!”林生又踱步过来,笑容满面,“若是运气再好些,登上甲榜也大有希望吧?” 他说话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向陈庆手中的号签,心中却在暗骂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连遇几个对手都实力平平,竟让他连胜三轮。 陈庆神色淡淡:“林兄过誉了。这次抽到的是甲六。” “甲六吗!?” 林生眼中一亮,瞬间压住心头狂喜,敷衍了几句便快步离去了。 他询问了几次,这次终于和陈庆对上了,所以便忙不迭的向着徐秀华汇报,拍着胸脯保证在擂台上将陈庆羞辱得体无完肤。。 很快,小吏高声唱号:“甲六,登台!” 林生迫不及待地跃上擂台,随即对着陈庆所在方向厉声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滚上来!莫不是怕了?听说你有点本事,今日就让小爷我好好称量称量你,看你是真材实料,还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 他故意把“废物”二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观众纷纷侧目,然后羞辱一番陈庆,狠狠给自家主子出一口恶气。 陈庆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林生。 林生冷笑道:“怎么?吓傻了不成?” 然而,走上擂台的并非陈庆。 只见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如铁的汉子缓步登台,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空气凝滞。 “是血河帮少帮主莫子玉。” “这林生疯了不成?竟敢这般辱骂血河帮的少帮主?!” “他的脾气可不好。” ....... 林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从狂喜到惊愕,表情变化精彩至极,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猛地转头看向台下的陈庆,只见陈庆正抱着手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看戏般的笑意,甚至还对他微微挑了挑眉,仿佛在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生脑子“嗡”的一声,他明白了,他被耍了! 陈庆根本就是随口胡诌了一个号码! 或者说,陈庆那小子是看清了自己的签位才故意报了这个号。 而自己,竟然对着真正的对手,血河帮那位煞星,疯狂叫嚣了半天! “来吧。” 莫子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冰寒刺骨:“你不是要称量称量本少爷,看看是否是真材实料吗?” 完了! 林生肝胆俱颤,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慌忙摆手:“莫少爷!误会!这、这其中有天大的误会……” “误会?” 莫子玉冷冷一笑,身形骤然前冲,一只铁拳撕裂空气,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劲风,直轰林生面门。 ....... 第44章 演技 拳未至,那股霸道的劲风已压得林生呼吸停滞,脸颊生疼。 “莫少爷……” 林生肝胆俱裂,求饶的话只喊出半句,便被劲风吞没。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连忙出招迎敌。 “喝啊!” 林生怪叫一声,身体猛地后仰,同时双臂交叉如封似闭,架在身前,试图卸力后退。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莫子玉的拳已经冲了过来。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在擂台上炸开。 林生那看似坚固的十字封挡,在莫子玉的拳劲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 接触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入他双臂。 咔嚓!咔嚓! 两声清晰刺耳的骨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呃啊——!” 林生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嚎。 双臂臂骨应声而断,扭曲成诡异角度,随后整个人双脚离地,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出去。 噗! 半空中,林生抑制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 轰隆! 身体重重砸在擂台边缘,又翻滚两圈才停下。 双臂软塌垂落,剧痛令他浑身抽搐,面如金纸,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莫少爷,真是误会啊.......” 莫子玉不理不睬,大步欺进。 这一次速度更快,瞬间便已冲到林生面前。 林生瞳孔骤缩,不顾双臂剧痛,仅凭腰力猛地向侧方翻滚。 同时,完好的右腿灌注残余劲力,如蝎尾倒钩,狠踢莫子玉下阴要害! 蝎尾针! 这是他绝望中最后的反扑。 “哼!雕虫小技!” 莫子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脚步微侧,避开那记阴毒的撩阴腿,右手五指并拢,指节如铁凸起。 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 莫子玉的手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戳向林生翻滚中暴露的腰眼要害。 噗嗤! 指尖如烧红的烙铁,轻易穿透血肉,狠狠戳进腰眼。 同时一股歹毒的暗劲如跗骨之蛆,瞬间透入体内。 “呃……!” 林生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脊梁骨的蛇,所有力量瞬间消散。 随即剧烈抽搐几下,彻底瘫软,只剩下微弱痛苦的呻吟。 腰眼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汩汩冒血,迅速染红大片地面。 周围人皆心惊于莫子玉的歹毒,同时暗自摇头,这林生真是无知无畏,毫无实力也敢这般嚣张? “废物!真是废物!” 远处,徐秀华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铁青。 林生被打都是小事,关键丢了她黄家脸面,恶了血河帮关系这才是事大。 随着小吏唱报,黄家人这才匆匆将林生抬了下去。 如今这般情况,别说高中武科了,人能完好无损就不错了。 陈庆看到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本就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林生多次询问,早就引起了他的警觉。 很快就轮到陈庆登台了。 “韩家韩柔!” 对面是一位年轻女子,身上练功服宽窄适宜,隐约可见柔韧而充满弹性的肌肤,脸颊嫣红,眉形修长,带着三分天然的英气,眼眸清澈明亮。 “通臂拳陈庆!” 陈庆抱了抱拳回应。 “请!” 陈庆低喝一声,右臂倏然弹出一记‘鞭山式’率先出手。 拳风炸响,衣袖猎猎,刚猛劲风直压韩柔面门。 韩柔脚下步法‘游身换位’,贴着拳风滑过,左手‘青龙探爪’已搭向陈庆右腕,缠丝劲力暗吐。 陈庆右臂一抖缩回,左臂毒龙般斜撩而起,五指如刀,狠切韩柔肋下。 韩柔腰身柔韧一折,险险避开,双掌划圆推出‘推窗望月’,柔劲如潮,将陈庆迫开。 陈庆眼中故意闪过‘焦躁’,低吼一声双臂齐抡。 这一招正是‘双鞭撼山’,只见两条手臂如钢鞭呼啸着卷向韩柔,气势汹汹。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 韩柔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她莲步急踏,九宫步施展到极致,如游鱼穿梭于狂暴鞭影之中,不断卸力、引导,刻意向陈庆中门靠近。 就在韩柔一个旋身,试图再次切入时,她双臂展开,腋下门户洞开。 陈庆正欲变招,一股极其浓烈、带着汗酸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之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直冲鼻腔。 “唔!” 陈庆顺势动作猛地一滞。 韩柔并未察觉陈庆的异状,只道是自己步法精妙找到了空档。 她抓住这‘破绽’,娇躯一矮,如灵猫般揉身欺进,右手并指如剑,‘游龙指’带着阴柔尖锐的指风,直点陈庆胸口。 这一指,她依旧只用了七分力,意在逼退。 “就是现在!” 陈庆心中暗道一声,他胸膛微缩让开要害,右臂看似仓促格挡,迎向韩柔点来的手指,但动作僵硬,劲力更是虚浮不堪。 韩柔见陈庆格挡,本能地变指为拂,一股柔劲拂向陈庆手腕。 这一拂,她只用了三分力,轻若柳絮。 然而,就在两人手臂即将接触的刹那—— “啪!”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风吹散的碰撞声响起。 陈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击中。 他口中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呃啊——!” 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撞上,踉踉跄跄向后狂退。 稳住身子后,他死死捂着‘毫发无伤’的右臂,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 “这……?” 韩柔彻底懵了。 她那一拂,连片叶子都吹不落!陈庆这反应……太假了。 浮夸到让她都感到一丝荒谬,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己腋下,以及鼻翼下意识地微微翕动。 韩柔如遭雷击,一股滚烫的羞耻感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她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被自己的劲力打退的! 他是被……是被自己腋下的味道熏得受不了了。 陈庆‘艰难’地稳住身形,声音带着一种仿佛心有余悸的颤抖,“韩姑娘好身手,陈某领教了,甘拜下风!” 他捂着‘伤臂’,脚步‘踉跄’地快速走下擂台。 主要是为了赶紧逃离那‘杀伤范围’。 胜负已分! 小吏唱报,最终陈庆得到了一个乙上的成绩。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议论! “好厉害的八卦掌柔劲!看似轻飘飘一拂,竟有如此威力?!” “是啊!你看陈庆那反应!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手臂抖成那样……这绝对是暗劲入体,伤了经络的表现!” “阴柔透骨!这就是八卦掌的精髓啊!这韩柔深藏不露!” “陈庆太大意了!被韩柔近身,那阴柔的掌劲专克通臂拳这种刚猛路子,防不胜防!” “韩家八卦掌,名不虚传!” ......... 议论之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周院留下的几个弟子也是有些惋惜,如果陈师兄能再胜一场就是双甲了。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凭借精妙的身法和阴柔霸道的八卦掌,在近身瞬间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创了陈庆。 只有韩柔自己,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她的脸颊滚烫得快要燃烧起来。 韩柔站在原地,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听着满场的赞誉,看着陈庆那‘仓皇而逃’却演技炸裂的背影,一股无法形容的怒火和委屈在胸中翻腾。 她赢了,但是她赢得却不光彩。 ........ 第45章 结束 第二轮武科结束,考生们鱼贯而出。 有人欢喜有人忧,实力强弱、表现优劣,彼此心中早已有杆秤。 陈庆、罗倩、郑子桥等人步履匆匆,赶回周院。 刚踏入院门,一股沉甸甸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师弟呢?” 罗倩柳眉紧蹙,率先发问,目光扫过院内众人,“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止罗倩,其他刚从武科回来的弟子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齐文翰面色沉重,摇了摇头:“秦师弟......第一轮就遇上了松风武馆的高盛,被打成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周师妹在照看,师父还请了仁和堂的付大夫、九华堂的唐大夫......几位名医都在里头。” “什么!?” 罗倩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院内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那些新入门的,更是震惊莫名。 秦烈是谁?那是周院如今最耀眼的天才,周良师父的关门弟子,倾注心血培养的衣钵传人。 入门不足一年便踏入暗劲之境,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物,竟在武科场上被人重创至此? 败了,而且是惨败。 这意味着武科评价必然极低,几乎宣告了此次功名无望。 更揪心的是,如此重伤,短期内如何能恢复?冲击化劲的契机,是否就此断送? 一个新弟子忍不住低声问:“那......那高盛是什么来头?” 能将秦烈打废,这得是何等人物? 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齐文翰长叹一声:“此子也是个天才,习武不过一年光景,如今已是暗劲圆满。之前一直在松风武馆苦练,被松风武馆压着,声名不显罢了。” 孙顺沉吟片刻,语气凝重:“松风馆主石文山,与师父积怨颇深。这高盛的天资,恐怕比秦师弟还要胜上半分。他此番下此重手,绝非偶然,必是冲着我周院来的!” “比秦师兄还厉害?” “这……这怎么可能?” “秦师兄真是无妄之灾啊!” “怎么就偏偏撞上了松风馆的人……” “石文山和师父的仇,这下可……” ........ 弟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惊愕之余更添忧虑。 一山还比一山高,天才之上更有天才。 陈庆眉头深锁,心中念头急转。 高盛此举,倒是替他省去了麻烦。 然而,事情真有这般凑巧?高盛抽签,怎就偏偏对上了秦烈?旁人或许觉得是运气,陈庆却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往年武科由都尉主持,今年却换了县令。 而这位县令,与五大族中的朱家、罗家过从甚密...... “看来都尉这棵大树,招的风太大,秦烈……终究是挡不住这风头了。” 电光火石间,陈庆脑中闪过一个更深的念头:若这高盛,冲着自己来的呢? 一念及此,陈庆心头警铃大作。 他如今虽已踏入暗劲,通臂拳也臻至大成,但越是向上攀爬,暗处的眼睛便越多。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沦为他人垫脚石的下场。 “积蓄实力,刻不容缓。底牌……必须再多留亿点点。稳住,一定要稳住!” 陈庆暗自告诫,他绝不允许自己步秦烈的后尘。 罗倩脸色变幻不定,抿唇不语。 周院弟子神情各异,有幸灾乐祸者,有摇头叹息者,人心浮动。 一直冷眼旁观的郑子桥,此刻抱着双臂,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努力想挤出几分同情,眼底深处那抹快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若非身在院中,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秦烈这个泥腿子,让他丢尽颜面,如今总算遭了报应! “郑师弟……”孙顺皱眉,欲言又止。 郑子桥目光扫向后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秦师弟身为师父的关门弟子,替师父挡拳受难,理所应当嘛。败给高盛,说到底就是技不如人。” 他顿了顿,语气“担忧”地继续道,“师父这次怕是气得不轻。这么多心血,全......呵呵。咱们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弟子中激起更深的恐慌和窃窃私语。 恰在此时,周良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后院的门口。 众弟子如惊弓之鸟,慌忙散开,低头佯装练功,大气不敢出。 周良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武科.......结束了?” “是。”陈庆几人低声应道。 “好,好……发榜尚需时日,安心等待便是。” 周良微微颔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转身又没入了后院。 短短时日,他仿佛苍老了十岁,步履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寄予厚望的弟子遭此重创,还是被死对头所伤,这打击实在太大。 不多时,后院便隐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周良与师娘的声音。 争吵的焦点,是周良执意要将重伤的秦烈接回后院悉心照料。 院中弟子们心不在焉地比划着拳脚,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闷凝重。 陈庆默默收拾心情,寻了块空地,沉腰立马,再次挥动拳脚。 他心无旁骛,唯有一个念头:尽快突破化劲!唯有更强的实力,才能在这风浪中真正站稳脚跟。 .......... 武科之后,周院的气氛彻底变了。 秦烈虽已醒来,却像换了个人。 他脸色阴沉,沉默寡言,对谁都不愿多言,眼中只剩下冰冷的郁结。 罗倩接连数日未曾露面,也未曾探望过秦烈,仿佛人间蒸发。 郑子桥倒是成了武馆的常客,时常与几个跟班聚在一起,言语间少不了对秦烈的讥讽嘲弄,以此为乐。 周雨依旧温柔沉静,一面照料练武受伤的普通弟子,一面承担起照顾秦烈的责任。 而陈庆,则成了院内最特殊的存在。所有弟子对待他的态度,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轮考核,陈庆弓开十石,弓如满月,弦似霹雳,早已震惊全场。 第二轮表现同样不俗,高中武秀才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武秀才! 在寻常百姓眼中,那是真正的大人物。 即便是在高林县各大家族势力眼中,也足以成为中坚力量。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当陈庆踏入内院时,正在练功的弟子们会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恭敬地招呼一声“陈师兄”,并主动为他让出最宽敞、光线最好的位置。 他练拳时,总有人眼疾手快地递上清水、汗巾,甚至在他需要水盆时,也会有人殷勤地抢着去端来。 当你弱小的时候,你不爱说话就是木讷呆板,你的坏脾气就是情商低,你的没大没小就是没教养。 但当你实力强大的时候,你不爱说话就是深沉,你的坏脾气就是个性,你的没大没小就是随和。 人性就是这样,当你强大时,你的身边全是好人。 ......... 第46章 伤势 这天,陈庆练了几趟拳,额角顿时有汗珠滚落。 他随手一抹,走到孙顺身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孙师兄,秦师弟的伤势......可有好转?” 孙顺正擦拭着兵器架,闻言动作一顿,重重叹了口气:“人是醒了,但情形......唉,不容乐观啊。” 他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那高盛分明是下了死手,秦师弟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他那几处大筋......断了!别说恢复如初,眼下连下床走动都困难万分。” “竟.......竟如此严重?” 陈庆脸上瞬间布满痛惜与难以置信,“不是说师父已发了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秦师弟吗?” 周良因秦烈重伤之事,深受打击,那份自责与愧疚溢于言表,确实曾立誓要倾尽所有救治爱徒。 孙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话是这么说,可这续接断筋,非寻常汤药可医。非得是二十年份以上的大药灵鱼不可,那等珍物......价值何止千金?” 他摇摇头,语气沉重得如同压着石头。 听到“千金”二字,陈庆悬着的心悄然落定,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沉重。 孙顺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说给陈庆听,喃喃道:“或许秦师弟吉人自有天相,哪天就......” 不可能,除非土里能长出大药! 陈庆暗自冷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还要多多留意秦烈的‘伤势’。 “陈师兄!中了!你高中了!” 一声带着喘息的、近乎破音的呼喊在院门口响起,瞬间撕裂了院内的沉闷。 所有弟子动作骤停,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那个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的报信弟子。 那弟子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狂喜的涨红,看向陈庆道:“第三十九名!陈师兄排在第三十九!官差.......官差已经派人往你家报喜去了!陈师兄,你中了武秀才!” “哗——!” 整个周院瞬间沸腾!尽管众人心中早有预感,但尘埃落定的这一刻,那“武秀才”三个字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无与伦比。 “恭喜陈师弟!” “贺喜陈师兄!” “真乃大喜事啊!”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祝贺声瞬间如潮水般将陈庆包围。 此刻起,陈庆的身份已截然不同。 孙顺重重拍了拍陈庆的肩膀,朗声大笑:“哈哈哈!好!陈师弟,恭喜你!从此便是身具功名之人了!光耀门楣啊!” 人群外围,郑子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股巨大的悔意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早知道陈庆有今天这般潜力的话....... 齐文翰等几个考了多年未中的老弟子,则神色复杂,失落与羡慕交织,沉默地站在喧嚣之外。 武秀才的功名,对他们而言,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云端。 陈庆含笑应对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恭维,心中却如明镜般清醒,警钟长鸣。 名次与他预想相差无几,若第二轮全力以赴,排名或许更高,但随之而来的也将是更汹涌的风浪与窥探。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此刻的低调,是为更长远的奔涌。 “陈师弟,” 周雨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她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父亲请你过去一趟。” “是,师姐。” 陈庆收敛心神,应了一声,在众人或热切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随着周雨沉稳地走向后院。 ......... 与此同时,高林县衙门口。 “哐哐哐!” 锣声开道,几个身穿大红公服的衙役神情肃穆,手捧卷轴,从县衙大门鱼贯而出。 “放榜了!武科放榜了!” 一声高呼,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衙前街瞬间炸开了锅。 “快看!放榜了!” “让让!让我看看!” “别挤!都别挤!踩着我脚了!” ...... 混乱的人群中,柴渔坊卖柴为生的小海,正挑着空担子准备回家,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不由自主地被推搡到了榜文前。 他爹是位落魄的教书先生,中风后家道中落,小海性子憨实,常受人欺负,脑子也不太灵光,但好歹认得几百个字,偶尔能替人写写书信糊口。 他踮着脚,眯着眼,费力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搜寻着熟悉的面孔。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死死盯着榜单上一个名字,又使劲眨了眨眼,确认了那名字下的籍贯——哑子湾!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猛地冲上他的天灵盖! “中......中了!陈老爷子的孙子......高中了!!” 小海猛地一声嘶吼,也顾不上自己的柴担了,随手往地上一撂,像一头发了疯的小牛犊,拨开人群,使出吃奶的力气向着柴渔坊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把这天大的喜讯,第一个告诉陈老爷子。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里火烧火燎,他终于一头冲进了柴渔坊的街口。 成衣铺门口纳鞋底的林嫂被他这副狼狈狂奔的模样吓了一跳,扬声问道:“小海!火烧屁股啦?跑这么快作甚?” 小海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两个字:“中......中了!” 林嫂心头一紧,连忙站起身:“什么?你爹又中风了?” “不......不是!” 小海连连摆手,终于顺过一口气,脸上爆发出激动到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是陈老爷子的孙子!放榜了!他......他中了武秀才!高中了!” “什么?!” 林嫂手中的鞋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失声尖叫起来,“真......真的?!陈老爷子家出武秀才了?!” 她下意识地就认定了是陈恒,那个陈老爷子口中练武刻苦、最有希望光宗耀祖的小孙子。 棺材铺的老何反应最快,他一步跨出铺子,声音洪亮地盖过了街面的嘈杂:“快!都别愣着了!赶紧去老陈家报喜啊!陈老爷子,赶紧收拾准备接喜报!喜钱!还有厨子,赶紧请厨子!这流水席万万耽误不得,这可是咱们柴渔坊天大的脸面!” “轰!” 老何的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整个柴渔坊瞬间沸腾了! “快走!去老陈家!” “不得了了!老陈家出秀才公了!” “老天爷开眼!咱们柴渔坊多少年没出过武秀才了!” “陈恒有出息!给咱们街坊长脸了!” “陈恒高中了!” ...... 喜讯如同燎原的野火,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席卷了整个柴渔坊。 对于这个贫民聚居、常年受帮派盘剥的街区来说,出了一个武秀才,无异于天降祥瑞。 这意味着街坊们日后腰杆子都能挺直几分,长盛街的武秀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连收香火钱的帮派都得客客气气。 激动的人群汇成一股洪流,浩浩荡荡,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盼,向着老陈家涌去。 ...... (提前发了,求追读,求个票,拜谢!) 第47章 乌龙(二合一) 老陈家后院。 陈老爷子刚把一袋沉重的黄豆倒进石磨旁的木盆里,累得佝偻着腰,扶着磨盘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汗水顺着深深的皱纹往下淌。 二婶端着一碗清水快步走来,语气带着担忧:“爹,您快歇歇,喝口水。” 老爷子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抹了把嘴,“那个......那个惫懒货呢?还没起来?” 他指的是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二婶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声道:“还......还没呢......” 她不敢多说,怕又惹老爷子生气。 “唉!” 陈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冰凉的磨盘,“我老陈家......怎么摊上这么个东西!” 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的疲惫与绝望。 “爹。” 二婶连忙岔开话题,脸上堆起愁容,“对了,小恒昨天跟我说,他那练功用的血气丸........又快没了。您看......” “什么?!” 老爷子猛地抬头,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才多久?又用完了?!” 给陈恒买药练武,是家里最大的一笔开销,也是他心头最沉重的负担。 二婶苦着脸,声音带着恳求:“爹,您可得想想办法啊,小恒练武这药......万万断不得啊!” “哎!” 陈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仿佛要把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出来,他望着那盆金灿灿的黄豆,眼神茫然,“知道了......我想办法......” 可是办法在哪里?能借的亲戚邻里早已借遍,旧债未清,新债何来? 一想到那昂贵的药钱,老爷子心头就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愁苦的皱纹更深了。 就在这时,杂货铺前堂传来一阵急促杂乱声音: “老陈!老陈!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棺材铺的老何几乎是撞开了门帘冲进后院,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激动红光。 陈老爷子被这阵仗惊得一怔,下意识地问:“老何?慌慌张张的......又是谁家办白事了?” 他以为老何是来报丧的。 “呸呸呸!什么白事!是红事!大喜事!” 老何激动得直拍大腿,声音都劈了叉,“你家小恒!中了!他中了武秀才!” “哐当!” 陈老爷子手里的烟杆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旁边的二婶更是呼吸一窒,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没等老何再开口,柴渔坊的街坊邻居已经像潮水般涌进了小小的后院,七嘴八舌的贺喜声瞬间淹没了这方寸之地: “陈老爷子!大喜啊!你家小恒高中武秀才了!” “哎呦,这簸箕放这儿多碍事,快收拾收拾!” “缺什么您老言语一声!街坊们都搭把手!” “老爷子,您老苦尽甘来,就等着享清福吧!” “小恒出息了!真给咱们柴渔坊争光!” ...... 陈老爷子被这汹涌的喜悦和七嘴八舌的恭维彻底砸晕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张张熟悉又兴奋的面孔,听着那一声声“武秀才”、“高中”,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巨大的幸福感像温热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的愁苦,让他有些眩晕,有些不知所措。 二婶早已是欣喜若狂,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对着众人骄傲地宣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家小恒一定能中!他打小就聪明肯吃苦!” 她仿佛已经看到儿子身着功名服,光耀门楣的景象。 老何看着陈老爷子呆愣的模样,大笑着再次拱手:“陈老爷子,大喜!大喜啊!从今往后,您老就等着享儿孙的清福吧!好日子在后头呢!” 老爷子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缓过一点神来,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猛地转过身,踉跄着扑向那盆金灿灿的黄豆,枯瘦的手颤抖着抓起一大把豆子,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簌簌滑落,仿佛只有这真实的触感,才能让他确信这泼天的富贵,真的降临到了他这破败的陈家小院。 “好!好!好啊!” 陈老爷子枯瘦的手掌抑制不住地颤抖,浑浊的老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放声大笑起来。 “苍天有眼!我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终于……终于出了一位武秀才!” 陈恒是他倾尽所有培养的孙儿,如今高中功名,他这张老脸,比抹了油还光彩。 看着满屋子柴渔坊邻里那热切羡慕的眼神,老爷子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腰杆挺得笔直,腿脚也利索了,方才为药钱发愁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收拾!快收拾起来!” 老爷子手脚麻利,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风风火火地开始整理屋内的杂物。 老何见状,连忙招呼:“大伙儿别愣着,搭把手,帮老陈家拾掇拾掇,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对对对,一起动手!” 街坊们热情高涨,搬杂物、扫地、洒水,小小的院落瞬间热火朝天。 陈文揉着惺忪睡眼从里屋晃出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爹?这……这是怎么了?家里遭贼了?” 林嫂笑得合不拢嘴,抢着道:“陈二叔!你睡迷糊啦?大喜事!你家小恒,高中武秀才啦,官差报喜的马上就到门口了!” “中了?!小恒真中了?!” 陈文瞬间睡意全无,眼睛瞪得溜圆,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儿子的功名,就是他后半辈子的倚靠啊。 养老?再不用愁了! 陈老爷子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看着这个平日里不成器的儿子,此刻也觉得顺眼了许多,难得地赞了一句:“好!你小子,总算替陈家办了件正经事!” 二婶更是挺直了腰板,下巴抬得高高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骄傲,仿佛那功名是她自己挣来的一般。 她眼珠一转,故作关切地扬声问道:“对了,林嫂,我那侄儿小庆,不是也去考了吗?他可有着落?” 这话问得刻意,就是要众人再捧一捧她家陈恒。 林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含糊道:“听......听小海说,好像只中了一个.....” 二婶立刻扬起眉毛,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宽慰语气道:“唉,小庆那孩子,资质是差了些,心气也浮躁。不过没关系,等我家小恒回来,让他多指点提携几年,未必没有机会。”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街坊连连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小海终于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珠,他满脸堆笑,朝着陈老爷子就作揖:“陈老爷子!恭喜恭喜!天大的喜事啊!” “好孩子,辛苦你了。” 陈老爷子心情大好,示意二婶拿些铜钱打赏。 二婶拿出几枚铜板塞到小海手里,带着施舍般的笑容:“喏,拿着沾沾喜气。还不快说几句吉祥话贺贺我家小恒?” 小海接过铜钱,喜滋滋地,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有模有样地高声道:“恭喜陈老爷子!恭喜陈庆大爷高中武秀才!光宗耀祖,步步高升!” 二婶听到这,脸色顿时不快,“小海,我给你的钱,你贺陈庆做什么?” 小海一愣,“陈庆大爷高中,我当然要贺他了。” 陈庆大爷高中!? 整个老陈家后院,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忙碌的动作都停滞了。 邻里们脸上的笑容凝固、错愕、难以置信,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老爷子和二婶。 陈老爷子脸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畅快的笑容像是被冻在了脸上,只剩下僵硬和茫然。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二婶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瞬间由得意的涨红转为震惊的惨白,再由惨白变成羞愤的铁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耳朵嗡嗡作响,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小……小海!” 老何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小海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你是不是看错了?还是记岔了?高中的是陈恒!陈恒啊!” 小海被这阵仗吓住了,茫然又委屈地争辩:“没……没错啊!我看得真真的!榜上写的就是‘陈庆’,籍贯哑子湾!我怕眼花,还特意问了旁边好几个人,都说是陈庆大爷!” 他脑子本就转得慢,哪里明白这些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陈老爷子的孙子是陈恒,却没想到高中武秀才的,竟是另一个住在破船上的孙子陈庆! 轰! 小海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老陈家刚刚升起的幻梦。 弄错了! 高中武秀才的,不是被寄予厚望的陈恒,而是那个被遗忘在哑子湾破船上的陈庆。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邻里们看向陈老爷子和二婶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同情、惊讶、尴尬,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 二婶只觉得脸上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火辣辣地疼,那几枚打赏出去的铜钱仿佛成了最刺眼的嘲讽。 她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陈老爷子则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挺拔的腰杆重新佝偻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的烟杆,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他怎么也想不到,老陈家确实出了武秀才,却以这样一种方式,给了他最响亮的耳光。 “咳……”老何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地打圆场,“那个……都散了吧,散了吧,让老爷子……静静。” 柴渔坊的邻里们如梦初醒,顿时作鸟兽散,脚步匆匆,仿佛逃离什么尴尬的漩涡。 但低低的议论声还是顺着风飘了回来,像冰冷的针,扎进陈老爷子耳中: “唉,陈老爷子……太偏心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当初对哑子湾那娘俩稍微好点……” “听说那孩子,住破船,吃了上顿没下顿……” 小海却浑然不觉,揣着那几枚铜钱,美滋滋地跟着人群走了。 眨眼间,方才还喧闹喜庆、挤得水泄不通的老陈家后院,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片令人心寒的冷清。 陈老爷子呆立在那盆金灿灿的黄豆旁,枯瘦的手无意识地抓起一把豆子,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簌簌滑落,仿佛那刚刚握住的“福气”,也一并流走了。 ......... 难得的暖阳洒在哑子湾污浊的水面上,竟也泛起几分虚假的金光。 “中了!真的中了!武秀才!陈庆中了武秀才!” 报信之人嗓子都喊劈了,赤着脚在泥泞的埠头上狂奔,仿佛那捷报是他自己的。 消息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整个哑子湾像是被狠狠捅了的马蜂窝,瞬间沸腾! 破棚烂船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张张常年麻木、布满风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愕与难以置信。 “哐!哐!哐!” 清脆响亮的铜锣声由远及近,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两个身着皂隶公服、帽插红翎的官差,在一名手持朱漆木盘的小吏引领下,昂首阔步而来。 他们神情倨傲,脚步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威仪,与这片贫民窟的破败格格不入。 “捷报——高林县哑子湾陈老爷讳庆,高中本县武科秀才,位列丙榜第七名!恭喜陈老爷!贺喜陈老爷!” 小吏拖着长腔,声音洪亮,穿透了每一个角落。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惊呼。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条破船上。 韩氏佝偻的背脊瞬间拉直,她扶着舱门,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小吏站在狭窄的船头,只是静静等待着这位新晋秀才老爷母亲的反应。 韩氏猛地一个激灵,从那巨大的冲击中惊醒。 巨大的惶恐与从未有过的敬畏攫住了她,她慌忙屈身,就要行大礼,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有……有劳诸位官爷大驾!民妇……民妇……” “哎呀呀!老夫人折煞小人了!万万使不得!” 那小吏脸上的倨傲瞬间化作谄媚的笑容,腰弯得比平时收税的衙役还要低。 他双手恭敬地奉上那大红捷报,“陈老爷少年英才,一飞冲天,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小的们特来报喜,沾沾老爷的喜气!” 周围的邻里街坊这才如梦初醒。 “我的老天爷,阿庆真考上了,武秀才!咱们哑子湾出秀才公了!” 高叔激动得胡子直抖,第一个扑通朝着韩氏的方向跪了下来,“给陈老夫人磕头了!您老熬出头了!” 他这一跪,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埠头上、相邻的船上,呼啦啦跪倒一片……这些看着陈庆长大叔伯婶娘,此刻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敬畏、羡慕,以及一丝与有荣焉的激动。 “秀才老爷!韩婶子,您熬出头了啊!” 翠花婶嗓门最大,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无比的亢奋,“我就说阿庆这孩子打小就不同凡响!”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掐了把自己大腿,生怕是在做梦。 二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留下一种空落落的震撼。 一转眼,竟成了高高在上的‘陈老爷’? 她伺候的赵员外,见了秀才老爷也是要行礼的。 韩氏终于缓过气来,她抹着泪,声音哽咽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洪亮:“同喜!同喜!街坊们都同喜!差爷们进来坐!” 她手忙脚乱,转身冲回船舱,片刻后端出一个粗陶碗,碗里竟是满满一碗雪白的、冒着热气的白面糊糊。 她哆嗦着捧给官差:“差爷辛苦,先……先垫垫……” 小吏看着那碗白面糊糊,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堆着笑接过来:“哎哟!多谢老夫人厚赐!这碗福气面,香气扑鼻,小的们定要好好沾沾您府上的鸿运!” 官差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按朝廷恩典!陈老爷高中秀才,府上可免今明两年丁税、徭役!往后赋税,永例只收四成!此乃皇恩浩荡,泽被士林!” 听到这,在场所有人都是羡慕不已。 他们这些渔民一辈子都被赋税,徭役,香火钱压得抬不起头来。 韩氏心中百感交集,从怀里摸索出一个贴身藏着的、沉甸甸的小布袋,颤抖着递给那为首的小吏:“差爷辛苦,一点心意……请差爷和弟兄们喝茶。” 这里面的碎银,是陈庆留给她的。 小吏接过袋子,入手一掂,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几乎要溢出来:“老夫人太客气了,太客气了,祝陈老爷鹏程万里,指日高中武举,小的们告退,改日再来给老爷和老夫人请安!” 说完,带着两个官差,在邻里们敬畏的目光和尚未平息的喧嚣中,敲着铜锣,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第48章 上乘 后院。 刚踏入后院,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陈庆走到练功房外,拱手道:“师父。” “进来吧。” 屋内传来周良的声音。 陈庆应声推门而入,只见练功房内陈设着各式器械,沙袋、兵器架。 周良身着白色短打,正用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他看向陈庆,眼中带着赞许:“不错,今年第一次参加这武科,便能高中武秀才,你的通臂拳已经到达大成了吧?” 陈庆抱拳道:“师父明鉴,弟子前些时日确已突破大成。” “不错。” 周良满意的点了点头。 眼前弟子虽然根骨稍差,但是悟性却远非常人。 随后,他又查看了一番陈庆淬炼暗劲的进度。 周良沉声道:“武举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接下来你要打磨气血,使得暗劲贯通全身,尤其要注意百会穴,涌泉穴,这两个穴位是最难贯通之处。越早到达暗劲圆满,越容易明、暗两劲合一,也能增加突破至化劲的概率。” 说到这,周良语重心长的道:“我通臂拳精髓,便是明劲,暗劲,化劲,而这化劲才是最难的。” 明劲算是初入武道,在县中便可以某得一份生路。 而暗劲已属不凡,放在一些大势力都能当个小头目,在寻常人眼中已经是高高在上。 至于化劲,则堪称高林县顶尖高手,纵是五大豪族、两大帮派这等势力,亦会奉为上宾,极力拉拢。 陈庆抓住时机,问道:“师父,弟子愚钝,不明明、暗二劲如何融合?化劲之妙,究竟何在?” 此时正是好机会,他自然把心中不解问出来。 学艺学艺,就是要主动去学。 要知道还有许多人去偷学。 “明劲刚猛,声势夺人;暗劲绵柔,却能直透肺腑。化劲则取其精髓,融会贯通,讲究圆融如一,收发由心。” 周良深吸一口气,目光陡然锐利,“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转,对着前方丈外一根木桩隔空击出一拳。 拳出无声,却令陈庆瞬间寒毛倒竖,一股凛冽寒意直透骨髓。 只见那木桩表面完好无损,内部却已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隔空碎木! 陈庆瞳孔微缩,心中震撼。 此等手段,比之明劲的刚猛、暗劲的阴损,确实高明了许多。 “化劲繁琐,其中诸多巧妙,如果有机会到达化劲的话,到时候你自己就会明白了。” 周良看了陈庆一眼,提醒道:“你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将暗劲淬炼至圆满。” “是,弟子谨记。”陈庆肃然应道。 周良转身,从一旁柜中取出一卷色泽深沉的牛皮卷轴,递了过来:“此物收好,若有疑难,随时可来问我。” “这是……?”陈庆双手接过,入手微沉。 “通臂拳的劲力根本图。” 周良缓缓道,“其上详载拳法劲力流转变化之根本,以及淬炼劲力的独门要诀。” 陈庆听闻心中一动。 周良说的不多,但是他却十分明白这劲力根本图的重要性。 这图上记载着招式间劲力转化的精髓,对于实战运用有想象不到的好处。 先前练习时几处不明所以的招式,此刻想来,就和根本图有很大关系。 果然如此! 陈庆早有预料,周良肯定有压箱底的私藏。 每月缴几两银子学费,就能学走真传? “参悟此图,我通臂拳虽非上乘绝学,却也足可跻身中乘武学之列。”周良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傲。 陈庆顺势追问:“敢问师父,何谓上乘武学?” “上乘武学……” 周良眼神微凝,透出向往,“其理至精至微,威力超凡,更涉及‘内练’之道,乃化劲之上的功夫。” 提及“内练”二字,周良神情复杂难明。 陈庆听闻也是心头一热。 这内练的说法他也听过一二,玄之又玄,可以温养身躯,延年益寿,才算是接触到武道真正玄奥。 “师父,青囊堂的司马师傅来了。” 陈庆刚想细问内练之事,门外响起弟子孙顺的通禀。 周良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去吧,研究一番这劲力根本图,越早到达暗劲圆满,第三次叩关机会也就越大。” 陈庆拱手告退。 退出房门时,恰见孙顺引着一位手提紫檀药箱、身着玄色长袍的老者匆匆步入后院,周良已快步迎上,将其恭敬请入房中。 青囊堂? 高林县首屈一指的药堂。 看来师父为救治秦烈,当真是不惜代价了。 陈庆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前院,继续练功。 他要尽可能抓紧一切时间修炼,尽早到达化劲。 傍晚。 院内弟子陆续散去。 陈庆拭去身上汗水,走出周家武院,转往河司。 河司衙门内一片冷清,人影稀疏。 “老李,出了何事?” 陈庆拦住步履匆匆的李老头。 “唉,就武科这几日,出了大事!” 老李左右张望,压低嗓音,“柴帮帮主宁石暴毙!望远镖局走的一趟重镖也被劫了,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啊!” 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都尉大人负伤归来前,宁帮主和望远镖局的刘总镖头,可是最殷勤的几位……” 都尉受伤,然后便清除其麾下势力。 其中关联,昭然若揭。 这环环相扣的雷霆手段,高林县内,能有这手段的,屈指可数。 “斗吧,只要不影响到我就行。” 陈庆暗道一声,转而问道:“头呢?” “程头儿?” 老李摇头,“好几日不见人影了,也不知忙些什么。” ....... 厢房内。 浓重的药味几乎凝成实质,刺鼻难忍。 秦烈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上裹缠的绷带渗出点点暗红。 周良推门而入,沉声道:“司马先生走了,他开了一个方子,说是有希望.........” “希望?” 秦烈激动地想撑起身体,剧痛袭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他强忍着,手紧紧抓住周良的衣袖,“师父!我想要好起来!我想站起来!我想重新练武!师父,您一定有办法,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不能废了......我不能啊!” “你伤势太重,先安心静养。” 周良按住他,沉声道,“按时服药,恢复的几率……不低。” “几率?” 秦烈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带着哭腔,“师父,您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一个躺在等死的废物!” 他死死盯着周良,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师父,我是您扬眉吐气的指望!是您唯一的指望啊!求您救我!不管用什么法子!花多少钱!找什么人!只要能让我好,能让我再握紧拳头,我什么都愿意做!师父……求您了!!” 这字字泣血、撕心裂肺的哀求,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良心口,令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放心!” 周良反手用力握住秦烈的手,眼神坚定的道,“为师,定当竭尽全力。这药便是那线生机,哪怕只有一丝,我也绝不放弃。” 秦烈望着师父眼中的决绝,重重点头:“好......师父,我喝!我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 ......... 第49章 懊悔 陈庆结束巡值,径直返回哑子湾家中。 推开吱呀作响的舱门,角落堆积的粗布、米面、猪肉、腌鱼等物便映入眼帘。 韩氏见他面露疑惑,笑着解释:“都是街坊邻里送来的心意。粗布是老高家的,五斤面是你二叔给的,猪肉是大姑,腌鱼是翠花婶……我都记着账,日后再还情。”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老虎帮的也差人送了五两银子来。” 陈庆点了点头。 徐成峰此人虽然是个小帮主,但是做人做事却十分机灵圆滑。 知道自己高中武科,送了一份厚礼,目的就是想要给自己留个好印象。 陈庆想到了什么,道:“娘,过两日我们去看看房子。” 哑子湾鱼龙混杂,远不如周家武院附近安全便利,院内不少师兄家眷都安顿在那边。 “好,都听你的。” 韩氏点头应下,随后迟疑了片刻,道:“你要不要去趟老宅子?” 陈庆双眼一眯,轻声道:“是要去一趟,把二叔备下的米面带上,还有这两条腌鱼。” 这次去他主要就是敲打一番,免得日后捅出篓子来找他。 翌日。 陈庆拎着分的米面腌鱼,穿街过巷,不多时便到了柴渔坊陈家老宅。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陈家老宅子。 “吱呀——” 老旧的院门被推开。 只见陈老爷子满面愁容地坐在台阶上抽旱烟,一见陈庆身影,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小庆!你来了!” 二婶正择菜,手中的菜“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眼神慌乱躲闪。 “爷爷。”陈庆平静招呼。 “快!快进屋!” 陈老爷子激动地站起身,朝屋里急喊,“老二!快烧水!泡好茶!” 二叔陈文闻声跑出,脸上浮现一丝惶恐,随后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阿庆......来、来了啊......”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陈老爷子催促着,将陈庆热情地请进堂屋。 “祖宗保佑啊!” 陈老爷子声音发颤,紧紧抓着陈庆的手,“我老陈家.......终于出了个有功名的!阿庆,你……你出息了!真出息了!” 他连说了几个“出息”,老泪纵横,积压多日的阴霾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散。 此刻,这个曾被他忽视的长孙,好似已成了陈家未来的荣光与倚仗。 一切都变了! 陈老爷子态度前所未有的客气,欣喜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拘谨。 二婶不用吩咐,早已麻利地奉上热茶,还破例端出一碟平日舍不得吃的芽糖。 陈文也一改往日的刻薄,满口都是奉承之词。 闲聊了片刻后,陈庆便起身告辞。 陈老爷子急忙挽留:“小庆,留下吃顿晌午饭吧?爷爷好久没跟你.......” “不了,还有事。” 陈庆打断他,语气疏离,“您老保重身体。” 陈老爷子心中浮现一丝失望。 望着他决然的背影,二婶忍不住低语:“爹,要不让阿庆帮帮小恒........” “住口!” 陈老爷子厉声呵斥,眼神锐利,“往后有难处,也别去寻小庆!他想帮衬自会伸手,若不想,谁也别去讨嫌!” 他看着陈庆原封不动送回的米面腌鱼,心中雪亮,这是划清界限。 靠着这层血脉,陈家还能沾些余荫;若再不知进退,惹恼了陈庆,便什么都完了。 看着二儿子和儿媳灰败绝望的脸,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悔恨涌上心头。 陈老爷子踉跄一步,颓然跌坐在石阶,手中的旱烟杆“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 四方街,汪记布庄。 染坊内闷热刺鼻。 杨惠娘咬着牙,半个身子探进漂洗池,奋力将棉布拖上石槽。 汗水混着染料水淌进眼睛,她也顾不得擦。 “砰!砰!” 抄起沉重的木杵,捶打着湿布,发出沉闷的声响。 “磨蹭什么?手脚比乌龟还慢!” 管事婆子走了过来,手指挑剔地戳着布面:“瞧瞧,颜色没捶匀,这里还皱得跟老树皮似的。” 杨惠娘心头一紧,手上动作却没停,只是低声道:“王管事,这匹布厚重,刚捞出来,正用力捶着呢。” “作孽啊.......” 角落里一个老织工停下梭子,低声道:“惠娘多好的闺女,手脚利索又肯下力,王婆子这是存心要逼死她。” “就是!那傻子孙子谁不知道?口水都收不住!惠娘嫁过去就是跳火坑!王婆子心也太黑了!” “可谁让她没个硬气的娘家兄弟撑腰?咱们管好自己吧。”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女工都沉默下来,只剩下织机单调的咔嗒声,气氛压抑。 王婆有个傻孙子,她早就盯上了杨惠娘,想弄回家当个不要钱的使唤丫头兼生养工具。 杨惠娘不从,便被王婆调来这最苦最累的染坊磋磨。 “你瞧瞧这苦哈哈的日子,何苦呢?” 管事婆子凑近杨惠娘,低声道:“应了我那桩事,嫁过来,保管你吃穿不愁,四季衣裳、十斤白面,我老婆子说话算话!” 她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毒的针,“可要是不识抬举……这布庄的苦窑,你就准备做到死吧。” 杨惠娘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这时,染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一位身着靛青绸缎长衫、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正是汪记布庄的少东家汪志。 “少东家!” “少爷!” 女工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恭敬垂首。 王婆瞬间变脸,堆起十二分的谄媚迎上去:“哎哟!少爷!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这腌臜地方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汪志目光冷冷扫过王婆那张谄笑的脸,对身后两名护院沉声道:“拖出去。” “是!” 两名膀大腰圆的护院应声上前,不由分说架起王婆就往外拖。 王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化作惊骇:“少、少东家?!这是为什.......啊——!” 质问声旋即被门外传来的闷响和杀猪般的哀嚎、求饶声取代。 染坊内一片死寂,女工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汪志环视一周,道:“即刻起,革去王婆管事之职!卷铺盖滚出布庄,永不录用!” 他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杨惠娘,语气温和的道:“从此刻起,布庄内务管事一职,由杨姑娘接掌,往后有何难处,可直接报于我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女工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向杨惠娘。 杨惠娘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震得失了魂。 汪志对杨惠娘微微颔首:“烦请杨姑娘,代我向陈兄弟问声好。” 说完,便转身离去。 少东家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染坊瞬间炸开了锅!女工们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如同炸了窝的麻雀: “惠娘!恭喜恭喜!” “还叫惠娘?该叫杨管事了!” “杨管事!少东家说的‘陈兄弟’,莫不是你那位习武练拳的表弟!?” ........ (明天开始18.00发) 第50章 买房 长平街。 午后的阳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 “陈爷,这边请。” 一个精瘦干练、穿着半旧蓝布褂子的中年人,引着陈庆穿行于拥挤的街坊。 从陈家老宅出来,陈庆便寻了这牙人赵老三看房。 七拐八绕,深巷尽头,一座别院豁然眼前。 木门厚重,墨漆沉沉。 “陈爷请看。” 赵老三脚步一顿,指着大门笑道,“这门闩可是整根老樟木的,硬实!寻常贼人拿撬棍来碰?嘿嘿,想断它?除非是金刚钻的手!” 他脚尖点了点门前小阶的青石砖,“底砖铺地,雨雪天也干净清爽。” 说着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用力一推。 “吱扭!” 前院开阔平坦,青砖墁地,砖缝里探出几点淡青苔痕。 东侧一株老槐枝繁叶茂,西侧则是一口石井。 赵老三殷勤介绍:“这槐树下纳凉最好,东屋清静又朝阳;西屋呢,安置老夫人或待客都方便。正房就在前头……” 陈庆目光扫过,这是他看的第三处了。 这院子位置、环境都最合心意。 有了这小院,平日练功便有了去处。 水井更是方便。 赵老三继续道:“井水清冽甘甜,您瞧这绳痕还新着呐!前任是位富商,前不久才搬去外地,急着脱手,这才贱卖。” 陈庆问道:“价钱如何?” “您若满意,咱再细谈不迟。” 赵老三笑着,又引陈庆去了后院灶房厨间,细细看过一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陈庆沉吟片刻:“左右邻居是?” “东邻是衙门莫捕头,西邻是悦来客栈何掌柜。”赵老三答得利索。 长平街虽属外城,仅一河之隔便是内城,能住这儿的,在寻常人眼里已是非富即贵。 “这房子,我满意。” 陈庆定了主意,“开个价吧。” 除了可以练拳之外,主要有口水井,吃水也会很方便。 最主要的是距离周院十分近,而且周围住着不少周院师兄弟,肯定是必哑子湾安全的多。 “主家爽快,只要这个数。” 赵老三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 陈庆点头,“倒是不贵。” 赵老三一愣,忙赔笑:“陈爷,您说笑了,是三百两!” 三百两!? 陈庆眉头一扬,如果是三十两确实不算贵,但三百两对他来说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程家,周良对于他的帮助,大多是修炼资源。 河司挂职每月的银钱又极其稀少,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银钱。 陈庆沉吟了片刻,问道:“交割.....能否延期交割?” “旁人肯定不行!但陈爷您嘛……” 赵老三压低声音,“主家那边,我老赵豁出这张脸去说和!这么着,您先付一百两,立了契就能搬家伙什儿住进来。剩下二百两立个字据,明年开春连本带利二百一十两。白纸黑字,我老赵作保。若到时还不上,这院里枣树、灶台,连您新盘的炕,都归主家抵账。您瞧成不成?” 他早打听清楚,陈庆是新科秀才,前程正好,日后不愁银子,这才敢拍胸脯担保。 毕竟一成抽佣,三十两雪花银呢。 “好,那什么时候签契书?”陈庆拍板定了下来。 高中武秀才后,不少富户,势力送了礼金,再加上之前积攒的,七七八八凑一凑,拿出一百两出来问题应该不大。 赵老三连忙道:“陈爷爽快,明日我拟定好文书亲自登门拜访。” ........ 傍晚时分。 陈庆自周院练功归来,向着哑子湾走去。 脑海中仍回旋着那幅劲力根本图,招式间的明暗劲力流转,让他对通臂拳的领悟更深了一层。 “周院内能得此图的弟子,恐怕不多……” 他暗自思忖。 不觉间,哑子湾已在眼前。 与平日的喧嚣不同,今日竟是一片死寂。 大大小小的渔船挤在岸边,舱门紧闭,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 陈庆心头一跳,跃上自家船板,推开舱门。 “娘,我回来了。” 船舱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韩氏坐在角落,她脸色有些难看,眼神里带着惊惶。 “阿庆......” 韩氏看到陈庆归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陈庆沉声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韩氏惊魂未定的道:“......出大事了!老虎帮......老虎帮.......” 她顿了一下,眼中惧色更深,“叫人连根拔了!” 嗯!? 陈庆瞳孔微缩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是谁干的?” “可能是昨晚,你去你爷爷家后不久,老高先瞧见了老虎帮人的尸首飘在河面上。” 韩氏咽了咽口水,道:“再后来,有胆大的悄悄划船过去瞧,回来脸都吓白了,说…说码头泊的老虎帮几条大船都烧成了炭架子,水面上漂着好些东西,岸上他们那几处窝棚也塌了,血…到处都是血…没见着一个活口,也没见着动手的人影,杀完就走得干干净净!” 韩氏一口气说完,身体微微发抖。 陈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老虎帮盘踞在哑子湾也有一年,而且徐成峰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明暗关系打点的滴水不漏,到底是谁以雷霆手段将其连根拔起? 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韩氏带着一丝忧虑,“你说这金河帮才倒多久,老虎帮也被连根拔了......” 世道变化的太快,让她不安。 “娘,别多想。” 陈庆深吸一口气,宽慰道:“房子看好了,过两天我们就搬。” “搬走也好。” 韩氏点了点头,随即摸了摸船身,感慨道:“你爹当初为了这两条船,差点搭进去半条命,如果知道你现在这么有出息.....” 在这水上讨生活,一条船就是一个家,一个活命的指望。 弄两条船?哪有这么容易。 说到这,韩氏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 第二天一早,赵老三便带来好消息,手中还拿着契书。 “陈爷,主家答应了,就等您签上大名。” 若是陈庆未曾高中,这事自然不成。 但如今身份不同,一切都水到渠成。 陈庆点头应道:“好,这就签了,下午就搬。” 赵老三脸上堆满笑容:“包在我身上。” 陈庆在契书上一挥而就,随即掏出身银钱交予赵老三。 赵老三离去不久,陈庆正欲动身返回船上,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招呼: “敢问可是陈庆陈兄弟?” 陈庆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膀阔腰圆,太阳穴高鼓,一身利落的灰色短打,露出两条筋肉虬结的胳膊,腰间挎着一柄长刀。 身后还跟着两名壮硕的青年,皆是体格孔武有力。 陈庆不动声色地回应:“阁下是?” 魁梧汉子抱拳一礼,面上热情洋溢:“在下宋虎,刚搬来不远,如今接管此地鱼栏事务。听闻陈兄弟高中武秀才,特来道贺。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说话间,他手腕微摆,身后一名青年随即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红色荷包。 “这如何使得……” 陈庆嘴上客套,手却利落地接了过来,掂量一下,约莫五两重。 “陈兄不必见外。” 宋虎摆摆手,接着面色转为忧虑,“说来惭愧,我昨日初到贵地,便听闻老虎帮被人灭了满门,不知陈兄可曾知晓其中内情?” 陈庆摇头:“不太清楚。” 宋虎重重一叹:“唉,先前此地坐了三年头的金河帮刚被灭了才多久?转眼老虎帮又是这般下场……” 他目光似不经意地在陈庆脸上一扫。 两人略作寒暄,宋虎便拱手告辞:“那在下先行一步,陈兄弟若有闲暇,随时可到鱼栏寻我。” “好说。” 陈庆亦回礼相送。 目送宋虎三人身影远去,陈庆掂着手中荷包,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总觉得“宋虎”这名字莫名耳熟。 霎时间,一点灵光闪现! 他记起宋铁临死前提及的那个名字‘阿虎’。 此人刚到不久,老虎帮便被血洗灭门,世间岂有这般巧合?! “送银子是假,试探我才是真?” 陈庆眼神骤然转冷,不再犹豫,身形一展,朝着宋虎离去的方向疾步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