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 黄河源,扎陵湖。 姜明哲无助的划着水,只觉冰冷彻骨。 茫茫湖面,波平如镜,不见一丝人类的痕迹。 船呢?码头呢? 我那么大一个董女士呢? 姜明哲欲哭无泪。 他大费周折才混进了商界著名女强人董女士组织的考察团,又鼓弄唇舌得了董女士青睐,最后更是遇上一个逆天改命的绝世良机—— 当时董女士捧着个什么东西独自去了船尾,也不知是打算喂鱼还是干嘛,总之噗通一声,珠落水中。 这要是谁给她抄上来,那下半辈子的金饭碗就算是抄上了! 姜明哲第一个跳下水,没想到小腿太不争气,刚游几米就抽了筋。 等他好不容易掰开了筋,挣扎着脱掉沉重无比的湿衣,重新冒出水面,便已是眼前这副景象。 姜明哲满脑子都是问号,幸好离岸边不算太远,使出吃奶的力气一通扑腾,软手软脚爬上了岸。 牛喘半天,刚刚起身,就听见一声惊叫响起。 “呀!这人衣服都不穿,真不要脸!” 你才不穿衣服,老子明明穿着内裤! 姜明哲愤然抬头,只见草坡上两道人影并立,一高一矮。 矮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穿件古色古香的紫色衫子,衬得肌肤雪一般白。 一双小手紧紧捂着脸,指缝叉得老大,乌溜溜的眼珠骨碌碌的转,显得颇为狡黠。 高的是个气宇非凡的老者,长须长发洁白如银,面皮却是红润光洁,恍若婴儿。 身形强壮挺拔,身披鹤氅,手挥羽扇,神态间满是睥睨倨傲之意。 这两人的装扮古意盎然,但现在国潮复兴,姜明哲也没多想。 他堆出笑脸,正想问问情况,就见那女孩儿很开心的跳了跳:“师父师父,这个不要脸的人竟敢擅闯我星宿派,我们把他毒死吧?” 声音娇柔悦耳,语气欣愉欢脱。 就像小孩儿逮到了一只蝴蝶,笑嘻嘻的扯掉翅膀,有一种天真无邪的残忍感。 那老者邪笑一声:“呵呵,小阿紫说得不错,那就拿他试试为师新炼的灼魄炼魂火!” 鹅毛扇一翻,一团鬼气森然的碧绿火焰凭空冒出,漂浮在老者胸前的位置。 老者撮唇一吹,碧绿火焰呼的一晃,飘飘悠悠飞向姜明哲。 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出诡异的波纹,地面半人高的荒草迅速枯萎。 这是什么?火球术么? 不对! 他刚才喊那女孩儿什么?说我擅闯什么? 姜明哲脑海中仿佛炸开一道霹雳! 小阿紫! 星宿派! 我、我这是来到了天龙世界? 对了,这黄河源头……莫非就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大本营,星宿海? 那这鹤发童颜的老头儿,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丁老怪? 一晃神功夫,绿火已至身前两米。 姜明哲为了讨好一位热衷武侠的大客户,曾特意通读了一遍金老的作品,对星宿派五花八门的毒功印象尤其深刻。 被这绿火沾上身,只怕不仅仅是死,更要死的痛苦无比! 姜明哲心脏擂鼓般猛跳,浑身汗毛根根立正,想要开口求饶,但一想丁春秋残忍歹毒,求饶只怕也是白费力气,而且此人好大喜功…… 好大喜功! 姜明哲眼神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来不及再多想,立刻挤出狂喜、震撼的表情。 “呀,真的是神仙!我终于找到神仙了!” 绿火速度一缓。 有门儿! 姜明哲心中一喜。 身为业界最年轻的销售总监,姜明哲深知,销售就是一场人性的博弈,只有掌握了人性,才能掌握业绩。 姜明哲眨了眨眼,眼神中满满都是惊喜和敬畏交织的光彩。 “小人拜见仙尊!“ 姜明哲大喊一声,双膝跪倒,双手合十,口中谀词滚滚涌出。 “仙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仙尊,小人辛辛苦苦求仙多年,可终于、终于找到你啦!” 姜明哲脸上满是欢喜赞叹,内心却充满了屈辱愤怒。 他做销售工作,陪笑脸、说好话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谁如果敢让他下跪,他绝对敢拿鞋底抽那人的脸。 但是眼下嘛,只能说形势比人强。 少签一单合同,不过少赚一笔钱,但他要是搞不定丁春秋,那绝对是大烟膏子就酒,小命立时没有。 罢了!既然演戏就演全套。 姜明哲不断自我安慰:别说老子这是到了古代,就算是现代,凡人去庙里烧香,还不是要下跪磕头? 而且他这一跪,也不全然是为了取悦讨好。 跪下后身体矮了一截,和那绿火自然拉远了些许距离,如果丁春秋不肯停手,姜明哲顺势往后一滚便能逃进湖里。 “呵呵呵呵。” 丁春秋喜那“仙尊”之称,暗忖这个称呼倒是能匹配吾的身份,以前怎么不曾想到? 又觉此子说话悦耳无比,一声低笑,那团绿火再不动弹,悬停于姜明哲身前一尺之处。 “求仙?”丁春秋轻扇鹅毛扇,一派自得之色:“肉体凡胎,如何看出……本尊乃是神仙?” 他觉得仙尊二字甚是气派,当下便当仁不让自称起本尊来。 姜明哲抬起头,眼神愈发虔诚、坚定:“禀仙尊,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里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咦?”丁春秋眼睛一亮,惊奇道:“你是苏州人么?” 姜明哲摇摇头:“若是仔细说来,小人祖籍乃是山东曲阜,至俺祖父这一代才迁至苏州。” 他努力咬文嚼字,尽量让自己说话更符合古人的风格,这句话更是特意用了山东方言。 姜明哲的客户遍布五湖四海,他曾下功夫学了不少地方的方言,这一刻算是派上了大用。 因为他依稀记得,丁春秋似乎就是曲阜人氏。 而丁春秋一手养大的养女,也就是王语嫣的老娘王夫人,所住的曼陀山庄则位于姑苏太湖。 “祖籍山东,迁至苏州?” 丁春秋果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面色也和缓了下来:“这么说来,你和本尊倒是有些缘分……” 古代交通不便,乡土之情格外浓厚,尤其这星宿海僻处青海,丁春秋若是不去中原,只怕几十年都难听见乡音。 丁春秋杀心大减,一招手,那团绿火以快的难以看清的速度倒飞回去。 羽扇一覆,光焰全消,也不知被他收去了何处。 姜明哲连忙睁大眼睛,低声自语:“仙法!果然是仙法!” 丁春秋得意一笑,摇着扇子问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既是圣人之乡的子弟,合该好生读书,怎么竟起求仙问道的心思?” “回禀仙尊,”姜明哲表情依旧恭敬,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哀伤。 “唉,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小人尚不曾尽孝心,家中爹娘便因时疫辞世,小人悲痛之余,生出一念,要学会神仙手段,下得阴曹地府,求阎王替我爹娘安排个大富人家投胎,也不枉他们生养小人一场,因此发誓走遍名山大川,求真仙以问道。” 姜明哲这段话不是随便编的。 在他看来,丁春秋后来“法驾中原”,一口气收了那么多废物小丑做徒弟,除了好大喜功充排场之外,未必不是喜欢人多热闹的环境。 毕竟这老怪也是有了岁数的人,不管年轻时再狂再恶,上了年纪,总也难免生出儿孙满堂的念想。 偏偏又没儿子,只好收一堆徒弟凑个热闹,假装有一群孝子贤孙伺候着。 因此姜明哲求仙的动机,绝对不是为了证长生、得自在,必须是基于淳朴孝心。 丁春秋听罢轻叹口气,似有唏嘘之意:“百善孝为先呐,能有这般心思,倒不愧是圣人之乡的后生,你家爷娘在九泉之下,也足以含笑了。” 说罢仰头看天,连声叹息,似乎很有些羡慕人家有这么孝顺的儿子。 一旁阿紫看得暗自惊奇。 她生得玉雪可爱,加上性子聪慧,一向深受丁春秋宠爱,得以时常陪伴左右,却从未见丁春秋对谁人这般和颜悦色。 有点嫉妒! 阿紫气哼哼瞪了姜明哲一眼。 没想到姜明哲眼观六路,立刻发现阿紫作怪,冲她眨眨眼,温和一笑。 星宿派男弟子众多,老的少的都有,大家平时也会笑,但多是狂笑,狞笑,阴笑,淫笑,坏笑,奸笑,假笑…… 像姜明哲此刻这般阳光灿烂的笑容,阿紫竟是从未见过。 阿紫性子虽有些乖戾,毕竟也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惊艳之余,心跳顿时加速,血也不由涌向面颊。 这种体验于阿紫可谓极为新奇,她对男女之事极为懵懂,顿时着恼起来:又是心跳又是脸红,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觉得我软弱可欺! 在星宿派,软弱二字,便是最大的罪过。 阿紫自觉丢了大脸,连忙摆出个自以为凶狠的表情,皱起鼻头,龇出一口小白牙,仿佛发怒的小狗一般。 姜明哲也不敢多招惹她,连忙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移开目光。 阿紫这才轻轻呼了口气,心中稍觉安定。 暗自忖道:“师兄们说,只有好人才没心没肺笑得开怀,莫非这人竟是个好人?咦,这样说来,师父若收了这人入门,岂不是任我欺负?好人就是拿来欺负的嘛!“ 这时丁春秋似乎回过了神,凝目看向姜明哲:“说来你既欲求仙,当去泰山、茅山、崂山、龙虎山才是正理,怎么万里迢迢来了此处?” 丁春秋问此话时,笑意淡淡,仿佛只是随便一问。 但姜明哲最善察言观色,立刻敏锐的发觉了他眼底暗藏的一抹寒光! 0002 仙人指路 好你个丁老怪,对同乡一个老实小后生,竟然也用心机! 姜明哲心里暗骂,此刻他已全然进入了自己编制的情景,这也是一个金牌销售的基本素养。 “……小人去了呀!” 姜明哲一脸失落:“不止神仙所说几处,还有好些洞天福地,小人都寻访过,虽也遇到不少道士、和尚,但是真神真仙却不曾见得一位,也不知神仙们都居住在天上,还是小人仙缘不足,因此小人立誓要往昆仑山看一看,据说昆仑乃万山祖源,若连昆仑也无神仙,小人便只好认命。” 昆仑山西东五千里,星宿海所在,恰在昆仑山东端之南。 说到这里,姜明哲眼神亮了起来,神情充满梦幻:“小人至得昆仑,方知此山之大,怕是一辈子也难走遍,不由灰心丧气,谁知夜间忽梦见一位老神仙,遍体金光不能直视,说是我家先祖,偶然经由,对我嘱咐了几句话儿……” 他仿佛努力回忆什么,一字一句念道:“‘既已立志,何不、何不南行,大河上溯,仙、仙以、仙以星名!长春不老,御风临空,逍遥证道、证道什么来着……“ 丁春秋神情陡然激动起来,见姜明哲苦思冥想,心中急不可耐,却也强忍着不去催他,目光灼灼如火,只盼他能想起“证道什么”。 但姜明哲能强行编出这几句,已是对得起从小到大的语文老师了。 何况他除了丁春秋号称星宿老仙,出身逍遥派之外,也不知道再多的信息了。 因此假装想了一回,很失望的摇头:“后面的实在记不得了。” “哎呀!好个蠢材!” 丁春秋比他还失望,不由扼腕长叹! “咯咯!”阿紫忽然笑了起来:“师父说得对,这人真蠢,撒谎都不会撒,这世上哪有神仙!师父,这人只怕是个大傻子,一心寻仙,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梦里的事都当真啦!” 姜明哲微觉意外,阿紫这么好心么? 他是个会说话的,自然听得出别人的好赖话。 阿紫这番话看似是拆穿他,实则是怕谎言太假,惹得丁春秋发怒杀人,有意帮他开解。 不料丁春秋瞪了阿紫一眼:“小小年纪,你懂得什么?他这几句话,不是寻常人能够编出的!” 丁春秋本也不信什么神仙托梦,但姜明哲随后几句,却似在他耳中炸起一串响雷! 心中想道:何不南行,那是因为吾这星宿海,正在昆仑之南,顺河而上必能找到,仙以星名,岂不是正对上吾星宿老仙四字? 若只这般也还罢了,道听途说得知了吾之名号、所在,胡编几句话也不足为奇,关键是长春不老,御风临空,逍遥证道这三句呀! 原来长春不老、御风临空,正对应了逍遥派两门旷世神功,而逍遥证道一句,不止点破丁春秋出身,更暗合了逍遥派弟子共同的渴望! 丁春秋自信,这世间知道他出身逍遥派的,只得寥寥几人,除非这小子是其中某人所派,不然、不然…… 想到这个“不然”,饶是以丁春秋的修为、定力,心口也不由怦怦乱跳! 丁春秋出身逍遥派,因和师叔李秋水私通,被其师逍遥派掌门无崖子发现,于是李秋水联手丁春秋,把无崖子打落悬崖。 后来李秋水玩腻了丁春秋,一走了之,丁春秋则被师兄苏星河诓骗,认定了逍遥派的神功绝技藏于星宿海,于是来此开宗立派,在荒凉的星宿海扎下了根。 一晃多年,梦想中的秘籍,一张纸片也没找到,丁春秋本已有些绝望,甚至隐隐意识到自己怕是上了大当。 但一个人追求多年的梦想一朝破碎,除非事实血淋淋摆在眼前,不然有几人能轻轻松松的接受现实? 这便是所谓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恰在此时,姜明哲一句“逍遥证道”,让丁春秋本已黯淡欲碎的梦想,重新变得活灵活现。 丁春秋看似平静,其实心中已是激动至极,以至于额上青筋都微微凸起。 心中念头飞转:师叔李秋水绝不会玩这种手段耍骗自己,对她并没有丝毫好处,至于苏星河,他巴不得自己一辈子不回中原,怎么敢来主动招惹? 除了这两人,世间再没旁个会知道“逍遥证道”四字对自己的冲击! 除非……不是这世间之人! 忍不住便想道:难道这小子真得了神仙指引? 神仙说我能够逍遥证道! 逍遥证道,岂不是说我终能找到本门传承,证道登仙? 姜明哲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心中也悄悄复盘刚才的话术—— 我说神仙指路,他会不会不信?他们逍遥派好歹也是道家一脉,从小耳濡目染,就算不信,也不会完全杜绝神仙存在的可能性,一千年后科技昌盛,还有无数人信奉神灵呢,何况此时? 想通此节,心中颇觉笃定:丁老怪只要信上一丝半点,我就不信他能抗得住“逍遥证道”的美梦! “哈哈哈哈哈!”丁春秋忽然仰天大笑,声音之宏亮,便连湖水都泛起涟漪。 姜明哲猝不及防,只觉耳膜扯碎般剧痛,一声惨叫翻滚在地,拼命抓起大团泥巴往耳朵里塞。 阿紫也是低呼一声,双手捂耳快步退后。 她毕竟有些内力修为,虽然浅显,却没姜明哲这般难熬。 只是下意识撅起了嘴,隐隐有些不舍:好容易有个可以欺负的好人,这就要被师父杀死了么? 她有点想替这人求求情,却又担心师父迁怒,心中正在举棋不定,丁春秋笑声却戛然而止。 阿紫微微一愣,立刻醒悟:啊呀,师父这是试他会不会武功! 她这一猜,正中丁春秋心思。 丁春秋虽看得出姜明哲并无武功在身,尤其手脚连茧子都无,但他一贯精细,依然催动内功发笑相试。 结果大是满意,姜明哲果然一点功夫没有。 心中暗道:这便是了,若不是神仙保佑,似这种弱小之辈,凭什么平平安安走到此处?早该成了山贼刀下的鬼,或是黑店锅里的肉。 可纵然这世上真个有仙,为何偏偏护佑此人? 丁春秋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后生,你叫什么名字?你家祖籍,果然是在曲阜么?” 姜明哲蜷缩在地,全无反应。 丁春秋呵呵一笑,轻拍一掌,一道柔和掌力涌出,震出了姜明哲耳中泥土。 又问一遍,姜明哲这才听见,连忙挣扎着爬起身来,心中一阵阵后怕:他这笑声,只怕堪比超声波武器了,如果再笑一会儿,我非给他活活震死不可。 他不知道丁春秋为什么又问起祖籍,暗暗心虚,强自镇定道:“小人姜明哲,姜黄之姜,明哲保身之明哲,至于祖籍,家父应不会诓骗小人。” 丁春秋眼神微动,心想这就对上了,原来如此。 阿紫哈哈笑道:“姜黄之姜,那不就是生姜么?师傅你看他满脸的土,脸都吓黄了,像不像刚挖出来的大生姜?” 丁春秋不加理会,只淡淡道:“你这姜姓,源出神农氏,乃是上古八大姓之一。炎帝生于姜水,因以水命姓为姜,裔孙姜子牙周初封于齐,即今山东一带,你家世居曲阜,倒也合理。这么说来,你也算是神农氏的后裔……呵,得遇本尊,果然不是没有缘故。” 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明哲虽不知缘故在哪里,却也有些佩服对方渊博。 心想逍遥派传承博大精深,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乃至种种工艺杂学,俱有涉猎,非止武学一门,丁春秋虽不似苏星河那般醉心杂学,却也远比寻常武人渊博的多,一开口便引经据典,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 他不知丁春秋所言的“缘故”,其实是丁春秋颇有自知之明,认为若真是什么神仙引人寻仙,岂会引到了自己这个邪魔外道之处? 但那老神仙若是神农,或是其门下小仙,那便另当别论—— 丁春秋身怀一件至宝,他一直猜想此宝和神农有关,既然姜明哲是神农后裔,那便恰好合了因果。 于是他不免又想深一层:这般看来,此人的血脉怕是纯正的很呐,不然天下姓姜的无数,为何偏偏是他有此机缘?就因为他想求仙? 机缘,机缘……丁春秋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说不定,这也正是本尊的机缘! 他心中反复推敲,已是信了六成,剩下四成疑心暂时捺下,毕竟姜明哲没学过武功,在丁春秋心中,威胁性并不比一只蚂蚁来得大。 丁春秋的眼神终于温和起来。 看姜明哲一脸佩服的神情,暗自点了点头—— 此子甫见便称我神仙,本以为是他看吾丰采非凡,存心恭维如今看来,却是吾真个有此仙缘! 嗯,此子年纪虽然略大,不过为人纯孝,将来若有所成,必然对吾感恩戴德…… 再说本门功夫,本也不是太重根骨,此子容貌比摘星子还好的多,倒是合该入吾门下……” 历代逍遥弟子,皆是俊男美女。 可这星宿海偏僻荒蛮,丁春秋若按此标准收徒,怕是十年也难得一个,那这么大的地界,谁来帮他寻找秘籍?于是不得不放弃了对相貌的要求。 如今星宿派男弟子中,只有一个摘星子还算英俊,只是气质偏于阴邪,亦难让丁春秋真正满意。 仔细看了看姜明哲的容貌,剑眉星目直鼻削腮,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丁春秋暗自喜悦:此子倒颇有吾年轻时风采! 轻挥几下羽扇,丁春秋微微一笑:“罢了,既是神仙指你来此,也是你的缘法,呵呵,本尊丁春秋,人称星宿老仙,乃是星宿派开派祖师,你,可想通什么了么?” “星宿老仙……”姜明哲念了一遍,露出讶然之意:“大河上溯,仙、仙以星名!”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丁春秋仰头大笑,只是这一次笑声中,已不含丝毫内力。 0003 星宿小师弟 丁春秋长笑一回,双手背负,傲然道:“姜明哲,梦中仙人指引你来我星宿海,拜我星宿老仙为师,可见缘法不浅,本尊收徒本来极是挑剔,今日且看仙人份上破例一回,叩头罢!” 真的要做丁老怪的徒弟么…… 姜明哲微微抿了抿嘴,这丁春秋名声极坏,乃是武林中有名魔头,星宿派的氛围更是一言难尽,若有一线选择,他也不肯屈从,但是此刻…… “徒儿多谢恩师收录!恩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徒儿得列门墙,三生有幸!” 此刻既然毫无选择,姜明哲很干脆的纳头拜下,满口星宿语录。 “哈哈哈哈哈!” 丁春秋得意大笑,羽扇一指:“阿紫,你以后便是师姐了,同你师弟说清了本门规矩,免得他行差踏错,惹下祸端,至于……” 话说半截,西北远处忽传来一声极为尖锐的鸣叫。 丁春秋面色一变,讶然道:“六翅铁蜈!怪哉,本尊宝鼎尚未祭出,如何竟引动了此畜鸣叫?” 看来他打这什么六翅铁蜈主意已久,虽然有些不解,眼中还是露出喜色,匆匆道:“阿紫,引你师弟回去,替他安排了住宿衣食,其他事待为师归来再说!” 说话间纵身而起,踏着半人高荒草,大袖飘飘,一道白烟般直射西北! 姜明哲也不管丁春秋能不能听见,大声喝彩:“恩师神通盖世,徒儿眼界大开,得列神仙门墙,幸甚那个至哉!” 阿紫翻个白眼,没好气道:“马屁精,师父早就走远啦!还神仙,这世上哪有神仙,师父施展的是本派轻功赶月追星术!” 姜明哲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泥土,洒脱一笑:“武功练到这个境界,说是神仙又有何不可?何况这世上真的没神仙么?” 阿紫不屑道:“你这大生姜,当我是小孩子么?那你说说,神仙到底什么样?别再说你梦中遇仙,哼,师父老糊涂信了你,我可不信。” 大生姜? 姜明哲脸有点黑,心想古代的小姑娘真是无聊,连城诀的狄云被叫做空心菜,侠客行的石破天被叫做大粽子,倚天的张无忌被叫做大笨牛……现在又多了自己这块大生姜,这是要烧菜么? 叹了口气,姜明哲道:“师父说让你带我回去,要不咱们边走边说?” 阿紫不甘心的看了西北方一眼,跺脚道:“我苦苦求了师父许久,他才答应带我一起来捉六翅铁蜈,偏偏被你坏了事,我本来想……哼,走啦,连衣服都不穿的大生姜!” 这小妞欲言又止,姜明哲心中微动:原本故事里,阿紫偷了神木王鼎逃出星宿海,难道这心思她现在就有了? 她本来想干什么?多半是想偷窥丁春秋怎么使用神木王鼎!“ 脸上却是毫无波澜,恭敬道:“还请师姐稍等片刻,师弟现在这样子的确不太雅观,容我遮掩遮掩。” 说罢便开始动手折草,四下荒草既高且茂,不多时便折下许多,就地一坐,飞快地编制起来。 姜明哲这手草编本事,还是小时候专门和邻居大叔学得。 那时家境不大好,他每天编些蜻蜓、蝴蝶之类卖给同学,积少成多,至少让爸妈不必为了他上学费用发愁。 想起往事,姜明哲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从小卷到大,好容易小有所成,没想到就遇上这种“奇遇”。 唉,也不知深以自己为荣的父母得知了此事,会如何伤心难过。 轻轻摇头,解决不了的问题多想无益,姜明哲定下心神,专注编制草衣。 阿紫本以为他只是把草扎成一束一束,胡乱挂在身上遮羞,不料姜明哲十指翻飞,先还有些滞涩,但很快便越来越流利,一件颇为精致的草编长衣,渐渐在他指下成形。 好奇的扯了扯,居然还挺结实,阿紫有些佩服起来,赞道:“没想到你手还挺巧,练暗器倒挺适合。” 姜明哲随口应道:“没办法呀,师姐仙子一般人物,我跟随在师姐身边不穿整齐点,岂不是丢了师姐的人?” 阿紫咯咯一笑:“你这大生姜果然是个马屁精,本姑娘却不吃你这一套。” 姜明哲赞道:“师姐圣明!不过师弟说的都是真心话。” 心想千传万穿马屁不穿,你先忍住别笑,再说吃不吃这套。 衣服编好,姜明哲先去湖边洗净了身上泥土,哆嗦着穿上草衣,虽露着两条胳膊,上身和大腿总算挡住了,只是没有扣子,若不用手攥着便要敞开。 姜明哲又去拔草:“我再搓一条草绳,请师姐略等片刻。” 阿紫皱眉道:“要系衣服么?那倒不必什么草绳,等着!” 说着扭头就走,不大工夫转了回来,伸出手道:“喏,这个给你做腰带。” 姜明哲头皮一阵发麻,阿紫白皙的小手中,赫然捉着一条手腕粗的艳丽大蛇! 这条蛇脊背呈草绿色,身体前端两侧是橙黑相间的花纹,至后段橙色隐去,变为黑绿相间,三角形的脑袋仿佛箭簇一般。 姜明哲认识这种蛇。 此前导游特意介绍过这一带的有毒蛇类,就有这种虎斑游蛇,当地俗称野鸡脖子、竹竿青,喜欢傍水而居。 按导游说法,这种蛇最大也只能长到一米左右,可面前这条,却足有两米多长,也不知是不是变异品种。 姜明哲心中畏惧,一时不敢接过。 阿紫不耐烦道:“怕什么,怕我毒死你么?我要下手,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姜明哲暗想,既然入了星宿派,毒物早晚都要接触,此刻阿紫在一旁,就算被咬了,想来她也不会不管。 心一横,伸手接了过来,入手只觉那蛇软绵绵的,定睛看去,明明还是活的,却像喝醉了一般动也不动。 姜明哲心知定是阿紫做的手脚,强忍恐惧,拢起草衣,将蛇当作绳子般扎在腰上。 阿紫见他脸色苍白,却吭也不吭一声扎好了蛇,不由露出一丝欣赏之色:“这还差不多,若你连蛇也不敢碰,怕是入了门也活不了多久,我们走罢。” 离去前,姜明哲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扎陵湖,心想我的手机落在了湖里,现在是没法找了,以后若真能学点厉害功夫,倒是可以来找一找,做个纪念也好。 又想:我从这湖里穿越,这湖或许藏了什么玄机,若是弄得明白,说不定便能回家了。 他在现代混的顺风顺水,若有可能,真不想留在这人命如草的可怕世界。 深深看了一眼地形,记下自己上岸之处,拽开脚步追上阿紫,听得她道:“你说啊,神仙到底是什么样的?” 姜明哲信口道:“神仙可多了去了,有僧有道,有男有女,还有妖仙,我有个舅舅是杭州人,他和我说过一桩事情,便是千年白蛇为报恩情,化身美女嫁给了自己恩公的转世之身,那白蛇就是一个妖仙。” 阿紫自小长于星宿派,哪里听过什么故事,听得白蛇报恩化身嫁人,双眼都放光彩,忙不迭追问详情。 姜明哲拿出帮客户带孩子的手段,不急不慢把白蛇传的故事讲了一遍:“……后来那法海和尚说,人妖不可通婚,便把许仙藏在金山寺里,青蛇白蛇大怒,运起法力,掀起万丈洪涛,来漫金山,法海也是神通广大,飞出半空迎战,祭出法宝袈裟,厉声喝道:‘大威天龙,般若波罗密!’青蛇白蛇各放一口飞剑,直打得天崩地裂……” 短短一个故事,听得阿紫整个人都颤栗起来,一时乐得又蹦又跳,一时皱眉发狠,骂法海仗势欺人,最后更是眼眶微红。 她低头沉思片刻,忽又雀跃起来:“那白娘子既然压于雷峰塔下,将来本姑娘艺成出山,就去掀了此塔,白娘子感恩戴德,肯传授我法术也说不定。” 姜明哲也不知这时候有没有雷峰塔,顺口道:“她是妖仙,呼的便飞走了,你去哪里追她?” 心中却是暗笑,刚才还唯物得很,坚称没有神仙,这一转眼就开始唯心了? 他记得原著中有个桥段出现过好几次—— 便是书中人物一旦遇上高出自己太多的高手,弄不明白自己怎么被制住,立刻便会猜测:世间岂有如此武功,此人用的莫非是妖法邪术? 这便证明此时大多数人,只怕都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 而且白蛇传的故事,始于南宋,全于明清,又经许多戏剧影视创作者添砖加瓦,人物情节夯实无比,在这年代说出来,丝丝入扣,当真由不得人不信。 阿紫皱眉发怒:“啊哟,本姑娘救了她,她不知报恩的么?若是这般说来,我便预先准备好雄黄,她传我法术便罢,若要飞走,哼哼,哼哼!” 姜明哲见她当起真来,颇觉有趣,但也佩服她连千年蛇妖都敢威胁的胆气,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白娘子为了报恩嫁给许仙,可见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多半愿意传你法术。” 阿紫大喜,连连点头,负了手翘着下巴,畅想道:“本姑娘若学成法术,哼哼,星宿派大师姐舍我其谁?到时候,哼哼,哼哼……” 也不知想到什么,耸着肩膀,嘿嘿奸笑起来。 姜明哲也不由微笑,这小阿紫五官如画,肌肤胜雪,又是豆蔻天真之龄,即便刻意学那奸笑模样,也丝毫不觉奸诈,只觉调皮可爱。 阿紫做了一会儿白日梦,忽想起身边还有个姜明哲,看他一眼,大方道:“大生姜,这个消息是你告诉我的,我阿紫不是没义气的人,到时候我也带你一起去,让你也得点好处,以后我做了大师姐,你就做二师兄,我是白娘子,你便是我的小青,哼哼,有人敢欺负你,只管报师姐我的名头!” 她大包大揽许愿,把小胸脯拍的砰砰作响。 姜明哲暗喜,去新公司有老员工保驾护航,那得少走多少弯路,至于小青就小青吧,好像原始版本的小青就是男的,立刻敲定砖脚:“好,那师弟就全靠师姐罩着了!” 阿紫没听过什么“罩着”,但也大致能明白他意思,只觉这个词颇为豪气,又把小胸脯一拍:“放心,师姐肯定罩着你!” 旋即脸色一肃,认真说道:“不过若是大师兄要欺负你,我只怕罩不住了,我们星宿派的规矩,不讲究什么先入师门为大,也不按年龄排序,谁的武功高,谁便是师兄,师兄说话,师弟都须听从,尤其是大师兄,兼任执法尊者,有人犯了门规,都由他来处置,啧啧,可威风的了不得!” 姜明哲虽看过天龙,但也没法记住所有细节,听阿紫一说,顿时想起星宿派的确是以武功决定地位。 不由皱眉:“那本门弟子岂不是三天两头比武打架?” 阿紫笑道:“怎么,怕别人打你么?放心,本门规矩,新弟子入门两年内,只有你挑战别人的份,再无人能挑战你,就算谁人看你不顺眼,也只能乖乖等上两年,!若是你争气努力,抓紧学得几分真才实学,便是大师兄也不敢随便挑战于你!” 两年新手保护期?这倒是意外惊喜。 姜明哲心中略松,嘴上却是谦虚:“短短两年而已,就算我不吃不睡,又能练成多厉害的本领,堂堂大师兄怎么会不敢挑战?“ 阿紫听他不信,不满起来:“哼,做师姐的会骗你么?其实也不是怕你,怕的是其他师弟觑破他的虚实!除非他有十足十的把握一招将你降伏,不然绝不会轻易出手。” 说着叽叽喳喳,一连讲了好几个师弟推翻师兄、师兄镇压师弟的案例,其中失败者非死即残,惨不堪言。 她又故意把那些失败者的惨状加倍夸张,不断斜睨姜明哲,想看看他吓坏了没有。 在阿紫想来,普通人听了这些,定然满心惶恐,这哪里还是门派,简直是养蛊的器皿。 但是姜明哲听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转念一想:他妈的,强者上,庸者下,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戴高帽,穿小鞋,口蜜腹剑,诿过抢功……这不活脱脱一个现代职场么? 老子二十五岁就脱颖而出,在一百多人的销售部独占鳌头,还卷不过星宿派这些古代马屁精? 0004 好姐姐 阿紫本来以为,姜明哲认清了未来残酷的处境,就算不吓得尿裤子,脸青面白总该难免。 不料姜明哲面无表情,甚至眼神里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让她颇为惊讶。 随即又有些愤然:这家伙胆子倒是不小,那自己还怎么欺负他? 眼珠转了转,大声说道:“别个门派讲究的许多繁琐规矩,什么不得同门相残,什么行侠仗义,还有不得为非作歹、草菅人命……总之这些乱七八糟本门一概不理,只要你够厉害,想当掌门人都行。那怎么才能变得厉害呢?哼哼,哼哼。” 姜明哲暗笑,很配合的装呆:“我虽然没有学过武功,但也知道不论学什么本事,都少不得八个字:勤学苦练,持之以恒。我只要照着这八个字做,总能慢慢厉害起来吧!” “噫,哪有这么简单!” 阿紫果然来了劲,小嘴飞快开合:“勤学苦练,持之以恒,呵呵,本派又有哪个弟子不是如此?你入门既晚,年纪又大,除非修炼比人快上许多,不然就准备好永远垫底吧,以后谁都能使唤你,谁都能欺负你,那真是惨呀惨呀。” 姜明哲轻轻点头,心想星宿派不讲功劳不讲贡献,一切只看当下的即战力,高位者对低位者予取予夺,动辄性命不保,比后世职场的末位淘汰制可要残酷得多,自己纵是见多识广,也不能小看了这些拿命来卷的家伙。 “不愧是师姐,果然看的透彻!”姜明哲先夸了一句,随即露出担忧之色:“唉,若是大家都这般努力,我岂不是真的要永远垫底?” 阿紫见他终于被吓住,这才称心满意,笑嘻嘻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哼哼,想要快人一步,光靠努力自然不行,其中有个极要紧的关窍,你想知道吗?” 姜明哲连连点头,阿紫大喜,嗖的跳上一块大石,叉着腰居高临下看着他,得意道:“师父说过,法不轻传,大生姜,你叫我三声……不,三百声好姐姐,师姐就大发慈悲,把这个了不得的关窍说给你听。” 姜明哲心说她能知道什么关窍?不会是想唆使我帮她偷神木王鼎吧—— 喏,想要快人一步,那就必须偷到师父的宝贝神木王鼎,师姐看你人还不错,带挈你一起,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姜明哲假装很不情愿的和她还价:“叫你师姐自然没问题,你武功肯定比我高,本门规矩,武功高者为大嘛,但是叫你好姐姐,那可不行,在下今年二十五岁,你……十四还没满吧?” 生长于星宿派,怕被别人小看,已经成为了阿紫的本能。 听姜明哲话中似有小看之意,阿紫立刻急了,胸口一挺,瞪圆了眼喝道:“你一块大生姜懂得什么?本姑娘练了本门秘法,看起来是个小姑娘,其实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了,做你太奶都行,让你叫姐姐,那是便宜你小子了。” 姜明哲莞尔,心想逍遥派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可不是正有这般功效? 只是以丁春秋为人,这些连他自己都不会的顶级神功,压根不可能和门下弟子提起,只能说阿紫的想象力倒挺厉害。 他也不拆穿阿紫的牛皮,假装低头迟疑了片刻,慢吞吞道:“……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最多我先叫你一声,你告诉我关窍,我再叫你第二声,等确定了真的有用,才叫你第三声,不然你若骗我,我岂不是亏了?” 他晓得阿紫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性格,虽然对口头上这点便宜毫不在意,也定要和她讨价还价几句,不然答应的太痛快,阿紫还不知要再闹什么幺蛾子。 这一招市井小贩最是拿手,要价三百,你还一百,他必满面愁容,连连叫苦:“这么搞我真的一点利润都没了,唉,算了吧算了吧,认你厉害,一百就一百。“ 然后含泪血赚九十。 阿紫立刻叫道:“不行,我老人家言出法随,说三百声就是三百声,一声也不能少!等你确定有用,还要再叫二百九十七声!” 这小妞数学不大灵啊,姜明哲暗笑,假装挣扎了片刻,无奈叹气:“好吧,若是真的有用,叫你二百几十声姐姐也不是不行,那个,好姐姐,你、你告诉我吧……” 他说话时故意不去呼吸,待好姐姐三字艰难出口,姜明哲憋得脸都红了。 阿紫见他一副包羞忍耻模样,满心雀跃,心道有趣有趣,等他将来把三百声叫完,得知本姑娘才十三岁,会不会活活气死? 想到姜明哲得知真相后震惊的表情,阿紫几乎要捧腹爆笑,两只小手紧紧按住了脸颊,强行压制住笑意。 咳嗽一声,压抑住笑意道:“你听着,本门弟子禁止相互传授武功,要学武功,便只能由师父教导,但师父教你什么武功,全看他当时心情,你要知道,本门绝学无数,难免有高有低,怎么才能让师父传你高深的武功呢?” 阿紫的小脸蛋上浮现出紧张之色,明明旷野无人,还是看了看左右,以极快语速小声说:“这其中的关窍就是,想办法影响师父的心情!譬如你提前多弄点蜈蚣,让他出门也看见,走路也看见,拉屎也看见,这样他传授你武功时,多半就会教你三阴蜈蚣爪啦!想学别的武功,也是差不多的手段,这可是师姐的不传之秘,不许透露给别人,就算他们喊你好大哥也不行!” 姜明哲听罢,暗自称绝。 难得阿紫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到影响丁春秋的潜意识的手段,要搁在后世职场,这就是典型的向上管理啊! 要具备这种能力,智商胆识分寸感,可谓缺一不可。 阿紫不错,有前途! 不过姜明哲初来乍到,哪里知道星宿派什么功夫厉害值得学? 看阿紫眼神闪烁,显然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在姜明哲认知中,星宿派功夫里最厉害的当属化功大法,但这门功夫,且不说丁春秋不会轻传,就算老丁肯教,小姜还看不上哩! 丁春秋偷学北冥神功不成,苦思冥想自创化功大法,看似一时瑜亮,但姜明哲看过原著,自然知道两者实有天地之别。 北冥神功吸人内力化为己用,说是强盗也好,说是小偷也罢,核心就是损人利己、弱敌强我,实在是再霸道不过的一门神功。 化功大法则是依靠毒素化去敌人内力,自己本身并无任何好处,可谓损人不利己。 这也罢了,关键是一旦练上了手,便再也停不下来,必须不断捕捉毒虫增加体内毒力,若是中断七日,不仅功力消退,体内蓄积的剧毒也会发作,届时生不如死,比之任何酷刑还要可怕。 在姜明哲看来,这种功夫等于平白给自己套了枷锁,假若落到什么没有毒虫的环境,譬如牢狱之类,不用等别人来杀,自己就把自己毒死了,可谓后患无穷。 然而除了化功大法,星宿派其他武功孰高孰低,姜明哲还真就不知。 于是只能好声好气请教阿紫:“嘿嘿,师姐,那本门许多绝学,师弟我该学哪种才划算?” 阿紫像吃饱的小猪一般,发出快乐的哼哼声,抱起膀子扭开脸颊,摆明了要拿个乔。 0005 星宿绝学 姜明哲混迹名利场以来,身边异性非莲即茶,不然便是雄心壮志的女强人。 此刻看着阿紫稚气流露,颇觉耳目一新。 暗自一笑,做出一脸羞涩,低声道:“……好姐姐,求你指点。” 阿紫这才志得意满,扬起臻首:“可怜巴巴的,那本姐姐今天就积德行善,让你涨一番见识。” 说罢双手一负,摆出大师姐的派头,一边走一边骄傲解说:“本门武功博大精深,大致粗分,便是内功,轻功,兵刃功夫,拳脚指爪,暗器,还有毒术,其中毒术乃重中之重,最为要紧。” 姜明哲紧紧跟随,用心记忆。 “先说内功,本门内功最厉害的叫做化功大法,有惊天动地之威,只是就连大师兄也不会这门功夫,你我更加不用去想。” 她似是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这些弟子所练的内功,叫做“周天星宿渡劫经”,练到大成,周身三百六十五个穴道贯通一气,上映周天三百六十五颗星辰,也是厉害无比,只是穴道贯通极为艰难,若要求快,便须捕捉厉害毒物,汲取毒力,吸纳于内力中一并冲关,越是厉害的毒物,冲关也就越快,只是容易自己把自己毒死,哈哈哈哈。” 阿紫神经质的大笑一阵,忽然看向姜明哲:“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笑?哼哼,其实因此而死的弟子,每年都有……” 姜明哲敏锐的发现了阿紫眼神中,暗藏着一抹不易发觉的恐惧。 想起她小小年纪,便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星宿派中挣扎,忽然生出一丝怜悯,柔声道:“这么危险,那为什么还一定要练,慢一点,安全一点不好么?” “你懂什么!”阿紫一瞪眼,那一抹恐惧已然没了痕迹:“虽然有些危险,但一来练功速度大增,别人便不敢欺负你,二来内力之中额外添了剧毒,和别人比拼内功便要大占便宜,所以这门功法,又称‘星宿毒经’。” 姜明哲心想星宿派的弟子,在原著中大都是小丑般角色,显得滑稽可笑,不堪一击,但仔细想想,那是因为对上的都是萧峰、游坦之这种狠角,若是对付普通的武林中人星宿派的毒功怕是无往不利。 听得阿紫继续道:“本门轻功呢有两种,一名赶月功,练成后身法迅捷,驱驰若电,一名追星功,练成后蹿高伏低,纵跃自如,两者都练到大成,便是师父此前施展的赶月追星术啦。” 姜明哲心想这个倒好理解,一个跑步,一个跳高,最后自然能跑能跳。 “兵刃功夫,大多弟子练得都是天山杖法,讲究的是举重若轻,比之少林寺伏魔杖法,怕也只强不弱。此外还有北斗刀法、冰魄刀法,灵蛇剑法、流星剑法,无情笛,逍遥扇,其中最厉害的当属逍遥扇了,只是这门扇法师父还不曾传过谁人,你大概也没啥指望。若是不爱扛着那么老粗的钢杖,最好便是和我一样学灵蛇剑法。” 逍遥扇!姜明哲心中微动,他心想丁老怪的跟脚乃是逍遥派弟子,这门扇法既以逍遥为名,必有惊人之处。 “至于拳脚功夫可就多了!”阿紫双手两下一分,意思是真的特别多:“我且和你说几门最厉害的——三阴蜈蚣爪,千蛛万毒手,蛤蟆吞天拳,赤炼无音掌,灵蝎销魂指!这五种功夫各要炼化不同毒力,威力高低,首看吸摄的毒力,次一步才是招数练得如何。“ 说着撇撇嘴道:“至于什么腐心掌、抽髓掌、七毒断魂手之流,不能说不厉害吧,却不如那五般功夫专修单一毒力,不免失之精纯,招数也不如那五般功夫来的犀利,嗯,都是蠢货才学的功夫。” 姜明哲听了有些愕然,心想千蛛万毒手不是倚天里殷离的绝学么,原来竟是出自星宿派! 还有那赤炼无音掌,也不知和神雕里李莫愁的赤炼神掌,是不是同根同源。 “再说暗器,本门暗器种类倒是繁多,极乐刺,碧磷针,穿心钉,追魂哨……少说也有三四十样,不过若论手法,也不过阴手、阳手、指弹、口吹等等罢了,一窍通百窍通,倒不像内功和拳脚、兵刃功夫那般高低分明,你的手指灵活得紧,入门应该不难。”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毒术!” 说到毒术,阿紫的神色愈发郑重:“大生姜,你记住了,你哪怕别的都不会,单只练好了毒术,也足以在江湖扬名立万了!” 姜明哲不由点头。 在他看来,毒术虽然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但上下限都是极高,即便是最厉害的武者,对上擅用毒术的对手,稍不小心也要阴沟翻船,堪称越级杀怪的不二之选。 如果把武林高手视为威力强横的人体兵器,那么用毒高手就是大范围杀伤武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灭杀一城,也未必不能做到。 但他也知道,这种设想,时下的用毒高手怕是很难实现—— 毕竟他们对细菌、病毒、基因之类概念只怕全无认知,对毒药的采集、提炼、运用,应该也还停留在纯粹经验主义的范畴。 只听阿紫琅琅说道:“要修习毒术,首先是认毒、寻毒,这便要熟知诸般毒花毒草的毒性和生克,还要知道它生长何处,如何采集或捕捉;” “其次是炼毒、合毒,提炼出毒物之毒只是基础,懂得如何将不同的毒合萃为更加强大、难解的毒性,那才算是高手;” “最后则是用毒、解毒,不论吸纳入体淬炼毒功,还是喂涂兵器、暗器,又或直接以毒伤人,同样一种毒可以有许多不同用法,其中道理也是博大精深,至于解毒之重要,更是不必多说。” 姜明哲听得津津有味,心想不愧是星宿派,对于毒术一道,显然已梳理出了相当完整的体系。 阿紫忽然一拍手:“对了!还有养毒,这是师父近几年才开始研究的,他老人家想要培养无数毒虫为己用,又想让不同毒虫相互吞噬或繁衍,孕育出奇毒之物。” 姜明哲又是一惊,不由想起射雕中西毒养蛇驱蛇之术,又想起神雕中古墓派养蜂驱蜂之术,还有五毒教的养蛊之法…… 若这些法门都是星宿派流传出去的,丁春秋便说是一代宗师,也是当之无愧。 他算是没白喊人家好姐姐,一路上阿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星宿派的诸般绝学倒了个底朝天。 姜明哲一边记忆一边思索,按自己的工作习惯,根据目的加以分析,很快就有了初步的计划。 内功自然要学,毕竟在金老的世界里,内功乃是根本,只是内功修行讲究的是循序渐进,若按管理学中的四象限法则,属于“重要但不紧急”的项目。 轻功用途广泛,但自己现下的首要目标是在星宿派站稳脚跟,并没有赶路、追杀、逃命等等需求,所以属于”不重要也不紧急“,缓一缓再说。 拳脚和兵器都要学,相形之下,兵器对战力的增加应该更为立竿见影,算是“重要但不紧急”,拳脚则可以稍微放一放,“不重要也不紧急。“ 至于暗器,乃是毒术的重要载体,而且相对容易上手,归为“紧急但不重要”。 之所以把暗器归为这一象限,是因为姜明哲判断,若想在最短时间内站稳脚跟,毒术才是最佳首选,“重要且紧急”。 一方面对于星宿派大多数绝学而言,毒术都是根基般的存在,其次就是毒术存在速成的可能,毕竟嘛—— 姜明哲眼中流露出一抹自信:咱可是学过生物、化学的人呀! 即使远远称不上精通,但至少对基础的元素周期表、化学反应原理、微生物概念等等也还略知一二,有了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基础,毒物的提纯、合成、甚至生物毒素的定向培养,也就有了更广阔的可能。 譬如蛇毒,星宿门人也只知道某种蛇毒厉害,某种更厉害,但姜明哲或许能尝试分析其主要毒性成分,到底是神经毒素还是血循毒素,如此一来,组合成功的可能性大增,应用也更具针对性…… 他想得正入神,忽听阿紫一声惊呼,随即是强做欢欣的赞叹声。 “呀!大师兄!几天不见,大师兄愈发英明神武了!” 0006 同性相斥 大师兄! 不论按照阿紫此前描述,还是原著中的剧情,“大师兄”这个身份,都在星宿派占据着极高的生态位,仅次于丁春秋,对于其他人,说一句予取予夺也不为过。 姜明哲连忙抬头,身前不知何时,已多出一名年轻男子。 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白衣胜雪,高瘦如枪,浓眉凤目,轮廓深邃,高挺的鼻子略带鹰钩,似乎有点异族血统。 除了脸色青中带黄显得有些怪异,单看五官脸型,也称得上是个美男子了。 姜明哲心中暗想:此人莫非就是摘星子?原来他此时便已坐上了大师兄的位置…… 他记得此人在原著中亮相,是带队追击偷了神木王鼎远逃的阿紫,年纪则是“二十七八岁”。 年纪轻轻就坐上大师兄的宝座,可见此人资质、手段俱是不凡。 姜明哲暗暗升起警惕之心,他记得原著中摘星子第一次出手,就是借门规说事,强迫一名师弟向他挑战,使出灼魄炼魂火,将对方活活烧死。 而真实的原因,则是那名师弟天生神力,习武进步极快,让大师兄生出嫉忌之心,因此一有机会,立刻借故剪除。 摘星子淡淡看了一眼姜明哲,眼神在他腰间毒蛇略作逗留,便即转目阿紫,展颜一笑:“小师妹真会说话,怪不得师父对你最是偏宠!呵呵,这位朋友看着面生,是师父让你引他来本派做客吗?” 姜明哲心中微动,阿紫方才明明说了和摘星子“几天没见”,摘星子却似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显然知道她是和丁春秋一道出去的。 这位大师兄在派中怕是有不少眼线。 阿紫倒似没想到这一层,点头道:“师父收了此人入门,让我先领他回来,他老人家独自去追六翅铁蜈啦!” “新入门的弟子?”摘星子微微皱眉。 他见姜明哲赤裸双臂,披草衣系毒蛇,还以为是什么隐世毒师,被师父看重请回,不料竟是新收的弟子。 当下重新打量姜明哲,眼中寒光一闪,眉头越皱越紧。 丁春秋收徒,虽因地处蛮荒,没法按照逍遥派的风格行事,只收俊男美女,但对长相较好的弟子,却是明显更为宽容优待。 虽然丁春秋从未明言,但弟子们也都不是傻子,看看同门中最受宠的几位,便不难猜测出颜值的重要性。 摘星子凭什么年纪轻轻,便能练成这身冠绝同侪的武艺?除了他自己的天资和勤苦,丁春秋点拨他武功时格外用心,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 此人一向深以容貌为傲,自诩星宿派第一美男子,但此刻面对姜明哲,也不由生出自惭形秽之念。 ——董女士那般见多识广的人,都对姜明哲青睐有加,可不单纯是他能说会道的原因。 除了容貌之外,姜明哲身上那种属于现代人的自信和昂扬,也让摘星子觉得异常灼目。 “呵呵。“ 摘星子眉宇忽然展开,挤出一个很虚伪的笑脸:”师父眼光果然厉害,这位新师弟,一看就是良材美玉。” 姜明哲暗自叹了口气,他看过原著,知道这位大师兄最怕的就是地位不保,也知道逍遥门人对颜值的看重。 所以即使摘星子强扮和蔼,姜明哲也心知肚明,自己已经上了人家的黑名单。 “我叫姜明哲!” 姜明哲抱拳行礼,面色如古井无波,语气也干巴巴的,全无面对丁春秋时卖力讨好之态。 阿紫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马屁精怎么不拍马屁了,本门大师兄的厉害,难道我说得不够明白? 她自然不知,姜明哲有一套自己的社交哲学。 譬如丁春秋,便似行业巨擘级别的甲方爸爸,傲视行业生态链,下游企业的生死兴衰,全在他一念之间。 对于这种阶位差距巨大,且相互间不存在利益冲突的人物,姜明哲自然不惜卑辞厚礼,尽全力讨好邀宠。 摘星子则全然不同。 星宿派只能有一位大师兄。 若是姜明哲长得丑点,或许还能韬光养晦,甚至设法让对方倚为得力臂助。 但姜明哲这般相貌,根本容不得他低调,两人之间的矛盾,注定不可调和。 如此一来,就仿佛争夺同一份大合同的对手公司,彼此的核心利益高度冲突,乃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关系,说是生死大敌也不为过。 有些时候,为了生存,尊严也可以作为筹码。 但这并不意味着,尊严就毫不重要。 既然注定了要做敌人,姜明哲自然不可能再去牺牲尊严,拍人马屁。 不过略施手段,麻痹麻痹对手,还是要的。 所以姜明哲决定扮演一个不知人情世故的老实人。 “呵呵。” 摘星子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星宿派在江湖中,乃是首屈一指的大门派,即便少林、丐帮,也难同本派媲美。因此本派规矩,素来森严,师弟既做了本派弟子,诸般门规,都须用心遵守,学武亦要刻苦用心,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向我请教,做师兄的自当知无不言。” 姜明哲木讷的点了点头:“好。“ 摘星子暗自点头,心想此人皮相固然绝佳,却不是个有眼色、会说话的,怪不得看着气宇轩昂,怕不正是无知无畏?呵呵,这种蠢材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惹恼师父,丢去喂了毒虫。 这么一想,戒心收回几分,温言道:“既有小阿紫领你,我便不多事了,同门之中若有人欺负你,便来告诉我。” 姜明哲点点头,连句谢谢也没说。 摘星子笑容不减,转身而去。 阿紫大声道:“恭送大师兄!” 看摘星子迈步也不甚快,但几个眨眼,便已走得不见人影。 阿紫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神情变得松快起来,有些羡慕的嘀咕:“这赶月功算是快给他练到家啦,唉……” 扭头看向姜明哲,小声道:“好你个大生姜,本姐姐还道你怎么改性了,连大师兄的马屁也不知道拍,你是故意让他以为你是个笨蛋对不对?” 不待姜明哲答话,她又说道:“不过摘星子聪明的很,日子长了,你总会露出马脚来,还是本姐姐和你说的,自己强大才是根本。还有,别忘了你还欠我三百声好姐姐,等你用了我教你的关窍,立刻就要还债。” 姜明哲讶然道:“不是二百九十……七声么?” 阿紫叉着腰叫嚣道:“怎么啦?你以为欠的债没利息的么?” 看着姜明哲露出弱小无助的表情,阿紫像吃饱了鱼的小鸭子一般嘎嘎大笑,伸手一推姜明哲:“走走走,前面就到了,让你见识见识江湖第一大派的风采!” 阿紫语气颇是自豪,姜明哲暗暗摇头,心想这些星宿派弟子眼中,只怕真个以为自家门派天下无敌。 0007 “江湖第一大派” 扎陵湖乃是黄河源头处一个极大的淡水湖,其名为藏语音译,意为白色长湖。 其东仿佛孪生双子一般的湖泊,名曰鄂陵湖,意为蓝色长湖,古称柏海。 两湖之间,有山如堤,中有峡谷,玛曲河自西流入白湖,穿峡谷入蓝湖,于其东北流出,即为黄河,蜿蜒东延,转折九曲,千流汇聚,万里入海。 扎陵湖西面玛曲河流域,南北两侧高山如屏,中间一块盆地,湖沼无数,倒映天光,恍若群星,故名星宿川,又称星宿海。 千百湖泊间,芳草如茵,花丛怒放,仿佛彩色毛毯,因此藏语称此地为错岔,即花海子之意,玛曲河也是因之得名,其意为孔雀河。 此地曾为吐谷浑占据,贞观年间,侯君集、李道宗率南路军,杀伐至此,史载:“侯、李转战过星宿川,至於柏海,频与虏遇,皆大克获。北望积石山,观河源之所出焉。” 后松赞干布为迎娶文成公主,挥兵荡灭吐谷浑,星宿川一地,自此为吐蕃所据。 贞观十五年,唐朝送亲队伍翻日月山,过青海湖,松赞干布的迎亲队伍,越唐古拉山、巴颜喀拉山,于柏海相会。 姜明哲此前听导游说过这些历史,只是后世的星宿海,湖泊干涸,戈壁荒寂,早已不复旧时面貌。 如今他在大小湖泊间,随着阿紫踏草漫行,才算真正领略了星宿海之壮美,眼望奇景,鼻嗅花香,因穿越而生的郁闷之气,也不由消散了许多。 又走得数里,远远望见大片屋舍,黄墙朱顶,在碧草蓝天之间极为醒目,阿紫欢呼一声,指着道:“大生姜,你见了么?那便是我星宿派的驻地啦!” 姜明哲眨了眨眼,颇为意外—— 单从建筑数量而言,这星宿派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忍不住问道:“师姐,本门究竟有多少弟子?” 阿紫脚步轻快,随口答道:“本门在籍弟子三十六人,不在籍的的记名弟子,嗯,总有个一千余人吧。” “一千余人?”姜明哲大吃一惊,他是真没想到星宿派弟子会多到这个程度。 要知星宿派只有一个丁春秋高高在上,并无同辈的师兄弟,他又不许弟子们互相传功,这一千多个人,每天教一个,也要三年功夫,他怎么教的过来? 阿紫看他神色,大约猜到所想,好笑道:“你以为一千余人,都是我们这般弟子么?哼哼,你当我星宿派是开慈济堂的么?本门能得师父单独传功的,只有在籍的三十六人,余下那些蠢货,师父半年开讲一次,允他们一起听讲,能学得多少,领会多少,全凭各人悟性,他们若要入籍,须把我们三十六人中任择一人击败,自然便取而代之。” 又道:“况且那些蠢货,平日里也有许多事要他们做,养牛牧马,捕鱼打猎,采集毒物,这些繁琐的事情他们若不承担,难道我们在籍弟子去干?那还有什么时间练功?除非是那等家里有钱有势的,拿得出大笔大笔财物孝敬师父,那便能免其杂役,专心修炼。” 姜明哲点了点头 心想这大概就是星宿派的正式工、临时工制度吧。 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师姐,既然在籍弟子只有三十六人,那我算在籍,还是不在籍?” 阿紫笑道:“师父亲自收你入门,你当然不算不在籍的,只是也不算在籍,你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一切待遇参照在籍弟子,但是不入三十六人之列,待到两年以后,你自己若能争夺到名额,自然入籍,若是争不到,次年还可再争……” 说到这里,阿紫故作悲伤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可若连续三年都争不到,那你运气好的话,也只能去牧马放牛了。” 姜明哲秒懂,苦笑道:“嗯,运气不好,争夺时就被人打死了,是么?” 阿紫咯咯一笑,踮起脚拍了拍姜明哲的肩膀:“恭喜师弟,已经开始适应本派的生活了。” 旋即又嗔怪道:“你这臭生姜,好好长这么高做什么!下次我要拍你,你自家蹲下来知道吗?” 两人说说笑笑,离星宿派驻地越来越近,沿途也开始遇见星宿派的门人,都是黄色葛衫,黑色长裤,脚踏皮靴,或在放牧,或在割草。 这些人见了阿紫,离得老远便站定,恭恭敬敬抱拳问好:“见过阿紫师姐,师姐多福多寿,康安吉祥。” 阿紫板着小脸,下巴微扬,一派倨傲之色,冷哼一声,便算应了。 待走远了,阿紫才恢复活泼神情,低声对姜明哲道:“这些都是不在籍的弟子,别看他们装得老实模样,其实心里巴不得宰了咱们入籍,咱们也不必对他们客气。尤其是你,你是师父新收的徒弟,将来若得入籍,这些人见你练武时间短,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来挑战你,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心慈手软,来一个杀一个,杀得越惨他们才越服你。” 姜明哲看了一眼阿紫,阿紫眼神满是严肃,显然是真的担心姜明哲吃了亏。 姜明哲心中一暖,心想这小丫头虽有歹毒一面,对我倒是真的不坏。 于是认真点头,抱拳道:“多谢师姐教诲,师弟记下了。” 阿紫咯的一声笑,轻轻打他一下道:“你以后要做我的小青,不必同我这么客套的。” 这时前面又有几个弟子走来,阿紫咳嗽一声,重新变成冷傲少女,在对方恭维声中,目不斜视走过。 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二人总算来到星宿派驻地。 姜明哲仔细看去,这星宿派既无大门,也无围墙,中央一座殿宇拔地而起,其高不下六丈,左右各有数十间二、三高层小楼,其后高高矮矮,又有大小数百房屋,只是高度都不超过两丈。 这些建筑都是一块块大石垒砌而成,外壁抹得一层黄土,房顶的瓦片则是深浅不一的红色。 只是那瓦片形状极不规整,不似烧制而成,也不知是什么矿石所造。 姜明哲自扎陵湖一路而来,沿途所见石块寥寥无几,心想这般大的建筑规模,只怕是从两侧山里才能开采如此多的石头,凭这年代的工具、技术,工程量可谓极为浩大。 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看似美轮美奂的草地底下,想必都是累死、打死的平民尸骨。 阿紫兴致勃勃指着道:“快瞧,那最高的便是星宿宝殿,师父若有什么大事吩咐,弟子们便要去殿中集合,宝殿两边小楼,是我们这些在籍弟子所居,后面那几座大的屋子,其中三间是库房,一间是打铁造兵器的不仁殿,一间是饲养毒虫的万虿殿,其他都归记名弟子居住,最后面临着水的,是大片的牲口棚子,大家平时练功炼毒,都在自己屋中。” 姜明哲好奇道:“师父他老人家住在星宿宝殿么?” 阿紫叽的一笑,横他一眼道:“师父虽然叫星宿老仙,平日却最不爱听人说他老,你这句老人家要是被他听到,一颗炼心弹少不了你的。” 姜明哲恍然想起,此前和丁春秋说话,对方自称不是本尊就是吾,果然从未说过老夫二字。 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心想我倒是命大,口口声声称他仙尊,如果叫了他一声老神仙,这条命怕是没了。 阿紫又道:“师父平日不住这里。” 她伸手往北一指:“往那儿走十几里,有一个山谷,毒物最多,师父的住处,就在那万毒谷中。” 姜明哲正要说话,阿紫一个眼神将他止住,笑嘻嘻转过身,大声道:“八师兄,你的神兵已打好了么?” 0008 星宿派第一力士 姜明哲顺阿紫视线瞧去,一条极为粗壮的矮汉,肩扛一根又粗又长的钢杖,笑容满面走来。 阿紫叫他八师兄……姜明哲眼神微闪,心想是了,这就是原著里被摘星子嫉忌杀死之人,只是忘了叫什么名字。 矮汉穿着星宿派制式黄衣,前胸以金银丝线绣着几颗闪亮的星星,一张酱紫色倭瓜脸,难辨年纪,说四十也像,说二十也行,小鼻头小眼睛,像是倭瓜上烂出几个小疤。 他身高不到一米六,肩膀却是极宽,两条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胸鼓背厚,整个人便如一根矮墩墩的石柱子。 矮汉瞟了一眼姜明哲,笑呵呵道:“呵呵,费了许多功夫,总算求赤焰子替我打了这条钢杖,你瞧——” 说到“你瞧”二字,肩膀一掂,那钢杖蓦然飞起两丈有余,直直落向阿紫和姜明哲头顶。 这一下出手极为突然,那杖沉重,落下极快,姜明哲根本来不及反应,幸亏阿紫尖叫一声,左手推开姜明哲,自己向侧面跃开。 阿紫推姜明哲这一下力道极大,姜明哲踉跄跌出,只觉眼睛一花,矮汉已站在阿紫方才站立处,轻轻巧巧将钢杖接在手中,哈哈大笑。 阿紫脸上闪过一道青气,弓腰攥拳,恶狠狠叫道:“出尘子,你发疯么!” 姜明哲顿时想起,这矮汉正是叫做出尘子。 出尘子笑容不减:“开个玩笑打什么紧?小阿紫,上次你马桶里藏蛇,咬的老子屁眼漆黑,我和你计较了么?” 说着小眼咕噜噜一转,笑容中变得猥琐:”啊哈,莫非你是怕伤了这小白脸么?嘿嘿嘿,小阿紫开始想男人了么?那可别说八师哥没教你——这些小白脸没几个好东西,长得越好,心思越坏,像你八师哥这样的才是真汉子!” 说话不断挤眉弄眼,仿佛紫倭瓜发春,当真丑陋至极。 姜明哲心中怒气升腾,人家阿紫才多大年纪,这倭瓜便说出这般下作的话,下意识攥住了拳头,随即又无奈松开,抿了抿嘴唇,对强大武力的渴望如野草般疯长。 阿紫神色不定,也不知想些什么,片刻后,忽然嘻的一笑,撇撇小嘴道:“八师兄,你这话敢当着大师兄的面说,师妹便服你。还有我方才凶你可是为你好,这是师父新收的徒弟,要是被你砸死了,杀伤入门不及两年的新弟子是什么罪过,你若不知,大师兄定会好好教你。” 出尘子脸色微变,显然极为忌惮大师兄,强笑道:“我说这小子是小白脸,何时说大师兄了?” 阿紫把手一拍,惊呼道:“啊,你说大师兄没他俊俏没他白!” 出尘子面皮愈发紫了,大叫道:“我可没这般说,大师兄、大师兄英明神武,英俊、英俊那个潇洒,岂是这个娘们儿唧唧的小子可比的。” 其实姜明哲虽生得俊俏,但五官立体冷峻,恰若刀裁,极有男子气概,只是皮肤白了些。 出尘子话音方落,便听一人笑道:“啊哟,原来我在八师弟心中印象还是不错的,呵呵,不过这位新师弟也是相貌堂堂,你说人家娘们儿唧唧,小心人家练成厉害功夫,找你算账,哈哈,哈哈!” 三人猛然扭头,只见不远处摘星子瘦长身影跃在半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舍巷陌间,只余笑声隐隐回荡。 先前摘星子和阿紫、姜明哲分别时,分明去了别的方向,也不知他是何时回转,还偷听了几人说话。 出尘子一张紫脸透出煞白,怒瞪阿紫,咬牙低喝:“你这小贱婢,故意引我得罪大师兄!” 阿紫脸色也不好看,她本就肤白如雪,此刻更是不见一丝血色,嗔怒道:“你放屁,我要是知道他在,岂会说他比大师兄俊俏!” 出尘子一想也是,自己可没说这小子比大师兄俊,阿紫故意挑拨,大师兄岂会听不出? 可是自己说小白脸没好东西,这句话只怕大师兄已然对号入座,还是大大得罪了他,忍不住心中暗骂:臭竹竿,骚竹竿,你明明是小青脸,老子说小白脸关你屁事! 但想起大师兄记了自己仇,又不由浑身抖了抖,恶狠狠看向姜明哲,心想若不是这个小白脸,老子怎么会得罪那骚竹竿? 姜明哲看出他迁怒于己,心中冷笑,脸上却是做出讶然神情,瞪圆了眼来回看出尘子手中钢杖,自言自语道:“这么粗这么长,这可得多少斤?这位师兄,怕不是我神仙师父麾下的神将吧?不然凡人如何能用这么重的兵器?” 他声音极轻,仿佛蚊呐,但出尘子内功已有根底,隔得又近,岂能不闻? 心中怒火不由降低大半,心想这小白脸长得虽然讨厌,眼光他妈的倒是不差。 忍不住便冷哼一声,单手把那钢杖稻草般舞了个花,轻轻扛在肩头,满脸倨傲。 阿紫见姜明哲装腔作势,立刻了然,忍笑道:“师弟,还不见过我们的八师兄出尘子!出尘子师兄乃是本派第一神力之士,轻功、暗器俱是高明,当然最厉害的还是杖法,一杖下去,便连一头大象也要吃他敲死。” 又对出尘子道:“师父急着去捉六翅铁蜈,还没来及给他起道号,他自家名字叫做姜明哲,嗯,他是师父的小老乡。” “师父老乡?”出尘子神态微变,眼神多了几丝慎重。 姜明哲抱拳行礼:“小弟见过八师兄,小弟在路上就听阿紫师姐说过,‘入籍三十六,出尘力第一,’小弟本来还想力气再大又能多大,看见师兄耍弄这神杖如拈稻草,这才晓得毕竟是小弟见识短浅了,似师兄这等神力,若去朝廷做官,只怕立刻便要封为大将军,天下第一猛将之位,怕也难逃师兄之手。” 他说这番话,满脸赞叹,语气恳挚,出尘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再看姜明哲,似乎倒也有几分顺眼。 点头道:“这师弟果然好眼光,哈哈哈,我这条钢杖,长七尺,粗两寸半,重一百零四斤,别说本派,放眼武林,只怕也没人比我的兵刃更重,哈哈哈哈,不过什么天下第一勇将,我是懒得去做的,要做就做天下第、第、第、第三高手!” 姜明哲虽是刻意夸赞,听了这个份量,也自骇然。 故意问道:“据小弟想来,便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师兄却能用一百多斤的武器,可谓古今无双,为何只是第三?” 出尘子得意非凡的瞥他一眼,讥诮道:“看你长得挺灵,不料竟是蠢货,天下第一是师父,天下第二是大师兄,我虽厉害,岂能厉害的过师父和大师兄?因此是天下第三。” 姜明哲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师父乃是神仙,世人又有谁能比过他?毕竟还是师兄见识高,小弟受教了。” 出尘子哈哈大笑,心想:这小子只说师父,不说大师兄,莫非他瞧着大师兄长得瘦,竟有些不服么?那可太好了,若这小子犯了大师兄的忌讳,倒免得大师兄总盯着我…… 又不由好奇问道:“那关羽是哪一派的高手?能有八十多斤的刀,也算是极有力气了,若有机会,老子倒要和他比试比试。” 阿紫插口道:“那关羽不是武林人士,好像是朝廷的大将吧?八师兄,我先带姜师弟领了衣服、住处,再让他恭聆你的教诲。” 出尘子刚得了趁手兵刃,也正急着要试招,当下笑道:“好,你们且去,回头我有空,再去看望新师弟。” 说罢扬长而去,阿紫朝他背影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大生姜,你拍他马屁,是想撺掇他和大师兄做对么?没用的,这蠢货力气虽大,胆子却比老鼠还小,你这马屁算是白拍了。” 姜明哲微笑点头,也不多说,随着阿紫向前走去。 0009 乙一楼 先后遇见的摘星子、出尘子,乃至那些未入籍的弟子,让姜明哲对星宿派的生态有了切身的感受。 好在随后再没有发生什么糟心事,阿紫带着他去了仓库,领了两套同出尘子所穿款式相同的外衣,又有两条长裤,两双皮靴,六件里衣,以及各人洗漱所用之物,还有一只玉制的短笛。 负责看管仓库的弟子自然不曾入籍,听说姜明哲是丁春秋亲收的弟子,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言语也是格外热情讨好。 按那弟子说法,每日辛苦练功难免出几身大汗,因此里衣格外多些,至于玉笛,则是入籍弟子才有的信物,运起内力吹响,笛音奇特且能远扬,凡是星宿弟子,听见此音都要以最快速度聚集。 姜明哲听了秒懂,这玉笛相当于千军万马来相见的一支穿云箭。 随后又去找管房的弟子,阿紫对着这些人,不带一丝笑容,只冷冷道:“这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师父极为重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那弟子果然不敢怠慢,脸笑得都要烂了:“一看师兄便知必是练武奇才,若不是乙一楼,岂能配上师兄才气?” 这些未入籍的弟子,不论年纪大小,见了入籍弟子都称师兄。 姜明哲享受入籍待遇,自然也是他们的师兄。 乙一楼? 姜明哲看向阿紫,阿紫替他解释道:“师父当初开创本派,有意收一百零八位的弟子,分为天罡、地煞两部,各立一个大师兄,令他彼此争雄。因此星宿宝殿两侧小楼,共是修建了一百零八套,其中甲字楼皆为三层,归天罡居住,乙字楼皆为两层,归地煞居住,后来师父专心神功无暇他顾,重订规矩,入籍弟子限制为三十六人。他说的乙一楼,便是乙字楼最好的一套了,按理该是地煞弟子中的大师兄才能住的。” 说罢向那管房弟子露出一丝浅笑:“不错,算你有心。” 便是这浅浅一抹笑意,也是一闪即逝,但那弟子的反应却是极大,瞬间便满脸涨红,激动道:“能替师姐、师兄做事,原是师弟我三世修来的福缘,能得师姐这句赞,更是我祖宗八代都积了大德。多谢师姐,多谢师姐!” 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若非门规限制同辈不许行跪礼,只怕还要跪下来好好磕上几个。 他也没忘姜明哲,自柜子里取出两串钥匙,恭恭敬敬交了一串到姜明哲手上。 自己拿着另一串,殷勤道:“师兄,乙一楼许久没人居住,虽有弟子定期打扫,怕也有些不整洁之处,师兄请慢慢的走,小弟我立刻喊人去将里外清扫一遍,至于铺盖应用等物,也不劳师兄烦心,小弟自让人去取了安置。” 姜明哲矜持点头,淡淡道:“这位师弟心思细致,假以时日必有出息。” 一席话,说得管房弟子心花怒放,满口谢过,飞奔而去。 阿紫看看左右无人,笑嘻嘻道:“大生姜,你还挺有气派的嘛,我刚才还担心你太过客气,平白放低了身段,让他们小看你。” 姜明哲笑而不语。 他虽然年轻,但从做上组长算起,也带了两三年团队了,一开始生怕人家说他摆架子,什么事都抢着做,还自以为这就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后来渐渐发现,底下人越来越拿他不当回事,安排工作挑肥拣瘦,批评一句立刻炸毛,动不动就弄得他下不来台。 这时他才开始理解,什么叫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也学着模仿起其他领导的派头,琢磨那些恩威并施的手段,这才真正站稳了脚跟,直到坐上总监位置,手底下一百来人,大部分都比他年长,甚至年长许多,却没一个不服他的。 方才应对管房师弟,连小试身手都说不上,纯粹是本能反应。 阿紫带着姜明哲在驻地里逛了一圈,又暗暗把入籍弟子各自居所指给他看,以及各人的性情、习惯,都事无巨细告诉了他。 待到一圈逛完,天色已暮,阿紫这才带着姜明哲来到乙一楼,此时这小楼内外打扫一新,便连桌椅板凳都尽数换了新的。 管房师弟竟还没走,带着七八名喊来帮忙的未入籍弟子恭候门前,见姜明哲露出满意的神情,管房师弟凑上前道:“师兄可还满意?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吩咐,我们立刻便弄。” 姜明哲摇摇头:“我辈习武之人,本就不应贪图享受,这样已经很好了。对了,我还不知师弟你的名字。” 这管房师弟生得较胖,一张脸肉鼓鼓、圆乎乎,闻听姜明哲问他名字,眉开眼笑,连忙答道:“回师兄的话,我们这些不曾入籍的弟子并无道号,只称本名,小弟我复姓欧阳,贱名宝玉。” 姜明哲摇头一笑:“怎么能说是贱名?至贵者宝,至坚者玉,这可是个好名字,欧阳宝玉,我记住你了。” 欧阳宝玉愈发欢喜,连声道:“多谢师兄夸奖,若不是师兄指点,小弟竟不知自家名字颇还可取,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这小胖子马屁猛拍,其他一并干活的几人眼巴巴的望着姜明哲,欧阳宝玉却是毫无介绍之意,见姜明哲眼神移开,立刻识趣奉上钥匙道:“师兄今日辛苦,想必也困乏了,小弟们告退、告退。” 待这些人走了,姜明哲又内外细看一遭,小楼布局倒也简单,入门一个极大的院子,青石铺地,轩阔畅达。 楼下三间房,一间待客,一间练功,一间厨房。 楼上也是两间,一间卧室,还有一间放着药柜、书架、长桌,只是此时都是空空如也。 这间房子,姜明哲猜测是研究毒术所用,算是具有星宿特色的书房。 一楼还有后门,通往后院,后院少说也有大半亩地,边角处打了个茅厕,对面打了口井,其余地面都是泥土,应该是供弟子种植各类毒物。 姜明哲看了看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奇怪道:“我们还要自己做饭么?” 阿紫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呢?倒是有饭堂,师兄们试验毒药,常常在那里下手,再说别人做的饭,你敢吃么?还有衣服也要自己洗,道理也是一般。” 又道:“我住在你隔壁的小楼,你有事便来找我,只是千万别直接闯进我院里,有些暗器陷阱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姜明哲笑道:“你如果有事来找我,可以直接闯进我院里,喏,两串钥匙,分你一串。” 话音方落,忽觉心中一悸,便听一声大笑响起:“哈哈哈哈,明哲已经安顿好了么?小阿紫今天办事倒是格外利落。” 这笑声初起时,似乎还相隔极远,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在门外。 0010 学武 “师父!” 阿紫和姜明哲齐声欢呼。 阿紫咻的看向姜明哲—— 她自小被星宿老仙养大,感情深厚,如此激动也就罢了,姜明哲入门才几个时辰,怎么就能叫出这么甜腻的声音? 姜明哲看也不看阿紫,望着站在门口的丁春秋,眼神里全是真诚欢喜。 “徒儿恭贺师父成功擒获六翅铁蜈,有此神兽相助,师父的仙法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丁春秋奇道:“你见过六翅铁蜈?如何便说它是神兽?” 姜明哲果断道:“这般神兽,岂是徒儿这般凡人所能得见?但师父堂堂仙尊,既能看它入眼,必然是神兽无疑。” 阿紫眨了眨眼,凑趣道:“师父看上的便是神兽?那师父穿的衣服呢?” 姜明哲斩钉截铁:“神衣!” “师父的扇儿呢?” “神扇?” “那你师姐我呢?” “神徒,仙女!” 两人你我问答,语速飞快,丁春秋乐得仰头大笑,阿紫也娇笑起来。 姜明哲目露陶醉,慨然长叹:“仙尊一笑,意境无穷,徒儿闻此笑声,仿佛看见一条神龙穿云而上,豪情侠气,震慑八荒,又仿佛见一只紫色燕儿上下飞舞,声若银铃,似替神龙唱曲解闷。” 星宿派风气败坏,面对丁春秋,人人都争相阿谀,丁春秋受用多年,一般的马屁早已习惯,此刻听了姜明哲这个马屁,颇觉耳目一新,愈发大笑不止:“古有钟子期闻伯牙琴声若见高山流水,今日有你这小子闻我师徒笑声似睹神龙紫燕,哈哈哈哈,好徒儿,不料你竟是本尊的知音。” 阿紫一边跟着笑,一边忍不住心中欢喜:大生姜有这份拍马屁的本事,不愁师父不宠他,只不知他练武的天赋如何,若是有他相貌的一半,不,哪怕只有四分之一,假以时日,也足以做我的得力臂助! 嘻嘻,本姑娘这一注,算是没有白下。 眼珠转了转,故意说道:“姜师弟,你的眼光和口才倒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你让师父这么开心,师父必然要传你极厉害的功夫啦,哼哼,可是功夫越厉害,那便越是难练,你要回头练不好时,师父可就不喜欢你喽。“ 丁春秋瞥一眼阿紫,笑道:“有趣,有趣,姜小子和小阿紫倒是投缘,她竟肯帮你抬轿子,难得,难得。” 一语道破阿紫心思,阿紫明显慌了一下,连忙撒娇道:“师父,谁和这大生姜投缘,徒儿只是想看他的笑话。人家说,聪明脸孔笨肚肠,他长得这般聪明,或许便笨到百中无一呢。” 姜明哲脸上带笑,心中暗自警惕:果然丁老怪不是傻子,我们这些人吹嘘拍哄,他心里其实有数的很,只是爱听奉承话,故意煽涨此风罢了。嗯,他也是宗师级人物,我以后当要留神,别真把人家当了傻子,那才是真正犯傻呢。 丁春秋摆摆手,姿态极为潇洒,曼声道:“呵呵,‘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韦端己这几句,写尽女儿心思,小阿紫年岁渐长,看见英俊男子,不动心才是奇怪呢,便是为师我,当年还不是让无数女人牵肠挂肚?” 阿紫脸红起来,扯着丁春秋大袖拧个麻花,扭捏道:“我才没有,我才不动心,况且这块大生姜,岂能同师父比?” 姜明哲连连点头:“师父非止体貌卓绝,更怀高深仙法,又有满腹诗书,这等人物,天下能出一个,已是耗尽了前后五百年的灵气,岂是徒儿能比的。” 他这番尬夸,又把丁春秋听得大笑半晌,这才摇着羽扇道:“若说本尊当年,少年如玉,冠世无双,也未必称不上……” 姜明哲、阿紫齐声道:“当然称得上!” 姜明哲随即飞奔回屋,端出一张椅子,轻轻放好,笑容满面道:“师父当年往事必然精彩无比,请师父坐定慢慢说,让我和师姐长长见识。” 丁春秋哈哈一笑,袍袖一展,就势落座,只觉好久不曾如此开怀。 他所以格外偏宠阿紫,除了深藏心中的一点算计,便是因为阿紫容颜秀美,且能说会道,不像许多徒弟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干巴巴的几句,显得极不心诚—— 丁老怪有自己一番道理:别人若真个爱戴敬重他,必然便能搜肠刮肚想出许多别致的好话讨他欢喜,否则便是不够用心。 不料如今收了姜明哲,一张嘴巴似抹了蜜般,比阿紫更要胜出许多,相貌亦是极为出挑,甚有自己当年风采。岂能不让丁老怪欢喜? “哈哈哈哈,罢了罢了,往事倒是不急着说,你小子初入本门,先练好功夫才是正经事。” 丁春秋羽扇摇的越发轻快,忽然一点姜明哲:“既然小阿紫都费心替你讨好,为师如何肯让她失望?嗯,这个你拿着,仔细背下后交还为师,有甚不解之处,也一并向为师讨教。” 说着袖子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锦缎面皮,上面一行颇为豪迈的字迹:周天星宿渡劫经。 姜明哲连忙道:“多谢师父,多谢师姐。” 双手恭敬去接,丁春秋却把书一抽,神色郑重起来:“我门中的规矩,阿紫该已告诉了你,这套内功,博大精深,非入籍弟子不传,若是本尊知道你私传别人……“ “徒儿若有这等丧心病狂之行,甘受五毒噬体之刑。”姜明哲果断发誓。 丁春秋却是嗤的一笑,不屑道:“五毒噬体算得什么刑罚,乖徒儿,你太小看了为师的手段。” 这才将书递去,姜明哲珍而重之接在手中,有心想夸赞一番这字写的高明,却又担心不是丁春秋所写,弄巧成拙。 于是特意对着封皮愣了片刻,仿佛因这书法而震撼。 丁春秋看在眼里,不由一乐:“毕竟是我孔孟之乡的子弟,比那些蛮人弟子灵光的多,倒能看出为师落笔之妙。” 他也不待姜明哲接话,笑容随之一敛,正色道:“你这小子,聪明远胜常人,但须记住,为人处世,耍些小聪明自然可行,但是钻研武功,却是走不得一丝捷径,尤其是内功,稍有不慎,便是功散魂消,切不可大意了。” 姜明哲心中一凛,肃然抱拳:“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丁春秋满意的点点头:“内功乃是滴水穿石的功夫,为师今日有兴致,索性再传你一套三阴蜈蚣爪的功夫,你若习练有成,足以在武林称雄。” 姜明哲大喜,这门功夫,乃是阿紫特意标出的几门绝学之一,他虽然认定毒术才是重中之重,但既然有机会学,那便先学到手再说。 当即屏气凝神,神情专注,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不料丁春秋欲言又止,看向阿紫:“小阿紫,回你自己住处去。” 阿紫晓得门中传艺的规矩,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给了姜明哲一个“好好用功”的眼神,转身走出小院,不忘带上了院门。 待院中只余师徒相对,丁春秋这才一捋胡须,缓缓道:“本门功夫,不论强弱,大多不出以下三者,其一,功,其二,招,其三,毒!呵呵,天下门派,皆以前两者为重,唯独本门独树一帜,为世间武学别开一番局面,这便如二生三,三生万物,演绎出无穷可能。这条大道乃是为师一手所创,千载之后,世人亦当知我丁春秋之大名,你等小辈,得入吾门,实乃旷世缘法!这一节当在心中深深铭记。” 姜明哲抱拳道:“弟子记住了,儒有孔子称贤圣,武有师尊证仙神!” 丁春秋原是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自吹自擂的大话,闻此一言,面皮动了几下,终究不曾忍住,呵呵大笑,羽扇不断虚点姜明哲:“有理有理,儒家有孔孟二圣,武道亦有为师和达摩祖师交相辉映。“ 心中得意洋洋,尽情畅想:孔丘此人乃是儒道大宗师,故称孔子,我丁春秋亦是武道继往开来的大宗师,如何称不得一声丁子?嗯?钉子? 丁春秋淡淡有些扫兴,平生第一回对自家姓氏有些不满。 0011 传法 姜明哲虽不忘拍马,精神却是极为专注,仿佛聆听客户需求一般,用心记下丁春秋所言每字。 好在作为现代来客,十余年应试教育磨砺,又经受过海量信息流的洗礼,姜明哲的学习、理解能力,远超这时代绝大多数人,若按丁春秋的理解,当属“悟性超群”。 丁春秋继续解说星宿派的武学理念:“武学精要,即此‘功、招、毒’三事,其中内功是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若固,枝叶自茂,譬如你若有为师这般雄厚内力,随手一拳一脚,都有莫大威力,但是内功习练贵在持之以恒……” 他伸出左手,拇指、小指紧蜷贴着掌腹,中间三指勾伸微屈,虚虚一抓,也不见如何迅捷威猛,空气中却发出嗤的一声爆响。 姜明哲满面羡慕,丁春秋得意道:“这一爪,六十余年功力,任谁能够当之?但似你初学乍练,没有这份了不得的功力,难道敌人竟肯等你练上几十年?” 说着他左手连续做出几个诡异动作,盘、缠、弹、啄,分明是一条人臂,但运转开来,仿佛便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百足巨蜈,充满凶恶狰狞之气。 “招数练得精了,亦能补功力之不足,何谓招数?招者,法也,数者,变也,法,是护身御敌之法,变,是临机制变之变,法,非死法,有变则通,变,非乱变,有法则循,如何便能法成?一个字,练!苦练,狠练,往死里练,把招法练入肉、练入骨,练成本能反应;如何便能变通?一个字,悟!悟招法创造之目的,悟万物求生之灵机,悟天地自然、四时变换、阴阳生克之至理。” 丁春秋说得洋洋洒洒,姜明哲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隐然生出一种“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充足感。 他幼年家贫,懂事又早,一直想着要奋斗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于是在学校卷学习,出了校门卷工作,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踏实。 但是内心深处,又岂能没有过少年的幻想?幻想自己成为大侠、英雄,幻想自己具有了超人的力量,轻而易举摘获光荣的桂冠。 只是他不会沉浸于幻想,偶尔做做白日梦,给疲乏平凡的生活做场心灵SPA,便立刻振作起来继续拼命学习或工作。 直到此刻,聆听着丁春秋阐述武学至理,眼看着他顺手展示出一招招常人难以想象的凌厉武功,姜明哲一直藏在骨髓里的热血终于迸发,恨不得立刻就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 丁春秋感受到姜明哲身心沉浸,大为满意,教的也愈发来劲。 “若是招数练到极致,再持一柄利器,便是全无内力,也足以克敌制胜。这便是说,你内功高明,或是招数精妙,都一般能横行江湖,但是这就够了么?自然不够,内功高,遇上更高的怎么办?招数精,遇上更精的怎么办?遇上内功既高、招数亦精的,又怎么办?” 他一连抛出几个问题,自己答道:“若是寻常门派,必是无计可施,只能一味苦练,但为师既开宗立派,岂肯如那些蠢人的门派一般?因此为师提出的‘毒’之一字,便派了大用场,徒儿,你看那毒蛇虽小,能屠巨象,蜈蚣、蜘蛛何其不起眼,但狮子老虎也要避其锋芒,这便是毒的厉害!” 说话间丁春秋左手一动,勾屈的三根手指,指尖处隐隐泛出绿芒,嗤的虚抓一记,姜明哲立刻闻到一丝腥臭之味,一阵恶心头晕,脚下也不由踉跄不稳。 丁春秋呵呵一笑,羽扇一挥,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弥漫开来,姜明哲吸了一口,立刻觉得神清气爽,脑子仿佛被清水冲刷过一般,哪还有丝毫不适?忍不住诚心诚意赞道:“师父所创神功,真是神乎其技!” 丁春秋呵呵一笑,自得道:“毒之一字,包罗万象,若能善用,杀敌防身可也,延年益寿可也,增长功力可也!为师钻研数十载,自觉也只初窥门径,你们能学到一星半点,便足以受用终生。” 姜明哲心想他这个毒的概念,已然不仅仅是毒,还包含了一部分药的功效,中医说是药三分毒,丁春秋别开生面,倒堪称“是毒三分药”了。 一时间对于丁春秋的技术开发能力,升起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倾佩。 衷心赞道:“不是徒儿身为星宿门人才说这般话,如果说武之一道,尚有达摩祖师能同师父比肩,毒武一道,唯师父才称得空前绝后、辉耀千古的绝代宗师。” 丁春秋大快,摇头晃脑道:“绝代宗师么?嗯,倒也不算过誉……” 继而连连点头:“你小子这张嘴,只怕抹得不是蜜,乃是蜜酒,不然如何说话这般醉人?哈哈哈,徒儿,为师问你,用毒伤人,是否卑鄙下作?” “当然不是!”姜明哲睁大了眼,神色愤然:“师父怎会有此想头?有人用刀杀人,有人用暗器杀人,我们用毒杀人,都是杀人,还分出甚么高低来么?真要分别,要徒儿说,杀得人多、杀得人快,那才是高明。” “何况若说大些,”姜明哲继续道:“文人用笔杀人,阔佬用钱杀人,当官的用权势杀人,我们用毒,比他们还光明磊落呢。再说我们采毒,难道不冒风险?我们炼毒,难道不是技艺?我们付出了努力承担了危险,用毒杀人,天经地义。” “好,妙哉!”丁春秋仰头大笑,指着姜明哲道:“不愧是圣人之乡的子弟,你年纪轻轻,这番见识,胜过世间无数庸人,本尊收你为徒,当真收的再对不过。” 他此前曾戏言姜明哲是知己,此刻倒真的觉得姜明哲果然知己,一时激动,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绸缎包裹:“这个给你,不许对别人说,阿紫也不许说,允你抄录一份再还给我。” 姜明哲连忙接过,见丁春秋眼神示意他打开,便即解开包裹,只见又是一本册子,其质地非纸非帛,饶是以姜明哲来自后世的见识,竟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封皮朴实无华,右上角写着几个字:星宿老仙炼毒秘录。 顿时惊呼:“啊呀,师父,这、这是否太过贵重?” 心中狂喜,心想这是想什么来什么,本来以为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学习毒术,不料丁春秋一高兴,竟然现在就传下秘籍,丁老怪这人还真是能处! 丁春秋脸上带着一掷千金的快意,袖子一挥:“任凭惊天绝艺,若无人传承,终不免默默无闻,你悟性不凡,若能在毒之一道比为师走得更远,为师才真正欣慰哩。” 他嘴上说得大气,心中却是暗自得意,悄悄忖道:这秘录上下两册,上册乃是十五年前所著,虽然也是难得至宝,但若无本尊近年新著之下册,纵便惊世之才,最多也不过得个博而不精罢了,嘿嘿,此子眼光、心胸都远胜常人,脑子也转的快,学成上册,说不定能于细枝末节上衍生些许新意,倒是正好为本尊所借鉴,岂不妙哉? 越想越是高兴,笑道:“这份秘录你好生收起,为师方才已将本门宗旨大致阐述,现在便把三阴蜈蚣爪的招数传授于你。“ 说罢起身,羽扇插入后腰,双手各出三指,屈腿弓腰,拉开架势。 0012 少掌门 “看仔细了!” 丁春秋轻喝,身形一矮,呼呼呼连出三爪,跃身骤起,身形凌空横展,双爪连环勾抓,仰头摆腿,霍然旋落,上下连抓…… 三阴蜈蚣爪走的乃是凌厉阴狠的路数,但丁春秋鹤发童颜卖相出众,翩翩大袖上下飘舞,即便是抠眼、捞蛋这些招数,也使得潇洒写意,任谁也难看出此人竟是邪道中顶级人物。. 不紧不慢将三阴蜈蚣爪从头到尾打了一遍,丁老怪背手站定,气不长出:“呵呵,记下了多少?且打一遍为师瞧。” 姜明哲心里回忆着丁老怪方才动作,扎手扎脚摆出个起手式,仿佛公园打太极拳的老大爷一般,慢吞吞矮身出抓,继而大蚱蜢般一蹦跶,双手胡乱捞了两下,左腿抽筋般一甩,还没甩开人已落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扭伤了腰,定一定神,自己移至侧面又出两爪…… 他东一抓、西一蹦,恰似一只喝醉的大马猴,出招既不连贯,也不利落,可谓难看无比,丁春秋却是目不转睛,眼神中分明流露出赞赏之意! 丁春秋教学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姜明哲之所以打得难看,只是目下身体素质不够的缘故。 毕竟他已是二十多岁的人,筋骨早已定型,柔韧性、平衡感、灵活度,都难同少年人相比,这一节本就在丁春秋预料之中。 让他惊喜的是,一十七招三阴蜈蚣爪,姜明哲仅仅看他打了一遍,便记下了十五招之多! 还有两招虽记不真切,姜明哲竟也能顺着前招余意自行变招,毫不违和的衔接至下一式去。 这在丁春秋眼中,简直是旷世罕见的绝佳悟性,即便资质最高的摘星子和阿紫,相形之下也要大大失色。 他不由满心欢喜,暗自忖道:难怪此子能得仙人入梦指引,果然是一块良材美玉! 对姜明哲先前编造的仙人指路之说,丁春秋原本只信了六成,此刻不免又添一成。 随即想道:对了!苏星河那老鬼一向以他八大弟子为豪,呵呵,且不说他那八大弟子和他一般玩物丧志,纵然单论资质,也不过和摘星子相仿,和吾新徒相比,岂不是云泥之别? 他想到苏星河,心中立刻冒出一条毒计:咦,我若是把这小子好生调教几载,派他去宰了苏老鬼八个爱徒,苏老鬼伤心之下,说不定心碎而死,岂不是痛快?嘿嘿,本尊当年说过,苏老鬼若从此不说话便不杀他,但他若自家死了,难道也关本尊屁事?妙哉,妙哉啊! 这老怪越想越是快活,教学热情疯狂滋长。 这时姜明哲一套爪法打完,累得气喘吁吁,自觉丑态百出,比中学生做的广播操也还不如,饶是一张脸皮久经沙场,此刻也不由通红。 不料丁春秋全无批评之意,反而笑眯眯赞道:“打得好,打得好,你小子这悟性,比之为师年轻时,也只略弱,当真是难得之极!不过你这爪法,细节处还有许多疏忽,你且看为师打来……” 说着再次亲自演招,只是这回却非一气打完,而是一招一招拆开了细细讲解。 他举手投足极为缓慢,讲解亦格外用心,这一爪为什么要这么出,这一下扭腰又是什么用意,敌人若这么做我们当怎么办……一点一滴,都掰开揉碎了细说。 姜明哲不断点头,下意识跟着比划,听到不解处,立刻提出,丁春秋回答亦不厌其烦。 而且姜明哲所提问题,大多都是关结所在,愈发显得悟性高绝。 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专注,姜明哲很快便理顺了这套武功的思路。 说起“武功”二字,得益于信息的发达,姜明哲和现代大多数人一样,经历了从深信到不信,再到彻头彻尾鄙夷的完整过程,但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武功”一词的真正含义—— 所谓武功,在姜明哲的理解中,就是一个“计划”。 一个如何以自己的身体战胜敌人的计划。 说白了,和姜明哲以前经常撰写的商业计划书,并无本质区别。 商业计划中有盈利的策略,对应在武功中,就是攻击的方式; 商业计划中应对竞争的策略,就是武功中防守的手段; 商业计划中有执行步骤的拆解,恰如武功中的每一招招数,其实正是应对不同情况之下的具体执行方案; 商业计划中对行业的预期,恰似创立武功招数时,预期敌人躲避、格挡、反击等等可能产生的反应。 譬如他此刻所学的三阴蜈蚣爪,十七招招式,就相当于十七个具体的攻击/防守方案。 或是攻中带防,或是防守反击,总之每一寸身体、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角度,都有着极为清晰的意义,都是为了最大化完成方案预期的目标。 练功的时候,从第一招、第二招一直到第十七招依次施展,这是为了把这些具体的动作融入身体,形成下意识的反应。 待得真正临敌施展,则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整合,找出最具效率的执行方案。 一招打出,打中了怎么办?没打中敌人挡住了怎么办?敌人躲开了怎么办?甚至具体到向左躲怎么办?向右躲怎么办?跳起来怎么办?敌人直接反击要拼个两败俱伤怎么办? 所有问题,都要以不同招数的组合,予以解决。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明哲忽然就明白了不同的武功,该如何划分强弱。 就如同商业计划书的水平也有高有低一样,不同的武功,其能应对的具体情形、给出的解决方案,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简单点的,譬如西洋拳击,左右直拳,左右摆拳,左右勾拳,左右下勾拳,一共八拳,加上前后滑步、左右滑步、环绕步几种步法,以及格挡、闪躲、下潜几种身法,就能形成数十上百种组合方式,足以应对绝大多数使用双臂进行的徒手直立攻击。 复杂则如独孤九剑,九招招数,每一招都包含几百种变化,几乎穷尽了徒手乃至使用各种器械进行攻击的所有可能,以此达到“料敌机先、后发制人”的目的。 如果将独孤九剑看作一份商业计划书,那一定是细致入微的分析了某个行业中,各类型对手的所有经营策略,并针对这一切可能性,给出针对性的有效制约手段! 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种穷尽变量、无懈可击的完美商业计划,但这个世界却的确存在后发制人、以无破有的独孤九剑! 这个世界,有意思哈! 姜明哲感觉到自己的血一点点热了起来,动作也是越来越精准。 他能根据丁春秋的讲解,快速领会每一招招数所想达成的核心目标,这比一般弟子照葫芦画瓢的死记硬背,高明了不知多少,学习效率自然惊人。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相邻的几栋小楼里,一个个入籍弟子,听着乙一楼院中,丁春秋不断传出的大笑,无不紧锁眉头。 原来丁春秋传授徒弟,一向耐心不大,也就是摘星子、阿紫这些爱徒,还肯耐着性子解说些细枝末节,若是寻常弟子,他老人家演示一遍,随口讲讲重点,就立刻挥手赶人,能够领悟多少,全凭自己苦练。 有些耐不住性子,便开始寻人打听,很快丁春秋新收了一名弟子的事,便在入籍弟子中传播开来。 对于姜明哲刚刚入门,便能得丁春秋如此偏爱,众弟子嫉妒的牙根发痒,也对这位新师弟生出了忌惮之心—— 却是阿紫趁机大造谣言,故意把姜明哲的来历说得影影绰绰:“啊,他是师父的小老乡嘛……二十多岁吧……听说师父上次回乡祭祖,还是二十多年前呢……你们说师父偏宠他么?啊,那是因为这位师弟很像师父年轻时吧……师父自己亲口说像他的啊……反正师父见了他就笑的合不拢嘴,我也觉得好奇怪……同乡之情真的很重要么?我不懂啊,我又没有遇见过同乡……” 一干弟子听得心惊胆战,心想这小娘皮不知男女之事,地点时间都对上了,这要不是老家伙的私生子,老子们表演倒立活吃五毒,他娘的哪里是什么师弟,分明是我星宿派的少掌门啊! 0013 三胖子 这场教学持续了数个时辰,将近午夜尚未结束。 星宿派三十六名入籍弟子无一人入睡,都在各自窗前,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乙一楼方向。 甲一楼中,摘星子亦是一般扶栏远眺。 他这栋楼和乙一楼间,隔着星宿宝殿,自然什么也望不到。 但是摘星子眼也不眨,眼神幽幽,仿佛冥界鬼火,本就发青的脸色,更是近乎锅底,手下栏杆被生生捏出五道指痕。 这一幕若是被其他师弟看见,定然吓得魂不附体:甲一楼的栏杆都是紫檀雕成,坚硬如铁,摘星子仅凭肉掌便捏出这般深痕,若不是内力已臻圆满,便是练成了一门极厉害的指爪功夫。 又过了差不多小半时辰,一众弟子都听见丁春秋爽朗的大笑声:“好!好孩子,这份天资,当真有本尊当年风范,哈哈,哈哈,你须当好生练功,莫让为师的失望,若有什么不懂,便让阿紫领你来万毒谷向为师请教,哈哈哈哈,为师去也!” 众弟子听到这里,同时生出一个念头:传闻果然不错,新来的小子,定然就是老家伙/老东西/老贼头/老王八/老混蛋/老白脸/老畜生/老毒物……的私生儿子!不然那老家伙/老东西/老贼头/老王八/老混蛋/老白脸/老畜生/老毒物……又岂会这么用心,竟然允他随时请教,便是大师兄亦没这般待遇。 老字后面种种雅号,却是各人心里对师父的爱称,不必多说。 这些弟子齐齐藏住身形,悄悄觑向窗外,只见一道白影从乙一楼中腾起,似一只大鹤般掠向北方。 又过了半晌,这些弟子才缓缓探出头来,有的人眼神玩味,有的人满脸羡慕,还有的一跃出窗,径直去找交好的同门商议对策。 阿紫所住小楼,此刻亦来了一人,身材圆胖,乃是入籍弟子中排行老三的追风子。 追风子性格圆滑,看出丁春秋最宠摘星子、阿紫二徒,因此加意结交。 尤其这两年阿紫出落得渐渐水灵,年龄虽稚,美人之姿已然初显,有些人品卑劣的弟子,逢到机会就要拐弯抹角说上几句风话。 阿紫虽不通男女之事,但是女子本能,也知那些人定是不怀好意,只是许多话她都难解其意,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一味发怒,反而助涨了彼辈气焰。 这一类事情若是被追风子遇见,定会板下脸来将那些人大骂,阿紫承了他这份人情,对待这位师兄,自然便多出几分尊敬之意。 此刻追风子来到阿紫门外,轻轻敲开了门,低声问阿紫道:“师妹,师傅让你带回来的师弟,只怕不止是老乡这么简单……” 他怕阿紫说漏了嘴招来麻烦,不敢说出私生子三字,只含糊道:“总之师父看重他的很,他是你领来的,必然和你亲近,你有机会多说师兄几句好话,师兄定会报答你。“ 阿紫好笑道:“三师兄,你是三师兄啊,那块大生姜连武功也不会,你还要讨好他么?怎么说也该是他讨好你才是。“ 追风子听阿紫对姜明哲称呼很是亲昵,心中一动:这小妞精灵古怪,嘴里说的话虽好听,实则对一众同门都是敬而远之,我屡次替她出头,也不曾见她对我这般亲近,咦,师父为什么特意要阿紫领他回来?还特意让他去万毒谷时找阿紫领路? 其实丁春秋让阿紫领姜明哲回来,不过凑巧赶上,说以后去万毒谷也让阿紫领着,一是因为二人已然熟悉,二是因为晓得自家徒弟们的心肠手段。 阿紫乃是最小的弟子,和姜明哲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不怕她使坏害了这难得的良材美玉。 但凡事最怕多想,追风子心中认定了姜明哲是丁春秋的私生子,此刻心里一推敲,立刻得出结论:是了,老贼头为人轻佻,最重皮囊卖相,小阿紫越长越美,老贼头这是要她当儿媳妇! 这么一想,追风子不由沾沾自喜,毕竟他替阿紫出过几次头,阿紫若是做了少掌门夫人,对自己有益无害。 于是笑得越发灿烂:“师妹说笑了,师兄的为人你还不知?我和其他师兄弟大不相同,巴不得师兄弟们都能亲亲热热的相处,可是咱们这些师兄弟,你也知道都是什么货色,趁这新来的小师弟还没和他们学坏,你说说我的好话,我也能结交一个真心的兄弟。” 他正说间,耳朵一动,扭头看去,却是姜明哲一头大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追风子见姜明哲生得俊俏白皙,眼前一亮,心想老贼头对自家相貌素来在意,如今看这私生子的模样儿,可知老贼头当年也差不到哪去,难怪老了也还那般臭美。 心中腹诽,脸上堆出和蔼笑意:“小师弟,学了这么久功夫,定然累了吧?” 他说话慢条斯理,似乎性子很是随和。 姜明哲却知星宿派的弟子不可貌相,连忙拱手:“小弟姜明哲见过师兄,不知是哪一位师兄当面?” 阿紫本来站在门里,听见姜明哲声音,一下笑逐颜开,轻盈的跳出门来,笑嘻嘻道:“大生姜,你定是饿了对不对?嗯,这是三师兄追风子,我们正说起你呢。” 追疯子?姜明哲先是一愣,随即想明白应该是追风子。 不由心中起疑,暗想这星宿派弟子几乎没个好人,这追风子好端端说起我做什么? 细看了一眼,见其面如满月,眼如细丝,络腮短须,大腹便便,心想原来三师兄是个胖子。 嗯,三胖子! 按下心中疑虑,也不多问说他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是啊,真把我饿坏了,本来想问问师姐家里可有吃食,没想到三师兄也在此,你瞧我这一身臭汗的,实在失礼。“ 姜明哲自今日落水穿越,大半天功夫,水米不曾沾牙,阿紫本来是想安排好住处,便领他吃饭的,谁知恰好丁春秋回归。 练武功又耗力气,姜明哲早就满腹饥火,只是丁春秋内力雄厚无比,少吃几顿全无感觉,性格又是十分自私自利,只顾自家教的起劲,全然想不到姜明哲要不要吃饭休息。 姜明哲贪学本事,强忍着不提,直到丁春秋走了,才屁颠屁颠来找阿紫觅食。 阿紫听得姜明哲这番话,心中一动:咦,他一身臭汗见三师兄便觉得失礼,来见我却不觉得失礼,那是什么缘故?莫非、莫非他这是真正把我当了自己人么? 这么一想,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意,眼睛都笑得弯了:“你既饿了,正好…… 她还没说正好什么,三师兄一拍大腿,抢着叫道:“师弟饿了如何不跟我说?你若说武功,大师兄、二师兄都比我厉害,其他师弟中也尽有藏龙卧虎之辈……” 说到这他把胸口一拍,隔着衣服都能看出肥肉抖动:“但要说到一个吃字,嘿嘿,不是做师兄的吹嘘,星宿派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师弟饿了正好,看师兄怎么给你安排便是!“ 0014 关关雎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明哲心中暗自警惕,脸上却是挂着无害的笑容,谦谢道:“天色这般晚了,岂敢让师兄为我费力?师姐这里若有什么干粮,随便对付一口也就是了。” 阿紫正要接口,追风子却抢着道:“师弟这番话就太见外了,小阿紫是你师姐,为兄不也一般是你师兄?照顾自家师弟还谈什么费不费力。再者说,我们练武本就辛苦,岂能再糊弄了肚皮?走走走,去师兄那里,你我兄弟好好喝一杯。” 追风子一再坚持,姜明哲若再拒绝,只怕便要得罪了他。 心里飞快盘算:这星宿派权柄最大的,除了丁春秋便是摘星子,摘星子气量窄小,自己只因长得帅便犯了他忌讳,老八出尘子天生神力也遭他嫉恨,那么离他位置最近的老二老三,难道就能幸免? 这么一想,有些猜到了追风子向自己示好的用意—— 是了,丁春秋方才教我武功时,三番几次大笑,还不知替我拉了多少仇恨,尤其是摘星子,我此前装得木讷笨拙要麻痹他,只怕也被老丁头笑成了无用功,毕竟自己在摘星子眼里,乃是闯入他赛道的竞争者,一山难容二虎,倒是这三胖子,注定走不了颜值赛道,短期内应该没什么冲突,多半是想把自己当枪使,对付摘星子。 姜明哲混迹职场以来,什么跟红顶白,拉帮结派、浑水摸鱼、借刀杀人种种伎俩早已司空见惯,真要一一罗举,三十六计都写不下,很快就看透了追风子的心机。 这么算来,追风子应该不会害他,至于想拿他当枪,那倒不值一提。 ——谁成了谁的枪,那还不一定呢。 不过世事无绝对,正所谓圆脸络腮胡,成都林心如,这三胖子万一有什么别的念头呢? 于是装作犹豫模样看向阿紫:“师姐这般年纪,怕是喝不得酒吧?” 追风子一愣,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请阿紫了? 阿紫却是兴高采烈,只觉得师弟不愧是自己钦定的小青,有什么好事都想着自己。 星宿派众弟子不敢去饭堂,各人自己开伙,阿紫一个小女娃能有什么厨艺?不过是刚能把食物弄熟、不至于闹肚子的水平。 但这三胖子可是出了名的好手艺,平时找不到借口,今天不正好吃他一顿? 连忙摆手,很懂事的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你们男人喝酒,我吃菜就好。” 追风子本意只想单请姜明哲一人,喝点小酒,趁着微醺,好好给他洗洗脑子,看看能否收为己用,却没料到阿紫也要凑热闹。 一时微微犹豫,阿紫眼睛多尖,立刻阴阳怪气道:“三师兄,你不会这般小气吧?师弟是师弟,师妹就不是师妹了么?哼,大不了我自己带食材还不行么!” 说着从袖子里一摸,摸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绿脊黑环,上橙下碧,此蛇不是别蛇,正是姜明哲此前那条腰带! 之前姜明哲领了制服,当即换上,这条腰带自然弃之不用,倒没注意何时被阿紫收起。 追风子也知难以摆脱阿紫了,笑道:“好一条野鸡脖,正好为兄那里有两只大鸡,且做个一龙二凤,让师妹、师弟一饱口福。” 又特意补充道:“小阿紫,师兄可不是舍不得给你吃,我是怕你女孩子家,这么晚吃了东西长胖,你若长成师兄这模样,将来可怎么嫁人?” 阿紫欢乐的神情顿时定格,缓缓看向追风子,想象自己长出这么多肉的模样,简直没法活了。 姜明哲生怕她打退堂鼓,连忙鼓励:“绝对不可能!我师姐天生丽质,光彩照人,肤白貌美,窈窕多姿,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哪里会发胖?就算天天吃夜宵,也只会越长越好看。” 阿紫仿佛吃了一嘴巴蜜,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对对对,肯定吃不胖,快走快走,我们明天还要练功呢。“ 追风子无奈,只得佯做高兴,带了两人去往自己住处。 星宿派的这些小楼,排列的核心逻辑就是没有任何逻辑。 譬如乙一楼左边,是阿紫所住的甲三十六楼,右边则是甲二十七楼,背后是乙九楼,乙九楼左后方则是追风子所在甲三楼, 姜明哲猜测丁老怪的初心,是打算让天罡、地煞两部弟子混居,以敌为邻,保持他们的危机感,后来改为只有三十六名弟子能入籍后,这些弟子也乐得被一座座空院隔开彼此,于是成了如今这个格局。 绕过两条青砖小道,便是甲三楼,追风子先进了门,点起许多蜡烛、灯笼,照得内外通明。 姜明哲跟着阿紫进门,只见院子里原本铺地的青砖尽数被扒,填了厚厚一层土,一拢一拢甚是整齐。 种植的不是什么毒花异草,而是普普通通的素菜,诸如白菜、韭菜、豆角,乃至葱姜蒜等等调料。 院落一角,竟还挖出个半亩大小的鱼塘,塘面上片片圆叶,夹杂着小小黄花。 姜明哲惊喜道:“这是荇菜么?三师兄好雅兴。” 阿紫奇道:“荇菜有什么稀奇,如何就说他有雅兴?” 姜明哲摇头晃脑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这还不雅致么?” 阿紫惊讶的望着姜明哲,眼神里一点一点闪出光彩来,忽然轻轻一跳,指着自己鼻子道:“师弟,这是你为我写的诗么?呀,你真不愧是圣人之乡的子弟,还、还从来没有人给我写过诗呢!” 这丫头没读过《诗经》!姜明哲不由一呆,他见丁春秋开口就是典故,闭口就是诗词,还以为丁春秋肯定会重视弟子们的文化课,哪里想得到阿紫连《关雎》都没听过,竟以为是自己替她写的诗。 追风子似笑非笑道:“小阿紫,你不是说写诗的都是无用酸丁么,怎么不说姜师弟太酸了?” 阿紫白他一眼道:“那些酸丁写的诗又不是为我写的,我当然不喜欢了。师弟这首诗乃是给我写的,自然大不相同。” 追风子好笑道:“诗里又没阿紫二字,你如何便知是给你写的?” 阿紫理直气壮道:“你记性这般坏么?你忘了你说我会吃的和你一样胖,师弟说了什么?他说我天生丽质,光彩照人,肤白貌美,窈窕多姿!窈窕!窈窕!窈窕淑女!他都写到诗句里了,不是给我写的,难道是给你?” 说罢不再理会追风子,喜气洋洋回身,扯着姜明哲袖子笑道:“师弟,你做的诗好深奥!我只能听懂两句,一句是窈窕淑女,嗯,这就是我,还有一句是君子好球,这是写你自己吧?你是圣人之乡子弟,自然便是君子,你喜欢蹴鞠是不是?那下次去赶集时,我定给你买个球,让那些未入籍的弟子陪你踢啊。” 阿紫叽叽咯咯,连说带笑,高兴的脸颊透出粉红,又把姜明哲袖子摇啊摇:“那除了这两句,其他几句又是什么意思,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0015 情怀如诗 眼见阿紫兴致极高,姜明哲不由为难。 用抄来的诗词取悦别人,总觉得就像用偷来的钱请客一样。 更何况这又不是甚么异世界,《关雎》这种广为流传的作品,被揭穿的可能实在太大了。 但如果实话实说—— 姜明哲看了阿紫一眼,这个女孩自小生活在星宿派这种环境,只怕很少有机会,流露出这般发自内心的欢笑。 自己要看着这份笑容失望褪去么? 姜明哲还没来及做出决定,追风子嘻嘻坏笑道:“小阿紫,你这就不懂了吧?哪有诗人自己解释自己大作的?还是师兄解给你听吧!” 阿紫扭头看向他,心想这位三师兄为了讨好师父花样百出,懂的东西倒的确不少。 阿紫知道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就是追风子爱好厨艺,其实并非因为自己嘴馋,而是想吸引丁春秋不时来打个牙祭! 三年前的一个深夜,她一时兴起,想给次日的早饭下点泻药,让大家热闹热闹,无意中发现了鬼鬼祟祟的追风子。 她本以为这位三师兄也是来试药的,悄悄蹑在其后,亲眼看见追风子往熟睡的厨师身上丢了一只剧毒的蜘蛛。 而那位厨师,是丁春秋特意聘来的鲁菜厨子,追风子没事就缠着人家,嬉皮笑脸偷学手艺。 不过此事阿紫并没声张,毕竟讨好丁春秋乃是众弟子的必修课,别说这些入籍弟子,便是那些不入籍的,也是人人挖空了脑筋想点子,追风子用什么手段,也是他自己的本事,阿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权当自己没看见。 三师兄的讨好手段不仅仅是美食。 丁春秋有点附庸风雅的毛病,看他给弟子起的道号,便可觑出端倪。 因此追风子托人买了不少书,平时说话也慢悠悠的,和其他作风粗犷的弟子一比,立刻显出几分文气来。 所以追风子说诗人不便亲自解释作品,阿紫也就信以为真,连忙吹捧了追风子一句:“三师兄才高六斗,除了诗人自己,我瞧就你最明白啦。” 心里暗想:追风子能看懂诗句,才高六斗,师父也会背好多诗词,才高七斗,大生姜自己会写诗,嗯,才高一百斗。 才高八斗这个词还是从丁春秋嘴里听来的,在她想来,自然斗数越多越是厉害。 追风子读过《关雎》! 姜明哲一见他自告奋勇要替阿紫解说,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目光看去,追风子低头咳嗽一声,隐蔽的冲姜明哲眨眨眼,开口就是:“小阿紫,咱们师弟这首诗写得高明啊!” 咦?这家伙什么意思? 追风子明显没有揭开真相之意,反而帮着姜明哲敲实了作者的身份。 便听追风子道:“雎鸠是一种水鸟,在河水里的小岛上,两只水鸟你叫一声,我叫一声,关关,就是鸟叫的声音。窈窕淑女你已经懂了,就是你小阿紫,至于君子好逑,可不是师弟爱蹴鞠,这个逑的意思是……” 这三胖子笑得不怀好意,伸出两个拇指,相对一勾:“看见水鸟都成双成对,这位君子,哈哈,哈哈,他想起自己还没老婆!” 阿紫“啊”的一声,脸色更红,心里却是念头乱闪这不就是师弟遇见我的场景么?他从水里爬上来,嗯,那大湖里小岛很多呀,鸟儿也多,也不知他是看见了哪个岛上的水鸟……嗯,他看见两只小鸟亲亲热热,想起自己却孤孤单单,然后一抬头…… 就、就看见我啦! 阿紫忽然又想起刚相遇时,自己嫉妒姜明哲讨好了丁春秋,凶巴巴盯了对方一眼,姜明哲却对自己眨眼微笑的场景。 三胖子还在叽里咕噜解释呢:“后面几句的意思更明白啦,水里的荇菜这里一簇,那里一簇,随着水流荡来荡去,就像那位窈窕淑女的心一样捉摸不定,这个君子呐,是睡着了也想她、睡醒了也想她,想和她呀,嘿嘿嘿!” 你嘿嘿嘿你大爷你嘿! 姜明哲忍了半天,被三胖子一声猥琐的笑破了防,白眼一翻,就要吐露实情。 阿紫这么点大的女孩儿,搁现代还上初中呢,他姜明哲纵然再市侩、再实际,再势利,但也绝非没有底线、不择手段之辈。 少女情怀总是诗。 利用这样纯真的诗情,姜明哲不忍为之,亦不屑为之。 “小阿紫!” 姜明哲没有叫她师姐,这是他潜意识的反射,也是大人对待少女的态度。 “你、你先不要说话!” 阿紫忽然大叫一声,又是害羞、又是紧张的扫了一眼姜明哲,触电般转开了眼神。 少女眼波流转间,竟是透出一丝难言的妩媚。 阿紫不敢看姜明哲,白嫩嫩的手指下意识搓着衣角,嘴里结结巴巴说:“我瞧三师兄也、也不通,他说得不对,君子好球,那就是喜欢蹴鞠的意思,寤寐球之,那就是早也想踢、晚也想踢的意思啦!” 说完自己先点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啦!” 姜明哲莞尔。 立刻点了点头:“还是师姐聪明,三师兄解的,的确不是我这诗人的本意。” 只好暂时当一个文抄公穿越者了。 阿紫看他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些失落。 “对对,三师兄啥也不懂!”阿紫很快恢复正常,一口黑锅丢给三胖子,笑嘻嘻道:“那我下次去赶集,一定给你买个球!” 追风子也不在意阿紫说他解的不对,摇头晃脑道:“只可惜吐蕃这些番子,哪懂甚么蹴鞠?我瞧呀莫说赶集,你便去镇上、去县里,怕是也难买到。” 阿紫顿时激恼,怒道:“若是买不到,本姑娘就找一颗胖乎乎的人头,砍了来给我师弟当球踢!” 追风子脖子一缩,做出害怕模样:“师弟你瞧见么?你这师姐可惹不起啊!不说了不说了,师兄给你做一龙二凤!” 鱼塘边有个木头做的笼子,追风子兄走去打开笼门,伸手掏摸一会,提出两只模样古怪的禽类,长相就像放大了几倍的鸽子,红嘴白腮,眼睛处一条黑色直连脖颈,正面看仿佛一个黑色鸡心,身体大部分呈蓝灰色,两翼是黑、浅蓝相间的颜色。 阿紫一见,立刻欢呼起来:“哎呀,是嘎嘎鸡!” 她一说完,那两只禽鸟果然嘎嘎、嘎嘎大叫起来。 追风子得意的对姜明哲道:“吃过这个没有?这是大石鸡,跑起来快得很,急了还会飞,可不好捉,不过味道最是鲜美。” 石鸡姜明哲倒是知道,一种其实是蛙类,学名叫石蛙,因为叫声像鸡得了个石鸡的称呼,黑乎乎的,是徽浙闽广一带极受追捧的美味; 还有一种则是野禽,应该就是三师兄所捉的这种,其中体型最大的亚种,就称为大石鸡。 追风子拇指一压,掰断了大石鸡的脑袋,又提起那条野鸡脖子:“你们随意坐一坐,要喝茶就自己煮水,我去厨房烧了菜就来。” 阿紫闻言立刻道:“我去帮你拔毛!” 说罢冲着姜明哲使个眼色,笑嘻嘻跟着追风子去了后厨。 姜明哲立刻反应过来,只怕阿紫拔毛是假,要亲眼看着追风子做菜才是真! 不由暗自感慨,这星宿派弟子之间的关系,当真是恶劣之极,阿紫和追风子显然有些交情,却依然不肯放下戒心,自己以后面对这些人,也要处处小心才行。 0016 五宝花蜜 功夫不大,追风子、阿紫回到客厅。 阿紫双手端着托盘,上面六碟菜,一个拳头大的小酒坛,三个杯。 笑嘻嘻道:“大生姜,不见我没手了么?快帮我放一下。” 姜明哲连忙上手,一一端到桌上。 六个碟中,乃是:蒸火腿、炸鱼干、煮豆干、酸白菜、醋泡荇菜,还有一碟淡紫色的酱,上面横放着几棵洗的水灵灵的小葱。 追风子笑道:“师弟是曲阜人氏,一路西来,想必久不尝故乡滋味,这酱是为兄我去溪中捉来小虾做的虾酱,可惜没有你们山东的大葱。” 姜明哲也有些佩服,心想这追风子若生在后世,倒是做销售的好料。 口中感激道:“师兄这番情意,胜过十捆大葱。” 追风子左手一个大煲,右手一个炭炉,那大煲又大又厚,看着怕不有十余斤重,炭炉也是不小,里面都是红红的炭,热浪逼人,追风子却是若无其事,就和普通人拿两个空碗差不多。 追风子把炭炉放在一边,煲置于炉上,笑道:“怕你们等不及,索性就在这里炖着,我们先吃先喝,垫一垫肚子。” 说着热情招呼二人落座,自己也坐下,拿起小酒坛晃了一晃,问阿紫道:“你方才说只吃菜不喝酒,这话算不算?” 阿紫正要说算,忽见追风子神色似笑非笑,一副不怀好意模样,心中一动,盯着他手中小坛子看了片刻,惊疑道:“不会是那个酒吧?” 追风子细眉一挑:“你猜。” 他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却是一阵肉痛,但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贼头这般年岁,对这私生子必然宠爱万分,自己能够与其交好,老贼头也必另眼相看,那时所得好处之多,远胜于今日付出。 阿紫察言观色,眼神中渐渐露出惊喜,又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不会吧?三师兄今日要大发慈悲么?” 追风子嘿嘿笑道:“你三师兄一向豪爽大方,不然仅仅凭两只大石鸡,我就敢说要替师弟安排好么?” “啊!”阿紫忽然跳起身,雀跃道:“五宝花蜜酒果然还有!难为你竟然舍得拿出来!三师兄,你你你,你简直是本派弟子中第一豪迈的好汉!” 神情激动,眼神炽热,竟是有些迫不及待模样。 姜明哲微微一愣,五宝花蜜酒,怎么这么耳熟? 他感觉自己在哪儿看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来。 便见追风子摇头晃脑道:“今日算是看出师兄我的豪气了吧?嘿嘿,都说我们星宿弟子彼此全无情意,师兄我却非要做个有情有义的人,以后咱们兄弟姐妹三人互相扶持,这样路才走得长远呢。” 阿紫连连点头,双手捧着小酒杯,像极了讨鱼干的小猫:“对对对,三师兄说得再对也没有,以后什么事我和大生姜都支持你,不止有情有义,还要有来有往,师妹我若是得了什么好处,也定不忘三师兄的一份。” 姜明哲看阿紫这般状态,也猜出追风子肯定是真正大出血了,忍不住问道:“师姐,三师兄这酒,莫非有什么说头么?” “当然有说头!”阿紫此刻的神情,仿佛后世脑残粉向别人推荐自家爱豆:“这酒可了不得,咱们三师兄花了五六年功夫,才琢磨出大致的方子,师父得知后赞赏有加,亲手帮他调整了配方,又赐下许多珍惜材料,这才酿成一瓮,其中一大半都被师父拿去啦,剩下一点也献给了大师兄……” 说着狡猾一笑:“嘿嘿,不过大家都在猜,三师兄定然有存货,只是三师兄一直不承认……” 阿紫笑容忽然一敛,正色道:“大生姜,三师兄这是真心拿你当兄弟啦,我们星宿派,也只有三师兄最有人情味了,以后你入了籍,不许忘了三师兄对你的好!我们今天喝酒的事,也绝不许说给第四人知道!” 她面对着姜明哲说话,追风子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在追风子看不见的那一侧,阿紫单眼一眨。 姜明哲立刻秒懂:这话她是说给三师兄听的,让我别当真。 阿紫此刻早已喜翻了心窍,之前有弟子向她打听姜明哲来历,她故意语焉不详误导众人,本意是替姜明哲立一块挡箭牌,反正也没人敢去向丁春秋求证。 万万没料到还有意外收获,居然吊出三师兄这条大胖鱼,不惜血本交好姜明哲,连带自己也沾了大光。 心里忍不住想:师父上次杀的那个老和尚,临死前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师父说他是放屁,现在看来,似乎也有道理,我好心照顾大生姜,这可不就来了好报么? 三师兄到底小看了阿紫,听她让姜明哲记住自己恩情,语气很是诚恳,心中大悦,哪里能想到她竟悄悄冲姜明哲使眼色。 看了一眼姜明哲,见姜明哲满脸感激、郑重的点了点头,显然是记下了这份人情,暗自得意不已。 于是故作豪迈之态,漫不在乎笑道:“过誉了,小阿紫太过誉了,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一点酒罢了,能值什么?来来来,这第一杯,就请师妹先饮。” 说着捏开瓶口蜡封,拔出塞儿,小心翼翼将阿紫面前小杯斟满。 但见那酒色白如泉水,随着倒出,一股极为浓烈的花香蜜甜气息迅速弥漫。 姜明哲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忽然皱眉,却是嗅出那香甜气味下,藏着一种说不出的腥臭之气,心中不由一惊,想着这酒莫非竟然有毒? 可是自己都能闻出,阿紫没道理闻不出啊。 阿紫迫不及待捧起酒杯,对姜明哲笑道:“这五宝花蜜酒喝起来有个讲究,便是要一口喝干,快速下肚,你若要慢慢品味,只怕会吐得一地,我也得给恶心的吃不下菜啦,看好了,等会就学着我的样子喝。” 说罢一仰脖,咕嘟一口闷了下去,紧紧闭住了嘴,嘭的将酒杯拍在桌上,闭目端坐,双手于小腹处捏个指诀,呼吸忽长忽短,忽轻忽重,竟是就这般行起功来。 姜明哲看得目瞪口呆,陡然想起了这酒的来历! 这什么五宝花蜜酒,岂不正是笑傲江湖中,五毒教主蓝凤凰给令狐冲喝的? 原来这配方竟也是星宿派所创,多半是后来机缘巧合,传进了苗疆,五毒教以此为蓝本又加改良,变成了自家的知识产权。 再看看阿紫模样,姜明哲心中已有了数,这酒多半含有强横药力,其性大补,故此阿紫一喝下肚,立刻就要运功炼化。 不由苦笑起来,轻声道:“师兄,这酒小弟配喝它么?小弟可不会内功啊。” 追风子慢条斯理笑道:“师弟若会内功,为兄的还舍不得拿出此酒呢,为兄的这杯酒,阿紫喝也就罢了,若是你喝,少说也能省下一年半载的苦功。” 0017 内功何物 姜明哲神情一振,满脸惊喜。 这次不是装的。 追风子见他这般神情,愈发得意,笑道:“本门内功,若是没有根底的,想要入门练出气感,少则五七日,长则三五月,但你喝了为兄这杯酒,这道小关隘一脚就能踢破,师父已传了渡劫经给你吧?” 姜明哲点点头。 追风子道:“你记下第一篇,喝了这杯酒,照着一练,便知妙处。” 姜明哲连忙摸出那本《周天星宿渡劫经》,打开第一页,画着一个神仙般老人微笑打坐,看摸样,赫然便是丁春秋自己。 画像周围写满小字,大约二三百字,姜明哲凝神看去,写的是:“茫茫宇宙,烁烁群星,交相辉照,气循以行;周身穴窍,上应天星,能穷其道,塑我真灵……” 便听追风子懒洋洋道:“不必细看总纲,都是些大话罢了,呵呵,塑我真灵,塑我真灵,玄玄虚虚的……” 他本想说:师父自己都未练成,转修化功大法去了,我们这些弟子更不必想。 话到嘴边,忽想起姜明哲“少掌门”的身份,连忙转口:“怕是只有师父这般盖世奇人才有指望练成,至于我等,能够练到交辉境界,已足以纵横江湖。” 姜明哲往下翻去,果然下一页便写着这门功法六个境界的划分。 乃是养气,开窍,共鸣,交辉,循行,塑灵,后面是各境界修炼之法,每篇数百字。 这些修炼之法,却不似总纲文字那般文绉绉的,倒是和三国、水浒这些古白话文差不多。 譬如养气之法,写的是:“天地是一大宝库,人体是一小宝库,天地无生气便要寂灭,人体无生气便是凋亡,天地生气循环,因此不朽,人体生气亦当循就此理,只是吾辈肉眼凡胎,不知气机变化之理,难察气脉流动之道,只能任由生灭,何其悲乎?若不能察之控之,如何增之壮之?因此体察体内之气,滋养壮拙以为我用,便是养气道理……” 姜明哲心想这倒合理,不然星宿派弟子,虽然认得字,毕竟不是什么文化高的,真要写得古奥精妙,丁春秋难道有耐心,一个个给他讲解? 这一章养气,讲的是如何通过呼吸,真实感受到体内真气的存在,以及如何以意念引导这道气在体内游走。 姜明哲看着看着,脑中渐渐升起一种明悟。 现代人不承认内功,有一个核心论据,就是现代解剖学证明,人体中有神经,但是不存在所谓的经脉、穴位。 但姜明哲看了这本秘籍中的描述,却是猛然想明白了,内功究竟是什么。 在他理解,人生世上,晒太阳,呼吸,饮食,都是一个向外索取生机的过程,也就是这本秘籍中所说的“生气”。 这些生机在人体中,譬如食物吃进胃里,吸收营养输送到人体各处,维持人体的运转,就是生机被汲取、转移、运用的过程。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有大量过于微小故而难以看见的“生机”,或者以现代人更熟悉的概念来表示,“能量”,其实并没有被有效利用。 这些能量有着不同的性质,按照同性相吸异性相斥的原则,聚合、散布于人体各处,所形成的轨迹,大概就是现代医学无法查证的“经脉”。 而所谓内功法门,其实就是引导自己体内的气,以某种特定的路径进行游走,在过程中将离散游荡的能量裹挟其中,聚沙成塔,不断壮大。 所以修炼内力,其实是一个化虚为实的过程。 虚也不是真正的虚,譬如一粒沙,真实存在,但是对于近视眼来说,不可能在远方看见这粒沙。 但如果沙子堆积成了一座巨塔,那只要不是瞎子,再远都能看见。 看不见,就是虚,看见,就是实。 或许这也就是各种武侠故事中,主角一吃天材地宝,立刻功力大进的原因。 天材地宝,大概含有远比寻常食物更高,且更难被人体正常吸收的能量,只能通过内气运行的方式汲取。 不同的内功法门,其实就是引导气运行于不同路线,也许运行速度也有所区别。 路线不同,速度不同,那么摄取能量的效率,自然有了高下之分。 同时这道气也会因汲取能量的不同性质,形成不同的内力特性,譬如武侠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阳刚内力、炙热内力、阴柔内力、寒冷内力等等。 所谓穴道,则是分布于经脉上,各种能量的聚集点。 以内力进入穴道,意味着内力必须比其中聚集的能量更强大。 进入之后,内力完全吸融这些能量,进而加速壮大,这便是所谓的“打通经脉“。 不同门派的功夫,应该都有各自的手段和侧重点。 带着这种认知,再看手中秘籍,自然没有了理解障碍。 星宿度劫经这门内功六大境界,各有明确目标。 养气篇的目标,就是感受到气的存在,并控制它游走壮大,达到足以占领穴窍的程度。 开窍篇的目标,就是如何更高效的催动内力抢占穴道。 按照周天星宿渡劫经说法,人体穴道三百六十五个,对应周天斗数,共分为五组,对应五行,每组七十三个穴道。 待到完全打开一组穴道,便可通过内力,均衡原本不同的能量特性和分量,形成共振,使内力具有高大的威力,并滋养对应的身躯脏腑。 而这正是共鸣境的目标。 在姜明哲看来,其实就是把原本坑坑洼洼的破路,修成一条笔直的柏油路。 交辉境的目标,开启两组以上穴道,且其相互之间具有相生的关系,譬如水生木、木生火等等,两组穴道再一次形成共振。 也就是相邻的两条柏油路形成了交汇。 循行境的目标,五组穴道合计三百六十五个穴道全部打开,并共鸣交辉,内力从此生生不息。 至于塑灵境,通篇语焉不详,文字风格也不再直白,姜明哲也难明所以。 他自己猜测,这个境界可能就像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层,创始人自己都没练到,硬生生写了出来,说是功法,倒不如说是未来展望。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此时此刻境界不够,或许以后再看,会有不同的领悟。 追风子见姜明哲捧着秘籍如痴如醉,心中生出嫉妒。 他当初学这门内功,都是看一段练一段,没有前一步的切身体会,完全无法理解后一步的功法究竟何意。 而姜明哲翻书之时,脸上只有了然、明悟,全无费解、抑郁之意,悟性方面显然远胜追风子。 追风子心中忽生后悔,早知道姜明哲悟性这么厉害,他肯定不会拿出五宝花蜜酒来。 他还想着得了少掌门助力,能争一把星宿一哥呢。 少掌门要是进步太快,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追风子脸上肥肉不自然的抖动着,强颜欢笑道:“师弟,后面的且不急,牢牢记住养气篇即可。” 0018 先天毒体 “多谢师兄指点。“ 姜明哲也察觉出此时不是钻研的时候,又把养气境几百字看了一遍,将秘籍放回怀中。 坐正身体,含胸拔背,收颔顶头,左手轻覆小腹,右手覆于左手背,正是道家养气手印,双目微闭,开始感受体内那一缕气机。 很快困意涌上。 姜明哲脑袋向前一冲,一惊醒转,见追风子似笑非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练内功的催眠效果这么好。 主要他今日迭逢大变,身心都已疲惫到极处,若是平时,至少挺五分钟才会入睡。 不过也证明了气感并非那般容易找到。 姜明哲也不倔强,既然不容易,那就走容易的路。 端起酒杯,恭恭敬敬捧到追风子面前:“请师兄赐下宝酒。“ 追风子虽有悔意,但此刻怎好拒绝? 也只好老老实实斟满了酒杯。 这是个粗瓷的牛眼杯,满上也不过二钱。 姜明哲端起酒杯,眼神真诚:“三师兄,小弟加入本派,第一个真心真意对我好的,就是阿紫和师兄你,多的话小弟不说了,咱们兄弟,事上见。” 事上见三个字,后世酒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可三胖子却是闻所未闻,只觉这三个字既坦荡又快意,不由大受感染,自己也斟一杯,提起来轻轻和姜明哲一碰:“好兄弟,事上见!” 姜明哲学着阿紫模样,一口喝干,只觉那酒与以往喝过的任何酒都大不相同,口感滑滑腻腻,还有点粘,只在舌上微一停留,花香直冲头顶,一丝腥恶直扑喉头,姜明哲忙不迭一口咽下,不然多含片刻,非吐出来不可。 这口酒下肚几乎瞬间,痛、麻、酸、涨、痒,五种难受至极的感觉,同时在胃里炸开。 姜明哲不敢迟疑,就势闭目,恢复方才练功的姿势,深吸浅呼,慢吸急呼,呼吸频率连连变化,只觉丹田之处,呼的蹿出一条气,仿佛一根有了生命的头发丝,摇头摆尾,就要游去别的地方。 说是发丝,其实仅仅是一种感觉,并不是实质的存在。 气感! 你往哪里走! 姜明哲集中全部注意力,“扑”向那条发丝,发丝轻轻一晃,便即停下。 姜明哲大喜,连忙按照养气篇所载内容,更替不同的呼吸频率,尝试调动这只发丝。 按秘籍所在,从感受到气,到能够操控气,乃是比较艰难的一关,那些奇奇怪怪的呼吸方式,哪种能够奏效因人而异,需要修炼者自己去摸索尝试。 姜明哲感觉这有点像逗猫,你在花园里遇见一只猫,吸嘴唇发出啧啧声,或咪咪咪咪的叫它,又或蹲下招手——你并不知道它会吃哪一套,只能挨个试一遍。 它来了之后,你就可以撸了,撸的熟了,以后你一出现,甚至还没召唤,它自己就会咪咪叫着跑来蹭你。 内功到了这个境界,就是所谓的“念动气生”。 不必刻意运功,该用内力的时候,自然而然便用上了。 姜明哲不知道是自己遇见的猫比较亲人,还是五宝花蜜酒的功效。 他刚试了片刻,便感觉那道头发丝一般的气流,开始随着自己的意念游走…… 追风子喝干了酒,也在闭目行功。 约莫一炷香功夫,追风子吐出一道悠长黄气,复又吸入,缓缓睁开眼睛。 他毕竟内功较深,很快就吸收完毕,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 但是当他眼光扫到姜明哲,面色立刻一变,仿佛看见什么万分难以置信之事,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我真傻,真的,我为何要好端端请他喝这宝酒? 他这般天资,便是师父也难媲美,我居然还担心他成长慢了,给摘星子的压力不够…… 追风子只觉心被虫子啃了一般,酸的无以复加,眼中下意识泛出寒光:不如丢只蜘蛛给他? 但是想起上次毒死那鲁菜厨子,丁春秋检查过尸身后,对人群中的自己意味深长那一笑…… 追风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不过是个厨子,自然比不上弟子,这次可是亲儿子,就算弟子也要变弃子。 思前想后,追风子一咬牙关:反正已经下了注,索性跟到底,赌上一把大的—— 摘星子那骚竹竿算老几,若是姜明哲真能接掌星宿派,老子就是从龙之功,阿紫是掌门夫人,老子做个大护法不过分吧? 追风子刻意结纳姜明哲,本意是欲借他身份对付摘星子,趁机渔翁得利。 但此刻见识了姜明哲的天资潜力,格局被迫变大了许多。 又过一炷香,阿紫也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喜气洋洋睁开眼。 “我!我一口气打通了三处穴道!哈哈……” 阿紫得意夸耀,但眼神一扫姜明哲,笑容立刻僵住。 一瞬间心情复杂之极,羡慕嫉妒,惊喜欢欣,隐隐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三师兄……他他、姜师弟莫非竟是……” 阿紫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了指姜明哲。 姜明哲脸上,一抹浓烈的紫意,随着他呼吸的节奏,忽明忽灭。 追风子叹息点头:“不错,只有先天毒体,练本派度劫经时,才会面现紫气!“ 阿紫惊骇:“世上竟然真有先天毒体?那不是比大师兄还要厉害许多?” 提到摘星子,追风子心里舒服了许多,坏笑道:“那是自然,嘿嘿,紫绛青白黄,大师兄练功时面上青气笼罩,他便自诩天分高绝,呵呵,若让他知道姜师弟竟是……” “三师兄!” 阿紫低声厉喝,小脸上挂了寒霜一般,紧紧盯着追风子。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若再有一人得知,我、我便告诉师父是你传出去的!” 追风子一惊,随即气急败坏道:“那若是你自己说出去的呢?你这张嘴,可一向不大闲的住……” “我分的清轻重!”阿紫斩钉截铁:“姜师弟是我带回来的,还给我写过诗……” 说到这里顿了顿,自己心里补充:还是我的小青,还欠我六百声好姐姐…… “总之!”阿紫抿了抿嘴,眉毛一挑:“我是不会害他的,你也不许有坏心思!你刚才说过的,你是有情有义的人,咱们三人互相扶持才走得长远,你一个大男人,说话不能不算话!” 追风子正色道:“那是自然,丈夫一诺千金,我追风子这般大丈夫,又岂会背信弃义。” 心里暗暗好笑:真正是关心则乱,这丫头也是自小长在本派的,竟说出这般笑死人的话来,我们星宿门人,哪个不是今天发下毒誓,睡一觉就忘了?“ 阿紫这才露出喜色,点头道:“三师兄,小妹信你!” 心中暗自发狠:师父说过,活人永远没有死人可靠,三师兄虽帮我解过几次围,但多半也是瞧在师父宠我的份上,我可不承他的情……索性设法找个机会,送他归西! 师兄妹各怀鬼胎,对视一笑,皆大欢喜。 0019 先天?后天?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炭炉上的炭都快烧尽了,砂煲上下白雾腾腾,香气袅袅。 追风子、阿紫肚子早已咕咕叫,却看也不看一眼,四只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姜明哲。 “咻——哈——“ 悠长的呼吸声中,姜明哲按住小腹的双手,忽然提至胸口,又缓缓按下,口齿微张,喷出一道浓浓紫气,不待散开,立刻一吸,仿佛长鲸吸海,紫气自他口鼻中钻入。 “好了!”追风子、阿紫齐声低呼。 姜明哲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来,只觉室中意外的明亮,扭头看向窗外一看,天光已是微白。 我练了这么久?我怎么感觉才过去一会儿? 姜明哲惊诧莫名,感觉就像当年第一次接触撸啊撸,明明还没打一会呢,包夜时间已经到了。 阿紫迫不及待问道:“大生姜,你打通了几个穴道?” 追风子咭的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之事,连连摇头:“姜师弟天资虽然惊人,毕竟不是神仙,本派弟子养气两年能够开窍,便算庆幸,一年之内能开窍成功的,也只有大师兄和你了,姜师弟纵有五宝花蜜酒助力,一夜功夫,能把内气养至半指,那已是吓人之极了。” 姜明哲眉毛不禁一挑。 追风子笑嘻嘻看向姜明哲:“姜师弟,非是为兄嫉妒你盼你不好,只是你饮了这酒,寻找气感这一关便好过之极,养气也要容易许多,只是内气滋长若快,不免难以控制,为兄猜你这一夜,怕是都在和那道气较劲吧?” 姜明哲想了想,点点头:“师兄不愧是师兄,果然洞若观火!” 人说酒后吐真言,可对姜明哲来说,往往酒后才是真正表演的开始。 即使追风子请他喝了这杯价值非凡的五宝花蜜酒,明哲依旧没打算吐露真言。 他方才修炼,按照养气篇所述路线,以意念催动气息游走,只觉有许多微小但真实存在的能量飞快融入,那道气息很快就从头发丝壮大至小指粗细。 又连续转了几圈后,更是发展至小酒杯粗细! 这时路径上的能量也稀少了许多,内气成长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虽然内气壮大的程度,远超追风子所想象的“半指粗细”,但姜明哲却丝毫没有觉得难以驾驭。、 姜明哲暗自思忖,觉得应该和保持专注的程度有关。 他想起自己当年刷题,几个小时头都不抬,完全处于心无旁骛的状态,而自己控制那道气流时,也始终保持这样高度的专注。 只是后来出了一点小意外…… 这一点他准备等会私下问问阿紫。 刚想到阿紫,阿紫就站到了他面前,小脸紧紧绷着,显得异常严肃:“大生姜,你要记住一件事,以后练功时,千万不要给任何师兄弟看见!” 姜明哲眨眨眼,阿紫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把他面现紫气之事告诉了他。 又道:“其实我们练内功时也是这样,但普遍都是一抹黄气,最多也就是白气。师父说过,紫绛青白黄,不同颜色意味着你和本门功法的契合程度,像是我练功时,脸上浮现的就是白气。” “大师兄练功时面露青气,师父说似他这般资质千里挑一,非常适合修炼渡劫经,因此他年纪比许多师兄都小,武艺却是最高。至于绛色,更是万里挑一,据说若修练本门功法,一年足抵人家十年。而你这种紫气,比之绛色还要难得,师父曾说,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绛色,也就是红色,已然是万里挑一,更高级的紫色,其珍贵程度自然无需赘言。 怪不得阿紫让姜明哲不要显露人前。 姜明哲心头涌起一阵窃喜:原来我竟然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自得之余,他又有些不解:“师姐,既然世上没有这种人,为什么还会列入其中?” 阿紫眨眨眼,一时语塞:“反正、反正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此事我倒略知一二。”追风子接口道。 “本派这一门渡劫经,单论内功威力,其实并不算出众,真正厉害之处,在于我等所练出的内力,可以将诸般毒力炼入其中,有了毒力加持,威力便不逊天下任何一门绝艺!但是——” 追风子的语气透出浓浓的羡慕之意:“每个人所能承受的毒力,却是大不相同。” “紫绛青白黄,便象征着所能融入毒力的不同上限,譬如为兄只能融入寻常蛇毒,阿紫却能融入一些奇蛇的剧毒,摘星子更厉害,他曾融入金银血蛇毒力,这种毒蛇乃是天地异种,算是世间至毒之物之一,而似你这种紫色,又称先天毒体,天下无毒不可融之!“ “先天毒体?”姜明哲喃喃道。 虽然听起来很牛叉,但仔细想想,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怕是只有修炼这门星宿度劫经,才能算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不,练毒奇才。 追风子话还没说完:“我也是曾偶然听师父提起,原来人体之中,天然便有诸毒,寒热湿浊,不一而足,只有自身体内所蕴藏的毒力越高,炼化外毒时,承受力才越强,似你这般先天毒体……按师父说法,三岁之前必然夭折……咦!” 追风子仿佛想到了什么,惊呼道:“莫非你的毒体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后天培养而成么?” 话一出口,追风子自己先变了脸色。 自己好像撞破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老贼头一把年纪,怎么就突然弄出个儿子来? 莫非他找到了什么培养先天毒体的秘法,自己却限于年龄无法练成,索性生了个儿子,亲手培养成足以比肩先天毒体的盖世资质? 姜明哲表情也是极为古怪。 他心里隐隐生出一种猜测—— 我就说我一个买双色球最多只中过十块钱的人,怎么就这么巧具有这么罕见的资质。 他妈的,我这“先天毒体”,多半是现代食品工业化的结晶! 从空气到水源,从食物到用品。 地沟油、雾霾、苏丹红…… 现代人早已百毒不侵! 而且这些千奇百怪的毒素,都是以极为微量的形式,一点一点融入身体。 这岂不正是追风子梦寐以求的炼体秘法? 只怕真正的先天毒体,身体里的毒也没有现代人这般百花齐放! 姜明哲想通这一点,郁闷的吐出一口气。 追风子装好人,郑重拍拍他肩膀:“记住你师姐的话,跟谁都不要透露此事。“ 随即一笑:“此事我等也都会替你保密的,现在先吃饭吧,这鸡啊蛇啊炖得稀烂,先填饱肚子再说。“ 听见吃饭二字,姜明哲的肚子里传出雷鸣般的咕咕声。 0020 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 沙煲上桌,香气满锅。 追风子又拿出一壶酒——这次却是寻常的青稞酒。 姜明哲抢着接过,替追风子和自己斟满。 “师兄,师弟敬你!” “哈哈,坐下喝坐下喝,咱们兄弟不必多礼。” 两个酒杯一碰,滋儿一口喝干。 追风子抄起筷子:“动筷子,都不要客……” 话没说完,阿紫早夹起鸡腿,大快朵颐。 追风子一笑也不多说,埋头就吃。 姜明哲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吃相了。 不得不说,追风子的手艺当真不错。 那条野鸡脖子被他剁了头尾,扒皮去骨,切成肉段,白色蛇骨汆烫干净盘在煲底,加水煮沸。 铜铛里烧热猪油,蛇肉段、切块的大石鸡、拍碎的姜块,入铛炒的金黄,加了酱料再炒片刻,倒入沙煲沸水中,加了少许红景天、藏茵陈做香料,足足炖了一夜。 临出锅前放些青盐,又洒入老大一把枸杞。 这锅一龙二凤虽没后世诸多调料,但是食材过硬,火候又足,香气之浓、滋味之鲜、质地之嫩,便是吃过无数美味的姜明哲,也果断给出五星好评。 一餐尽兴,各回各家。 三师兄笑呵呵送客,出门前拉起姜明哲的手,姜明哲只觉掌心一硬,低头看去,竟是装五宝花蜜酒的小酒坛。 姜明哲有些吃惊,倒是真没想到追风子送他这个,连忙推辞:“三师兄,这酒太过贵重,万万不可!” 追风子背过手不肯接,强撑出笑脸道:“师兄我豪迈慷慨,最不喜欢推来让去。可惜就剩下这么一点了,不然为兄定然送你个几斤……嗯,虽然只有二两多,但你每日练功前喝上那么两钱,根基必打得格外扎实,不许再推了,这是师兄的心意!“ 这胖子心中滴血,努力想笑出慷慨豪迈之态,却越笑越是狰狞。 阿紫看的有趣,紧紧捂住了嘴,免得笑出声来。 姜明哲见他硬要塞给自己,也只得收下:“唉……好吧,那小弟就厚颜收了,实在是多谢师兄。” 别了追风子,转过个弯,阿紫笑嘻嘻道:“这五宝花蜜酒酿制不易,本以为请我们喝一杯,已是足够舍得,不料这般舍得下注,竟是一起给了你。” 姜明哲也奇怪,他并不知阿紫给他打造了私生子人设,只道追风子看好自己资质,想让自己当靶子,吸引摘星子注意力。 但若只是如此,投资未免有些太大,姜明哲想破了头,仍是不得其解。 阿紫见他狐疑,心里偷笑,却是并不打算说破,叽叽咕咕,念叨起刚才所吃的菜肴来。 “大生姜,你说嘎嘎鸡怎么就这么好吃呢?我要是师父,干脆派三师兄去饭堂做大厨,天天烧嘎嘎鸡吃才好呢,我也就不用每天做那些难吃死了的东西啦。” 姜明哲听她意思,似乎平日极难吃上什么美味,笑道:“其实师弟我的手艺也算不差,回头备齐了食材,定然好好请师姐吃一顿。” “你也会烧菜么?”阿紫很是惊讶,随即眼珠一转,嬉笑道:“可是好菜还要有好酒,你舍得请我喝五宝花蜜酒么?” 阿紫本意,是想看这个小师弟心疼模样,不料姜明哲漫不在乎一笑,递过小酒坛:“师姐喜欢喝,还等什么请客。” “唔?”阿紫还没反应过来,酒已被塞在了手里,她提起来晃了晃,表情明显有些呆:“全都给我?” 姜明哲点点头。 “你!”阿紫眉毛一提,仿佛姜明哲犯了什么大错一般,激动道:“你你,你怎么可以全部给我?这酒的来历我难道没说么?我可告诉你,若不是师父给了许多珍贵材料,凭三师兄自己,根本不可能弄出这酒来,咦!” 她眼神忽然恢复了精明,皱着小眉毛算计起来:“说起来,那些泡酒的材料又不会坏,三师兄大可以再泡一次,就是效果估计远不如这一批……咦!大生姜,你说他会不会已经重泡了?给我们喝的是、喝的是……” “二手货?”姜明哲见她不知怎么形容,好心提醒。 “对,二手货,给我们喝的是二手货!”阿紫越说越是肯定,自家点了点头:“错不了,一定是!不然本姑娘天资这么高,怎么喝了他的酒,只打通了三个穴道?” 姜明哲哈哈大笑,他也是第一次喝此酒,分不出一手二手,但是追风子强做豪爽、实则肉痛的细微神情,却绝不是演出来的。 因此阿紫的猜测,多半是以小人之心度…… 姜明哲想到这里,忽觉不对——星宿派哪有君子啊! 他轻轻点头,理解了阿紫的小人之心。 在这个门派,若没有一颗能度小人之腹的小人之心,如何同诸多小人周旋? “三师兄真是小气!我就说他不可能那么大方!” 阿紫已经完全忘了三胖子给她倒酒时满嘴的感激之词,嘟着嘴巴碎碎念。 说罢瞄了一眼姜明哲,抿嘴一笑:“还是大生姜最大方!” 姜明哲听得好笑,提醒她:“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这酒还是人家三师兄的呢,怎么就成了他小气,我大方?” “不一样的。”阿紫一本正经,振振有词道:“三师兄还不知私藏了多少呢,他说没有就没有么?我才不信!但是你真的就只有这么多。” 她又把小酒坛高高提起,摇摇晃晃:“你把你所有的都给我啦!” 说着阿紫忽然感动起来,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姜明哲:“大生姜,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姜明哲也只好停下,温和一笑:“你对我也很好啊。” “不啊。”阿紫沉默了片刻,扭捏道:“我之前想让师父毒死你呢。” 姜明哲心中一动,想不到她竟主动提及此事。 他低头看向阿紫,阿紫轻轻咬着嘴唇,眼睑微垂,分明流露出一丝歉疚和不安。 小丫头的坦白局么? 姜明哲无声的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问道:“是哦,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毒死我啊?” 阿紫声音愈发小了:“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嘛,你又不穿衣服那么讨厌……而且,师父毒死别人的时候,我就可以偷偷学他的手法了,如果用了很厉害的毒,我还能缠着他要一点。” 姜明哲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其实以前看天龙,他就发现了,这阿紫也不知是不是在星宿派长大的缘故,对生命缺乏最基本的尊重,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那是真的不在乎, 但是对自己在乎的人,那也是真的很在乎。 姜明哲有些遗憾自己不是心理医生,他确定阿紫一定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只是无法替她诊断。 他想了想,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一本正经道:“对啊,那时我们不认识嘛,后来我做了你师弟,你对我就很好了,教我该怎么适应这里,还教我怎么让师父传我厉害功夫,还给我找了腰带,又陪我一起吃了腰带……” 阿紫听的有趣,咕叽笑出了声:“这么说我的确对你不错嘛,怪不得你对我也这么好!” 这时天色越来越亮,阿紫心情大好,突然转身,跳起一脚踢在姜明哲屁股上:“太阳都要出来了,还不回去补觉去!” 说着蹦蹦跳跳就往回走。 经过乙一楼门口,姜明哲停下脚步:“师姐,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回去吧!” 阿紫不在意的摆手走过,顺手把小酒坛往后一抛:“接着!” 姜明哲眼睛猛然睁大,连忙双手接住,不知阿紫是怎么想的,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手扔,不怕自己没接住么? “师姐……” “师姐逗逗你罢了,二手货本姑娘才看不上眼呢,给你留着打基础!”阿紫打断了他,头也不回说道。 看着阿紫身影消失,姜明哲摇头一笑,自言自语道:“小屁孩跑这么快,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算了,睡一觉再说。” 伸个大大的懒腰,走进自己的小楼。 0021 拿捏小鬼脸 睁开眼来,满室阳光。 姜明哲坐起身来,只觉头脑清醒无比,精力弥漫,毫无以往熬了大夜的疲乏感。 “内功……果然神奇!” 姜明哲低声感叹,翻身下床,只觉身体仿佛轻便了许多,似乎抬脚就能暴扣。 推开窗户,看了眼插在院子里的木棍,影子几乎看不见,应该是正午时分。 他睡前吃了饱饱一顿,此刻倒还不饿。 走到厨房,找到刷牙用的青盐和猪鬃牙刷,简单梳洗,又去方便了一回,将沉甸甸的净桶提去后门。 甲乙楼都有后院后门,后院有井,解决了弟子们的生活用水问题,垃圾、净桶放到后门,每天会有负责此事的未入籍弟子统一收集,清理刷洗后送回原处。 阿紫昨天特意交代过,送回来的净桶,使用之前务必仔细检查,若有人放了毒蛇蝎子之类倒是小事,就怕撒上难以察觉的毒粉、毒水。 一旦大意中招,虽无性命之忧,苦头肯定是免不了的。 穿上制服般的外衣,姜明哲来到前院,身架一拉,先把三阴蜈蚣爪打了五遍。 昨日丁老怪教的极细,加上姜明哲对招数理解深刻,内功又入了门,此刻练起这套功夫,动作已是标准无比,动作展开如行云流水。 五遍打完,他自己琢磨了片刻,打起第六遍来。 这一次,他尝试着将内力融至动作中,一开始有些滞碍,内力似乎也没有练功时听话,但姜明哲极有耐心,一点一点增加内力,一招一招慢慢尝试。 待打到第十遍,内力基本能够随着招式吞吐流动,出手的速度、力度,明显加强了不少。 他不厌其烦的打着拳,时慢时快,身体渐渐出汗,周体通泰无比。 一直到日影偏西,姜明哲才停下,烧水洗了个澡,换上干爽衣服出门。 推开院门,姜明哲微微愣神,门外或远或近,立着十余人,各个胸前都绣着星星,显然都是入籍弟子。 这些人忙忙碌碌,有的蹲在路边看蚂蚁,有的立在树旁看蜘蛛,也有的呆呆望天,还有两个大概正在研究姜明哲院门上的铜锁,见姜明哲开门,若无其事走开。 没人招呼,没人理会,姜明哲撇撇嘴,应付着抱拳道:“小弟姜明哲,见过诸位师兄。” 那些人中有的置之不理,只是扭头看他一眼,有人大剌剌点了点头,意思是收到。 极个别抱拳还礼,说的话却不怀好意:“原来这就是新师弟,新师弟这么英俊,必得师父欢喜,嘿嘿,怕是过不多久,我们大伙儿就要改口喊师兄了吧,嘿嘿。” 还有人仿佛开玩笑般笑嘻嘻道:“刚才听得院中风声虎虎,不知师父传了你什么绝技啊?” 姜明哲不慌不忙,一一回话:“师兄过奖了,小弟不过皮肤白些,如今每日要练武功,怕是要不了几日便晒得黑了,相比起来,师兄体态魁伟,英姿勃发,这才是好男儿应有模样,实在令小弟羡慕啊羡慕。” “小弟初学乍练,让师兄见笑了,昨天师父还说小弟年纪太大,怕是难有成就,哪敢奢望练成什么绝技,若是勤奋之下,能有师兄十分之一的功力,已是心满意足。” 一番应答下来,一句干货没有,反而捧得一干入籍弟子露出笑脸。 这时又有个弟子上前,虚情假意笑道:“新师弟入门,做师兄的岂能没有见面礼?来,这是老子好不容易捉到的‘小鬼脸’,毒性一般,也就比普通毒蛇毒个几十倍,给师弟养着玩吧。” 这人手一伸,掌心赫然趴着一只小小的蜘蛛,通体漆黑如墨,腹部圆硕,背上生着三块鲜艳的红斑,上二下一等距排列,恰似两只赤目、一张血口。 “喏,快拿着。”这人笑吟吟将手递来,看架势若是姜明哲不接,竟是打算直接放到他身上。 但姜明哲脸上没有出现这人期待的恐惧,反而一脸兴奋:“好漂亮的蜘蛛,多谢师兄惠赠!” 说话间使出半招‘啄腕式’,右手以极为诡异的姿势疾弹而出,这一招本意是在敌人出手攻击时,勾起三指扣啄敌人腕部,姜明哲此刻却并未做出蜈蚣爪的手型,而是以拇指、食指向下叼捏。 那人万没料到姜明哲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出手如此快捷,但听噗的一声微响,那小鬼脸蜘蛛已给姜明哲捏爆。 “哎呀,手重了!”姜明哲不待对方反应,抢先惊呼,甩了甩手指,满脸遗憾:“这小蜘蛛也太软了,师兄你还有吗?” “你、你……”那人亦没想到姜明哲如此大胆,他都说了比毒蛇毒上几十倍,对方居然还敢直接捏爆,他不怕中毒么? 姜明哲心中冷笑,真当老子什么都不懂么,古话说得好,抛开剂量谈毒性,纯属耍流氓,蛇和蜘蛛的毒液分泌计量,那是一个量级的么?世界上四五万种蜘蛛,能毒死人的只有寥寥几种罢了。 当然这只小鬼脸,大概率是能毒死人的。 如果姜明哲没认错,这蜘蛛应该和名声赫赫的黑寡妇属于近似科属,黑寡妇作为最具代表性的毒蛛,在动物世界和短视频出镜频率极高,二者从外形上看,只是背上红点略有不同。 但是姜明哲仍然不怕,别说比毒蛇毒几十倍,你就是毒几万倍又如何? 毒死人的前提是要咬到人,这蜘蛛跟个红豆差不多大小,除非暗算偷袭,不然一旦被看见,拍死它比拍蚊子还容易。 在那名弟子想来,寻常人听说是剧毒蜘蛛,必然退避三舍,捏爆了它,不怕中毒么? 谁知姜明哲全然不在意,信手就捏死了这只好不容易捉来的毒蛛,一时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忍不住大叫道:“他妈的,谁让你捏死的,你赔老子的小鬼脸!” 姜明哲讶然道:“师兄,这不是你送我的么?虽然我不小心捏死了,有负师兄美意,但也不至于让我赔吧?” 那弟子见他装模做样,心中怒火越炽,发起蛮性道:“我偏偏让你赔,你能怎地?你再说一句不赔,让你尝尝老子的千蛛万毒手!” 姜明哲退后一步,神色谨慎:“师兄,我入门不足两年,你要挑战门规么?” 那弟子冷笑道:“拿门规压老子么?按规矩老子的确不能挑战你,但是你捏死老子蜘蛛在先,又不肯赔,老子打你一顿出出气,这可不碍着门规!” 姜明哲摇头叹道:“或许吧,但是你口口声声自称是我老子,老话说师徒如父子,你当了我老子,岂不是和师父平了辈?你目无尊长,这也不犯门规么?” 那弟子听了心中一慌,顿时退后几步,正要辩解,忽听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明珠子,你口无遮拦,大是不该,我以执法尊者身份,罚你自抽十记嘴巴,你可服气?” 这声音初起时,这叫明珠子的弟子脸色都惊得煞白,及听完所言,却是满脸狂喜,连声叫道:“服气服气,师弟一万个服气!” 说罢劈里啪啦,飞快的扇了自己十个耳光,下手不留余力,两边脸颊顿时高肿一片。 摘星子! 姜明哲心中暗恨,他没有看见摘星子,这才用言语挤兑明珠子,没想到摘星子居然藏在暗处。 摘星子作为大师兄,兼任执法尊者职位,此刻开口惩处明珠子,看似公允,其实却是让姜明哲再不能拿此事当把柄。 便听摘星子嘻嘻一笑:“好了,明珠子既然认罚,先前小罪一笔勾销,以后说话之前,多过一过脑子,我去也!” 他声音飘渺回荡,也不知从何处传来,明珠子连忙对着空处行礼:“师弟谨记教训,恭送师兄!” 起身来,狞笑看向姜明哲:“姜师弟,我的错大师兄已然惩处,现在该算我们的账了,你说我送你蜘蛛,谁人作证?” 姜明哲眼光扫去,现场一众弟子转身就走,显然是没人肯替他作证。 姜明哲并不意外,伸手在墙上蹭了两下,又搓了搓,一脸无辜道:“你说我捏死你蜘蛛,谁看见了?” 明珠子放声狂笑:“学我?可笑,等老……等我教训完你,自然有人看见!” 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只铁指套,戴在了右手食指上,狞笑一声,抬手一指戳向姜明哲肩窝。 0022 蜈蚣爪对万毒手 千蛛万毒手,此前阿紫特意强调的绝学之一。 这明珠子能学到这套功夫,在入籍弟子中,自然也非弱者。 单看他这一戳,招数虽然简单,速度却是极快,明珠子亦是自忖势在必得,姜明哲非疼得跪地哀嚎不可。 然而指头戳出,姜明哲身形一侧,右手骤弹,一记“啄脉式”,三指如勾,恶狠狠抓向明珠子手腕。 明珠子哪里想到此人入门不过一日,招数出手竟然如此熟练,心惊之余,手上却是毫不避让,手腕拧转,指头戳向姜明哲手爪。 心里发狠想道:师父昨天教了他好久,招数熟些也不奇怪,但一个人再无论多么聪明,内力总走不得捷径,老子已开启了三穴,这一指下去,废他只爪子再说! 姜明哲见他果然要同自己硬碰,心中狂喜,霎那间手腕急提,明珠子手指顿时戳空。 还不待有所反应,姜明哲扣腕缩臂,三指一抓一撕,明珠子的手背顿时皮开肉烂,骨头都暴露在外。 这还是姜明哲指力有限、若是待他修为深一些,只这一招,非抠出几根骨头不可。 明珠子高声惨叫,弹腿踢出,姜明哲却似猜到一般,径直矮身斜走,躲开这一腿的同时,左爪自右臂下探出猛挥,正是第十三招“穿腹式”的变式之一。 指爪过处,明珠子外衫内衣同时迸裂,肚子上三道皮肤不翼而飞,露出里面粉嘟嘟的嫩肉来。 下一刻,鲜血狂涌而出,明珠子面色惨白,脚步一点后跃数尺,避开姜明哲拧身一爪,扭头便逃,鲜血一路滴洒,映得地面青砖格外斑驳。 姜明哲自知追他不上,冲着背影一抱拳,笑呵呵道:“多谢师兄陪小弟套招,又不见怪小弟失手。” 话音方落,便听有人嬉笑:“了不起,了不起,大生姜果然是一块非同凡响的生姜,入门一日便大败明珠子,这下不知有多少人要睡不着觉啦。” 姜明哲循声看去,却是阿紫笑嘻嘻背着手,俏生生立在甲三十六楼门口。 姜明哲一笑,正要说话,却见阿紫眼神眺向自己身后:“断肠子师兄,你说是不是呀?刚才姜师弟那一下,差点抓断了明珠子的肚肠哩。” 她特意把“断”、“肠”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姜明哲猛回头,却见自己小楼右侧,甲二十七楼门口,一个面目阴骘的干瘦青年,冷冰冰盯了自己一眼,扭身回屋。 姜明哲冷冷一笑,认出此人正是方才研究自己门锁的弟子之一。 转回头来,阿紫伸出手向他招了招,灰色粉尘随之飞扬。 姜明哲连忙捏住鼻子,惊奇道:“这是什么毒?” 阿紫翻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麦粉!什么毒!难道我好端端的竟会毒你吗?来我家里说话。” 姜明哲这才放心,走到阿紫身边,见她双手上都是粉末。 阿紫把他拉进自家院里,砰的关上了门,低声道:“我睡醒了就去找你,听见你在练功,便回来做‘狗浇尿’,又听得有人惨叫,还以为你被欺负了,手都没洗便来救你,没想到竟是你欺负了别人。” 说到这里,她不由费解的打量着姜明哲,疑惑道:“可是那明珠子入门三年多,一套千蛛万毒手虽没练到家,出手时还要戴上铁指套以增威力,但也不是你能胜过的呀,你究竟怎么赢的他?” 姜明哲便将众人窥伺、挑衅之事说了一遍,解释道:“旁人只是口头撩拨几句,偏他拿个蜘蛛吓我,又撒赖让我赔他蜘蛛,后来摘星子插了手,我知道动武难免,立刻就开始考虑应该怎么出招。” 阿紫越听越奇,诧异道:“你是说,你还没开打,就开始想着怎么出招?天下哪有这么打架的?” 姜明哲微笑道:“武功之所以有诸多招数,不就是预想了不同情形下如何应对敌人么?当然若按正理,该先把这些招数练得娴熟无比,应敌之时自然便能见招拆招,可我练的时间实在太短,只怕一打起来脑子里就成浆糊,只能预先想好,动起手来只管按想好的套路打。” 这话若让水库浪子范德一彪听了,怕要感动得流泪,彪哥闯荡江湖梦寐以求的,便是大家能够“按套路打”。 阿紫越听越不解,两只眼睛瞪得漫画少女一般:“这怎么可能预先想好?你又怎知道对手会出哪一招?“ “很简单啊,我们先揣测对手的心理,拿明珠子来说,我是新入门的弟子,他没法正式挑战我,强行找了个弄死他蜘蛛的借口,可这种小事,难道还要杀了我?他自己也说是要打我一顿出气,那么多半不会下杀手,他又说让我尝尝他的千蛛万毒手,那想必也不会起脚踢我。” 姜明哲一边解说一边比划:“我当时这样站着,他如果攻我下盘,又不用腿,那么便要蹲下,可他一个师兄对付我这么个新人,还要上蹿下蹲,岂不失了体面?因此我猜测他必然攻我上身,且要避开我的要害,那么他出手目标便被进一步缩小,不是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他拍着自己肩膀、胳膊、胃部,示意明珠子攻击的可能范围。 “”他如果攻这里,我就这么闪,这么抓,攻击这里呢,我就这么闪这么抓……“ 姜明哲嚯嚯出了几招,基本都是身躯闪避,以“啄脉式”拿对方手腕。 “他见我竟能反抗还手,仗着功力深厚,肯定要和我硬碰硬,所以我也不必看清他动作再反应,他手只要一动我直接就变招……“ 他做出提腕避让、扣爪撕爪的动作,口中飞快说道:“如果得手了我就接这招,如果他避开了我就转这一招……“ 姜明哲源源不绝演示下去,阿紫小嘴越张越大,发现除非明珠子完全不按姜明哲预料出手,不然只要第一招被姜明哲料中,那么后续无论怎么变招,姜明哲至少可以和对方周旋五个回合! 也就是说,姜明哲算准了五招之内,对方的各种应对。 别看只是区区五招,但按姜明哲这种算法,每一招对方都至少有三种可能性极大的选择,那就等于是足足……ヘ(゜Д、゜)ノ 阿紫使劲摇摇头,心想我真是晕了头,好好算这个干什么,像好像我能算的出来一样。 “可是!”阿紫忽然找到一个漏洞:“那你也只能抵挡五个回合啊,打到第六招怎么办?” 姜明哲得意一笑:“不会的,按我的计划,第三招我就开始跑了,边跑边打,到了第五招,我已经逃进你家了,师姐自然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哼!”阿紫没难住姜明哲,撅起嘴道:“明天我就用大铁锁锁住了门!” 心里却是窃喜,心想这大生姜果然把我视为靠山,知道有难了来找本姐姐罩他。 这时姜明哲鼻子忽然抽动两下:“咦?什么东西焦了?“ “呀!我的狗浇尿!”阿紫表情一变,劈里啪啦冲向厨房。 姜明哲面带笑意,尾随而去。 其实他刚才都不知道阿紫在家不在,怎么可能会往这里逃? 他真正的计划是,如果五招赢不了,那么第六招就干脆放弃防守,爆发全部内力给对方来上一下,拼个两败俱伤。 毕竟对方没有杀人之心,他最多也只是身受重伤。 以丁春秋目前的良好态度,姜明哲并不担心自己受伤后,会有缺医短药的情况发生。 这般一来,学武第二天就和入籍弟子打成平局,以后再有人想欺负自己,多半便要掂量掂量。 而现在的局面更是意外之喜,明珠子远不如设想般厉害,直接两招脆败,平白给姜明哲涨了一波威望。 0023 狗浇尿 “哎呀哎呀哎呀!” 厨房里黑烟弥漫,阿紫团团乱转,显然慌了手脚。 姜明哲一进厨房就差点被油烟味顶个跟头,捂住口鼻一看,灶台上一块油汪汪铁板,板上一大块黑漆漆的物事,冒起滚滚烟雾。 烙油饼烙焦了? 厨房接着后院,姜明哲连忙推窗开门,抄起木铲将那糊饼挑出窗外,又把铁板边移开灶口,捡起扇火扇一通猛扇,将黑烟从窗口、门口扇出。 阿紫见他这般利落,再看看自己手足无措模样,顿觉丢人,连忙甩锅:“都怪你,要不是急着去救你,怎么可能会烧糊了。” “是是,师姐如此关心,师弟受宠若惊。” 姜明哲连忙认下这笔人情,阿紫这才露出笑意:“哼,算你懂事。” 说罢指了指旁边木案上几团黏答答、湿乎乎的面团:“幸好我准备的多,也够咱们吃啦,哼哼,我做的狗浇尿可香了。” 狗浇尿,姜明哲跟着考察团来到西北,第一顿饭就有这个。 其实就是烙油饼,用白面、青稞面都能做。 若按现代人做法,面粉中要小苏打、菜油、白糖,搅拌均匀后缓缓注入开水,揉成面团,擀开抹油撒豆粉,卷成长条,切成一个个剂子,再擀成一张张圆饼,热锅刷油开烙,不时往上浇油、翻面。 因西北人民多用油壶,灶台又高,女人们做这饼子时,斜着身体浇油的动作,形似小狗撒尿,故此得了这个不算雅致的名字。 姜明哲自小就帮着父母做饭,长大后独居,有闲暇时也会自己开伙,算是抖音老饭骨、夏叔等一众大厨的不记名弟子,厨艺虽不能媲美正经厨师,比之阿紫,那是高了不知多少。 因此他一看那面剂子,就知道毛病不小,卷起袖子道:“师姐好心救我,怎么能让师姐忙碌?我洗把手,师姐等着吃就好。” 阿紫欣喜道:“对啊,你说你会烧菜的,难道连狗浇尿也会烙么?” 合着在这小丫头心里,烧菜和烙饼不算一回事儿。 姜明哲点点头,阿紫屁颠颠跑去水缸旁,摘下瓢儿舀了满满一下,缓缓倒在姜明哲手上。 姜明哲这双手,捏死小鬼脸蜘蛛在先,抓破明珠子皮肉在后,一连洗了五遍,他才觉得大致干净了。 让阿紫取了麦粉,姜明哲把那些黏答答面团摞在一起,撒些麦粉开始揉搓,揉一会再撒一些,不大一会,揉出一个光洁滑溜的面团,就手擀成一张大面皮。 阿紫这里没有豆粉,姜明哲便切了些小葱,拌入豆油、青盐,均匀抹在面皮上,卷起后切剂、擀开,不多时做出十张碟子大小的面饼。 这时那铁板也凉了,姜明哲拿去后院,使竹刷刷去焦糊,冲涮干净拿回,重新搁在灶上。 阿紫见他一个男子汉,干起这些厨房活计有条不紊,比之追风子还要利索干练的多,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欢喜。 忍不住暗暗想道:师父常常让我去饭堂帮忙,还说我不会做女人的活计,将来肯定嫁不掉,哼哼,看大生姜手脚多么利索,可见这些活计,还是男人干才好,唉,只是这世间男子,肯和大生姜这般干活的,怕是没几个。 但是再一想,也不尽然,三师兄追风子也会啊! 念头这么一转,阿紫立刻撇嘴摇头,就算会有什么用,长得那么胖那么丑。 灶台里火还未熄,姜明哲把铁板放上灶口,待烧的热了,提起壶嘴弯弯的小油壶,倒了些在铁板上,使铲子推开,然后烙饼、添油、翻面,反复几次,饼子已呈现出金黄色的色泽,香气扑鼻。 阿紫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欢呼道:“你做的狗浇尿好香啊!” 姜明哲取来碟子,盛了香喷喷的饼子放上桌子:“师姐先吃,我把剩下的也烙了。” 阿紫蹦蹦跳跳过去坐下,正要开吃,忽又停下,起身回到姜明哲身边:“哼,你又不是伺候我的厨子,我要等你做好了,和你一起吃。” 姜明哲顺口道:“饼子冷了就不好吃啦。” 不料阿紫很是倔强:“不好吃也要等你一起吃。” 姜明哲心中一动,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 阿紫面颊顿时一红,觉察出自己的话语甚是亲密,连忙找补:“我我我的意思是,我其实不喜欢一个人吃饭,我就喜欢大家一起吃。” 姜明哲眼神扫过筷笼,里面孤零零的只有一双筷子。 轻轻一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动作。 一炷香不到,十张饼烙完,两人对面而坐,各使一支筷子挑起饼来,你一张我一张,吃的甚是香甜。 阿紫还是第一次吃葱油盐烙的狗浇尿,边吃边赞,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想着怎么才能每顿饭都让姜明哲做。 姜明哲吃了四张饼就饱了,喝了口热水,开口道:“师姐,我有个问题要请教,昨夜我练内功……” 还没等他说出问题,阿紫耳朵一动,清叱道:“谁人竟敢擅闯我家!” 没吃完的饼一丢,纵身便起,一朵紫云般飘出窗外。 姜明哲还没及反应,便听阿紫一声惊呼,姜明哲大步冲入后院,只见阿紫满脸惊喜,指着墙头叫道:“毒猴!毒猴!” 这时天色已颇黯淡,好在夕阳还有余辉,姜明哲顺着她手指看去,发现围墙上蹲着一只小小的猴子,只比成年男人的拳头略大有限。 这猴子毛色灰白、棕黄混杂,眼睛极大,咕噜噜盯着阿紫和姜明哲,眼圈周围毛色较深,倒有点像缩小了比例的熊猫,甚是呆萌,也没有尾巴,手里紧紧捧着姜明哲方才丢出窗外的焦糊油饼。 这是……蜂猴吧? 姜明哲辨认片刻,确认就是一只蜂猴。 心中不由奇怪,他记得这种长相奇特的小猴子,应该是生活在热带、亚热带地区,在中国只有云桂一带才有分布,怎么居然跑到了星宿海来? 星宿海位于吐蕃境内,乃是后世QH省的范畴,显然完全不符合蜂猴对生存环境的要求。 “你认识这只猴子?”姜明哲问道,阿紫方才叫它毒猴,自然不会是顺口乱叫。 阿紫连连点头:“嗯嗯,这是一只毒猴,你别看它长得蠢呼呼的,其实浑身都是毒,师父说,他的胳肢窝里有毒肉,它舔一舔毒肉,再咬你一口,你就死定了。” 随即看看左右,露出贼兮兮的神情,翘起脚尖,凑到姜明哲耳边道:“这只毒猴,是师父从苗人那里抢来的,这猴子的毒不是天生的,而是吃多了蜈蚣、蝎子才有的,它为了让自己更毒,就会去找最毒最毒的蝎子和蜈蚣来吃,不管多厉害的蝎子蜈蚣,一看见毒猴,就老老实实等死,师父特意弄了它回来,就是想让毒猴替他捉厉害毒虫……” 姜明哲神情一动,忽然明白了阿紫这么偷摸说话的用意。 低声道:“我知道了,师父不小心让这猴子逃了,现在你想捉住它,让它给你捉虫,不还给师父。” 阿紫猛抬头看向姜明哲,过了片刻才说道:“那……你会不会向师父告发我?” 姜明哲低头看去,阿紫眼神凶巴巴的盯着他,但这份凶狠并不坚定,睫毛微微颤动,流露出不安、惶恐,以及期待、希冀。 他没有直接说会或不会,默默推敲片刻,才缓缓道:“师姐,俗话说不知者无罪,这只猴子我来养,捉住了毒虫给你,如果被师父发现了,我又不知道这是他老人家的猴子,大不了还他就是,师父应该也不会罚我。” “呀!好办法呀!” 阿紫眼神瞬间光彩照人,下意识抓住姜明哲的衣袖连连晃动:“大生姜,你好聪明呀!不过——” 她又看向墙头的小猴,为难道:“这毒猴周身剧毒,又爬那么高,我们怎么抓呀?” 0024 毒猴 姜明哲把目光投向墙头。 这些小楼的围墙都建的很高,几乎与三楼平齐,虽不免遮挡了阳光,但却防止了旁人窥伺。 不然以星宿派的险恶环境,在自家院子里练武,旁边楼上看得清清楚楚,这谁能受得了? 这么高的围墙,阿紫自然跃不上去。 高高在上的处境,似乎让猴子颇有安全感,低头盯着二人看了片刻,便把注意力移回到手中的糊饼上。 它举起油饼闻了闻,犹豫片刻,咬了小小一口,猴脸上立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阿紫气得目瞪口呆:“啊呀,一个畜生,竟也嫌我做的东西难吃?你还挺挑嘴的啊!” “嗯?”姜明哲心中忽然一动。 阿紫说到挑嘴,他倒是想起来,曾看过一期介绍有毒哺乳动物的节目,分别介绍了吸血蝠、鸭嘴兽、鼩鼱、螺齿兽,还有就是蜂猴,也是世界上唯一一种有毒的灵长类动物。 这家伙虽然名字里带个猴,但动作远没有一般猴子灵活,同考拉难分伯仲。 加上体型又小,脾气也温和,一看就是掠食者们随便欺负的好素材,所以一生气就进化出了毒性。 蜂猴腋下有毒腺,也就是阿紫所说的毒肉,没事就舔舔毒腺再舔毛,给自己全身淬毒。 这种淬毒好处多多,一来不生寄生虫,二来遇见敌人可以缩成一个球,谁咬谁中毒。 它有时也会主动用毒,战斗方式是高举双手露出咯吱窝,先舔毒腺再咬人。 此猴口水含有另一种毒素,两种毒素混合,具有强烈腐蚀性,被咬中足以致死,即便溅射到皮肤上,也不免肉烂见骨,十分厉害。。 偏偏此猴的毒素并非自身所产生,而是要食用有毒昆虫才能获取,若是人工养殖,很快就会变得无毒无害。 这就和阿紫说的内容对上了。 姜明哲甚至猜测,它口水、毒腺所含的两种毒性,会不会一种是蝎子毒,一种是蜈蚣毒? 他仔细回想,这种猴子最喜欢吃的,似乎是几种植物的树脂树胶,具体什么品种的树倒是想不起了。 其次就是花蜜、果实,再者就是昆虫、小鸟、鸟蛋、小型的蛙和蜥蜴等等。 这般看来,这只蜂猴自丁春秋手中逃跑后,怕是一直没有离开星宿派。 星宿派占地广大,这小家伙昼伏夜出,行动又是缓慢无声,还不知已经潜藏了多久。 但是藏身容易,觅食却难。 星宿派可没有它喜欢吃的树胶、蜂蜜、水果之类,毒虫倒是很多,但也都是各弟子所有,该藏的藏,该收的收,若论野生的毒虫,怕是反而比任何门派都来得稀少。 这猴子大约饿的受不了,只能吃人类的食物—— 偏偏阿紫烤焦的这块饼,连人类的食物都不能算,也难怪它吃的这么痛苦。 不过既然它肚子饿,那事情就好办了。 姜明哲计上心头,问阿紫道:“师姐,你屋里有没有蜂蜜?” 阿紫摇摇头:“当然没有,去年我好不容易弄了一点,都沾馍馍吃啦。” 姜明哲看看阿紫,心想她这么欠吃,水果、鸟蛋什么的,也不用问了。 “蜈蚣有没有?蝎子也行?” “唔?”阿紫眨眨眼,伸手在袖子里摸出一条火红色的大蜈蚣,足有一尺长短,二指粗细,头顶两根金色触须光泽流动,拿在阿紫的小手中,更衬得异常狰狞。 那蜈蚣被她握住中段,尾巴缠在阿紫手腕上,脑袋乱爬乱探,却没有要咬人之意,想必便又是星宿派的控毒手段。 姜明哲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退后一步:“那猴子喜欢吃蜂蜜、水果、毒虫,你给它这条蜈蚣,引它下来。” “啊?”阿紫还以为是姜明哲自己想要,听说是给猴子,顿时有些犹豫。 不舍地看了看手上蜈蚣,心疼道:“这蜈蚣是师父从苗疆带回来的,我好容易才同他讨来,养了半年都没舍得用呢!” “那就……”姜明哲也看出这蜈蚣有些不凡,正要让阿紫换一只,忽听得“唧唧”一声急叫。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那只蜂猴已从坐姿转为站姿,扬手扔了糊饼,指着阿紫手里的蜈蚣,满眼都是渴望。 阿紫大急,连忙道:“这这这个,你肯定不喜欢吃的,这蜈蚣毒性属火,你是猴子,肯定属木,火一烧,你这木头可就没啦,你会被烧死的!” 她大约也知道猴子听不懂人话,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尽力演绎出火、木、烧着了,烧死了,等等意象。 “属火?那也有属金木水土的毒性么?”姜明哲连忙问道。 阿紫说这蜈蚣毒性属火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 “自然有啊,大致来说,蛇属火,其毒攻心,蝎子属金,其毒伤肺,蜈蚣属木,其毒损肝胆,蜘蛛属土,其毒犯脾胃,蟾蜍属水,其毒侵肾。” 阿紫眼睛上翻,一边想一边说,仿佛背书一般。 姜明哲断定她就是背书。 攻心、伤肺、损肝胆、犯脾胃、侵肾,同样表达伤害之意,却用了五个不同的字眼,这不是阿紫说话的方式。 “不过这个也不是一定的,譬如这条火龙,咬伤人后,伤口红肿发烫,炙热难当,又见高烧不退、唇干舌枯症状,最后血液停流,心竭而死。这个就是属火的毒性,木生火,格外猛烈。” 姜明哲大致听明白了,星宿派区分毒性的方法,应该是先以科属区分,再以种类区分,进而结合其体表特征,毒性作用后的生理反应等等,归纳于传统五行学说之中。 譬如阿紫这条红龙蜈蚣,蜈蚣属木,红色属火,恰好契合木生火。 至于阿紫所说的中毒反应,在姜明哲看来,反而有些牵强附会。 因为大多数毒虫毒蛇造成的伤口,都会红肿并有灼热感。 不过也未必全无道理,只是姜明哲既非用毒高手,也非化学达人,此时还不能参透其中奥妙。 但确定了有火毒这种说法,姜明哲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师姐,你这条蜈蚣是和这只猴子一起被师父带回来的吧?” “咦?”阿紫奇道:“你怎么知道?” 姜明哲微笑道:“不难猜,世间万物各有其性,这猴子生活在苗疆,气候温暖湿润,到了咱们这地方,天气干燥寒冷,它如何竟能忍受?因此我猜是师父以火性毒物喂饲,而这蜈蚣,只怕便是师傅特意带回来的猴粮。” 阿紫听罢呆了半晌,缓缓点头道:“你这大生姜果然聪明,这种蜈蚣师父带回来上百条,我和他要了几次,他都舍不得给我,后来这猴子跑了,师父就给我了,这么说来……” 阿紫看看手上大蜈蚣,又看看墙上小猴子,苦着脸道:“这还真的是他的猴粮?” 姜明哲本想让阿紫换条普通蜈蚣的,但这蜈蚣既然关系到蜂猴健康,他就改主意了,趁机劝道:“师姐,当断则断,你看它急得吱哇乱叫,若是惊动了师父,你就没法让它给你捉虫子了,而且师父寻回了猴子,你猜会不会要走你的蜈蚣喂它?” “会!”阿紫小脸皱巴巴几乎哭出来,这绝对是星宿老仙能干出来的事。 与其既没了猴子,也没了蜈蚣,阿紫又不傻,当然知道怎么选择。 她把手举高晃了晃:“毒猴你下来,我给你吃蜈蚣。” “唧?”猴子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死死盯着疯狂摇摆的蜈蚣。 0025 龙皮手套 猴子似乎有些挣扎。 姜明哲怕它在墙头待太久被人发现,也有点焦急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快下来啊,自由诚可贵,蜈蚣价更高,以后跟我混,顿顿吃香蕉!” 阿紫咻的扭头看向姜明哲,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叹。 “大生姜,你们曲阜人都这么有才么?你竟然又写了一首诗呀!我觉得这首诗比你写给我的还好!我不要人解说,自己就能听懂呀!” 随即眼神忽然又露出些许狡黠:“那个,你和我这么好,把这首诗送给我吧,好不好?” 姜明哲有些没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有啥不行,你喜欢就归你。” “太好啦!” 阿紫的大眼睛瞬间变成弯月,笑眯眯看向猴子,一字一句道:“自由诚可贵,蜈蚣价更高,以后跟姐混,顿顿吃香蕉!“ 姜明哲这才恍然,她说的送给她,原来是要版权,这样改一个字,就成她自己的作品。 阿紫念了一遍,回头问姜明哲:“大生姜,我这首诗里写的香蕉,是不是南疆的香牙焦?“ 姜明哲还真被问住了,含糊应道:“嗯,差不多。“ 阿紫点点头,咽了口口水道:“师父上次从南疆回来,说这个香牙蕉香甜的很呢,黄黄的皮,白白的肉,以后有机会,我要去吃个够才行。“ 说罢清清嗓子,声情并茂的又念了一遍,还不忘向猴子解释:“香蕉就是你老家的香牙蕉,你跟着我们,以后一定带你回老家吃个够。“ 也不知那猴子是顶不住食物的诱惑,还是真的被阿紫的诗才打动,忽然四肢并用,顺着墙头走了几步,那里的墙体坑坑洼洼,却是阿紫练暗器留下的痕迹。 就见猴子调转屁股,借助墙壁上大坑小洞,缓缓爬下墙,又犹豫了片刻,慢吞吞挪动到阿紫身前两三米处。 “它真的来了!它听懂我们写给它的诗了!” 阿紫乐得想蹦高,只是怕吓着猴子,强行忍住,脸笑得都开花了,姜明哲断定,她如果有根尾巴,此刻肯定摇的飞快, 姜明哲根据喂猫的经验,缓缓蹲下身体,还指导阿紫也蹲下:“你蹲下来,把蜈蚣递出去,然后喊它名字。” 阿紫依言蹲下,为难的望着姜明哲:“它没有名字啊,师父就叫它毒猴,我觉得一点也不好听。” 姜明哲笑道:“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就是了。” “对呀!”阿紫神情一振,随即苦思冥想起来,猴子见人半天也不给自己蜈蚣,急得双手抱头,唧唧尖叫。 本来卖力扭动的红蜈蚣周身一颤,忽然瘫软下来,像面条一样挂在阿紫手上。 “有了有了!”阿紫眼睛一亮,笑嘻嘻道:“它以后就叫小生姜,毕竟名义上你是它的主人,你是大生姜,它自然就是小生姜!” “小生姜?”姜明哲看看猴子身上白白黄黄的毛色,感觉倒也相衬。 阿紫此时已经叫开了,她把手递出,轻声细语嘀咕道:“小生姜,小生姜,你来吃蜈蚣呀。” 姜明哲低声提醒道:“师姐,别忘了它毛上都是毒,你想好怎么捉它。” 阿紫点点头,继续呼唤小生姜。 猴子似乎也察觉二人并无恶意,缓缓向前爬来,到了阿紫手边,看一眼阿紫,一把抱住蜈蚣脑袋,回头就跑。 只是它动作缓慢,就算是跑,也没有丝毫迅捷之感,阿紫自忖两步就能追上,也不动弹。 猴子跑开几米,回头见阿紫、姜明哲没有追来,这才放心停下,对着蜈蚣脑袋就是一口。 只这一口,便把蜈蚣脑袋全部咬下,鼓着腮帮大嚼起来。 姜明哲看得大觉有趣。 蜈蚣脑袋虽然不大,也看跟什么比,以这蜂猴的大小,这么一口啃下蜈蚣脑袋,尤其是张嘴啃下的瞬间,简直神似“三口一头猪”的名场面。 嘁哩喀喳嚼了半天,总算是吃掉了脑袋,蜂猴抱起蜈蚣继续啃食,足足吃了半条,这才心满意足,把剩下的半条围在了自己腰上,却又不会打结,只好用小爪子紧紧按着,看上去愈发蠢萌。 阿紫看了笑得打跌:“不枉了叫它小生姜,你用蛇做腰带,它用蜈蚣做腰带,果然和你天生一对。” 说罢又招手:“小生姜,过来吧,吃了我们的食物,就是我们的猴子啦,过两天等你主人武功练熟点,我们就带你去山里捉好多好多蝎子、蜈蚣吃。” 那猴子也不知是不是过够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想起被丁春秋圈养时吃穿不愁的时光,抑或逃跑之后才发现自己无法找到回家之路,总之阿紫这一招手,它迟疑片刻,居然真的慢慢走了过来。 “来了来了小生姜真的来了!”阿紫蹲在地上乐得摇摇晃晃,像一个充满了电的跳舞公仔,随即飞快从荷包中摸出两只黑色手套,一只戴在右手,一只抛给姜明哲。 “快快快,这是龙皮做的手套,任凭什么毒虫也难咬透,还能防水,你戴上就可以摸它啦。” 龙皮?姜明哲肃然起敬,连忙接过,只觉那手套表面满布细小颗粒,摸上去一粒粒硬邦邦的,细细一看,不由莞尔。 姜明哲曾买过一个宝格丽的包包,答谢一位帮他签单的女客户,柜姐特意向他介绍了那包包的材质,和这个手套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差别。 其实就是珍珠鱼的鱼皮,学名叫做赤魟,又名黄貂鱼,此鱼背部有一块椭圆形的皮肤,密布矿物质沉积形成的圆珠状突起,细密坚硬,若论耐磨,跟任何皮质相比都属于开了作弊器。 而且这些颗粒增加了摩擦,捉那些光滑的毒虫,必然得心应手。 至于防水,鱼皮防水那不是天经地义。 姜明哲也不多说,戴上手套,只觉里衬的质地丝绸一般,触感极是舒适,心想珍珠鱼皮可没有这么细的触感,应该是号称“海上丝绸”的鳗鱼皮。 阿紫早已急不可待:“大生姜你快一点,拿着小生姜让我摸摸它。” 姜明哲依言抄起蜂猴,这猴子倒也老实,乖乖趴在他手掌上,任凭阿紫抚摸,大约是觉得舒适,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连蜈蚣腰带掉下都不知道。 这时天色已然尽墨,阿紫摸够了猴子,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走,去你房子,看看如何安置小生姜,我再取些食物,你慢慢喂它。” 姜明哲托着小生姜,随阿紫进屋,阿紫点起蜡烛,翻箱倒柜,不多时收罗出七八条蜈蚣,十余只蝎子,使个空坛子装了,又翻出个箩筐,推开院门探头看看无人,做贼一般闪身出去,小手一招,飞快往乙一楼跑去。 到了姜明哲家,阿紫直奔二楼,毫不犹豫把姜明哲换下的衣服征收,理直气壮道:“这个上面有你的汗味,以后让小生姜睡在这里,它自然就亲近你啦。” 说罢把衣服铺在地上,姜明哲将小生姜轻轻放在上面,那半条蜈蚣就放在旁边,阿紫盖上箩筐,又把装毒物的坛子压在罗框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冲着姜明哲傻笑道:“大生姜,你这几天不要忘了喂小生姜,也不要耽误练功,过几天师父闭关,我们带小生姜去捉最厉害的毒虫!” 姜明哲点点头,趁机问道:“师姐,说到练功,我有个不明之处,倒要向你请教。” 0026 这么粗怎么受得了 阿紫顿时想了起来:“对啊!你先前便说有事的,只是我听见小生姜上墙的动静,还以为有人进来……快说快说,你练功怎么了?” 姜明哲摸了摸胸口:“昨夜我第一次练内功,好像不小心打通了穴道……” “你,你说你,打通了一个穴道?”阿紫露出震惊神情。 随即连连摇头:“不可能啊,就算三师兄给我们喝的不是二手酒,毕竟也只那么一点点,你若全部喝完,再练上半个月,说不定能达到冲穴的标准。“ 她说罢忽然又生出一个想头,急切道:“咦,是不是你练功时哪里出了岔子,以为是打通了穴道?你好好跟我说,究竟感觉哪里不对?“ “师姐别急,我好好的。”姜明哲见她一脸急色,连忙安慰一句。 这才说道:“昨天我喝了酒练功,找到了气感,然后就催动那一丝气开始游走……” 阿紫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你是说,你找到了气感,立刻就能催动?” 姜明哲点点头。 “然后那一丝气,很快就越来越粗……” “有没有这么粗?” 阿紫伸出一根手指,急切问道。 姜明哲眨眨眼,拇指、食指捏个C。 “这么粗!!!那身体怎么受得了?” 阿紫用自己的手指比了一比,发现缺口太大,只好两只小手交叠,拇指叠拇指,食指叠食指,这才比划出了粗细,眼里满是骇然。 姜明哲点头:“是啊,到了这么粗之后就不再变化,我按照本门心法,想将它沉回丹田,没想到它往下一沉,到了这个位置……” 他伸手一指,却是脐下位置,耻骨上沿。 此处迹近隐私,阿紫虽未通人事,也下意识觉得羞赧,顿时红了脸儿。 姜明哲在小女孩儿面前指着这里,也有些害臊,飞快道:“当时我以为练功出了岔子,急忙便要把气提起,不想欲提之时,仿佛听见一声轰鸣,周身一阵清凉,随即感觉到这里打开一扇门户,里面充满一种又柔软又活泼的……嗯,嗯,气息。” 他本想说充满能量,又怕阿紫不解,改口以气息形容。 阿紫脸红如擦了胭脂一般,却努力使自己显得若无其事,磕磕巴巴说道:“你这是开启了曲骨穴,此、此穴为任脉第二、二穴,任脉乃是阴脉之海,督脉督阳,主人之命力,任脉诸阴,主人之精气,曲骨穴五行属水,有水木相生之相,打通此穴,内气得水之主,柔和悠长,更可收摄精气,稳固核心,嗯,你此穴既开,以后练轻功便大有好处。” 毕竟是说正事,阿紫越说越是流利,渐渐也不那么害羞了,说罢此穴关碍,才惊讶道:“我们练这星宿渡劫经,快则一年,慢则三五载,才能把内气养成一指粗细,自此方算有了冲穴开关之力,只是若要打开一穴,总要磨上不少时日,你就算得五宝花蜜酒助力,也不该这么快啊,你这么粗的内气……” 她又用两手合拢如酒杯粗细:“这么粗,怪不得瞬间开穴!先天毒体当真这么厉害么?可按师父说法,先天毒体也不过是融毒之时优势惊人,怎么练气也这么快,你这大生姜,究竟吃什么长大的?” 姜明哲本也不得其解,听了阿紫最后这句话,却是豁然开朗—— 我吃什么长大的?鸡鸭鱼肉,牛羊海鲜,各种水果,牛奶饮料……那还不是什么好吃什么! 他心里明白了过来,在现代自小吃到大的食物,虽然含了不知多少食品添加剂,但营养之充足、之全面,怕是当今皇太子也没法相比。 杨贵妃想吃几颗荔枝,尚且要劳民伤财、大耗国力,可自己想吃,顿顿当饭也吃得起呀。 单单九州华夏的食物,已是极为丰富充足,更何况还有那些来自海外的美食呢,什么金枪鱼三文鱼帝王蟹,只怕皇帝老子也无缘一见。 再有花生玉米红薯辣椒这些舶来品,这个年代怕是也不曾传入。 他之前已有推断,内力运养,靠的是游离体内的细小能量,也就是渡劫经秘笈中所谓的‘生气“、“生机”,那么他从小吃的那么好,体内的能量,怕是胜却古人无数。 不说别人,只看阿紫,星宿派独霸一方,阿紫作为深受掌门人宠爱的入籍弟子,吃个油饼都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吃那道蛇肉烩石鸡,更是吃出了绕梁三日的梦幻感,便可知他们平时饮食如何匮乏了。 姜明哲暗自点头,心想是了,我内力进步如此神速,一是被五宝花蜜酒助推了一把,一步迈过了寻找气感的门槛,二是我以往的高压学习经历,让我能保持高端专注的精神力,三就是我这具身体里的营养实在过剩,就好像小说中那些主角,吃了天材地宝不懂炼化,能量都淤积在身体里,后来得了功夫,立刻神鹰展翅困龙升天,进度一日千里。 想通这一点,随即立刻想到—— 按阿紫说法,内力修到手指粗细就能尝试开穴,那我这么粗的内力,岂不是比那明珠子还要强得多?早知如此,我直接和他硬碰硬不好么,摧敌正锐,这才够痛快够威风! 这一刻,他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实力。 单说内力修为,在入籍弟子中,只怕已非弱者。 脸上不由挂满了笑容:“师姐,我还没说完,我当时不是以为出了岔子,急着提气么?就是撞开曲骨穴后,我感觉一部分内气停留在穴位中,同里面那水流般气息渐渐融合,而其余的内气被我提了上来,又先后撞开了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内力才算耗尽。” 他手指顺着耻骨上沿往上,连点四下。 阿紫的表情,仿佛见到了鬼一般,瞪着眼,张着嘴,呆呆看着姜明哲。 半晌,才气若游丝的呻吟一声:“你这该死的大生姜,臭生姜,坏生姜,你一次开启了五个穴位?你,你把我活活气死好了,你,你,我,我……” 说着说着,阿紫忽然毫无征兆的大哭起来。 “我拼死拼活努力,到现在才开了十一处穴位,你初学乍练就连开五个,岂不是几天就要比我还厉害了?我,我,我以后还怎么欺负你!我走了,我不理你了,哪有比白素贞还厉害的小青!” 她哭着说话,哭着转身,哭着下楼,任凭姜明哲怎么喊也不理会,居然就这么大哭着走回了自己家去。 0027 调校 姜明哲连连呼喊,还是没留住大哭的阿紫。 姜明哲追到门口,眼睁睁看着阿紫回了甲三十六楼,本想跟上劝说,但念头转了几转,终归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设身处地,如果换了是自己,几年拼命心思算尽,喝了不知多少顿大酒,拍了不知多少马屁,签了不知多少订单,好容易坐上了客户总监—— 忽然公司来了个新人,不喝酒不拍马,签订单跟系鞋带一样简单,自己心里只怕也不是滋味。 何况阿紫一个小姑娘,心眼本就大不到哪去。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在星宿派,目前阿紫和他已经形成了实际上的同盟。 尤其是两人瞒着丁春秋私藏小生姜之事,更是构成了扛枪同窗的老铁级交情。 一但有了这种交情,彼此间的分寸感,反而更加重要。 阿紫毕竟是个少女,心智成熟度实在有限,自己若是一味宠溺,哄得太过,真让她觉得自己让着她是理所当然,怕也不是什么美事。 姜明哲见识过不少类似案例,譬如他几个朋友,本来找的姑娘还不错,却被生生宠成了蛮不讲理的样子,感情也难以为继。 不是每个人都“识惯”,不是每个人都能懂得见好就收、将心比心的。 所以姜明哲一向认为,越是重视一个人,就越不能无底线的纵容、宠溺。 好本事是练出来的,好马是训出来的,好下属是管理出来的,好的情感关系,是磨合出来的。 你软的像柿子,温柔的像水,一点摩擦力都不给,还磨合个鸡儿。 姜明哲轻叹口气,自顾回到卧室,就着烛火,开始再一次翻阅渡劫经。 昨天被三胖子催着,他对养气境后面的功法并没来及细看。 此刻细细阅读,才发现开窍境的功法中,对各穴道都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姜明哲兴趣大增,很快就找到了曲骨穴之上,自己打通的几个穴道,由下至上,分别是中极、关元、石门、气海。 中极属水,暗含水土相制之相,乃是躯干与下肢之间传导劲力的关键节点,此穴若开,则力贯下肢,下盘稳固。 关元属水,内蕴命门相火,曰“龙雷之火”,乃是封藏肾精之要穴,所谓炼精化气,因此也是内气萌生之处,此穴若开,精神鼎盛,筋骨坚强,元气恢复能力大增。 石门属火,暗含水火共济之相,乃是疏通三焦之气的节点所在,开了此穴,三焦之气畅达无阻,大益身心。 气海属土,有火土合德之相,乃是内气汇聚和鼓荡的核心,此穴若开,气息悠长,响应迅速,姜明哲白日练爪法,很快便能以内力合于招式,便是开了此穴的功劳,只是当时尚且懵懂未明。 看完开窍境,又看共鸣境,姜明哲不时惊叹,被丁春秋的才情所震惊。 星宿派这门功夫,着实与寻常内功大不相同。 寻常内功以修炼奇经八脉为主旨,一条经脉、一条经脉,依次贯穿打通,直到最后攻克任督二脉,打通大小周天,便能成就无上内力。 星宿派因有了个毒字,故此完全不按这套路子来,而是以穴位的五行属性为主旨。 譬如先打通七十三个水行穴位,以此为器皿,融入火属性的毒力。 这么做的目的,第一是取五行生克之力,对毒力形成一定制约,以保护自身躯体,第二这些穴道散布于各条经脉,毒力也因此分散开来,便于梳理、控制,使身体得以渐渐适应毒力。 否则若按传统内功修炼,一旦融入毒力,毒力集中于一条经脉中,经脉上各个穴道属性亦不相同,控制难度立刻大增,稍有不慎便要走火。 而按照渡劫经的思路,则可以化整为零、循序渐进,前面威力或还不显,一旦到了共鸣、交辉之境,毒功威力便得以真正彰显,杀伤之强,远胜于一般内功。 再待到循行境,此时身体承受力已然极强,便可以再次转移毒力,譬如归火毒于木穴,归木毒于水穴,取相生之性,爆发出更可怕的威能。 能想出这般功夫,丁春秋已是无愧宗师二字。 完全弄明白了诸天星宿渡劫经的奥妙,姜明哲忍不住咂嘴。 他昨夜误打误撞,顺着任脉连开五穴,且都属于人体最重要、功能最强大的穴位之列,给他当下带来的实际帮助,远大于打通五个同属性的寻常穴位,但是毕竟有违了渡劫经的初衷。 所以后面的修炼,还是要按部就班,选择同一属性的穴位,一一开启。 他目前所开五穴,三水一火一土,按理说后续开水属穴窍效率最高,但是考虑到后面融毒,最契合三阴蜈蚣爪的,却是木属性的蜈蚣。 虽然蜈蚣也有其他属性,譬如喂小生姜的火蜈蚣,但异种毕竟难找的多,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当然还有个法子,便是转修别的拳脚,譬如赤炼无音掌,毒蛇大多是火属毒性,正能为水穴克制…… 姜明哲合卷细思,忽然一拍大腿—— 想这么多干什么,成年人全都要!我酒杯粗的内力,开穴开的阿紫都哭了,还要如普通人一般艰难选择么? 就是蜈蚣了,按照渡劫经法门,融入木毒,取金能制木之理,那就是金属性的穴位嘛,我开! 当下仔细研究了一遍各个金行穴位所在,喝了一杯五宝酒,往蒲团上一坐,开始练功。 依旧是先以养气功法,把内力周游体内,将新生的细碎生机尽数吸纳,然后开始攻关冲穴,两个时辰功夫,开启三穴,乃是:肺俞、魄户、太白。 这几个穴位都有补益肺气之效,又能舒筋活络、强腰健脾,开启之后,只觉呼吸都更为通畅了些。 这时已是深夜,姜明哲却无困意,找出笔墨纸张,把《星宿老仙炼毒秘录》取出,一边观看,一边抄录。 他本以为这本册子都是各种毒方,然而打开一看,和想象大不相同,倒更像是“丁春秋装逼实录”,内容都是某年某月我丁某人去了哪里哪里,和谁谁谁起了冲突,大发神威收拾了对方,用的是什么什么功夫或毒术,对方如何如何惨…… 要不就是丁某人听说了哪里哪里有什么毒虫什么毒花,某年某月前往夺取,遇见了谁谁谁跟我抢,大发神威收拾了对方,用的是什么什么功夫或毒术,对方如何如何惨…… 然后顺带一句,那毒虫什么样或者毒花什么样,有什么什么用。 丁春秋饱读诗书,文笔甚是细腻,对于打脸对方的细节,更是不惜笔墨大写特写,而且深谙欲扬先抑的写作技巧。 譬如对方是什么门派什么身份,练的什么武功,有过什么战绩,如何如何令人敬畏,最后老仙随手一招,杀得对方丢盔卸甲,围观众人惊掉眼球…… 姜明哲越看越是上瘾,心想丁春秋倒真是奇才,一个宋朝人,居然掌握了网文龙傲天的写作风格,加上文笔优美,元素丰富,此书要是刊印发售,说不定真能大火一把。 不知不觉间,姜明哲不仅了解了不少奇异毒物,也对当下江湖格局有了一定的认识。 直到五更天,姜明哲想到明天还要练武,这才恋恋不舍放下了装逼实录,洗了把凉水澡,上塌入眠。 0028 受伤 一觉醒来,满室天光。 姜明哲伸个懒腰,只觉周身通泰,精力充沛的简直能连加三天三夜的班。 不由畅想:这内功如此神奇,如果我能回到现代,还苦哈哈做什么销售? 我把这渡劫经分成999元简易版、9999元进阶版、99999元完全版、999999元完美版、9999999元至尊版、99999999元超级铂金无上荣耀版,到时候谁要不练内功,加班没别人能熬,送外卖没别人跑得快,还不得争相抢购? 最多一年,我就是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帅气的资本! 哈哈一笑,下床穿衣,给小生姜喂了条蜈蚣,小生姜睁开朦胧睡眼,喀嚓喀嚓吃完,往那脏衣服里一钻,继续大睡。 姜明哲自己肚子也叫了起来,去厨房翻找一回,油盐酱醋,麦粉柴禾,锅铲碗筷,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擀面条蒸馒头,费事不说,还没菜。 姜明哲咂咂嘴,决定去阿紫家开伙。 好歹人家阿紫家里还有些葱姜之类调料。 说干就干,洗漱干净径直出门,到了甲三十六楼拍拍门,无人回应,姜明哲等了片刻,加力拍门,仍是毫无动静。 这丫头不在家?或者还在闹脾气? 姜明哲撇撇嘴,正要转身回家,忽然听见一声细弱游丝的呼喊:“救命……” 阿紫! 姜明哲心中一惊,回身推门,两扇门板纹丝不动,显然是从里面闩住了。 “阿紫,阿紫,你怎么了?”姜明哲高声叫道,楼中却再无声音。 姜明哲心知定是出了大事,阿紫方才还能呼救,此刻却不作答,必然是处于极为危险的局面。 想到这里,他退后两步,奋力一跃,合身撞在门上,轰的一声大响,门板不动如山,显然造的极为结实。 姜明哲还待再撞,忽听一人喝道:“大胆!本派门规,任何弟子不得擅闯他人屋舍,你刚入门就敢无视规矩么!” 姜明哲回头看去,来人双手负在背后,白衣风骚,面无表情,正是大师兄摘星子。 姜明哲不惊反喜,连忙道:“大师兄,阿紫师姐呼救,必是出了大事。” 摘星子淡淡道:“是么?阿紫一向机灵,能出什么事?” 向前一步,不轻不重叫道:“阿紫,在家么?” 等待片刻,阿紫毫无声息,摘星子冷笑道:“阿紫根本不在家,你故弄玄虚,大白天便要闯空门,显然存了歹心,我便以执法尊者身份,罚你……” 话音未落,姜明哲已然回身,轰的撞在门上。 既然对方摆明了要看热闹甚至趁机找茬,多理他一秒钟,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 摘星子见他竟敢不理会自己,又惊又怒,左右望去,不远处已有几个师弟探出头,显然是被这里动静吸引。 摘星子厉声喝道:“姜明哲,你违反门规落在我手里,不思悔改,还要一错再错么?” 姜明哲恍若不闻,他两次撞门不开,心急如焚,哪里有精力和摘星子扯皮? 深深吸一口气,沉腰坐马,右手三指勾屈,缓缓拉至耳侧。 摘星子见他这架势,竟是要用蜈蚣爪破门,嘴角浮起冷笑:本派甲乙楼的门户,都是精选上等木材,便是用斧头也难轻易劈开,你这初学乍练的蜈蚣爪使出,只怕立刻便要折断手指。 想到这里,他也闭上了嘴,要先等姜明哲撞断手指,再治他擅闯屋舍、不敬师兄之罪。 心中更是飞快定下一条毒计:等姜明哲手指一断,自己便上前扯住手阻止,趁机把他断骨彻底捏成粉碎,一举废了他的右手。 姜明哲深吸一口气,内力一提,连储存在所开八穴中的内力也一并抽出,活泼泼游走全身。 “开!” 姜明哲一声暴喝,撑腿拧腰,转肩甩臂,右爪如魔蜈降世,轰然狂击。 三阴蜈蚣爪第七招,专碎骨骼的“碎骨爪”! 他这一击蓄势而发,筋骨肌肉之力连同内力束合一股,尽数集中于三根手指上。 但听咔嚓一声大响,木片飞溅,极为坚实的大门竟被他生生击穿,留下一个脸盘大的窟窿。 摘星子眼角一跳,万万没想到,姜明哲刚刚入门两天,竟能轰出如此惊人的一击! 一时间心中嫉火如焚,脸色更加发青,厉喝道:“姜明哲,你敢无视执法尊者,当面破坏门派公物,我要拿你问罪!” 姜明哲一爪击穿门板,自家手指也是剧痛难当,总算有内力护持,不曾折断。 他强忍着疼,探入门板上窟窿,将门闩抽出,正要推门,脑后一声厉啸,却是摘星子飞身而起,一脚就往他颈椎踏落。 姜明哲一再被他干扰,已是怒不可遏,回头喝道:“滚开!” 左爪呼啸而起,自下而上反抓摘星子脚板。 摘星子反应亦快,右脚陡然一缩,姜明哲招式走空,摘星子左脚已然踏落,其速快异绝伦。 姜明哲躲避不及,顺手横起门闩拦在身前,摘星子脚掌落下,手腕粗的门闩折断两截,余势不息,嘭的踏中姜明哲胸膛。 姜明哲哼都没哼一声,离地后飞,轰隆撞开大门,又飞出一丈多远,落地连连翻滚。 摘星子轻飘飘落地,负手而立,眉梢眼角都是得意。 这时围观弟子越来越多,摘星子目光漫扫,傲然笑道:“诸位师弟都看到了,新师弟藐视门规,更不把执法尊者放在眼里,如此狂悖,罪不可恕,不过毕竟是自家师弟,我也只使了一成力道,折他几根骨头,让他在床上养个一年半载,也好静思己过……” 说到这里话音陡停,瞳孔微缩,却是看见姜明哲吐出一口血,极为利落的爬起身,直奔楼中。 其他弟子看不见院中情形,还以为摘星子话已说完,立刻争先恐后拍马。 有的叫道:“大师兄做的好,正是大师兄这般公正严格,我派才能欣欣向荣,团结安定。” 有的道:“姓姜的我昨天一看他,便知不是好人,哼,幸好我们有大师兄这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不然岂不让这颗老鼠屎败坏了本派良好的风气?” 有的道:“大师兄万般都好,就是太过善良仁慈,连这等混蛋都要脚下留情,我若是姓姜的,定然羞惭无地,自刎归天。” 有的道:“姓姜的擅闯小阿紫的屋,能干出什么好事?我猜定是去偷小阿紫穿过的小衣,要闻那少女之气息,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多亏大师兄主持正义,我要是小阿紫,定把那贴身衣服都送给大师兄以彰谢意。” 若是姜明哲倒地不起,听到这些无耻吹捧,摘星子定是十分得意。 但此刻他话已出口,笃定姜明哲要“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人家却立刻爬了起来,顿时羞恼交集。 况且他这一脚并不是只使了一成力,而是使了五六成。 却是怕别人议论他以强凌弱,因此特意要留姜明哲一条命,只踏碎其胸骨便罢。 谁知姜明哲虽然吐血,行动依然自如,再听这些师弟胡吹乱捧,仿佛是在故意嘲讽他一般。 “都闭嘴!”摘星子一声怒叫,声音尖锐。 一众弟子吓得一颤,齐齐收声,却见姜明哲双手打横抱着紧闭双目、面色发黑的阿紫,摇摇晃晃自门中出来。 0029 走火 “啊呀,原来小阿紫真的出事了!那大师兄不是冤枉了小姜么?” 远近围观弟子中,忽然有人怪叫一声,声音嘶哑难听,兼且飘忽不定,竟不知从哪里传出。 显然是有人故意压着嗓子,又用极强内力送出。 摘星子面色铁青,这句话喊出来,他先前行径,尽成笑柄。 他双拳捏的咯咯作响,冷眼扫过人群,排行第二、第四、第五的弟子尽数在列,只有老三追风子不在其中。 暗自咬牙发狠:追风子这头活猪,师兄弟中能有这番内力的,不出一掌之数,他最好看热闹的一个人,若不是做贼心虚,如何面也不敢露?你等着,你等着! “大师兄!” 摘星子含怒看去,姜明哲抱着阿紫,就在他面前停下,眼神灼灼。 他要来跟我对质了! 摘星子冷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全神贯注准备应对姜明哲的质问。 然而姜明哲一开口,语气却极为恭敬、真诚:“大师兄是怕我做什么不利师姐的事,因此误会了我,但她刚才真的呼救了,只是后来昏了过去,大师兄,你本领高强,能不能看出她究竟怎么了?” 摘星子眉毛微挑。 没想到姜明哲竟然不是问责,反而帮他开脱。 摘星子深深看了一眼姜明哲。 姜明哲鼻中不断滴血,嘴唇、牙齿,尽都染得血红。 姜明哲冲他一笑,血淋淋的说道:“大师兄,师姐如果很严重,我只好去请师父做主了。” 摘星子长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脸,仔细看了看阿紫,又拿起她手腕搭了片刻,摇了摇头:“呵呵,这小丫头几时变得这么拼命了?强行冲穴,内气不济,毒力反噬……” 大约是想到姜明哲刚刚入门,怕他听不懂,贴心的加了句解释:“就是走火入魔。” 走火! 姜明哲眼神一变,已然猜出了真相: 这个蠢丫头担心被自己超过,回家拼命练功—— 可是开窍的难度,不仅在于对内力的茁壮程度有所要求,更在于内力会在破开穴道的过程中不断磨灭。 加上破开穴道后,如果融纳毒力,也需有内力纳入其中制衡孕养,若是内力不够茁壮,便只能靠水磨工夫,养气、开窍,养气、开窍,这般周而复始。 阿紫多半是内力已磨耗的差不多了,却逞强不肯停下,导致体内平衡打破,原本吸纳入穴窍的毒性顿时反噬起来。 “我去找师父。” 姜明哲心里有数,摘星子最多也就告诉他问题所在,不可能帮他解决问题。 转身正要狂奔,却听摘星子淡淡道:“呵呵,看小阿紫面色,毒力反噬已有四五个时辰,体内残余内力耗尽,这才晕厥,拖延稍久,神仙难救,你找师父,怕是来不及也。” 随即低笑一声:“不过,我倒是知道怎么救。” 姜明哲霍然转身,双眼盯着摘星子:“怎么救?” 他深谙人性,心知若是问题容易解决,摘星子多半装聋作哑,现在既肯开口,必然棘手无比。 只是阿紫气息已是微弱之极,摘星子说撑不到他去找丁春秋,未必便假。 毕竟丁春秋所住的万毒谷,离这里足有十几里,姜明哲从未去过,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势,期间稍有差池,阿紫这条小命便算没了。 摘星子见他眼神间藏不住的关切,露出阴险笑容:“嘿嘿,说难也不算难,就看师弟你是否义气深重了。嗯,若要救她,其实简单,只要一手按住气海,一手按住命门,运起万劫经中融纳毒力之法,将她体内蹿走的毒性,尽数纳入自家穴窍,阿紫自然得活。” 说罢眼神扫过其他弟子,高声道:“非是我做大师兄的不肯施救,只是我等功力,都未到交辉、循行之境,纳入旁的毒性,一个不巧,便要与自家毒力冲突,难道要我们舍了性命救师妹不成?也只有这位姜师弟,出入门庭,应该还未曾融取任何毒性,白纸一张,正好救人。” 周围弟子纷纷点头,有人便道:“姜师弟入门不过两日,虽然天资纵横,连明珠子都打败了,但是穴窍未开,无处融纳毒力,吸了阿紫的毒力只怕必死无疑,哈哈,如此天才,早早凋落,我等做师兄的,不免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也。” 他嘴上说伤心流泪,脸上笑得却是灿烂无比。 立刻有人骂他道:“你放什么屁,为什么要伤心,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阿紫虽然年幼,美人之姿已然初显,怎么也算一朵牡丹花骨朵,师弟死在这朵花骨朵下,正是大丈夫行径,我等该当羡慕才对。” 这两人一唱一和,其他弟子们没受过专业训练,都不由笑出声来。 摘星子喝道:“一个个狗眼看人低!你们瞎了么?看看门上的洞,没有开窍境实力,怎么可能打出来?” 说罢对姜明哲鼓励道:“师弟,义之所在,放手为之,他们看不起你是他们蠢,大师兄支持你救人!” 心中恶狠狠想道:阿紫这死丫头苦练赤炼无音掌,吸纳的必是火毒,这小子练三阴蜈蚣爪,要融蜈蚣木毒,必开金穴,正受火毒克制,毒力一入穴窍,重则身死当场,轻则经脉尽废,皆是可喜可贺。 姜明哲眼神扫过欢天喜地的一众师兄,眼神寒冷如冰,脸上却挂着温和笑意,彬彬有礼道:“小弟多谢师兄指点,这便去替师姐疗伤,告辞。” 说罢转身回到阿紫楼中,砰的一声带上了门,门上窟窿中,传来一众弟子嘻嘻哈哈的怪笑声。 姜明哲受了摘星子一脚,虽有门闩挡去大半力道,又及时提起内力自保,伤势也自不轻,虽然筋骨无损,但胸前大片淤紫,内腑也受震荡,全凭意志,才能没事人一般抱着阿紫进出。 他本想上二楼,但刚迈进厅堂,便觉气力不支,胸口更是痛楚难当,只得就地坐下,把人事不省的阿紫扯到怀中,侧靠自己身体。 救人如救火,姜明哲也顾不得礼法,将阿紫衣服前后各撕一条缝隙,右手探入,按住小腹处的气海穴,左手按住脊椎上的命门穴,闭目调匀呼吸,按照周天星宿渡劫经中融毒之法,运转内力,从左手缓缓注入阿紫命门,自她体内绕行一遭,又自气海而出,回到自家体内。 内力回归,姜明哲右手一烫,便觉那内力中,多了一丝炙热无比、侵略性十足的气息,立刻了然—— 阿紫融的乃是火毒,嗯,摘星子这狗东西看出我开了穴,只怕吃准了我开的是属金穴位,火毒一入必然爆发,因此才肯教我救治之法,想让我自寻死路,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子还开了任脉五穴,其中三个都是属水的,只怕这一节打死他也想不到! 他如今共计开了八穴,三水三金,一火一土,五行属性,占了其四,足够应付大部分毒性,这正是他敢救阿紫的底气所在。 况且生克之道,本非死板不变,就算阿紫融的是蜘蛛土毒,他也能先以属土的气海穴融纳部分,再以属金的三个穴位融纳部分,亦不至毒力立刻失控。 这正是因果循环之玄妙处,阿紫因为嫉妒姜明哲连开五穴,拼命练功以至于走火毒发,姜明哲却偏偏仗着开了这几个穴位,才有了救她性命的资格。 带着火毒的内力,入得其中一转,毒力便被留在了穴位中,被穴位中那柔和清凉的能量所压制。 重新纯净起来的内力,再次自姜明哲左手注入阿紫体内…… 如此循环了几遭,阿紫周身一震,缓缓睁开眼来。 她像是刚刚睡醒一般,呆呆看向姜明哲,待看清了姜明哲满脸的鲜血,眼神忽然变得锐利,精致的小脸上杀机凶狠,咬着牙道:“大生姜,是哪个王八蛋敢欺负你?” 0030 告状 这丫头,走火险些没命,醒来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姜明哲受了谁人欺负。 饶是姜明哲自诩通透,此刻也不由动容。 “我没事,挑战了一下摘星子而已。”姜明哲吐出半口血,轻描淡写说道。 “你挑战摘星子!” 阿紫大急,噌的坐直,她这一动弹,只觉腹下、背后,传来一阵分外陌生的摩擦感,细腻的皮肤上,顿时泛起一层颤栗,“啊”的一声轻呼,连耳朵都染得通红。 姜明哲不慌不忙把手抽出:“我已替师姐吸了毒质,内力还要师姐自家调理。” “嗯。” 阿紫难得的露出乖巧模样,垂着臻首低低应了一声。 她体内造反的毒质虽被吸出,失控的内力却还在乱走乱撞,不敢动弹,竟就这般坐在姜明哲怀里行起功来。 这一下,换了姜明哲难过了。 他这时的姿势是盘腿而坐,阿紫侧坐在他两腿之间,方才专心融毒,还不觉得什么,此刻收了功,顿时察觉出怀中的小人儿之轻之软,又隐隐有一丝幽香,拼命往他鼻孔里钻。 “嘶!”姜明哲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人家小姑娘未通人事,我这年轻火力壮的身体若是有什么反应,岂不吓坏了别人? 连忙闭眼默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冰清,嗯,冰清,冰清玉洁,香气微熏……不好了!” 姜明哲试图自悟“冰心诀”而不得,眼看就要出乖露丑,忽然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哈哈哈,好小子,当真是有情有义,不料本尊门下,竟收得你这般弟子!” 丁春秋! 姜明哲心中一惊,瞬间心若冰清。 扭头看去,丁春秋轻摇羽扇,笑意盎然,迈步进屋,看了一眼阿紫,呵呵笑道:“你对这小丫头倒是着实不错,自己也不过初学乍练,竟敢冒险替她疗伤。” 说罢伸手按在姜明哲头顶,还没等姜明哲反应过来,一道似有似无的内力,闪电般在他体内一转。 丁春秋收回手掌,讶然道:“入门两日,开启八穴,这份资质,胜过摘星子百倍,嗯,堪比老夫当年呐!” 心中暗自嫉妒:此子天资纵横,犹胜老夫!若是老夫年少时遇见这等人物,想尽办法也要杀他,哼哼,他比老夫小了几十岁,又拜入老夫门下,倒算命大。 脸色却甚是慈和,轻声道:“本尊当年创派,只怕弟子们懈怠,因此定下强者为尊的规矩,这是本尊爱护弟子的一番美意,谁料人心难测,长此既往,这些小王八蛋皆视同门为仇雠,全无手足友爱之心,本尊观之,心实痛哉。” 姜明哲暗道:我要是信你一个字,也对不起这些年吃下的大饼。 口中却道:“师尊切勿挂怀,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师兄们虽有争竞之心,情谊也自不缺,譬如弟子前日入门,便有三师兄以佳肴款待,又以五宝花蜜酒馈赠,弟子内力进展颇速,皆是此酒之功。” 丁春秋呵呵笑道:“你倒是宅心仁厚,能念别人好处,怪不得肯冒险救你师姐。” 说话间伸手摸了摸阿紫脑袋,顷刻便替她理顺了内力,阿紫连忙自姜明哲怀中跳出,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师父,你瞧大师兄把大生姜打得几乎死了!” 姜明哲也顺势站起身,起身时动作过急,触动伤势,又吐了一小口血,他浑若无事般拿袖子一抹,看得丁春秋暗暗点头。 丁春秋笑道:“小阿紫,伤势刚好便来告刁状么?” 阿紫扯着他袖子撒娇道:“才不是刁状,师父,你瞧大生姜,吐的血比过年杀猪还多,多半活不了啦。” 又道:“师父,本门规矩,弟子入门两年内不可挑战,但师兄们却不管不顾,昨天是明珠子师兄打他,今天大师兄亲自出手,师父,那些师兄现在只听大师兄的差遣,连师父你亲自定下的门规都不管啦。” 丁春秋脸色微变,点头道:“本派大师兄兼任执法尊者,本是要让弟子们明白,武艺练的精强,自然好处多多,摘星子借着这层身份做起威福,倒是有违本尊初衷。” 阿紫大喜,正要趁机狠狠再告几十状,便见丁春秋扇子一挥:“你不必多说了,为师心中有数。不过今日摘星子出手,是他不知你练功走火,以为姜小子故意擅闯,姜小子担忧你安危,只顾破门,也没空跟他解释。” 阿紫把他袖子几乎扭成麻花:“不是啊师父,大师兄恨不得寻大生姜的错处,哪里肯听他解释?” 丁春秋不理会他,看向姜明哲:“徒儿,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阿紫躲在丁春秋背后挤眉弄眼,意思是让姜明哲乘机告状。 姜明哲暗笑,心道以丁春秋之专横霸道,他真要办摘星子,根本不会问自己怎么想。毕竟摘星子拜师多年,又是大师兄的身份,为了自己办了他,其他弟子难免兔死狐悲。 抱拳道:“回禀师父,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师兄既占住了规矩二字,徒儿没什么想法,只好好修炼武功,待有所成,自会向大师兄挑战。” 丁春秋见他并没打蛇随棍上,心中甚喜:“好,你天资不凡,又有这般志气,未必便赶不上摘星子。这样罢,待你挑战成功,为师传你一门了不得的神功,再让你去替本门办一桩大事。” 阿紫见姜明哲不和自己配合,顿时着恼,有心不理他,但见他鼻孔嘴角血迹斑驳,都是为了自己才被打成这样,却又心软,只得继续和丁春秋撒娇:“师父,你别听大生姜逞强,他这点微末功夫,猴年马月才能追上大师兄?只怕早就被大师兄欺负死啦。” 丁春秋一想,摘星子嫉妒之心极重,确实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别的弟子也就罢了,但姜明哲一来天资惊人,二来自己看他甚是顺眼,三来还指望他出力办事,要真是夭折半途,岂不可惜? 寻思片刻,道:“徒儿,休说为师处置不公,你既然是练武的奇才,倒不必按部就班,为师的今日就传你一门轻功、一门兵器,一门暗器,若能快速练成,你大师兄也未必敢轻易启衅。不过嘛……” 阿紫急道:“啊,还有不过,师父,不过什么呀?” 丁春秋一笑:“不过本门向来不曾这般传艺,为师亦不好直接乱了规矩。让这大生姜替为师办一件小事,办的妥当,方才说的几门功夫,便当是为师的赏赐,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姜明哲连忙道:“师父,一门内功,一门三阴蜈蚣爪,已经够弟子钻研了,若能替师父效劳分忧,乃是弟子份内天责,岂有再要赏赐的道理?这便好似儿女孝顺父母,难道还要和父母谈条件?” 他这一说,丁春秋想起他尽孝寻仙的经历,倒生出一丝触动:“好孩子,不愧是我们圣人之乡的子弟,这一番话,你的师兄们可说不出。不过,为师愿意给你的,你便只顾收下,岂不闻孟子曰: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为师心意既在,你便应当顺从。” 姜明哲抱拳道:“师父教诲的是,弟子记下了。请问师父要弟子去办何事?” 丁春秋笑道:“本尊前岁去了趟大理国无量山,从苗人手里夺了一只毒猴,最能捕捉蜈蝎之属,半年之前忘了关上笼门,被这小东西逃了去……” 姜明哲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震,看向阿紫,已吓得满面煞白。 0031 任务 阿紫对丁春秋畏惧极深,心中有鬼之下,立刻露出马脚。 好在她此时位置,乃是丁春秋的侧后方,至于丁春秋眼前的姜明哲,虽也做贼心虚,却是面不改色。 姜明哲对丁春秋虽也畏惧,却远不如阿紫那般深入骨髓,再者长年谈生意尔虞我诈,不形于色已成了习惯,阿紫哪里知道这些,还以为是姜明哲定力出众,不由暗暗佩服:大生姜的胆子可真大! 丁春秋顾自说道:“……偏偏当时为师修炼神功正在关隘,便没及时去捉,近来神功有成,才想起这件事来。“ 说话间手掌一翻,掌心赫然趴着一条模样狰狞的蜈蚣,筷子长短,色如生铁,隐隐泛着金属光泽,脑袋格外的大,一对大牙锐利无比,颈后甲缝间探出三对长长薄翼。 丁春秋道:“星宿海周围数百里,蜈蚣之中最厉害的,便是这六翅铁蜈,于那毒猴无异于稀世之宝,一旦到了那毒猴三丈之内,毒猴必然啼叫现身,你便可趁机捉住,毫不费力,唯一难点是需要细细搜寻。你初来乍到,不熟悉此间地理,正好让小阿紫领着你去把周围山林走一遭,也免得以后出了门派就不认识路。” 丁春秋当日遇见姜明哲,便是去捉这六翅铁蜈,不料竟是为了做诱饵抓小生姜。 姜明哲眼见阿紫神色一松,似乎要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生怕被丁春秋察觉,连忙抱拳大声道:“弟子领命!若寻不到毒猴,誓不回来!” 丁春秋笑道:“为师知你心意,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便要把铁蜈递给姜明哲,忽然醒悟:“不行,你还没修制毒之术,左右也要阿紫替你带路,阿紫……” 回身把铁蜈递给阿紫,只见阿紫一脸庆幸,皱眉:“咦,小阿紫,你瞎高兴什么?” 阿紫心头一紧,连忙挤出一脸讨好:“嘿嘿,我还以为师父要自己用这毒虫,原来是捉猴子的,那等我们捉到猴子,师父把这毒虫赏了我好不好?” 丁春秋失笑道:“你倒好意思开牙,你火毒都没融多少,这次更是损失惨重,为师便是给了你又有何用?真要给人,也该给你师弟,他修蜈蚣爪,若以六翅铁蜈奠定毒力之基,威力必然极大。” 说罢将蜈蚣递给阿紫拿了,复对姜明哲道:“你师姐厚脸皮开了口,为师要是收回这虫儿,你们倒要骂为师小气,你若能捉了毒猴,这蜈蚣便也一并赏你。” 姜明哲欲言又止,抱拳道:“弟子多谢师尊。” 看在丁春秋眼里,认为他本想推辞,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说得“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临时改口称谢,可见真是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 不由大是满意,勉励两句,大袖飘飘,径自去了。 过了半晌,二人同时松一口气,阿紫噔噔蹬跑上楼,探头看了半天,确定丁春秋的确走远,下楼来,满眼笑意,乐道:“哈哈哈,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师父万万也想不到,小生姜竟在我们手中,这个任务毫无难度,简直是白捡的赏赐,你看,你白得了轻功、兵器、暗器三门绝学,还有这条罕见无比的六尺铁蜈,我白得了……嗯?” 她笑容瞬间僵住,拼命回想片刻,呆呆道:“我、我好像什么也没得?” 姜明哲见她神情转为悲愤,哈哈笑道:“你怎么没得?你得了一碗好吃的面糊糊!等着,我疗一疗伤,这就给你做去!” 说罢盘腿坐下,运起诸天星宿渡劫经中疗伤法门,调动内力,在胸口手上中反复盘旋,把淤血一点点逼出,有本紊乱的筋脉慢慢梳理整齐。 大约一炷香功夫,姜明哲一低头,喷出一大口血,只是这血和先前不同,色泽黑沉,正是淤血被他逼了出来。 姜明哲擦擦嘴角,看着地上的血迹,恨恨道:“摘星子这一脚,我吐的血虽然没有杀猪多,至少也有一大碗了,此仇我记下了,将来定要他吐十碗血,才能解得此恨。” 阿紫本想怪他不跟着自己撒娇告状,但是见姜明哲说起报仇,气势森然而起,倒是怪不出口了,暗想道:他是男子汉,想头必然跟我不同,嗯,自己的仇自己报,男子汉本该有此志气!“ 当下默不作声起身,去搓湿了一块手帕,让姜明哲擦去残余血污,自己找了墩布,把地上血迹拖去。 一番行功,胸口虽然仍然疼痛,却比之前好了太多,姜明哲活动一下,起身进了厨房,盛了一碗面粉,加少许水调成雪花状,切了一大把葱花,锅里倒了点油,忽然一愣,心想哎哟,我好像不会生火! 只得请阿紫生了火,烧热底油,下葱花爆香,加入盐巴、沸水,倒入调好的面,不多时已然煮熟,咕嘟咕嘟香气四溢,馋的阿紫连连惊呼:“大生姜,你好会做饭啊,一碗糊糊怎么也这么香!” 两人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呼噜呼噜喝着,一边咕咕叽叽说着。 姜明哲先说了今天事情的始末,阿紫听到他一击破门,撂下大碗,带着嘴上一圈面糊就跑,回来时眼圈发红,拉起姜明哲的右手,只见使蜈蚣爪的三指前端,指甲里都是紫色淤血,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姜明哲连忙哄道:“不能哭,吃饭时候哭会不消化的,我不要紧,练这门功夫,手指要练到无坚不摧,早晚都要受这番苦,就当帮我练功了。” 阿紫使劲点点头,擦去泪花,又问后面经过,姜明哲怕她再哭,只是三言两语带过,转过话题道:“明天我们调养一天,后天开始去抓小生姜,好不好?” 阿紫本不满他说的简略,正要缠着细问,忽然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不是跟师父说抓不到小生姜不回来么?正好我们多带些吃喝,还要带上帐篷,出去转个十天半月再回来不迟。” 姜明哲吃惊道:“需要这么久么?” 阿紫像看见员工不肯加班的老板娘一样,飞快的翻个白眼:“你傻啊,趁着小生姜还在,我们不让他狠狠抓上一批毒虫,岂不白养了他一场!” 姜明哲听了好笑,忽然生出一条计策,坏笑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这样这样这样,你说怎么样?” 阿紫听罢乐不可支,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这么干!” 0032 名门之后的小弟 自阿紫处出来,姜明哲没回自己小楼,直接去了仓库。 星宿派仓库所在,乃是一大片屋舍,各种得用之物分别罗列。 姜明哲先前来过一回,这一次便轻车熟路,径直找到一间小房—— 算是星宿派的物业管理中心。 小房里当值的弟子,正是小胖子欧阳宝玉。 上一次给姜明哲分房、打扫,这小胖表现的极为殷勤,此刻见姜明哲来,更是热情洋溢,点头哈腰,要请姜明哲入内奉茶。 若是一般入籍弟子,自恃身份,这茶是万万不会喝的,姜明哲却是笑道:“好啊,走了一路正觉口渴,多谢欧阳师弟了。” 欧阳宝玉见他记得自己名字,越发欢喜,手脚都有些不知如何安放。 他先请了姜明哲坐下,泼了瓦罐里残茶,细细洗了罐子、茶碗,于橱里取出一个瓷瓮,讨好道:“这是雪山水,最是洁净不过,若不是师兄来,谁也休想喝我这瓮雪水。” 便把水倾入瓦罐,又取了个小小罐子,夹出些黑乎乎茶叶来,笑道:“这是大理国上等乌茶,五斤便可换一匹良马,师兄且尝尝可得入口。” 他直接把茶叶一起熬煮,一边等待,一边问道:“师兄来寻小弟,莫非屋舍住着有甚么不妥处?” 姜明哲摇头道:“我那屋子挺好,是阿紫师姐的大门有一个洞,想请你看看派个人去修理。” 欧阳宝玉连连点头:“不过小事一桩,如何竟劳师兄亲自跑一趟?师兄放心,我这就安排人手。 当下起身,不知哪里喊出几人,嘱咐了几句,那几人连连点头,飞奔而去。 欧阳宝玉回到屋里,笑嘻嘻道:“小弟安排的,都是本派弟子中手艺最好、做事最细心的,门既坏了,也不必修,我让他们直接选一扇好门替阿紫师姐换上。” 这时茶汤煮沸,欧阳宝玉连忙替姜明哲斟茶,姜明哲端起,只见茶汤橙红透亮,凑近一闻,略似桂圆红枣之香,吹了吹,轻啜一口,醇和爽滑,舌头微动,回甘明显,讶然道:“这茶不错呀。” 欧阳宝玉立刻道:“原来师兄精通茶道,不似小弟只会牛饮,但知贵的便是好茶,至于如何好法,却是不知,这茶在小弟处,真如牛嚼牡丹,到了师兄手里,才算没有白白长这一世。” 说罢拿起小罐,轻轻放在姜明哲手侧。 姜明哲眨眨眼,只觉这一幕好生熟悉,不正是自己当年做小销售时,想方设法给客户送小礼物拉近关系的手段吗? 他还记得那时忐忑心情,既怕讨好的太过露骨,被人小看,又怕别人嫌弃礼物微薄,直接拒收。 看着小胖子脸上那种谦卑、慌乱的笑容,期待、闪烁的眼神,只怕自己当年,也正是这个模样。 当下笑着点头:“好,欧阳兄弟,我叫你这声兄弟,兄弟的礼物,我就厚着脸皮收了。” 欧阳宝玉大喜:“姜大哥尽管喝,等家里给我送茶来,我再孝敬大哥。” 这小子打蛇随棍上,趁机就不叫师兄,改叫大哥了。 姜明哲道:“肩膀齐为兄弟,兄弟间说什么孝敬,我们都是爱茶的雅士,彼此分享罢了,等我找到好茶,也来请你尝尝。” 欧阳宝玉愈发激动,咧着嘴连连点头,忽然间嘴一撇,眼圈一红,竟是要哭。 姜明哲打趣道:“我是大哥,又不是漂亮大姐姐,你至于这么激动么?” 欧阳宝玉连连摇头,表情似苦似笑:“大哥,不怪小弟激动,小弟身具西域异族血统,星宿派中不是汉人,便是吐蕃、西夏之人,因此他们人人都瞧不起小弟,私下唤小弟‘胖杂种’,只有大哥不嫌弃,这般爱我。” 西域异族血统? 姜明哲定睛细看,果然这小胖子鼻梁高眼眶深,眼珠子微带蓝色,头发有些棕黄,只是他长得胖,脸上肉顾顾的,因此特征并不明显。 姜明哲心想他来自西域,大概就是所谓的色目人,不过现在蒙古人没崛起,还没有色目这个说法。 当下笑道:“异族人也不是妖魔鬼怪,汉家先贤说得好:‘入华夏则华夏之,入夷狄则夷狄之。’你汉话说得这么好,自然也是华夏之人。“ 欧阳宝玉苦着脸道:“大哥,这里是吐蕃。” 姜明哲心想小黑子露出鸡脚了吧,虽然有些天赋,毕竟缺了历练,我以前和客户说话,可是句句捧着说。 一摆手道:“这不是重点,不过你说别人瞧不起你,我看你指使别人,人人都听你话啊。” 欧阳宝玉苦笑道:“大哥有所不知,这是有钱能买鬼推磨!小弟家的老祖宗,当年随着班定远出使西域,奉命留下,后来娶胡女为妻,传下我们这一支来,如今已是西域豪族,有钱的很,大哥若去西域,打听白驼山庄四字,无人不知。” 白驼山庄? 姜明哲暗自惊讶,心想这么说来,这小胖子是西毒欧阳锋的爷爷还是太爷? 一时好奇,装作不经意道:“这么说来,兄弟也是名门之后,我看史书,班定远引三十六骑威震诸国,你祖父既是其中之一,想来定是极厉害的高手,怎么兄弟你还要拜师星宿派?” 欧阳宝玉起身看看外面无人,重新坐回,低声道:“哥哥说得不错,我家在西域得以立足,正是凭借家传武艺,只是十年之前,我爹带着商队去波斯国,不幸遇上这条商路最狠辣的独行大盗霍山,不敌身死,唉,我爹乃是独子,我上面又没哥哥,父亲死时我才九岁,只学了几套粗浅功夫,如今全仗几位忠义老仆勉强维持局面。” 他说到这里,愁容满面,叹息道:“这几位老仆武功虽还过得去,年纪毕竟老迈不堪,因此我带了重礼投奔师父门下,想学得几门绝技,好支撑我欧阳家门楣,只恨天资有限,迄今还不能入籍。” 羡慕的看了一眼姜明哲:“我要是有大哥你十分之一的天赋,想来早已入籍。上次见大哥还不会武功,入门两日,已击败了明珠子师兄,仅仅三日,便能一爪破门,硬接大师兄出手,如今弟子中都在盛传,大哥上辈子定是天下第一高手,因此什么武功一看就懂,一练就精,真不愧是师父的……的得意门徒。” 他差点把亲儿子三个字说出口,但一想丁春秋自己不说,姜明哲也不提,我岂能给他们揭穿了?连忙咽回肚里。 姜明哲笑道:“你的消息倒真灵通,呵呵,我算什么得意门徒,你不见入籍弟子中,一个个都看我不顺眼,大师兄更是视我为眼中钉,咦,这般说来,你胆子倒是不小,明知道我得罪了大师兄,还敢和我称兄道弟?” 欧阳宝玉却是满不在乎,道:“我们这些人在大师兄看来,和虫豸无异,除非哪一天入籍,至于别的师兄,不是小弟说嘴,也就是明珠子师兄有些一根筋,别的师兄巴不得看你和大师兄斗呢,说说风凉话可以,谁敢亲自招惹你?” 姜明哲敏锐的察觉到,他用的是“谁敢”二字,而不是“谁肯”。 不由奇怪道:“我就算练功练得快点,毕竟根基太浅,他们为何就不敢?” 欧阳宝玉叹一口气,心想在这星宿派,你这少掌门的根基要是还浅,谁又能称深厚? 笑道:“大哥你天资太惊人了,他们真要和你结下解不开的仇,不怕你……那个神功大成,找他们麻烦么?“ 姜明哲笑道:“大师兄就不怕。“ 欧阳宝玉奇怪的看看他,心想莫非他不知道自己是师父的儿子?师父没告诉他?恩,只怕是师父故意要磨砺他心志。 于是愈发不敢说破,只道:“大师兄他已是没有退路可言,毕竟大哥你、你、你的天资太强,如果成长起来夺了他的大师兄之位,以他这几年得罪人之多,结果怕是难妙,也只好仗着师父没有还没有正式宣布……宣布说你是他最宠爱的弟子,看看有没有机会对付了你,至少也要让师父觉得你难堪大任。” 姜明哲再聪明也料不到阿紫传出的谣言,虽见欧阳宝玉有些吞吐,只当他是背后议论摘星子,心中胆怯,只是一笑置之。 一口喝干了茶,起身拍了拍欧阳宝玉:“师父不许弟子们互相传功,却没说不能讨论武功,我明日奉师命要出门办事,待我回来,你来我的住处,我们印证一下有无,如果入籍弟子大都是明珠子的水平,想要入籍,其实未必多难。” 说罢拿了茶叶出门,欧阳宝玉激动莫名,深深长揖:“恭送姜师兄。” 姜明哲自去库房领了些用得上的物事,这才回返。 0033 打劫 次日,除了阿紫厚着脸皮来蹭了两顿饭,余下时间,两人各自运功。 姜明哲养伤之余,顺便打通了四个穴窍,全是金性,前后共计十二个穴窍打通,在开穴数量上,一举超过阿紫。 第三日,天还没亮,姜明哲就梳洗穿衣,悄悄出了门。 这是头一天商量好的,因为要带着小生姜上路,生怕路上遇见哪个弟子,小生姜露出马脚,因此宁肯摸黑行动。 姜明哲把箩筐做了改造,加了两根麻绳做背带,底下隔出一层暗格,里面垫着衣服,把小生姜藏在其中,上面则是面粉、盐巴、水葫芦、锄头、火镰、帐篷等等,怕碰上什么猛兽,还特意带了一把猎叉。 阿紫打了个包裹,背后负口利剑,早已等在路口,影影绰绰看见姜明哲出门,吹着火折子,画了个圈,姜明哲便看见了她。 两人也不作声、也不汇合,阿紫带头便走,姜明哲拉开距离,远远跟随。 这是因为阿紫身上带着六翅铁蜈,按丁春秋说法,三丈之内,小生姜便要啼叫,因此两人不敢靠近。 就这样一前一后十余里,天色渐渐亮起,两人这才汇合,小生姜果然反应激烈,在箩筐暗格里不住的叫。 姜明哲拿蜈蚣喂它,小生姜理也不理,箩筐缝隙里伸出小手,朝阿紫方向探去。 姜明哲听它叫的可怜,心中不忍起来,问阿紫道:“要不把那条蜈蚣喂了它吧,这样一直叫,我们也吵死了,它也累死了。” 阿紫一听,眼睛瞪得溜圆:“你知道这六翅铁蜈多稀罕么?我告诉你,除非师父把神木宝鼎给我们,不然一辈子怕是也难捉到这种毒物!你你你,你居然要喂猴子?你这么不会算计,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姜明哲抓抓头,在靠信用卡、花呗续命的现代青年人里,他因出身贫寒,已经算是很节制了,没想到被个小丫头教训了。 阿紫教训完大生姜,又教训起小生姜来:“小生姜,你也不学好了,你以为你不停的叫你就能吃到嘴了?看招!” 一声看招,小生姜叫声立刻停止。 姜明哲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你把它怎么了?” 阿紫得意道:“干嘛?怕我宰了它啊?宰了它怎么跟师父交差?哼哼,我用的是‘神仙醉’,便是神仙中了,也要睡上三天,让它且睡着吧。” 姜明哲一听,晓得是麻药之类,不由好笑道:“师姐既然有这般手段,我们直接麻倒了它再出门便是,何必做贼似的起这么早。” 阿紫呆呆眨了眨眼,随即一拳揍在姜明哲身上:“都怪你这大生姜,竟然早不提醒我!” 姜明哲也懒得和她争执,又问道:“我们不是还要指望它捉毒虫么?睡着了还怎么捉?” 阿紫讥笑道:“它闻见了六尺铁蜈,送到嘴边的都不吃了,你还指望它捉么?如今趁它睡着,你先把六翅铁蜈的毒融了,至于尸体,小生姜醒了看它吃不吃。” 姜明哲点点头,便要盘膝坐下,阿紫一把扯住道:“你要干嘛?” 姜明哲奇怪道:“不是让我融毒么?” 阿紫好笑道:“你要直接让蜈蚣咬你,然后融毒么?哈哈,渡劫经中只写了融毒入窍之法,谁要是直接这么融毒,非变成丑八怪不可,师父故意不写清楚,就是想到万一秘籍被人夺去,一旦照法施为,就要变成奇丑无比的怪物,他看见了,便知道秘籍是被此人所偷。” 姜明哲听了一惊,没想到这丁春秋心思这么细腻,随即想到倚天屠龙记中,殷离练千蛛万毒手,岂不正是直接让蜘蛛咬自己手指,功夫越深变得越丑? 他之前还曾好奇,明珠子也练了千蛛万毒手,虽然也丑,但丑的浑然天成,显然不是后天导致,本以为是明珠子功夫不深之故,现在才晓得,原来星宿派另有安全融毒的法门,却故意不写在秘籍中。 便向阿紫请教:“那我应该怎么做?” 阿紫看看四周,旷阔无人,顺口道:“着什么急,你跟我来。” 她领着姜明哲一路向东南方行走,半天功夫,足足走了四五十里远近,翻过一座低矮山坡,面前陡然出现一条道路,自北向南延伸,路面平坦,可容马车并行。 姜明哲心中微震,认出这是唐蕃古道,起于长安,终于吐蕃都城逻些(即LS),全长六千里,后来的青藏中线就与这条古道毗邻。 他当初随车前往黄河源时,导游还特意指着古道介绍其历史,没想到变故陡生,来到这个世界,如今古道近在眼前,当初所走的现代公路却无影无踪,纵目望去,只有连天野草,浩荡长风。 不由心想:诗里写,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如今夜夜都能看见古时月亮,可这一生,怕也难再沐本该属于我的今时月光…… 一时间,思乡之情难以抑制,眼圈不由微微泛红。 他怕阿紫看见,扭头假装看风景,却见北面一辆马车缓缓而来,七八人骑着马卫护左右,红衣红帽,乃是一群喇嘛。 阿紫欢呼道:“好,老天爷知道你要融毒,可不就给你送活人来了?” 姜明哲惊道:“什么?为什么要活人?” 阿紫却早已丢了包袱蹿出,奔走之间已然拔剑在手,拦住当道,嘴里乱七八糟叫喊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打劫打劫,你们不许跑,让本姑娘打个劫!” 众喇嘛听见打劫,先是一惊,待仔细看去,不过是一个年轻男子,一个稚龄少女,都不由大笑起来。 其中一人所戴帽子最高,帽顶尖尖,两侧披肩般垂落,显然是这伙喇嘛中首领人物,大声说了几句话,语调古怪,也不知是哪国言语。 阿紫大叫道:“听不懂,听不懂,留下一个人来,放你们其他人走路!” 那为首喇嘛与同伴说了几句,转用汉话道:“小小女子,学人劫道,早晚被人打死,你长得不错,不如跟我回家,做我儿子的老婆。” 他汉话说得僵硬,阿紫却听懂了,顿时大怒道:“本来只想留一个人,现在本姑娘改主意啦,要你们个个都死!” 那些人齐声大笑,为首喇嘛低语一句,一个年轻些的喇嘛点点头,笑嘻嘻下马,从马鞍边摘下一口长柄大斧,呼呼挥了几下,大着舌头说道:“女娃娃,投降吧,不然老子一斧头,你就砍没啦。” 姜明哲见这人武器沉重,使起来虎虎生风,生怕阿紫不敌,连忙解了箩筐放下,提着猎叉奔了过去。 0034 阿紫终究是阿紫 姜明哲刚刚迈步,阿紫就杀了出去,和持斧喇嘛战成一团。 她身形娇小,个头只及那喇嘛胸口,身法却是极为轻捷,东一蹿,西一钻,衣摆飘摇,便似一只紫色灵狐月下独舞,任凭敌人斧头挥的呼呼作响,哪里挨到她分毫? 阿紫施展开灵蛇剑法,出手角度狠辣刁钻,剑光恍若毒蛇噬人,每一剑出,喇嘛身上便绽开一朵血花,不过几合,已是遍体鳞伤。 这还是姜明哲首次见阿紫出手,没想到战斗风格竟然如此凶猛凌厉,叹为观止之余,原本悬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对方几人则是神情大变,为首喇嘛喝道:“来者莫不是星宿派弟子?我们是吐蕃国师的随从,快快住手。” 阿紫惊呼道:“原来是吐蕃国师的贵属,那可得罪不起……” 说罢果然停下攻击,使斧喇嘛如逢大赦,眼中露出庆幸之色,斧头一摆便要后退,阿紫陡然暴起,嗤的一剑,刺入喇嘛咽喉。 阿紫一招得手,立刻飞退,剑尖带出一道血光,咯咯笑道:“可惜本姑娘并不是什么星星派、月亮门,管你什么国师厨师大法师,想唬吓谁?” 使斧喇嘛脸,怒色、惧色交杂,丢了斧头双手捂住喉咙,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软软瘫倒在地。 姜明哲看得背后发凉。 他自拜入星宿门下,虽和明珠子、摘星子先后动手,毕竟局限于打架的范畴,他少年时被人欺负,也曾拿砖头拍过人的,自然不缺这份胆色。 但见阿紫谈笑间毫不在乎杀死一人,还是不免心生寒意。 他虽早知阿紫有着极为残忍决绝的一面,但这几天朝夕相处,看惯了阿紫嘻嘻哈哈,已渐渐把“真实阿紫”和“书中阿紫”看成了两个人,此刻才知,阿紫终究就是阿紫,只有她喜欢的在乎的才是“人”。 “妖女!”首领喇嘛满面狂怒,指着喝道:“去捉下这妖女,烧死她替才让报仇!” 说罢当先下马,其余六个喇嘛也跳下马来,各自抽出兵刃,金刚杵、铁念珠、单刀、铜剑、铁矛……长长短短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取出一副弓箭的。 为首喇嘛则从马鞍边抽出一条铁棒,约莫一臂长短,茶盏粗细,质地古旧斑驳。 阿紫看了不知所以,姜明哲却是知道这条铁棒的意义,连忙提醒道:“师姐小心,这些喇嘛只怕都是僧兵,拿铁棍那个是僧兵中的头领,差不多类似少林寺的……罗汉堂首座吧?” 他看武侠只为讨好客户,自然不会深入研究,哪分得清少林寺哪堂哪院管理僧兵,姑且一说,只为让阿紫不要轻敌。 阿紫知道罗汉堂负责传授武学,能任首座的武功自然极高,顿时吃了一惊,叫苦道:“哎呀妈,你不早说,那我们如何敌得过?快跑快跑!” 说罢果然扭身就跑,铁棒喇嘛怒道:“妖女还想逃?” 他拽开大步狂奔,片刻间追到阿紫脑后,将身一纵,势如鲲鹏展翼,呼的一棒砸向阿紫肩膀。 这喇嘛深恨自己看走了眼,白白死了一名弟子,因此存心要活活烧死阿紫,不肯一棒便要她命。 姜明哲惊呼道:“师姐小心!” 他没练轻功,虽只相隔数步,赶上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奋力将手中猎叉掷出。 要知投石掷木,原本是人类与身俱来便会的手段,姜明哲内功已有根基,那猎叉份量又是轻重恰好,这一掷去势猛恶,直射喇嘛胸腹。 铁棒喇嘛见猎叉射来,心中反而一安:果然不是星宿派的人,星宿派暗器厉害无比,可没有这种不入流的手法。 原来阿紫带着姜明哲虽走出六七十里,但仍处于星宿派的势力范围,纵使她矢口否认,铁棒喇嘛还是不敢尽信,直到此刻才算放心。 毕竟武功骗不了人,他一看姜明哲出手,就晓得此子根本不会用暗器。 毕竟星宿派凡能出来行走的弟子,又有哪个不会使暗器的? 当下铁棍扬起一磕,力道巧妙,那叉嗖的调转了头,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姜明哲。 姜明哲心头一紧,只觉十七招蜈蚣爪没有一招用得上,慌乱下纵身一扑,江湖中有名的护身绝招“懒驴打滚”,已是无师自通。 就在铁棒喇嘛磕回猎叉瞬间,阿紫陡然急停,扭身挑出一剑,铁棒喇嘛见她时机把握极好,暗自喝彩,右足凌空踢出,当的一声竟将长剑踢断。 这喇嘛所穿皮靴,赫然竟是以铁为底! 一招踢断长剑,铁鞋顺势踏向阿紫脑袋,阿紫身形一矮,噗的喷出一枚蓝晃晃的毒针。 这喇嘛武艺虽强,小腿下又没生眼睛,阿紫喷出毒针时,双方距离不足二尺,那针快而无声,瞬间没入铁棒喇嘛小腿。 阿紫这里毒针喷出,立刻翻滚相避,铁棒喇嘛只觉腿弯处微微一痒,全然不知已中暗器,落地瞬间只觉整条右腿似乎无影无踪,立刻要转左腿支撑,却觉腰腹也是一阵麻痹,身不由己扑倒下来,连忙以双手撑住。 阿紫跳起身哈哈大笑:“平身,平身,你一把年纪,如何对我行这般大礼。” 铁棒喇嘛此时姿势,果然有些像是跪拜,他这时已知中了暗算,又惊又怒,听阿紫放肆取笑,狂吼一声,左手撑地前扑,右手挥棒横扫。 却不知阿紫精乖,学了姜明哲对付明珠子的“预制招”,话一出口径直后跃,这一棒自然落空。 铁棒喇嘛还待扑击,只是那麻痹之感已然蔓延全身,强壮身体重重倒地,心头不由惶恐万分,悲呼道:“好厉害的毒,还说你们不是星宿派!” 恶狠狠瞪向姜明哲,咬牙切齿道:“星宿小妖果然狡猾,竟假装不会暗器,我便做鬼也……” 这喇嘛话没说完,七窍忽然流出血来,圆睁怒目,当场气绝。 阿紫拍手笑道:“大生姜你瞧,这喇嘛修为好高,言出法随,说做鬼就真的做鬼啦!” 姜明哲心中情绪复杂之极,一方面对阿紫视人命如无物的行径极难适应,一方面又忍不住震撼于星宿派毒功之犀利。 毒术果然是越级杀怪的不二之选! 以这铁棒喇嘛展示出的功夫,别说阿紫,摘星子都未必是对手,可这么厉害一个高手,苦练的武功还没尽数彰显,便无比窝囊的死在阿紫手中。 剩下六名喇嘛,见铁棒喇嘛死在当场,无不大惊失色,愣神片刻,齐声怒吼,发狂一般猛冲过来,只有弓箭手站定不动,弯弓搭箭指向阿紫。 0035 妖威大发 阿紫毫无惧色,嬉笑道:“好好好,大家活着一起做喇嘛,死了也一起做喇嘛鬼,这才够义气!” 手中断剑一挥,径直迎上前去。 姜明哲紧咬牙关,心想罢了,既已成你死我活局面,再计较谁对谁错还有何意义,何况不同的环境自有不同的规则,我拿现代的道德标准去套这人命如草的江湖,岂不成了迂腐蠢材! 不管阿紫是妖女也好,魔女也罢,她此刻就是自己最可靠的同伴! 想透这一节,姜明哲豁然开朗,狂吼一声,眼中闪出凶光,双爪一错,便要上去厮杀,却听阿紫急叫道:“大生姜别过来!” 说话间展开身法,直插五名喇嘛之间,阳光之下,姜明哲看得清清楚楚,阿紫闪转腾挪之际,身上不断飘散出淡淡粉末。 姜明哲立刻醒悟,连忙停下,兀自不放心,又后退了几大步。 这时一朵云彩飘过遮住了日头,那粉末顿时不见,姜明哲看得心惊肉跳,心想这毒粉如此不起眼,对手身在局中,岂能察觉半点? 他自拜入星宿派以来,练武进度如飞,区区数日,巧胜明珠子在先,硬挡摘星子在后,内功更是一举超越入门多年的阿紫,要说内心没有点飘飘然,那是不现实的。 但是今日见识了阿紫如鬼似魅的杀伐手段,姜明哲才恍然大悟,星宿派弟子的可怖,并不是他看过原著就能真正体会的。 自己只是姜明哲,不是萧峰虚竹段誉,别说摘星子,就算明珠子,若是生死搏杀,死的那个也必是自己无疑。 这就叫,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一瞬之间,姜明哲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境,已恢复到初见丁春秋时的谨小慎微。 战场中叮当之声不绝,对手毕竟人多,阿紫闪避之余,手中短剑也不时探出格挡,然而不出三五合,喇嘛们的攻势,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阿紫愈发游刃有余,笑嘻嘻道:“是不是觉得手脚没力气了?那就对了,实话告诉你们……” 这小丫头笑容一敛,压着嗓子喝道:“吾乃昆仑山成精大白蛇,法号白素贞,专杀你们这些喜欢降妖除魔的臭喇嘛,你们中了我千年蛇毒,只能乖乖变成喇嘛鬼啦。” 她这几句话说的不紧不慢,身形一闪,一个喇嘛单刀正空,身体径直栽倒,阿紫指他娇喝道:“死!” 那喇嘛抽搐两下,没了动静,露在外面的皮肤,隐隐有些发蓝。 阿紫笑嘻嘻道:“又死一个,下一个杀谁呢?杀完了慢慢吃,足够吃到过年。” 这些喇嘛本就比常人更加迷信,阿紫说得有头有尾,有名有姓,最重要是杀人手段诡异莫名,不由得喇嘛们不信,顿时慌乱起来。 一个喇嘛叫道:“我来挡住蛇妖,你们快走!” 口中高念经文,奋力一剑劈出。 阿紫轻松闪过,见他眼珠已然发蓝,晓得毒已入髓,冲他一吐舌头,发出“嘶嘶”之声,那喇嘛慌道:“不好了,蛇妖对我吹了毒气!” 仰头一倒,果然死了。 余下喇嘛彻底崩溃,扭头就逃,但没跑出几步便接连死去。 最后只剩一个使金刚杵的喇嘛,此人身躯如熊,内力也是最强,见同伴尽数惨死,不由满心绝望,大叫道:“我便是死,也不当蛇妖的喇嘛鬼!” 这喇嘛汉语一般,听阿紫左一句喇嘛鬼,右一句喇嘛鬼,只道是怅鬼一流,死后还要受她驱策,奋力把金刚杵砸向脑袋,然而他力气已消大半,徒然打得自己满面流血,心中愈发惊恐,连声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佛祖……” 至死瞪眼张嘴,满脸骇绝之色。 远处持弓喇嘛见阿紫妖威大发,便连自尽也是不能,肝胆俱裂,撒手射出一箭,丢下弓回身便跑。 阿紫横起断剑准备格挡,那箭却从她头顶三尺处掠过,阿紫不屑摇头,随即又露出兴奋表情,怪叫道:“吾大蛇妖白素贞来也!”展开轻功疾追上去。 喇嘛听她追来,吓得面如土色,不料自马车旁跑过时,车夫一把将他扯住,哀声告道:“庆喜喇嘛,你快将公主带走。” 这喇嘛此刻正恨自己没生出四条腿,车夫竟还拦他,顿时凶性大发,一拳砸翻车夫,复一拳轰破车门,扯出两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甩在地上,一边怪叫道:“他们好吃,我不好吃!” 一边扯过铁棒喇嘛的坐骑,拍马就逃。 阿紫见对方真把自己当了蛇妖,哈哈大笑,正要飞出断剑杀他,那车夫突然发狂,爬起来合身抱向阿紫,口中叫道:“公主逃啊!” 阿紫侧身一闪,断剑刺入车夫咽喉,车夫嗬嗬怪叫,兀自要抓阿紫手臂,阿紫不料他如此勇烈,连忙弃剑缩手,却听背后一声尖叫,阿紫急闪,躲开身后女子刺出的短刀。 铁棒喇嘛那匹马颇为神骏,片刻功夫,速度已然提起,风驰电掣般望北疾驰,阿紫心知追不上了,大为忿恼。 偏偏那女子不知死活,双手持着嵌满宝石的短刀,又一次刺向阿紫。 此女出手毫无章法,阿紫冷笑一声,双手齐出,扼住女子手腕,就势夺下刀来,就往女子喉咙抹去。 眼见女子就要香消玉殒,阿紫忽然想起:啊哟,人若都被我杀光,大生姜还怎么融毒? 连忙收力,手上刀锋停在女子天鹅般白皙脖颈上。 阿紫眼光扫去,心中一动:这女人皮肤比我还白! 她见对方斗篷挡住了大半面孔,顺手一把扯开,“啊”的一声,面露讶色,回头叫道:“大生姜你快快来看,这个女人好漂亮呀。” 姜明哲忌惮的看了眼喇叭们横尸处,连连摇头:“路上有毒,我不敢过来。” 阿紫跺脚笑道:“胆小鬼,我那无形粉再是轻盈,此刻也落地了,你过来没事的。” 说罢笑嘻嘻对刀下女子道:“你这姐姐长得还真美,我都不忍心杀你啦,不过谁让大生姜融毒需要活人呢?也只好对不住你啦。” 她话音刚落,便听另一个女子哭叫道:“求你不要杀公主,你要活人喂毒,就杀我吧。” 阿紫转目看去,哭泣的女子约莫十四五岁,五官倒也清秀,只是皮肤有些黝黑,脸颊红艳,远远不能和那公主相比,想来应是侍女之类。 那公主脖子上架着利刃,身体不住颤抖,一双湖水般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倔强之色,颤声道:“桑珠不要求这恶人,唃厮啰的子孙宁死不屈,国师会为本宫报仇的。” 阿紫嘻嘻一笑:“我是千年蛇妖,什么国师我也不怕!” 又好奇道:“原来你是公主么,怪不得这么美,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公主呢,大生姜,你瞧过公主没有?嗯?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0036 醋意大发 阿紫一扭头,见姜明哲盯着那公主,起初还有些欢喜,毕竟是自己叫他来看的,他看得这么认真,可见自己眼光多好。 但当她发现姜明哲眼神中满漾惊艳,顿时就不高兴起来。 一把拉上公主的斗篷帽子,跳脚道:“不许你看了,我让你看,谁让你盯着她一直看了?” 姜明哲这时也回过神来,心中有些吃惊。 在他认知中,后世随便一个班花放到古代,就算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要是校花,只怕称得上倾国倾城。 毕竟后世女人吃得好保养好操劳少,素颜也要吊打古人,何况还有种种邪术加持。 那么见多识广如自己,又岂会对着一个古代女人的容貌发呆。 但事实有时就是这么颠覆认知。 一个女人,若是五官精致,肌肤细腻,便已堪称难得一见的美人,而被阿紫所执女子,真正是相貌如画,肌肤胜雪,令人望之如坠美梦。 当然这样形容不免太过抽象,姜明哲心里有一个更精准的描述—— 年轻版、冷白皮版、上了美颜滤镜版的佟丽娅! 嗯,也许是古力娜扎? 姜明哲本着负责的态度,又看了一眼。 确定了,还是佟丽娅! “啊啊啊!你还看!” 这一眼让阿紫彻底暴走,跳脚道:“看在眼里拔不出了么?哼,我割花她的脸,瞧你还看不看!” 说罢手指灵活的一转,那把宝石小刀已由反握变为正握,比划着公主的脸蛋,似乎考虑怎么划这一刀才最合适。 姜明哲心中涌起一阵强烈不忍,就像看见一个顽童,伸手去扯一朵品种稀贵又开的正好的花儿。 但他深知,自己一旦求情,阿紫这一刀只会划得更深。 “哈”的一笑,姜明哲露出一个无谓的笑脸,眼神却犀利的瞪向一旁的侍女桑珠。 “啊!”桑珠尖叫一声,连滚带爬扑上来,抱住阿紫的腿,仰起脸儿哭求道:“美丽的姑娘,求求你不要划我们公主的脸,你如果不高兴,就划我的脸吧!” 阿紫露出喜色:“你说我很美吗?可是……” 她瞥了一眼公主,喜色瞬间消失:“我岂有这个破公主美!再说我划你的脸干嘛,你瞧你黑乎乎的,还不如我呢。” 桑珠连连摇头,一叠声道:“不不不,你比我们公主美多了。你这般美,心肠一定顶顶好,你不要划她的脸,求求你。” 阿紫笑道:“我虽然也挺美的,但谁说人美就要心肠好?心肠好的都是老实人,老实人只配受人欺负,我的心肠,最坏最狠,你不见我杀了这么多人么?” 桑珠语速很快,连忙道:“不不,除了多吉大叔,其他的那些喇嘛,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公主皱眉喝道:“桑珠,不许你求这邪恶的妖女,反正我也不想嫁给德祖衮那个老东西,让她划画我的脸,杀了本宫便是。” 阿紫见她这么硬气,反而迟疑起来,姜明哲趁机笑道:“咦,这个公主身上,好像藏着什么有趣的故事,哎,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都要死了。” 阿紫见姜明哲全不在意此女生死,也不管自己划她脸孔,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地,只觉天蓝草绿,忽然就不想杀人伤人了。 露出笑脸道:“大生姜,你想听故事吗?那我们先让她说故事,再杀她也不迟呀。” 公主怒道:“谁要和你们这些恶人说什么故事,快杀了本宫,唃厮啰的后裔,可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 “唃厮啰?哦,青唐吐蕃的缔造者,我想想啊……”姜明哲忽然开口,仰起头回想着导游做过的介绍。 总算日子相隔不远,大致能记起一些,姜明哲淡淡说道:“唃厮啰,吐蕃赞普的后裔,原名,原名什么来了?算了,反正改名叫了唃厮啰,意思就是佛子,在青唐(即后世西宁)建立了政权,还被宋朝册封为西平王、大将军、节度使,帮着宋朝对付西夏……他死了之后儿子即位,儿子叫什么来着?毛毡?” 阿紫佩服道:“大生姜,你懂得可真多!哈哈,怎么会有人叫毛毡这么傻的名字。“ 公主见他对自家来历如数家珍,暗自吃惊,又听阿紫笑话自己爷爷的名字,凶巴巴瞪着阿紫,发怒道:“他只是胡说罢了,本宫的祖父,大名叫做董毡。” 阿紫也瞪起眼睛针锋相对:“大生姜才不会说错,你祖父就是叫毛毡,毛毡毛毡臭毛毡!” 公主眼神冒火,阿紫满眼挑衅,四只大眼睛比赛一般,谁都不肯眨一下,对视了一会,阿紫觉得眼睛发干,生怕输了,立刻开口威胁:“你再敢这么看我,我就把你喝掉!” 姜明哲顿时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叉着腰和人斗眼的阿紫,心想这小妞不会是穿越的前辈吧? 忍不住试探道:“师姐,旺仔牛奶?” 阿紫趁机放弃了比赛,诧异看向姜明哲:“什么?你想喝牛奶了么?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忘了崽子的牛?” 姜明哲松一口气,笑道:“你听错了,我是说你堂堂昆仑山大蛇妖白素贞,就算生气,也该是把她吃掉,怎么能喝掉呢?” 阿紫得意看了一眼公主,嚣张道:“我就喝她!这个小妞这么白这么软,好像牛奶熬成的米粥,我白素贞咕嘟嘟一吸,就把她喝掉了。” 公主怒道:“妖女,你要杀就杀,不必吓唬本宫,唃厮啰的后裔……” 话没说完就被姜明哲打断:“姑娘,你也别和我们吹牛了,董毡既然是你祖父,那你爹应该是青唐吐蕃第三代国主阿里骨吧?谁不知道阿里骨只是董毡收的养子,人家唃厮啰的血统,跟你有一点关系么?” 阿里骨是董毡养子一事,便在青塘吐蕃国内,也只有少数高层知悉,姜明哲一个汉人却轻描淡写说出,惊得这公主目瞪口呆,原本高傲的气焰顿时不再。 阿紫见姜明哲怼的公主脸色发白,心花怒放,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公主哪有这么好碰上,原来这小妞是个假货!” 姜明哲含笑看她一眼,心想公主有什么不好碰上,你这小妞不也是堂堂大理国公主么,只是你自家不知道罢了。 想想却也有趣,这青唐公主的年纪当在十六七岁,跟稚气未脱的少女阿紫相比,无论体型、气质都要成熟得多,阿紫个头比人矮半截,身形比人窄一圈,居然还大咧咧叫人家小妞。 公主不理阿紫奚落,盯着姜明哲道:“你胡说,这些谣言,你从何处听来!” 阿紫立刻反驳道:“他是曲阜的大才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还会作诗,不信我背给你听……” 姜明哲魂飞魄散,他一共只“作”了两首诗,一首写给小生姜的,已被阿紫拿走了版权,此刻要念的,只能是关关雎鸠。 这公主虽然是个番邦货,但一身气质文华内敛,没读过这首诗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不要!”姜明哲下意识大叫,见阿紫不解的望来,连忙找补:“那是我写给你的诗,不喜欢别的女人听见!” “是呀!”阿紫一瞬间容光焕发,整个人仿佛都发出光来,饶是站在这天仙下凡般的公主面前,也自有一番光彩。 小脑袋点的跟吃米的小鸡一样:“你说得很对,她这个假货公主,哪里配听这首好诗。” 公主惊讶的看了一眼姜明哲,倒是没想到这个年轻土匪竟还是个诗人,可惜说的话句句让她不喜,神情冷冷的说道:“你就是念我也并不稀罕听,一个小贼罢了,还不知道哪里抄来的诗句。” 姜明哲背冒冷汗,哈哈笑道:“诗可以抄来,你家这些秘密,也是我抄来的么?” 阿紫乐道:“嘿嘿,你这小妞也不必好奇他怎么知道你家秘密,我是昆仑山大白蛇成精,叫做白素贞,他呢,是昆仑山,嗯,一只大青蝎子成精,叫做……大青!” 她心想大生姜的武功早晚要超过我,哪有小青比白素贞还强的道理?要是大青,那就说得通啦。 姜明哲听得笑出声来,心想妙哉,方才还说了我是曲阜才子,现在就成了昆仑山大蝎子精,嗯,蝎子精蛇精都有了,什么时候冒出葫芦娃来? 0037 和亲公主 那公主看出阿紫胡说八道,满脸都写满了不信。 侍女桑珠却立刻下跪,恭恭敬敬道:“原来是白蛇大仙、青蝎大仙当面,两位大仙法力无边,请高抬贵手饶了我们性命好吗?我们回去后定然每日烧香供奉……” 话没说完,公主厉声喝道:“住口!贱婢,竟敢将本宫的话当耳旁风么?” 桑珠嗫嚅着低下头去。 姜明哲本来因这公主无辜被己方截杀,颜值又高,难免存了悯意,但此刻见她怒斥忠心护主的小侍女,眉头顿时紧皱,只觉体内牛马魂熊熊燃烧,阶级恨腾腾升起—— 他想起自己以前还是小销售时,夜里陪客户喝到挂水,第二天却因迟到了几分钟被扣钱。 他想起自己好不容易签下大单,财务却以招待规格超标为由,不给自己报销。 他想起自己去找老板申冤,老板却笑眯眯和稀泥:哎呀,行政/财务也有他们的难处嘛,我知道你委屈啦,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哎呀,年轻人格局要大一点嘛! 哦,你也知道我委屈?可你光知道有个屁用! “呵呵,真不愧是假子的女儿。“ 姜明哲冷笑道:“这小黑妞死心塌地维护你,你逞什么主子威风?还是你觉得你那狗屁不是的脸面,比她一番赤胆忠心还重要?老子要是有这种肯为我不顾性命的下属,老子笼络她对她好还来不及,你呢?部落头人的女儿,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了!” “你!” 公主估计从没这么被人数落过,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死死瞪着姜明哲,气得说不出话来。 桑珠大惊,连忙拦在公主面前,哀求道:“大仙,你不要骂我们公主,公主其实对奴婢极好极好。” 姜明哲本来想骂她一句贱骨头,但转念一想,先辈们用无数生命换来的八小时工作制,还不是在996面前溃不成军?我一个天天加班陪客户的牛马,似乎也没资格指责这小黑妞。 只得对阿紫叹道:“果然是蛮夷,‘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这些道理是一点也不懂。” 阿紫连连点头:“不错,师弟说的很有道理,她们这些蛮夷女子哪懂什么学问,不过这句君什么臣什么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明哲一拍脑门,我和阿紫说这个干什么。 但话都说了,见阿紫一脸求知欲,还是解释道:“这是儒家三纲五常的道理,说臣子应该忠诚于国君,但如果是个昏君,我们就不要辅佐他,去别的国家算了,后面还有几句也是差不多意思……” 他还不曾说出后面几句意思,便听青唐公主琅琅诵道:“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怎么样,还要我把后面的也背给你听么?” 说罢特意扫了一眼阿紫:“蛮夷女子,未必不读书,不是蛮夷的女子,也未必有什么学问。” 阿紫大怒,立刻反驳道:“你读书有什么了不起,你会作诗么?” 姜明哲一听她又提作诗,连忙抢过话道:“不错,会读书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要嫁给滚滚滚那个老东西!看来你那做养子的老爹,也不如何稀罕你。” 这正是打蛇打七寸,这公主性子刚硬,悍不畏死,面对阿紫持刃相挟,也丝毫不肯屈服,但姜明哲这句话,却立刻说的她哑口无言,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流露出说不出的落寞之色。 阿紫捂着肚子大笑:“哈哈哈哈,滚滚滚,你男人的名字好有趣。” 公主嗔怒道:“是德祖衮,他是古格国的王,不是什么滚滚滚。而且我还没去成亲,他也不是本宫的夫君。” 阿紫也不生气,好奇道:“古格国?这是什么国家?” 说话间看向姜明哲,只是姜明哲也不曾听过,冲她摇了摇头。 桑珠看了一眼公主,见她没有阻止之意,低声道:“古格国在雪域之南,乃是千山之宗,万水之源。” 阿紫仍是不明所以,姜明哲却是反应了过来:千山之宗,万水之源,那不是ALD区么?毗邻印度、尼泊尔,距此地只怕有五六千里。 不由诧异道:“那可真够远的,你难道也是你爹养女?不然他怎舍得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话刚出口,自己便已想通:“哦,远交近攻!如今雪域高原邦国林立,你们青塘吐蕃不愿再受大宋、西夏的夹板气,因此想要结盟古格国,一统吐蕃!” 公主不可思议的望着姜明哲,小嘴微微张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是听说我要嫁古格王,便猜出了父王打的主意?世上怎会有这么聪明的人? 在她看来,姜明哲知道其父阿里骨是青唐吐蕃二代目董毡的养子,倒不算如何离奇,或许是本国某些上层人士有意泄露,被他无意得知。 但阿里骨有意重建昔年称霸雪原的吐蕃王朝,即便她身为公主,又是和亲的当事人,也只隐隐有所猜测,姜明哲却一口道破,这般智慧,岂不是堪比未出茅庐先定三分的诸葛孔明? 这位公主天资聪颖,饱读诗书,眼界自是极高,但此刻却不由对姜明哲生出佩服之情。 忍不住赞道:“倒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能有这番眼光。你这样的人做强盗,实在可惜,你若肯随本宫回青唐,本宫当举荐于父王,封官进爵,使你能一展平生所学,不负七尺之躯,你道如何?” 阿紫没想到她忽然招揽起姜明哲来,心中一慌,连忙道:“不如何!他才不会和你去呢,我们白青双妖纵横昆仑山,不知多么快活,谁要随你去什么破青唐。” 公主喝道:“你这小妖女懂什么,他是堂堂男儿,自当做一番惊天动地事业,这才叫做好男儿、伟丈夫,和你做一对拦路小贼,能有什么前途?” 这公主乃是阿里骨四十岁时所生,一向颇受宠爱,自幼颐指气使惯了,此刻明明身为阶下囚,居然堂而皇之教训起阿紫来。 阿紫又气又怒:“偏你有前途,你都被你爹嫁给什么滚滚滚了,不对,你连滚滚滚都嫁不了!” 她一下扯落荷包,飞快摸出那条六翅铁蜈,神情凶狠:“哼,现在就让你合毒!等你变成一个死公主,看你还敢瞧不起小贼!” 说罢伸手扯过公主的手,便往蜈蚣口器凑去。 那公主面对利刃虽然不屈,但女孩子怕虫却是天性,尤其那蜈蚣比之一般蜈蚣更显狰狞,一眼看清,只吓得体若筛糠,眼泪也不争气的狂涌出来,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哭道:“你杀了本宫,不要,不要让蜈蚣咬我。” 桑珠尖叫一声,扑来要扯阿紫头发,阿紫一脚把她踹翻,冷笑道:“这条蜈蚣剧毒无比,一个人还未必够用呢,你先别急,等一下就让你们主仆团聚。” 姜明哲见阿紫举动,大致也猜到了星宿派融毒的法门,看着两个女孩儿哭得梨花带雨,再看阿紫一身邪气凛然,摇了摇头,心想我还真混成反派了。 无奈叹息一声,忽然使出一招“缠腕式”,一搭一别,从阿紫手里夺出公主手腕,拦住阿紫笑道:“师姐且慢!” 0038 白青双妖 阿紫一见姜明哲护着公主,顿时就有些焦躁。 念在姜明哲先前对公主并不客气,阿紫勉强耐下性子,但说出来的话依然没法好听:“干嘛?你不会真想和她去做大官罢?” 姜明哲哈哈大笑:“青唐国主自己的官儿还是大宋封的,我要做官不会去宋朝?而且师姐不是说了么,我们青白双妖纵横昆仑三万里,何等逍遥,做什么狗屁官儿!” 阿紫顿时大喜,却不忘纠正:“是白青双妖!”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紫衫,心想道:我叫阿紫,所以爱穿紫色,但现在我们白青双妖既然出道,我该改穿白色才是,除非叫紫青双妖,可蛇哪有紫色?嗯,蝎子倒有紫的,要不我做大紫蝎子精,让大生姜做大青蛇精…… 她这些念头若是姜明哲知晓,定然绝倒: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阿紫却一门心思想当大妖精。 这时姜明哲拉了阿紫走开七八步,小声问道:“师姐,融毒之法,莫非竟要用活人?” 阿紫点点头,神色认真起来:“不错,本门融毒之法,其实简单得很,让毒物咬了人,挤出毒血,涂抹在掌心运功吸纳,如此一来纵然毒性猛烈,也不会变成丑陋怪物。” 姜明哲竭力回忆着自己学过的化学知识,想道:这么说来,人体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扮演了反应釜的角色,通过血液对生物毒液进行了预代谢和稀释,运功吸收的,其实并非原始的毒腺分泌液,而是经过人体初步处理、成分更复杂的混合物,或者也可以视为是经过血液透析,或者色谱分离的产物…… 而且这也避免了毒性直接进入自己的血液,吸收方式上也相对更加安全。 可就算反应釜,也没用一次就报废的啊。 忍不住问道:“师姐,挤出毒血之后,及时解毒不行么?” 阿紫奇怪的看向他:“当然行啊!我之前没告诉你么?本派未入籍弟子的居所侧边,围墙很高的那一片,就是‘毒人’们住的,不然这么多弟子修炼,融一次毒就要死一个人,到哪儿捉这么多活人去?” 姜明哲眉头一挑,很肯定阿紫不曾说过,看来星宿派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不过,能救回来的都是寻常的毒。”阿紫补充道。 “像是师父融毒,向来是融一次毒,要一条命!”她举出丁春秋的例子,眼神隐隐竟有些羡慕:“因为师父用的毒物,都是极为罕见的异种,被这些厉害毒虫咬了,便是能救,代价也是极高,还不如费力气去捉活人呢。” 姜明哲点点头,心想六翅铁蜈定然也属异种无疑。 想了想又问道:“既然只是需要毒血,为什么不用牲口?” 阿紫翻个白眼道:“你当没人想过么?只是牲口的血,有时全无作用,有时毒素纳入体内立刻发作,连收入穴窍的时间都来不及,有时毒的属性还会改变,总之是用不了的,不然星宿海有的是牛羊,何必非要用活人。” 这么说来,应该是动物血浆含有的蛋白质谱和人类不同,还有免疫系统也有差异,导致无法形成有效的或温和的复合物,这么说来,就算是人类…… 姜明哲心中生出一个想头,缓缓说道:“师姐,如果我猜的不错,不同的活人,融毒效果也不同罢?” “咦!”阿紫本来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了,此刻忽然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真的不同呀!譬如我用张三的血融毒,效果可能还不到李四的一小半,而别人用张三融毒,效果可能比用李四好一大截,师父说这个就叫缘分,你要找到和你有缘的人,效果才会最好。” 说完扭头看了眼青唐公主和侍女桑珠,舔舔嘴唇道:“这两个人不知道和你有没有缘。” 姜明哲眼神发亮,却是已经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血型! 这年代的人不懂血型,但按照阿紫说法,所谓的有缘人,多半便是血型相同。 笑道:“她们和我多半无缘,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和我的缘分肯定足够!” 不料阿紫听了此话,脸色一白,骇然指着自己鼻子道:“你是说我么?你你你,你要用我融毒?要是别的毒物也就罢了,六尺铁蜈一定会毒死我的!” 想到自己因为帮姜明哲融毒而死,阿紫的眼眶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心中却升起一种奇异而惨烈的快意。 但这个念头随即把她自己都吓到了,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想死,她们两要是没缘,我去帮你多捉些人来,总会遇到合适的。” 姜明哲被这小丫头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在阿紫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记:“你胡思乱想什么,谁要用你融毒?别说你不合适,就是普天下就你一人合适,我又怎么舍的得?” “啊哟!” 阿紫捂住被弹的脑门,又羞又气,正要发飙,忽听到姜明哲说出最后那句话来,顿时怒气都抛去了爪洼国。 眨了眨眼,脸颊腾起一片红云,却又有些不服气,斜睨着姜明哲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合适?我看我说不定最合适!” “合适我也舍不得啊!”姜明哲顺口说罢,咧嘴一笑:“而且最合适的那个人,其实是我自己!” “你自己?是你融毒啊,你用你自己?我怎么都听不懂了!” 阿紫一脸糊涂,姜明哲却非常清醒,又问道:“六翅铁蜈毒性猛烈,但是我有内功,如果中毒之后,我立刻运功逼出毒血,能保证安全么?” “你要用自己的血,然后自己融毒?”阿紫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过来,只是神情愈发费解。 姜明哲点头:“师姐你想想,这个世界,还有谁比我和我的缘分更深?所以我才是自己最大的有缘人,我用我的血,效果一定好于用任何人。” 他不愿意放弃毒功,但更不愿融一次毒,就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因此和阿紫打听了半天,结合自己粗浅的化学知识,总算想出了一个听上去有些古怪的办法。 “呃……”阿紫的大眼睛连连眨动,心想是啊,大生姜说得也有道理,还有谁,比他自己更和他有缘呢? “唔!”阿紫低下头,全心思考姜明哲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姜明哲难得在阿紫脸上看见专注思索的表情,也不由期待起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0039 大生姜不喜欢杀人 “其实内力本来就能抵御毒性!内力越高,就越难毒死。” 阿紫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说道。 “如果我刚才用无形粉对付的是铁棒喇嘛,以他的内力,就算中毒,多半也能够逃跑,然后再慢慢逼出毒力,所以我要用碧磷针对付他,碧磷针之毒见血封喉,比无形粉强出许多,因此才能要让他变成了喇嘛鬼。” 姜明哲点了点头,心想这倒和我的想法差不多,内力和毒力的抗衡,终究还得以形式和质量二者来决定。 从形式上说,毒粉、毒烟、毒雾,对付内力能够外放的大高手,连落到他们身上都难,无法进入身体,自然难以生效。 因此要使用淬毒暗器,又或者下入饮食之中,使毒性攻入人体,再不然便是弄得无色无味,使其不加防备之下悄然中招,譬如大名鼎鼎的“悲酥清风”。 从质量上说,内功修炼到了极高境界,已是近乎百毒不侵,这在姜明哲看来,要么就是通过修炼内功,使体质远远超越常人,拥有了更强的抵抗力,要么就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细入毫微的控制力,可以精准定位并排斥毒力,更可能是两者兼具。 但毒之本身,也有质量、数量的区别,张无忌九阳神功号称百毒不侵,遇上十香软筋散,还是一样放倒,只是又比别人强点,他能够自己慢慢将毒性逼出体外。 由此可见,大约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百毒不侵,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解之毒,一切都是矛和盾的关系。 姜明哲脑海中念头飞转,耳边只听阿紫继续说道:“但是碧磷针的毒性,乃是师父精心以几种奇毒调配,因此毒性刚猛,发作奇快,天然毒力却很少有这般厉害的,这六翅铁蜈虽是奇毒异种,但如果你提前有备,解毒及时,大概应该可能多半是死不了的。” 姜明哲听了大喜,忽略了那些不确定的词汇,连忙请教:“那我该怎么准备?还有要怎么解毒?” 阿紫道:“解毒的话,我身上就有本派的万应解毒丹,能解天下大多数毒性,蜈蚣毒自然能解,准备的话,你提前运起内力,集中于手指,让蜈蚣咬了你手,不待毒性上蹿,立刻便运功逼出毒血便是,只是……” 她忽然撇了撇嘴,斜着眼睛看向姜明哲:“大生姜你不许骗我,老老实实交待,你情愿自己被咬,到底是为了更好的融毒,还是舍不得那个假货公主?” 姜明哲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看向阿紫,非常认真的说道:“师姐,我现在认认真真告诉你我最真实的想法——” 他缓缓摇着头:“我不想看见无辜的人丧命,这不是她好不好看的问题,就算是那车夫或者喇嘛还活着,我也不愿为了融毒就害死他们,除非我不融毒立刻就要死了,那没办法,他死总好过我死,不然的话,我宁愿不练毒功,也不想当个满手鲜血的屠夫。” 阿紫听完,本想笑话他心软懦弱,但眼神望去,姜明哲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喉咙里嘟哝一声,嘲笑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她歪着头想了想,低声道:“可是你学了武功,入了江湖,怎么可能不沾血、不杀人?” 姜明哲道:“该杀人的时候,我绝不会手软,我也没想过手上永远不沾血,但是至少不想沾上那些无辜的血!” “师姐,这些人也都是爹娘十月怀胎,艰难生下,辛辛苦苦抚养成人,他们可能也有妻子、孩子,他若是惹了我,或者威胁到我,我打他、杀他,这就像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一样,天经地义,可他如果没惹我,没威胁到我,我又何必杀他,让这世上多出几个伤心人?” 阿紫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大生姜,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老实人,还怕你被人欺负,后来发现你其实也不老实,让我放心了很多,但我现在发现,你的问题比做老实人还严重,你你你,你居然是个好心人!” “别人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相干?别人伤不伤心,你管他干什么?如果你死了,他们会为你伤心吗?你们既然不会为你伤心,你为什么要管他们怎么样?” 阿紫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背着双手,一口气说出一串的话。 眼见姜明这似要开口,阿紫一抬手阻住了他,继续说道:“你肯定要说,可是他们没有招惹我呀,那你想一想,如果杀了你能得到很多钱,或者得到一门神功,那些你没有招惹过的人,会不会来杀你?再说了,你为什么要等人来招惹你、威胁你才杀他?你应该多多杀人,凶名在外,让人根本就不敢招惹、威胁你啊!” 说到这里,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双手一摊,语重心长道:“再说我们练武功,不就是为了想杀谁就杀谁,不就是为了别人想杀我们的时候,我们先给他杀了!如果不杀人,那还辛辛苦苦练武功做什么?强身健体么?” 姜明哲惊讶的眨了下眼。 他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只是现代社会生产力足够发达,所以残酷的真相,被许多看似文明美好的规则重重掩藏。 但如果真要较真——过于残酷的极端的就不说了,只说那些逼你加班的人,难道不是在谋杀你的时间么? 而生命,不就是一段看似漫长其实转眼即逝的时间吗? “好吧……” 姜明哲本来想借此机会,纠正一下阿紫黑暗的三观,全然没料到阿紫的逻辑竟是无懈可击,只得认输。 他苦笑道:“师姐说得自有一番道理,好吧,可能我就是一个没有用的滥好人,但是师姐,我……还是不想胡乱杀人。” “没关系的!” 姜明哲本以为阿紫会嘲笑自己的软弱,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踮起脚,揉了揉姜明哲的脑袋。 “有的人喜欢吃羊肉,有的人喜欢吃牛肉,还有的人不喜欢吃肉,只喜欢吃菜,这个就叫千人千相。” 阿紫笑嘻嘻望着他,轻声而肯定的说道。 “既然大生姜不喜欢杀人,我来杀不就好啦!反正我们是白青双妖,别人怕了我,自然也就怕了你呀。” 既然大生姜不喜欢杀人,我来杀不就好啦! 轰! 阿紫一记反向摸头杀,加上一句也许在她自己看来只是平平淡淡的话,掀起了姜明哲心中滔天波澜。 相识以来,他始终把阿紫看成一个没长大的少女。 直到此刻才明白,在这么残酷的环境中成长的少女,和他所理解的那些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女孩,又怎么可能一样? 0040 逼血融毒 姜明哲望向阿紫的眼神中,有感动,有欢喜,有同情,有自责。 阿紫或许无法读懂这么复杂的情绪,但也能感受出对方眼中越来越浓烈的情感。 “哎呀!” 阿紫忽然害羞起来,害羞之余,又有点忍不住的得意,勾过头看向青唐公主,翻眼吐舌,冲对方做了一个鬼脸。 心里美滋滋想道:大生姜要和我组成白青双妖,可不会去当你的臭官儿。 这一幕被姜明哲看个正着,大致猜得出阿紫的念头,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师姐,我融毒要不要寻个僻静的地方?” 阿紫点点头道:“对,你先去拿了行李。” 姜明哲去取行李和背篓,阿紫哒哒哒跑去青唐公主面前,伸出手道:“刀鞘交出来!” 之前这公主以短刀刺她,被阿紫夹手夺去,现下理直气壮来讨刀鞘。 桑珠小声劝道:“公主,给她吧。” 青唐公主深吸口气,将刀鞘抛出。 那刀鞘材质,和短刀刀柄一般,都是纯金打制,只是短刀刀刃上所嵌都是些细小宝石,刀鞘上则都是大粒大粒的宝石,阳光一照,耀目生光。 阿紫一把接过,还刀入鞘,喜孜孜把玩一回,又说道:“你也不必不服气,你家铁棒喇嘛打断了我的剑,你这小刀便算赔偿,哼哼,大生姜嫌你是个臭丫头,本姑娘大发慈悲,饶了你们两条臭命。” 公主听了气苦,心想你的剑断了就要赔,你好端端杀死这么多人,却又不见你偿命。 桑珠死死拉住自家公主,生怕她反唇相讥,再把阿紫惹恼。 阿紫见对方不吭气,哼哼一声,一溜烟奔去姜明哲身旁,扯着胳膊就走。 青唐公主不眨眼盯着二人,直到二人不见了踪影,这才低声对桑珠道:“这次你我的性命,算是被那个大生姜救了。哼,这小妖女看来在意他的很,本宫定要夺了他去我青唐做官,让这小妖女大大伤心一回。” 桑珠小声道:“公主,你和古格王有婚约,这男人虽然英俊,可……” 话没说完,便被公主狠狠瞪了一眼,打断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本宫难道还能见色起意不成?再说这种蠢话,仔细了你的皮!” 另一头,姜明哲被阿紫扯着停不下脚,心中却有些担忧:“尸体就这么不管么,生出瘟疫怎么办?” 阿紫不在意道:“本派杀人,一向管杀不管埋,你理会这么多做什么,天上有乌鸦、秃鹫,地上有狼群、野狗,这区区几个人还不够吃的呢,再说就算有瘟疫,本派弟子也不怕。” 姜明哲其实多少有些担心那青唐公主、侍女二人,这地方蛮荒一片,人迹少见,两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何其危险。 但心知若说出口,阿紫怕是立刻要回身杀人,也只得放下不管,心想好在马车、马匹皆在,青唐人多半骑术不差,倒也不算走投无路。 二人向东又走二十余里,天色渐渐暗沉,只听得前方轰隆仿佛雷鸣,转过一道山梁,但见一派大水滚滚奔淌,河道如网一般,在大地上勾勒出一道道银流。 姜明哲好奇道:“这是黄河么?” 阿紫辨认片刻,摇头道:“这大约是扎曲河,师父说就是岩石河的意思,顺着这河而下,便是澜沧江,大理国、交趾国都能抵达,小生姜就是师父从那里带回来的。” 她四下看了看,又道:“今天不走啦,我们在这里歇一夜,等你融了毒,明日顺着扎曲往南走,有一座石山,叫做蜈蚣岭,我们就去那里捉蜈蚣!” 说罢带着姜明哲沿河岸而行,不多时找到一处山洞。 说是山洞,其实不过山壁上的凹陷,深不过两米,地面无甚积土,也不潮湿。 两人找了些石头垒个火塘,又捡回许多枯枝败叶,点起一团篝火,阿紫摸出些不知什么粉末,沿着石壁撒了一圈,大约是用来驱蛇避虫。 姜明哲背篓里带了瓦罐,拿去河边打了一罐清水,火塘里烧至半沸,各自洗了手脚。 他们又没带盆,只能相互帮忙:一人抱着罐子缓缓倒水,一人赶紧清洗。 轮到阿紫洗时,她脱了鞋袜,露出两只小小脚丫。 姜明哲忍不住扫了一眼,但觉骨肉匀婷,雪白晶莹,趾甲上还涂了淡淡红色,便似樱花花瓣一般,被水一浇,脚趾顿时蜷了起来。 姜明哲只觉赏心悦目,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却被阿紫发现,忽然大羞,娇嗔道:“你这大生姜,干嘛盯着人家脚看,不许看,转过头去!” 姜明哲依言转头,耳中却又听阿紫低低笑了一声,仿佛蚊子哼哼般问道:“大生姜,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脚很好看呐?” 姜明哲犹豫片刻,心想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于是点了点头,阿紫叽的又笑一声,然后不住口的低声骂他道:“臭生姜,笨生姜,竟喜欢看女人的脚……” 叽叽咕咕半天才洗好脚,着了鞋袜,又洗洗手,重去打了一罐水烧,包袱里取出茶叶,撒了一把同煮,取出干粮同姜明哲分食,只是始终红着脸,不肯和他对视。 吃饱喝足,阿紫脸上羞意才褪去,取出一个小小玉碗,一个小小瓷碗,以热茶水冲洗干净,又取一粒黄豆大小药丸,让姜明哲含在舌下,最后放出那条六翅铁蜈,芊芊玉指捏住了蜈蚣翅根。 姜明哲含着药丸,盘膝搬运内力,先在体内走了几圈,蓄积至右手食指直节处,将指头伸出。 阿紫低声道:“准备好了?疼的很唷!” 说罢捏着蜈蚣凑去,手指微微使劲,那蜈蚣吃痛,一口咬住姜明哲食指,两枚毒牙深入皮肉,一颤一颤,显然是在拼命注入毒素。 姜明哲只觉一种难以言述的剧痛电流般传遍全身,虽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扛不住这钻心的疼痛,低吼一声,眼睁睁看着手指充气般粗壮起来,随即被咬处周围皮肤迅速发黑,鼓起一个个绿豆大小的水泡。 阿紫脸上现出一丝惊慌:“啊呀,这蜈蚣当真好毒!” 她早知六翅铁蜈乃是异种,却也是第一次见它咬人,毒性之烈,竟比想象更甚,生怕姜明哲抵挡不住,左手在发间一摸,拈出一枚银针,于那蜈蚣口器一拨一挑,将毒牙拔出姜明哲皮肤,急急道:“快,快逼出毒血。” 姜明哲脸色凝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内力急摧,眼见得伤口处冒出漆黑如墨的血液,阿紫连忙以玉碗盛接,黑血一滴一滴落入玉碗,不多时已接了小半碗。 这玉碗不大,小半碗血,也就是大约三钱左右。 待他伤口逼出的血液变得鲜红,阿紫悄然松了口气,提醒道:“可以了。” 姜明哲闻言停止逼毒,只是手指依然肿大疼痛。 阿紫收起蜈蚣,摸出一只小瓶,一支鹅翎,在瓷碗中倾倒少许粉末,注入些茶水调匀,以鹅翎蘸着,小心翼翼涂抹姜明哲指上伤口,不多时,痛止肿消,只是伤口周围隐隐还有些发黑。 姜明哲长出一口气,擦去满头冷汗,叹服于此药神效,忍不住拿起小碗嗅了嗅。 阿紫笑道:“装模做样,难道你还能嗅出配方么?这是二味拔毒散,以雄黄、白矾、黄连、甘草等分为末,茶水调和,鹅翎拂拭,加上你含着的避毒保心丸,便是你没有内力,也能保住小命啦。” 说罢拿起盛着毒血的玉碗递去:“融毒吧,但愿你这法儿有效,才不枉挨这一口。” 0041 差的只是一尊神木王鼎罢了 姜明哲点点头,又运转了几遍内气,伸出手掌,阿紫将玉碗中毒血倾倒少许于他掌心。 收掌于小腹之下,另一只手覆于其上,闭目运功,吸纳掌心毒血,只觉一道黏黏乎乎、绵长坚韧的气息涌入体内。 所过之处,那毒力仿佛要渗入经脉扎根一般,连忙加速运转功法,强行裹挟着这道气息前行,归入金属性的穴位。 阿紫蹲在一旁紧张盯着,只见姜明哲双手浮现出一道道青黑之气,快速上移没入袖口。 不大工夫,睁眼一笑,再次伸出手来,掌心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污。 阿紫欢呼道:“好厉害!你居然把所有毒血全部吸进去了!果然用自己的血融毒,就是比用别人厉害!” 又若有所思说道:“不过这么一来,每次融入的毒只怕也多的很,若不是你的先天毒体,换一个人这般融毒,多半便要走火入魔。” 姜明哲听得有些不明所以,连忙追问,阿紫细细解释,说了许久姜明哲才算明白—— 原来诸天星宿渡劫经的融毒之法,并不是星宿派最高明的法门,比之只有丁春秋掌握的化功大法,效率上要低了许多。 在姜明哲的理解中,假设一条蛇的毒力是1,混合人类血液形成毒血后,毒力就降到了0.5,以渡劫经法门融毒,掌心必会留下大片血痂,真正融入体内的毒力,大约只有0.1、0.2。 之所以有0.1、0.2的区分,是有的人融入一定毒力,便觉不堪承受,要待毒力彻底融入穴窍,才能再次行功,有人却天生就能融纳更多,此乃天生资质不同,因此姜明哲“自血融毒”效果虽好,别人却难以效仿。 而化功大法融毒,却可以将所有毒血融入体内,那么融入的毒力也就是0.5,远比渡劫经更为高明。 同时阿紫还有个猜测,便是丁春秋所持的神木王鼎,能够催使毒虫主动吸入人血,然后再借助王鼎威能逼出^这种毒血所含的毒力,远胜于人被咬后挤出的毒血,按姜明哲的算法,至少也是0.8,加上化功大法本身的吸收效率,就等于弟子们练功一次,吸纳0.1、0.2的毒力,丁春秋同样练一次功,效率是弟子们的四倍、八倍。 而且有神木王鼎在手,丁春秋能轻松捕捉大量奇毒异种,这又是弟子们难以比拟的巨大优势,综合算来,大家同样练功,丁春秋和弟子们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至此,姜明哲算是明白了丁春秋为什么敢搞出这么残酷的门风,因为他知道弟子天资再高、练得再勤,也不可能有机会超过自己这位师父。 但是现在嘛…… 姜明哲搓了搓手,微微得意—— 他练得功法虽然不如化功大法,但是他开创性的选择了用自己的血练功,也同样能百分百吸收血中毒力,同时以他先天毒体的资质,不会因吸纳毒力过多而走火。 这般一算,姜明哲和丁春秋之间的差距,仅仅是一尊神木王鼎。 “来吧,我们继续!” 姜明哲彻底弄明白了其中道理,再无担忧,催着阿紫道,阿紫也不犹豫,又在他掌心倒了少许毒血。 几次下来,先前逼出的毒血已被尽数融入穴窍,姜明哲长笑一声,起身拉开三阴蜈蚣爪的架势,内力运转,三根手指上隐现青黑之气,随意打出几招,但见青气裂空留影,一股奇腥气息弥漫山洞。 “哈哈哈哈,恭喜大生姜神功大成!”阿紫日常浸淫毒物,自然不在意这些难闻味道,跳脚大笑,装模做样冲姜明哲施了一礼。 姜明哲笑道:“若不是师姐帮我,还不知哪天才能融毒成功,至于什么神功大成,师姐也不怕把我捧得昏了头,我这爪法,只能说初具威力,来,让我继续融毒!” 姜明哲比出中指。 之后是无名指,然后是另一支食指、中指、无名指…… 而且有了经验后,他忍受蜈蚣注毒的时间,也是一次比一次长。 转眼到了半夜,姜明哲伸出小手指时,六翅飞蜈有气无力的咬了一口,啪嗒垂下脑袋,却是毒性耗尽,精尽人亡。 姜明哲先前所开七个金属性穴窍不敷使用,当场又开三窍,看得阿紫目瞪口呆,瘪了瘪嘴,好悬没哭。 按阿紫说法,通常毒力蓄满一窍,寻常毒物,至少需要百十条。 姜明哲只用一条蜈蚣便蓄了九窍半的毒力,这条六翅铁蜈的厉害可想而知。 这两人赶了一天路,又经厮杀、融毒,纵是学武之人精力旺盛,此时也是疲惫不堪,给火塘又添了些火,背靠背陷入睡乡。 不知过了多久,姜明哲不耐烦的眨了眨眼,微微睁开,立刻被阳光晃得扭过了头,随即发觉自己睡在地上。 “师姐!”姜明哲低呼一声,起身走出山洞,只见阿紫抱着水罐缓缓走来,笑嘻嘻道:“你醒来,去漱口洗脸,回来吃了东西就出发啦。” 姜明哲点点头,浑浑噩噩走到河边,抄起水扑在脸上,河水冰凉,姜明哲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洗漱一番回到洞里,阿紫递过干饼,两人就着热水吃了,又把葫芦灌满。 这时阿紫戴上手套,取出了兀自昏睡的小生姜,拈出少许黄色粉末在它鼻头前一搓,小生姜打个喷嚏,立即睁开了眼。 阿紫捡起六翅铁蜈的尸体递去,小生姜一把抓住,正要大嚼,忽然停下动作,仿佛难以置信般凑着闻了闻,小手一扬,把死蜈蚣砸在阿紫脸上,委屈的大叫起来。 “哎呀!你不吃就算了,怎么敢砸我!”阿紫也是一时大意,竟没闪开,气得跳脚大骂,小生姜也是叫个不停,一大一小两只便似对骂一般,姜明哲看得哈哈大笑。 阿紫气呼呼把它塞回夹层:“不吃就拉倒,饿死你算了!大生姜,我们走!” 两人离了山洞,顺扎区河南行,走了二十余里,眼前突兀的耸起一座山峰。 这山高约二三十丈,处在一道道山梁中,可谓毫不出奇,但四下群山皆有绿意蔓延,唯独这座山峰寸草不生,尽是嶙峋怪石,隐隐弥漫着一层暗青色的雾气。 姜明哲背后,小生姜连声大叫,显得极为兴奋,阿紫也露出喜色:“蜈蚣岭到啦!” 说罢拉着姜明哲跑去,到了山脚停住,姜明哲这才发觉,一路接地连天的野草,也正是于此戛然而止,露出前面黑乎乎的泥土,便似有人围着此山画了一个圈。 阿紫摸出六翅铁蜈尸体,笑嘻嘻对小生姜道:“给你吃你不吃,现在想吃也没啦!” 说罢一抛,将死蜈蚣丢去石山脚下。 片刻之后,整座石山仿佛活转一般,沙沙之声大作,一条条蜈蚣从石头缝隙中钻出,大的长如小臂,小的不过寸许,或黑或红,或金或蓝,或朱头金角,或乌体蓝足,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便似一道色彩斑斓的潮水,向着六翅铁蜈的尸体席卷而来。 0042 飞天蜈皇 姜明哲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了看见这么多蜈蚣,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条。 眼见这无穷蜈蚣蠕蠕而动,空气里腥气十足,不由隐隐做呕。 阿紫见他神色不对,立刻掏出一个小瓶打开,手指按着瓶口倒了少许药油,踮脚抹在了姜明哲人中处,自己也顺手抹了一点。 姜明哲再吸气时,只觉鼻孔里塞入了两枚甜丝丝的冰块儿,精神顿时一振,忍不住看向阿紫手中小瓶, 阿紫晃了晃小瓶:“九宫辟疫油,广霍、连翘、艾草、松针、龙脑、薄荷、金银花,鱼腥草、茶油,你不是怕瘟疫么?有这个就不怕啦。” 说罢抛给姜明哲:“你留着用,我回去再配。” 说句话的功夫,六翅铁蜈已被吃的渣都不剩。 区区一条蜈蚣能有多少肉?也只靠的最近的百十条蜈蚣尝了个味,后面涌来的连汤也没喝上,顿时暴躁起来,疯狂冲向姜明哲二人。 姜明哲惊得腿软,下意识便要拉阿紫逃跑,阿紫却兴奋的满脸潮红,连声道:“发财了发财了!” 她动作飞快,一把从他背后掏出小生姜,冲着蜈蚣群甩去,不忘大叫助威:“去吧!小生姜!” 卧槽! 姜明哲没想到阿紫这么莽,一把伸手捞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小生姜凌空翻了个身,唧唧尖叫着扑了下去。 蜂猴属于懒猴科,体型小动作慢,在猴子里面属于进化比较低等的,但是这一刻,姜明哲却在它身上看出一种龙精虎猛的气势。 可是随你什么气势,落入这一片蜈蚣海洋,只怕立刻也要变成白骨。 姜明哲满心怜悯,正要趁蜈蚣们吃小生姜的机会逃跑,忽然发现局面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小生姜扑下瞬间,万千蜈蚣齐齐瘫软,像是被使用了时间停止的岛国女子,动也不动的呆在原地。 阿紫哈哈大笑:“厉害吧?这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蜈蚣听见它叫声,吓也吓死啦。” 姜明哲心想蜈蚣哪有听觉器官,蜈蚣明明是靠感知周围环境的震动作出反应……对呀! 这多半是小生姜叫声具有某种特殊频率,瘫痪了蜈蚣的感知能力,这也的确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小生姜轻盈的落地,那兴奋的模样,活像素了二十年的老色鬼闯进了不要钱的窑子,两只猴眼都发着光,抓起蜈蚣咔咔大嚼。 姜明哲注意到这猴子还看不上一般蜈蚣,所抓每条蜈蚣,要么颜色瑰丽,要么体型惊人,要么就是肢体上和一般蜈蚣有显著的不同,总之极为挑剔。 而且它吃的也很浪费,一口咬掉脑袋和第一对足,剩下大半截身体直接丢掉。 “我们也上!不然好的都被它吃完了!” 阿紫从包袱中摸出两只胳膊粗细的大竹筒,分了一只给姜明哲:“戴上手套捡厉害的抓,这竹筒用雄黄艾叶水煎煮过,蜈蚣进去就老实了,快抓!” 姜明哲接过,左手戴上那珍珠鱼皮的手套,壮起胆踏入满地蜈蚣之中,翻找那些样子最为古怪少见的,一条条塞进竹筒。 阿紫更是一边抓一边笑,她融的乃是火毒,此前走火损失了大半,因此专挑那种色泽如火、不带一丝杂色的蜈蚣捕捉。 蜈蚣大多属木,这种毒性属火的蜈蚣,平日花上好多日功夫,也未必能寻到一条,但在此仅仅片刻,阿紫就找到四五条,乐得嘴巴始终没合拢过。 转眼过去一炷香功夫,小生姜已然抛下一百余条残尸,抬起头打了个饱嗝,不再发出叫声,舔舔嘴巴,蔫蔫的缩成一团,似乎要睡觉。 阿紫余光一直盯着它,见状立刻叫道:“不好,小生姜吃的毒虫太多,立刻就要睡了,带上它快走。” 小生姜不再发出叫声,地上瘫软的蜈蚣们,缓缓摇须动脚,显然很快就要复苏。 姜明哲这时已捉了二三十条格外狰狞的蜈蚣,闻言毫不迟疑塞住竹筒,左手抄起小生姜便走。 然而他刚刚走出黑土圈外,就听身后哗啦哗啦,传来一阵锐利无比的响动。 扭头一看,石山上不知何时冒出一头足有成人大腿长短的巨蜈,正飞快往下爬来,所过之处尘烟四起,却是足爪锋利,竟把石头都划出了痕迹。 这巨蜈蚣生得又宽又扁,通体翠绿,两条金须摇摆,便似武将头顶雉鸡翎,腿比一般蜈蚣粗长许多,密密麻麻如兵器般支叉两旁,倒是更像一条蚰蜒。 阿紫一眼望去,惊呼道:“老天爷,这里怎么会有飞天蜈皇?我们快逃!” 她背起包裹便逃,姜明哲见阿紫脸都吓白了,心知这头巨蜈必是可怕无比,丝毫不敢耽搁,连忙把竹筒夹在腋下,左手托着小生姜,右手提起竹篓亡命狂奔。 他虽不会轻功,但身高腿长,此刻内功运起,呼吸悠长,保持着百米冲刺的速度紧追阿紫,不忘问道:“怎么竟有这么大的蜈蚣么?你刚才说叫什么?什么吾皇?” 阿紫施展赶月功,一纵便是丈余,稳稳领先,顺口答道:“是飞天蜈皇啊,飞天!” “飞天?” 姜明哲心中升起不妙之感,忍不住回望一眼,瞳孔瞬间睁大。 只见那条巨蜈一跃而起,随即数十对长足两下张开,便如一只凌空滑翔的多桨战船,迅猛无比向前急掠,落地时长腿齐撑,腾的一下再度跃起,一起一落间,便是三五丈的距离。 “阿紫!”姜明哲紧张的师姐都顾不上喊了:“大蜈蚣追上来了!” 阿紫回头一看,也是大惊,这头飞天蜈皇虽然不能真飞,但这般纵跃,怕是比飞鸟还快,别说姜明哲,便是自己也跑不过他。 阿紫速度一减,放姜明哲超过,摸出一个纸包,迎风抖出一团灰绿色粉雾。 这一团粉雾,其实便是她昨日住在山洞时,所洒的驱虫粉,乃是雄黄、草木灰、石灰、干菊花、苦参、松针共研制成,毒虫毒蛇闻之退避三舍。 不料那头巨蜈从粉末中一掠而过,弹地又起,竟似未受丝毫影响,阿紫亡魂大冒,一边逃命一边急思对策。 她有心跳进旁边大河躲避,却又担心自己一逃,姜明哲必死无疑,正寻思间,忽觉顶上一暗,下意识一个急停,那头蜈蚣从她头顶掠过,挡住了前路,转身对着阿紫,勺子般两颗大牙开启,口中冒出一丝丝暗青气息。 0043 恶战蜈皇 “大生姜,分头逃啊!“ 去路既断,阿紫反而冷静下来,一边催姜明哲先走,一边沉下身体,和巨蜈对峙。 心中飞快盘算:且尽力和这怪物周旋一会儿,等大生姜逃远些,我就跳入扎曲河……” 念头还没转完,便听脚步声疾,却是姜明哲丢下竹筒、竹篓,持着猎叉狂奔而回。 “谁让你回头的,你快走啊!” 阿紫急得大叫,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欢喜。 见姜明哲不为所动,飞快摸出一粒避毒保心丸含在舌下,拔出短刀扑向巨蜈。 这头巨蜈身扁腿长,足爪锐利如刀,攻击方式大异于寻常蜈蚣。 眼见阿紫杀来,它后面长腿叉开坐定,前半截身体直立起来,十余根长长锐足乱刺乱戳。 阿紫右手戴着手套,左手正持短刀,连拍带挡一一拦下。 巨蜈见奈何不得她,似是着恼,奋力一支,仅靠后面最长的四条腿支撑身体,大半截身体向上立起,数十长腿乱矛般刺出,空气中嗤嗤之声大作。 阿紫眼神一缩,心知抵挡不住,立刻后跃闪避。 不料跃起瞬间,巨蜈蓦然喷出一道青气,去势又快又急。 阿紫急忙闭气,还是吸入了少许,顷刻间头晕目眩,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她使劲摇了摇头,只觉眼皮无比沉重,视线已成重影,那头巨蜈仿佛化为三条,并肩向自己扑来。 阿紫心中知道要闪避,但脑中天旋地转,竟不知该向哪里迈腿。 心中不由一沉:原来我死在此处,可惜……终没能找到…… 正要阖目待死,一声大吼撞入耳中,阿紫精神一振,惊呼道:“大生姜!” 她强瞪起眼看去,只见三条巨蜈剧烈摇晃,许多支长脚摩擦,发出金铁般响声,又有三个姜明哲,齐刷刷向后跌飞。 就在巨蜈扑向阿紫瞬间,姜明哲一跃而起,双持猎叉,狠狠戳中巨蜈尾部。 姜明哲本打算将巨蜈钉在地上,不料此獠背甲坚硬如铁,那猎叉又非什么神兵利器,即便姜明哲全力一击,也仅仅刺入不足一寸。 巨蜈吃痛之下,尾巴猛掀,猎叉倒射而起,姜明哲身不由己向后飞出。 哗啦啦摩擦声中,巨蜈转过身形,扑向姜明哲。 阿紫暂时脱险,头脑却愈发昏沉,恨不得一睡不醒,心中最后一丝清明不断尖叫:不能睡,不能睡,大生姜有危险! 她使劲一咬舌尖,剧痛之下,神智略清,立刻摸索身上药物试图解毒。 这边姜明哲落地,还不待爬起身,蜈蚣已气势汹汹扑来。 姜明哲只能打滚躲避,翻滚中扯下上衣一抛,巨蜈呼的扑中衣服撕咬,姜明哲趁机起身,这时巨蜈发现上当,再次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姜明哲来不及多想,迎着巨蜈利落的使出一招甩牛尾巴,全身向右一晃,巨蜈撑地便起,姜明哲小腿灵活一摆,带动重心复又缩回。 巨蜈扑了个空,反应亦是极快,前肢顺势落地,宽大尾巴贴地横扫。 这一扫,恰似足球场上的放铲。 姜明哲跳起躲过,忽然间福至心灵,凌空横转身体,双脚急踩,一前一后踏住蜈蚣背部。 蜈蚣受惊,往前便蹿,姜明哲屈腿弯腰,双臂半张,竭力调整平衡,竟是稳稳站在了蜈蚣背上。 姜明哲上学时也曾迷恋过踢球、玩滑板,只是那时限于身体素质,水平一般,但如今内功有成,以前难以掌握的技术动作轻而易举便使了出来。 蜈蚣甩不下他,又把身躯扭动,一节一节身躯,一会儿变成S,一会儿变成C,姜明哲立脚不住,忽见那巨蜈头顶两条金须乱摆,双手疾出,一把攥紧! 这一下,便似骑马有了缰绳,开车有了方向盘,不仅得了借力稳住重心,更得以掌控巨蜈的方向。 要知蜈蚣虽有眼睛,视力却是极差,感知环境主要便靠这两条触须,如今被姜明哲紧紧扯住,方位感、距离感立刻紊乱。 姜明哲左手发力,蜈蚣便往左转,右手发力,便向右走,两手同时发力,蜈蚣便起跳滑翔。 阿紫认定姜明哲危在旦夕,昏头昏脑一通翻找,于腰带夹层里摸出一粒灵犀辟瘴丸。 此丸乃是丁老怪此前闯荡南疆时,特意炼制了用剩下的,被阿紫撒娇撒痴讨来一颗,此刻正派上用场。 这丹丸只有绿豆大小,但功效着实惊人,按《神农本草经》所述:犀角善解诸毒蛊疰,邪鬼瘴气,似阿紫所中蜈蚣毒气,恰好对症,吞入腹中不过片刻,眩晕困顿之感已然好转大半。 “谢天谢地,这药有效!”阿紫满脸庆幸,便要去救姜明哲:“大生姜我来救……呃?” 阿紫这才发现,眼前局面和想象全然不同,人家姜明哲和飞天蜈皇玩的正热闹呢。 阿紫眼睁睁看着巨蜈弹地而起,姜明哲扯着蜈须,稳稳当当立在蜈背,半长的头发迎风飘洒,仿佛御剑飞行的剑仙。 阿紫所中毒性还没全解,看见这惊人一幕,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一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师姐!”姜明哲也发现了阿紫,大声道:“你没事吧?你快走,带上小生姜,我回头自己回去!” 阿紫闭上眼,专心吐纳一会,自觉毒性又消许多,再次睁眼,终于确定了不是幻觉,这才连连摇头:“不,一起来,一起走!白青双妖义气深重,我要是不管你,还算什么师姐?” “你听我说!这蜈蚣现在奈何不了我,但我好像也杀不了它,只能耗尽它体力,你先走,我随后便来!” 姜明哲说话时,右手鲜血顺着蜈蚣触须不断滑落,只是巨蜈移动速度极快,阿紫毒性不曾全清,亦没曾注意到。 原来这头飞天蜈皇不仅节肢似刃、背甲如铁,便连两根触须也是极为坚硬,上面更有许多微小刺毛。 姜明哲左手戴着珍珠鱼皮手套,自然不怕,右手却是被划得伤痕累累,因此才不断催阿紫先走,便是生怕自己剧痛之下,把握稍松,被蜈蚣甩下背去,那时再想上来,只怕千难万难。 然而不论他如何说,阿紫只是不肯,姜明哲无奈,心想道:看来不整死这蜈蚣,终难了局,可这蜈蚣铁打一般,怎么杀他? 耳中又听阿紫道:“蜈蚣体力最长,这飞天蜈皇更是力大无穷,想耗尽它的力气哪有这么简单?要走也该你先走,等你走远,我往河里一跳,自然也能脱身。” 姜明哲心中一喜:对啊,蜈蚣不会水性,这倒是个好办法! 0044 飘忽千里 姜明哲被阿紫一言提醒,忽想到前世曾刷过用蜈蚣喂鱼的短视频。 蜈蚣在水里百爪挠动,游得倒是不慢,但是无法呼吸,时间稍久必然淹死。 当下有了主意,扯动蜈须,要驱赶它冲入扎曲河中。 可他右手被蜈须划出无数伤口,稍一发力就痛得钻心,连续两次擦着河边掠过。 阿紫看出他的打算,喜道:“大生姜,你是要淹死它吗?我来帮你!” 她飞快拾起小生姜、竹筒,一股脑塞进背篓夹层背上,展开轻功便追,当姜明哲踩着巨蜈经过时,一跃而上,双手紧紧搂住姜明哲的腰。 这一下力道可不小,姜明哲疼得浑身一颤,右手微松,几滴鲜血飞出,落到阿紫脸上。 “大生姜!”阿紫这才发现姜明哲满手是血,立刻从姜明哲腋下钻过,伸手攥住蜈须:“你快松手。” 姜明哲缓缓松手,阿紫则不断调整力量,两个人两只手,很快达成默契,齐齐发力一扯,那头飞天蜈皇奋起一跃,落入滔滔河水。 水浪炸起,姜明哲连忙搂住阿紫肩膀,阿紫也紧紧揽着他腰,二人各戴一只手套,各攥一条蜈须,同时吸气,准备蜈蚣一沉,便立刻弃蜈逃生。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条巨蜈身材宽扁,几十条长腿齐齐划动,浮力竟是强得惊人,背上驮着两人,依然飘在水面,顺着水流向南飞驰。 一忽儿功夫,已把蜈蚣山远远甩在背后。 这一下二人陷入两难,这头巨蚣踏水如走平地,岂敢就此放它自由? 姜明哲苦笑道:“这下完了,随波逐流,不知何时才能熬到上岸,回头怕是要走断脚,才能回去。” 阿紫却想得开,笑嘻嘻道:“怕什么,本来就打算出来玩个十天半月,嘻嘻,还有什么比坐这蜈蚣船还好玩?就只怕吃完了干粮还没上岸,那便惨了。” 说罢一扯蜈须,那蜈蚣身体一摆,惊起一条大鱼,正落在蜈蚣背上。 阿紫眼捷脚快,一脚踩住,开心道:“多谢老天爷,多谢水神老爷,听见我们怕饿,这就送吃的来啦!大生姜,快帮我按着它!” 这蜈蚣漂浮水上,却不似在岸上那般狂野颠簸,两个人缓缓蹲下身子,姜明哲伸手便去捉鱼,阿紫见他手上伤痕遍布,顿时不忍,拉住他手道:“等一等,我先替你包扎了手!” 便自背后背篓中摸出干净的换洗衣衫,银牙咬住,撕下长长一条,又摸出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手口并用,一圈圈包住了手掌。 随后两人合作,姜明哲按住了鱼头,阿紫一脚踏住鱼尾,左手持了短刀,砍断脊骨,刮去鳞皮,片下薄薄鱼片,递到姜明哲嘴边:“我们运气不错,居然是一条花鱼,这鱼没什么腥气,正好生吃。” 所谓花鱼,其实便是鲈鲤,体态修长,周身散布黑色斑点。 姜明哲本来有些担心寄生虫问题,后来一想,自己蜈蚣毒都吸入了体内,就算有寄生虫,内力一转怕是也毒死了。 当下张口接住,轻轻一嚼,果然肉质紧实、口感鲜美,虽然没有调料,但也堪称可口。 阿紫见他吃的香甜,抿嘴微笑,连续喂了他几片,自己才开始品尝,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条足有四五斤重的大鱼,很快就吃了大半。 阿紫收了刀,拈着鱼骨架放到巨蜈嘴边,那巨蜈被他们扯住长须,感官失灵,但凑到嘴边的食物却能分辨,口器开合,咔嚓咔嚓吃了个干净。 姜明哲惊道:“我巴不得它立刻饿死,你怎么竟还喂它?” 阿紫笑嘻嘻道:“饿死它干嘛,这蜈蚣船多好玩,倒要看看它能把我们带去哪里。” 又道:“再说这条飞天蜈皇,比那六翅铁蜈还要稀有十倍,回头你融了它的毒,以后谁还是你对手?” 姜明哲看了看蜈蚣巨大的口器,叹息道:“它这两颗大牙,一口下去,我的手都没了,怎么融毒?” 阿紫皱眉想了想,眼珠一转,得意道:“你现在不用管,回头我自有办法让你融毒。” 这般漂了许久,天色一点点黑下去,两面群山,身边浪花,渐渐都消失在夜色里。 待到天空墨染般漆黑,一颗颗星星亮了起来,便似悬在二人头顶一般,丝毫不觉辽远。 星辉映在河面,泛起点点微光,随着波澜闪动、幻灭,仿佛一场梦境,分不清是幻是真。 阿紫一忽儿抬头看天,一忽儿低头看水,低低的道:“大生姜,我们是不是已经顺着河水飘到了天上?我们会飘到月亮上么?要是飘到月亮上,那可糟啦。” 她这番话充满了孩子气,姜明哲听得心都柔软了,温和道:“上了月亮,又有什么不好?” 黑暗里阿紫仿佛摇了摇头,低低道:“师父说,月亮上有个叫嫦娥的仙女,你不是想求仙么?自然留下便不肯走了,那剩下我一个儿,可怎么好呢?” 姜明哲微微一笑,正待安慰,便听阿紫又道:“若是凡人女子,我或者毒死了她,或者割花了她的脸,总之有的是办法让你不喜欢她,可嫦娥是仙女啊,大生姜,我跟你说,我对付不了她,怕是只能毒死你啦。” 她语气轻缓的诉说着自己狠辣念头,姜明哲悚然一惊,强笑道:“啊哟,那我可惨啦。” 便听阿紫幽幽道:“你不必怕,我毒死了你,便把我自己也毒死,不然到了阴曹地府,那些小鬼儿欺负你,谁来罩着你、替你出头?” 姜明哲陷入沉默。 或许阿紫自己都没曾留意到,这些看似狠毒的话语中所蕴藏的深情。 但是姜明哲岂会不懂? 他想起阿紫的身世,刚离襁褓,就被丁春秋带来了星宿派,怕是从没有真正被人尊重过、在意过、疼爱过,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也许正因如此,才会在感受到善意和温暖时,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孤注一掷的付出自己所有的热情和期待。 然而从没有被爱过的小女孩,又如何会懂得爱人呢? 阿紫便连喜欢一个人,也只会用自己所擅长的方式,下毒、杀戮,去消释心中难以言说的不安。 唉…… 姜明哲无声的叹息,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不要胡思乱想,青白双妖纵横昆仑三万里,现在又不知道要闯荡去哪里,大好生涯多么快活,我脑子坏了才留在什么破月亮上,不留,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们青白双妖就是这么义气。” “是白青双妖!”阿紫大喜之余,不忘纠正,随即问道:“那嫦娥要是一定要留你怎么办?” 姜明哲哈哈一笑:“你看我甩不甩她就完了,嫦娥算老几,她独吞后羿求来的灵药,可不是甚么好女人,也只有猪八戒那夯货才会喜欢她。” “啊?什么独吞灵药?后羿是谁?猪八戒又是谁?” 阿紫顿时忘了方才愁绪,迫不及待问道。 姜明哲心想这星宿老仙带小孩也不好好带,故事都给说完,抬头望着满天星斗,漫声道:“那这可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漫天满河的星光中,一头倒霉的飞天蜈皇,有气无力的摆着长腿飘向南去。 姜明哲娓娓道来的故事,阿紫不断响起的惊呼,也渐渐轻不可闻。 0045 上岸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脚下的波涛时急时缓,或狭或宽,曲折蜒蜿。 眼前的风景从群山到荒滩,又到雪山,再到古树遍布的丛林,不断变换。 姜明哲和阿紫在飞天蜈皇的背上,已经度过了好几个日升月落。 干粮吃了大半,葫芦里的水早已喝完,阿紫嫌弃蜈蚣划过的水太脏,取绳索绑着葫芦远远掷出,打那清净的江水饮用。 又不时驾驭巨蜈冲波掀浪,惊得鱼儿跃出水面,伸手捕捉。 两人还学会了趁着巨蜈不备,飞快的交换手套,一个人把控巨蜈,另一个人趁机运功修炼。 姜明哲出发前,把剩下的五宝花蜜酒都带在了背篓里,此时拿出和阿紫分享,几天下来,阿紫连开四处穴窍,却仍是气鼓鼓的,敲着自己脑袋嫌自己笨。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姜明哲这几天又开十七处穴窍。 加上先前所开的十二个,以及融毒那日所开三个,共计开穴三十二处。 除了最初所开任脉五穴,其余二十七个穴窍,都是一水儿的金属性。 开穴之余,他在蜈蚣山所得的蜈蚣,也都尽数用来融毒入窍。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用那让蜈蚣咬手再逼毒的笨办法。 此前星宿派都是用活人融毒,哪里在乎疼痛死活,但姜明哲别辟新径,想出了用自家血液融毒的方法,效果却还更好。 阿紫看后,若有所思,她没有姜明哲先天毒体,这般融毒,吸收的毒性更多,难免走火,但是事后细想,既怕毒性多,少抹一些毒血,不就是了? 况且她见姜明哲宁肯忍疼,也不愿害活人,也隐隐担心自己以旧法融毒,会让姜明哲不喜—— 当然这番念头绝不肯宣之于口,甚至自己心里也不愿承认。 后来她提出让姜明哲融飞天蜈皇毒液,姜明哲说怕咬断了手,阿紫一下想到个妙法:剖出毒物的毒囊,以人血混合,制成“人工毒血”,用以融毒! 此时说给姜明哲听,姜明哲连赞她聪明,便由阿紫持刀,剖出蜈蚣毒囊,挤破在玉碗中,姜明哲割出鲜血与毒液拌匀,涂在掌上运功一试,果然可行。 阿紫照样施为,把先前所捉红蜈蚣都剖出毒囊,混上自己鲜血,一点一点融入体内,虽然比姜明哲要慢上许多,但比她以往靠别人鲜血融毒,效率却是提升了太多,不由大喜道:“这般下去,最多两三年,摘星子也未必是我对手,哈哈,我要做大师姐啦!” 练功之余,姜明哲也和阿紫说了后羿射日嫦娥偷药、猪八戒娶媳妇两个故事,引出了唐三藏、孙悟空、高翠兰等全新人物。 阿紫越听越是喜欢,姜明哲经不住她盘根问底,只好从头讲起全本西游记来—— 他没看过原著,说的自然是电视剧版本,目前已说到女儿国这一段,说罢挠首弄姿,给阿紫唱了一段:“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阿紫从未听过这般悱恻缠绵小曲儿,一时间惊为天人:“大生姜,你真正是个大才子,会写诗,还会作曲,天呐,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 姜明哲连关关雎鸠都担下了,名下再添这首女儿情,内心毫无波澜。 娴熟的和她商业胡吹:“师姐也是聪明至极的女子啊,单单创新这融毒之法,一旦普及,每年要少死多少人呀?写诗唱曲算什么,师姐这才叫功德无量。” 阿紫不在乎什么功德无量,只是见姜明哲由衷喜悦,也自得意。 趁机撒娇,催着他把女儿情一连唱了七八遍,直到完全学会这才满足。 对于那个全是女人的国度,阿紫也是极为神往,眉飞色舞展开畅想:我若是女儿国国王,才不要唐三藏那个呆和尚,到时候我就纳这大生姜做王妃,让他多喝点子母河河水,给本王生几个胖娃娃,呜哇哈哈哈哈哈! 这少女越想越觉有趣,打了一葫芦河水,硬逼着姜明哲喝了几口,然后就陷入幻想不可自拔,不时带着鬼畜的笑容,打量着姜明哲的肚子:王妃,你肚子怎么还不变大? 可这么有趣的日子,终究也不能事事完美,主要的问题是,人有三急。 尿尿还好解决,飞天蜈皇背部空间虽然有限,好歹能分出个前后。 前面的人不许回头,后面的人趁着浪疾风高的当口哗哗一番,声音都被水声遮掩,气味也因顶风难存,脸皮厚一厚,大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便便则成了巨大难题。 阿紫心里和姜明哲再亲近,也没法当着他面行此壮举。 就是姜明哲老脸皮厚,也不愿意公然拉屎。 好在两人内功都有火候,少吃点东西,镇压一下肠胃倒也不难。 如此过了七天,两人都瘦了一圈。 姜明哲长期混迹酒场,虽仗着年轻不曾发福,多少也有些赘肉,经此一瘦,下颚线清晰如刀劈斧凿,五官愈发立体,身形更趋精健,本就极高的颜值,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惹得阿紫不时望着他走神。 而阿紫本来就有些单薄,如今这么一瘦,风大一些都怕把她吹走,两只大眼睛显得又大一圈,原本还显得俏皮机变,此刻全成了楚楚可怜。 姜明哲觉得不能再漂流下去了,必须要上岸,该拉拉,该吃吃,不然阿紫真成纸片人了。 他自忖这几日功力大进,巨蜈此刻有气无力,合二人之力,未必不能一战。 思忖定了,正待和阿紫商议,忽然背后篓筐中,传来小生姜躁动的尖叫声。 阿紫喜道:“呀,这个误事的东西总算醒了!” 蜈蚣山一役,这猴儿大发神威,一己之力震慑满山毒虫,吃了个肠满肚儿圆,怕是自有蜂猴这个品种以来,也没哪只蜂猴像它这般大吃过。 尤其所吃都是罕见剧毒的蜈蚣,更是奢侈的只吃最毒的脑袋,直接吃得承受不了,一睡了事,直到此刻才醒来。 这猴儿也不知是不是前世修了吃福,眼睛刚睁,便嗅见飞天蜈皇的味道,这于他而言,乃是旷世难逢的美味,急切之心,比当初见六翅铁蜈时还要鼎沸十倍。 巨蜈的触角此刻被姜明哲紧攥,因祸得福,倒没有立刻被小生姜鸣声麻痹,但是也感知到了天敌存在,陡然发起狂来,数十长脚一阵乱划,恰好遇见水流拐弯处,一头直撞上岸去。 姜明哲和阿紫这几日轮流掌舵,始终平安无事,难免放松,不料巨蜈突然发狂,顿时被甩得跌出,撞到身后阿紫,双双落下蜈背。 那巨蜈金须一甩,复得自由,立刻便要逃跑,可惜小生姜叫声不断,巨蜈冲出不足三米,周身一颤,就此瘫软。 阿紫哈哈大笑,抛出小刀给姜明哲:“你剖出他的毒囊,挤出毒液和你鲜血融合,应该便能融毒。” 说罢一溜烟钻进了莽莽丛林——多半是上厕所去了。 姜明哲操刀上前,按住巨蜈两颗大牙,喀嚓喀嚓,强行切开硬甲,娴熟的扭拽拔出。 毒牙之后,各自连着一枚枣儿大小的青黑色球体,正是蜈蚣的毒囊。 蜈蚣这两颗尖锐发黑的大牙,其实并不是牙齿,而是异化的前肢,毒囊生于其后,前肢刺入猎物肉体,即可源源不断注入毒汁。 毒囊一出,小生姜叫声更急,姜明哲也不理会,找出玉碗,顾自挤毒、放血,然后把两个瘪瘪的毒囊塞给了小生姜,告诉它道:“你别看这蜈蚣块头儿大,毒液倒是不多,将就着吃吃吧。” 小生姜抓在手里闻了闻,似乎嫌少,但以它的智商,万万想不出人类的骚操作,只得委屈巴巴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姜明哲见它不计较,嘿嘿一笑,盘膝坐下,涂血融毒。 这头飞天蜈皇毒液既毒,毒力又强,姜明哲陆陆续续放了好几次血,耗费了大半天辰光,才尽数融入体内。 他睁开眼,阿紫早已回来,羡慕道:“先天毒体当真厉害无比,这么多毒,若是我只怕一个月也融不完。” 随即露出兴奋神色道:“大生姜,刚才我看见一个小姑娘,捉了好多毒蛇,我们去抢了她好不好?” 0046 大吃屎精 姜明哲见阿紫开口就要抢劫,好笑道:“我们漂了这么多天才上岸,连身处何方也是不知……“ 说到这里,他四下细看一眼,周围树木高大茂盛,枝叶遮天蔽日,又有藤蔓横生,攀附而上,空气也湿润的厉害。 猜测道:“你说扎曲河连同澜沧江,我们这几日漂流,水势越来越浩大,说不定早就入了澜沧江,一路来了南疆……嗯,人生地不熟的,随便抢劫,惹上了什么大势力,岂不糟糕。” 姜明哲越想越觉不妥,摇头道:“能捉毒蛇的小姑娘,是不是还带着许多银饰?穿蓝色或黑色印花衣裳?听说苗女就是这般打扮。” 阿紫连忙道:“不是啊,那小姑娘穿了件绿衫子,不是什么苗人,再说我们白青双妖纵横九州,就算是苗人也不必怕她,若是南疆那才正好,师父说过,南疆毒蛇比我们星宿海多的多啦,你陪我去嘛!” 说罢忽然想到,这大生姜有点好心肠,我让他陪我抢劫倒是不妥,有了! 她从怀里摸出两锭小金子来:“大不了我不抢她了,我花钱买她的毒蛇便是,你若不去,我可自己去抢啦。” 姜明哲见她坚持要去,怕她当真独去惹出祸端,无奈道:“好好,我陪你去,其实咱们自己捉蛇不是也行?” 阿紫见他答应,乐得眉眼弯弯,嬉笑道:“有现成的不吃,还要自己生火切菜么。” 抢先背起背篓,扯着姜明哲就走。 姜明哲被她拉着穿林踏草,走出约莫三五里,来到一处峡谷,阿紫四下眺望一回,荒草寂寂,浮云悠悠,哪有人影踪迹? 阿紫撅嘴道:“我回去后等了你太久,她一定是回家了,唉,早知道我直接下手抢了她,再回去寻你。“ 姜明哲心想不见了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笑道:“不见就不见吧,我们去找个人家问一问这里是哪里,澜沧江,我记得澜沧江就在无量山下呀,要是找到无量山的话……” 他心里想的是无量山琅寰福地,那里有北冥神功、凌波微步两门绝世神功,只不知是否已被段誉得了机缘,倒不妨去瞧一瞧,若是神功秘籍还在,那真是一步登天。 阿紫却是误会了,一拍手道:“是呀,这小生姜就是师父从无量山抢来的,那里肯定还有更多的毒猴,我们捉上几只,回去还一只给师父,然后你一只我一只,岂不是好?” 当下兴致勃勃就要去找人家问路,然而转来转去一直转到天黑,居然又回到了这片峡谷,竟是转迷路了。 阿紫气道:“若是在星宿海,四下远远近近的山,看准了方位,怎么也不会迷路,这里放眼都是大树,长得也差不多,让人怎么认路?” 姜明哲安慰道:“不要急,这里离江边不远,等天亮了,我们先找到澜沧江,顺着江水走,自然不会迷路。” 阿紫点头道:“也只好如此,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两人说干就干,阿紫带了两只手套拔草,清理出一片空地,姜明哲持了短刀,去砍下一堆树枝,挑选了几根长的扎起来,盖上野草便是个简易窝棚,窝棚前升起一堆火,烤了些干粮胡乱吃了。 吃完,二人把火堆移了个地方,留下烤的热乎乎的地面,将窝棚移了过来,驱虫粉此前对付飞天蜈皇用完了,便把九宫辟疫油围着窝棚洒了一圈,练了一会儿内功,依然是抱着腿,背靠背入睡。 他两个这几日在水面上,蜈蚣背能有多大地方?又是潮湿不堪,只能轮流睡觉,却又何尝能睡踏实,因此此刻一睡,直到天光大亮,热辣辣的阳光直照入窝棚里,姜明哲这才醒来。 然而眼睛方一睁开,他便察觉不对,自己明明是抱着腿坐着入睡,此刻却是四仰八叉睡在地面,尤为要命的是,怀中一个小小柔软身躯,八爪鱼般裹紧了他。 卧槽…… 姜明哲心中一惊,想要抽身而出,阿紫搭在他胸口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发出“唔唔”之声,似要醒来。 这种时候,与其两个人尴尬,不如一个人尴尬,至于是谁尴尬,那就是谁明白谁尴尬! 姜明哲一低头,下巴不轻不重在阿紫头顶敲了一记,立刻闭目不醒,发出轻轻的鼾声。 “啊哟。”阿紫一声低呼,缓缓睁眼,但是随即身体就僵直了。 过了片刻,似乎是发现姜明哲还没醒来,阿紫低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从姜明哲身上爬起,蹑手蹑脚出了窝棚。 姜明哲这才松了口气,正打算再躺片刻便起,忽然听见一道既娇且糯的声音响起:“咦,你是谁,怎么竟敢在这里过夜,不怕被毒蛇咬死么?” 随即便是阿紫惊喜的声音:“是你!你又来捉蛇么?哈哈哈哈,可算给我抓住了,你交出一千条毒蛇来,本座饶你不死!” 便听那道声音嗔怒道:“小丫头,口气倒大,你凭什么就跟我要蛇儿?惹恼了我,头发都给你拔光,让你做个小尼姑去。” 阿紫立刻叫道:“啊哟,你还敢拔我的头发?当心我一口吃了你这臭丫头。” 对方嘲笑道:“小丫头吹牛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以为你是大蟒蛇,还是大老虎,说吃我就吃我。” 阿紫得意道:“你这臭丫头倒是有眼光,居然看出本座跟脚,本座正是昆仑山大白蛇精白素贞,当年唐僧取经经过山下,被我一口就吞下了肚,那唐僧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一块肉便能长生不老,我把他整个儿囫囵吞了,你猜我多厉害?” 对方似乎被她镇住,愣了片刻,忽然笑道:“你囫囵吞了么?那他肚子里没有拉出的屎尿,岂不是也都被你吃了?哈哈哈哈,什么大白蛇精,明明是大吃屎精!” 姜明哲连忙捂住了嘴,把笑声都捂回了肚子里。 听二人对话他已明白,这个声音娇糯的多半便是阿紫昨天想要抢劫的对象,大约今天又来捉蛇,正遇上刚睡醒的阿紫。 两个小丫头一番斗嘴,阿紫照惯例吹牛,却不合加入了新的故事素材,没想到对方思维敏捷,一下捉住了阿紫的痛脚,送了个大吃屎精的雅号。 便听阿紫狂怒大叫:“臭丫头,本座一口吃了你!” 随即呼呼拳脚声传来,却是两人动起了手,姜明哲生怕有失,连忙爬起冲出,只见一个圆圆脸、大大眼睛的女孩儿,约莫十六七的年纪,身穿淡绿衫子,正和阿紫大打出手。 0047 大战闪电貂 阿紫所佩长剑早已折断,此刻赤手空拳,使的乃是星宿派赤炼无音掌,双手都摆出八字掌—— 所谓八字掌,中指、无名指、小指虚虚内扣,拇指、食指自然张开,彷佛比出一个八字,掌心微含,掌根外撑。 这路掌法看似直来直往,其实走了一个不起眼的弧线,急出急收,殊无一丝风声。 尤其真正厉害处,还不是掌根、掌缘,而是关键时手腕一翻,拇指、食指骤然捏合,便似毒蛇噬咬一般,明是掌法,内里却是擒拿手、爪法的底子,可谓构思巧妙、威力非凡。 相形之下,那圆脸姑娘所使拳法,就显得普通了些。 姜明哲于武学上见识极少,自然认不出是哪家哪派的功法,但观其招数变化,当是远不如赤炼无音掌、三阴蜈蚣爪等星宿派绝学。 不过这圆脸姑娘练得也算娴熟,出手时风声劲急,拳打脚踢颇为凶猛。 阿紫大约是见对方也是少女,年纪也不比自己大到哪去,起了争胜心思,并不曾运起毒掌功夫,纯凭招数对敌。 两人呼呼喝喝打了二十余合,终究是阿紫的无音掌技高一筹,左右掌连环出击,越打越快,看准对方只顾防守上半身,忽然拧身蹲坐,反手一掌劈在对方大腿上。 那姑娘闷哼一声,急忙要退,阿紫探腰展臂,手腕一翻,仿佛毒蛇蹿起般紧追而至,拇指、食指捏住腿肉狠狠一拧,圆脸姑娘疼得大叫,踉跄跌退,一屁股坐倒在地,紧紧捂着被捏处,两行眼泪哗哗淌下。 阿紫跳起身哈哈大笑:“臭丫头,知道本座厉害了么?告诉你,本座还没使出真正本事呢,识相的交出一千条毒蛇……“ 她这厢话音未落,那圆脸姑娘哭道:“你要蛇么?拿去啊!“ 她腰上挂着两个皮囊,此刻在右侧皮囊中伸手一抓,随即洒出,七八条尺把长的小蛇,劈头盖脸抛了过来。 阿紫疾退,任由小蛇纷纷落地,其色或青或花,头呈三角,显然都是些毒蛇。 那些蛇得了自由,立刻便要蹿逃,阿紫哪里肯放,立刻戴上手套,两指一夹便是一条,交左手以虎口夹紧,疾夹疾收,眨眼功夫便尽数抓起圈在左手中,仿佛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头。 还举起冲着圆脸姑娘挥了挥:“这里是八条,你再给我九百九十三条毒蛇便够数了。“ 圆脸姑娘听了,连忙低头掰数一回指头,抬起头怒道:“你不会算数么,分明还差九百九十四条! 阿紫傲然道:“臭丫头,本座说几条,便是几条,少给一条,我毒死你!” 圆脸姑娘挣扎着爬起身,指着阿紫道:“你才是臭丫头,你若现在给我磕头赔罪,我便大人大量饶了你,不然我使出绝招,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阿紫大笑道:“你打架没本事,吹牛倒很厉害,来啊,看你怎么要我的命。” 圆脸姑娘咬牙道:“好好好,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从左侧的皮囊中掏出一团毛绒绒的物事,甩手掷向阿紫,口中叫道:“闪电貂,去抓破她的脸!” 便见那团毛身形一展,露出头爪、尾巴,却是一只灰白色的小貂,双眼如两颗红宝石般亮闪闪的,爪锐牙尖,直扑阿紫面门。 这貂一出,姜明哲顿时知道了这圆脸姑娘的来历,正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的二号私生女,“俏夜叉”甘宝宝之女,钟灵! 阿紫没想到钟灵居然有这一手,吓得失声尖叫,急忙往侧面跳开。 她这一闪不可谓反应不快,谁料那闪电貂尾巴啪的一甩,竟是凌空转向,这一下阿紫再也闪避不开,眼见那貂尖尖爪子抓来,连忙双手捂脸,随即手背一疼,若不是带了鱼皮手套,只怕已是皮开肉绽。 阿紫尖叫不断,闭着眼睛打出一掌,那貂一蹿便上了她肩膀,阿紫反掌去拍,貂儿立刻蹿到后背,阿紫双手疾挥,乱拍乱打,那貂儿如一道电光般在阿紫身上蹿行,阿紫好几下都收不住力,重重打在自己身上。 钟灵看得哈哈大笑:“且让你先揍自己一顿,我再让貂儿一口咬死你。” 阿紫惊呼道:“大生姜,快救命!” 钟灵一愣,姜明哲钻出窝棚时,她已和阿紫动上了手,倒没注意现场还有别人。 连忙扭头寻找,正见姜明哲大步冲向自己。 钟灵虽比阿紫大得一两岁,个头却只比她略高,在姜明哲明前,依然是小小一只。 况且她虽自幼习武,临敌经验毕竟不多,眼见姜明哲身形高大,来势汹汹,吓得惊叫出声,一时间竟生不出对抗之念,扭头就逃,嘘嘘急吹口哨。 闪电貂听见,小脑袋灵活一转,看见主人有难,吱的一声叫,弃了阿紫回身救主。 阿紫连忙摸了摸自己脸,发现未曾破相,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愤怒,叫道:“大生姜快跑,我们打不过这只大老鼠!” 她平生从未见过貂,只道是一只速度极快的老鼠,想起方才那貂在她身上飞驰,兀自后怕,一边开口催姜明哲逃跑,一边奔向窝棚,恨恨想道:她有大老鼠,我有小生姜,让毒猴毒死臭丫头的臭老鼠! 姜明哲如何不知此貂厉害?在书中,钟灵仗着闪电貂,低端局几乎无敌。 便是无量剑掌门,神农帮帮主,放在江湖中都算独霸一方的大佬,遇上这貂也是处处吃瘪,堪称“唯快不破”的典型代表。 而且这貂日常以毒蛇为食,牙齿上蕴含剧毒,若给它咬一口,便是阿紫也未必能够解毒。 因此以围魏救赵之计救下了阿紫,姜明哲立刻止步,顾自打出一套三阴蜈蚣爪,穴窍中所融毒力蒸腾而起,随着内力流入指间,手爪过处,青黑色毒气凝聚不散,片刻间便在身周布下一团。 那貂儿不惧蛇毒,对蜈蚣之毒却还忌惮,扑至近前一个急刹,随即绕着姜明哲狂奔,向要寻找空隙处扑入,但姜明哲体内毒力充裕无比,身周青黑毒气弥漫成圆,连人影都遮蔽不见,哪里有半点缝隙? 钟灵看的几乎呆了,心想这大个儿也就二十余岁吧,怎么内力竟这般雄厚?真气外放,凝聚成球,便是我爹娘,也没有这般本事,莫非他打娘胎里便练功吗? 她哪里知道,姜明哲一身木属性的毒力,以六翅铁蜈打的根基,又融入数十条罕见毒蜈,昨日更是一举融入飞天蜈皇这般旷世毒物,便在星宿派也是罕有人及。 星宿派的内力本无甚出众处,厉害就厉害在融毒之后,化毒为功,既有毒之威力,亦增内力雄厚,姜明哲修炼时间虽短,但体内融得许多顶级的蜈毒,已非寻常之人所能比拟。 这时阿紫高举小猴奔回,眼见姜明哲运毒成球,挡下了闪电貂,心中又是骄傲,又是自卑,心想:大生姜天赋异禀,短短几天竟有了这般功力,我可不能给他落下太远了,等捉住这臭丫头,非让她交一万零九百九十三条毒蛇给我不可! 至于钟灵有没有这么多蛇,阿紫此时却懒得去想,紧跑几步,把那毒猴使劲甩向钟灵:“小生姜,去撕了她的脸。” 0048 失算也 闪电貂还没断奶,便由钟灵抚养,迄今已是四年,因此通达人性,能听懂钟灵指引,让抓就抓,让咬就咬。 小生姜到了阿紫手里才几天?况且这猴子遍体是毒,摸它还要带手套,阿紫新鲜了两天,也便不大理会。 让猴子撕钟灵脸云云,纯属现学现卖。 可是钟灵不知此节,只道这猴子真的要奉命来撕她脸,大惊之余,不由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小丫头,莫不是我天生的对头?拳脚我不如她,捉蛇比我还快,我有闪电貂,她竟也有一只食蝎猴! 小生姜故乡便在这一带山林中,钟灵生长于此,其父钟万仇又是爱玩毒药的,自然认得这种猴子,因此猴爱吃蜈蚣蝎子,本地都叫做食蝎猴。 她知道食蝎猴毒性厉害,不敢招架,扭头逃开一截,嘘嘘吹哨,指着食蝎猴叫道:“貂儿快来,咬死这猴子!“ 小生姜回到久违的故乡,早就激动不已,此刻被阿紫丢出,立刻便要逃走,不料嗖的一声,凌空落下一只闪电貂,龇牙咧嘴拦住当路。 小生姜一下紧张起来! 闪电貂这三个字,是钟灵给它起的名字,此兽正经学名叫做黄喉貂,别看其身长腿短,样子呆萌,体重也只在五斤上下,食谱却是极为广泛,什么毒蛇小兽鸟雀就不说了,便连野猪、熊猫、黑熊也敢搏杀,着实凶残无比。 蜂猴虽然遍体是毒,但黄喉貂食用毒蛇无数,抗毒能力自然出色,蜂猴又是猴子里行动最为迟钝的品种,一旦碰上,基本就准备投胎了。 不过小生姜却又不同一般蜂猴! 它被丁春秋饲养期间,好东西可没少吃,跟随姜明哲后,蜈蚣山一役,更不知吞噬了多少奇蜈,体内蕴积毒性之多,远胜寻常蜂猴。 眼见强敌来犯,小生姜立刻双爪互握高举过头,舌头飞快舔了舔腋下毒腺,噗的喷出一口毒液。 闪电貂一跃闪开,毒液落地发出嗤嗤轻响,显然有极强的腐蚀性。 闪电貂鼻孔急促抽动几下,似乎在判断这毒液的品质,随即谨慎的退开些许,眼珠中冒出贪婪之色,围着小生姜飞快蹿行。 小生姜此前在萝筐里闲着无事,把周身毛发都舔的湿哒哒的,正是毒性强烈之时,闪电貂虽然毒抗极高,也不敢贸然尝试,只是不断做出扑击之势,想待小生姜露出破绽,一举咬穿它的咽喉。 蜂猴的舌头舔不到自己喉咙,因此于猎食者而言,这里便是最大的破绽。 但小生姜也是颇有定力,任凭闪电貂跳来蹿去,只是举手坐地,以不变应万变,闪电貂一旦冲得近了,立刻就是一口毒液喷出。 两只小兽一动一静,一时僵持不下。 有小生姜拖住闪电貂,姜明哲也不再放毒,运起渡劫经心法,长吸一口气,弥漫身周的青黑色毒气滚滚而动,仿佛百川入海,从他口鼻中纳入,重新归于穴窍之中。 这一手功夫,别的用处没什么,卖相却是极佳,钟灵看了这般威势,只吓得魂不附体,认定了是什么老魔巨擘,连闪电貂也不顾,扭头就逃。 阿紫大叫道:“快抓住她,白青双妖既然出手,岂能被个臭丫头逃走!” 钟灵一边逃一边大哭道:“你们两个坏人,我又没有惹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阿紫眉飞色舞道:“不欺负人,算什么白青双妖!“展开轻功急追。 姜明哲眉头大皱,心想钟灵不曾正式踏足江湖,这里多半是万劫谷附近,惹出人家爹妈来,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连忙叫道:“师姐,穷寇莫追!” 阿紫理直气壮道:“臭丫头欠了我一万零九百九十三条蛇,可不是穷寇!” 随即声音微低,急促说道:“我捉了这臭丫头,让她带我们去捉小生姜的兄弟姐妹!” 姜明哲这才明白阿紫打得主意,见她越跑越快,只得拽开大步追去。 然而这里不比星宿海,入目树影重重,遍地枯藤朽木,不会轻功,根本提不起速度,追出没多远,便连二女背影也看不见了。 姜明哲气得目瞪口呆,一气阿紫任性,二气自己自诩聪明,终究还是算错了账—— 当初初入星宿门庭,阿紫解说星宿派诸般功夫,姜明哲按四象限法则做了规划,把轻功放在了不重要也不紧急一列。 当时以为会在星宿派待上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赶路、追杀、逃命等需求,谁知计划不如变化,此刻就因为没有轻功,竟被两个少女甩得无影无踪。 姜明哲无法可想,想着先回峡谷,助小生姜打退了闪电貂,再等阿紫归来。 然而回身走了约一炷香功夫,姜明哲骇然发现,自己似乎、好像、仿佛,迷路了。 他昨天和阿紫便迷了一次路,误打误撞绕回到峡谷,当时是阿紫带路,他还在心中暗笑人家小姑娘路痴,没想到轮到自己,更是迷得天昏地暗。 他立住脚望去,只见四面八方树木,又似陌生,又似熟悉,全然辨不出自己是否走过,心中暗自叫苦,等了一会,不见阿紫寻来,只得硬着头皮凭着感觉直行—— 至于是不是真的保持直行,他也难以确定。 就这般走了大半个时辰,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山道,顿时一喜,心想我顺着道路走,总能走到有人烟处,那峡谷倒是有些特征,我说给人家听,请人家给我指出路径,回去同阿紫汇合。 想到这里精神一振,立刻加快了脚步,这条山道在密林里弯弯延延,他拐过两个弯,忽然听见有人说话:“这一次若不把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占了他的无量山、剑湖宫,咱们神农帮人人便抹脖子吧。” 无量剑?神农帮? 姜明哲先是一愣,随即依稀想起,段誉出现在无量剑派时,便是神农帮来攻打,被钟灵的闪电貂咬伤多人,让段誉去万劫谷取解药,引发出后面一系列故事。 这时又听一人道:“无量剑派有什么了不起,缥缈峰灵鹫宫何等实力,怎么竟看上了他们的剑湖宫?” 一个较为年老的声音道:“我倒是听圣使提了一嘴,好像是要查明无量玉璧的真相。” 另一人笑道:“那什么无量玉璧我知道,无量剑的人一向遮遮掩掩不肯多说,其实就是他们故弄玄虚的手段,好显得底蕴深厚罢了,我阿胜都能看透,没想到圣使居然信了,到底是女人,头发长……” 这阿胜还没说出“见识短”来,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是挨了个嘴巴。 便听那老者喝道:“你这蠢材,不想活就自己去跳澜沧江,不要胡言乱语连累了大家!我们大家对圣使之尊敬,比对自己爹妈更甚,岂容你胡言乱语!再让老子听见一次,立即割了你的舌头!” 这老者厉声训斥阿胜,声音听着严厉,偏又有些颤抖,显然对所谓圣使怕到了骨子里。 姜明哲眉头一皱,心想这神农帮奉了灵鹫宫的指派,去对付无量剑,如果发现我听见了,必然要灭口,我躲一躲吧。 正要往树林里钻,忽然迎面拐出几个身穿黄衣的汉子,肩上背着药囊,手中或持阔刃,或持药锄,见了姜明哲,双方都吃一惊。 这时才听得那阿胜说道:“是,是,弟子一时失言,以后不敢了。” 声音相隔,至少也在十几米开外。 姜明哲大恨:他妈的一个采药的帮派,居然跟军队一样,还派出了斥候? 偏偏这些人走惯了山林,脚步轻捷无声,姜明哲只注意到说话的几人离他还远,哪里想到还有几个走在前头的。 便见一人把阔刃一指,厉声道:“你这小子鬼鬼祟祟在干什么?跪下回话!” 0049 都天神魔蚀骨无相剑气 姜明哲急着会合阿紫,不想节外生枝,本想着插科打诨也好,装怂示弱也好,应付过去也就罢了。 没想到还没开口,对方就摆出这般盛气凌人的气势,让他跪下回话。 一时气得笑出了声:神农帮这种角色,在原著里属于跟女人小孩儿坐一桌的,想不到居然这么猖狂。 不过再一想,似乎也很正常,神农帮摆在什么丐帮少林寺、大理段氏姑苏慕容面前,的确屁都不算,但放在整个大江湖中,只怕还是有点实力的。 灵鹫宫派他们对付无量剑派,神农帮自上到下都怀着必胜信心,简直就是“大裤裆对付熊瞎子——手拿把卡。” 这就好比县城首富,在市里、在省里可能号都排不上,但一点也不妨碍人家财大气粗,习惯性狂傲。 不过姜明哲现在也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 身为星宿派享受入籍弟子待遇的未入籍弟子,来到无量山这乡下地方,也算是小号过江龙,难道还要像当初面对丁春秋一样委曲求全么? 当初骗丁春秋,那是跪着骗的,今天老子就要站着把人骗了! 当下笑容一收,负手而立:“让我跪下?去问问你家司空玄,看他敢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一口报出人家帮主名号,几个帮众神情顿时一变,互相使个眼色,其中一人扭头就跑。 不多时,二三十人匆匆赶来,居中一个瘦小老者,颔下留着山羊胡,扫帚眉三角眼,神情极为倨傲,把姜明哲上下一打量,冷笑道:“我还道是哪位相熟的英杰,原来是个不认识的妄人。小子,报出你家长辈名号,若是真个有些交情,老子也不计较你随便提我名头,若是没交情,哼哼,也不为难你,只断你一条手臂,让你长长记性便是。” 姜明哲心想,这神农帮的大甲方,乃是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恨丁春秋入骨,我可万万不能报出星宿派名号。 不过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星宿派三个字,未必就比自己给的身份好用。 当下冷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天南段家礼聘的供奉,“神剑无敌”龙傲天。” 大理段氏本是武林世家,后来虽然成了皇族,但对待武林中人,素以“天南段家”相称,以示不曾忘本,亦不仗势欺人,一切按足江湖规矩。 “龙傲天?”司空玄神色微变,心想人的名树的影,单看这人的外号、名字,福运稍薄也难扛起,噫,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怕是踢到了铁板。 但是人在江湖,倒驴不倒架,输人不输阵,司空玄堂堂一帮之主,纵生怯意,场面还是要撑住的。 立刻喝道:“天南段家又如何,看阁下年纪轻轻,能有多少本领,便敢自称神剑无敌!” 姜明哲冷冷道:“龙某这神剑无敌四个字,是一颗颗人头堆出来的,你若觉得不够响亮,添你一颗脑袋也无妨。” 司空玄听得心惊肉跳,心想本帮这么多人拦住他一个,他若没有几分凭仗,如何敢说这般大话? 咬着牙道:“年轻人,不要这么狂妄,我这里三十八人,俱是江湖中有名好手,大伙儿一拥而上,老夫不信你便能把神农帮挑了。” 姜明哲仰头一笑,也不多说,右手三指伸出,嗖的一提小臂,空气中立刻浮现出一道青黑色毒气,末端连着他手指,隐约似是剑型。 这才淡淡说道:“既然司空帮主这么自信,今日龙某便以这都天神魔蚀骨无相剑气,来试试能不能挑了神农帮!” 内力外放显形!司空玄亡魂大冒,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 他久闻段家有门绝技一阳指,威震天南,号称天南武林第一指法,据说练到大成,能够以指力凌空伤人。 但那也不过是无形劲气,远没有这龙傲天运气成剑的威风霸道! 怪不得堂堂天南段家,竟也要请这年轻人做供奉。 再一想这剑法的名称,都天神魔,蚀骨无相,哪一个字都透露着不好惹,尤其蚀骨二字,立刻让他联想到灵鹫宫生死符发作时,那恨不得立刻死去的痛苦。 也不怪司空玄胆子小,当今武林能做到能力外放的,哪个不是镇压一方的大高手、大人物? 也只有星宿派的内功,因融入的毒力本来就是外物,以毒力为依凭,才能够轻易于体外现形,说是内力外放,倒不如说是放毒更加确切。 而且此“剑”虚有其表,全仗姜明哲悬臂不动,不断逼出毒气维持不散,若是手臂一动,司空玄立刻便会发现手是手、气是气,跟剑一分钱关系也无。 只是这时代消息闭塞,别说司空玄一个僻处南疆的土老帽,便是少林方丈、丐帮帮主,也未必真正了解星宿派武功的玄机。 言而总之,姜明哲这手以气凝剑的本事一露,神农帮上下,无不骇得两股战战,大气都不敢出。 司空玄到底是帮主,神色一肃,点头赞叹:“果然是‘神剑无敌‘龙大侠的手段!龙大侠,其实尊驾的侠名,小老儿早已久仰,只是近来江湖不靖,多有鼠辈冒充成名侠客招摇撞骗,因此老夫不得不加以提防,故意出言相激以试真伪。“ 说着忽然一跺脚:“唉,现在想来,毕竟是小老儿见识浅薄了,其实以龙大侠这般气宇、谈吐,又有什么人能够冒充呢?惭愧,惭愧,失礼,失礼。不过龙大侠大人大量,知晓小老儿本是好意,必然不忍见责。“ 坐,请坐,请上座,老子,老夫,小老儿。 “原来如此。”姜明哲爽朗一笑,挥手散去毒气。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更何况司空帮主还是好意……”姜明哲这般一说,神农帮众人不由大松口气,露出笑脸。 姜明哲狡黠一笑——他自己或许不知,这一笑神情倒有几分肖似阿紫! “不过嘛,龙某生性小气,不是什么有度量的君子,司空帮主这般藐视我,虽是好意,若不小惩一番,传扬开去,外人还以为我这蚀骨无相剑徒有虚名。” “这……”司空玄脸部一僵,随即强笑一声,伸出左手:“该当,该当,小老儿有眼无珠,便割下一手……” 他方才要姜明哲自断一臂,现在只道是人家以牙还牙,不想话音未落,姜明哲连连摆手。 “龙某不是这般残忍的人,说了小惩,便是小惩,嗯,龙某要去南疆大山办一件事情,听说那里毒虫既多,瘴气又毒,你们既然号称神农帮,想必灵丹妙药不少,罚你一批药物,便当惩罚,以后你我相见,也算朋友。” 司空玄听罢狂喜,只给一批药材便能了了此事,这比他想象中便宜了太多,而且说不定就此还能攀上一位大高手,简直划算的不得了。 连连点头:“龙大侠大仁大义,我神农帮铭记于心,快快快,把身上的好药都拿出来!” 不多时,姜明哲面前多了一堆瓷瓶、玉匣,司空玄殷勤解说,有蛇药、蝎子药、蜈蚣药、蜘蛛药,也有驱虫避障的,还有一堆补药,灵芝何首乌黄芪三七当归肉苁蓉淫羊藿等等,都是年份既久品相亦佳的极品。 怕姜明哲不好拿,还贴心的给了他一个背篓。 姜明哲也乐得满口许愿:“这些补品,镇南王甚是需要,龙某转赠给他人情不小,哈哈,多谢司空帮主惠赠,他日帮主驾临大理,龙某定当盛情款待。” 双方依依惜别时,姜明哲还特意问了一下那峡谷的位置,不料司空玄等人也是途径此处,竟然不知,姜明哲也只好继续向前,寻找本地土著问路。 如此又走二十余里,姜明哲饥渴难耐,只得略作休息,生起火堆,烤了一根百年葛根,将就着填了肚子,粉乎乎的倒是香甜。 他一边吃一边翻检满篓的收获,越想越觉有趣,心想阿紫若见我勒索了这么多东西,定然喜翻心窍。 想起阿紫,几口吞了葛根,迫不及待上路,然而刚走没多远,忽然听见金属交击之声传来,不由皱眉:这南疆武林怎么这么乱? 有心想躲一躲,便听马蹄疾骤,一匹极为神骏的黑马极速撞来,姜明哲一惊,正待闪避,那马儿一折一拐,轻轻巧巧自他身边掠过,一拐便没了影踪。 随后脚步声大作,姜明哲欲避已是不及,索性坦然走路,片刻功夫,林中钻出数十人来,见了姜明哲,七八人同时喝道:“你这小子是谁,莫不是那小贱人的同党?”又有人道:“我瞧多半便是,不然小贱人如何往这里逃?” 姜明哲气往上冲,皱眉道:“什么贱人、小子,尔等不得无礼,吾乃天南段氏的供奉龙傲天,人称……” 还不等他说出“神剑无敌”名号,来人中两个老太婆齐声惊叫:“是大理段家的王八蛋,宰了他!” 不待姜明哲反应过来,已有四五个人呐喊着杀来。 0050 锋芒初试 这几个人有的持刀,有的持剑,还有个拿了一对判官笔,脸上尽是狰狞恶色,似乎恨不得大切姜明哲八块。 姜明哲心中暗叹:他们只因仇恨段家,连我一个供奉也要杀绝,看来这江湖当真是腥风血雨,怪不得阿紫这么怕我心慈手软。 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既然身入江湖,杀戒早开了也好。 将身一矮,躲过一刀一剑,蹬地蹿出,身体一斜,避开一支判官笔,一招“穿腹钩“使出,三指如钩,狠狠探入一名汉子腹部。 内力所至,三根手指裂皮入肉,只觉脂肪滑软、肌肉坚韧。 姜明哲强忍不适,滴溜溜一个转身,避开斜刺里劈出的刀锋的同时,缩爪撕开大块肉皮。 另一人挥刀横斩,姜明哲不躲不让,血淋淋手爪直奔对手面门。 对手大惊,回刀反砍,姜明哲血爪疾收,右爪自左臂下探出,三指扑哧插心窝,正是蜈蚣爪第四招“钻心刺”。 这时肚子被撕开皮肤那人长声惨嚎,他的同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此人流出的鲜血已转为青黑之色,显然中了剧毒。 余下三人不敢再战,扭身就逃,怪叫不断:“点子扎手!点子扎手!” 姜明哲也不追赶,低头看看双手,满是敌人鲜血,再看地上两人,一个瞠目气绝,一个打滚惨叫,肚肠淌了一地,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阵恶心。 他虽然提前做了心理建设,但是第一次杀人,终究还是极为不适。 只是强敌仍在,万万不敢被人看出,强自忍住反胃之感,悄悄运转内功压制呕意,眼神尽量保持冰冷,看向对方众人。 三阴蜈蚣爪,单以武功自身品质而论,对比什么降龙掌、独孤剑,自然远远不如,但放在寻常江湖人面前,却是踮着脚尖也难触及的神功绝技。 姜明哲虽然学了未久,但思维模式远逾时人,对招数理解已是极深,如今初试锋芒,一举震慑全场。 这伙人中领头的,似是那两个老太婆,其中一个身躯奇胖,花白头发满脸横肉,腰间插着几口短刀,另一个满脸皱纹脸庞宽短,刀割般两只眯缝眼,拄着一条铁拐杖。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而出。 胖婆子抽出两口刀来,冷笑道:“小畜生武功倒好,怪不得能做段家的供奉,不过你武功越高,我们带了你脑袋回去,夫人便越高兴。” 姜明哲仔细看她一眼,皱眉道:“奇怪,怪哉。” 胖婆子冷然道:“江湖上以多欺少多的是,有什么奇怪了。” 姜明哲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奇怪,我是看你下盘沉稳,显然武艺高强,那么武艺高强,必然勤修苦练,可你既勤修苦练,又怎么竟能长出这么多肥肉?” 胖婆子本来听姜明哲赞她武艺,倒有些欢喜,不料后面藏着这么个转折,顿时狂怒,尖叫道:“胖你奶奶!” 往前一扑,左刀横劈,右刀竖刺,姜明哲微退半步,胸腹一收,双爪疾弹而出,同使“啄腕式”,攻向胖婆子两只手腕。 胖婆子不顾不管,便似没看见一般,姜明哲立刻觉察不对,却听呼的一声,短脸婆子的龙头拐斜砸而落,姜明哲若不变招,等于将手腕自行送去拐下。 姜明哲连忙后跃,双刀一拐走空,不想胖婆子左手一撒,那口短刀呼的飞出,喝道:“着!” 姜明哲刚刚落地,刀已及胸,眼见得闪避不及,左爪却如闪电般弹起,一下扣住刀背,却是活用了第八招“缠腕式”,避开穿心之厄。 短脸婆子喝了声彩,立刻叫道:“这小子好武功,大伙儿合力并了他,折断段家一臂,夫人定有重赏。” 眼见两个婆子揉身欲上,脚下急退几步,高叫道:“老肥婆,看我无相神剑!” 却是事态紧急,那都天神魔蚀骨无相剑气全称太长,怕是还没喊完敌人就杀上,因此改用简称。 他右爪一扯,再次放出“毒气剑”,威风凛凛傲立当场,大喝道:“我这武艺是佛门绝学,轻易不愿杀人,识相的乖乖滚蛋!” 两个老太婆脚步果然一停,眼神中露出惊异之色,盯着姜明哲瞧了瞧,又盯着“无相剑气”细看,胖婆子便问同伴:“是不是?” 短脸婆子露出一丝笑意:“错不了,除了老太爷的门人,江湖中再无这般内力里融毒的手段,嘿嘿,这小猢狲倒是聪明,凝出一股毒气抡圆了吹牛,还什么佛门绝学,老太爷是道家的,听了这话,老大耳刮子打他。” 胖婆子也笑道:“话虽如此,但也就是我和你,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还真个被他惊走。喂,这小猢狲方才使的,是三阴蜈蚣爪吧?” 短脸婆子点头道:“该是没错,不过这小子不拘泥招数,随手加以变化,老太爷倒是得了个佳徒,怪不得肯放他在江湖上行走。” 这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嘀咕个没完,却是把姜明哲的情况聊了个底掉,姜明哲愣了片刻,猛然想起她们的身份——姑苏王夫人的家奴! 随即想起,原著里段誉借了木婉清的马,正是遇上这伙人从姑苏一路追杀过来,这才和木婉清一起逃跑,因此遇上了南海鳄神,看上段誉后脑勺,硬要收他为徒,出手打跑了这伙人。 王夫人是无崖子、李秋水的女儿,却是丁春秋养大,因此唤他做爹,这两婆子口中的老太爷,应该便是丁春秋了。 说不定这两个婆子,还是当年丁春秋派去女儿身边照顾她的,有这一层关系,也难怪她们认识星宿派的功夫。 他肚里已然觑破,表面还装不知,收了毒功,犹犹豫豫抱拳道:“二位前辈既然认得晚辈的来历,莫非竟是家师星宿老仙的朋友?” 两个婆子闻言,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齐声道:“不不不,我们这般贱婢,岂配做老太爷的朋友?我们当年家里遭了大难,是老太爷出手救下,又教我们武功,让我们伺候小姐。” 姜明哲故作惊讶:“那是我的大师姐了,可我记得师父说过,大师姐住在姑苏太湖的庄子里,二位前辈如何竟到了这里?” 短脸婆子道:“老太爷和你提起过小姐住在太湖?啊哟,老太爷连家事都和你细说,可见公子必是他最得意的门人了。” 胖婆子抢着道:“那还用你说,不然如何年纪轻轻就放出来做事?不过公子,请你恕老身多嘴,你分明是星宿派弟子,如何竟做了段家的供奉?唉,也幸好老身认出你的毒功,不然若伤及了你,可怎么同老太爷交代唷。” 这两个婆子对丁春秋极为敬畏,发现姜明哲是他得宠弟子,立刻称起公子来,隐隐间还有些争相讨好的意思,也算是“敬丁及姜”了。 姜明哲做出义愤填膺状:“哼,师父说大理段氏不是好人,曾惹得我师姐伤心,他老人家辈分高不好插手小辈间事,便派了晚辈出马,特来对付段家的人。” 短脸婆子吃惊道:“啊哟,公子,你莫怪老身说话直,大理段氏若是容易对付,我家小姐早杀了他满门,只是段氏乃是大理皇族,一者势力惊人,二者他家传诸般武功也是极为厉害,尤其是一阳指,更是名震江湖的绝学,以你如今的武艺……” 说着摇了摇头,虽没说出口,意思也很明显。 姜明哲笑道:“二位前辈……” 两个婆子一起摆手:“什么前辈,公子万万不要这般客气,若看得起婆子们,称一声瑞婆婆、平婆婆,也就是了。” 对了,正是平婆婆、瑞婆婆! 两人一提,姜明哲这才想起两人的称呼,那使龙头杖宽短脸的便是瑞婆婆,使刀的大胖婆子则是平婆婆。 当下从善如流:“好,瑞婆婆,平婆婆,论武功,小子肯定不如段家的高手,只是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我为何要在江湖上自称是他家供奉?便是为了坏他段家的名声,给他招惹些厉害的对头,等到这大理江湖的水被我搅浑,我才更好下手。” 两个婆子听了又惊又喜:“啊哟,这个法儿却是高明!不愧是老太爷的高徒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