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可不白穿越了嘛! 琅琊莒南,时值盛夏,铄石流金。 背靠东蒙山的南溪村在林木遮蔽下,没有太多的暑气,但人一旦走出阴凉,依旧会像是掉入了蜜罐。 韩舒依靠在低矮杨树的枝干,手持刻刀,聚精会神地雕刻着手中木偶。 树木旁是过往县城的乡道,路肩墙旁,趴了一群写作业的孩童,一个个的正愁眉苦展地应付算术题。 “人与人的差别,比人和狗还大,舒哥你怎么能做那么快?老师也总是夸奖你···”一小胖墩算不出题,索性自暴自弃,同树上的韩舒聊起天来。 “脑子是爸妈给的,没办法。再说咱们才小学二年级,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韩舒回道。 说这话,他心中也发憷,今生是穿越,凭借前世的学识,应付小学到初中那是绰绰有余,再往上走,估计就原形毕露了。 毕竟高考结束,毕生所学都还给了老师,要不都说大学生的眼神都是清澈愚蠢呢。 “你手中的木偶雕好了能不能给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随着木屑簌簌落下,韩舒手中的木偶渐渐成型,是时下大火的迪迦。 小胖墩目不转睛盯着树上,明明韩舒手中的木偶不是吃的,却馋的他流出了口水。 “五十块。”韩舒不假思索道。 “这么贵!?一包冰袋也才一毛钱呢。” “都是手艺费。” “难怪你买大刀肉都是成袋子买的,真豪横。” “回头谁的暑假作业先完成,就送给谁好了。”韩舒打磨好细节,将木偶放入怀中。 一听这话,趴在路肩墙的孩童全都来了劲儿,瞬间觉得那些算数题也不算太难了,一个个埋头奋笔疾挥。 迪迦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对男孩女孩来说都一样。 韩舒双臂枕头,凝视天边渐落的夕阳,渐渐的,天幕染血,红霞漫天,吹拂过的风有了凉意,舒适自得。 前世死得蹊跷,住二楼都能撞大运,今生开局差强人意,虽父母早亡,好在还有个做工手艺过硬的爷爷。 两年半前,老爷子尝试将一身手艺传授,当时的韩舒连刻刀都拿不稳,现在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个作品了。 凭借着木雕的技艺,加之远超同龄人的见识和学识,韩舒成功当上了十里八村的孩子王。 男人至死是少年,和一群稚童玩在一起也不觉尴尬。 弹珠、陀螺、小完能中的三国水浒英雄卡,花绳、沙包、泡泡胶,一根木棍,还有方圆几里纷飞的油菜花···都是多少人回不去的童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或许只有经常穿越的朋友,才能体会这种重来一次的可贵。 无忧无虑,闲散舒适,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很久。 韩舒躺窝在夏日将起的晚风中,一想到这,念头通达,心胸畅然,忽有一股活泼萌发,一缕清凉意自天灵灌入,坠落重楼十二阶,汇聚于灵台,又徐徐向下,最终落在气海穴。 “嗯?” 韩舒睁眼坐起,感觉一抹灵光将眼前所见景象洗刷得通透莹亮,全身舒爽,叫人差点忍不住哼哼起来。 逐渐清明的林间,有位老者提鱼篓而过,步履稳重,气息绵长。 “老猴爷。”韩舒暂时没理会身体的异常,还是率先打起了招呼。 “老猴爷!”孩子王发话了,埋头作业的娃子们也一起喊了起来。 老爷子姓侯,具体姓名无人提起,与他亲近的晚辈都喊他老猴爷。 侯爷以卖鱼为生,是附近远近闻名的老好人,亦是人尽皆知的窝囊废,凡事不争不抢,哪怕卖鱼被人砍了天价,也只是笑呵呵自认吃亏的接受。 “一天天的,不是爬墙就是上树,小舒子你倒更像猴子。”侯爷上下打量树上的男娃。 韩舒觉得俯视长辈交谈实在有失礼道,从树干一跃而下,规规矩矩地点头示意。 侯爷屏气凝神,无神苍目又将韩舒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随后长叹一声。 唉! 他转过身,点了点路肩墙旁边的人头,“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人给你们条鱼,拿去回让你们爹娘熬汤喝。天晚了,再写下去要伤眼咯,都回去吧!” “哎!谢谢老猴爷爷!”七个娃子排队领了鱼,欢欣雀跃着小跑离开了。 “来,小舒子,给你条最肥的。”侯爷从鱼篓提了鱼,交给韩舒,又叮嘱道,“回去让你爷好好瞧瞧,就说是老猴子说的。” “哎!谢过老猴爷了。”韩舒看了眼手指的鱼,那是条肥美的大鲤鱼,青鳞中带点深浅不一的红。 再抬头时,侯爷背手于后,手指拎着的鱼篓子摇摇晃晃,枯瘦落寞的佝偻身影早就笼罩在了夕阳当中。 韩舒捧着鱼,腥味中有丝丝酒香,他记住了侯爷的话,朝家走去。 才至山脚,就见小胖墩呆愣愣地杵在原地,视线观望的方向,有一缕浓黑的烟缓缓飘升。 “舒哥,那好像是你家的方向,你家着火了!” 韩舒抬头看去,没多在意,“没着火,我家牛棚的牛会抽烟。” 这种事,他早就司空见惯了,哪里有什么火灾,只不过是爷爷的炉子又炸了。 ··· 韩舒回到家时,东屋已成了废墟,爷爷韩福贵坐在井沿,衣不遮体,满头白发被火焰烧成蜷曲。 他手持烟杆,望着废墟中缥缈升起的黑烟,怀疑人生。 韩舒至今都不知道,匠人出身的老爷子,为何执着于一口大炉子,好似那炉中能炼出什么长生不死的丹药一般。 “爷爷,老猴爷送的鱼。还有,他说要你给我瞧瞧,至于瞧什么,倒是没有说明白。”韩舒出声打断了老爷子的思绪。 韩富贵狐疑扭过头,拍了拍身上的黑尘,嘬了几口烟嘴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韩舒注意到,那烟袋子当中没有烟丝,烟锅也不用点燃,就有黯淡昏黄的烟雾缓缓飘出。 韩福贵走进了,眯眼打量孙儿,忽的心头一颤,搓弄双眼,看得更仔细了一点。 “唉!好孙子,你怎么突然之间就得炁了?” 异人界水深火热,他老韩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有些事情兜不住,要是可以,真不想孙儿蹚这浑水。 可既已得炁,感受到体内炁息流动也是时间问题,孙子要是感兴趣,依旧会自行摸索,与其让他闭门造车、自行参悟,不如一开始就将事情挑明了。 有自己炼炁用炁的经验在,不至于让孙儿走弯路。 “小舒啊,你想成为异人吗?” 得炁,异人? 异常熟悉的字眼,让韩舒意识到了什么。 “老猴爷能看穿我身上的异常,那他也是所谓的异人?我还没听村里人说起他的名姓。” “没人说,是他自己不想提,老猴子年轻时惹过事,害的师门消散,成了一辈子的心结。不过也罢了,年轻小辈没几个知道这事,告诉你无妨,老猴子名叫候凌。” 青竹苑的侯凌。 韩舒心中了然。 本想这辈子潇洒度过童年,在念大学时,借着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大潮,当个卖颜又卖货的手艺人,狠狠恰流量的钱,结果你告诉我这是一人之下的世界? 韩福贵捋了捋蜷曲的胡须,“问你的话还没回呢。炼炁后,你眼界自然与常人不同,可或多或少能卷入麻烦事,怎么选,就看你了。” “可试上一试。”韩舒应道。 能入超凡,自然想尝试一番,要不然自己可不就白穿越了嘛! 第2章 今天也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炁,又称先天之炁,能够靠自身繁衍与靠外力炼造,是生命与非生命的区别。 得炁炼炁者,称之为“异人”。 异人可以用各种手段,将炁衍化成各种不同的形态,以此来实现某种神奇效果。 韩福贵出身墨门,所修所学为炼器和机关术。 所谓炼器,是用自身之炁喂养某种物品,将其炼制出独立的异能,炼器是一种结合先天和后天的异术,需要绝对天分,世上掌握者少之又少。 根据公司“哪都通”掌握的情报,目前已知拥有炼器师的门派屈指可数,哪怕是天下会和唐门这样庞大的势力,门内的炼器师不过也只有一人。 可以说,在异人圈内,炼器师十足高贵。 至于修行机关术的机关师,要更为稀少,倒不是说机关师所要的天赋更高,而是当今环境挤压下,布置机关需要公司的批准,已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天赋根骨,上天赐予,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徒耗心神,韩舒第一课的选择,自然是炼炁之法。 “闭目内观,将意念集中于下丹田,引导神气相依···”炸了炉,韩福贵食欲不佳,索性在庭院中授业。 韩舒闻声照做,一时清风拂面,和周围环境的联系变得愈发微妙,渐渐的,他又如温酒入喉,周身开始发热,似有缕缕丝线游走体内,在任督二脉循环小周天,再逐步扩散全身十二经··· 炁如溪流,循脉而行,意守丹田,炁始如泉眼滚涌,渐化沧海。 韩福贵颇为得意的点点头,不得不说,在炼炁一事上,自己这孙儿极其有天赋。 一番尝试下来,韩舒略有所得。 不过炼炁快慢,代表不了道行,凝聚于下丹田的炁海,存量决定了施展神通的次数,质量影响神通的效果。 通俗点讲,要炁海充盈,才有足够的“蓝量”。 炼炁法和行炁方式一经入门,剩下的就是时间沉淀。 趁着暑假的功夫,韩舒将时间多留给了修行。 充实炁海,离不开性命功夫的成就,可八岁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韩舒不敢太折腾,只是比平常多吃了一点饭菜··· 炼炁后,也没冷落了小伙伴,该玩还是要玩,没湮灭了心中的一丝童趣。 匆匆半月而过,韩舒家的东屋重新修建起来,爷爷的炉子敲敲打打也修补完毕。 那炉子高约两米,像个灰褐色的铁皮南瓜,炉子根部还有放置冷却剂的特殊管道。 以前韩舒不知这炉子是干嘛的,现在终于能问出口了。 “爷爷,炼器师也要炼丹吗?” 专心操忙的韩福贵回过头,“这炉子是锻造法器,用来增幅法器异能的,是好宝贝,爷爷的毕生精血。” “增幅锻造?” “对,炼器前要将物品喂养的生出光才能罢手,是为神机之光。神机之光基本代表了法器的品质。” 韩福贵将一奇形怪状的小人偶丢了出来,“你炼炁后,该是能察觉法器上的神机之光了。” 韩舒望去,那小人偶是黯淡不明的苍白色彩。 法器最低级的品质,便是这种灵光,在高端炼器师眼中,这种白光物件甚至不能称之为法器。 白色往上,神机之光分别为幽蓝、姹紫、金灿,假如一件法器有了金灿灿的光芒,就算到了上品范畴,更有甚者,可称之为法宝。 韩舒又看向老爷子的烟杆子,发现那同样是一件法器,神机之光为淡淡的幽蓝,像笼罩了一层轻纱。 炼器师穷其一生,可炼制的法器也就一两件,三件以上者,可称宗师。 韩福贵一生心血,就在眼前的锻造炉,加之手中旱烟袋,老爷子一生所愿,就想通过炉子将烟杆子增幅至最上品。 “爷爷前几次炸炉子,是因为失败了?”韩舒问道。 “没错,炉内温度,加之法器成品的质量,是否有杂质,增幅期间是否流入了多余的水汽,冷却剂的加入时间···诸多限制,都会影响结果。” 啧! 韩舒闻言眉头一皱,法器炼制,从用材方面就要精心挑选,好的材料价值不菲,加之近些年修补房屋的费用,他总算知道爷爷不缺挣钱的手段,却又为何家境贫寒了。 都是被这炉子害了! “爷爷,收手吧,这法器咱非炼不行吗?” “要是你有天赋,日后能炼制法器,就知道爷爷一生执念为何在此了。”韩福贵一本正经道,这一次,他有足够的信心。 “起炉!” 他大喊一声,将炉岩碳丢入炉子内预热,待时机差不多成熟,手中烟杆子也丢入了炉鼎。 嗡嗡嗡~ 锻造炉立刻响起了机械运转的齿轮声,稍后,蒸汽声一并传来。 “看吧,好孙儿,马上就成了!” 嗡嗡嗡~ 那声响越发刺耳,炉身缝隙开始出现金灿灿的亮光,韩舒顿时也变得心生期望,要是老爷子的心愿能在此刻了却,也是喜事一件。 哐当,哐当! “嗯?” 声音越发不对劲,饶是韩舒这种外行,都听出了蹊跷。 “不好!” 轰! 一阵爆鸣声响起,老爷子拉着韩舒跑得及时,依旧被热浪灼痛一下。 锻造炉的顶盖轰然飞出,里面滚落出一枚深灰色的圆形物件,恰好掉到了韩舒的脚边。 “这是什么?”韩舒隔着衣服将它拿了起来,依旧感觉有些烫手。 “法器的核心,也是最为浓缩的精髓所在,还有这个,法器修补起来就比较方便。”韩福贵生无可恋,遗憾摇头。 解释完,他沉默了许久,咬牙切齿道:“好孙儿,去床下铁盒里将我的养老钱和你娶媳妇的钱拿来,我明日要去买材料。” 额—— 韩舒捧着那黑色核心,若有所思。 这该死又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今天也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呢! 不行啊,这比炒股还吓人,要不找个机会,将老爷子的炉子给砸了吧··· ··· 又半月,暑假已过大半,韩舒尚未睁眼,就听院内轰鸣乍起,一时鸡飞狗跳。 一阵哭嚎从庭院内传来:“我这辈子就是让这锻造炉给害了呀,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成一次!?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韩舒趴在床沿朝庭院看去,老爷子灰头土脸,头发蜷曲,瘫坐在一堆破铜烂铁前,那惨状让当孙子的心生恻隐。 韩舒推门走出,冲韩福贵说道:“爷爷,要不今日就试一试我炼器的天赋根骨?” 第3章 神机造物的风格 韩舒目视黑烟袅袅的废墟堆,无奈摇头,老爷子的锻造炉和烟杆子再不精进,恐怕是要执念成魔了。 “倘若我要是有点天赋,咱爷孙俩齐心协力,也好过爷爷你孤军奋战。” 听闻孙儿此言,韩福贵煞是欣慰,可心中隐隐又有些担忧。 炼器难,难在一个人的天赋需要用将近半生的时间去证明,能够批量生产法器的“神机百炼”毕竟是顶尖异术,大多数的炼器师终其一生,不过也就制造有限的几件法器。 孙儿尚幼,韩福贵怕他天赋平庸,白白辜负了一腔热血,也怕他深受打击,心性受损,毕竟小孩子的世界可是很简单的。 “不急。” “害你担心了,好孙儿。” 韩福贵收敛面容的丧气,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你现在只要专心打磨手艺,加之好好炼炁,充实炁海,余下的暂时不用管。咱们是手艺人,上天可能会辜负我们,但咱们的手不会。” 韩福贵摊开手,掌心处有粗糙老茧。 炼器、机关术、丹青一门的“秘画”和“神涂”,亦或是“八奇技”之一的“双全手”,从本质讲,这些术法都可归属于奇技一道,是技艺与炁的相互成就。 技艺的纯熟,心血的投入,最终都会影响术法和造物的品质。 所以王家的“神涂”要锤炼画工,“双全手”要补全人体相关的医学知识,炼器和机关术自然也要手艺和对图纸的理解。 “你就继续学木雕和木偶,等技艺炉火纯青了,你手下的造物在将来自不会亏待你。”韩福贵郑重叮嘱,又传授炁刀雕刻法,教韩舒用异人的方式去雕刻。 韩舒发现,炁灌刀刃,实际上就有了化物的意味,然后还要在一刀一刻中灌输心意。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雕刻,木为形骸心为刀。 以意运刃,以神赋韵,一刀一凿,皆渡己念。 待气韵生发,则木偶自活,无魂者死物,贯心则通神。 听韩富贵说,墨家先圣墨翟手下的神机造物,曾温养出了器灵,虽然只是传说,但也足够令人心生向往。 接下来的日子,韩舒心无旁骛,专心打磨起了手艺。 本来就练习了两年半,他早在雕刻上入门,下一步就是在模仿之上,找准个人的风格。 炼器师的作品风格,同个人经历和心态息息相关。 比如“全性”苑陶,幼年时生父为陆瑾所杀,一方面他要为父报仇,另一方面又确实觉得生父混蛋该死,这种复杂感情交织下,所成的风格法器就是“九龙子”。 而苑陶的徒弟憨蛋儿,人不大聪明,童心未泯,所成法器便是“滋水枪”和“疾走兔爷”一类富含童趣的造物。 法器和神机造物作为工匠的门面,韩舒自然要慎重考虑。 要是太过古怪猎奇,逼格掉了不说,甚至会让旁人怀疑个人癖好,极其容易社死··· 奥特曼的风格自然不错,线条雕刻也比较简单,但喂养出的异能总归无法保障,总不能到时候开“法天象地”吧? 要是考虑现实经济因素,那无疑关二爷和财神爷一类的仙神是上上选,这两位的分量,根本就不愁销路。 韩舒雕刻之余,在庭院抱臂思索,低矮墙头忽然露出一个小脑袋。 小胖墩宋强趴在砖瓦,冲院子里喊道:“韩舒,去后山扣结了龟儿去不去?” “等我一会儿。”韩舒的木偶还差最后几点细节打磨。 “你在雕什么呢?” “战斗暴龙兽。” “我靠!”宋强激动得从墙头翻滚进来,摔了个灰头土脸。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韩舒道:“这只是对既成事物的拙劣模仿,我自己的风格,就不会。” “雕自己喜欢的就好。” 宋强忽然想起了什么,瞅见四周别无他人,憋红了脸,继续说道:“你也会做人偶对吧?” “对,要摆弄些小机关。” “那我和你说件怪事,我好像喜欢上女的喜欢的那种娃娃了。” “木质的还是塑料的?” “木头制作的,我看炫酷卡通有播放动画,是插着黑色翅膀的银发人偶,不得不说那真好看···” 晚上九点的炫酷卡通频道有国外动漫的资讯,韩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小胖墩又接受某种启蒙了。 嗯,很有成为死肥宅的潜质··· “你或许可以看看,万一能引发灵感呢!”宋强继续说道。 韩舒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小小年纪,传教都无师自通了。 “就当做激发灵感,姑且看上一看吧。” …… 是夜,韩舒按点守在了电视前,炫酷卡通的海外动漫资讯书接上回,讲解词为: 哥特美学构筑,融合了维多利亚服饰与暗黑童话的氛围,破碎中交织着治愈微光,唯美而哀婉的格调··· 韩舒盘坐沙发,双膝放着半个西瓜,一边用勺子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蔷薇少女》啊,难怪,确实是不少人的启蒙作了···” “设定中是烧制用的烤瓷人偶,相比木质明显不经损耗,人偶有自我意识,那就是温养出了器灵。” 韩舒细细思索,比起木雕法器,果然还是靠神机驱动的机关更适合少女人偶。 嗯? 韩舒咽了口西瓜,胸口一凉,怎么突然就看入迷了? 这种风格的神机造物可不兴学! “小舒,该睡了。”庭院外传来韩福贵的沧桑嗓音。 “好。”韩舒应一声,抿抿嘴,关了电视。 庭院外,韩福贵守着八个木雕,面色铁青。 几个木雕都是孙儿用炁刀雕刻,刀刃附炁,用起来锋利轻便,也更容易掌握力度,成品效率会快不少。 可快了,不代表其中灌注的心血就少了。 孙儿对木雕的上心程度,韩福贵全都看在眼中,可八个造物,只有一个人偶温养出了神机之光。 还是最为低劣的白光。 “顺着这个法器炼下去,最终成品估计难成气候,小舒真顶得住这半生的岁月蹉跎嘛?” 韩福贵咬紧牙,看了眼自己的烟杆子和锻造炉,自己的大半生不就是被这两个东西绑架了嘛。 “不成!我老韩的孙儿,还能在你们这些造物上受委屈了?” 明日就回墨门。 第4章 甲申年,仙迹现 神机,制造具象的力量,异人界当中除了武侯派,神机当中的炼器和机关术都是分开的两个学科。 炼器不成,还有机关术,尤其墨门在机关造诣上,要远甚于本门的炼器法。 韩富贵收起七个普通的木雕人偶,举着那泛起苍白微光的迪迦像在月光下审视。 下品级的神机之光,勉强算作入了法器的门槛,也不知道这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有什么异能? 韩富贵尝试灌炁进入木偶驱动,下一秒,光芒驱散了寂静小院的幽暗。 “手电筒?” 唉,想来也无人喜欢一个会发光的奥特曼像··· 夏夜短暂,韩富贵却深感此夜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鸡鸣破晓,一夜未眠的困乏劲儿忽然袭漫全身。 “啊——” 连打几个哈欠,他对守在水缸前刷牙的韩舒说道:“今日带你出省旅游,咱们先去买点干粮带在路上吃。” “要去哪里?”韩舒漱完口,拿毛巾擦拭嘴角。 “做人不能忘本,我现在教你的和将来教你的,都出自墨门,咱们自然是要回去一趟,不说门长,最起码也该给老祖上柱香,让先圣知晓门内多了你这娃娃。” “是该这样。”韩舒点了点头。 凝望葡萄藤架下惆怅郁闷的老爷子,他忽感诧异,这几年爷爷一直待在南溪村,除了外出购置材料,几乎没有出过乡镇,那这门派也该是多年未回了。 “爷爷过去在墨门发生过什么吗?” 韩富贵回过头,这孙儿真是打小就聪明过头了,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 “伤人。” “打伤了谁?” “门长的爱徒。”韩富贵追忆起了往事,一股怅然漫上心头,“不过他们伤的不冤,门长溺爱无度,总归有个当长辈的要出面平事。” 韩舒继续问道:“是惹了什么事吗?” “两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跑去追杀···没事。”韩富贵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没有将事情说出去。 1944年,甲申之乱,三十六贼名单泄露,“八奇技”横空出世,八个顶尖异术惹得各大门派疯抢,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是表面光明伟正的大派,私底下也会动用肮脏手段。 当年墨门的门长立定规矩,不要掺和进“八奇技”的争夺,可其中一个异术,依旧惹得门内弟子眼红失智,做出了背弃门规的大逆不道之事。 神机百炼! 无论是炼器师,还是机关师,都很难在这神机领域的顶级术法面前保持心如止水。 而五十多年后,门内两个弟子重新打探到了“三尺小班输”马本在的下落,并毫不犹豫地对其后人出手,马家一死一伤,连一襁褓中的婴儿都差点遭受波及。 两人最后败于“神机百炼”的造物,狼狈逃回墨门,事情因此败露。 韩富贵可以见身为师兄的门长护犊子,但不能容许墨者违背了墨家先圣的祖训,“夫墨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既然门人成了祸害,那就交由他这长辈清理门户。 自此,韩富贵同门长结下梁子,又觉得同一屋檐下生活实在尴尬,便搬去了山东琅琊。 这段往事不好同孙儿提起,倒不是他怕墨门后的一趟子破事,而是牵扯到了“八奇技”··· 异人界波谲云诡,八奇技取乱之术,甲申之乱至今尚有余波,蹚了这浑水的无不是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让孙儿知道这些旧闻,尤其是“神机百炼”。 想到这,韩富贵气愤地将双拳紧握,咬死了满口老牙。 要他说,现今早就没有什么墨家子弟了,墨门的门人也不配称之为墨者,墨家机关道的遗址尚存,墨家至宝“非攻”,神机万象图,四象机关兽···先圣遗藏就在其中。 一群愚笨小儿不想着去参悟老祖的绝学,反倒争抢他派的术法,简直是自断了墨者的脊骨! 哼! 韩富贵又将拳头一握,也恨自己天资愚钝,早不能走通机关道,不然墨门也不会衰败至此。 “好孙儿,人生贵在知足常乐,万事莫要强求。” 韩富贵丢下一句让韩舒倍感诧异的话,便捎钱去了村里的小卖部。 零四年,国内的铁路建设还在蓬勃发展,自山东赶赴河南的绿皮要走十几个小时,爷孙俩的吃食准备了泡面和青食钙奶饼干,加之几瓶水。 路上,火车是非空调车,车厢人满为患,处处可闻汗臭味和酸腐味,气氛沉闷燥热,害得人胃口全无。 韩舒和爷爷并排而坐,对面是带了遮阳帽的佝偻老人,那人将帽檐压得极低,盖住半张脸,一双大耳朵很是扎眼。 韩富贵抱臂望去,异人之间特殊的相互吸引,让他和对面都有点不自在。 显然,两个老人都会观炁望炁的法门,对彼此的异人身份心知肚明。 “这才往南走了多少里,就热成这个样子了。”韩富贵有意无意说道。 “毕竟人多嘛。”对面的老者头也不抬。 “老兄去哪里啊?” “往南。” “嚯···”韩富贵感觉自找没趣,不再多言。 这时候旁边的路人禁不住车厢沉闷,将旁边的车窗打开,韩舒顿感一阵热浪刮过,胸前郁气散了不少,那一股子突如其来的风掀得老人帽子一扬。 老者手快,立刻压了帽沿儿,可同样眼快的韩舒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人大耳朵,大鼻子,灰白眉须下塌,鼻面零散分布着老人斑,眼中尽是对周围的提防。 甲申之乱的罪魁祸首——张怀义。 想张怀义此番南下,该是会夜闯唐门,走得正是“南起成都,经广元而出川,穿秦岭出斜谷,直通八百里秦川”的金牛古道,而这路线会途经紫阳县,也就是二十四节通天谷所在。 韩舒一顿,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了零四年的特殊之处。 张怀义逃避追杀多年,选择在今年同甲申余孽了却前缘,并非是巧合,而是他不得已的决定。 1944年,甲申之乱,而今又是一甲子,2004年,新的甲申年,这一年异人界的安稳,是张怀义杀出来的。 甲申年,仙迹现,发生什么都不会奇怪。 咔嚓! 韩舒咬了口饼干,视线转向车窗外,稚嫩脸庞迎着夏日干燥闷热的风,心中只想这大绿皮能跑得再快一点。 一个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跑去西南杀人的“天下第二”,总归会让他幼小的心灵感觉不自在。 第5章 异人未来,炼器与机关 韩舒双手捏着钙奶饼干,咔嚓咔嚓地小心咀嚼,吃噎了便喝口水,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窗外景色。 绿皮车跑得速度不算快,铁轨旁的林木和低矮小房构成的夏日光景一闪而过。 张怀义举起手掌,轻轻抚在了韩舒的脑袋上。 这个举动惊得韩富贵差点当场暴起,可一想火车内人多眼杂,异人不会公然触犯“哪都通”的逆鳞,便又将一身躁动全压了下去。 “我也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孙子···”张怀义一叹。 见状,韩富贵才彻底松了口气,原来是眼前的老兄见到可爱伶俐的小舒子,也想念自家孙儿了。 “老兄此番南下,是去见孙子吗?” 张怀义苦笑摇头,帽子始终压得很低,“不算。” 咔嚓,咔嚓··· 韩舒依旧像仓鼠般啃着饼干,入肚的面粉泡了水,腹中有点发涨。 说实话,他在意的无非是张怀义这个人,对他要做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无意沾染,这趟列车的偶遇,只是一小节短暂插曲,不会激起更多的风浪。 韩舒是心甘情愿传承的老爷子一身手艺,喜欢雕刻,也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机关人偶,当下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专心打磨手艺,踏踏实实的炼炁,这才是一个小娃子的正业,其他都与己无关。 韩舒没想掺和原本故事线的浑水,异人江湖风急浪大,他这小卡拉米丢进去,浪花都翻不起来一个,这不妥妥自寻死路吗? 炼器,机关术,修身养性,这才是正途,其他的都是不务正业。 尤其是炼器,要是自己天赋异禀,那便炼制三五个傍身法器,要是天资愚钝,那就竭尽一生去打磨一件,技艺臻至化境,总有打磨出上品神机之光的那天。 想到这,窗外吹拂过的风都清凉了些许。 韩舒冲老爷子耳语道:“就别打扰这位老爷爷了,孙儿困了,先睡为敬。” ··· 稚童觉长,再睁眼时已是落日时分,西侧天边晚霞绚烂,粉中带红,红中染紫,紫气中又晕开了黯淡的夜色,几颗星若隐若现。 韩舒摇头,今夜怕是难眠了,只好找块木材开个木刻的新作。 晚上住进宾馆,刚好又听爷爷讲了点墨门和异人界的趣闻。 当今大环境挤压下,异人发展举步维艰,各大门派为了维持运转,大多会将本门术法和古来积淀的底蕴延伸为一种谋生手段。 诸如龙虎山和武当山一类的道教名山,本就有大好的旅游资源可用,依托鲁山墨子故里的墨门也不例外,可其他的,总归有些捉襟见肘。 唐门办起武术学校,火德宗成了中医火疗馆,蓬莱剑阁办养生协会,湘西赶尸柳家经营恐怖民俗体验馆··· 一些门内绝学,在发展中渐渐失传,尤其以“暗杀”著称的唐门,新生代几乎很难遇见真刀真枪的见血场面,更别说一个“杀”字了。 面对同样困境的,还有机关师。 机关师,古称为“偃师”,能够运用机械力量,巧妙地控制事物,并达到神奇的效果。 按照“哪都通”的规定,各大门派不许再设置隐蔽类机关,设立机关必须申报登记,可视化、公开化,以技术传承的形式存在。 韩富贵又说,现今机关师的困境,多源于异人对炁和术法的偏执。 一直以来,墨门弟子更擅长傀儡、陷阱、城防一类“无炁驱动”的机关,而非炼器师的“炁炼法宝”,相较于更接近玄幻侧的炼器,机关技术更接近“科学侧”。 而为异人所忽略的一个重要关键点,那便是现今科技造物,亦然是机关的一种,是装置核心加之各部分器械零件共同运作的结果。 机关师,是最不该伴随时代大潮湮灭的职业,乃至于该比炼器师更为高贵,更加前途可期。 韩舒频频点头,不得不说,老爷子这一手欲扬先抑的本事,当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机关师要更为高贵? 合着话外之意就是说自己没有炼器天赋呗! 韩舒不知这天赋该怎么定义,不过自己费心费力,只能制作不入流的白板法器,可某个不讲理的人,仅仅是入室开锁的短短几秒,就将门锁温养出了蓝品的神机之光。 当然,韩舒自知比不得冯宝宝,但也不容许老爷子这么武断的下定义。 相较于大多数无法感炁的普通人,他算福运深厚了,要是能终其力,炼制一件法器,也该知足知趣。 “爷爷,您的意思我明白,我没那么好高骛远。”韩舒笑道。 韩富贵欣慰点头,又深感忧虑:“我是怕你重蹈我的覆辙。” 他将泛着苍白光芒的迪迦像还给韩舒,语重心长道:“你还未与它真正经历过,早晚有一天,你审视手底下的造物,会以不同的眼光和态度去对待。” “不仅是饱含心血的作品,更是一位老朋友,就像剑修的长剑,符修的符箓···” 韩富贵掏出别在身后的烟杆子,猛然握拳,声音都有些颤抖:“当这位老朋友想更进一步时,你很难不去倾家荡产,助其更进一步!” 韩舒心中了然,郑重回道:“孙儿铭记于心。” “可爷爷,我不过是天赋差了点,也没必要这么火急火燎的回墨门吧?万事总该有个转机。” 韩富贵闻言摇头:“炼器师要去求证成果,时间成本太大,爷爷年事已高,倒腾锻造炉多年,烟火常伴,又忽略了身心的修行,还不知能活个几年。” “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我要重走一次墨家机关道,要是有幸能谋得先圣墨翟的一丝灵光,我便将其···” 韩富贵摸了摸孙儿的脑袋,信誓旦旦说道:“将其一点不落的传授给你。” 韩舒一愣,心中渐起暖意,果然“隔辈亲”不是说说而已,从记事起到现在,老爷子当真没半点亏待自己。 “爷爷定能得到先圣遗藏。” “借孙儿吉言,明日一大早咱们就出发” “好。” 绿皮硬座着实累人,韩舒晃晃悠悠眯了大半个下午,居然还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入梦。 或许提及了墨门先圣,他梦中忽然有了某个画面,那是前世初三所学的《墨子·公输》,墨子止楚攻宋,见公输班,两人以腰带当做城墙,以竹片为武器,展开一场攻城战。 公输班九换攻城术,攻势耗尽,无果,墨翟依旧守备有余。 “败了!”公输班不甘心道。 墨翟笑道:“攻城上你是略逊一筹,可班输啊,听闻你研究了一套异术,名为‘神机百炼’,可否让我见识一二?” ······ “嗯!?”韩舒猛地惊醒,东方鱼肚泛白,床头钟表的指针恰好停在了五点整,隔壁大床上,老爷子的鼾声还在微微起伏。 韩舒拍了拍脸,清醒了一下。 “真是怪梦。” 第6章 墨输之辨 哗啦啦··· 清晨的水还未被晒热,捧一把泼到脸上很是痛快。 韩舒驱散了朦胧睡意,细细品味昨日的离奇梦境,忽有一些念头涌入脑海。 大猴子周圣曾言说,他开创了“风后奇门”,武当掌门周蒙对此的评价是“他也配?” 马本在临死之际,也曾言说自己不配继承“神机百炼”。 由此可知,当初在二十四节通天谷悟道的八人,是从紫阳山人张伯端遗留的信息中,领悟了异术,而非是“八奇技”的开创者。 神龟负图出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如果说“风后奇门”真的始于华夏上古的宰相风后,那“神机百炼”,未必没有可能是那位被尊称为“木匠之神”、“巧圣仙师”的公输班所创。 面对仅需三、四秒就能完成化物的“神机百炼”,墨家至圣手底下的神机造物,又该如何应付? 攻城战输了九局的公输班,会在神机上赢回一筹吗? “科圣”墨翟和“匠神”鲁班后来比试的结果如何? 一连串的问号下来,搅弄得韩舒心神难安,心里无比刺挠。 为什么偏偏要在那种关键时刻惊醒,哪怕是梦,后面的故事都无法知晓了。 这要是一个扑街作者的小说,如此断章都是活该会掉追读的! “啊呲呲···” 一旁骚动不安的韩舒惊扰了睡梦中的韩富贵,老爷子看了眼床头钟表。 在韩舒神游天际的畅想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已经六点多了。 “小舒,这么早就起了,睡得怎么样啊?” “不算好。”韩舒如实作答,那梦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索性一并说出了口。 韩富贵听了故事,频频点头,要回墨门给老祖上香,前一夜老祖就入梦而来,是个好兆头。 而墨输之辨,以前在墨门习艺时也听人争论过不少。 墨门子弟,自是站到了老祖这边,所谓“术业有专攻”,要他们用现代话来讲,先圣墨翟怎么也算个军工大佬,鲁班的话,土建祖师爷,高贵的土木老哥··· 韩舒感觉受到了冒犯。 因为前世,他真的是一名高贵的土木学长。 工地打灰的土木人,学业辅修是机械工程,“两大护法”专业,若不是闯入二楼的大运,韩舒估计上辈子也有了。 往事不堪回首··· 听完爷爷的话,韩舒微微点头示意,没发表太多的意见。 人心大多都是偏的,他毕竟问的是墨门子弟,这要是问天工堂的匠人,估计又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一老一少收拾行李,去楼下吃了早餐。 山河四省在饮食上大有相近之处,韩舒点了胡辣汤,搭配水煎包和油条。 汤汁麻辣爽口,水煎包馅料丰富,肉馅还不像后来那样用了过多的科技狠活,所以口感味道上佳,他便多吃了几个。 等韩舒赶赴尧山,日头刚过晌午。 墨子祠前的汉白玉碑威武矗立,碑帽是龙凤图,碑周围刻有墨子“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贵义”等一系列政治主张。 玉碑后,古典幽静、青瓦木檐的小居鳞次栉比,仅有五六个游人穿梭其中。 工作区的老者远远望见了入门处的爷孙二人,不由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现今的异人门派,大多与普通人的生活紧密结合,墨门背靠景区,门长同样是“墨子故里”旅游管委会的会长,名为杜玉衡。 “小富贵,当初你不告而别,断了音讯,距离现在该有六七年了,怎么突然又想回来了?”杜玉衡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别用那个称谓喊我!”韩富贵怒道,“师兄,别来无恙?” “还好。”杜玉衡轻描淡写的一句,视线从韩舒身上扫过。 “那两个混账呢?” 韩富贵说的是陈枢和宋玑,当初追杀马本在一家的两个门人。 杜玉衡道:“你废了两人,有了异人眼界的他们,无法以正常心同普通人相处,无法炼炁,他们在门内同师兄弟也是格格不入,我便将他们安排到冷清的景点负责收票了。” “小富贵,你毁了他们的一生。” 韩富贵摇头道:“别随便往人头上扣屎盆子,是他们自己毁了自己。” “即便当初两人行事的事由有狡辩成分,但我依旧认为他们没错。一个顶尖异术,足够撑得起门派发展,况且异人间的厮杀,是官面儿上允许的···” “哼!”韩富贵冷笑一声,“要是当初是师兄率先发现的马本在,你也会追过去?” “说不定。”杜玉衡叹口气,又追问道,“那时你也会废了我?” “说不定。”韩富贵回道。 “你这烂脾气真是一点没变,简直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就是因为如此,当初师父才没有把门派交到你的手上!” “那他老人家确实没瞎。” ··· 韩舒默默候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个老人叙旧,本以为是难以调和的深仇大恨,现在看看,也没到那种剑拔弩张的地步。 韩富贵扫视墨子故里,这里比出走前的建设更辉煌了,古香古气中多了现代气息。 随着时代发展,旁边那些绚烂夺目的电子招牌估计会越来越多吧··· “一个门派失了风骨和底蕴,还有什么传承下去的必要···”他叹道。 杜玉衡随之摇摇头:“起码门派本身传承了下去,不会什么都没有剩下···” 守在外人面前,韩舒不会说不符合年纪的话,只是觉得师兄弟二人都心怀师门,因为理念不同就要彻底分道扬镳,实在有些可惜。 目光游离间,他的视线忽然同杜玉衡对上了。 “你孙儿?” “没错。”韩富贵说道。 “模样长得端正,一看就随他妈。”杜玉衡笑呵呵道。 互动体验区中有最新建设的云梯和连弩车等机械装置,等会儿倒是可以让这小娃子去试一下。 “小富贵,你该不是专程回来同我叙旧的吧?”杜玉衡收回视线,这才想起问道韩富贵回墨门的目的。 刚刚被贬低了相貌,韩富贵心生不悦,摸着韩舒的脑袋,冷冷道:“祭拜老祖,走墨家机关道。” “嗯?”杜玉衡一愣,“这娃娃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让他走机关道,你疯了?” “我说的是我!” “嚯,吓我一跳。” 杜玉衡目不转睛地端详爷孙二人,有两个徒弟的仇怨在,都没法替爷孙俩张罗酒席来接风洗尘,还是先找个理由将徒弟支开,以防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给手底下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换了两个徒弟的岗,对韩富贵说道: “机关道你比我熟,你走你的,我带小子去祭拜祖师爷,顺便逛一逛体验区,你离开的这几年,咱这儿可多了不少新奇玩意儿。” 韩富贵略作踌躇,点头应了下来,机关道危机重重,确实不好带孙儿犯险,自己虽与师兄不对付,但终究是理念不合,他勉强还算让人信得过。 “那我就去了。” 韩舒目送老爷子离去,扭头看向旁边干瘦的白须老者。 “师爷,咱们先去哪里?” “嘿…”杜玉衡的苍目泛起精光,欣喜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师爷啊,不该喊师爷吗?” “豁!”杜玉衡惊得暗叹一声,那种臭脾气的家伙,怎么带出了心思如此伶俐的孙子? “好好好!没喊错。”他捋捋花白长须,说道:“等拜完老祖,师爷带你在古街玩个痛快,想要什么直接说,这里可是师爷管着的。” 第7章 墨家机关道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嘴甜的孩子会有什么? 韩舒一口一个“师爷”,叫得杜玉衡脚步轻飘,走路都轻快了点。 现今异人稀少,机关术不讨喜,炼器又需要天赋,一些异人世家很少将后代送入墨门,杜玉衡的门内已经很久没有小娃娃了。 韩舒在杜玉衡的带领下,穿过供游客玩耍参观的故居,来到闲人勿进的大后庭。 才踏过门槛,一尊墨翟像映入眼帘。 毕竟是出自墨门匠人的手笔,那石像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墨家至圣没有高高在上的出尘仙风,却也透露出难以言明的神圣。 石像下方尚未雕琢,看起来,墨翟像是盘坐在了巨石上,气定神闲地端详每位来人。 韩舒高举三炷香,跪坐蒲垫,祭拜仪式没有太多繁琐环节,大体上让老祖知晓,门内多了这么一个新的弟子。 “感觉如何?等你以后外出求学,可没多少祭拜墨圣的机会,或许更多的是跪拜孔圣。”杜玉衡在身后说道。 韩舒颇为认可地点点头,此话说的不假,哪怕是前世,他也只经历过高校组织的浩荡祭孔仪式,拜墨子,倒真没听哪些高校或是地区兴起过。 “有机会常回来看看便是。”韩舒道。 “你个小娃子倒是想的洒脱。” 祭拜完老祖,杜玉衡履约带韩舒游玩古街。 盛夏时,整条墨子古街山清水秀,绿意盎然,清澈如镜的长河潺潺流过,恰逢前日暴雨,河水涨满,水天一色,远远观去,可谓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韩舒好古,未经商业气息浸染的古街小河,深入他心。 再往前走,就是体验区,有云梯和攻城弩一类的机械装置,为了考虑游客安全,几个机关都做了特殊处理,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不过也算威风凛凛。 云梯在古代属于战争器械,用于攀越城墙攻城,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 而攻城弩要更为暴戾凶悍,从紧绷的粗弦上便可对其威力猜测一二。 这些器具本来只供欣赏,在杜玉衡的特批下,韩舒有了伸手触摸的机会。 除了“帅”,韩舒也没什么词汇可以形容,不过更令他在意的,是展览长廊两侧的弩机装置图。 “师爷,这些设计图是用来糊弄游客的吗?” “诶!”杜玉衡一摆手,气笑道,“别小看了咱墨门中人的工匠精神,这些设计图纸,那是实打实的真货色。” 闻言,韩舒掏出爷爷留的翻盖手机,一一留了照片。 零四年手机的像素水平实在低下,为了保证细节,韩舒特地分散多拍了几张。 杜玉衡守在后面疑惑观望,这小娃娃一路下来,什么冰糖葫芦、爆米花,连看都不看一眼,哪怕是地摊摆放的变形金刚玩具和弹珠、卡片,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如今却··· “小舒,你喜欢神机吗?” 拍完照片的韩舒回过头:“喜欢。” “喜欢哪里?” “外观,运行时的机械声,机油的古怪气味,各种装置零件相互配合才能引发的神奇效果,加之炼器师和机关师梦寐以求的器灵,各种各样的神机之光···” 韩舒一一作答。 “可以,万事起于热爱。你爷爷有没有测试你的天赋根骨?” “炼器的资质,貌似不太令人满意。至于机关,我还没有上手做过复杂的器件,爷爷说要为我取得合适的图纸。” 神机图纸无比重要,一份合适的图纸,可以让机关师在路途上走得更为长远,就比如明时著名的神机大宗师宋应星,其手下的《天工开物》,清晰精妙到能指导稚童独立完成简单的器械。 “《神机万象图》!” 杜玉衡恍然大悟,自己那臭脾气的师弟就是冲着墨圣图纸来的。 没有炼器天赋,根据《神机万象图》的指导,依旧可以完成品级不下法宝的机关造物。 图纸考验一个人读图识图的能力,加之手艺的精深程度,也有一定的门槛,但相比炼器需要上天赐予的根骨,这门槛简直微不足道,异人早晚能凭借努力登堂入室。 “说我护犊子?你这溺爱孙子的程度,比起我也不遑多让啊···” 只是可惜了,有多少门人曾走过墨家机关道,最后都徒劳无获。 早早退出历史舞台的墨家,其先圣遗藏,或许也随之在岁月长河中消亡了。 “可惜了。”杜玉衡摸了摸韩舒的脑袋,遗憾摇头。 这时,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远处走过,正是早些年被韩富贵废掉修为的陈枢和宋玑。 “师父!”两人抱拳,异口同声道。 “不是让你们去前面帮忙了吗?怎么跑到互动体验区来了?” 陈枢眼珠子快速转了几下,回道:“前门师兄弟说今日客流量稀少,没什么值得帮忙的,于是我二人便想来问问师父,是不是指示有误?” “那你们提前休假好了。”杜玉衡道。 “师父,这位娃娃是?”宋玑悄悄抬了抬头。 “亲戚家的娃,让我带几天,就想着来体验区玩一玩,小孩子嘛,都喜欢这些东西。” 杜玉衡不擅撒谎,两人起了疑心。 “师父···”陈枢抱拳不起,语气中渐起哽噎,“您知道有人进了机关道吗?您知道这些年我们受怎样的白眼,遭什么样的欺负吗?” 一旁的宋玑帮话道:“当时我师兄弟,真的···一心为了墨门,其心可鉴。” “看样子是知道了啊···” 墨门小,藏不住事,消息传的飞快。 杜玉衡苦恼揉捏额头,一个个的怎么这么鬼精,调个岗都能察觉背后的异常。 “异人界的仇,都是靠刀剑拳头解决的,你们要去机关道,我不拦你们。” 拱手的两人身躯微颤,看样子猜对了,现在还够格入机关道的,也就那寥寥数人。 陈枢和宋玑都是一副咬牙切齿之状,当初姓韩的出走墨门,本以为是师父为了他们与其决裂,如今看来,倒是他们自作多情了。 刀剑了结仇怨,他们两个废人,哪里还有拿起刀剑的本事? 陈枢双目一凝,死死盯着韩舒。 轰隆隆! 突然之间,地动山摇,整条古街的建筑陈设都开始摇摇欲坠,一时犹如地龙翻身。 “这骚动,机关道!”杜玉衡一愣,极速朝震源方向跑去,没几步,又回头凝视韩舒,将这小娃留在两个孽徒身边实在危险,还是带走为妙。 他去而复返,将韩舒用胳膊一揽,继续朝机关道方向跑去。 陈枢和宋玑一咬牙,也步履不稳地追了过去。 轰! 声响愈发刺耳。 墨家机关道藏于景区地下近乎千年,等杜玉衡赶到,前往道内的地下入口已然轰塌,青石堆积成废墟,烟尘弥漫。 “爷爷···”韩舒不由为老爷子担忧起来。 轰! 又一阵骚动,黄土地面忽的撕出裂缝,沙石纷纷朝缝隙深处陷落,杜玉衡瞬间失了立足点,身躯猛然下坠。 危急之时,他两个袖口各自蹿出了三条机械臂,攀住了裂缝脆弱不堪的边缘,今日没带法器,能依仗的就只有袖内的简单机关了。 陈枢和宋玑距离裂缝几步之遥,惶恐到不知所措。 忽然有声音急促响起:“拉我们上去。” “啧!”陈枢回过神,狠狠咬牙,又想起了这几年的不痛快,一股阴暗想法油然而生。 “喂···”宋玑喊了一声,“你想干嘛?” “没干嘛,我心里有数,咱这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陈枢掰动机械臂,试图碾碎旁边脆弱的石壁,下面的器械,似乎还在尝试将韩舒两人朝上拉进。 陈枢心一狠,跺脚在边缘踩踏起来,石壁濒临破碎。 一下两下,终于边缘承受不住,碎石四射,黄土飞溅,陈枢忽然感觉脚下一空。 诶? 唰! 除了宋玑,余下三人一同掉入了裂缝之内。 第8章 相信光 哗啦啦··· 细土流沙缓缓落下,韩舒摇头晃脑,清理发间混杂的细碎砂石,眼前已是黑暗一片。 头顶没有缝隙开裂漏出的光亮,不见任何出口,看起来,他就像是被墨家机关道活活吃入了肚中一般。 好在震动的骚乱停止,碎石不会继续落下,韩舒不至于被砸伤亦或是为沙土掩埋。 活动身躯,也仅有右侧的手臂轻微擦伤。 炼器师和机关师一般依赖神机造物,少有异人注重体魄的打磨,下落过程中,杜玉衡经受来回碰撞,手臂失力松开,早与韩舒失散了。 韩舒没有出声求救,寻了块巨石堆砌的废墟遮掩身躯,静静聆听黑暗中的一切。 周围似有老鼠的“吱吱”声,加之爬行类动物摩擦过地面的窸窣声。 地面塌陷下坠时,那与爷爷有仇的一人也掉了下来,生死未知,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小心为上。 一个得炁不足两月的八岁稚童,一个炼炁但被废掉的中年男子,孰强孰弱,韩舒心中还是有点概念。 谨慎冷静,才能在世上多活几年。 韩舒摸索下口袋,全身上下的物件仅有一部翻盖手机,一把随身的刻刀,加之前些日温养出神机之光的迪迦像。 环境封闭,手机没有信号,迪迦像的异能,发光··· 两个物件都算不上有大用。 局面不佳,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韩舒心中盘算,忽的指尖触及一抹黏稠。 “这是···血?” 嗅了嗅,有股刺鼻的腥臭,一条蛇在混乱中被石块砸死了,尸体挂在废墟中的巨大横木上。 “蛇,还有木头···” 韩舒叨念着,想起了手机中的弩箭图纸。 得益于前世专业所学,他还保留了对图纸的敏感性,其中数据和工序能记个大概。 说干就干,韩舒立刻动手。 木材用于加固机关道的隧道,材质坚硬,韩舒以炁温煮,使其弯曲,再将蛇筋分离,以炁涂抹作弦,确保弹性与耐用性。 后面削个木杆当作扣弦用的扳机,那一个简单的弩就完成了。 韩舒炁灌刀刃,削了几枚箭矢,试了试造物的水平。 咻! 寂静中划出一阵清脆的破空鸣响。 自卫的手段有了。 韩舒重新拉满弩弦,装填箭矢,小心翼翼沿着隧道的墙壁左侧行进。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了幽暗,机关道大体有了轮廓。 墙壁两侧经了千年岁月,斑驳多痕,雕刻的战国字样隐隐透出青铜质感。 隧道尽头不知何处,韩舒谨慎摸索,忽然对面有小小的幽蓝色炁团亮了起来。 见状,韩舒即刻寻找掩体,藏匿了行踪。 要是师爷,为了寻找自己,多半会高呼姓名,可对面走的不急不缓,默不作声,八成是那仇家。 果不其然,对面正是陈枢,他被砸的头破血流,正用手指头高举幽光,缓缓行进。 “老子真是福大命大,只希望姓韩的老不死和师父都能葬身废墟内,要不这墨门是待不得了。” 暗中感慨一句,视线所及的废墟处忽然有股异样气息。 陈枢微微一愣,随之大喜过望,机关道内仅有四人,唯有一人会这么胆小无助,便是那韩老头的孙子。 一个八岁的小鬼,见了这种阵仗,早该被吓傻了吧! “在你身上吃过的亏,老子要在你孙子身上找回来,我要你断子绝孙!”陈枢咬牙切齿道。 他拍拍手,夹起了声线,温声道:“是小韩吧,我是你陈大爷,你出来,我带你出去。” 韩舒默不作声,握住弩身的双手抖了几下。 要说老爷子做事还真是毫不利索,留下两个祸害在眼前晃悠,惹得心中膈应、背离仙门不说,现在还要再添一堵,而且这废人手段,废的也不彻底啊···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陈枢继续说道。 “这么经典的恶人语录···”韩舒手指扣在弩箭的扳机处,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尊迪迦像。 他几乎掏空了这一个半月以来充实的炁海,尽数灌输进手中不入品级的法器,随之高高抛出。 砰噔! 木质器材撞击地面的异响吸引了陈枢注意力,循声望去,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前方。 刷! 法器在韩舒驱动下,一身光亮瞬间激射,整条隧道内恍如白昼。 适应了幽暗环境的瞳眸,根本架不住突如其然的亮光,陈枢顿感双目刺痛,一股眩晕感袭上天灵,害他恶心干呕,差点晕死过去。 啊啊啊啊啊! 凄惨决绝的嚎叫回荡机关道内。 “关键时刻,还是要相信光啊。” 韩舒双目紧闭,心中掐算着木偶炁息将尽的时间。 晦暗阴森的机关道内,那尊迪迦像就是抛掷出的闪光弹,等法器中灌输的炁流失,光芒也会随之退散。 韩舒感觉差不多了,微微睁眼,朝光亮处递出一箭。 哀嚎未绝的对面,又传来一声惨叫。 韩舒未做停留,立刻拉弦续上第二枚箭矢,一连射了五次,哭嚎响了三次,他才罢手停下,引导着迪迦像中的光芒向四周晕开。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明亮,三箭分别插在陈枢的左肩、右臂,加之肾脏的位置。 “呜啊啊!该死的东西···” 恍惚不明的视线让陈枢如坠深海,阴寒鄙人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那惶恐不安,并非源于身体的疼痛,而是出于对韩舒的不理解。 一种超脱常理的未知恐惧。 他在像韩舒这种年纪的时候,还在撒尿和泥巴,可现在的小鬼都能利用低品法器来猎杀成年人了? “这是弓箭,还是弩···你从哪里淘来的武器?” “体验区的长廊有图纸,机关道内遍地可取材。”韩舒站在远处,并未靠近。 墨门中人,难免有无炁驱动的机关造物,依旧是小心为上。 “这么短的时间内,读懂了图纸,用现有的材料制作了弩?” “没错。”韩舒也惊讶能一次性成功,看样子老话说的没错,“上帝关上一扇门,但还给你留了一扇窗”,他或许真的不擅炼器,但在对机关的理解上,貌似很有天赋。 “那你他娘的干嘛射我!?”陈枢气急攻心,伤口迸出道道鲜血。 韩舒疑惑道:“不射你死的就是我了,就你和我家老爷子背后那些事,还指望我与你相亲相爱?” 陈枢大脑宕机,空白一片。 “那些事情···你都知道···那老东西会将苦大仇深的事告诉孙子?那‘甲申之乱’和‘八奇技’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事到如今,他完全无法将韩舒当做小孩子对待了。 “既然你知道前因后果,那该明白我的做法没错,要是有了‘神机百炼’,墨门何至于如此?你敢说,要有一门顶尖异术摆在面前,你就真能不心动吗?” “当然。” 这大概是韩舒身为穿越者,能享受的为数不多的福报之一。 他知道一个“术法道”,“术”为下乘,最次之,盲目追求术法,无异于缘木求鱼,习得真火前的诸葛青,术字门的陈金魁,早就给足了前车之鉴。 “我不信!”陈枢道。 第9章 墨圣遗藏,真正的墨家禁地 韩舒收回迪迦木偶,擦拭沾染的灰泥,小心收于怀中,经此一事,他渐渐能理会爷爷所说的那句“同神机造物一同去经历”的意思了。 “性命”孱弱时,这些造物都是依仗。 “谢过了。” 韩舒没理会陈枢,对木偶低声道谢。 不远处的男人歇斯底里起来,恍惚视线逐渐恢复,看清了不远处的矮小身躯。 “你若真见异术,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韩舒冷眼看去,也不知这中年男人心中有什么死结,非要在这件事情上同一个八岁幼童争辩个高低。 “别说神机百炼了,哪怕是墨圣遗藏摆在眼前,又当如何?” 术,终归是术。 而且异人对“八奇技”的盲目追求,本来就处处显露病态,哪怕二十四节通天谷内真是仙人遗藏,那又如何? 老的东西,就一定是好的吗? 韩舒突然回想起了方才对墨圣的一拜,追忆起了前世祭孔典礼上的热闹场面,思考起了几千年前的那个乱世—— 铁犁破土,牛耕开疆,群雄争霸,百家争鸣。 当时道墨并重,孟子甚至言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墨儒有数次理念的交锋,墨翟修周礼,研究孔学,习六艺,精通宗庙祭祀,肯定了孔丘对周文化僵硬死板模式的改革,推动民间学术进步,但其他方面几乎全部否定孔子。 首先反对的,则是儒家述而不作的复古主义。 孔子尝言,君子当恪守古训,以克己复礼为先,而后方可论及他事。 墨子则质疑道:上古君子无先贤可效,又是如何立身? 在他看来,上古先贤令人尊敬所在,并非是立定周礼,而是善于创造,墨绳当裁新木,矩尺可量未竟之境,今人秉承创新,去突破超越,才是对古来贤者的传承。 而神机一途,更当如此。 在韩舒眼中,马仙洪和“神机百炼”没有相互成就,而“哪都通”对这奇技一道的顶级异术,所用所限又太过草率。 神机与炁的结合,或者说科技与炁的结合,本该能开创出更为广阔顺畅的前路。 ··· “哈哈哈哈!”陈枢不顾伤口疼痛,肆意大笑。 在墨家机关道当中,言说对先圣遗藏不感兴趣,说这话也不怕老祖显灵。 轰隆隆! 机关齿轮转动的巨大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隧道顶端的缝隙中又有碎石“梭梭”落下。 韩舒脚底的青石似乎在转动,接引着两人朝更为深处探索。 周遭动静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韩舒双手合十,朝空中一拜:“方才弟子是无心之言,您老别真的惦记上了啊···” 脚下机关不停,黑暗尽头,渐渐升起了一抹光亮。 一阵刺眼幽光弥散后,韩舒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朗,周围是一片浩瀚星宇,十六道长桥横贯其中,空间上彼此交叠,却又丝毫不干涉彼此。 空间中央,是由二十几个青铜立方体组成的巨大造物,凸显出的几个方面,有十个雕刻了鎏金图样,来回上下凹凸。 星光零散洒落,飘荡于造物周围,幽深奥妙。 韩舒轻踏桥面,发现可以在长桥间自由穿梭跳跃,而空间内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踩在哪座长桥,哪一座便成了世界的中央。 陈枢双目一凝,苍白面孔又起红润,二十年前走过墨家机关道,可从未见过如此造物。 “先圣遗藏!” 他猛地拔掉身上箭矢,朝空间中央跃去,箭矢离身,伤口扩大,血流不止,他一个踉跄,坠落长桥下的无边星海。 韩舒小心观望,沿着十六长桥来回奔跑,直到看清了造物的全部方面图案。 上面的字迹古老难辨,不知记载了什么,站在最高处向下俯瞰,可以看见机关造物最中央的核心。 韩舒手持弩箭,对准了造物的方向。 咻! 一枚箭矢激射而出,未及核心处,飞行轨迹便偏离了轨道,那立方体构成的几何聚集体,似乎在引导周围的重力变化。 “难怪那人会掉下去。” 韩舒变换方位,企图找到接触核心的路径,可一连几箭下去,轨道尽数偏离。 手中箭矢用尽,韩舒连弩一并丢出,依旧无法接近,手中物件,仅仅余下了一个木偶,加之雕刻用的刻刀。 “这是我最后的炁了,能不能接近,就全靠你了。” 韩舒引导气息流转,尽数灌输迪迦像,一时白光萦绕,光雾弥漫四散,那并非是法器异能制造的光,而是神机之光本身。 光束接引下,深邃广袤的瀚宇中搭建出了一架光桥。 一靠近,四周的引力似乎都盘旋变化,韩舒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出,稳稳悬于半空之中,神机之光在缓缓引导他靠近。 渐渐的,韩舒来到巨大造物面前,足以伸手触及青铜质感的壁面。 一股清凉意闪过,造物骤然间光芒收敛,等韩舒再一定神,眼前的庞然大物消失无存,唯独眼前留了一魔方大小的木制机关盒。 看起来是刚才造物的迷你版,可以沿立方体的缝隙来回转动,到了合适的位置,雕刻鎏金图样的方面便可凹陷下去。 等十个图文字样尽数落下,这古怪东西貌似就能打开了。 韩舒扭动转了转,有点烧脑,这东西可比魔方麻烦又费力。 他落回长桥,盘坐于地,托腮思考,忽有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袭漫脑海。 “还以为刚才的话背了老祖师的脸面,不想还是被接到了此处···” “这么说,对神机要大胆创新的想法,貌似也没差,起码祖师爷是支持的。” 说到底,创新又是一种精神。 那我也没必要老实本分的按照规矩做事。 嗯—— 韩舒朝旁边扫视一圈,桥边有石层塌陷堆积的石块。 机关盒是椆木,坚韧不易折,但砸应该还是能砸开。 啪! 韩舒举起厚重青石,朝盒子砸了过去,长短不一的木条散落一地,碎屑中滚落出一黄豆大小的圆形器件。 没等韩舒伸手去拿,那豆粒儿大小的东西腾空飞起,点于韩舒眉心,转瞬消失殆尽。 有一抹灵光点于泥丸宫中··· 韩舒闭目凝神,心神所至之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石垒砌高墙,旌旗飘飞,牌匾高挂,上曰:墨家机关道。 “嗯?”韩舒一愣,“这才是真正的墨家禁地?” 什么手段,能将遗迹搭建在人的神魂当中? 第10章 谁把你炼制成法宝了? 韩舒神魂所见的场面足够令人震撼。 雾缭绕间,青铜巨城嵌于千仞绝壁,悬空走廊蜿蜒盘旋,每块木板下都藏着致命机关。 走进城内,巨大的青铜齿轮在头顶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咔咔声。 密室前的厚重大门上刻着“兼爱非攻“四个大字,门环是两条互相缠绕的蛇。 整座城池就像个精密的机器,韩舒站在门前,身形显得微如草芥,双手推在大门,那黑漆木门却如坠千斤,纹丝不动。 “打不开?” 兴许是神魂缺乏韧性和强度,想要彻底打开密室大门,还需一定的养性功夫。 没办法,韩舒收敛心神,重新回到了现实。 那星空璀璨的无边瀚宇消失不见,周围又成了黑漆漆的阴森过道。 看不清尽头的对面,传来韩富贵歇斯底里地咆哮:“你耍我!要是小舒出了事情,你们师徒三人都给我去陪葬!” 杜玉衡默不作声,任由师弟将袖口勒住,事发突然,可他身为墨门的门长也难逃此咎。 在毫无波澜的稳定日子中过久了,他早就没有了随身携带法器的习惯,身为炼器师和机关师,一身“性命”功夫实在不济,年老体衰,连个幼童都护不住。 韩舒循声小跑过去,穿过拦路的废墟堆,找到了机关道内的两个长辈。 “爷爷,我没事,将师爷放开吧。” 韩富贵猛然扭头,看见隧道口钻出的小小身影,心中悬着的石头一放,双腿发软打颤,差点瘫倒于地。 “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快速移步向前,半蹲于地,将韩舒搂在怀中。 金灿灿的莹亮冲散了隧道晦暗,异样光芒惊得韩富贵和杜玉衡一愣。 金光是从韩舒身上发出,站在过道中,他就像是一个小金人一般。 “这是···神机之光?”韩富贵心中起疑,器具喂养出的特殊光芒,为何会从人的身上散发而出。 杜玉衡同样惊诧,可对师弟的猜测无比认同。 不仅是神机之光,而且是上品级才有的金灿色,色泽之璀璨夺目,称之为法宝都不为过。 “乖孙,你被人丢炉子里炼了?不对啊,谁把你炼制成法宝了?” “啊?”韩舒一个恍惚的功夫,那光芒瞬间消散了。 墨门的师兄弟俩面面相觑,恰逢骚动又起,机关道大有倾塌之势,韩富贵没多言语,从后腰掏出烟杆子,猛地一嘬,一团空中流散的炁尽数回归体内,炁海纯澈清明,渐起波涛。 轰! 韩富贵凝聚炁团,几乎是靠着炁量积攒,活生生打碎了地表的石层,逃出生天。 呼—— 韩富贵吐了口昏黄炁雾,定神调息。 看爷爷倒腾烟杆子那么久,韩舒这才看明白了这个法器的妙用。 它似乎可以转化异人体外与体内的炁,使得入体之炁更加干净纯粹,嘴一吐,那些掺杂炁中的杂质就尽数过滤。 “才走到第三关,机关道就撑不住了,经历千年的老器件,果然折腾不起···” 韩富贵遗憾摇头,转身面对韩舒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在孙子面前,他还是习惯报喜不报忧。 机关道成了憾事,好在墨门当中还有部分机关图纸。 “小舒你胳膊受伤了?” “一点擦伤,不碍事。” “回头去管区找点药涂一涂。”韩富贵看向师兄,杜玉衡目不转睛地盯着坍塌口,若有所思。 “哼!早就说那两人心思不正,被白眼狼咬了一口的滋味不好受吧?” 杜玉衡愁容满面,地表开裂的缝隙,仿佛是他心头的暗伤。 景区边缘的建设遭受了波及,体验区的招牌和机关装置歪斜倒塌,遍地狼藉。 这得要多少修缮费啊! “我愁的是向官方申报资金,那群年轻一辈儿肯定又要以各种理由搪塞,甚至克扣审批的修缮经费!” 至于那白眼狼的徒弟,从他下手掰弄机械臂的那一刻,早就恩断义绝了。 死了活该,只是埋藏在机关道,玷污了墨门禁地的神圣。 “呜哇哇哇啊啊!” 一阵哭天喊地声响起,宋玑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师父,我可没受陈枢蛊惑,我没动歪心思啊!幸亏您老福大命大,承蒙祖师爷保佑!” “韩师叔,当年的事我想通了,是我不对,您出手教训的极是,我心里可一点都没结了!” 杜玉衡冷冷看了他一眼,“等会儿再收拾你,给我滚!” 再度审视景区的不堪,一股愁绪又漫上心头。 “罢了,事已至此,先安排个地儿给你们接风洗尘,给小舒吃点好的压压惊。” ······ 杜玉衡将吃饭地点选在了远离景区的乡镇饭馆,点的都是当地特色菜,有烧鸡、烩面、羊肉汤,最令韩舒满意的是揽锅菜。 这菜以猪肉、豆腐、粉条、时令蔬菜等多种食材为主料,精心炖煮,肉质酥烂,豆腐鲜嫩,粉条筋道,蔬菜清香,味道相互交融,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味。 两个老人心里都装着事,索性多喝了几杯。 酒过三巡,渐渐的两人意态微醺,杜玉衡缓缓开口道:“当初要是师父把墨门交给你,会不会境况比现在要好很多?” 韩富贵摇头:“没差,将逝的东西,换谁来都拦不住···你以为我不明白顶尖异术对小门派的意义?我只是觉得,那种吃相太难看,辱没了门风。” “呵呵呵呵···”杜玉衡一笑,“谁不知道整个墨门,就你最像墨者。” 天下皆白,唯你独黑。 “像有什么用,能撑得起墨圣遗藏吗?”韩富贵自嘲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起遗落机关道的先贤至宝,两人又想起韩舒体内的异状,不约而同地端详正在喝果汁的稚童。 “小舒,你有在机关道内遇见什么吗?” 韩舒轻咬吸管,没有抬头,只是眼睛朝前望去:“爷爷,师爷,你们说,祖师爷建造机关,能克服的最为艰险的地段,会在何处?” “悬崖峭壁,冰天雪地,无边沙漠?”杜玉衡回道。 “人体呢?” “嗯?”韩富贵打了个嗝儿,“除了病死替换的器官,谁希望体内多些杂物,玩弄人体机关术的大成者,貌似得追溯到七十多年前了,一个大宗师、大恶人···” 第11章 性命造化,青竹苑往事 白鸮梁挺。 身怀符箓和机关两大异术的双料大宗师,墨筋柔骨第一高手。 一个因容貌丑陋,从小被父亲、师门、身边人所漠视霸凌,进而心理扭曲的大恶人,一个通过折磨无辜者重拾他人“重视”的变态,一生所追求的快乐,就是让世人惊愕地注视着自己。 韩舒想起那面容可怖,腹部和手腕遍布机关孔的家伙,不由心中发毛。 为了修习“墨筋柔骨”,将身体改造成那副鬼样子,大可不必。 韩舒喜欢神机造物不假,可也没执拗地想走“血肉苦弱,机械飞升”的道路,身体的诸多“配件”,还是原装的更为舒服。 韩舒口中的人体机关,并非是字面意义,而是由于神魂中机关道的存在,引发的一系列遐想。 道门所说一个“性命双修”,性之造化系于心,命之造化系于身,要锤炼体魄,明心见性,以求性命双全。 既然神魂可搭建机关,那人体运作时的诸多部位的配合,同样可以用机关来理解。 诚如掌握了“神机百炼”的马仙洪所言,“人乃天地造化所成之物,如器,亦可炼”,既然如此,为何不能通过打磨自身,理清体内炁息流转和器官的诸多配合,以此来散发神机之光? 韩富贵和杜玉衡感觉酒劲退散不少。 现今异人的修行,有各自门派的法门所循所依,但大多都接近道家亦或是道教所探索出的一系列理论,哪怕是墨门都不例外。 要找寻适合个人的成道理解,其中艰难险阻,不必多言。 “小富贵儿,你一天到晚教给孙子什么东西?他小脑袋瓜中装的貌似有点多了。” 醉醺醺的杜玉衡摇头轻叹,一旁的韩富贵也难得附和: “毕竟是老韩家的子孙,聪明伶俐都是代代相传的。” “小舒啊,有自己的理解是好事,但前路还需有人带领,我能想到一个好老师···” 杜玉衡斜眼看向一旁:“不留墨门?” “入了炼器机关那一套,总归性修命修会有所懈怠,咱们还是算了吧,我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全真教?” “我也想,可孩子还得上学呢!” ······ 五日后,琅琊南溪村,黄花溪自山间潺潺流淌,溪清鱼肥,是垂钓的好时日。 侯凌短袖短裤,手持鱼竿,静静候在溪边青石,目不转睛地盯着浮在水面的鱼漂。 山风吹凉,撩拨得人在燥热中昏昏欲睡,老猴子开始漫不经心打起哈欠,拎着酒葫芦猛地灌了一口。 “老猴子!” 韩富贵穿过灌丛,带着韩舒挤了过来。 此处是山中溪泉的偏僻地段,蚊虫多,少有人来往,算是村内两个异人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小韩,怎么突然带孙子来这了?” 候凌挥手散播炁团,酒葫芦里的酒缓缓流淌,掺杂了炁的酒水团子飘荡在韩舒身旁,围在附近蠢蠢欲动的蚊虫醉醺醺倒了。 侯凌出身青竹苑,门内术法手段皆出自魏晋时的“竹林七贤”。 老猴子这手名为“五斗解酲”,用掺杂了炁的酒球批头浇下,人便无法再支配自己的身体,但中间意识清醒,反应甚至能增加数倍。 “老猴子,帮个忙,带一带我的孙儿,拜师礼我都找好了。” 韩富贵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有叶厚味浓的崂山茶,加之五十三度的飞天茅台。 “拜···拜师?不行不行,我不配,我不配···”侯凌低声叨念,“赶紧拿走,我不配为人师,不配···” 几十年前,迎鹤楼时,他对说出“全性”师承的李慕玄出言挖苦,吃了亏后恼羞成怒,无端惹事生非,后被师父封掉视觉和听觉,悬挂枯井三日思过。 几年后,李慕玄重新找上他,将他和师兄下药,扒光衣服,后送入正在筹办迎宾宴的青竹苑中,师兄阮涛不堪受辱,羞愤自尽。 在侯凌看来,青竹苑和师兄的遭遇,全因迎鹤楼时自己那口舌之快和争强斗勇。 这般心性不济,他又怎敢为人师? 韩富贵将拜师礼放置溪边,低沉道:“就是知道你的过去,所以更想将孙儿交给你。” “前事为后事之师,挫而后警者,其虑必周。失而后慎,其行愈坚啊···” 侯凌闻言,喉口涌起一阵酸楚,依旧执拗摇了摇头。 “你这···唉···”韩富贵没办法,将溪水旁的拜师礼提了起来,“走了,小舒。” 韩舒安静端详那枯瘦身躯,一声不吭,捡起了侯凌身旁的酒葫芦。 哗啦啦~ 韩舒将葫芦中的酒倾倒干净,跑去溪泉更上游接了清水。 随后,又把爷爷携带的茶泡了进去。 “老猴爷,以酒解酒,何其荒谬?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韩舒递回葫芦,随韩富贵一同回家去了。 侯凌抓起泡着凉水茶的葫芦,手中钓鱼竿一松,轻飘飘随溪水荡去。 他呆愣许久,拔开瓶塞子,猛地灌了口凉茶,茶香清新,没有涩味,甘甜可口,一丝清凉灌注心田。 “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尽干些荒唐事···” ··· 此后,老猴子钓鱼似乎比以前少了,有时一天钓个三四条,有时一两条,有时干脆空军,但街坊邻里都说道,他卖的大青鲤和草鱼,味道要比之前更好,少了酒臭味。 暑假的最后一周,落日黄昏,韩舒坐在庭院门口,摆弄一老鼠形的简单器械,那东西仅有简单的齿轮和弹簧结构,向后一拉,松手时老鼠会往前冲刺。 不同于摊贩售卖的玩具,这东西是韩舒亲手制作。 按照墨门修行的法诀来讲,通过打造和拆解机关器械,可以锤炼巧思,增进对神机造物的理解。 韩舒拉动了小器具。 刺啦! 咻! 老鼠远去,撞在了一灰黑布鞋上,韩舒抬头望去,侯凌后背鱼竿、鱼篓,正神色复杂地不断招手。 “小舒子来,跟我去钓鱼。” 韩舒看了眼天边暮色,“老猴爷,已经很晚了。” “不怕晚,不怕晚···”侯凌低声叨念着匪夷所思的话,背手朝山间走去,韩舒鼓了鼓嘴,无奈也随了过去。 第12章 老猴子授业,机关道的第一封图纸 深入山中时,夜幕降临,一弯冰轮高悬于空,洒落清辉,映照得黄花溪波光粼粼。 侯凌甩竿一挥,银亮水面荡开层层涟漪,水圈扩散至岸边,灌丛中的虫都停止了鸣叫。 “小舒子,有些事情没和你说过,老猴子我出身青竹苑,年轻时惹过事,害死了门人,后来寻仇无果,所以才躲在这偏僻小山村之内···” 韩舒反问道:“逃避吗?” “算是。” 几十年临溪垂钓,没换来半点舒心坦然,侯凌直到现在,还在为过去的事所累。 “老猴爷凡事不与人争执,也是因为过去的事?”韩舒明知故问道。 “十里八村都说我窝囊,我心里清楚。当年在迎鹤楼,一群小混混争强斗狠,我也是其中的混蛋之一,现在这都是自找的,该。” 侯凌凝视漂浮不定的鱼漂,浑浊苍目中看不见半点神色。 “小舒子,日后你若是踏足江湖,一言一行,所作所为,可以为了情,可以为了义,但就是不能为了置一时之气。” 韩舒沉默片刻,过会儿才拱手作揖,小声回道:“知道了。” “好···”侯凌继续说道,“老猴子没什么本事,手段低下,品性德行都不配为人师。我余下的话,你就当一个孤僻怪老头的自言自语,听听便是。” 韩舒一愣,“老猴爷这是为何?” “酒,醒了。” 韩舒得知侯爷有授业之意,恭敬摆开架势,刚想弯腰鞠躬致礼,一双老手稳稳托住了他的双臂。 “不要多礼,我不是你师父,也不配。你就当我觉得钓鱼枯燥,想拉个人聊聊天。” “那好。”韩舒知道侯凌的心结,却也不矫情,干干脆脆应了下来。 侯凌出身青竹苑,青竹苑成于魏晋之后,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但算不得大派。 门人所修行的手段,全都来自“竹林七贤”的所参所悟,比如侯凌的“五斗解酲”,便源自于“七贤”当中的酒仙——沛国刘伶。 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 而门内最为精深的“达玄掌”,则出自竹林七贤对黄老之学的理解。 “古之善为道者,微眇玄达,深不可志。” 其意为:古时得道之人行事,玄妙不可言,通达不可测,幽深而难以认知。 所以“达玄掌”无法预判,看清楚了出手,也极难完全接住,有种“王八拳”和“薛定谔”的意味。 不过竹林七贤的洒脱,其中多少掺杂了乱世中被迫无奈的逍遥自在,有命运被裹挟、不如大醉一场的消极,功法手段中都暗含了一定的缺陷。 青竹苑的门长,在与“大盈仙人”左若童切磋之后,也曾言说“达玄掌”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不值一提。 不过韩舒也能理解,手段这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改的。 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人才能有能力去改良功法,像老孟把驭兽师发展成生物师,李慕玄将杂耍把戏“倒转八方”玩成独一派的“人磁”··· 余下的大多数人,能守成持旧,别让本事失传已经很难得了。 “这些东西你愿意用就用,不乐意也无所谓,按你爷爷说的,他教不了的,大多还是性命的修行。” 侯凌说完门内传承,渐渐将话题拉向正轨。 道门的“性命双修”,当今几大门派当中,当属全真最为精通,青竹苑仅是因为门派祖师喜好黄老之说,故对道家修行法有一定的理解。 侯凌年少时,只觉得那些修心的功夫枯燥乏味,没习得半点君子风度,倘若迎鹤楼时心性平和,或许就没有日后一系列的惨剧了。 悔不当初。 摇头叹口气,侯凌缓缓开口道:“何谓之性?元始真如,一灵炯炯是也。何为之命?先天至精,一气氤氲是也。” “异人的修行,无非是求个性命双全,人生亏其一,即残缺不全。” 韩舒抓挠头皮,感觉要长脑子了。 当初要不是对文字不够敏感,也不会选择理科,入了土木这天坑专业。 “老猴爷,您能不能具体一点,最好用器具作比,这样我也好理解。” 器具? 不愧是小韩的孙子。 侯凌略作思索,“要说器具的话,那便是油灯了。” “用灯作比喻,灯油是命,灯光是性;有灯无油,灯必不能发光;徒有灯油而不能发光,则不能显现油灯照明之用;修道之意在教人积足油量,并教以点灯之法,则人生必然会充满光辉。” “说到底,‘性’是指你内在的道,包括你的思想、秉性、精神···” “‘命’则是指你外在的道,包括你的身体、生命、炁息、命运···” 韩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听起来,性命双修之法,同打磨神机造物也没什么两样,不仅是器材要好,神机之光也要充实明亮。 侯凌会心一笑,微微点头。 不用管思维的方式,能够理解就是好的。 韩舒继续听着,渐渐心中有了盘算。 性命相依,命为重。 修行就从命功开始。 不过他年纪尚幼,还在长身体,只能用文武练法打磨基础,侯凌便教了一整套的“达玄掌”。 青竹苑的运掌法速度不快,一招一式都有太极拳的神韵,更考验一个身心调和,炁息运转。 韩舒就此习练了起来。 ··· 暑期已过,小学的作息让他依旧有大把的时间去修行。 渐渐的,韩舒感觉自己言行举止都“慢”了,按照小胖墩宋强的话来讲,就是“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不过韩舒知道,那不是“慢”,而是“有所得”之后,身心潜移默化中发生的改变,比如心性平和,不骄不躁,比如能于细微之处见妙理··· 不知不觉,季节步入深秋,漫山枝叶仿佛一夜之间泛黄飘零,整座山都染成了金黄。 又几月,凌冬已至,大雪过后,山间玉树银装,寂寥无人。 韩舒盘坐溪水旁的青石,冥神入定,神魂中筑建的庄严机关城赫然出现,挂着蛇形门环的密室大门就在眼前。 啪! 韩舒双臂撑起,按在厚重的青铜大门,奋力推动。 吱呦~ 门轴转动,发出饱含岁月沧桑的声响,经过四个月的努力,第一道门居然能够打开了。 韩舒步入门中,映入眼帘的是成排的古雅书柜,五花八门的神机图纸陈列其中,麻仓色的纸张上有幽光若隐若现。 图纸边缘有明显的不规则锯齿痕,看起来,整个室内的图纸应该能拼接在一起。 “神机万象图?” 韩舒伸手触去,指尖尚未触及图纸,神魂中蓦然写过一道信息。 墨家禁地的一切都在神魂当中,神机图纸只能慢慢取,一个个的拿,否则繁杂无序的信息流会冲垮人的理智。 “既然如此···” 韩舒沿着书柜挨个找了找,在角落处寻得了一锻造炉的图纸。 第13章 意外登门的黄宁儿,墨门当兴 韩舒炼器的初衷,在爷爷多年未实现的夙愿,一张图纸,看见了完善锻造炉的可能。 图中所示比例,多用“尺、寸、丈、分”,为了搞清楚同现代长度的换算,韩舒费了不少心思去县城图书馆查阅资料,其中一尺大约为二十三厘米,一尺为十寸,一寸为十分。 古籍所载,是大致长度,换算过来的误差会影响零件的精密度,一点小的差错积少成多,就是大的纰漏。 不得已,韩舒自己假定了换算的具体数值,这样就保证了各部分的器件同图纸小有差别,但彼此之间可以配合无误。 确定下数值,接下来就是打造锻造炉的各部分,也就是这个时候,韩舒才真正意识到祖师墨翟的高明之处。 韩舒所得图纸,成品为“巧术天机炉”,虽称之为法器,却不尽然得自炼器之法,它并非是成炉之后,用炁精心喂养出神机之光,而是制作过程中,就将炁灌输进了各个零件。 别看是简单的调整了工序,但对匠师的要求天差地别。 墨圣这种分而炼之的技术,给了天资愚钝者也能打磨法器的机会。 “机关”的核心含义,是一种可控制或自动运作的装置或系统,由多个部件共同配合,以此来实现特定功能。 诸多品级低下的部件,运作起来,完全是“1+1>2”的结果。 这才是神机。 韩舒双拳紧握,心中如有浩然气激荡,日落前于溪前盘坐,睁眼时漫天星河已现,他借着一抹月光,踏雪而归。 ··· 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小火炉将屋内烤的暖暖洋洋,铁箱子中透出一股香甜的地瓜味。 韩富贵愁眉苦脸,为难道:“你说你要学冶炼和打铁锻造?” “才跟老猴子学了四个月,怎么又冒出这么多想法,要知道一个‘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啊。” 捧着半块烤地瓜的韩舒点点头,“下午四点多就放学了,哪怕是九点睡觉,也有五个多小时的空闲呢。” “话虽如此,但你这···”韩富贵抿抿嘴。 自己这孙子好像对年龄没什么认知啊。 “等三月份过了生日,你也才九岁,会不会学的太急了?” 而且县城的小娃娃,哪怕学点才艺,都是音乐、书法和美术起步,哪有一上来就奔着冶炼锻造去的啊? “爷爷不用太为难,寻常的师傅就可以,我想打磨自己的器件。”韩舒擦拭指尖沾染的黏稠,将地瓜皮丢进了炉子里。 韩富贵想了想,附近的铁匠就只有北溪村的小杨了,是个年纪不大,气候也不够的异人。 “等化雪后,我再带你去走一遭。” “好。” 咚咚咚! 爷孙俩交谈之际,庭院大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韩富贵披了军大衣,手持烟杆子去开门,铺满白雪的小道上,站着一身材魁梧、面相刚毅的年轻男子。 那人黑发红瞳,肩宽臂长,下巴几乎和脖子长成一起,大冷的天,依旧只穿黑裤短褂,站在冷风中不抖不颤,呼吸也异常匀称,明显就是个习武之人。 “你是?” “燕武堂,黄宁儿。” “贵派的木傀又用光了吗?” “嗯。”黄宁儿淡漠点头,眉宇间有股散不开的阴霾,同这腊月寒冬的大雪天一样。 “进来喝杯茶,一边说。” “好。” 燕武堂乃是异人界主修武道的门派,门内功法多是简朴刚烈、猛起硬落的硬功夫,正因如此,在锤炼体魄、打熬筋骨上,需要借助一定的机关器械,老堂主算是韩富贵这里的常客了。 砰噔! 房门一开,黄宁儿在韩富贵邀请下,坐于火炉前的方桌。 倒了杯茶水,涩中带甜的茶香氤氲开,白雾在空中腾腾升起。 韩舒只觉得面前人眼熟,打量了会儿,视线逐渐落在那粗脖子上。 老话说的好,脑袋大脖子粗,不是横练就是伙夫。 眼前人,不是后来求真会的当家人,黄宁儿嘛。 “堂主怎么样了?燕武堂八个月前委托我前去修理木傀,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我还以为你们找好了下家,将我这老作坊给忘了呢!”韩富贵打趣道。 黄宁儿神情肃穆,没多言语,双指捏住茶碗,也不觉得烫手。 气氛压抑沉闷,韩富贵察觉了异常,试探性问道:“门内出事了?” “老堂主去世了。” 短短的一句话,仿佛让屋外寒风钻了进来,房间冷了几分。 去年夏日时,张怀义故意暴露行踪,引得燕武堂、自然门、一气流等几个门派的高手前去围剿,不过几人实在低估了这位“一人之下”的实力,以多对少,愣是无人归还。 韩富贵久居山村,平日倒腾炉子和烟袋,很少主动关注异人界的事,哪怕张怀义一事炸了锅,他都对此一无所知。 “节哀。是病故还是?” 黄宁儿看了眼旁边的韩舒,用了种极其隐晦的措辞,“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公司没有刻意压下消息,好似是让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家伙们知道,那贼人死了,当年的秘密跟着一起下棺材,你们不用折腾了。” “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节哀···”韩富贵颇为惋惜道,“那你这小伙是新的话事人?” “也不算···”黄宁儿摇了摇头。 燕武堂的老堂主和几个好手去世,堂子内群龙无首,将近半年的时间,门派发展停滞不前,他也是被逼无奈,才敢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将堂子揽到了手中。 在燕武堂彻底安稳之前,“堂主”之称谓,还接不得。 “小黄,那你这次来南溪村是想要什么,售后?还是加购陪练用的机关人偶?” “要三具木傀,还有两年前的东西也要修理,就麻烦韩老先生了。”黄宁儿回道。 韩富贵回道:“制作机关人偶要些时间,单是修理的话也不值得我专门外出跑一趟,等到惊蛰时,可以吗?” “当然可以,看您这边的时间。” “好,现在是贵派的关键时期,这段时日恐怕要你多费心神了。” “我会尽量带着燕武堂更进一步。”下完订单,黄宁儿拱手作别,魁梧身躯消失在了苍茫白雪之中。 韩富贵矗立窗前,凝视玻璃上冻结的窗花,思绪万千。 “当今的小门派夹缝生存,光是立门就用尽了全力,燕武堂有此新秀,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韩舒则不以为然,黄宁儿这人有胆识有魄力,也颇具城府,他振兴师门的决心包涵了多少真情实意,韩舒看不出,但想要接手燕武堂的话事人之位,他就必须提前接手老堂主在圈内的人际关系网。 韩家,不过是关系网中的一支罢了。 韩舒又啃起了地瓜,却又听老爷子长叹一声:“小门派大多如此,墨门的前路,也不知在何处。” “···”韩舒若有所思,出于谨小慎微的性子,他很难道出神魂建筑了机关城一事,不过取走了墨圣遗藏,也是不争的事实。 庭院中的雪花依旧轻舞飞扬。 北方的雪不比南方,要更为凌冽饱满,不过瑞雪兆丰年,明年该又是一副难得的盛景。 “墨门,当兴。” 第14章 哇,金色传说! 化雪时,空中的大太阳像是冰箱里的照明灯,在白天毫无用处,气温冷的吓人。 韩富贵身穿绿色军大衣,双手揣袖,同一旁穿着羽绒服的韩舒站在铁匠铺外,踮起脚尖,探头探脑。 爷孙俩的动作一模一样,惹得打铁人浑身不自在。 铁匠杨烨约莫四十多的年纪,赤膊上身,古铜色肌肤好似在火炉中锻造过一般,哪怕脾气也似鼓风机吹动下的炉火,又燥又烈。 “韩爷,您老脑子没糊涂吧?这个年纪让孩子学打铁啥的,咋的了,不学了呗?提前锁定专科文聘,拿我这儿当技校来了?” 韩富贵不觉冒犯,笑呵呵道:“那你耐不住孩子喜欢啊。” 杨烨丢下手中家伙事,半蹲于地,视线与韩舒齐平。 “小子,你兴趣挺独特啊,口味很刁啊!你们神机一门,怎么看上我这打铁功夫了?” 自己身为异人不假,可手段无非就是打铁时的呼吸吐纳,简简单单的呼吸法,烂大街的东西,根本拿不出手。 总不至于要自己给这打铁的功夫取个名,喊个什么什么锤法? 那不嫌膈应嘛! “耐不住孩子喜欢啊。”韩舒一板一眼学着老爷子讲话。 “嘿!”杨烨抱臂站起,挥了挥右胳膊,又指了指左臂,“看见咱这麒麟臂了没,那都是打铁害的,一粗一细,出去要人笑话。” “而且这苦你也吃不了,冬天还好,夏天守着火炉,可有你受的。” “无所谓,我会选择加购空调。” “嗯?”杨烨猛地肃然起敬,“装哪?” “我在哪,空调在哪。” “哦~”杨烨缓缓点头,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脑海中在斟酌什么。 片刻后,他忽的向前,“好徒弟,我见你颇有慧根,咱们这套呼吸法,确实有其高明之处。” “那杨叔是打算收我了?” “看你心诚,就纳入门下。” 一旁的韩富贵见状心喜,同时又莫名其妙一阵担忧,只愿孙儿他日不要突发奇想,又想学一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到时可真就要成吃百家饭,习百家艺了。 韩舒递过茶,当日在铁匠铺留了下来。 自此他要早起练一套的“达玄掌”,白日应对完学业,傍晚前去黄花溪听侯凌授课,夜幕降临便自山中而下,途经北溪村,学习冶炼锻造。 童年时光,一下子就充实了起来。 杨烨发现,在打铁这一行,韩舒不说天资妖孽,那也是相当有天分,哪怕是往模具中灌注铁汁,那不定的滚烫液体也会乖乖听话。 圆就是圆,方就是方,份量拿捏恰到好处,每次成器,边角甚至不会出现太凌乱的多料。 韩舒手持锉刀,以炁附着,小心打磨着几个齿轮。 杨烨守在一旁,好奇问道:“你就是要搞这些东西,直接去买不行嘛?哪怕是多花点钱定做,也好过在我这里受苦受累。” “不成。当‘器’经过匠人之手,那它的生命就已经开始了。” 韩舒简单的一句话,驳斥的杨烨哑口无言,他也算匠人,不过手底下的造物,是混饭吃的玩意儿,有人要买,它们才有价值。 “你这样要做多久?” “要很久。” “巧术天机炉”的成品,所需大小器件共一千八百多块,《神机万象图》中记载了每一块零件的炼法。 既然千年前墨家先圣不辞劳苦,将图纸详细绘制,那韩舒就有信心,让这天机锻造炉在两千两百多年后的今天,重现世间。 哪怕耗费的时间长了点,哪怕累了一点。 杨烨守在水池旁,安静端详着韩舒,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这小徒弟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韧性,要比他打过的任何材料都硬。 不过,等杨烨真正理解韩舒口中的“要很久”,已经是两年后了。 他不敢相信,一个稚童,真就将制作器件一件事,日复一日的坚持了下来。 从一开始的生疏,半月出一件,到手艺日渐成熟,一天一件,乃至于一天三四件的高产出,整个过程都被杨烨看在眼里。 “好徒儿,你有此等心性,将来必成大器!等你名扬四海,一定要提起咱这门内的师承,你要不想背墨门和青竹苑的名号,那就说咱是神锻门的!” “到时候一定要给为师编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杨烨还在夸夸其谈,不觉身旁的韩舒抱着一足球大小的器件,沉沉入梦。 这圆东西在他手中待得时间最久,想必有三四个月,哪怕是不懂神机之术的杨烨,都能看出器件的非同寻常。 “希望你手底下的造物,不会辜负你。” 杨烨端详睡梦中的韩舒,忽感一阵酸楚,小子这段时间当真是不易。 他指着那铁球,低声骂道:“你要辜负了我徒儿这两年多的努力,我就将你砸成废铁,我老杨打铁多年,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说罢,杨烨将韩舒背在身后,披着漫天星光,蹚过黄花溪的浅水处,一直到送回家中。 ··· 翌日,韩舒睁开眼,发现已身处家中,窗外春光葳蕤,鸟语花香,东墙角的梨花淡如白雪,又似枝头挂满了云烟。 韩舒伸伸懒腰,他好似有股异术,无论在哪睡着,醒来都会在床上。 想来,这异术随着年纪增长,也会慢慢消失罢。 也难为杨师父隔三差五就要背自己回家了。 韩舒跳下床,抱了搁置床头的神机核心,三步一小跳就到了庭院的小南屋。 巧术天机炉,成品就在今日。 “起炉!”韩舒调整好炉子,学着老爷子的模样高喊了一声。 为了测试炉子的增幅效用,他不好意思折腾老爷子的法器烟杆子,反倒是将手中的迪迦像放了进去。 嗡—— 一阵蜂鸣声响起,巧术天机炉正常运作,这炉子不需要炉岩碳和冷却剂来调节温度,操作起来比老爷子的锻造炉要简单不少。 随着时间流逝,炉身气雾涌起,庭院中云雾缭绕,如坠仙境。 韩舒满怀期望地盯着炉子,终于一阵清响落下,厚重无比的炉盖为气浪所掀开。 一阵幽蓝光亮星屑般弥漫,迪迦像在光芒包围中旋转,已正式入品。 韩舒尝试注入炁息驱动,伸手一点,光笼罩出了一个半碗状的结界。 法器品级上升,异能也被强化了,韩舒置身光中,似乎能转瞬而动。 曾经的手电筒、闪光弹,现在已经能当做加速器来使用了,效果甚至远超上清派的神行符。 “要不···再试一次?”韩舒自言自语。 增幅锻造就是这样,成功了,就会觉得今日运气不错,想再来一次;失败了,就自我安慰道,是浪费了一个垫子,下一个绝对会成功··· 是谓“赌徒心理”。 韩舒犹豫再三,还是将法器丢了回去。 嗡——嗡—— 这次的声响骚动,貌似比之前还大。 轰! 待那炉盖缓缓打开,一阵璀璨金光激射而出,差点闪瞎了韩舒的眼。 哇,金色传说! 第15章 五行遁术 金光,最上品级的法器才能温养出的神机之光。 韩舒双手捧住木偶,驱动炁息流转,缓缓激发法器的异能。 这一次,手中迪迦像所需的炁大大增加,稍有不慎,便可掏空炁海。 法器散布开的范围足足往外扩展了数十米,白日当中,给人的感觉并不明显,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光芒笼罩的空间。 韩舒心意一动,身化流光,眨眼之间由庭院瞬移至了门外小径。 “这是,遁术?” 韩舒注视双手,刚才的体验玄奇奥妙,仿佛真有那么一瞬间,成为了光。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起了当年“全性”金光上人的拿手好戏,五行遁术之一的“金遁流光”。 身化流光,纵横万里——当年那金光上人,便是依仗此等玄妙遁术,携无根生辗转全国各地,倏忽来去,顷刻千里。 这门道法需以毕生性命打磨,苦修数十载方能大成,是当世一等的遁行秘术之一。 上一任老天师张静清曾说,凭借金光上人在金遁上的成就,打死他这“全性”都有点可惜了。 而今韩舒仅凭一件法器,便能轻易施展这手段。 “可惜还是太过消耗真炁···” “相比真正的金遁流光,缺陷也十分明显。”韩舒低声呢喃。 迪迦像所散发的光辉就在方圆数十米,凡金光未至之处,不得逾越寸步,比起改变体内五行的状态,依仗器物的局限性就显露了。 韩舒埋头思索,想进一步完善法器的异能。 这时,老爷子韩福贵怀抱一大堆木偶像,急匆匆从里屋走了过来。 “小舒,刚刚你制作的这些东西,貌似都发光了,明明是不入品的器件,但光芒却亮到令人匪夷所思。” 哪怕是韩福贵这种在神机一门待过三十多年的大家,一时也看不懂其中缘由。 “嗯?”韩舒一愣,似乎猜到了什么,开口道,“麻烦爷爷将炁注入这个木偶,越多越好。” 韩福贵接过孙子手中的迪迦像,疑惑双目中多了震惊神色。 很纯粹的上品神机之光! 还有孙子身旁这其貌不扬的大炉子··· 倒腾了两年的成品居然是这个样子,有点朴实无华。 咕噜! 咽了下口水,韩福贵闻声照做,调转炁息,尽数灌入法器。 品级最上的木偶光芒大盛,于此同时,那些没有温养出入品光芒的迪迦像,也全都微微发亮。 韩舒眸光微凝,倏而眉峰一挑。 唰! 他遁光而行,苍茫视野之中,仿佛能看见几个木偶散布的零星光点,心意一动,便从一个迪迦像的光芒移动到了另一个当中。 “果然!” 韩舒心中一惊,又想到另一个高明精深的五行遁术——千里神行火遁术。 火德宗的门人,在修炼炁火达到一定程度后,可晋升为金火,资质优秀的弟子会投“皈命符”入圣火,承袭火遁,借由布置到全国各地的火种来回移动,刹那穿梭千里。 昔日三十六贼聚首,火德宗弟子丰平便是凭此神技,谈笑间往返秦岭与绍兴,带回两担上好的女儿红,来去如惊鸿掠影,潇洒自若。 而现在,手中的迪迦像可以理解为火种,只要散布各地,那连车票钱都省了。 为了测试下移动的距离,韩舒再次闭目凝神,识海中浮动的万千光点如星辰般闪烁不定,最远的一处,自然是送给同学宋强的那一个木刻了。 “这傻小子跑哪儿浪去了?” 宋强的那枚星点,遥遥悬于黑暗深处,方位诡谲,好像不是他家的方向。 “去看看再说。”眸中金焰微闪,韩舒一步踏出—— 轰! 刹那间,流光遁破苍茫,他的身形如电穿梭现实罅隙,循着那一缕遥遥相系的光点,瞬息跨越了数十里的山河。 “不是···”庭院中的韩福贵满头雾水,头顶的稀松白发随风凌乱,“发生什么事了?好歹给我解释一下啊,我那么大一个孙子呢?” ······ 咻! 身形凝实的瞬间,韩舒感觉鼻腔先一步被浓郁的浊气灌满。 酸腐刺鼻的闷热货厢内,几个灰头土脸的稚童瑟缩在角落,小脸煞白,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坐在最外侧的那个小胖子,正是宋强。 韩舒的身影骤然显现,惊得车厢一静。 宋强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皮,声调都颤了:“韩···韩舒!?” 他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韩舒的腿,眼泪鼻涕全往上蹭:“呜哇——你不会也被抓了吧!这些人贩子可坏了,说要卖了我们···” 话音未落,角落里骤然引出一阵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哗啦! 货厢前端的铁窗被人粗暴拉开,一张凶狠的糙脸贴上来,三角眼里全是戾气。 “小畜生们哭丧呢?再嚎,老子把你们舌头一根根剪了!” 那人狰狞地指着韩舒,唾沫星子横飞:“还有你,给我老实坐那儿,别特么找死!” 韩舒耸耸肩,寻了块干净利落的地方盘坐,监视货箱的人贩子这才将铁窗一提,回过头去。 “咋的了,乱吃别人给的糖了?”韩舒问道。 零七年法制在完善,但人贩子依旧猖獗,多的是歹毒凶恶的“采生折割”手段,这些贼人通过制造一些残废或者“怪物”,以此为幌子博取世人同情,获得路人施舍的大量钱财。 南溪村地处偏僻,人不多,耳目也不多,有偷娃的贼,或许还真不好发现。 宋强摇摇头:“没有,我就在路上走,后面忽然有两人骑摩托车过来,一把就将我薅住了···怎么办呐?我不想被卖,也不想当乞丐···” 韩舒看了眼宋强鼓鼓囊囊的短裤口袋,好在挣扎中木偶没掉,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没关系,我会报警。” 韩舒掏出翻盖手机,连同宋强口袋中的木偶一并取出。 情况紧急,他顾不得“哪都通”对异人的相关禁令,反正普通人无法察觉炁息引发的诸多现象,等事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交由一众稚童自个儿想象去吧。 咻! 流光一闪,韩舒站在了车外。 人贩子所用是掉了漆的大白货车,看车牌号的开头,来自桂地。 韩舒拨通了电话,刚想开口,一阵柔细刺耳的男声从身后飘了过来。 “哎呀呀,不行啊,你要端了这群人渣,那我的事情就很难办了。” 那人一身青灰布衣,肩扛魂幡,毫无生人气息。 “团伙中有异人···”韩舒握紧了手中法器。 看对面的架势,貌似是担幡买水一脉,亦或是炼魂巫士。 第16章 太监 担幡买水,乃是国人治丧时的重要仪式。 “担幡”,指出殡当日,孝子手执一棍,棍端绑上白色布条,用来告知丧事,又或者由死者的长子嫡孙提幡,引亡灵升天,所以幡称之为引魂幡。 “买水”即“买天水”,在大殓之日,孝子手执铜钵沿街痛哭,行至临水处,拿小钱扔入河中,然后用钵装水,回家为遗体上下擦拭,以洁净亡灵。 “全性”中的高手,哭坟人薛幡,便修的这担幡买水一门,手中幡由尸油浸泡,幡内栖居几个长辈的灵魂,一幡便能将人打得伤口破败,情志不遂。 咻! 那持幡人谈话之间,韩舒背起阴凉,顿时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东西缠在了背后。 刺啦,刺啦! 明明接通的电话,却只能传来嘈杂不明的电流声。 回头望去,阴炁弥漫,形状不定的清风鬼灵居高俯视,几乎将韩舒头顶的日光遮蔽。 “那几个人贩子的水平我心里清楚,他们抓不住炼过炁的小孩子,你是自己追上来的,所以我才讨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逞英雄,自以为是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你今天恐怕要交待在这里了。” 持幡人名为刘义,常年混迹东北一带。 这次是听说“哪都通”华东地区的分公司人员配置有变,临时工暂缺,这才想来碰碰运气。 于是他同人贩子搭伙,一方面进一步回避公司耳目,另一方面,解决团伙中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以此来换几个小孩,充当修法的人祭。 “全性?”韩舒收回视线,冲眼前人问道。 刘义轻蔑冷笑,“一群为非作歹还要打着杨朱旗号的虚伪之辈,我不屑与其为伍···” 回话之际,金光流散,一记“达玄掌”朝着他面门挥了过来。 刘义惊得身躯踉跄,被打得胸骨生疼,接连咳嗽几声。 “遁术,法器,还有这是哪一门的功法?” 看不见施法的轨迹,好似迎面挨了重创,伤势和疼痛却在胸口处扎根蔓延。 “臭小鬼!” 刘义缓了缓胸膛,理顺呼吸,韩舒又站在了远处。 同为炼炁的异人,一个十一岁的小子,能将对方伤到这种程度,已经心满意足了。 韩舒凝视着眼前的持幡人,指尖禁不住微颤。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与“圈里人”交手。 对面的面相接近四十,起码二十多年的道行打底,炁海要更浩瀚,体魄要更蛮横,力气要更扎实,加之幡中育灵,从开场就注定是不对等的较量。 韩舒摩挲着怀中法器,上品迪迦像的本体远在几十里外,眼下靠老爷子留存的炁催动,衍生的低品法器,遁行范围撑死不过十丈。 想要赢,就得在他看穿法器的玄机之前,一击必杀,否则就只有逃跑的份了。 “一击必杀?” 念头刚起,韩舒自己都笑了。 眼前这位可是爷们儿,天底下还有比“断子绝孙”更立竿见影的杀招吗? 更何况巫士自古重“性”轻“命”,哪会像修习武道的异人那般,将身子骨练得刀枪不入? 就算是横练的武者,坤坤处都是明显的命门。 唰! 金光炸裂间,韩舒身形弥散,遁光而行。 刘义当即如临大敌,引魂幡舞得密不透风,方才吃过的暗亏,让他死死盯着每一寸空气的波动。 就在此刻,一股凛冽杀意从下三路奔涌而来,惹得他裆下一凉。 韩舒化掌为拳,一记升龙直取要害,这一下,在医学上都要算十级疼痛。 砰! “诶?”掌骨抵达的一瞬,韩舒却懵了。 这触感不对劲啊? 不是,哥们··· 韩舒战术性后撤,拉开安全距离,眉头紧锁。 怎么都二零零七年了,还有太监? “你练过什么不得了的邪术?” “小畜生!!”被戳穿心事的刘义恼羞成怒,气到破音,“老子这是修成了‘纯阳无漏身’!” “今天不把你封魂锁魄,老子跟你姓!” 刘义魂幡高举,白布条与风共舞,阴炁四溅,三只身躯残破不全的阴鬼迅疾追出。 实力差距过大,韩舒只好暂避锋芒,以炁驱动法器,再撤十几米。 阴鬼穷追不舍,韩舒在等魂幡控魂的施法距离失效,不想刘义摇身一转,同其中一只追杀的鬼物变换了位置,转而出现在他的身后。 “小畜生,老子这一手‘游魂走阴’的手段,也不差你的遁术!等你炁息将竭,咱们再慢慢算账!” 韩舒心中一紧,驱使法器要用炁,哪怕损耗极低,也终有穷尽之时,他炁海的存量还远远不够。 得往人多的地方跑! 韩舒一连甩出数百米,不远处城镇的轮廓渐渐凸显。 可渐渐的,他感觉身后的阴寒也浓烈了起来。 “小畜生,抓到你了!” “去!”刘易双指一点,两道鬼影倏然交错,如虚幻般穿透了韩舒的身躯。 灵体的攻击,自然针对的是灵魂。 韩舒顿感心神一颤,右手朝不远处城镇建筑的轮廓摸去,可下一秒,场景突变,眼前现代街景突然如水波荡漾,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巍峨机关城。 藏有《神机万象图》的密室,通往下一层的隧道大门,隐隐撬动了。 韩舒看清了青铜门牌匾上烙印的两个字,同当时那个“小魔方”的十面图案之一一模一样,那两个字好似是—— 明鬼。 “这次重启机关道的人是杂鱼呢,好弱,好弱···” 缥缈童音自九天落下,韩舒猛然回神,却见刘义如遭雷殛般僵立当场,呆望天际的瞳孔里映出惊涛骇浪。 “不对,不对不对···”刘义失神叨念,“这小畜生身上还有异宝!” 他面色煞白,后退数步,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 小畜生的师承怎么也该是炼器师,当今这异人界,能供起炼器师的势力可不多。 无论是唐门、全真龙门,亦或是最近的新兴势力“天下会”,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啧!点儿真背!”刘义不悦转身。 放过一个目击者,被公司盯上是早晚的事,华东也待不得了。 砰! 他回头没几步,仓惶中撞到了人,一屁股跌坐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 对面那人躬身致歉道:“实在抱歉,我刚换了新工作,领导指示中附加了新的员工待遇,这让我有点兴奋,没注意到你,不好意思。” 第17章 职场新人肖自在 对面将手递了过来,算作赔礼道歉,刘义心生异样,没敢同人握手,隐隐有大祸临头之感。 寻常人经了自己这一撞,可没法不动如山,对面多半是异人,而且是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异人。 刘义再次凝眸,细细打量眼前人,他三十岁左右,身穿一身干净利索的绿底白条运动服,戴金丝边儿的方框眼镜,头发后梳,看起来成熟稳重,文质彬彬。 唯独令人心生不适的,便是那染血般的猩红瞳眸。 “没事···”刘义沉声一句,缓慢爬起,战战兢兢地同眼前人身旁擦肩而过。 “刘大师,请止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哪都通’华东地区的新任临时工,名为肖自在,有点业务上的事要同你商量一下。” 肖自在笑容和善,点头示意:“我毕竟算是公司的职场新人,可能有些地方招呼不周,到时候还请你多多见谅。” 咯噔! 刘义感觉悬着的心瞬间跌落谷底,摆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公司的工作人员,为什么突然找上我了?我可一直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啊~”尖细嗓子瞬间夹了起来。 “采生折割。”肖自在淡然道。 “那都是一些人贩子干的,简直丧尽天良,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刘大师,我所说的,是咱们异人界当中的一种手段,身为巫的你,没道理不懂。” 肖自在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相片模糊得极具油画质感,但还算清楚,上面是一座法坛,摆满了鸡、酒、五色纸钱等物件。 一个小儿横尸其中,双眼被剜,手脚十指无存,临旁的白瓷盘装了心肝脾肺肾等脏器,而那赤裸的尸体上,似乎还用油彩涂抹了法阵··· 采生折割,从一开始,并非是为了制作“怪物”榨取钱财,而是源自汉代时的巫蛊活动。 这种毒术由西方游牧民族传入,经历朝历代禁绝,不过依旧以民间信仰的形式存在于江淮两湖地区。 采生,即是采取生魂。 这些巫士认为,通过非理屠戮,彩画邪鬼,祭祀神祇,便能同他们信仰的云霄五岳之神一样驱使猖鬼,但有求索,不劳而得。 “有印象了吗?如果记不起,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试着让记忆恢复一下。” “啧!”刘义紧咬牙关,事情败露,索性不再装模作样,将幡一挥。 唰! 白帆布掠出风鸣,威势极大,却被肖自在双指夹停。 两只阴鬼轻飘飘从幡中漫出,一左一右,龇牙咧嘴着扑杀过去。 “看样子是不用谈了。” 肖自在吸气入膻中,手掌朝外上翻,指尖相对,闭气聚力,而后将掌劲在破气时一同朝鬼物打出。 一记“大慈大悲手”,两只清风鬼物的身影在须臾之间湮灭无存。 剧烈蛮横的掌风掀飞刘义,忽的有股重压从天而降,把他死死按进了地面当中。 “少林绝技,你是佛门中人!以反复变化著称的大慈大悲手,竟被你用得如此霸道蛮横···” “你只求压制,又不伤人,到底想干什么?” 肖自在推动眼镜,回道:“细嚼慢咽,总归对身体有好处。” “我不懂···” “没必要懂,毕竟这也是我第一次出差,很多事情我也不懂。但是上头说了,这一次可以开餐。” 啪,啪,啪! 肖自在连拍脸面,嘴角近乎压不住得微微上翘。 果然,虔心向佛,佛祖总会保佑的,今天心想事成,回去定要多念诵几句“阿弥陀佛”。 “只可惜,你算是一道不加料的凉拌菜,没多少太多的价值。” “刘大师,你所修的‘采生’法,是寻常的炼魂之术,杀人夺魂,如此而已,所以驾驭的鬼物才破破烂烂。” “可惜可惜,好好一个娃子,天真烂漫的年纪,就要因为一个蠢货的幻想送命,甚至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我看你也是真心不想活了。” 刘义沉默良久,倔强挪动四肢,嵌入地表的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他死得不冤!我费尽心力,四处周转,好不容易取得一玄真妙法,结果这该死的畜生,在中间给我点了句‘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我堂堂男儿身···” “嗯?”肖自在一愣,“你信了?” “我不识字,只能信他所说,我看字数对上了,便发了狠心!” 肖自在继续聚掌施压,坦然镇定的面容出现丝丝不悦。 本想今日是来以病会友,吃上一顿,不想撞上了一个大傻子。 “扫兴。” “不过也罢,来都来了。” 肖自在向前一步,挥掌在地面劈开深坑,抬腿一脚,将刘义踢入坑内。 逐渐下滑的黄土碎石,压垮了刘义的理智,想挣扎,可方才的掌劲早震得他气力全失。 “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想干什么?身为佛门弟子,莫不是要将我活埋了不成!” “嘘~”肖自在食指抵嘴,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研究点新东西。”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地摊货,挥舞着摆了摆。 “佛···佛经?不对,字数对不上。” “料理指南。” “可···可第一个字是‘十’,第二个是‘大’吧,这两个字我认识···” 十大什么? 锵! 疑惑之际,一把亮银短刀出鞘,寒光闪过刘义惶恐不安的面庞,就连身边的沙土都压得越来越紧实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肖自在朝他嘴里踢了口黄土,扫视四周,看见了不远处驻足观望的韩舒。 “小孩子别看,转过头去。” “最好将耳朵也捂住。” “哦。”韩舒还没理清机关道的那声轻佻童声,加之偶遇了老肖,脑内一时没法消化,就听话转过了身。 大约五分钟将过,身后开始不停传来惨叫,时而尖锐,时而嘶哑破音,到了后面,索性只余下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韩舒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扭头瞄了一眼。 就见肖自在手里提着沾满黄土的人皮,用手机自拍留念,发了一封彩信给华东的负责人窦乐。 【这算任务完成了吗,收工?】 第18章 感觉被纳入老肖的备用菜单了 魔都,“哪都通”陆东大区分公司,负责人办公室。 窦乐摸着发根日渐凋零的脑袋,郁闷盯着手机界面,除了肖自在手中提着的人皮,脚旁的黄土中还埋着血肉模糊的无皮尸。 “剥皮灌铅,古时的十大酷刑之一,就说你小子怎么逛地摊时,看见那本书就走不动道了。” 窦乐点了根烟,惆怅烦闷随着烟雾在室内氤氲开了。 从暗堡接手肖自在的时候,对方打过招呼,传来的档案中记叙,肖自在天生狂病,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和嗜杀欲望。 窦乐与肖自在约法三章,只有在命令授权的情况下,才允许他“开餐”杀人。 今日亲眼所见,窦乐感觉档案上所述,还是保守了一点。 “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干净利落的杀敌,用不好那就等上头追责咯。” 窦乐自言自语,最近几个大区的临时工,有三个都要输入新鲜血液,也不知余下几个负责人手底下是什么货色,总不至于就自己接手了一个“问题儿童”。 “先磨合磨合试一下,万一能处得来呢。” 窦乐回拨了肖自在的电话:“收工。尸体交由正式员工回收,贩卖团伙那边也会和公安机关交接,你可以回来了。” “收到。”肖自在回道,“领导···” “怎么了?” “这活不错啊,黑吃黑,是个办法。” “执念太盛,并非好事,你还是老实点。” 肖自在沉默片刻,等对方挂断电话,抬头审视不远处背身的韩舒。 用碎土黄沙掩盖下尸体,擦拭掉手臂沾染的血液,他缓步走了过去。 “已经没事了,等警方过来,在阐述完情况后,你就可以跟那些小孩子一起回家了。” 闷热干燥的风骤然刮起,裹挟阵阵铁锈似的咸腥。 韩舒转过身,抬头打量这个有些病态的老大哥,一脸儒雅温和的笑容中,几乎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肖自在,陆东大区新任临时工,“十佬”之一解空大师的高徒,身怀一身炉火纯青的佛门绝技。 虽说出身佛门,可此人本性嗜杀,无比陶醉于生命消逝的过程,甚至在虐杀欲望高涨时,双眼会变得猩红诡异,进入心魔深种的状态。 肖自在自称“病人”,确实也是实打实的变态,变态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他心中还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独特杀人见解与暴力美学,喜欢在杀人时整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好活。 天生的刑徒、刽子手、修罗··· 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并不好战,只是天生杀人狂而已。生我者不可,因为双亲都已故去,我生者未知,因此不敢有后··· 余者,无不可。 ··· “知道了。”韩舒简单回了一句,想着回去找寻自己的童年玩伴。 没走几步,肖自在突然将他喊住:“你怀里的小玩意儿是自己炼的?你是炼器师?” “不算,应该叫机关师。” “机关?”肖自在推推眼镜,略作思索,有意无意问道,“机关师所做的器械大概能充当一部分的调味料···” 接着,便是一系列听得韩舒头皮发麻的词汇,什么抽肠机、碎头机、火烧铜牛、铁处女、人体榨汁机··· 肖自在几乎将华夏古时的酷刑,加之中世纪欧洲惩治异端的手段,全部叨念了一遍,看得出他在这些事上很有研究。 韩舒权当没听见。 墨门沿袭老祖的“非攻”理念,技术风格多为保守形制的防御机关,所传秘术和图纸大多不以杀敌和折磨人为用。 真要谋求虐杀人的刑具,不该去找某位“刑部尚书”,亦或者某位黑白熊校长吗? “抱歉,老毛病犯了,在小施主面前胡言妄语,罪过罪过。”肖自在双手合十,施以佛礼。 “机关有延续生命之法吗?” 韩舒不解道:“现代科技也是机关的一种,延命的话,更多该考虑医学设备吧?” 肖自在古井无波的眸子中忽泛涟漪,摇着头自嘲一笑,怎么将这种事情给忘记了? 杀人时固定四肢,束缚头颅,防止挣扎,再配备氧气罐子和供氧面罩,输入葡萄糖,那便可以让人保持清醒。 清醒之人,在临死前的诸多反馈,能让他欲罢不能。 肖自在屈膝半蹲,拍了拍韩舒的肩膀:“小施主,你不错。” “嗯?” 韩舒感觉有股阴森寒气自脚心涌上天灵,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虽说不知道被误会了什么,但莫名其妙有种被老肖写进备用菜单的错觉。 肖自在说完起身,看向旁边冒着缕缕黑烟的引魂幡,余下几只阴鬼蜷缩幡内,瑟瑟发抖,没有持幡人的驾驭,他们不久后就会魂归天地。 那几只小鬼都是灵体破碎的丑陋模样,诚如肖自在所说,刘义所用是简单的炼魂法,惨绝人道的采生手段,仅是对人死前的折磨。 “阿弥陀佛~” 肖自在将引魂幡插入地面,双腿盘坐,双手合十,口诵《地藏经》: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 佛经呢喃之间,有光涌现,忌惮肖自在满身煞气的阴灵,在佛光包围中,忽然感觉一阵轻松自在。 渐渐的,阴炁消散,没入风中。 韩舒同施佛礼,目送几只阴鬼升天而去,又睁眼偷瞄旁边的肖自在。 残忍冷酷,柔软善良,一个极其复杂的矛盾集合体。 半魔半佛,杀心存续而念头不止,拿起屠刀是变态,放下屠刀是个普通和尚,这就是肖自在。 “阿弥陀佛~” ··· 傍晚,西山落日,赤峰衔珠。 韩舒和小伙伴宋强都被警车送回了南溪村。 得知孙子遭遇的韩福贵,好险没将心脏病吓出来,愣是说要提着好礼,去魔都的“哪都通”分部登门道谢。 韩舒及时打住了老爷子的念头,要是摸准了肖自在的喜好,还真怕他打造一套的拷问刑具给送过去。 等韩福贵消停下来,韩舒追忆起了今日所遇见的异常,开口问道:“爷爷,‘明鬼’是什么意思?” “明鬼?记录咱墨门祖师爷言行的著作中,就有一篇《明鬼》的文章,你是对咱们墨家思想感兴趣了?” 第19章 明鬼之论,寻个巫术大家 韩舒对文字不算敏感,前世硬着头皮背了《论语》当中的必考词句,对《墨子》一类的书更是知之甚少了。 好在老爷子早年多涉猎墨学,许多事情说起来头头是道。 《墨子》,古代劳力者之哲学,乃是墨家子弟对墨翟言行的记录,共计五十三篇,佚失十八篇,其中八篇只有篇目而无原文。 《明鬼》一文,包涵了墨翟对鬼神的看法。 和儒家“不语怪力乱神”不同,墨翟认为,鬼神可“合欢聚众,取亲于乡里”,凝聚的是社群情感,祭祀活动存在社会价值。 这使得“明鬼”说,有了一定意义上的巫术色彩。 墨子又说,“故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间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 由此可知,墨翟一方面认为鬼神当存,另一方面又深知人性趋利,仅靠学说教化难以推行“兼爱”,故需鬼神震慑。 上用“天志”约束,下以“明鬼”威慑,在战国乱世中构建立体化的秩序。 “鬼神监察,镇压恶行,赏善罚恶···”韩舒一边听,一边思索。 想法倒是有趣,不过时局动荡,诸侯割据,礼崩乐坏,那种大背景下,这种论说很难被接受和奉行。 既然如此,那“鬼神监察”同神魂中那一抹轻佻童声又有什么关系? 墨家老祖有手段在神魂中种下“鬼神”吗? 韩舒越往深处想,越觉细思极恐。 全真龙门的内丹功夫,龙虎山天师府的“金光咒”,武侯派的“真火·三昧”,“八奇技”之一的“风后奇门”··· 诸多术法的成就,最终在掌握自身,以求心智不乱,神魂不可侵,达到“身同等国”的境界。 而灵魂之中掺杂不必要的杂质,无疑是对“性命”功夫的破坏,一个外来“鬼神”同身体的不匹配性,极有可能成为修行之路上的一处病灶。 当然,这都是韩舒的猜测。 所谓“术业有专攻”,真实与否,还需专家来确定。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说到底,鬼神不过是“精灵”的一种,找个精通巫术的大家,兴许就能一清二楚了。 韩舒能想到的“巫”,东北出马仙,凉山觋,清河苗寨,巫傩世家,担幡买水,五仙教,加之风、王两家的“拘灵遣将”,也可拐进“巫”里面。 几个巫觋势力,按照巫士和精灵的合作方式,墨家所言的“鬼神监察”,要同东北出马仙一脉更为接近。 “爷爷,我暑假想去东北。”韩舒沉思了许久,开口说道。 抽着炁烟的韩福贵呛了一口,“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不是差点落在了人贩子手里嘛,怎么又想胡蹦乱窜了?” 好似回了一趟墨门之后,这两年来,孙子就没消停过。 “孙儿在巫术上产生了诸多不解,听说东北有仙家,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出马仙的人脉?” “出马仙···还真有···” 韩福贵一拍脑袋,早些年他和师兄杜玉衡受关家邀请,赶赴东北为一“白仙”修建仙府,事后没有索要报酬,反倒是相中了长白山北面的一株上好檀树。 东北地界寒冷干燥,檀木极难生长,可那树不仅于山中存活,更是长得枝繁叶茂,师兄弟一眼就瞧出这是难得的炼器材料,便想等它再长几圈年轮,回头来取。 想一想,同约定之日,也就差个半年了,等到暑假时,就差三个月。 “哎呀,好孙儿,人情这东西,那是用一分少一分,道不清的人情最是致命,你是有求人家,还是单纯问个事?” 若是有求于人,那棵金丝檀木,可就捞不着了。 “单纯问个事情。”韩舒回道。 “那还好。” 韩福贵犹豫再三,还是拿定了主意,想着趁此机会,邀请杜玉衡一同前往,要是可以,提前将约定好的金丝檀木给取了。 “等等,你不会又脑子一热,拜个师父回来吧?” 韩舒疑惑扭头,“咱们修行中人不也讲究个逢人必缘嘛,倘若对方有意,我又恰好能得其几分传承,也不失为一份善缘了。” “也是。”韩福贵捋了捋蜷曲粗糙的长须,点了点头。 有人吃的百家饭,也有人学的百家艺;吃百家饭的一定有好人缘,学百家艺的一定是块好材料。 现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丁嶋安,不也是百家手艺起步,还被圈里人盖了个“豪杰”的称呼。 这要是自家孙儿哪天也踏步豪杰行列··· 豁! 想着想着,韩福贵有些佝偻的老腰都挺直了些许。 “那咱们就等你暑假,出发东北,顺便当作是旅游避暑了,毕竟咱这东山的夏天啊,也干热得令人心烦。” “谢谢爷爷了。那趁着今日有空,孙儿刚好有份大礼要送给爷爷。”韩舒示意小西屋摆放着的“巧术天机炉”。 韩福贵炼器多年,早瞧出了那炉子的非同寻常,可孙儿不在,他也没好意思随意触碰,听说乱动孩子物件的家长,都不算太讨喜。 “你那奥特曼像,便是通过这炉子增幅强化的?那可是最上品的神机之光。” “倒是这炉子本身的光芒···”韩福贵欲言又止。 韩舒笑道:“我这炉子是分而炼之,机关协作,巧术天成,爷爷尽管试上一试。” “好!” 韩福贵一应声,将手中烟杆子抛掷出去。 炉盖关闭,蜂鸣声“嗡嗡”作响,热腾腾的雾气和地板的尘埃一并裹挟,缓缓飘飞。 持续了将约三分钟,韩福贵紧张的心脏都堵在了嗓子眼。 扑通,扑通,扑通··· 砰! 下一秒,气浪冲开炉盖,先是烟波缥缈,犹如紫气东来,后又璀璨金亮,如烈日高升,那烟杆子连破两级,直入最上品。 韩福贵取回光团笼罩的法器,双腿飘忽,心思不定,总觉眼前一切都不太真实。 数十年的夙愿,今日在孙子的锻造炉中了却了。 欣喜,心酸,惆怅··· 心情复杂到难以解释,好似世间一切情感都堵在了胸口。 韩福贵拿起烟杆子,吞吐炁息,庭院内烟雾缭绕,如坠仙境。 “好啊,好啊···成了,成了!” 他双手紧握烟杆,高高举起,心湖却似砸落巨石,湖面溅射,涟漪扩散,后又转归平静。 执念落下,恍然成空,后又想想,好像也就那样。 韩福贵一笑,当着韩舒的面儿,将法器烟杆子拆掉,取出了内部的一小块核心。 他语重心长道:“再有几年,爷爷恐怕就要钻地罐了。” “这转换炁息的法器于我用处不大,但小舒你的修行才刚刚起步,等我去购置材料,重新打造,这就算爷爷为数不多能留给你的器件。” “这炉子好啊,我孙子的前路可长啊,谁说机关术没落了···” 欢喜感慨间,禁不住老泪纵横。 第20章 “杀马特”来信,长白山生变 “爷爷哪里的话,您身子骨可还硬朗,会福寿百年的。” 那法器烟杆子用起来又不是真的抽大烟,恰恰相反,它还有纯净炁海的效用,韩舒听老爷子说话,多少沾点伤感了。 韩福贵乐呵呵一笑,捧着法器核心回到屋内,去着手准备炼器的材料。 烟杆选用楠竹木,竹节要细密,圆滑饱满;烟锅则选用白银,镶花雕鸟;至于烟嘴子,简简单单用玉石来炼制。 半个多月后,韩舒拿到烟杆,被老爷子的手笔吓了一跳。 别的不说,单单是那烟嘴,选用的材料就是顶级和田玉,一块品质上好的红玉,现今的市场中,克价甚至可达数十万元。 当然,这还不包括法器本身的价值,和其中的工艺含量。 “您老是真不怕我被仇富的给惦记上。” 好似爷爷不去捣腾锻造炉后,家境确实会优渥不少。 韩福贵得意一笑,抬手示意: “要用咱就用最好的,造材虽新,可其中凝聚的却是爷爷我几十年的老手艺,加之你巧术天机炉的加持,这法器的效用啊,不可同日而语。” “来,试上一试。” “你吸食的是天地之间弥漫的灵炁,和烟不同,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韩舒接过烟杆子,先是细致审视。 前世工地打灰,挣点微薄薪水,不想今生也有玩银弄玉的一天。 他唇齿微张,含住烟嘴,调动丹田炁海,取一缕炁息灌注烟锅中镶嵌的核心,等法器驱动,再试探性轻吸了一口。 呼! 一抹清凉游走奇经八脉,运行一个周天后,甚至带走了积压体内的浊气,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体外吸走的炁,杂质为烟锅所过滤,入体无比纯澈,除此之外,韩舒尚且感受到了一股炁息之外的东西—— 生机,亦或是说生气。 “这就是爷爷法器进阶后的强化异能?” 韩福贵点头道:“没错。” “这也是我考虑将其送给你的原因,要是以后有了小磕小伤,对外索取生机,伤势便可治愈了。” 韩舒回道:“会不会有点不讲理了?” “你以为那些仙佛小说中,为啥打起来都喜欢法宝对轰,咱这器具确实有其高明之处。不过器终究是器,为人所用,才能发挥效用,你要小心别被人偷了抢了。” “好。”韩舒应道。 想要打造认主法器绝非易事,那都是温养出器灵之后的事情了。 况且器灵存在与否,都是传说中的未定之事,确实要小心为上。 韩舒将烟杆子别在后裤腰,没有收纳法器之前,暂时这样放着,而且这东西太过招摇,也不好带去学校,只能等放学后才可用上一用。 “器灵啊···” 韩舒背靠庭院中的石碾,朝晴朗无云的湛蓝天际仰望。 “那空中垂落的声音,会不会就是器灵?” ······ 7月5日,暑假开始。 按照墨门师兄弟俩商量的结果,杜玉衡如约而至。 前往东北的火车要西行绕远,路程漫漫,加之天气炎热,暑气大盛,爷孙三人便决定东去蓬莱,由蓬莱港转去大连国际港运中心。 三人赶了连夜的车,抵达港口时,天刚蒙蒙亮。 晨光初露,邮轮缓缓驶离港口。 韩舒是第一次坐船出海,对眼前波澜壮阔的景象多留意了几分,确实美不胜收。 眼前的海面还沉浸在半明半昧的朦胧里,细浪轻轻推搡着船身,在船舷处碎成晶莹的泡沫。 远远望去,海水由近及远,从青灰渐变成深蓝,又在地平线处融进了天光,界线模糊得如同融化的水彩。 几只海鸥追逐着船尾掀起的浪花,时而俯冲而下啄食,时而展翅高飞,啼声散落在风中。 杜玉衡盯着北方,心事重重,倒是无心欣赏景色。 “赶了下半夜的车,还不回舱内休息?小孩子闹腾,你也跟着玩起来了?”一旁的韩福贵走了过来。 “你看我有半点玩心的样子?”杜玉衡反问道。 “出事了?” “出马仙一脉中的某个小辈,想让我们改换行程,起码要避一避近些时日的风头,貌似长白山发生了些事情,同墨门有关。” 杜玉衡递过手机,屏幕是异人网络的聊天界面,对面的昵称是“ゞ莣鋽ど锅佉”的古怪符号。 聊天内容中掺杂了诸多字符,哪怕是汉字,都是大部分错用,如果不是对方文化水平低下,那就是有意为之。 发送时间是登船前不久,大海茫茫,早没有信号可以回复了。 “这是哪国的文字?”韩福贵额头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杜玉衡解释道:“年轻人的玩意,这家伙的信息还是小舒帮忙翻译的。” 正在欣赏海景的韩舒扭过头,看了眼两个老人。 受韩流影响,最近非主流大盛,“杀马特”大行其道,圈里的年轻人主打一个离经叛道,在发型服饰、言行举止上煞是特立独行。 韩舒是经历过那段时光的,血液中烙印着能看懂火星文的基因。 “这前脚刚出,后脚就要吃闭门羹。” 韩福贵猛地抓住了栏杆:“不想我们登门就算了,还派一个小辈来传话,这‘十佬’之一的关石花,倒还真是有点官威啊!” 杜玉衡摇头否决。 “关老姐性情豪爽,不拘小节,真不想我们过去,那就是大咧咧一句话的事情。我看这信息是小辈的出于好心,善意提醒,只是有欠考虑,失了礼道。” 韩福贵一副若有所思之态,“长白山生变,莫非是牵扯到他们供奉的仙家?” 那也不对,“精灵”一事,再怎么都和墨门扯不上干系。 “那就得去了才知道了。”杜玉衡回道,“咱们也不用端着长辈架子,等上岸后,先和出马仙家的小子联系,然后看情况行事。” “也好。真要是牵扯到‘十佬’的势力,她摆不平的事情,咱也无能为力,卷进去无非是身陷险地。”韩福贵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儿。 “上次机关道的事让我长记性了,我出门带了护身和逃命用的法器。” “哈哈哈,那行那行。” 师兄弟俩人心意已决,一同望向了海面。 哗啦啦! 轮渡破开巨浪,颠簸前行。 此时的太阳终于全部挣扎出了海面,一抹金灿灿的晨曦,猛然之间就将东侧天边晕染了。 第21章 精灵,出马仙,墨家三分 东北,港运中心。 轮渡行过八个小时,抵达时是正午两点。 杜玉衡回复消息,说明了缘由,对面将手机号发送了过来。 刚好杜玉衡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字心烦,果断拨通了电话。 对面一嗓子地道的东北口音,没多废话,就将墨门爷孙儿三人的位置给要到手,紧接着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来人是兄弟二人,穿衣风格截然不同。 当哥哥的还好,正儿八经的模样,可韩福贵和杜玉衡一瞧见旁边的弟弟,还真以为是哪里蹦出来的妖怪。 那人头发像被雷劈过的彩虹,左侧挑染荧光粉,右侧挂着孔雀蓝,中间竖起一簇用发胶焊死的紫红色冲天炮。 穿的是骷髅T恤,外套一件掉漆的铆钉皮夹克,破洞牛仔裤的裂缝里,露出了大老爷们喜爱的渔网袜。 “哥,你瞧我说啥来的,不回信,那就是上了船,早早过来接客,肯定没错!论说人情世故和心思玲珑这面,你还得跟我学!” 当哥的没理会弟弟,恨不能现在就给他一巴掌。 他身躯站的笔直,鞠躬道:“出马一脉,邓氏兄弟有福、有才,奉姑奶奶之命,前来迎接两位前辈了。” “不必拘礼,不知刚才同我聊天的是哪位?”杜玉衡问道。 “嘿嘿~”一脸贼眉鼠眼相的邓有才向前一跳,“是我,是我!” “长白山的事情,可否详细告知一二,要是牵扯重大,我们择日登门便是。” “好说!”邓有才一笑,“可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两位前辈这边请,给你们接风洗尘的馆子都安排好了。” “铁锅炖大鹅,锅包肉,地三鲜,猪肉粉条,大拉皮儿···全都上了,我们这东北地界的菜啊,量大实惠,味也不差!” “那好。”墨门师兄弟俩相视一笑。 别看这娃装扮怪异,还挺会来事的。 回头看去,背后的韩舒正手搓胳膊,脚指头不停地抠地。 “小舒,怎么了?” 韩舒搓弄鸡皮疙瘩,看邓有才一副“杀马特”的鬼样子,浑身都不自在。 “没···没事。” 死去的尴尬记忆,正在攻击我·· ······ 酒楼包厢内,菜肴热气腾腾,香味弥漫。 两位老者年事已高,韩舒又未成年,邓有才少了推杯换盏的酒席功夫,只好一股劲地给客人转菜。 比起金丝楠一事,杜玉衡此刻更关心长白山的异常。 出马仙家口口声声说与墨门有关,可他身为门长,却得不到半点消息,实在让人心中着急。 “咱们不如说正事吧。” 邓氏兄弟闻言,齐齐放下了筷子。 邓有福说道:“两位前辈德高望重,想来对圈内一事都极为了解,自然也懂得我们出马仙家的底蕴和骄傲所在。” “当然。”韩福贵回道。 这世界上,人可修炼,动物亦然能得炁炼炁,一旦修炼成精,那在东北地段就有了一个更为高级的称谓——“仙”。 动物之灵先天晦涩,得炁无比艰难,可一旦修行有成,天性单纯的“精灵”进阶反而要更快于人,乃至寿命长的可怕。 出马,源于萨满教的传承,指的就是通过供奉狐狸、黄鼬、刺猬、蛇以及老鼠等修炼成的“仙”,进而依靠“精灵附体”的神通,去趋吉避凶,解除祸端。 异人当中,与精灵缔结契约的人,称之为出马仙。 整个东北,除了早早纳入编制的高家,余下势力几乎都在出马一脉的掌控之下。 至于长白山,传奇色彩更为浓重。 据说洪荒时,有神龙作乱,搅弄日月,祸乱灵霄。 天神以铁锁囚龙,将其困于现在的东北一带,昔日龙首化作白头山群峰,龙口一张成天池,龙涎垂落作瀑布。 逶迤起伏、绵延不断的龙体变作龙岗大山,龙鳞化作千里森林,龙爪划出了二十四条沟谷,浑江八支流以及三江通海,龙尾甩到了沈阳城的东陵和北陵,这便是长白山脉。 长白山承载的秘闻数不胜数,此地灵气四溢,动物得炁的机遇要远超他处,所以往来的异人更容易遇见仙家缠身,然后请仙供仙。 可以说,长白山是出马仙家的灵山,根基所在。 ··· 邓有福眉头紧皱,欲言又止,没有姑奶奶的授命,有些话说出来总拿捏不到分寸。 还是一旁的邓有才口无遮拦,解释道:“说白了,有人在长白山搞事情,抓走了我们堂子里供奉仙家的几个后辈。” “仙家碾死了几个贼人,结果发现那东西仅仅是机关傀儡,背后的操作者不知逃去了何处,亦或者根本没有来过东北。” “傀儡?”杜玉衡一愣,也算知道出马仙家的意思了,当今能做出精巧傀儡的门派,唯墨门和天工堂。 韩福贵大口吃着肉,不解道:“为啥就不能是天工堂的人干的?” “论说机关术,还是墨门更为高明吧?”邓有才试探性问道。 杜玉衡频频点头:“这话说得中听。” 交谈了一会儿,几人似乎没找到什么头绪。 韩舒捧着果汁,边喝边思索。 哪怕有机关傀儡,也说明不了什么,想要捕捉精灵,起码要懂得一点“拘灵”法,亦或者有专门拘束灵体的法器。 比如,精灵球? 韩舒想了会儿,抬头问道:“圈内炼器师不过寥寥数人,要同时是身怀巫术的大宗师,就更为难得了,该是很好排查?” 韩福贵回道:“要是从不显山露水的暗蛟,就没那么简单了。” 韩舒又问道:“既然墨门和天工堂的祖上都兴起过‘器灵’一说,就没有哪一脉,将巫术一并融合在了神机术当中吗?” 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韩福贵和杜玉衡。 师兄弟二人相视无言,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 察觉到气氛怪异的邓有才,大咧咧开口道:“两位前辈,知道啥事就别藏着掖着了!” 杜玉衡叹口气,举杯喝了口茶水。 “你们虽说年纪尚幼,但也应该听说过墨家的事···墨家三分···” “嗯——”邓氏兄弟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我俩不知道啊!” 第22章 墨家三派,灰家卜命 韩福贵眼中满是那扎眼的彩虹发型,“现在的小年轻,尽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点历史都不学了。” 墨翟死后,学派分化,墨家三分。 相里氏一脉看中秦国制度,转而入秦,得到秦国的大力支持,同时又与公输派明争暗斗。 此派务实,更重研究,所以在机关术的造诣上远超其余两派,是为游仕的“秦墨”。 邓陵氏一脉则携弟子转去中原,踏入侠客一道,轻生薄死,艰苦卓绝,殉身赴义,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在中原各国百姓中颇有威望,世称之为“墨侠”。 余下的相夫子一脉,则跑去齐国,在临淄处安家,此派是以学者辩论为主,游历各国,讲授墨家思想,反对暴力,崇尚和平,是思想上最幻想的一派。 人称之为“墨辩”。 三派在墨家传承上各有侧重,可随着秦灭六国,一统天下,“齐墨”“楚墨”衰败,事后秦卸磨杀驴,禁毁墨家之言,“秦墨”也不得善果。 现今墨门继承的机关术和武学经义,大多是在时间和战乱的碾压下遗留的残篇,技术更倾向于是“秦墨”所传。 余下两派,依旧有流落在墨门之外的神机术。 杜玉衡和韩福贵也是在过去听师父说起,在一百年多年前,清末乱世之中,有自称墨家真传的“鬼工门”异人,秉承“人持利器而天下畏服”的理念,在全国各地引发暴乱活动。 不过,“鬼工门”中人,并非是想为社会现状的改变付出努力,仅仅是借由乱世之中犹如草芥的人命,来完成对神机之术的改良升级。 当时,鬼工门最喜欢用的材料,便是人的血肉和魂魄,乃至于有门人将法器和活人共同塞入炉内锻造,以期打造出滋生“器灵”的认主法器··· 鬼工门所行之事太过违背天理人伦,以至于后来墨门和天工堂联手围剿,将这个起于乱世的门派给覆灭了。 “要是鬼工门死灰复燃,倒是有一定的说法。”杜玉衡说道。 “哪都通”成立后,异人圈内有所稳定,现今步入治世,采取活人为祭的法子肯定要遭铁锤重击,所以干脆用现成的“精灵”一试··· 别看精灵在东北地界被称之为“仙”,可出了东北,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得炁的畜生。 假如有绕过出马仙和仙家的手段,那长白山确实是炼器取材的宝地。 “等一下!”韩福贵猛地一敲脑袋,“对方是神机一门的人,那咱们看好的金丝檀木,会不会也遭他觊觎?” 杜玉衡蹙眉道:“那好歹也是仙府门前,他不会刻意找死···” 话音未落,杜玉衡发现这个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一个敢在长白山撒野的疯子,还管你什么仙家的仙府? “不吃了,赶紧走!” 港口距离长白山八百余公里,走高速都要九个多小时,师兄弟俩不顾舟车劳顿,硬是拽着邓有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小舒你留下,长白山的事有点危险,你就跟你这位哥哥先去关家大院,回头我们再去接你。” 韩福贵叮嘱几句,匆匆下了楼。 邓有才盯着满桌子菜,无奈耸耸肩:“不过是一棵树,说白了木材而已,有必要这么急吗?” 韩舒用汤匙盛了点铁锅炖的菜汤,拌进身前的米饭。 “神机一门的人,就是这样的。” 见到上好的材料,往往就走不动道了。 邓有才理了理冲上天的头发,笑嘻嘻问道:“小兄弟,听说你跑东北这旮旯来是想学巫术,怎么的,墨门的手段你传承不了啊?” “倒也不是,就是想见识一下,巫与精灵的合作关系。” “这个你问我就成啊,老早之前,哥就立堂口了。”邓有才志得意满地拍拍胸膛,鼻子尖都高高翘了起来。 “立堂口”指的是为出马仙设立修行道场,作为阴阳两界的沟通枢纽,用于接收弟子、供奉香火、招募新仙家,那堂子便是仙家在人间的“驻地”。 仪式流程中,通常需二神唱神调、敲鼓请仙,仙家“捆身报名”后形成堂口,堂前所用的供品,焚香,都要求极为严格。 立了堂口,能请仙家理事问事,就算是正式出马了。 邓有才一副贼眉鼠眼相,缔结合作关系的仙家,乃是五大仙当中的“灰家”。 精灵得炁炼炁,所获能力为天赋神通,一般与动物之前的习性有关。 灰仙是为老鼠,生性小心谨慎,尤擅预警灾难,所以在趋吉避凶,增运、卜运、转运等一系列事情上颇有造诣。 “甚至你老哥我啊,现在都能为你算上一算。” 邓有才大了韩舒五六岁,气盛的年纪,对一身本事心怀自傲,没多想就将话扔了出来。 说完,不等韩舒回话,他便自顾自地炫耀。 啪! 邓有才双手合拢,并指掐诀。 “小的邓氏三代弟子有才!恳请灰二爷~上身呐~” 一边说着,他的头像是拨浪鼓似的迅速摇晃。 唰! 刹那间,酒楼包厢内平添一股阴寒之炁,近乎肉眼可见的阴森炁息,甚至可以用妖气来形容。 “小子。”混沌不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隔绝了酒楼外的喧嚣,“你想要问什么?” “啧···这有才兄···” 特立独行,做事情不考虑后果,很符合韩舒对“杀马特”一贯的刻板印象。 所以现在要问什么? “嗯~”韩舒低头思索,拱手说道,“晚辈素闻灰家大仙预知卜算、改命续命的大能,今日就想问一问晚辈将来的命数。” “好说。” 灰仙洞悉命理,可以看穿人生所牵扯的一部分发展线,延顺着线一路观望,便瞧见了人的命运。 帮人趋吉避凶,也算是积累福德了。 韩舒等了许久,为灰仙附身的邓有才迟迟没有回话,一脸贼相的脸上,逐渐挂满了豆粒儿大的汗珠。 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 灰仙一愣,看不清发展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寿命将尽,命途戛然而止;要么命格深重,因果缠身,远非他能够窥测··· 可自己就在眼前守着,还有谁能在下一秒取了他的性命不成? 那可能性仅有后者了。 “唔···还行吧,能大富大贵。”灰仙支支吾吾回了一句。 第23章 “神婆”关石花,毒术“拘灵遣将” 就这? 会不会有点过于草率了? “仙家,可否再透露一点天机?”韩舒再拱手。 带了几道胡须的邓有才慌忙摇头,摆手道:“你自己都说是天机了,我又怎可轻易点破,吾去也!” 说罢,邓有才周身包裹的阴炁渐渐弥散,雾化半空。 没等韩舒作别,那灰仙跑到一半,转即又落了回来。 “道友,你这卜算的结果,无需供奉和其他酬劳,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仙家但说无妨。”韩舒回道。 灰家上身的邓有才低声在韩舒旁耳语,叮嘱了几句。 “好说。” “有劳了。” 唰! 一缕阴炁四散而去,邓有才神情恢复,抽身一颤。 “我马仙儿一家的本事,你可都见识过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包厢内,打得邓有才呆愣了半晌。 “你···” “有才兄莫怪。”韩舒解释道,“刚刚那位仙家说了,你要是再用这鬼样子请他上身,下次就是他老人家亲自下山来抽你了。” 邓有才捂住热辣脸庞,心里委屈,但不好说。 怎么连仙家都理解不了自己的时尚呢? “另外,灰二爷还替坤生大爷捎了句话,说有一巴掌记在有福大哥那里。”韩舒继续说道。 “为何?” 韩舒解释说,“仙家说,国语里面夹杂着英语,就好比嘴里镶着的金牙,金牙还有些作用,可夹杂的鸟语就像牙缝里的肉屑,除了叫人知道你吃的好以外,还更恶心人。” “豁!”邓有才一拍手,恍然大悟。 大哥过些日要去国外留学,提前给自己整了个“史密斯”的名儿,说话更是一口一个“古德猫”,一口一个“昂口”,装的很。 “坤生大爷的这一下,不劳烦小兄弟,让我代劳。”邓有才搓了搓手,急不可耐。 韩舒点头一应,“好。” 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真好。 ······ 翌日,关家宅邸,会客堂前。 太师椅上盘坐着一身材矮小的微胖老太太,一头白色短发微微卷起,耳朵挂着两个金色大耳环。 百岁年纪,却是面带红晕,容光焕发。 “十佬”之一,“神婆”关石花。 出马仙家的姑奶奶身后,是邓氏兄弟,两人鼻青脸肿,不同程度挂了彩,憋屈候在旁边服侍,不时又怒目相视。 赶赴长白山的墨门师兄弟此刻也在场,仙府前的那一棵金丝檀木尚在,着实让他们松了口气。 屋内正中摆放着零碎的机关碎片,木制长片的内部,勾画了长短不一的线条,纹理清晰,炁息尚存。 韩舒跪地摆弄,拼接着一个个残片,不时,破碎的傀儡初具人形。 关石花托腮端详堂下,豪爽大笑:“后生可畏啊!两位老弟,你们算是后继有人了,依老婆子看,甚至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话听得韩福贵心里美滋滋的。 老爷子不好喜形于色,回道:“小器件,拼接起来不算费力,关老姐倒是过誉了。” 韩舒摆放好残片,突然回头道:“爷爷···” 几人闻声看去,不由大吃一惊。 残片拼合后,所成的图案乃是人体经脉,走向和分布绘制得分毫不差,甚至隐隐还有炁息流淌其中。 关石花笑容收敛,总算是知道那人怎么瞒过仙家的双眼了。 精灵望炁,看的就是人体经脉炁息的流动,这贼人是以图录绘制脉络,灌输炁息于其中,模拟人体,以瞒天过海。 是个精通神机和符箓两大门的杂术大家,乃至于对医学都有部分的了解。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当年‘全性’的梁挺,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了。甚至在知识的涉猎上,有过之而无不及。”韩福贵叹道。 “为何这种级别的大宗师,到最后步入了歧途?” 杜玉衡听着师弟的喃喃碎语,没有多言。 毕竟在出马仙一脉的地界,有些话不好随意说出口,在他看来,拿几只小的精灵研究术法,貌似未尝不可。 古来多少实验的成果,都是应在动物上换来的。 关石花沉默无言,手指颇有节奏的叩打膝盖,“东北地界的事,老婆子倒是能忙得过来,可这躲在暗处的贼人···” 杜玉衡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近些年来,关老姐貌似少有外出,是打定了要隐居吗?” “哈哈哈!老了老了,也该是退了,这么一个破事,都快给老婆子难为死了,还外出掺和啥事啊!” 关石花拍腿一笑。 听似豪放不羁的笑声中,真给韩舒感受到了几丝酸涩。 萨满教传承数千年,真就要落得一个委曲求全的地步。 能够无条件拘禁灵体的“拘灵遣将”,在出马仙一脉看来,简直就同毒术无异。 “两位老弟不用掺和这浑水,外面的事,老婆子找公司商议一下,那贼人再能躲,也躲不过公司在全国的眼线。” “至于长白山,几位仙家最近都将小辈儿的看好了,出不了大乱子。” 说罢,关石花看了眼韩福贵,“韩老弟之前说的其他事,是指什么?” “噢,我这孙儿说是对巫术感兴趣,就想着来请教一下。” “孙子一句话,你就带过来了?你这爷爷当得称职啊!” 韩福贵老脸一红,“隔代亲嘛。” “那今天腾出一个下午来,把孩子交给我。”关石花说道。 “长白山的事情还没解决,哪里敢扰烦老姐你亲自出马,给小子找个水平差不多的族内长辈就成了。” 出马仙家的话事人亲自授业,倒真是让韩福贵有点惶恐。 关石花摇头道:“无妨,再盯着也就那样,韩老弟你就当我是心血来潮。” 她看了眼韩舒腰间挂着的烟杆子,现在用这种老器件的人可不多了。 人一老,总喜欢追忆过去,难免睹物思人。 看见这器件,就总是想起小时候喜欢拿烟锅敲她头的师父,廖胡子。 “小舒。”韩福贵招手示意。 一旁的韩舒从傀儡碎片旁站了起来,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晚辈韩舒,劳烦姑奶奶了。” 关石花笑道:“跟姑奶奶说说,你想学什么?” 韩舒抬头道:“关于‘巫’的一切。” 第24章 天心妙运,自有其期 “哈哈哈,你这一口咬的,可真够大啊!”关石花拍腿一笑,手指堂下,“单论一个‘巫’字,老婆子恐怕就得给你说个口干舌燥,还关于‘巫’的一切···” 韩福贵陪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十一了。” 韩舒按照现在的年纪,已是少年时,可他感觉在几个老人的眼中,自己还是个不经事的娃娃。 哪怕他偶尔会从嘴中爆一点真知灼见。 “行行行。”关石花从太师椅一跃而下。 “单是说,或许有点抽象,不如让你亲眼见上一见。恰好老婆子今天下午坐堂,保管你大饱眼福。” 韩舒再拱手致谢,同时又对前来问事求事的人心怀好奇。 要知道,“神婆”关石花可是十佬,是由公司举荐、众人推举,以决定异人界发展大势的十个异人之一,位高权重。 刨除掉异人身份,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她也是当地请仙出马的大师,是德高望重、有头有脸的人物。 能够请她亲自坐堂处理祸事,那来客的身份肯定也不简单。 “两位老弟,你们就自行处理那楠木的事,小子下午跟我了。” 关石花替墨门的师兄弟俩做了安排,又转身打量大打出手的有才和有福。 “有才,你身上要镶金戴玉,我不挑你的理儿,可今日之后,你就给我将一身行头给换了,省的在我面前扎眼。” “哦···”邓有才不情愿应了一声,满脸心疼地捋了捋冲天的紫发。 ······ 出马仙对仙家的供奉方法有两种,一是在家中的佛堂、祖先堂供奉;另一种则是在庭院角落盖“仙家楼”,供奉五大仙牌位。 关石花缔结契约的仙家,是能够察人间善恶,悉百姓祸福,保家宅平安的保家仙,当年立的堂口,就在家中祠堂。 韩舒站在堂外,拘谨朝里面张望,堂子内光线晦暗,器具齐全,摆满了香桌、香炉,以及大鼓等神神鬼鬼的东西。 关石花手持焚香,告知仙家来意,趁着宾客未至,取了两个蒲团在堂外,同韩舒相对而坐。 “小舒子,你出身神机一门,怎么对巫术感兴趣了?” “嗯~”韩舒一顿。 长白山生事的贼人,目的恐怕同他一样,这个时候在老太太面前提及“器灵”,简直就是触其逆鳞。 可韩舒又转念一想,关石花是性情豪爽,又不是傻,这些活了百年的前辈,哪个不是“老狐狸”,没必要在她们面前玩“聊斋”。 遮遮掩掩,耍弄心机,反倒失了真诚。 “姑奶奶,晚辈想有朝一日,能使手底下的造物诞生灵智,温养出古来传说中才有的器灵。” “野心倒是不小。” 动物得炁,亦或是草木成精,那都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生机所在,想要让没有生命特征的神机造物诞生灵智,简直比登天还难。 以无生有,以死为活,这种手段都不能称之为“术”,该叫做“法”。 斡旋天地,玄堪造化,演化乾坤,创造生灵,那可是道门传说中“天罡三十六法”才能做到的事情。 “你要付出的努力,恐怕要不少啊。”关石花笑道。 十一岁,正是爱幻想爱冒险的年纪,她没必要拆穿,将那些冰冷现实化作一盆水迎头浇下。 就放着小子心怀希冀的往前走,谁知道能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 在关石花看来,那些自以为成熟的大人,才是折断了修行的灵根。 韩舒笑着回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冲你这份心意,老婆子给你说道说道。” 关石花没因韩舒年纪尚幼就随意糊弄,相反,她说的很详细,“巫”的由来,出马仙在萨满一脉的传承关系,巫与精灵的合作··· 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巫,论字拆解,两个横,上为天,下为地,中间一竖代表沟通天地,左右两人,女巫男觋。 在巫的眼中,与人所发生关系的外界,是一种有生命的灵动现象。 在这种信念基础上,巫士追求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万物生灵的关系,生与死的关系,并由此诞生了自然崇拜,灵魂崇拜,祖先崇拜··· 凡是企图影响神、鬼、人、自然所使用的方法和手段,都属于巫术范畴。 上古大巫,便是沟通天地之人,其手中掌握的职权,远比丧礼祭祀、祈福禳灾要更加广博,更加高大上。 随着巫术分化,后来才有了巫祝、巫傩、巫医和巫蛊等一系列职业。 出马仙,挖掘得便是人与精灵的联系,只不过在大多数巫士中,他们对精灵的选择要更为慎重。 大部分马仙家的人一辈子只会和一位仙家合作,这种合作是人和精灵之间的相互选择,为了达成合作,甚至要花上几代人的心血,乃至生命。 “一旦合作达成,我们会视彼此为家人,这也就是‘家仙’的由来。” “巫士与精灵双向选择,彼此成就,我们依靠精灵附体去解决祸端,同时精灵也可在成事的过程中积累福德,以期道满。” “当然,要是有人心术不正,为祸世间,与其缔结契约的仙家也要遭受因果报应···” “所以啊,有些恶心货色,仙家(精灵)真瞧不上,老婆子也瞧不上!” 韩舒总感觉老太太的话中意有所指。 “姑奶奶,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这种合作关系中,仙家的存在一定意义上约束了巫士的行为,这是一种监察,以保证巫士的前路不会偏差···” 关石花摇摇头,笑道:“脚长在你自己身上,怎么走,不还是自个儿说的算,仙家又不是老妈子,又怎么能处处盯着你?” “心存正道,则行止自端,志秉清刚,则步履无偏。说到底,看你这里怎么想。” 关石花指了指韩舒的心窝处。 “心···明鬼,还是明心?”韩舒双眼微眯,眉宇间挂满思绪。 渐渐的,脑阔儿似乎有点疼痛,他的拇指和食指捏起,揉了揉额头。 “小舒子,你这是怎么了?”关石花关切道。 韩舒解释说:“很别扭,感觉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可又懵懵懂懂,道不出所以然来···” “那是好迹象,说不定等会儿一念方觉,就云破月来了呢。”关石花笑道。 “姑奶奶说的是。”韩舒回道。 天心妙运,自有其期,不急。 这时,一辆帕萨特停在了祠堂旁的柏油路,有贵客临门了。 第25章 与仙家的完美合作模式 哐当! 车门一开,下来个身穿短袖的男人,那人体型魁梧,看得出早些年锻炼过,只是腹部臃肿,是典型的啤酒肚,一看就在酒局当中身经百战。 “王总,别来无恙。”关石花起身相迎,那男人身后跟着的下属,已将大包小包的礼品都拎进了院中。 “哎,您这又折煞我了,是小王,小王!” 男人名为王卫国,王也的父亲,中海集团董事长,早年当过兵,行伍出身,曾经在关键时刻为国家经济建设做出贡献,目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资本家。 属于出去吃个饭,都能引得媒体追踪报道的大人物。 “哟!这是您家子弟?长得可真秀净,我就说嘛,咱出马弟子有大仙风范。刚才我在外面遇见一个炸毛的紫色刺猬,可给我寒碜坏了!” 王卫国那宽厚的手掌,摸了摸韩舒的脑袋。 关石花脸一黑,没有接话,开门见山道:“遇见什么麻烦了,要你大老远跑东北来一趟?这世间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在姑奶奶这,是小事。” 王卫国张开臂膀,随行的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缓缓将他宽松的衣物揭开。 肌肤的异状,让韩舒倒吸一口凉气。 王卫国的背上盘着一条蛇鳞癣,灰褐色的鳞痂凸起,干裂如剥落的墙皮,一片压一片,从脊椎斜爬向左肋,绕着腰间快缠了一圈儿。 严重处伤口腐烂发臭,恶气扑鼻。 “蛇盘疮?”关石花眉头一皱。 阴蛇缠腰,鳞不过脐,等它首尾相连,人就该归阴了。 “没错。京协医院的大夫说是带状孢疹,我也花钱看过,所用的药物没什么疗效,这东西反而越长越长,吓得我就急匆匆飞来您这了。” “看这东西,您这儿是大家。”王卫国不紧不慢的说着,语气中没太多畏惧。 王卫国是属于隐约察觉炁息存在,却始终无法入门的一类人,他知晓世间有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异常,但看不真切,所以喜欢拜访道教名山,学些修身养性的功夫。 这次也是想来东北具体见识出马的手段,才没有请京都白云观的道长出手。 关石花行事利索,一声令下,几个晚辈将清水笔墨、朱砂黄纸全都准备好了,甚至加了些不知名的粉末。 药粉和水,搅合几下,再用香烛将符箓烧成灰烬,一同搅拌进碗中,一碗符水就此告成。 “把这药物涂抹到疮上,不要漏过一点地方。”关石花吩咐道。 保镖做事麻利,不由分说就认真抹起了药水。 王卫国不知道这仪式包涵的名堂,可符水沾在烂疮处,一点也不疼,清清凉凉的,还蛮舒服。 一套下来,扭扭身子,当真轻松了不少。 神了! 还没完,关石花聚炁凝神,取毛笔沾染墨汁,先是在蛇的尾首相邻处横加一笔,防止等会施法斩蛇时,这东西因疼而首尾相连,又紧接着点了蛇头、蛇尾,以及蛇身的七寸之处。 就这一点,临旁观摩的韩舒也瞧见了异状。 这蛇鳞状的怪病,沾了浓重怨气,有什么东西附着其中,被老太太一斩,当即就发作了起来。 “放肆!”关石花一喝,“仙家祠堂中,也有你这小辈撒野的份?” 王卫国的伤口处渗出缕缕阴炁,一条碧玉小青蛇钻了出来,怕的瑟瑟发抖。 韩舒望向关石花,她的双目已成墨绿竖瞳,当然,这不是请灵上身,仅仅是从仙家处借来的力量,已经将这小蛇压得喘息不得了。 “小王,最近工程项目动工,没有摆坛祭文,让附近的老仙挪窝吧?你这是害死了一开灵智的蛇,惹得它上身报复了。” 王卫国一愣。 他倒是挺敬畏那些风水鬼神,阴司报应啥的,可奈不住手底下的人不信,不见得每次开工都要请人作法的。 “那这怎么解决?” 说完,王卫国眼珠子一转,自问自答道:“要是这仙家允许,不如让我回家摆堂子立牌位,供上几年香火,以此赔罪?” 关石花抬手一握,将碧玉青蛇收入掌中。 “你意下如何?肉身被毁,权当提前渡劫,要是能继续食用香火,当个镇宅安康的家仙,修行一途倒也能继续走下去,而且小王家的宅子,大的吓人。” 小蛇一听,觉得是个办法,有个牌位立着,满打满算也是稳定入编了。 “也好。” “那就找个良辰吉时,迎仙入宅。”关石花道。 王卫国憨厚一笑,“您老再给操忙操忙?” “我找个晚辈过去。”关石花回道。 “成嘞。” 一旁目睹全程的韩舒,只觉大老王的父亲有些精明过头了。 上一秒为病疾所累,下一秒就敢将缠身灵物供回家中,乃至于胆识都十足过人。 论说结果,都是双赢的局面,灵物有了香火牌位,老王家有了保家仙··· “来供香吧。”关石花引导王卫国步入堂内,借用哪位仙家的力量成事,便为哪位仙家供奉香火贡品,这也是出马仙的规矩。 待王卫国上完香,关石花又对韩舒说道:“如此两全其美。广结善缘,福德圆满,是我们与仙家最理想的合作方式” “只是可惜,我们的巫术当中,没有让器具产生灵智的神通···” 韩舒拱手回道:“知晓这些,晚辈很是知足了。但晚辈还有一事要问,倘若精灵附体的状态长了,亦或是灵体入侵灵魂,那会怎么样?” 关石花不厌其烦地耐心回复:“神志不清,高烧不断···” “性命不合,那人能好受吗?不污染灵魂的灵物,貌似只有天地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八个精灵,当然,那也只是传说。” 韩舒闻言,心下稍安。 虽说事情和他之前猜测的大差不差,但自那道神秘声音乍现至今,已有三四个月,他身体无恙,神魂亦未受侵扰。 如此想来,倒显得自己过于谨小慎微了——既然连那般恢宏的机关城都可构筑于灵魂之中,又岂会容不下一只微不足道的灵物? 事已至此,倒不如专心致志,想办法开启机关道的第二重门。 而且此刻他正身处关家宅邸,若有关于“鬼神(精灵)”的疑惑,大可请教姑奶奶这位巫中耆宿。 第26章 活在自己的规矩里 身处关家大院,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长白山,这山临逢夏日,最是生机勃勃。 远远望去,天际泼下一斛翠色,泼得峰峦跌宕。 云是揉碎的雪沫,游弋在蓝釉般的穹顶之下,和白云峰头的千年冰雪相映成趣。 清晨天刚亮,韩舒盘坐庭院东角的凉亭,静心入神,随后站在了藏有《神机万象图》的室内,同紧紧闭锁的第二道门相望。 砰砰砰! “请问有人吗?”韩舒勾起手指,轻轻敲了几下。 门后没有丝毫回应,图纸藏室内,甚至听不见风吹过的声音。 韩舒双臂撑在厚重大门,愤然加力,哪怕他自觉灵魂韧性强了不少,可那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无奈,心神回落,韩舒睁开眼,手持烟杆,吞吐晨曦方才照耀到的炁息,有点惆怅。 王卫国的疮伤还需药物打理,同样在关家住了一宿,才打开房门,就看见了角落凉亭中嘬吸烟嘴的少年。 烟锅中没有焚烧旱烟沫,周围也不见有烟雾弥漫,属实怪哉。 “小师傅,你这旱烟袋可还有名堂?” 韩舒闻声回头,笑道:“是看电视上演的,觉得帅,就让爷爷帮我做了个一样的,没啥大不了的玩意。” “原来是这样。” 王卫国一拍大腿,坐在了凉亭正中央的石凳。 “上几年级了?” “等开学就是小六。” 王卫国点点头,“那还能轻松个两三年,初三之后,学业的压力就该上来了。我家那老小,高考前几月才放榜,这一年多来可真没少折腾,那天天熬得跟鹰似的。” “成绩怎么样?”韩舒没有“器灵”的头绪,接着话茬和王卫国闲谈了起来。 王卫国双臂交抱,骄傲得挺胸抬头:“学校有了,还行,清华。招生办早早就打过电话,我们连专业范围都选定了。” 说起他的儿子,大儿子王又哪都好,就是亲近女色,容易在女人的事情上拎不清,二儿子王亦,太在乎当爹的对他的看法,唯独这小儿子王也,最是讨他喜欢,也最令人省心。 韩舒端着烟杆,回道:“金榜题名,恭喜王总了。” 王卫国听完,胸膛一股子傲气瘪了下来。 “本该是喜的。可当初我同他约定,要是考上了京都清北当中的任意一所高校,条件随便他开,结果你猜这小子要干嘛?他要去武当山做道士。” 韩舒回道:“不也挺好的吗?” 王卫国眉头一蹙:“这哪里好了?” 韩舒说道:“世上大多数人,行至最终,不过是浑浑噩噩一生,王总家的公子涉世未深,却能早明己志,若不是天赐慧根,便是胸中有炬火未熄。” “比起那些终生俯首于世俗轨辙,至死不过走完一场既定途程的行尸走肉,这种‘知其所向’,已是凡尘罕有的清醒了。” “嗯?” 王卫国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个都这么能说会道? 他细细端详韩舒,总觉得这少年身上,有和自己小儿子一样的气质。 心识眼界,甚至都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王卫国凝眉轻叹:“想我十六岁身披戎装,雪落边关,十七岁便来这吉林边境干起侦察兵,行至中年又下海创业,如今富豪榜榜上有名,自认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唯独见到你们这类人,我才知世上有太多看不透的东西,我也是那红尘中浑噩众生的一员呐···” 韩舒回道:“王总倒是有点妄自菲薄了。” 纵然得炁炼炁,又有多少异人在修行上成就自己? 相较多数人来说,“先天一炁”和富豪榜的华人首富,还是后者干脆实在一点。 “小师傅,你学业有成之后,要不要考虑来中海集团做事?我甚至可以提前下offer。” 二十年多的商海浮沉,王卫国自认眼光精明独到,眼前这少年,应该属于打小就聪明的那种,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那得要晚辈的才识学智配得上这橄榄枝再说。”韩舒起身拱手。 不能说成为异人,日后的生活就不考虑了。 不过今生的轨迹他早早谋划好了,即便不能借着数据时代的大潮狠狠恰流量,起码也要自由自在的单打独斗,不用看人脸色。 原因无他,欲望萌生的世俗,那些明明依靠利益维系、却被美化成“以礼相待”的人情世故,想一想,总会让人觉得窒息。 什么敬烟敬酒,职场逢迎,明争暗斗··· 哪怕是工地实习,前世人情社会中的诸多条条框框,早将韩舒整得心力憔悴。 这逼班儿是真不想上了啊。 倘若可以,这一次,他想活在自己的规矩里。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京都好地方,以后可以往那里考。”王卫国笑道。 这时,宅院的朱漆大门处,跑进一怀抱稚童的妇人,那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枯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怀中小女娃五六岁的样子,满脸赤红,体冒虚汗,不时重重咳嗽几声,似是染了风寒。 “关大师,求您给孩子看看,她好像是中邪了。” 关石花还在堂中处理长白山的事务,听见庭院中带着哭腔的呼喊,快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隔着庭院遥遥打量老妇,没等开口,妇人旁边跟着的老汉跑进院子,“唰”地一声就跪在地上。 “大师,我这孩子发烧,怎么看都不好,貌似被东西缠上了。” 关石花面露不悦,没搭理老汉子,吩咐韩舒去屋内取了些晒干的野艾,将黄表纸一并拿来,随后便将那艾草点燃。 烟雾缭绕,艾香四起,老汉子被熏得连连咳嗽,不由对这烟避让三尺。 随后,关石花点燃黄纸,将灰烬拌入清水,手指一沾,涂在女娃后颈。 “回去吧,该吃的药还得吃。” “就成了?谢谢大师,谢谢大师!”老妇抱着娃鞠躬致谢,又回门外取了一竹筐鸡蛋,当作成事的谢礼。 随后便不管老伴儿,自顾自地抱娃离去了。 旁边心急如焚的老头见状,长舒口气,又给关石花跪下了。 “唉~”关石花俯视佝偻瘦削、不断叩头的身影,长长一叹,“小老弟,你得留下。” “还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老汉子说道。 “那我问你,你死了多久了?” “啊?”老汉子一惊,被艾草呛的咳嗽了好几声。 关石花看向旁边的韩舒,说道:“小舒子,你不是还要问鬼吗?今日就见到了,这就是清风。” 第27章 一念方觉,第二重门,开! 鬼魂无形无质,如风般不可捉摸,东北民间认为,人死后灵魂会“随风归山”,所以在东北萨满文化,特别是出马仙一脉中,鬼又称为“清风”。 若是女鬼,则称为“烟魂”,或是更加浪漫的以“胭脂”作称。 “我死了?” “大师,您这说什么呢?我不就好好的跪在这里,还和您说话嘛,我怎么就死了···” 老汉子神情一滞,烟熏雾染之下,四肢百骸渗出缕缕阴炁。 他仿若遭了迎头一棍,追忆起了骨灰盒下葬的场景,他忘了亲朋是给谁送葬的,只是觉得小孙女一路频频回望,索性就跟她一起回家了。 “这么说,是我缠在乖孙女儿的身上?我害她生病的。” “还不算愚钝,一点就透。”关石花说道。 “那大师,我现在该···” “你本就是那小女娃的一缕思念拽着,因此才没有消散,事到如今,也该魂归天地了。”关石花云淡风轻道。 这几十年来,她遇见清风缠人的事不算少,多少习以为常。 “那我还能回去看孙女儿一眼···”老汉话音未落,忽的沉默低头,“罢了,这样就好。” 魂体震颤,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剥出。 风从东南来,吹过庭院花草,将老汉子剩下的魂息卷起。 那些残存的碎魄片魂,像燃烧后的纸灰般飘荡、旋转,愈飞愈高,愈飞愈轻··· 终于,他成了一缕真正的清风。 王卫国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关石花凭空自言,场面惊悚诡异,不觉后退几步,藏身凉亭没有外出。 关石花问韩舒:“第一次见鬼,有什么感觉?” “像是人又死了一次,心里蛮不是滋味,可毕竟附身于人,会害得阴炁入体、病害滋生,这世间又没有他们的位置···”韩舒如实作答。 关石花心生慰藉,小跳起来摸了摸韩舒的脑袋。 小后生长得好看,心思也灵活,真想引入出马仙家的门下。 “怀揣恻隐之心并非软弱,对生灵的敬畏同情,有一日会谋得机缘福报的。” “晚辈铭记于心。” 关石花背手于后,思绪飘摇,又多说了几句。 鬼者,归也。 故去之魂,存于香火,往来阴阳,悬于生人之念。 以“清风”代指鬼魂,实质是将恐惧升华为浪漫想象,在萨满信仰中,祖先灵魂可通过“清风”之名回归家庭,模糊了人鬼的绝对分野。 这本身是对人存在的一种尊重。 鬼物,不似影视作品中塑造的那般恐怖,也不是一些巫士眼中可随意取用的修行耗材,而是生人心心念念都难以再见的不归人。 呼—— 关石花一念及此,浑身煞气暴涨,激荡得庭院花草乱颤,柳枝胡乱摇摆。 她咬牙切齿道:“可偏有一等毒术的‘服灵之法’,专噬游魂散魄,趁那新死之人还未归入坟茔,便拘其魂炼其形,生生嚼碎,化作自身法力炉火···” “好啊,当真是好啊!” “世间孝子贤孙,尚且怕亡亲在阴间受冻馁之苦,备下果品醴酒,焚香燃纸,生怕在各方面都怠慢了。 “可若叫他们知道,亲人魂魄被毒术所囚,最后充当饵食,岂不捶胸泣血!?” 关老太太话中所指,韩舒自是知晓。 说得便是“十佬”之一,四大家的王家家主,王蔼,加之王家从风天养手中获取的“八奇技”——拘灵遣将。 “拘灵遣将”中有一“服灵法”的神通,可使巫士食用精灵,以此来永久性的换取力量。 原著中,大概是八年后的罗天大醮上,王蔼的曾孙王并与风星潼交手,觊觎柳坤生那种大灵而不得,气急败坏之下,抽走了风星潼身上栖居的“清风”王子仲老爷子,并试图当场吞服。 后逼得风星潼不得已“破宝清风”,让老爷子魂归天地。 韩舒在那时就觉得,众人对“服灵法”的看法实在太过平淡了。 食人魂魄,与食人血肉,区别又何在? 关石花闭目调息,良久才缓缓将煞气压了下来,冷静之后,忽又自嘲一笑。 “小舒子,让你见笑了。” “你不是巫,没必要因为老婆子一时之愤慨,就在心中多了什么想法。” 韩舒回道:“晚辈心中有自己的判断。” 他看向凉亭中故作无事的王卫国,忽然想到,王也同样生于金玉之堂,却不像王并那般,沾染纨绔子弟的倨傲。 想来,王家也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一脉相承的家风,就是对后代子孙的溺爱无度。 “可惜,为人所服用的鬼会成为巫的力量···” 要是真如墨圣所说,明鬼是为一种监察,用来约束人的行为,征恶扬善,那世间或许能多一丝清明。 直到现在,韩舒还是觉得“明鬼”一说有点幻想烂漫,不说监察天下之人,能看好一个,就算是功德无量了。 “嗯?” “一个?” 韩舒微微一愣,忽然之间念头萌发,好似真的摸到了关老奶奶所说的“一念方觉”的状态。 明鬼,是为明心。 自己的想法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错。 就同“风后奇门”的“先天领周天,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一样,一个人得有多自傲,才敢狂言成为天地的“王”? 人能掌握的只有自己! 那“明鬼”之监察,或许也并非是惩治天下之恶、弘扬天下之善,而是一种自我的内省,用以明确本心,端正前路。 “我好像悟了。” 韩舒告别了关石花,急匆匆返回了房门,脱鞋上床,盘腿入定,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心中喜悦涌动,费了点时间,他才彻底引导神魂潜入了机关道之内。 吱哟! 厚重无比的大门推开一道缝隙,渐渐可以看清里面的陈涉,昏黄不清的光线中,似乎有两束秀发柔滑飘动。 再往前推,大门就又纹丝不动了。 “不是,怎么就只开了一半?我理解的难道还有缺陷不足?” 门内传来一阵轻佻又不耐烦的声响:“快了快了,真是愚钝,小杂鱼。” 韩舒侧身,挤在了门缝当中。 我就不信挤不进去了。 第28章 传说中的器灵 韩舒的视线穿透巨门张开的缝隙,灯火摇曳中映出高耸的工匠台架,散落的铜枢石机,以及无边无际的晦暗。 屋内正中央似有什么存在,如深渊垂丝,牵引心神。 “你给我等着!”韩舒右手的食指直指门缝深处。 转而,他于图纸室席地而坐,身旁很有古老密室的韵味,尘埃与纸香交织。 此时此刻,韩舒很难再把这座墨家机关城当作藏纳异宝的遗迹,看起来,它更像是一条早已铺就的修行之路。 一门一关,一步一台阶,次第攀登,层层而上,简直同仙侠小说中的境界一般。 为了求证这个猜想,韩舒开口对门后问道:“倘若不算图纸室,这道门后,该还有九道门?” “哼哼!”门后传来一阵得意笑声,轻灵动听,“总算察觉到了。” “果然。”韩舒心中豁然开朗,贯通整条机关道的,是以墨翟的十大主张为名的修行法门。 明鬼,节葬、节用、非乐、非攻、非命、尚贤、尚同、兼爱、天志。 十重关卡,十层境界,层层递进,如登天梯。 而他不过初窥神机术,辅以老猴爷口中提及的“性命功夫”,连真正的修行门槛都未曾踏足。 但——为何藏有《神机万象图》的图纸室不在这十门之内? 韩舒骤然起身,指尖抚过书柜上的图纸,《神机万象图》中器具的制式虽古朴,不似现代科技闪耀夺目,但其巧夺天工的设计,哪怕仅展露一角,也是足以令异人界震动的黑科技。 引得神机一门哄抢不休的图纸,只要得了机缘,就可轻易获得。 这样的机巧,在墨圣眼中却只是末流。 神机归属奇技一道,墨家所求,从来不是奇技淫巧,而是养贤成士,使人“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 成德行厚重、明理善辩、知行合一的贤人,执掌天下大利,刨除天下之害。 道,亦或说是“天志”,乃天地至理,上乘;法理,中乘;术,技艺机窍,终究是为下乘。 ··· 墙角油灯忽明忽暗,将韩舒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影绰绰。 他再次起身,双臂撑住巨门,手指按压住了门面上的斑驳刻痕。 “是谓‘道不足皆取乱之术,心不达难得通天’,墨门弟子韩舒,偶得先圣遗藏,今日心思明透,当明鬼明心,以尚贤砺志,以非攻守义,以天志明道···此后一言一行,定不负‘墨者’之名。” 咣—— 青铜巨门沉重洞开,尘封千年的暗室之中,雾霭氤氲。 中央匠台高筑,一道灵影百无聊赖地趴在台子,纤薄四肢随性垂落台沿,她看起来年纪尚幼,用浅淡红发带扎着双马尾,穿一身浅绿小襦裙,光着脚丫子,手脚都有未退尽的婴儿肥。 此时她粉腮微鼓,脸颊鼓的和包子一样,直勾勾睨向门首。 见有人踏入,她脸上多了喜色,却又即刻敛去,在台子上坐了起来,故作老气横秋道:“唉···等了这些年,竟只候得个朽木胚子?墨门一脉,当真江河日下。” “筋骨松散,神气浑浊,怕是连刀枪都握不紧,果然和之前想的一样,是条杂鱼。” “现今朝代的后生就只有这种水平,罢了,只好屈身将就,来,小杂鱼,向前一步,定立契式。” ··· 哐当! 韩舒硬生生拽着大门,又给半闭上了。 “先圣遗藏,不说是仙风道骨的老爷爷,起码也该成熟稳重点,这小东西是什么情况?” 门扉半掩,候在室内的灵物有点急了。 “不是,你还挑上了?我可是多少匠人梦寐以求的器灵啊,你要现在回来的话,我尚且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能和你立定契式的···” 良久,门外无言,那自称“器灵”的东西耐不住性子,从高台飘了下来,哭丧着脸探出头去。 “对不起,我错了,你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吧,我被关了好多年了···” 韩舒回过头:“你叫什么名字?” “天鬼。”双马尾的女娃子回道。 天鬼? “墨家重天象,以后唤你天璇如何?”韩舒问道。 那器灵蹦跳着凑近,像打量什么稀罕物似的绕着韩舒转圈:“啧啧啧,根骨一般,悟性一般,表情一般,连取名字的功夫都这么一般~” 韩舒后退了一步。 器灵虚幻的身影模糊了一下,面色一僵:“天有广阔无垠之意,璇即是美玉,这样叫也好。” “可我是器灵啊,你不该表现得更加震惊一点,一边跪舔我的脚背,一边叩谢祖师爷的大恩大德,一边在心里庆幸得死去活来!” “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韩舒云淡风轻道,“所以你是哪个器件的器灵?” 眼前少年的表情让天璇大失所望,她不悦嘟嘴:“你的器灵。” “我?”韩舒眉目间吊上一股惑色。 天璇漂浮半空,无奈托腮道:“真是愚昧,人本就是天地造化所炼之物,有器灵很正常。这个机关城自从认主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依照主人的心性生成。” “哪怕是我,容貌性格,也是源于身为匠师的你的心愿。” “你从内心渴望被这样对待,也希望手底下能产出像我这样的造物,换句话说,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你的神机造物风格,就已经敲定了。” 话音方落,图纸室内的韩舒身影转瞬消失。 关家大院的客房内,韩舒睁开眼,神情凝重,细细回味天璇所说的每一句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舒自认还没宅到那种程度。 拒绝幼态审美,从你他做起! 唰! 卧室内灵光乍现,天璇急匆匆追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不听灵说话的?认清本心,修行之途才能畅通无阻,再说了,男孩子小时候喜欢电动玩具,长大了喜欢娃娃,这很正常。” “你现在所说的虎狼之词,也是从我的神魂深处引出去的?”韩舒抬头看向旁边。 天璇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这时,韩舒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得补补“性修”,让大脑放空一下了。 第29章 器灵算灵吗? “舒,我只是给了你一个看清自己的契机,接受自我,你手中才能制造出真正拥有器灵的造物。” 啪! 天璇双手捧起韩舒的脸,直视他那一双莹亮饱满的眸子。 “我想一下。” “反正嘴硬到最后肯定会认命哒,又何必争一时之气?”天璇摊手耸肩,视线停留在桌上的糕点。 她轻飘飘荡过去,指尖一点,带点温润色泽的绿豆糕失了光亮,灰暗得同发霉的面粉一样。 韩舒疑惑起身,拿起那糕点来尝了一尝。 呸呸呸! 干涩口感如同嚼蜡,甚至品不出半点香味和甜味。 天璇满是不解,“你为什么要吃我嚼过的东西?” “诶?”韩舒一愣。 精灵对食用香火贡品的认知,居然是这样的吗? 那器灵,算是灵吗? 守在桌前思索了一会儿,敲门声猛然响起,韩福贵并不进屋,隔着房门说道: “小舒,白仙儿的仙府需要修缮,我和你师爷要再去一趟长白山,你就留在这里,不要胡乱走动。” 韩舒应道:“知道了。” 待爷爷走后,韩舒回望空中漂浮的器灵,她点点茶糕,戳一戳床头柜的果汁,有时也拿花瓶中的花瓣咀嚼。 她有时会因吃到好东西而目露精光,有时又苦涩得吐出舌头。 这小东西嘴利了一点,看起来也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要是有人的时候,你多藏着点。”韩舒说道。 “为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毕竟是传说之物,还是不要丢在人前惹人眼红。 在实力变得更加强劲之前,将这小家伙藏着掖着。 尤其是韩舒现在摸不清器灵的状态,辛辛苦苦得来,回头要是被“拘灵遣将”给拘走,那找谁说理去? 叮嘱了几句,关家宅邸外似乎骚乱又起,关石花匆匆忙忙赶赴长白山,那寻事的贼人又有新动作了。 王卫国则在下属陪同下,去景区玩乐散心,院子内冷清了下来。 韩舒雕刻的手瘾犯了,手中没有器材,爷爷寻来的金丝楠木没得同意,不好随意处置,不得已,他摸去了后院。 后庭处种有扁核木,这种器材木质坚硬细腻,密度大,入水即沉,因此又叫“金刚木”。 木材纹理漂亮,加工出来的手串独具韵味。 关石花说了,要是韩舒手艺尚可,可自行取用,不过要留一串珠子当做酬劳,上雕一个“虎”字,说是要送人。 关老太太嘴中的“小虎子”,韩舒大概也能猜到是谁。 十佬之一,那如虎。 现今的异人界,有公认的“一绝顶,两豪杰”之说,除了龙虎山那位压尽天下的天通道人,余下的“两豪杰”之中,有一位便是那如虎。 这位豪杰体魄魁梧,练得一手刚硬无比的横练功夫。 十佬会议时座位讲究,“神婆”关石花和那如虎关系亲近,而且“那”姓乃是辽东满足八大姓氏之一,和出马仙一脉有联系也正常。 “吸古阁乃是盘弄文物的地方,那咱这手艺可不能拿出去丢人。”韩舒绕着庭院转了一圈,选定了几株上好的木材。 庭院花香四溢,不时有阵阵清风拂过。 突然之间,这惹人陶醉的芬芳中,混杂了一丝更令人痴迷的气味。 韩舒抬头,抬抬鼻尖,随着味道迈步一处屋前。 走近了,忽有一枚匕首从屋内射出,刺破玻璃,从韩舒的脸颊处一闪而过,距离三分,好险无伤。 哐当! 一道黑色身影撞破窗户,从中滚了出来。 “有贼?” 韩舒定睛一瞧,发现是个发色深红的女人,她带着面罩,看不清样貌,不过眼神犀利,很有英气。 穿着近乎是一身黑,宽松短袖的胸前印有窟窿纹样,再来就是手指、手腕,加之脖子处戴着的黑色饰品。 哪怕是指甲,都是涂抹的黑色。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女人疑惑道。 她是冲着关家人外出长白山,这才想入室一瞧,不想被一个少年发现了行踪。 “你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气味。”韩舒回道,“我对那股气味异常敏感。” “啧!”女人瞳眸中渐起凶光,五指一勾,似乎有看不清的隐线在空中扭曲盘旋。 “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肮脏龌龊,是姐姐的体香吸引你了?” 韩舒摇头道:“是器械磨损的焦糊,加之润滑用的油味···” 谈话间,他已是手握迪迦像,做好了逃走的准备。 敢孤身擅闯关家大院的贼人,实力想必非同寻常,如今几个长辈都不在,身无依仗,还是回避为妙。 “嗯?”女人痴痴一愣,“你居然说我身上有这些味道?你简直——” “你简直是很懂嘛!你也是神机一门的?啊啊啊,那气味确实很棒啊,让人欲罢不能。” 女人双手捧腮,面罩未遮挡的面庞渗出丝丝红晕。 韩舒问道:“长白山的事情是你做的?” “囚禁精灵一事?那不是。”女人说道,“看在咱俩癖好相同,是难得的同道中人,和你说说也无妨。” 女人自称墨输,乃是全性中人,傀儡师。 半边黑色面罩遮住了面庞,看不清她的年纪,可她实际上比韩舒大不了几岁。 “和出马仙家说,你们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身怀两大绝技的宗师,而是团伙所为。” “那些傀儡是几个人共同的杰作。”墨输说完,晃了晃手中的傀儡残片。 这世界上大多事情她都漠不关心,唯独对“甲申之乱”和神机一术无比痴迷。 有“甲申之乱”的线索,必定亲身调查,异人江湖中有新研发的神机之术,也必定会瞧个明白。 这一次,就是盯着死灰复燃的鬼工门来的,只是结果令她大失所望,传闻中触犯禁忌的邪教,所成之物,仅仅是几个异人拼接起来的作品。 有新意,但手段不算高明。 “好了,姐姐和你说了,现在你身后的东西拿给姐姐瞧一瞧,那么浓的神机之光,隔着一庭院我都瞧见了。” 韩舒拱手回道:“多谢姐姐将实情相告,小子不胜感激。” “嗯嗯,法器呢?”墨输满怀期望地摊摊手。 “我拒绝。” “姐姐和你以心交心,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墨输俯身,迅疾朝韩舒冲了过去。 既然不给瞧,那就自己取。 唰! 韩舒催动法器,金光流转之间,已是身处屋顶。 “嗯,法器驱动的遁术?好高明的东西,这次东北来得真值!” 第30章 这简直是机魂大悦 墨输四处张望,关家宅邸尚有晚辈留守,出手难免顾忌。 她转动指节处的漆黑戒指,储物法器中钻出两个机关傀儡。 其中一个同她本体的外貌和穿着都十分相近,另一个倒是出乎韩舒预料。 那是一个绑着丸子头,面带死人妆腮红的古式木偶,造型装扮与丫鬟无异。 马仙洪“神机百炼”所批量制作的造物——如花。 不过从动作的灵活程度来看,这个如花仅仅是初产型号,手艺还算不上太过精深。 “去。” 墨输一声令下,两个人偶闻令而动,起身跃向房顶。 脚步方至,韩舒身化流光,转眼返回卧室,从床头取了一个物件,又折返庭院的花草丛中。 来回不过十余秒的事情。 踏步庭中,韩舒驻足回望,两个机关人偶阵阵流转的炁息之间,掺杂了隐隐波荡的缥缈幻影。 这种景象,在之前的神机造物上,韩舒从没见过。 “什么东西?” 这时天璇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魂。” 独属于神机造物的“魂”。 华夏古代的炼器师、偃师,国外的机械师和某些教派,都曾提出过一种构想—— 物件具备功能之后,会具备一定的精神和个性。 这种“灵性”在古时的华夏看来,需要依靠灵炁温养;国外则更倾向于借用法阵,或是加装生物神经组织来赋予灵性。 器械产生故障,亦或是运行不畅的时候,一般被认为是“魂”出现了问题。 看见神机之魂,就意味着匠师有了单独培养器灵的潜质。 “可我怎么感觉自己能和对面的东西沟通?”韩舒问道。 天璇的稚嫩童音中满是不解: “不可能,虽然得悟器灵后会有衍生神通,但我从没有听说过匠师可以沟通他人神机之魂的传闻。” “哼哼,小杂鱼还挺爱幻想的。” 韩舒没有理会,仔细摸索那种混沌不清的感觉。 对面那和本体长相大差不差的傀儡暂且不说,可那“如花”分明不是出自墨输之手。 匠师对神机造物投入的感情越少,韩舒进行沟通的可能性越大。 “听得见我说话吗?”韩舒开口道。 墨输一愣,“说什么呢,姐姐又不是聋子。” “……” 如花身后附着的灵影模糊波荡,右胳膊似乎有点破碎,环绕旁边的“魂”黯淡不明。 韩舒继续说道:“你右臂关节破损了。” 闻言,如花摇头晃脑,木制胳膊的关节连接处产生一种刺耳磨损声。 “怎么回事?” 墨输勾动手指,戒指连接的傀儡线将如花拉了回去。 “故障?凭借那个人的手艺水平,不可能出现这么明显的差错。” 韩舒有点似懂非懂,好像如花是没有灵智的“器”,所以这种沟通成了自上而下的···指令? 这何尝不是一种化物? “好姐姐,你那个傀儡都坏了,不如送给我呗。” “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看看你的法器叽叽歪歪,现在还想连吃带拿,那些黑商做生意都没你这样的!” “让我研究研究你的法器,这东西我送你。”她似是说了气话。 “诺!”韩舒背手一掏,将造型精致的迪迦木偶像丢了过去。 “诶?” 墨输不知道这少年突然抽什么风,接住木偶的时候,反倒有点不知所措,像拿了烫手山芋,左右手来回甩动。 “唔——” 她不悦鼓起腮帮:“要是早乖乖听话,就不用姐姐那么折腾了。” 墨输目视手中雕像,总感觉上面所发散的神机之光有点奇怪。 一开始见到的那个,可是金灿灿的璀璨,现在手中的物件,只有暗淡的苍白光芒。 “你是不是在唬姐姐?” 韩舒摊手道:“我的好姐姐,一个炼器师终其一生,最多也就炼制两三件法器,我小小年纪,何德何能,拿出一个备用件来诓骗你?” 刚刚韩舒返回卧室,目的就是拿这个次品法器。 这个迪迦像原本会留在关家宅邸,以充当往返东北的传送点。 “嗯···”墨输挠了挠头。 这两三年她调查过不少有关“八奇技”和“甲申之乱”的事情,世界上确实不存在第二份遗留在外的“神机百炼”。 要是将顶尖法器留给一少年,也说不过去。 毕竟墨门早已衰败,不是什么名门大派,门内承接的也是批量性生产的次级机关造物。 墨输灌输炁息,催动法器,光芒流转之下,她顿时感到身轻似燕,仿佛能一跃数十米。 “是增速用的法器,那为什么刚刚捉不到你?” 韩舒拱手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就不骗你了。” “我所修功法乃是号称‘玄之又玄’的达玄掌,配合这法器,移动起来的落地点连自己都找不到。” 墨输闻言一笑:“那你与人交手,落在了水中,或者跑到对手的术法范围迎头吃伤害,那该怎么办?” 韩舒回道:“自认倒霉呗。” 他继续说道:“法器给你研究,那机关傀儡是不是可以归我了?” 墨输凝视一旁的如花,面露难色,踌躇不决。 倒不是她小气,亦或背信弃义,只是这神机造物的来源实在特殊,她又不想让这少年牵扯其中。 墨输没有过往的记忆,打从某一日记事起,就像被留置了指令的机器,只会调查和接触“甲申之乱”的事项,凭借一身傀儡术和移形换影的本事,她甚至潜入过“哪都通”的分公司。 因为知晓众多,她才深知“甲申之乱”牵扯的祸端,一个入世未深的少年,接触“神机百炼”的造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法器我也只是稀罕稀罕,要是换了整个傀儡,那姐姐也太吃亏了。就给你研究个一时半刻,如何?” 墨输将迪迦像抛了回去,手中戒指牵引丝线,将如花送了过去。 “也好。” 韩舒扶过机关傀儡,就地盘坐,脱掉了它全部的衣物,仔细打量那赤裸光滑的机身。 他先从胳膊破损的关节处研究起,可一碰下去,那神机“魂”就剧烈震荡。 不得已,韩舒尝试用自己的技术,去修补关节处的错位和损伤。 操忙了一会儿,出现故障的胳膊似乎能动了,如花依旧神情空洞,可韩舒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魂”色彩的改变,那似乎是在——高兴。 “改良造物时,要是造物本身能够提供一定的反馈,确实可以减少可能出现的纰漏。” 韩舒一边思索,一边若有所得地点点头。 果然,还是逼真的东西好。 第31章 问神机,得檀木 男生研究玩具,永远是从拆开始。 庭院中央,散落着机械肢体,精密的齿轮与轴承整齐排列在青石板上。 韩舒俯身摆弄着那具“如花”人偶,指尖灵巧,眼中跳动着近乎痴迷的火光。 不远处的墨输静静凝视着他,忽然牵起一抹欣慰的笑。 这种对神机的狂热和痴迷,她再熟悉不过了。 “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她无意识地呢喃。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她怔住了。 “奇怪,我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缺失的那段记忆,‘甲申’之乱对我就那么重要吗?” 头痛骤然袭来,像有尖锥刺入天灵盖,墨输抱紧脑袋,指节都有些压得发白。 “你觉得呢?”韩舒忽然抬头。 话听了半截,墨输甩开那股刺痛,蹙眉道:“你刚刚说什么?” “鬼门工的活人炼器之术,用生魂淬炼器灵,或是直接捕猎精灵充作材料。”韩舒的指尖拈着一枚齿轮,神机的光泽在他瞳仁里碎成了星点。 “多少有点荒唐了。”墨输冷笑,“既丧尽天良,又徒劳无功。” “那以傀儡师的角度来看,器灵究竟是什么?” 墨输眯起眼睛:“我试图用科技原理解析过···但就连最顶尖的学者们,给出的答案都不尽人意。” 关于机器和智能的讨论,早早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有所萌芽。 墨输曾去国外参加过相关主题的展览和讲座,在关于“机器是否具有自我意识”这一主题上,提出大量的疑问。 有教授提道:能否分辨自己在镜子中的映像,是判断自我意识的重要标准。 墨输则认为,只要编程足够精密,历史上有不少的机器人都通过了“镜子测试”。 那教授又说:更重要的标准是,能否理解情感和动机的来源。 行为不等于意识,机器可以通过算法和数据库匹配,完美应对镜子测试,但这只是模式识别,未必涉及“自我”的概念。 墨输无奈耸肩:“于是我俩陷入了矛盾当中,那位智能领域的大牛说,若意识必须依赖生物基底,那么硅基逻辑其实永远无法理解镜像。” “但你想啊,若意识仅是复杂系统的涌现属性,那么足够精密的代码或许真能跨越临界点呢。” 韩舒笑着回道:“那按你所说,情感模式同样受基因与文化编码影响,与智能的差异或许是复杂度的量变,而非本质区别?” “对啊,可改的嘛!编码变了,那记忆岂不是会一起···记忆?” 墨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头痛欲裂。 “要是有一门异术改变了编码,那记忆是可改的!” “啊啊啊啊!” 墨输跪地蜷缩,手指扯住短发,嘴中不停地低声念叨,刺穿天灵的疼痛,激得她侧身一倒,昏死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她已身处关家为韩舒准备的客房之内。 床头旁,点燃了一支静心安神的焚香。 “你身上有暗疾?”桌上茶壶中的水已凉,韩舒斟满茶水,递了过去。 墨输摇头道:“只是失忆症。我记忆中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自己在家里醒来,除了名字和一种强烈的指引感,余下的全是空白。” 韩舒递茶的手僵了一下。 如花,马仙洪,加之失忆,因素齐全,这人多半是和曜星社的曲彤打过交道了。 乃至于脑子被“双全手”洗过。 双全手,八奇技之一,取自“性命”双全之意,蓝手可改灵魂,红手可改肉体。 是救死扶伤的圣手,亦能成为祸害世间的毒手。 韩舒现在想想,哪怕是“墨输”这名字,多半都是假的。 一半取自墨家的“墨”,一半取自公输家的“输”,作为傀儡师,取名还挺猖狂的。 “你怎么了?”墨输半揭开面罩,抿了口茶水,见一旁的韩舒有点呆愣,就开口询问缘由。 “没什么。” “现在几点了?” “傍晚,别看天还亮,其实差不多六点半了。” “我靠!我晕了那么久!”墨输将茶水一饮而尽,急匆匆下床。 这个时间段,出马仙家的话事人要回了,蹚过那段混乱岁月的异人大家,哪个不是手段高深的人物,她估计在“神婆”面前都撑不住三招。 溜了,溜了。 “今天还算开心,姐姐以后再来找你唠神机的事。” 墨输推开朱漆斑驳的窗,温热的风裹挟着晚香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眯起眼睛,小心窥探,恰好四下无人,便单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 身形将将坠地时,忽有数道黑炁涌出,凝作墨色鸦群,托着她掠过爬满绿藤的院墙,转眼便融入日落黄昏之中。 韩舒立于窗前,目送她远去。 庭院外传来一声鸣笛,赶赴长白山的一行人也回来了。 韩舒长呼一口气,转过身,余光瞥向屋内墙角,一个丫鬟人偶静静倚在阴影交界处。 很好,她的如花忘记带走了。 ··· 夜深星阑,韩舒和老爷子一同饮茶,闲话间,他提及了白仙府邸旁的金丝檀木。 “爷爷,那块金丝檀品质如何,还能取来用吗?” 韩福贵双目陡然亮了一瞬。 他没有作答,移步床榻,取出几条被丝巾层层缠裹的大物件。 “爷爷我这辈子,也没啥非得要用它的物件了,但这确实是难得的宝贝。” 韩福贵抚摸着木料上金丝流转的纹路,笑道,“好孙儿,这合该是你的机缘。” 老爷子指尖一顿,笑呵呵眯起眼,继续缓声道:“小舒,这木头比爷爷说得还要不简单。” “关老姐说,我等的这几年,树被雷劈过、火焚过,却生生不绝。长白山深处那群白仙守着它养了好些年,日夜受灵炁滋养,早就通了几分灵气。” “这样的东西,不该随随便便糟蹋了。” “你要用它,就不能试手,不能当作试验品的耗材,要做什么,就等技艺炉火纯青了再去做,一次就做成!” 言罢,韩福贵像是递交家传,郑重无比地把檀木送于韩舒。 “谢过爷爷了。”韩舒抱着沉甸甸的檀木,全都堆在床榻。 今夜就搂着它们睡觉,增进一下感情,等明日,找《神机万象图》取个功能合适的图纸,将神机核心打磨出来再说。 折腾了几日,问遍千万法,是时候倾注心血,铸就这第一件充满灵性的神机造物了。 第32章 机关核心,运转五行 是夜,月光散在瓦檐,昏沉沉地往下流淌,庭院内误入了几只流萤,飞的忽高忽低,仿佛是天上星子。 韩舒漫步图纸室,顺着墙角处一一找起,大约翻看了两个书柜,真找到了炼制机关傀儡核心的图纸。 图纸详细描述了制作工艺,所用器件的材料。 可惜的是,用以制成核心运作的关键,是韩舒见都没见过的玩意儿。 什么息壤,不烬火,鲛泪珠,雷殛木,玄铁··· 一个个的材料,都饱含传说的意味。 知道的以为是匠师在炼制傀儡核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修仙的捣腾什么天材地宝。 “不过看这用材上,倒是颇为符合五行学说···” 墨家明确反对阴阳家将五行神秘化的理论,可并不反对五行本身,墨翟认为,五行的生克并非绝对,运用起来要因时因势。 看样子,这核心也是五行概念的一种经验总结。 韩舒立马想起了马仙洪的修身炉,炉内核心诡异怪诞,是曲彤“生”出来的血肉组织。 哪怕公司暗堡对核心的研究尚未取得决定性进展,不过依旧可以看出,修身炉的核心,乃是人体之五脏,能独立维持炁的运转。 人之五脏,对应的就是五行。 肝木,主疏泄,调节气机; 心火,主血脉,藏神,推动血液运行、主宰精神活动; 脾土,主运化,为气血生化之源; 肺金,主气司呼吸,通调水道,防御外邪; 肾水,主藏精,主水液,生长发育。 正因如此,异人体内五行之炁并存,各部分生发的效率和质量不同,所以加工先天一炁所形成的异能,必定拥有某种五行特征之一。 五行齐备,一炁流过,生生不息。 这大概就是傀儡核心可以自行流畅运转的原理之一。 ··· 韩舒依靠书柜盘腿坐下,将图纸铭记,忽感有些头疼。 这机关核心,若不是像鬼工门那般,去淘换点人体血肉器官,那就只能考虑双全手的造物。 曲彤野心勃勃,数十年苦心经营,剑指”甲申之乱“的真相,所作所为的因果牵扯无比巨大,贸然靠近绝非明智之举。 他韩舒是要打造自己的机关人偶,不是去成为旁人的提线傀儡。 至于其他的,吕良? 嗯? 那玩意儿他能生吗? 韩舒继续埋头思索,既然老祖旧法不可用,搞清了原理,总归能寻到替代品。 五行所对应之物,除了五脏,亦有五体(筋脉肉皮骨),五志(怒喜思悲恐),五常(仁智信义礼)··· 貌似都有点抽象。 实在不行,就只能去西南的五仙教碰碰运气,毕竟在民间方术、风水、道医或部分地方习俗中,“五行”和“五毒”也存在一定的象征性关联。 韩舒心神回落,躺在床上,双臂枕于脑后,盯着窗外的半轮月出神。 “解决掉核心的问题,还有材料选择···” 使用炁息温煮过的木材,只是便于加工,本质上的坚硬品质没有改变。 韩舒想要的是更逼真,手感更加柔软舒适的造物。 不过凭借前世加之现今的学识,他能够理解和考虑的,也就是软体硅橡胶了。 做“娃娃”的那种。 “学识影响了我的想象力···” 韩舒回忆起清晨同王卫国交谈的场景,忽然觉得升入小六,学业上的事情也该加紧了。 否则自己认知的受限,一定会成为修行路上的桎梏。 修行是这样的,其余异人只要按部就班的修炼就行了,而入了奇技一道的匠师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韩舒甚至觉得,现在连专业领域都可提前锁定。 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涯都不怕”,数学,一切学科的基础,必学;物理学,对外更清晰地认识世界;生化学,对内更好地认清自己··· 乃至于工程、材料、计算机、自动化··· “唔···”韩舒不悦抿了抿嘴,“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想要一个黑科技系统。 ······ 长白山的仙府修缮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关石花在“哪都通”的协助下,抓住了几个叛逃神霄派的贼人。 团伙中负责符箓的人抓到了,可那鬼工门的异人始终没有线索。 韩舒趁着大人操忙的空当,一边规划未来,一边打磨人偶制作的手艺,过了几天,关家宅邸后的柳树林被砍出了一个边角。 七月中旬的一日,天气燥热异常,邓有才闲来无事,跑去了韩舒所住的客房。 门“吱呀”一声打开,松香柳木香混着蜡的气味扑面而来。 “卧槽!” 眼前的场面吓了邓有才一跳,直接让他骂出了声。 房间里堆满了残肢,木制手臂从箱子里滑落,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抓握什么。 几颗人偶头颅歪斜地叠在角落,空洞眼眶没有玻璃眼珠,却像是在盯着来人。 这场面,看得邓有才欢乐豆效应都快犯了。 邓有才挪动脚步,地板传来细微的嘎吱声,可随即,某个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也轻轻响了一下。 “兄弟,你这搞得···这才几天,就完成这么多作品了?” 韩舒闷不做声,专心致志地拼装人偶手部,作为身体最灵活的部位,手指要多费些心力。 邓有才见状,不好打扰,拿起桌台上的人偶头颅。 人偶没有安装眼球,僵死的面部,却让他看出了一丝细腻如生的甜美。 “嗯?不是···” 邓有才搓了搓双眼,他是身处容易血脉偾张的年纪不假,可还没炫压抑到这种程度。 这人偶真玄乎! 心神不定,邓有才便蹑手蹑脚地退回房外,小心翼翼将房门轻闭,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名为胡四喜,走得是“名扬四海”的出马路子,没有和长白山的精灵缔结契约,身上反而背负了几个鬼界的背子,即有些福德或者神通的清风。 “四叔,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胡四喜一皱眉:“我家门口的杨树被人砍了!” “啊这···”邓有才一愣,摸摸后脑,笑嘻嘻道,“小兄弟不是那么没有礼数的人,会不会搞错了?” 胡四喜回道:“我毕竟也是个木匠,木料还是能分出来的,看一看便知。” 第33章 四象神机兽,青龙(迷你版) 胡四喜挽起衣袖,愤懑上前,二话不说就将房门推开。 邓有才生怕惹出什么祸端,违背了待客礼道,慌忙随在身后。 屋内景象在胡四喜眼中铺陈,他没有开口,视线凝聚在墙角堆积的木偶肢体和头颅,整个房间就好似古时战场筑造的京观。 胡四喜眯缝的双眼猛地一睁,大步上前,捧起桌上未打磨完的人偶头颅。 角落里堆叠的零件已然精致,可掌中这颗,却更加细腻精巧,宛如活物。 他低声喃喃:“当真是高深的手艺···” 韩舒耳朵一动,忽然皱眉喝道:“你们说谁是萝莉控?” 胡四喜与邓有才对视一眼,满脸莫名其妙。 刚才没人开口啊? 韩舒这才回神,发觉自己失言。 先前他与天璇争执,为证审美无误,连试数种风格的人偶,可无论是民间传说中的镇守武将,还是香火供奉的知名神佛,皆不如意。 唯独想到一些娇俏温软的面容时,掌中炁息温养的神机之光才会倏然大亮。 事实胜于雄辩,韩舒死撑着不认,总归心里憋屈,藏了点恼怒。 “一时走神,对不住。”韩舒佯装轻咳一声,“有才兄,这位是?” “胡家四叔,说是门前的杨树被人偷砍了。”邓有才用手肘顶了顶发愣的胡四喜。 男人这才放下木偶,道明来意。 韩舒用的木料皆经关石花许可,绝无滥伐,就任由胡四喜查验了一番,屋内果然皆是软木,并无硬材。 “是我冒失了,一点不顾长辈身份,倒在小辈面前丢了脸。”胡四喜嗓音微哑,目光扫过满屋机括,“这是墨门的手艺?” “正是。” “瞧着···和从前见的有些不同。” “胡四叔也懂傀儡机关?” “说来惭愧。”胡四喜摇头,“我小时候没有读书的本事,只跟着乡里木匠学过点粗活,有点手艺,能看出点门道,但同炼器和机关这等玄妙功夫,就始终无缘了。” 一旁的邓有才接过话茬:“四叔说话是谦虚,他走得可是正儿八经‘名扬四海’的出马路子,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事,眼界心识可都大着呢!” 关石花处于近乎归隐的状态后,族内弟子大多都选了“镇宅安康”的保家路子,在外闯荡的弟马不过数人,胡四喜便是其中之一,前两月才归家。 所谓“在深山修真养性,出古洞名扬四海”。 仙家避世修行,奠定好出山的基础后,便走出古洞,游历天下,广结善缘,传布善道,以此来谋取香火,助力修为更进一步。 “有才你少说点···”胡四喜重重拍打了一下邓有才的手背。 邓有才捂住疼得热辣辣的手,歪嘴道:“这说出来骄傲着呢,有啥不能说的!” “小兄弟,我跟你讲,四叔最大的本事,还得说,能背着一众过世的长辈在外游历!” 邓有才高高竖了个大拇指。 这一句,韩舒来了兴趣。 “四叔家的长辈也是异人?” 能成为“鬼仙”的清风,要么是生前积累了福德,要么就是有一身过硬的神通本领。 胡四喜尴尬一笑:“这说来就更惭愧了,我爹娘干过教书育人的工作···” 哗啦啦! 话音未落,角落堆积的零件中传来木料碰撞的声音。 邓有才吓得一激灵:“我说兄弟,你这房里遭老鼠了啊,这搞得一惊一乍,怪吓人的!” 韩舒催动炁息,牵引人偶肢体堆中的小造物,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过后,一只木制机关小青龙顺着双腿爬上身,最后落在掌心。 那小青龙做工精细,金丝檀木原生纹理,几乎全身遍布微型转轴关节,龙首、龙爪、龙尾处配置有独立活动轴,内设拆解器械用的小道具。 “微不足道的小东西,见丑了。” 拆卸“如花”无比耗费时间,韩舒因此打造了这个造物,算是四象神机兽“青龙”的迷你版,现在充当小助手。 胡四喜浑身一震,双手不自觉地屈指成爪,几乎要扑向韩舒手中的机关小件。 你管这叫“区区小玩意”?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中迸出骇人精光。 “胡四叔?”韩舒的声音将他惊醒。 男人猛地回神,慌忙堆起笑容,粗糙的手指在衣襟上局促地擦了擦: “在、在一些老木匠看来,这已经是天工造物了···年纪轻轻,有此手艺,前途不可限量啊。” 胡四喜的喉结上下滚动,话锋一转:“话说当年墨家三分,墨门承的是秦墨衣钵,想必门内···该没有另外两脉的技艺绝学?” 韩舒把玩着手中的机关小兽,笑道:“说不定还留着楚墨的侠义,掺着些齐墨的伶牙俐齿呢。” “原来如此。” 胡四喜喃喃低语,眼珠斜斜瞥向墙角堆叠的人偶残肢,又盯着那条雕纹鳞甲森然的小青龙看了半晌。 最后他低低笑出声来,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韩舒凝视庭院中略显佝偻的背影,渐渐察觉有些奇怪。 胡四喜因杨树一事上门,可没找到伐木凶手,也没因此大怒,和登门时那种气势汹汹之态截然不同,倒是问了神机和墨门的事··· 看起来,“杨木”只是一个登门的借口。 “有才兄,你这位四叔,对神机很感兴趣啊。”韩舒说道。 “毕竟是木匠嘛,不想当炼器师的巫士不是好木匠。” “可长白山生事的主谋,就是一位神机大家吧?” “额!”邓有才一愣,“小兄弟你说话要慎言,我们出马仙因为和精灵合作的特殊性,很难在族内出现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即便是这种身负清风的弟马···” “当然,除非是那人从祖上到本代,上上下下都烂到根儿里了。” “但四叔的爹娘可都是教书的。” 韩舒回道:“我也是提一嘴。” 灯下黑的事情可不少见,像吕家村那种被吕慈严格管理的封闭村落,不照样出现了觉醒“明魂术”后欺瞒家主的后人? 吕家村尚且如此,何况是氛围相对轻松的出马仙家? 邓有才双手撑住桌沿,食指不断叩打桌面:“我留意留意。” “你留意顶卵用,让姑奶奶留意一下。”韩舒说道。 “嘿!”邓有才一挑眉,“我说兄弟,你脑子想这么多不累吗?” 韩舒捏着人偶右腿的转轴,对准关节“咔哒”一拧,大小腿拼接在了一起。 累不累不知道,但肯定能多活几年。 第34章 什么年纪就学人当墨侠了? 邓有才忧心忡忡地出了房门,要是四叔沾染了生人炼祭的邪法,那姑奶奶可得焦头烂额了。 送走客人,韩舒紧闭房门,捧起那人偶的“娃娃脸”,心绪万千。 这时,天璇察觉四周无人,探头探脑钻了出来。 “早点明悟本心,前路才能走得坚定顺利,不过是癖好不同,算不得什么大事。” “再说了,像我这种娇小可爱类型的,不讨喜吗?” 天璇双手的食指抵住了腮帮酒窝,盘旋在韩舒旁边转来转去。 “倒也不是。” “我心中自有打算。” 韩舒将那人偶的头颅收好,又看了眼床上的金丝楠木。 天璇无奈耸肩,摊手道:“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啊!等哪一天带你去墨池逛一圈,你就知晓一个心性澄明了。” “墨池?” 天璇点点头。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古时的墨家弟子会进入墨池,进行名为“墨染”的仪式,以撬动内心诸多的情志和欲望。 当然,墨家并不是要像佛门一样修个清心寡欲,而是要在为人处世之中,更好的与欲望和解,理清心中繁杂的思绪。 “墨池也在我的神魂之中?”韩舒疑惑道。 真不知一座机关城,还藏着多少没发觉的宝地。 “没错。”天璇说道,“要是可以,今晚就能带你去逛一圈。” 韩舒摇头。 今晚不可。 韩舒总感觉胡四喜审视神机兽的眼中,有种如狼似虎地渴望,哪怕现在他不在身旁,那双眼中的贪念依旧历历在目。 “今晚准备点祖师爷的老手艺。” 机关。 “哪都通”明令规定,大型或者隐蔽类的机关都不许私自设立。 韩舒向来遵纪守法,自然不会违背公司的大政方针。 于是,他将瞬发用的锁链摆至墙角,房顶则悬挂沙袋和暗箭。 摆得大大方方、正大光明,绝不是什么隐蔽机关。 但要是有人借着夜色入室盗窃,碰巧踩到了,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准备好了一切,韩舒掀开被褥,摆放好不成品的人偶,取走金丝楠木,跑去了韩福贵的房间。 机关建成的第一夜,无事发生。 韩舒在暗箭的箭头上涂了从关家借来的巫毒,这毒是最新研发,用来破解机关人偶运行的炁息线路。 第二夜,无事发生。 韩舒在铁链上张贴了固形的符箓。 第三夜前的白天,长白山仙府的修缮工作大功告成,这也是韩舒在东北的最后一晚。 错过了今晚,就只能等半路下手,可那时候韩舒和爷爷、师爷同住酒店,动手就更加艰难了。 “是单纯耐得住性子,还是我推断错了?” 这一夜,韩舒睡在了客房内的床底。 地板铺了凉席,韩舒无心睡眠,细细聆听窗外的虫鸣,夏夜的旋律很是丰富,单纯这样听着,也不觉得无聊。 终于,等到午夜时分,月黑风高,窗缝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咔”声。 一道人影推开窗,软塌塌的身子几乎是从窗户滑了进来。 他蹑手蹑脚行进,房间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响。 韩舒看见那东西走近了,墙角机关猛地“铮”一声弹起,三根缠满符箓的铁索倏然绞住了黑衣人的脚踝。 “轰!” 房梁匣子骤开,一袋铁砂倾泻而下,将那人砸得跪倒在地。 紧接着,便是疾风骤雨般的暗箭。 韩舒能感觉箭矢刺穿了来人,可他竟没有发出一点惨叫,没有血腥气,没有人偶躯壳破碎的清脆声响··· 有点奇怪。 等机关消停,韩舒这才慢悠悠从床底爬出,催动迪迦像一照。 昏暗室内清晰了些许。 韩舒立于倒地的机关人偶前,那造物被箭矢刺穿了四肢,后背尚且挂了十余枚箭,铁砂乱糟糟地铺满周围。 韩舒默不作声,静静审视人偶,借着光亮看清了它的材质。 韩舒不知道该去怒骂匠师的心狠手辣,还是去感叹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忽敢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激荡的心湖久久难以平静。 要想使机关人偶的触感柔软细腻,确实有一种现成的材料可取用—— 人皮! “外在用人皮,内部器件用五脏六腑,哪怕器灵都想用精灵来代替,这和西方玩合成兽炼成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去!” 韩舒一声令下,迷你小青龙自左腿盘旋爬落,轻轻松松挑走了人偶身上的毒箭。 因为巫毒对经脉符箓的破坏,人偶出行了明显的故障,行动僵硬不便。 不知道是毒的作用,还是匠师本身就没有在人偶身上倾注心血,现在它的“机魂”无比孱弱,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 韩舒尝试与它对话:“你的主子不是觊觎我的东西嘛,现在去带路。” 咔嚓,咔嚓,咔嚓··· 人偶摇摇晃晃站起,踉踉跄跄地朝房外走去。 关家客房几屋相连,临旁的异动惊扰了韩福贵。 他立刻出来查看,就见自家孙儿跟着一造型恐怖的人偶,朝宅邸院墙翻去。 “小舒,你要去哪里?” 韩舒回过头,将低品级的迪迦像扔给了韩福贵:“爷爷,您总说咱墨者是为‘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那这眼前就摆着一个祸害,待孙儿去了结了他。” 韩福贵身子一僵,回道:“我的小祖宗诶!你才什么年纪就学着人去当墨侠了?” “行侠仗义的事放着我来,小孩子早睡早起就行了!” “爷爷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韩舒指了指手中的上品迪迦像,又点了点韩福贵手中的下品,“反正论说逃跑的功夫,圈内也没几个能比过孙儿的了。” 公司不顾异人之间的厮杀,可异人界又不是打打杀杀本身,多的是人情世故。 倘若对方做事不留痕迹,又生的伶牙俐齿,那关石花这一情面儿上就过不去。 为什么说老祖的“兼爱”思想太过烂漫,因为不分亲疏,几乎无人能做到。 那时候争执一起,少不了要多费口舌。 这次抓不到人,下次就难了。 韩福贵紧要牙关,貌似懂了韩舒的意思,这是要以身入局呐。 他问道:“除了逃跑用的法器,护身法器带了吗?” “带了。” “有机关暗器吗?” “有。” “涂毒了吗?” “涂了针对人偶行炁回路的巫毒。” 韩福贵想想,貌似没什么交代的了,沉重点了点头。 待韩舒翻出院墙,他又急匆匆跑去了杜玉衡的房间:“什么时候了,还睡?打小你就睡得跟猪一样!” “啊?”杜玉衡懵逼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屏蔽炁息的法器带了没?给我盯好小舒去!” 第35章 比壑忍余孽,意外收获 月光被浓云遮蔽,夜风卷着落叶窸窣作响。 韩舒跟着那具残缺的机关人偶穿过一处小村落,四周皆是土墙斑驳,偶有野狗低吠。 村子东南角,尚有一处人家亮着灯,窗棂映得昏黄。 “哗啦——” 人偶翻过矮墙,关节处的齿轮“嘎吱”咬着铜丝,灯光下,它的一条手臂软塌塌地垂着,半边脸皮剥落,露出里头杂乱的齿轮。 胡四喜蹲在屋前门槛上抽烟,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 他眯眼盯着那具损伤的造物,吐了口烟:“偷个东西被祸害成这样,难怪中途断了几次感应。” 指尖弹了弹烟灰,他嗓音沙哑地问道:“东西呢?带回来没有?” “嘎嘣···嘎嘣···” 人偶下颌开合,磨损的齿轮挤出怪响。 院墙外,韩舒的声音先飘了进来:“带回来了。不止带了器具——” 他单手一撑翻进院内:“连匠师也一道捎上了,超额完成任务。” 胡四喜瞳孔一缩,烟头猛掷在地,火星迸溅。 他一把掐住人偶咽喉,指缝里溢出几缕炁的灵光:“我不是说过,甩不掉尾巴就死外头,谁准你带人回来的?!”” 人偶喉间发出痉挛般的“咔咔”声,眼眶里两粒琥珀珠微微发颤,像在挣扎。 “你既然要求它乖乖听话,又何必强行去温养器灵?”韩舒径自走到葡萄架下面,在沁着夜露冰凉的石桌前坐下。 他屈指叩了叩桌面:“有客上门,不泡杯茶过来?” 胡四喜没有理睬,翻开人皮,查看人偶表面绘制的行炁线路,中间没有遭人改动,也看不出有其余陌生人的炁。 既然如此,指令为什么会出错? “你对它做了什么?”胡四喜质问道。 韩舒回道:“尝试和它体内蕴含的‘魂’进行沟通,然后让它带路,如此而已。” 魂? 传说中机械存在的情绪化“灵魂”? 胡四喜向前几步,忽然仰头大笑,递出手来:“小子,要不要拜我为师?跟在墨门那群守旧的老古董身边,屈才了。” “不必了。”韩舒摇摇头,指尖点了点地上残破的人偶造物。 人皮与木料的夹缝中,流淌着粘稠暗黄的不知名液体。 “作为匠师,你肯开拓创新的精神,我很认同。”韩舒抬眸,淡淡道,“但你研究造物的方式,我不喜欢。” “好苗子,可惜了。”胡四喜抬手一挥,八只机关蜻蜓飞出,沿着庭院周围探查。 查清了方圆几里的情况后,他不解地皱皱眉头:“你一个人来的?” “我都在脑子里盘算好了措辞,以应对姑奶奶一行,结果你是一个人来的?你活腻了?” 韩舒一勾手:“惩奸除恶,不失墨者的侠之大义,谁死谁活,试一试再说。” “哼!”胡四喜冷哼一声,“风华正茂的年纪,少看点小说和动画片。” 唰! 金光浮动,迪迦像的光辉如丝如缕,在庭院中织就一幅璀璨光幕。 上品法器散发的金芒令胡四喜心头警兆顿生,还未待他辨明这道法器的玄机,一记“达玄掌”已挟着破空之势猛然袭来。 这一掌劲气内敛,直取右胸。 “雕虫小技!” 胡四喜怒喝一声,双臂运劲欲要拨开掌力,可掌势却在半途陡然一变,重重印在他的左肩之上。 男人左肩一沉,劲道透体而入,震得他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诡异的机关造物,古怪的掌法,如今的小辈竟都这般难缠不成?” 胡四喜追忆起游历途中,遇见的另一个嚣张跋扈的黄毛小子,咬紧了牙关。 碍于四大家之一的威势,在王家面前他不得不暂时退让,如今区区一个墨门子弟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了? 啪! 胡四喜双掌相击,房屋角落里的铁皮应声而起,如同活物般飞旋而至,转瞬间在他体表覆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铁甲。 韩舒遁光而行,接连数掌拍去,但那甲片看似轻薄,却坚硬无比,不仅将掌劲尽数化解,反震之力更令掌心发麻。 “啊痛痛痛···” “既然打不透,那就想办法将伤害转移到里面。” 韩舒眸光微沉,掌势忽变,不再执着于破防,转而运起绵柔暗劲。 这“达玄掌”本就玄妙难测,此刻更是飘忽不定,几道掌风竟稀里糊涂地轰碎了屋内胡四喜的先祖供台。 砰! 香炉倾覆,牌位四散,落了满地。 胡四喜回首望去,面色瞬间阴沉如墨,额头青筋暴起。 “我、杀、了、你!” 怒吼声中,杀意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庭院。 胡四喜周身阴炁猛然炸裂,刹那间,整座庭院气温骤降,连那迪迦像散发的金光都被染上一缕幽暗。 韩舒心头一凛,差点忘了,这老贼真正压箱底的本事不是神机奇巧,而是出马功夫。 嗤—— 两团黑雾自胡四喜的七窍中喷涌而出,落地化作两只阴鬼。 两鬼起初是寻常的黑炁,随着渐渐凝实,一只身着暗色忍者服,手中多了泛着森冷寒光的忍刀;另一鬼则头戴天狗面具,依旧是干脆利落的劲装打扮。 “这装束,不是小日子那边?” 韩舒忽然想起,比壑忍同唐门一战败逃后,在奸商石淳的授意下,依靠隐秘的能力在这片黑土地活了下去,继而扎根、繁衍、播种,一并将恨和欲望延续了下去。 一些藏匿暗处的臭虫,抗日之后未清理完毕的流毒,就像是飞旋在餐桌的苍蝇,时不时就搞点事情恶心人一下。 “还有意外收获。” “等等。”韩舒目视两只阴鬼,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那之前有才兄说,你爹娘从事教育工作,是为了渗透···” “不然呢?”胡四喜反问道。 “按照比壑忍从小接受的教育,该不会有闲心去研究器灵?” 闻言,胡四喜怒火愈发旺盛:“一群不思进取的蠢货,真以为我是用精灵去成全神机,反了!老子是用神机成全精灵!” “我比壑先辈的英灵,怎么能像宠物一般被人呼来喝去,早晚有一天,这笔账,我要向王家的黄毛小子讨要回来!” 韩舒一愣,“拘灵法和王家黄毛?” 第36章 灭阴鬼,救狐灵 一年前,胡四喜游历华东,撞见了外出游玩的王并,那时的王家大少,在王蔼的溺爱下,已生的一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 见胡四喜身上背负的“清风”怀有神通,王并以拘灵法捉了几只,充当日后修行进阶的“服灵”养料。 经此一事,胡四喜方知世间有此等毒术,也猜到了关石花这些年隐居不出的缘由。 可此等屈辱,不仅有负比壑忍众的英名,更违背了武士道精神。 于是胡四喜开始四处搜集异术,以找寻破解“拘灵遣将”的法子。 兜兜转转,真让他寻到了点苗头,其一是以血肉炼制器物的鬼工门,其二便是为天工堂所封禁的《鲁班书》。 “性命双全”,是为生命的理想状态,没有血肉的清风,补全了肉身,拘灵法自然奈何不得了。 这条道路,本该与出马仙家一致,可关石花尊重精灵、敬畏人命,不敢用过激的法子,胡四喜只好闷头独自苦干。 这些年对出马仙家知根知底,他知晓忌讳,也懂得如何在长白山与仙家周旋,行事还算滴水不漏,直到今天,事情才败露在了一处神机上。 不过无所谓,唯一知情的小子也要死在这里了。 胡四喜冷冷道:“你的血肉灵魂,我会好好利用的。” 韩舒埋头无言,片刻后才轻笑一声:“您可都听见了,姑奶奶?” “关石花!?”胡四喜环顾四周,不见来人,视线一角似有暗淡的光芒流转。 回头找去,光团包裹中,是时下被称之为“机皇”的Nokia N95,界面显示,正在通话中··· “什么时候?”胡四喜一惊。 刚才吼得那么大声,别说身后的手机了,怕村东头的狗都能听见! “相信光。”韩舒挥了挥手中的上品法器。 胡四喜暴怒,身形如恶虎扑食,挟裹着森森阴鬼直逼韩舒而来。 鬼风呼啸,刀光森寒,整个庭院被他的杀意笼罩得密不透风。 “此地离关家大院尚远,够我宰了你这小子再从容逃走。” 胡四喜眼底尽是轻蔑,“隔着这般距离,莫非你真以为有人能救你不成?” 韩舒淡然回道:“都说了,要相信光。” 唰—— 刹那间,金光迸发! 两个迪迦像之间的金遁通道打开了。 胡四喜的爪风刚到韩舒跟前,却猛地扑了个空,连人带鬼硬生生撞进一片流光。 未等他稳住身形,后背骤然遭受一记万钧重击! 轰! 这一下劲力极沉,护身铁甲崩出裂纹,胡四喜整个人如炮弹般砸进地面,青石砖当场龟裂凹陷,扬起一片尘灰。 他闷哼一声,后背疼得热辣,像是涂了辣椒油一般。 龇牙抬眼望去,烟尘渐散,一柄无锋剑稳稳插落在地,韩福贵横手一拦,矗立在韩舒身前。 另一侧,金辉徐徐收敛,关石花背手踱步而出,面色冰冷地站在了庭院中央。 “小四。”关石花嗓音平缓,却字字千钧,“你行啊!” “当年唐门与比壑忍一战,老婆子和恩师廖胡子也帮过手,那时候怎么就没把你们这窝祸害杀尽呢?” 胡四喜还想争辩,却是气力将竭,也不知那无锋剑是什么来头,一下就能将护身铠甲轰了个稀巴烂。 他调动炁息,用最后的力量将两只清风藏于体内。 “啧!”这一举动,看得关石花心中不爽。 她正要了结胡四喜的性命,下一秒,天象骤变。 浓墨般的乌云自长白山处翻涌,一股浩瀚妖气轰然压下。 韩舒只觉双眼刺痛,眼前景象瞬息扭曲,原本破败的庭院化作桃林,有几分幽深鬼气萦绕。 桃花开得娇嫩烂漫,被鬼气缕缕缠绕着,便生出一种久无人迹的荒芜与沉腐。 林深处,忽现一抹雪色。 那是个裹着白狐裘的冷艳女子,肤若凝脂,眸如寒星,艳得惊心动魄。 韩舒心神剧震,等灵魂中的天璇一敲打,他定睛再看时,哪还有什么美人? 唯见一头山岳般的白狐昂首而立,森白獠牙间垂落腥臭涎液,金瞳里燃着滔天怒火。 “我家那些孩儿在哪?”白狐的嗓音带着地脉震颤的轰鸣。 胡四喜浑身骨头咯咯作响,却仍强撑着狞笑:“畜生,你永远找不到···” 嗤啦! 雪亮狐爪勾起,抓出了胡四喜体内藏着的清风,她二话不说,一口撕碎。 “身上还藏着几只?”白狐道。 胡四喜终于慌了。 曾经身经百战的英灵,一年前成为人的玩物,现在又要充当畜生的饵食了嘛? “给我住口!” “最后问一次,我家的小辈在哪?” “床···床底机关···”男人终于崩溃,“地下室的符阵···” 闻言,关石花冲进屋内,掀开了床底贴满镇灵符的钢板,纵身跃下。 但见精铁铸就的囚笼,七八只幼狐灵体拘禁其中,最惨的半截身子已与青铜机枢熔为一体,淡青魂火如风中之烛。 “仙家,都在。” “是死是活?” “半死不活。” ··· 白狐冷眼俯视身下,胡四喜体内残余的阴鬼被尽数抽出,在凄厉嘶嚎中被狐生生嚼碎吞吃。 最后一道灵体湮灭时,巨爪轰然拍落。 噗叽! 血肉与碎骨绽开一丈余宽的“红莲”。 韩舒顺着床底的木梯爬下地下室,目睹了惨状。 那机关牢笼不知用什么邪法打造,外力摧毁和内部冲撞,都会激发禁制,害得笼内灵体溃散。 “没办法打开吗?”关石花皱眉道。 韩福贵上下检查一番,低沉道:“要耗费点时日,就是不知道小家伙们还熬不熬得住。” 唔··· 韩福贵一筹莫展之际,韩舒右手张开,那迷你小青龙扭动精细的关节,爬入了牢笼的缝隙之中。 咔嚓,咔嚓··· 紧接着,便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开锁声,牢笼核心的连接处都被挑开了。 关石花见状,拍了拍韩福贵的大腿:“这下要被孙子拍在沙滩上了。” 韩福贵笑了笑,总感觉那机关小青龙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唰!唰!唰! 一只只小狐灵仓惶逃走,余下那只熔铸了青铜器件的小狐在原处瑟瑟发抖。 “这个,还能拆吗?”关石花满脸心疼,那惨状,就好似扎入人体的木刺,和血肉活生生长在了一起。 第37章 东北事了,狐仙家的回礼 鬼工门的血肉炼制和铸魂之法,是将灵体和“神机之魂”强行熔铸一起,想要拆解,机关小青龙的手段无能为力,要从灵魂方面入手。 韩舒钻进牢笼,半蹲在小狐面前,递出手道:“结缘吗?” 遭受迫害良久的小狐还在应激,弓身炸毛,呲牙示威。 关石花微微叹气,仙家找寻领仙人,体质、机缘、心性、品德,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一个家族里可能几代人才出一个合适的接班人,真正的堂口传承少之又之。 老神老仙选弟马,抱的是宁缺毋滥的心思,否则因果一起,寻常人经受不住背后的报应。 小舒子是玲珑剔透,可没有出马路子的天分,若真有仙缘慧根,待在长白山附近这么久,早该有仙家登门,以结交善缘了。 想着,大白狐的声音从外飘来:“小花,且让道友一试。” “道友?” 关石花细细琢磨这个措辞,看向了笼内。 她一东北萨满教的话事人,从小被仙家一口一个“小花”喊大,如今一个十来岁的娃,都能称得起一声“道友”了。 关石花想起邓有才请灰仙卜命的事。 几位仙家,在长白山算是邻居,或许胡家大仙是从灰仙儿那听说了什么。 “小舒,就择定山脚的一处仙府立堂口。”关石花说道。 韩舒还在安抚小白狐:“姑奶奶,我的结缘法,不是真要走出马路子,只是让这小家伙暂时施展‘精灵附体’就好了。” 接连试探下,小狐后半身熔铸的神机之魂光芒大盛,将近溃散的狐灵少了疼痛,渐渐也安稳了下来。 “来。” 韩舒再次递出手去。 小白狐习惯性探出尖嘴,鼻尖在手指处嗅了嗅,小心翼翼靠近。 片刻后,它抬起毛茸茸的白爪,将肉球垫按在了韩舒的掌心。 唰! 韩舒接引阴炁入体,纳狐灵于体内,冥神入定,就地在牢笼中盘坐。 那景象不同于寻常的“精灵附体”法门,关石花这位巫中耄宿都有点看不明白。 转念之间,韩舒带着狐灵来到了机关城中。 城是重城,防护装备齐全,森严沉闷的氛围让小白狐禁不住瑟瑟发抖,只好缩着身子,贴得韩舒更亲密了点。 没办法,陌生的环境中,见了一面的眼前人都算是熟人了。 天璇以白纱遮面,双手也套了白丝手套,指了指城中央凸起的工作台。 “来,动手,给你刀。” 机关城乃是韩舒和天璇的主场,心意一动,便有尖刀落入韩舒手中。 “忍着些。” 韩舒先是刮掉了青铜机枢的符文,后稳住呼吸,将手中刀化作千百根晶莹丝线,钻进那圆形造物的拼接缝隙之中。 机关内部传来细微的“咔哒”声,严丝合缝的齿轮开始逆向旋转。 一缕淡青色魂火从铜锈中飘出,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破碎的灵体如浮萍般悬在半空。 嵌入灵体的造物终于切断,幼狐虚弱地跌进韩舒掌心,灵体微微颤动,似是要溃散。 “别怕,在墨家机关城中,哪怕渡雷劫都能给你护住喽!”天璇双臂交抱,高傲说道。 古来巫士本就有用灵魂温养精灵的手段,韩舒只是对灵魂表达了诉求,那幼狐的灵体就在一阵幽光中渐渐稳定了。 “想要彻底痊愈,还需你回去找山中长辈帮忙。” 小白狐点点头,歪头凑近韩舒的手,轻轻一蹭,蓬松的尾巴微卷,算是表达了一丝罕见的亲昵。 出了机关城,关石花不知韩舒做了什么,缠住灵体的机关忽然就肯“开口”了。 韩福贵定睛一瞧,方才明白。 刚刚孙儿入定的这段时间,凭借鬼工门技艺所做的造物,功能尽数被破坏,早就不能称之为“器”了。 窝在韩舒怀中的狐灵,突然像是受到感召,狐耳一抖,身形一轻,轻飘飘跃入院内。 众人追到庭院,哪里还见半点白狐的踪影? 唯见夜风一掠,朵朵桃花的红瓣簌簌飘落,不等着地,又散作风中的一缕清香。 ······ 翌日,正午。 关家大摆宴席,满桌山珍,算是答谢墨门昨日的援手,以及当作韩舒一行离开东北的饯别宴。 韩福贵大快朵颐,筷如流星,时不时给韩舒夹一筷子:“小子长身体,多吃点!” 韩舒刚端起碗,门口忽闻一阵风声起—— 呼~ 一团雪白如云的影子轻盈跃过门槛,背上背着一个几乎比它还大的包袱,狐身被压得一沉,步子显得有些踉跄,瞧着很是滑稽。 众人刚一愣神,那白狐却已放下包袱,耳尖抖了抖,金眸微不可察地往韩舒方向一扫。 随即身如飘絮,踏风而行,只留下一缕清淡的桃花香飘散在空气中。 “什么东西?”韩福贵嘴里塞着肉丸子,含糊不清地问。 邓有才走过去,拆开包袱一看。 一件流云纹墨边的白衣赫然铺展,素白如雪,墨痕似夜。 “嚯,倒是稀罕!”关石花啧啧称奇。 “这是?”韩舒有些诧异。 “仙家送你的礼。” 关石花站在椅子上抖开衣衫,指腹拂过那细腻如雾的织料,眼中笑意更深: “长白雪蚕吐丝织就,墨色边纹是用墨玉研磨成粉后淬染,夏避酷暑冬躲寒,连尘都沾惹得极少。” “嘿?”韩舒会心一笑。 这么说那小家伙不跟我走啊? 还以为能养狐狸呢! 不过这流云衫也好。 饭后,在邓有才的起哄下,几人吵着要韩舒试一试新衣裳。 韩舒也不忸怩,将白衣一穿。 确实舒坦,就是貌似宽松了一点。 “估计仙家是按你长成后的身段来织就的。”关石花解释道。 韩福贵和杜玉衡在旁边上下打量。 别说,这一身扮相,加之手中持着的烟杆,倒真有古时文人骚客的几分风流倜傥。 韩舒审视镜中,来回观察,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不如将头发留长吧。 抬抬衣袖,韩舒若有所思,对关石花道:“既已结缘,也让晚辈给这小家伙留件器物,等我三小时就好。” ··· 傍晚,韩舒一行人作别关石花,吵吵嚷嚷的宅邸,一下子冷清下来。 等暮色四合,关石花照例给仙家摆贡上香。 供案两侧的角落,多立了一具迪迦像,外加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狐木雕,正接着燃香的袅袅青烟。 第38章 心猿意马,信马由缰 东北耗费的时间,占据了韩舒大半个暑假。 等八月中旬,酷暑愈发嚣张,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往人脸上扑打。 黄花溪的中游地段,有早年开山放炮留下的石坑,雨水和溪水汇聚,形成一不浅不深的塘子,内有小草鱼和虾米,蝌蚪也有不少,是附近村里的娃最喜欢的玩水胜地。 扑通! 塘子水面炸开一朵水花,有娃双手高举,欢喜炫耀着战果:“我摸到了一只鲤鱼,这得有两斤半了吧!” 随后,便又有一阵怒骂声起:“卧槽,我摸到了一串蛤蟆卵。谁家养王八来着?拿去孵了当食儿喂!” ··· 塘岸边,是密集的梧桐,韩舒闲倚高枝,手持烟杆,偶尔才垂眸瞥一眼水中嬉闹的同伴。 张口吞吐,炁息就似一缕薄雾般的遐思,浮在树梢。 当然,这闲散舒适的架势,韩舒还得避人,哪怕小伙伴们看不见烟锅的炁,手拿烟杆子,总归影响不好。 还有那流云衫,穿上了,在这室外简直同空调房内无误,看样子精灵之中也有它们自己的炼宝法门。 树底下,趴了一只大黄狗,是宋强家养的,睡得憨熟,它旁边的小主人正唉声叹气。 “唉!” “韩舒啊,咱们就要上小六了,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韩舒将烟杆藏在身后,低头道:“担心受怕,还是留给高中吧。” “我不是说的学习!” “那还有比学习更吓人的吗?” “唔···”宋强一顿,“六年级要去镇上,到时候往返不便,我们肯定是要住校的。” “你想家?” 对韩舒来讲,倒没有通勤的顾虑,有迪迦像在,上下学是一瞬的事。 “不是,到时候住的人可多了,小学的人又喜欢拉帮结派,像我这种胖的,和你这种装的···帅的,最容易被人欺负了。” 韩舒听懂了宋强的顾虑。 镇上所有的小学都只到五年级,升六的时候,二十几个行政村的学生,都会集中到镇小学。 这年代,小学生就喜欢玩拉帮结派的关系游戏,欺压同学、打架滋事等熊事屡见不鲜。 原因嘛,家庭问题和心理依赖,有,但很少,更多的是为了一个字——“装”。 宋强担心是有理由的。 韩舒不知为何,好似每个人生命的某段经历中,一定会有个胖乎乎的存在。 他们或是潇洒不羁、不拘小节,或是内向腼腆、不善言谈,要么成为“胖虎”那种欺负人的存在,要么成为被霸凌的对象··· “你开学争个课代表干一干,小集体中也是有原则的,比如对经常出入办公室的学生,他们轻易不会出手。” “那我努力一下。”宋强嘟囔道。 “别太担心,咱们这五六年的发小,我还真能让你给人欺负了?” 宋强抬抬头,遗憾叹气。 这单薄身子,实在让人信不过。 南溪村的势力太过弱小,还是等他吃得再壮一点,从体格上唬住别人吧。 谈话间,侯凌手提两三个鱼篓,缓步从崎岖山路迈了下来。 黄花溪上游留有更大的石坑,不过早些年淹死过人,便被村里封禁了,村民迷信,说那里的鱼都是吃尸体长大,渐渐的那大塘无人问津,也就钓鱼佬才会深夜摸过去夜钓。 塘子中的鱼肥,周围树林里的蝉若虫(知了猴、结了龟)也多。 侯凌今日没钓鱼,鱼篓中是满满当当的蝉蜕。 这些蝉蜕,加之山野挖的桃树苗、杏树苗,都能去卫生所和小市集换几毛的钱,侯凌便将一下午的收获都送给了娃子们。 韩舒从树上跃下,拱手施礼。 老猴爷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听人说,在韩舒外出东北时,他在山中摔了一跤,修养了些时日。 韩舒回家时,缠着他去泉城的医院检查过,医生给的结果,只有短短八字—— 年事已高,心有郁结。 “小舒,来我这儿,我昨天淘换了些书,想着与你有用,你来拿去。”侯凌一吩咐,韩舒便跟着他回了家。 书籍是摊贩处讨来的旧货,可几乎没有使用痕迹。 什么《福尔摩斯探案集》《红与黑》《呐喊》《围城》《诗经》《全宋词》··· 类型五花八门,厚厚的一大沓子。 “听你爷说,你对文字不敏感,多读点书就对了。” “唔···”韩舒一憋屈,话说的不假,现在他都保留着量子阅读的臭毛病。 关于语文的水平,哪怕重来一次,他的文笔还限制在“太阳红得很,像发光的西红柿”此类水准。 “我知道了。”韩舒点头应允,想入高等学府,偏科确实不可。 他视线扫了一圈,落在装裱完备的一套典藏《西游记》上。 因为那“心猿意马”一说,韩舒不自觉将书本捧了起来。 侯凌见状,说道:“你要从这书开始也可,在道教的解读中,也将这书看做是一部丹书,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西游记》你也没少在电视上看,给你大体唠一唠。” “有学者说啊,‘悟空’二字,便是西游核心所在。” 人“心”所对应的地支乃是申,属相一说便是申猴,乃是无拘无束,思维跳跃之相。 古人称之为“心猿”。 修行途中去自我约束,去经历,去体悟,以求离喜妙乐的静功境界,是谓“定心猿”。 心,求悟一个“空”字,可最终的境界,又非参禅念佛所得的顽空寂灭,而是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亦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侯凌一边讲着,一边心思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失神许久,他缓缓回神,摸了摸韩舒的脑袋:“心猿意马,放纵欲望,就会信马由缰了。” “压五百年是压,五百万年也是压。蹉跎一生,隐居逃避,压在身上的业障,不会轻易消散,逃得开尘世的五指峰,逃不脱心头的万钧石啊。” “对我来讲是这样,对他来说,亦然。” 一念及此,侯凌再度追忆起了迎鹤楼的旧事,不由仰头苦笑。 他小猴子当初壮志凌云,怎么就不肯做个安安稳稳牵马的弼马温呢? 扑通! 侯凌身体后仰,栽倒过去。 第39章 手艺人的第一桶金 韩舒喊了救护车。 县城医院对侯凌的检查结果是,情绪激动导致的血压骤降,以及脑部供血不足。 加之年老体衰,身体暗藏的各种毛病。 病房内,熬过了一天一夜,侯凌才缓慢睁开眼。 浑浊苍目瞥了眼氧气罩,加之病床旁悬挂的瓶瓶罐罐,他大有不久于人世之感。 “哎呀,老猴子,医生说你心有郁结,什么病都是心病,是自个儿作出来的。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放过自己一马,让自个安享晚年嘛?” 韩福贵摇头不解,看看侯凌,又盯一下心电图曲折的绿线。 韩舒默默按动护士铃,没有说话。 过去无可挽回,未来可以改变。 三思后行,九思成圣,想要事事不违本心,问心无愧,又要知晓一言一行的事后牵扯,那能做到的,唯有圣人仙人了。 放下,更是何其艰难。 侯凌嘴角拼命上扬,挤出一抹笑,端详一旁的韩舒。 隔着无创呼吸机,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和模糊:“小舒,日后行事,可以为情,可以为义,但就是不要为置一时之气。” “我知道了。老猴爷还是不要讲话了。”韩舒关切道。 侯凌回道:“我···我的身体情况,我心里清楚,不足百年,却···也够活了。我得下去,给师兄赔个不是。” 命如风中残烛,明灭已成定局。 韩舒心中涌动酸楚,起身后退几步,拱手道:“师父,不知可还有未尽之事,想要徒儿日后讨要回来的?” 侯凌一愣。 老一辈都对“师父”这称谓看得极重,他自知不配为人师,却也听得心中生慰。 至于未尽之事··· 呵呵,将死之人的恩怨,要小孩子插什么手。 窝囊了一辈子,等下去后还是要硬气点,等李慕玄也下来,再亲自找他算账好了。 “没有。”侯凌勉强撑着,摇头一笑。 “什么都没有。” ··· 五个月后,南溪村,大雪。 黄花溪已冻结,韩舒带了小马扎坐在冰面,手中握着侯凌从前用过的鱼竿,钓线垂入凿开的冰窟窿里。 深水青黑,无波无浪,鱼影俱寂。 侯凌去世了,葬于山中坟圈。 韩舒和宋强升了小六。 六年级的生活同宋强猜想的大差不差,他生性木讷,长相憨厚,学习不算优秀,住校没几日就被混账小子盯上了。 先是宿舍的枕头不翼而飞,后是床单被人泼了尿,他索性改成了通勤生,每天浪费两个小时骑单车往返学校。 再后来,车轱辘子也被人偷走了。 韩舒知晓此事后,也不管谁暗地里下的毒手,索性将整个小学九个班的刺头全都收拾了一遍。 结果区区小学生,还要玩“打了小的来老的”那一套,没过几日,韩舒就被初中的一些所谓“大哥”缠上。 被逼无奈,韩舒只好替镇初中也整顿了一下风纪。 “这就是你对普通人动手的理由?”身穿深黑羽绒服的肖自在,站在了身后。 韩舒提了提钩,鱼饵尚在,不见有鱼咬钩,今日大概率是要空军了。 “现在圈内稳定到要临时工插手这种事情?经过锤炼的异人体魄,又不能像境界一样下放,总不能站着挨打。” “当批评教育。”肖自在推了推眼镜。 “理解,我表示深刻反思。” “其实我想定做几套刑具,墨门不接,天工堂不接,只好找寻民间散落的手艺人。” 肖自在揉捏额头,颇为苦恼,用器具充当开餐时的调味剂,这个念头已经深深扎根了。 韩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拷问刑具这种商单,爷爷根本不可能接,所以老肖是来找自己的。 “你想让六年级的娃给你打造折磨人的家伙事儿?” 肖自在摇头笑道:“不要妄自菲薄,经过前段时间的事,我察觉你有成为病友的潜质。人的皮骨血肉之下,很难说装的是佛是魔,但拥有力量,成为魔是很容易的。” “你之前就迈出了很好的一步。” 韩舒收起鱼竿,拎起小马扎,转身道:“贵公司貌似很看重结果。” “毕竟异人对普通人的影响,完全触及红线。” 肖自在翻看员工手册,也没理清这种所谓的影响,是术法手段的影响,还是单纯指的是异人的身份。 若是异人身份,真有点不近人情了。 哪个异人能保证和普通人全无接触? 韩舒踩踏冰面,一跃上岸边。 “谢过提醒了,将来真要心路不正,我会自首领罚。” “错了。”肖自在遥遥摆手,“你得联系我。” “肖哥,你这是四处备菜,生怕饿着了啊?”韩舒回道,“你要将来我执大盛,杀心四起,晚辈这也有法子啊。” “说说看?” “下次再发疯,去龙虎山,找老天师。” “嗯?”肖自在埋头一愣,对面扛着鱼竿的身影消失在了林中。 他快步赶了过去。 “商单,接不接?” “接。” 能赚钱的事为什么不接? 以后还得攒钱买材料呢! ··· 韩舒做梦都没想到,经手的第一笔商单出自肖自在,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在独立自主上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经济上的事,不用劳烦老爷子费心。 肖自在的图纸设想,乃是打造一人体框架的简单机关,能束缚异人,并且后背处有注射药剂的细针,加之输氧用的器具。 其实就是将老肖杀人时用的东西,全都整合在了一个机关中。 对韩舒来讲,是送分题。 他甚至贴心得准备了折叠功能,以方便肖自在外出携带。 至于费用··· 按老肖说,公司待遇,月薪一万二起步,六险一金,综治奖年终奖精神文明奖,房补交通补,每年二十天以上带薪年假,不定期的农家乡村游和国外游··· 想来,肖自在也是富家大户了,韩舒不介意多要了点。 一口价,八千。 在零七年,绝对算巨款。 第一桶金入账。 “要不是年龄受限,无法单独乘坐火车,都想去趟西南五仙教,将傀儡核心所用的五行毒物给准备妥当了。” 韩舒一想,距离寒假还有段时间,这期间,就将晚上的功夫,挪给心性的锤炼。 “天璇,开启‘墨染’仪式,我要入墨池。” 第40章 这阴间试炼谁设计的? 墨家机关道,“明鬼”之后便是“节葬”,两重门之间的过道中,凹陷着这方墨池。 说是池,更像一道狭长的裂痕。 水极黑,凝而不滞,沉静如古镜,周围偶有齿轮转动,铁索震颤,池面才晃开几道涟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黑雾从水面爬升,初时缥缈,渐渐又浓得能掐出水来。 “下去,让本灵看看,你这小杂鱼有几斤几两。”天璇挥舞浅绿衣袖,凝聚池面的雾气散开了。 韩舒踩踏墨池边缘的石层凸起,探水而下,直到浓黑池水淹没双肩。 人一下水,为天璇驱散的雾气重新聚集。 作为机关城的向导,天璇解释道: “墨染过程之中,神魂状态与你外在的身体不同步,城内城外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你可以将其看做是一场试炼。” 韩舒仰起头,池水流过肌肤的感觉有些滑腻。 “祸乱情志,引发欲望,说白了无非是让人看见幻觉,真有小杂毛会败给这样的仪式吗?” 天璇闻言,不悦鼓起了腮帮。 “不要小看老祖遗留的东西啊!” 啧! 她一咬牙,等会有你哭的。 唰! 黑雾凝聚,点缀韩舒的额头,绘成方形的荆棘刺青。 墨是古代一种罪,墨其额头,罚做苦工。 有一种说法,墨子并不姓墨,只因受过墨刑,又主张劳动生产,因此自称“贱人”,所以才有了他的墨姓。 韩舒摸了摸额头,没什么感觉,倒是有点饿。 或许是饭没吃饱,过了会儿,那种饥饿感越发难捱,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响。 眼前墨色散尽,出现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就这?” “第一关是克制吗?” 饿是饿了点,不至于一碗米饭就能晃动心神,再不济,也该加一包涪陵榨菜或者老干爹吧? 韩舒不管不顾,放任墨池浸染。 这时,大米饭上浇了肉汁,堆了一排叉烧,摆了半个切开的蛋。 渐渐的,也有香味飘了过来。 韩舒感觉更饿了,明显意识到了这墨染仪式的不对劲之处。 饥饿感加深,摆在眼前的菜肴会愈发丰盛。 墨家老祖,有点腹黑啊··· “哇,是叉烧饭!”天璇高兴得双手一扬,捧着碗吃了起来,“等会儿会有烧鹅,鱼香肉丝,锅包肉,辣子鸡,水煮肉片,九转大肠喔~” 啧! 韩舒一咬牙。 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道那感觉有多难受。 腹部翻江倒海,头晕心慌,疲惫困倦,呼吸急促··· “吃得有点撑···嗯,有酱肘子?你看这肘子它酥烂香醇、色浓味厚···” 天璇环绕餐桌转了圈,抱着肘子就想啃。 她张嘴一咬,一根沾满墨水的手臂急速伸出,将肘子夺过。 牙齿撞得清脆作响,她咬空了。 “什么!?失败了?” “!!” 饿得神志不清的韩舒回过神,愤懑咬了口肉。 居然连口舌之欲都熬不过? 酱肘子真好吃啊! ··· 傍晚,韩舒连干了三个馒头、一个炊饼。 菜吃完了,菜汤子都沾着馒头擦了个一干二净。 韩福贵满脸惊诧地凝视孙子,想了想,将手中的馒头掰开,把一半儿偷偷放回了蒸屉里。 “小舒,你最近是不是在长身体?” 虚岁十二了,是发育的年龄,但这吃得也太多了。 韩舒鼓着腮帮,模糊不清道:“能吃的时候就多吃点!” 揭开包袱布看了眼,就剩半个馒头了。 “我吃饱了,爷爷。” “行,等会少喝水啊!” 韩福贵叮嘱一句,看了眼空荡荡的盘子,将馒头泡进了碗里米汤。 是夜,韩舒回忆今日的失败,那种感觉就同打游戏卡关了一样痛苦。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似失眠了,半梦半醒间,恍恍惚惚,有轻快之语在耳边环绕: 小杂毛,小杂毛··· 第二天晚,韩舒重入墨池,盯着天璇那柔软的包子脸,不禁在想:这么可爱,打上一拳应该会哭好久吧? “你干嘛?” “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天璇提一下小襦裙,轻飘飘逃走了。 韩舒任凭墨池浸染,熟悉的饥饿感再度袭来。 忍! 再忍! 再忍一忍! 这什么味儿? 谁在打火锅,做烧烤? ··· “又失败了!” 韩舒有些惆怅,不过别说,墨染过程中,幻觉中的食物有滋有味,倒是吃得尽兴。 韩舒自此和墨池较上了劲。 寒去暑来,半年将过。 该说华夏不愧是美食天堂、烹饪王国,试炼百余次,八大菜系,从宫廷御膳到街头小吃,韩舒每天都能败给不同的菜肴。 随着时间流逝,他也会深思“墨染”试炼的用意,好似老祖并非只用食欲来考验克制。 韩舒能明显感觉到,心中对饥饿感的畏惧增加了不少。 这一日,他甚至在想,那些大饥荒年代,人如何应对这生不如死的折磨,又是怀揣怎样的痛苦,才做出“易子相食”这种事? 韩舒腹中饥饿,一念及此,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尽数消散于雾色,取而代之的是荒村枯骨,饿殍遍地。 低头望去,他自己也是皮包骨头,手若枯枝。 咕噜噜~ 腹中一阵接着一阵的悲鸣,铺天盖地的饥饿感,让韩舒不自觉望向沟壑填埋的死尸。 “逼急了,人吃人才是基本?罢了,您老又不会放任我的神魂被饿死。” 韩舒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呼吸绵长如止水。 忽地,沟壑间阴风骤起,原本枯槁的死尸竟蠕动着爬起,窸窸窣窣朝他围拢而来。 他眉头一颤,尚未来得及反应,肩头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那疼痛鲜明如刀,一时压过了腹中难耐的饥饿。 他猛地睁开眼,就见天璇飘在眼前,小小的身影似乎比以前要大了。 “恭喜。”天璇翘着嘴角,语气里掺着三分揶揄,“这一关算你过了,小杂毛倒也有点可取之处。” “你是不是比之前长高了?”韩舒疑惑道,饥饿消失了。 天璇挥舞右手食指:“不要关心这种小事,要不要继续进行墨染?” “乘胜追击。”韩舒坚定道。 “那行。”天璇袖子一挥。 周遭浓墨般的雾气骤然褪去,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氤氲,墨池之水变得澄澈如镜,水面浮着好几片粉嫩花瓣,随波纹轻荡。 朦胧雾霭中,一道婀娜身影若隐若现——白皙胜雪的肌肤、圆润如脂的香肩、饱满紧致的翘臀,修长玉腿从水面一弯,诱人曲线伸至纤纤足尖··· “等等!”韩舒脸色骤变,嗓音都劈了岔,“你要干嘛?” “饱暖思淫欲啊!”天璇理所当然道。 “不是,我没到年纪,她这犯法的喔!”韩舒指了指对面的朦胧身影。 “我管你这的那的!挺过去不就成了。” “也···也对。这种低级趣味的考验,也就折腾一下小卡拉米了。” 第41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匠师? 水波轻柔,涟漪荡开,雾气氤氲中,好似荡开的不只是水波。 “主人···” 那美人轻拨池水,贴了过来。 墨池就拿这个考验匠师? 韩舒冷笑一声,他另活一世,心理年龄加起来早就超过三十,哪怕现在是精力方才充沛的年纪,也不会对情色之事妄动心思。 啪! 有什么遮蔽了韩舒的双眼,似是白茫茫的雾气,另外,鼻尖有股清淡的芒果牛奶香甜···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性感在可爱面前不值一提。 ··· 韩舒似乎是做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梦,那梦的基调,不似夏梦那般冗长琐碎。 再次醒来时,额头已渗出颗颗饱满的汗珠。 哪怕穿着流云衫,浑身都有种说不出的黏湿,大汗淋漓。 “今日的太阳貌似格外毒辣啊···” 韩舒抽出烟杆,深吸一口,苍茫炁息伴随着惆怅在窗边晕开。 日落黄昏,太阳还挂在山头,红红的,像发光的西红柿。 “不愧是老祖留下的墨池,效果太过强力了。” “明日再战···一定能拿下···” 韩舒起身吹吹晚风,好在“墨染”是神魂内的幻觉衍化,差点就不是修阳雷的苗子了。 ··· 第二夜,墨池。 幻境是古色古色的房间,床前帷幔后,一声轻唤:“公子。” 韩舒一愣。 方知这世间除了艳杀八方、颠倒众生的牡丹,还有素衣胜雪、不谙风月的栀子··· “不成,不成啊!要怎样才能求个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 如此循环往复几个月,韩舒卡在墨池久矣,不知不觉都登上初中了。 韩福贵炖了大锅鸡肉汤,先是将两根鸡腿给韩舒盛上: “小舒啊,你最近神情萎靡,该是学习太多了,吃点补补。” “爷爷知晓你志气远大,可前途不一定只有读书一条道,你尽力就好,别累坏了身子。” 韩舒惭愧放下筷子:“爷爷,咱门内有静心的法子吗?” “做功的时候心不能静吗?” “倒也不是。” 韩舒不好解释。 他并非好色之人,墨染过程会撬动人之七情六欲,试炼的结果,代表了他现实中能容忍的撩拨色欲的程度。 现在的水平,估计连夏禾的“肌息”都抗不过,随便一招呼,就成人裙下臣了。 韩福贵想了想,去捣腾橱柜的书籍,取了几本书来。 “你老猴子师父留的,道教《清心诀》。” “话说回来,你除了读那些现代文学著作,也该涉及一些古文啥的,锻炼文字的敏感度。走出温水区,才能有所突破。” “现在的作文能拿几分了?” 韩舒想了想:“六十分的满分,能拿三十五分左右了。” “那就是有进步。对了,爷爷打听过了,市最好的高中是定向招录,咱们这些偏僻的乡镇,那么多学子,只掐尖儿前一百名。” 韩福贵将《清心诀》递了过去。 韩舒郑重接过书,重重点头。 他现在所学的知识,超纲的部分都是自学,没有名师在前,更多的是闭门造车,想要有所突破,还需高等学府。 童年一瞬就过了,想必初高中也是如此,怎么能因为一个区区的情欲关就卡住了心神呢! 自此,韩舒调整状态,更全身心的投入修炼、学习、打磨技艺当中,不时也从佛道著作中学点静心法门。 无法杜绝欲望,就只好断外诱,守内观。 迟一晌之欢,蓄十年之力。 忍片时之痒,成终身之器。 ··· 终于,直到有一天,墨池。 眼前是娇小可人的存在,白发、异瞳、猫耳、白丝袜、洛丽塔··· “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我的情欲扩大到这种份上了吗?” “主人~” 韩舒一把将她推开,这次保持了清醒。 “主人,是···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那足以用来形容“可爱”一词的生物,怯生生的说道,眸子里是楚楚可怜的柔光。 韩舒一笑:“志在青霄云外路,何妨情絮绊浮尘!” 砰棱! 幻境破碎。 森然庄严的机关重城,缓缓飘落一道倩影。 她身穿浅樱长裙,乌黑长发流泻至腰际,没有珠钗装点,显得清致。 打了赤脚,踝间挂了银铃。 模样看起来,大概十六岁的样子。 “你哪位?”韩舒不解道。 “你的器灵。” “天璇?” 少女将头高高一扬,甩的长发飘起:“正是。神魂心智进一步强韧,人身之器灵也会强大。” “现在,你可以去开启第三重门了。” 天璇青葱玉指一抬,指向刻有“节葬”二字的厚重青铜门。 韩舒一步三回头,总感觉这器灵的性情改变了不少。 比起之前叽叽喳喳的劲头,要更为稳重了。 韩舒双臂撑起,推动青铜巨门,“轰隆”一声巨响,上方门缝梭梭落下灰尘。 眼前视野宽阔,室内唯高台一处,再无他物。 台上高悬一本蓝封古籍。 韩舒还注意到,墨池的狭缝一直从地底漫延室内,第三重门中,还有一处墨池。 韩舒绕过墨池,向前取书,书同门前刻字一样,是为《节葬》法。 书中说,世间万物的最小单位为“端”。 端,无间也。 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体内蕴含着与其生命潜力等量的“端”,但大部分生命不懂开发和储存,因此“端”会在无意中发生劣化和流失,因此才有了生老病死一说。 《节葬》法,便是教人优化和控制体内的“端”。 “诸子百家对万物存在的认知不同,这个‘端’要是按照‘炁’来理解,那这本书岂不是···” 韩舒的眼前骤然一亮。 天璇接过了话:“死后风光大葬有什么用,人之大器,不还是在生前成就?” “抑制生命力的流失,那人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 天璇皱眉道:“很难。传闻中,只有那位上古大贤‘彭祖’修成过肉身无漏,不过也仅仅是活了八百年。” 八百年? 仅仅? 韩舒松快一笑,自己这器灵还真是大言不惭,要知道,那传闻中羽化飞升的三丰真人,不也才活了两百一十八年。 既有延寿续命之法,这夺来的千秋岁月,可否窥见一线登天之机? 第42章 性命变化,神满不思睡 机关城的一切尽在神魂,《节葬》法门不用刻意识记,自然而然地烙印在了记忆中。 得此妙法,韩舒半刻不敢耽误,立刻抓紧修炼。 为了在繁忙学业中挤出时间,他暂时放弃了世人口中所称的“奇技淫巧”,将课余功夫用在锤炼自身性命,以及抑制生命力流失的闭窍上。 唯有在脑子烦乱、心绪不通时,才用精雕细琢的做工,去疏解情绪。 拥挤的岁月,如指尖流沙般倏忽而逝。 等韩舒有所察觉,已经是五年之后了。 五年光阴荏苒,韩舒回望这段晨昏苦修、伏案熬鹰的日子,忽觉修行与学问原是殊途同归—— 无非是一步一壑,躬身向前,在无数个日升月落中将自己寸寸捶打,而后某日抬头,才惊觉云开雾散,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至于高中三年,确实充实无比,以至于充实到不知该用什么去回忆。 那段时光像被塞得满满的橱柜,每个抽屉都填着沉甸甸的东西,反倒叫人说不出具体装了些什么。 几年的刻苦修行,韩舒炁息更为饱满了,周天运转越发流畅,体魄的强韧更上一层楼。 心地明彻,神莹内敛,睡觉的时间少了,但反而比之前更为精神,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满不思睡”。 ··· 一四年,夏,南溪水塔。 高考放榜的日子。 韩舒坐在高塔边缘,拨打了教育部公开的查分热线。 数学148; 语文128; 英语108; 理科综合288; 总分:672 省排名:2206 ··· “英语拉了。”韩舒挂断了电话。 没天分的事,终究是没天分,能补上语文的差,也补不上英语的差。 哪怕精通山东倒装,也记不清英语的语法倒装啊··· “这个分数能考虑的学校,回头翻报考指南逻辑一下,反正预定的专业方向都有了。” 韩舒回到家中,将这消息告知了爷爷。 韩福贵捋了捋长须,笑呵呵道:“好啊,咱这省份就不缺能考的,这个成绩很不错了。打你小时候发了一次神机之光,我就知道你将来必成大器。” “反正有转移法器,地区什么的都不是事儿,着重考虑专业问题。” 韩舒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对比了一下去年各高校的招录情况,开始搜索目标。 查了查,这个分数在山东,好像真没啥太出众的。 “南不开···”韩舒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想去这?”韩福贵问道。 “倒也不是。” “这里也可,爷爷有老朋友在那儿,数学系的老教授了!他那班叫什么什么班来着···反正挺有名的。” “凌云班?”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这个?” 韩舒眸子闪烁精光:“班内保研率98%,20%的学子拿到了直通合佛、MIT应用数学系进修的资格,确实是鼎鼎大名了!” 数学,理科分支学科的基础,AI时代的“通杀证”。 况且南不开的数学专业,早在07年就是国家一级重点建设学科,接下来的学科评估中,更是评为国内顶尖的王牌专业。 “有兴趣了?”韩福贵端茶喝了口。 “相当有,爷爷是怎么认识那位教授的?” 韩福贵笑道:“也是出于神机的交流,那老神棍是诸葛家的,就他们的武侯神机同我商量了不少次,渐渐就熟了。” 浙江的诸葛武侯派? 那确实数学该精通。 “就这个,到时候再选人工智能学院的辅修。”韩舒说道。 “行,那就这个!咱不服从调剂!这么多年的情分压在那里,再不用就带着钻地罐了,让那老神棍好好操心一下。” 一听到“地罐”这词,韩舒眉宇间明显挂了一抹不悦。 “爷爷,前些年我给你抄录的养生法,你是不是懈怠了?” “啊?”韩福贵一愣,“生老病死乃常事,当初逆练的三一门都没成全他们自己,咱这···” “练!” “练就练嘛,吼那么大声干嘛,要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孙子呢!”韩福贵差点让茶水呛了一下。 “唉~” 人上了年纪,对自己的主张莫名有种固执。 韩舒解释了好多次,爷爷愣是不信《节葬》法是这样修行的,无奈只好逼着他来了。 选定了专业院校,别人愁眉苦展好几日的事,韩舒十来分钟就搞定了。 “爷爷,我去趟西南了。” 丢下一句话,韩舒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憋了这么多年,每次路过图纸室,看见《神机万象图》,浑身燥热刺挠,那感觉简直就像是中了“丹噬”。 开学前的三个多月,难得的假期,总归有时间去全国各地转一转。 离了家,韩舒驻足村口的石碾旁,回望宁静祥和的小山村。 六月的风裹挟着泥土和麦穗的焦香,热浪一波接一波地涌来,把村口的老槐树都晒蔫了叶子。 “风依旧那么燥热,又一次长大成年了。” ··· 墨家机关城,神机图纸室。 韩舒转了一圈,将陈列最上层的四张图纸取下。 纸上乃是墨家最为精深的四个伟大造物,四象神机兽。 其中朱雀承担空中载人、运输、传信的功能;玄武主防御工事;白虎乃是个人重型武装,哪怕批量生产的次品,都可用作军队的强化;青龙,一破千军的重型杀器··· 当然,图纸所言是否夸大其词,还要看成品的效果。 “老祖擅长的都是军事重工,放在个人层面,倒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韩舒想了想,识记了“白虎”图纸,以及傀儡核心的造法方案。 行走江湖,性命是本钱,机关术是依仗。 不是所有情况都要匠师出马,拥有了批量制作的傀儡,匠师就自带“召唤师”的高贵属性,真要遇见急事劫难,“正义群殴”才是最佳解决策略。 取用了合适的图纸,韩舒驱动法器,流光一闪,先绕道鲁山的墨子故里。 师爷杜玉衡比先前苍老了不少,正躺在摇椅打着瞌睡。 韩舒候了会儿,才等他迷迷糊糊醒来。 “师爷,我来取之前委托门人打造的储物法器了。” “噢噢···”杜玉衡起身,从抽屉里取了一个二十厘米长的白盒。 盒子内是花花绿绿的编号胶囊。 “小心别丢了。怎么就想起要打造胶囊状的储物法器了?” 韩舒笑着回道:“情怀。” 第43章 五毒转五行,不太靠谱的五仙教 “我是不知道你这小家伙有啥情怀,才成年就追忆过去了?”杜玉衡缓慢站起,拿了茶杯去接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所以徒孙我啊,想年轻时多感悟一些。” 韩舒收好了胶囊盒,向前拿过杯子替师爷接水。 “比我们这些老人还恋旧。考试成绩如何?” “去处有了。”韩舒回道。 “不会是南不开吧?” “是有这个意向。师爷也和诸葛家的那位老前辈有交情?” 杜玉衡无奈撇嘴:“你也知道,就你爷那个不拐弯的臭脾气,能有几人交好。当初的缘分不都是我结下的。” 韩舒觉得是这个道理,陪着笑了笑,没有回话。 “除了爱八卦,乱点鸳鸯谱外,那神棍人还不错,跟着他能学到点东西。”杜玉衡说道。 “我知道了。” “师爷,您和五仙教的教主有联系吗?” 韩舒想起这趟西南之旅的目的,是找寻机关核心运转所需的“五毒”,就想让师爷帮忙从中搭线。 熟人开口好办事。 “有。你要去苗疆,我就提前托人接应。”杜玉衡没有询问韩舒远去西南的原因。 他这徒孙爱折腾,求知欲旺盛,遇见异人手段总要刨根问底、学个明白,当师爷的早就习以为常了。 待杜玉衡打点好了一切,韩舒致谢后起身作别。 西南地带没有传输用的次品法器,借用迪迦像,则需以二十米的范围为限,不断施展金遁流光,麻烦不说,还累人。 韩舒便乘飞机前往春城,后才借用流光转移至五仙教的总坛所在。 五仙教历史底蕴深厚,久居苗疆。 古时的苗疆包括了云贵高原及周边山区,所以教总坛就留在了西南边陲的红河县。 韩舒赶赴县城,择定了酒店落脚,已是落日时分。 与教内弟子约定好见面的地点,乃是当地一条有名的小吃街,过往行人熙熙攘攘,街道处处满溢食物的香味。 “来了啊?”街道摊贩中,一炸串铺子的大哥摇摇招手。 “何铁大哥?”韩舒疑惑道。 “正是,正是。想吃什么,随便点哈。”热情大哥一招呼,示意摊点的吃食。 韩舒低头看了眼,心神一颤。 油锅咕嘟冒泡。 竹签串着蝎子、蜈蚣,炸得金黄酥脆;蜂蛹裹着蛋液,像颗颗金豆;蚂蚱蜷腿,似枯叶翻飞;铁网炭烤的臭屁虫,飘出阵阵古怪的药香··· “都当地特色!”何铁再度挥手示意。 韩舒疑惑不解,乃至于后退了几步。 知道当地有虫宴,蜂蛹和蚂蚱也就算了,为什么蝎子和蜈蚣都在菜单里? 五仙教不是奉其为“圣”吗? “嗨!教派都没落多久了,你别管圣不圣的,你就说香不香吧?” 何铁抓起两把炸蝎子,加之烧烤蜈蚣,塞进韩舒手中。 韩舒大胆试了口。 香脆酥口,油而不腻,虽有丝丝酸涩,但不影响口感。 别说,五仙教的圣物确实还挺好吃的。 “何大哥,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请教。”韩舒直接了当点明了来意。 何铁收了摊,摆了满满当当的凉菜炸货,在自家摊位的方桌坐下。 “好说,来问,喝啤的白的?” “来点椰奶。” “是不是山东人?” “啤的。” 何铁提了两箱冰啤,给彼此斟满。 几杯酒下肚,天南地北胡扯了些,韩舒这才捞到机会将话题拉回正轨。 “何大哥,咱们教内有让五圣彼此相斗,以促使五行相转的法门吗?” 何铁傻愣愣一歪头。 “五圣,五行?” “没错。” 五仙教供奉的“五圣”,实则为“五毒”,即蝎子、蛇、蜈蚣、蟾蜍和蜘蛛。 其中,蝎子坚硬的外壳和毒刺象征锐利与刚硬,符合五行中“金”肃杀变革的特性。 蛇则代表了邪异之阴火; 蜈蚣多足,生命力顽强,对应“木”的生长与蔓延特性; 蟾蜍与财相关,栖息于潮湿环境之中,而“蟾”谐音“钱”,五行中“水”正主财。 最后,蜘蛛贴地爬墙,结网行为与土的“承载”特性契合。 正因如此,五行相克,也就有了“以毒攻毒”的说法。 何铁眉头紧皱,战术性喝了几杯酒。 到底谁是五仙教的? 这些东西师父也没教过啊! “啊···五行啊,你说的有点道理。咱们还是等明天回总坛去找我师父吧···” 何铁将东西往三蹦子一丢,让开了驾驶位的左侧,拍了拍。 “走!捎你回酒店。” 韩舒多少有些无语,看样子,五仙教没落多年不说,门内传承信仰也黯然褪色了。 这样的小门户,真还有古时流传下来的稀奇法门吗? 正思索着,韩舒和过往的行人撞在了一起。 那人浅棕色皮肤,黑发低挽,眉眼清淡,温和又略显疏离,鼻梁不高,但线条柔和,唇色是饱满的粉。 是个极有异域风情的美人。 她低声念叨了几句,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韩舒疑惑回头,摸索自身钱财法器,没有丢失什么,倒是闻到了一股难以察觉的血腥气。 何铁打了个酒嗝,嬉笑道:“血气方刚的,就喜欢看美女是吧?” 随即,他变换了脸色,怒气冲冲地说:“这个地方的异域美女,你可都得小心点!” “因为与邻国接壤,婚恋诈骗和人口贩卖的事在这里层出不穷,我一个教内的朋友,就被人诈骗了十五万。” 韩舒默不作声,回望街巷,人潮中早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 入夜,沿窗外俯视,街上的车流拥挤在一起,红色尾灯串接成河流。 韩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意识下沉,不知不觉间,便被天璇拉入了机关重城内。 “你今天遇见了针对神魂的异术,估计是降头,亦或蛊毒一类的手段。”天璇半捧着腮,漫不经心地打个哈欠。 “嗯?”韩舒面露惑色,“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天璇慢悠悠荡起,指了指城门外一摊灰蒙蒙的黑粉。 “在那里呢,那蛇一样的东西刚进来,就被机关轰成渣滓了。” 第44章 五圣相斗的关窍,外出哀牢山 降头、巫蛊之术,其害不仅在于毒身,更在于伐魂。 性命相依,魂魄肉身相生相养,一旦灵魂遭乱,外则祸形,内则乱神,或言语癫狂,或行止失度。 所谓“迷魂水”中的“迷魂”二字,便是源于此。 然而,墨家机关城的基本作用,恰是固守神魂,这金汤重城内外森严,凡对灵魂不利的术法,若不能先破其重重禁制,根本就难侵分毫。 机关城又与灵魂强韧挂钩,灵魂愈强,城中戒备越发森严,防备越严密,则灵魂越难受到伤害,两者完全相互成就。 天璇耐着性子给韩舒讲解了一番。 “天璇老师,那我问你,防备的上限在何处?” “很高。” “有多高?” “城墙有多高就有多高,你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担忧,真有机关城护不住的手段,那你我确实就该灰飞烟灭了。” 韩舒心中了然,这个世界针对灵魂的术法上限,乃“八奇技”之一的“双全手”。 吕良探查田晋中的记忆,要被田老坚定无比的意志拦住许久,曲彤培养傀儡,更是只能找那些心境有缺的家伙,想来这机关重城确实安全感十足。 不过韩舒也没因此掉以轻心。 天下那么大,鬼知道有没有其他稀奇古怪的术法。 “降头、巫蛊,都需生辰八字或随身物件来当作施法媒介,那个女人拿走了我什么东西?” “头发。”天璇回道。 高中校训规定,男生头发不得太长,韩舒是考前两个月蓄发,现在发长五厘米左右。 要是硬揪的话,我肯定有所察觉··· 等等! 我不会刚打算入数学专业,就开始脱发了吧? “不行不行,要守纳住头顶的生机···” ··· 翌日,五仙教总坛——说是总坛,倒不如说是间草药铺子。 庭院深深,藤蔓爬满老墙,各类奇花异草错落摆放,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光斑,显得幽静清雅。檐角铜铃偶尔随风轻响,更添几分闲适。 此时,总坛“教主”陈宏图正懒洋洋地逗弄着一只画眉,哼着小调,活像个富贵闲人。 韩舒踏入院中,抱拳行礼:“晚辈见过陈教主了。” 陈宏图闻言手一抖,差点把鸟笼子晃歪了,连连摆手道:“哎呦,可别这么叫!听着怪别扭的。我在家排老二,喊我‘二爷’就成。” 韩舒从善如流:“陈二爷。” “这就对了嘛。”陈宏图咧嘴笑开,顺手朝院中石桌一指,“瓜果点心都有,茶水管够,果汁是今早才榨的,别客气。” 两人落座,陈宏图随手拈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含糊问道:“老杜信上没细说,你到底来干啥的?” 他眼中透出几分兴致,“这年头还有异人记得五仙教,倒是稀罕事了。” 韩舒不绕弯子,直接道:“听闻贵教曾有一门秘法,可驱使‘五圣’相搏,以此调和五行流转,晚辈心向往之,不知能否开开眼界?” 陈宏图闻言,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嘿笑一声:“那都是老辈儿闲扯的玩意儿,当不得真。” 韩舒目光微闪,淡笑道:“传说未必无因,二爷说是不?” 陈宏图乐了:“教里的典故,连弟子们都当故事听,你倒当真?说起来真叫人笑话,教内弟子不信的东西,反惹得教外一群人挂念。” 韩舒挑眉:“还有人来讨教?” 陈宏图翘着腿,手指弹了弹茶杯,语气略带讽刺:“前些日子来了几个南洋猴子,在这边混了三四个月。” “一个想学最糙的养蛊术,另一个胃口更大,张口就要金蚕蛊,还说必须是能‘积光成影’的那种。” “咦~”韩舒搓了搓手臂,心里毛毛的。 这金蚕蛊他听说过,传说中最恐怖的蛊,炼制成功后,光积生影,影积生形,能化形害人,甚至有蛊师拿来与其阴阳交合。 “二爷,这一行人中,有没有一个样貌姣好的女人?” 陈宏图摇头:“都是歪瓜裂枣,没个正形。” 韩舒继续追问:“这些人还逗留在原地?” “那我不知道了。”陈宏图抓了把瓜子慢悠悠地嗑着,“待在这里也没用,老祖宗的手艺再落魄,也不是什么玩意儿都能惦记的。” 毒术这东西,心术不正的人学了,那不是造孽? “当然,我不是说你啊,咱自己人,标准门槛放低点。”光头老人又补充了一句。 “晚辈知道。” 韩舒再度提起了“五圣”之事。 陈宏图目光微沉,缓缓道出了其中关窍。 寻常炼蛊之术,根本行不通这般玄妙之法。 若仅将五圣困于一隅任其相噬,最终必只存其一,徒留杀伐,何来相生? 真正的关键,在于让五圣通达灵性,方能五行轮转,生生不息。 然而虫豸本为卑微小物,灵智混沌难开,纵是在蛊师加成下炼制有成的异种毒物,也多半止步于凶性暴虐。 要寻齐这般五只灵物,无异于沧海取粟,即便是炼制,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出师不利,找寻核心材料的第一步,忽然就堵死了。 见韩舒眉头深锁,陈宏图忽然好奇了。 “不是,你想要这流转法子做什么?” “当作机关傀儡的运行核心。” “那用其他的一样,像什么五脏之类的···额···小铁啊,你陪我这侄孙去哀牢山转一转。”陈宏图差点说错话,话锋极转。 吩咐完,他看向韩舒说:“要真有成气候的蛇虫蜈蚣,二爷我亲自帮你炼制。” 虽然多半没有就是了。 闻言,何铁开始深深犯愁。 “师父,我···能不能请旁人去?” 他欠了钱,现在正是用钱之际,外出哀牢山少说要两三天的行程,这中间不知要误多少天工。 对寻常异人来讲,柴米油盐才是真,那卖虫的小摊才是生活的一切。 “咱教内除了你我,哪里还有第三个人?寻常人进的了哀牢山嘛?” 陈宏图满脸惑色,可转念一想,貌似猜到了徒弟的顾虑,笑道,“回头给你包红包。” “师父,这···不合适吧?” “就这样定了,回头顺路给小嫣家带点粮油。” 第45章 老祖在上,弟子受教了 一场雨落下,很快又天晴。 道路坑洼处积着雨水,在三蹦子驶过时溅起浑浊的泥点。 韩舒赶赴哀牢山,途中因陈宏图的委托,绕道了一处贫困人家。 车停在一间低矮瓦房前,斑驳的土墙缝里滋生出几簇倔强的野草,屋檐下牵着的铁丝上晾着褪了色的旧衣裳。 不知哪里的野猫从柴堆里探出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来人,又缩回阴凉处打盹去了。 何铁熄了火,跳下车,从三蹦子后斗拿出一袋米、一桶油和一网兜青菜。 “兄弟稍等哈,我送完东西就出来。” 一进门,屋里响起人语,随之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脚步声很轻,像是在试探,门缝里慢慢露出一张小女孩的脸。 她的右侧脸颊有几道泛红的疤痕,被火燎过,眼睛雾蒙蒙的,盯着韩舒看了许久。 有人? 那流云衫,在她眼中像是模糊的长裙。 “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 韩舒凝视小女孩罩着灰翳的双目,笑道:“谢谢,你也很可爱。” “啊!” 一听是男声,她骤然惊呼,脸腾地烧红了。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哥哥···” “没事。” 这时何铁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个佝偻的老人。 “好了,我走了,小嫣儿。”他摆摆手,没让老人和孩子送出来。 过了会儿,小嫣儿抱着一个器具,乖乖坐在门口挥手。 重新上车时,韩舒问:“陈二爷的亲戚?” 何铁摇头:“不是,可怜人罢了。” 过去,在这滇南莽莽群山里,也曾有过一场堪比中世纪“猎巫”的荒唐闹剧。 不同的是,欧洲人焚烧的是“女巫”,而本地人声讨的,是所谓的“蛊女”。 五十年前,村里有个男孩突发恶疾,高烧不退,口吐白沫,没过三天就断了气。 有人说,那孩子死前曾吃过小嫣儿奶奶给的几颗糖——那时候糖果金贵,是稀罕物,乡里人一年到头也难得尝上一块。 就有人怀疑男孩之死是蛊女作祟。 男孩是家里独苗,爹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不明不白死了,怎肯善罢甘休? 于是,癫狂的父亲用麻绳把儿子僵硬的尸身绑在小嫣奶奶的背上,拖着她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到县城医院和公安局讨说法。 尸检验不出毒,医院开不出证明,但这反而助长了流言的疯狂,都说蛊女的毒,医院都查不出来。 一夜之间,所有人看那小嫣奶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出于报复行为,男孩父亲锒铛入狱。 出狱后却仍不甘心,依旧付诸报复,从砸窗户、刨菜地,到后来干脆放火烧屋,一次比一次疯魔。 小嫣儿一家,从偏僻乡村,搬到了另一个穷苦村落。 周围的人们不再整日念叨“蛊女”,时间像山涧的水,慢慢冲刷着旧事。 “没想到,那男人都熬成老头子了,心中恨意还那么大,又慢慢打听,寻到了这里,给小嫣儿投毒。” “命救回来了,可娃的眼睛看不清了。” 何铁轻叹一声,无奈摇头。 “孩子的爸妈呢?”韩舒问道。 “务工往返县城的时候,被一场泥石流带走了。” 韩舒倚靠三轮背椅,望着台阶前那个瘦小的身影。 小嫣儿正低头摆弄着生锈的八音盒,银亮的发条在她指尖微微颤动。 每一次转动,那残破的机械便会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时而她会忽然绽开一个微笑,让人无从分辨,她听见的是盒中残存齿轮的私语,还是窗外山风与野蝉的和鸣。 “身上有现金吗?”韩舒突然开口,目光仍停留在小嫣儿身上。 何铁愣了一下,从裤袋里摸出个扁平的钱包:“就这些了,卖炸货攒的,本来打算存起来还贷用。” 韩舒清点了下金额,继续说道:“手机。” “哦。” “解锁。” “噢。”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何铁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即说出话来。 “送去给老人家留点备用。” “哎?可这不合适。”何铁的喉咙滚动了几下,“那也该是你去送,我转交算怎么回事?” “你们比较熟嘛。” 何铁推脱不得,转身踏入屋内。 破旧的木门吱呀合拢,门缝里隐约传来低低的争执和推让的动静。 片刻后,何铁推门而出,脸上的笑意比先前更为敞亮,带着三分舒展七分欣然:“替老人家谢过你了。” “不必客气。”韩舒笑道,“挨过饿的人,才知道那滋味不好受。老人家靠低保,也总归有点捉襟见肘吧。” 何铁挑了挑眉,笑得颇有些不信:“你这样的年纪也饿过?不像。” “饿过了不少次呢,正因为自己饿过···” 嗯? 话音未落,韩舒突然一顿,眼神微动。 何铁更是满头雾水,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只见韩舒神情错愕片刻,便欣然一笑,迈步走向屋前空地,衣袖翻飞间已立定仰首,对着碧空长拱一礼,朗声道—— “墨家老祖在上,弟子受教了。” 长空寂寂,唯见流云驻足,此时天光洒落,清风不惊。 何铁感觉有那么一瞬间,韩舒变了。 他周身似有清气流转,举手投足间自生道韵,但你要他道出具体哪里改变,他又词穷句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兄弟,咱们走吧。” 韩舒回过身,上了车。 小嫣儿听见三蹦子驱动的嘈杂声响,将八音盒揽于双膝,对着噪声源头不断挥手。 三轮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跑了起来。 何铁不经意间扭头,发现身旁少年闭目入神,似是在修行参悟。 墨家机关城内,天璇不可思议地审视双手,低声喃喃:“不对劲啊不对劲,你今日干了什么,我怎么感觉自己强了那么多?” “谁知道呢?”韩舒一脸云淡风轻地望着她。 “啧!”天璇不悦嘟嘴,从神魂飞跃外出,居高临下俯视那破破烂烂的三轮车。 单手一指,车辆破损的轰鸣消停了些许。 何铁握住车把,莫名感觉颠簸都少了。 见旁边的韩舒睁眼,他才敢搭话,爽朗笑道:“小兄弟,今日尽发生好事啊,我感觉这老破车都跑得比以前快了,跑起来还不硌屁股!” “我看,你这次要找的东西,也一定能找到的!” 第46章 谁偷我家了! 哀牢山深,雾障千重,湿气浸骨。 这里自古便有“九重瘴,十里阴”之说,密林间毒虫盘踞,蛇虺潜行,哪怕是异人,稍有不慎,都会被蛰咬致死。 山底矿产丰富,指南针入山即失灵,手机也会信号全无,加之食人凶兽又多,历年都有进山者莫名失踪的故事。 种种因素加持下,围绕哀牢山诞生了无数离奇诡异的传说,著名的便有人面熊,伪人蜥蜴,血尸岭…… 韩舒和何铁踏着湿滑的山径穿行,几乎每一步都能踩碎腐叶下藏匿的虫壳。 “小兄弟,你等一下,来都来了,我进点货哈。” 何铁指尖微微一屈,体内炁息翻涌。 脚下的泥土或草丛间,一条条蜈蚣如受指引般爬出,千足游动,猩红的头须富有节奏的轻颤。 啪! 再打个响指,炁息弥散,这些蜈蚣开始清理自身的毒牙和毒素。 “你这御虫的手段也算炉火纯青了。”韩舒夸赞道。 何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上不了台面,要是控制的虫能再小一点就好了。” 以炁勾引虫类,再拔除毒素,作为虫宴的食材,这算五仙教融入时代的法子。 毕竟一小串烤蜈蚣,在景区有时候能卖到20块钱。 游客颇多的假日,小小的摊点也能有不错的收益。 越往山深处,迷雾越发浓郁。 流云衫隔绝了潮湿,枝叶间的窸窸窣窣爬行声,依旧让韩舒心里毛毛的。 蜘蛛和蜈蚣已经见过不少了,花花绿绿的,实在说不出有什么美感。 还有点瘆人。 哀牢山当地的胡子蛙,倒是没见过几只。 韩舒取出胶囊法器,随手一抛,藏于其中的人偶一个个钻了出来。 这些人偶基本都产自练手时的废料,外形和大小,都像没有穿衣服的法国洋娃娃。 核心则是最基础的技术,灌输一点炁息就可以正常运作。 “去!” 韩舒一声令下,十几个小木偶纷纷行动,有的负责搬石头,有的负责打草惊蛇··· 藏在草堆中的小虫尽数跑了出来。 “小兄弟,你已经有这般手艺了,我看有没有五圣核心都没区别。” 何铁凝视一堆人偶,禁不住啧啧称奇。 御虫顶几个数啊,没胳膊没腿儿的。 要是有这么多的机关人偶来帮自己穿签子,烧烤炸货摊每天得出多少的存货啊! “匠人嘛,精益求精。”韩舒回道。 何铁摇摇头:“我是很难体会到你们这种精神了。” 潮湿林间,迷雾又起。 小人偶还在踏踏实实的工作,忽然之间,何铁朝迷雾深处望去,隐隐约约看见有高大人影在招手。 “卧槽!” “有人面熊!” “传说是真的!” 何铁一个踉跄,差点沿着狭窄山路滚落。 关于人面熊的传说,有两个版本。 一是这熊会双脚站立,伪装成人,在迷雾中招手,要是有好事的人过去,就会被吃掉。 另一个更唬人,说的是熊会吃掉游人,穿上死者的皮囊,套上死者的脸皮,从肉体到灵魂上代替原主。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五仙教徒能招惹的。 “小兄弟,快点撤了。你这机关人偶也经不起熊爪子招呼。” “可野生动物,一跑的话不会激发它的狩猎本能吗?”韩舒反问道。 有迪迦像在,寻常凶兽也追不上。 韩舒倒是对潜藏深山的传说很感兴趣,他学着对面迷雾中阴影的样子,也招了招手。 “卧槽!是人面熊!” 迷雾对面,正在挥手拨弄藤蔓的印度佬一愣,开始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向旁边搭话。 “走!咱们的蛊毒没必要浪费在畜生身上。溜的时候小心点,别让它追上来了。” 旁边的异邦同伙一招手,缓慢退去。 何铁见“人面熊”走了,双手一拍。 好家伙! 还有这种应对举措。 学到了,学到了。 韩舒放下手臂。 这熊还挺腼腆。 见旁边的何铁害怕,韩舒提议道:“咱们绕一条道路,别和这些东西撞上了。” “好···好···”何铁心里打着寒碜,连声应付。 当地传闻听多了就容易产生心理阴影,人到中年了还是会害怕。 两人改变了行程,继续迈步山中腹地。 走了一会儿,还在收集食材的何铁忽然眉头紧锁。 这里的虫不听话了。 “奇怪,哪怕我学艺不精,支配这些毒虫该是绰绰有余,怎么会这样?” 何铁掀开几处碎石翻看,石底的蜈蚣,红紫躯体包裹了一层陌生又异样的炁。 “有人在这里炼蛊。” 除了五仙教,当地没有其余的蛊师教派,会是散修? 正思索着,那蜈蚣见了光,开始朝单一方向逃窜。 它爬得极稳,赤红身躯在湿漉漉的山径蜿蜒,隐隐显出几分诡异。 韩舒和何铁相视点头,抬脚跟了上去。 蜈蚣钻进了一处山壁。 山壁间裂开窄口,内里黑得似被浓墨浸透。 入口初极狭,才通人。 韩舒侧身挤入,腐臭味混着某种腥甜的铁锈气扑面而来。 黑暗中最先显现的是一双僵直的腿,有人仰面倒在洞窟深处,气息全无。 韩舒往迪迦像注入炁,光芒照亮了洞内。 “尸体。看皮肤的饱满程度,还有残存的炁,生前该是个体面的异人。” “会不会是避世修行,走火入魔了?”何铁凑近瞄了眼,尸体腹部似乎动了下。 妈呀啊! “诈尸了!” 韩舒定睛一瞧,那不是尸变,而是皮下有什么活物在规律地顶撞,薄薄的皮肤被撑出一个个游走的凸起。 “何大哥,多大的人了,别老一惊一乍的。”韩舒指了指凸起,“喏,炼蛊的异人。” 何铁嘴角下拉,啧啧道:“又是以身饲蛊的蠢货,怎么老有人想往身体里塞虫子呢?我倒要看看他炼制了个什么玩意儿!” 何铁先是用炁包裹双手,防止开膛时无主蛊虫反扑,做好防备措施后,取出腰间挂着的小刀,迅速将尸体的肚皮剖开了。 噗嗤! 黑血滚涌,一截青灰色的细肢刺破皮肉,沾着粘稠血浆缓缓伸展。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八条倒钩般的蛛腿全然挣出,撑起了一具畸形扭曲的身体,那是只蜘蛛,却又不完全是。 它肥大的背后长着一张人脸,正痴痴的笑着。 纵然是略懂蛊术的何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小兄弟,这人面蛛你能用吗?” 韩舒比了个拒绝的手势。 他实在想象不出,外表温婉可人的机关人偶中,有个带人脸的蛊物,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那···那我带回去给师父研究一下。”何铁提议道。 “等会我送你,现在让这位仁兄入土为安。”韩舒挥手指示,机关人偶有条不紊地在旁边刨起土坑。 挖完坟,插了木头当作碑,韩舒让何铁放松心神,带他折返回了总坛。 ··· 哀牢山半山腰的石洞前,落日黄昏,两个异邦人搜集完毒物,匆匆赶回。 “这里以前有个坟墓吗?”为首的问道。 “没···没有吧。”阿三回了句。 “奇怪。” 为首的钻进了山洞,照亮手电,空荡荡的视野让他心中顿时一凉。 我的本命蛊呢? 嗯?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冲那阿三吩咐道:“给我把那坟挖开!” 第47章 道爷我悟了 “哦哦。”阿三放下肩头趴着的巨蜥,用手将坟刨开,温养蛊物的尸体豁然闯入眼帘。 “谁干的!” “谁他妈偷了我的本命蛊!?” 阿三歪歪头:“会不会是它修成了,自己跑了?” 啪! 为首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蠢货!它走了还给培养皿立碑做坟?”名为巴颂的泰国佬勃然大怒。 他徘徊两国边境许久,找到哀牢山这一风水宝地,就是想借助阴寒潮湿的环境,助力本命蛊更上一层楼。 现在蛊虫提前破盅,前功尽弃不说,甚至连虫都不见了! “是谁,会是谁?” 山中毒虫遍地,野兽凶猛,胆敢闯入的家伙,多半是打通三脉七轮、习得查克拉的能力者。 “等等,你这废物,你之前在雾中看见的东西,真的是熊吗?” 阿三捂着热辣辣的腮帮,委屈道:“正经人谁没事朝咱们招手啊,隔着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你打得我真疼啊···” 阿三抱起了地上爬行的巨蜥,重新扛在肩头。 他不过是想来华国学习“金蚕蛊”的炼法,以成人蛊阴阳交合之道,何苦要受这窝囊气? 巴颂低头思索,能拿走本命蛊的家伙,多半对蛊有研究,可供怀疑的对象就只有先前拜访过的五毒教了。 “给小妹传个消息,先不用她四处敛财了,跟我回县内要个说法。” 阿三略显忧虑,问道:“咱们用他们同胞的尸体当蛊皿,这样登门,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无妨,我还要拿他们的身体当蛊盅呢。” 本地有句古话叫什么来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 ··· 五毒教总坛,陈宏图把玩韩舒留下的木雕,还没研究出这法器的效用,忽的一阵亮光,差点闪瞎了他的老眼。 转瞬之间,韩舒和何铁二人金光聚形,出现在了院内。 “金光上人的拿手好戏,你靠这法器就做到了?”陈宏图一边揉着眼,一边说道。 “小玩意,和‘金遁流光’尚有差距。” “谦虚了,不愧是墨门。”陈宏图喝了口茶,眼中黑乎乎的世界逐渐变清晰。 “师父,我们在山中找了只蛊虫,没见过的玩意儿,估计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又以身饲蛊了。” 何铁捧着木盒,黑暗环境让人面蜘有点发狂,不停撞击木制壁面,小盒子“砰噔”作响。 陈宏图度过炁息,压住盒内骚动,打开观察了一下。 蜘蛛后背的人脸还在狞笑。 豁! 这么骇人! “五仙教和清河苗寨都出不来这样的东西,我得回去翻阅一下资料。” 陈宏图将东西收起,看向韩舒:“你在山中可有找到合适的毒物?” “还没。”韩舒回道。 这时,何铁双手一拍,脸色铁青,惊呼一声:“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陈宏图望去,惊得韩舒也朝旁边打量。 “我那三轮车还在山脚呢!回头要被人偷了去,那我怎么摆摊啊!” “嗨~”陈宏图无奈揉捏额头,“那辛苦你们再折返回去。” 唰! 金光流散,韩舒再度返回山脚,破旧三轮车还安安稳稳锁在原处。 “有这法器,以后出行都不用车票了。”何铁叹道,炼器师制作的玩意儿,当真是羡慕不来。 韩舒一笑:“甚至明日再来山中,都不用上你这大宝马了。” “为何?”何铁疑惑道。 “我在山中藏了次品法器,到时候周转过来,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啪啪啪! 何铁不自觉鼓起了掌。 “问题是还来吗?”韩舒回望雾气弥漫的山,渐渐都想打退堂鼓了。 仔细想想,他受不了傀儡核心中藏着人面蛛,难道就能接受人偶体内藏着的一众毒物吗? 要是蟾蜍突然叫几声,心中也觉得膈应。 “今日还找吗?”何铁问道。 韩舒摇头:“算了,咱们回去。” “那行,我去摆摊。” “再绕一次路,回一趟小嫣儿的家。” “诶?我身上可没有现金了。” “我是想替她修件东西。”韩舒想起了小女孩怀里的八音盒,作为一个精通机械运作的匠师,放任不管实在太失格了。 她看不见世界的五彩斑斓,至少能聆听零件合作产生的美妙回响。 ··· 等回到小嫣儿家中时,她仍坐在褪了色的木阶上,灰蒙蒙的眼睛仰望天空,怀里紧搂着那个哑了嗓子的八音盒。 失去光明后,好似生活单调得就只剩下发呆。 “那音乐盒,可以让我瞧瞧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小嫣儿吓了一跳。 可她立刻知道了声音的主人,就将爱不释手的八音盒递了过去。 韩舒在她身旁蹲下,接过八音盒时,嗅到了一股陈旧的檀木香。 他翻开封底的铜扣,审视盒内精巧空间,黄铜齿轮安静地沉睡在绒布衬里上,一根发条弹簧松脱了,歪歪斜斜。 几处铁片也是锈迹斑斑。 韩舒调动炁息,将变形的音梳齿一根根捋直,调试下簧片的张力。 一番操作下来,等拧紧最后一枚螺钉,沉寂多年的音筒突然颤了一下,带动齿轮轻轻咬合。 《致爱丽丝》的旋律如溪水流淌而出。 “响了!” “真好听!” 小嫣儿睫毛颤动,蜡黄脸颊蓦然泛起血色,她随着叮咚的音符轻轻晃着脑袋,脚尖相碰,在台阶上打起了拍子。 待曲子终了,她转动发条,重新又听了一遍。 小嫣儿心中欢喜,不知该怎么感谢旁边的哥哥,那份雀跃促使她想去亲一亲灰蒙蒙的轮廓,可一想起村里孩童看见她时嘴里发出的嫌弃声,这个念头立马止住了。 她看不见自己脸上毒火燎的疤,但能想象到一定很恶心。 “谢···谢谢哥哥。” “你很喜欢音乐吗?”韩舒单手托腮,端详着小女孩。 “嗯···但是我听不太懂,我的一个好朋友和我说,学音乐很难,她说有dou re mi什么的···” “但我能分得清声音给我的感觉,有的音乐听起来,像那边儿,那种流水,有的,像风吹过,树叶也会响···” 小嫣儿解释起来有点词不达意,她的手胡乱比划着,有时指向路旁的小河,有时指向远处深山。 韩舒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音乐的旋律,或浑厚,或清冽,或热烈,或柔润··· 几乎都可以在天地自然中找到所对应的某种鸣响··· 韩舒给小嫣儿解释着,忽然有感而发,可思绪却猛然沉浸在了某种岑寂里。 小嫣儿的八音盒又响了。 叮、咚、叮、咚—— 音符蹦跳着,溅进韩舒的耳廓,又顺着血管一路滚到心口。 那旋律在胸膛里生了根。 韩舒如梦惊醒,抱着小嫣儿在庭院转了一圈。 “我明白了,我悟了,道爷我悟了!” 小嫣儿双腿离地,也不觉得害怕,笑着问道:“哥哥是道士吗?道士哥哥明白什么了?” 韩舒将她放下,轻抚了下她的小脑袋,温声道:“音乐。” “嗯?”女孩眨眨苍目,眉宇间尽是疑惑。 啪! 韩舒顺势往后一躺,在庭院大字摆开。 他举起手,一缕阳光穿过云翳,斜斜地劈下来,正落掌心,那光斑暖融融的,痒酥酥的。 致爱丽丝。 第48章 核心完成,音律五行 韩舒和小嫣儿的欢笑惊动了屋内的人。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半寸,嫣儿奶奶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老人眯着浑浊的眼睛扫视庭院,韩舒被这视线钉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起身。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岁月的痕迹在面容上镌刻得如此深刻,皱纹像是干涸河床的裂隙,深深浅浅地爬满了她的脸颊,唯独那双眼睛,仍带着不认命的倔强。 “小同志,你是?”老人的声音沙哑低缓。 车上的何铁比了个手势,老奶奶看了看,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目露莹亮。 “请务必进屋喝口茶。”她侧身将路让开了。 韩舒急着炼制傀儡核心,本想婉拒,可想了想,还是牵着小嫣儿的手跟了进去。 屋内比想象中敞亮许多,虽陈设简朴,却处处妥帖。 窗边排着一溜晾晒的旧衣,补丁颇多,但缝纫得一丝不苟,针脚细密如鱼鳞。 这里地处穷乡僻壤,常有大学生假期来支教,送来些城里淘汰的捐赠衣物,其中不乏有磨损严重的旧衣,老人家接了这些破旧布料,一针一线地拆补改制,缝妥当了,再分发给村里的孩子。 乡邻们觉得外头城里卖的衣服贵,也会揣着布头来找她裁新衣,他们会根据“工程量”的大小,捎点蔬菜或钱财当作酬劳。 韩舒的目光扫过桌上几件半成品。 衣袖收边用的暗线回针,衣襟弧度流畅得如同春水剪裁,他没料到在这偏僻山村里,竟藏着这般手艺。 “小同志,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我···”嫣儿奶奶欲言又止。 “看你也是上学的年纪,那些钱,我实在有些···唉···” 偏偏又是用钱的时候。 韩舒见老人家一副为难的样子,又回望桌上衣物,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奶奶,您别在意,要不那些钱当做我裁衣的酬劳?当然,我要麻烦的事还有不少,要是制作的衣物太复杂,可酌情加价。” 小嫣儿欣喜道:“当然可以啦,我奶奶的手艺可棒了!” “那你是想要做什么啊?”老人问道。 “回头我会拿示意图过来。”韩舒回道,“我这就去拿来!” 唰! 在祖孙俩疑惑重重的神情中,韩舒一溜烟跑至庭院,身化流光,遁行四千里,眨眼间就身处南溪村的小庭院中。 韩福贵在树荫下修炼《节葬》法的闭窍之术,没等收敛心神,就看见孙子一股脑钻进了庭院东侧的工坊。 “事情办完了?今晚还回不回家吃饭了?”老爷子疑惑道。 工坊内,无人回应。 韩舒脱掉流云衫,赤裸上身,收拾掉工作台的器具,开始心无旁骛的炼制傀儡核心。 砰! 闭门的一瞬,仿佛世界只剩下手中的金属与木料。 …… 窗外光阴流转,蝉鸣渐歇,树影由短变长,复又消隐于暮色,韩舒浑然不觉。 他那指节被磨得发红,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连擦拭都顾不上,只将全部心神沉入指间的细腻触感里。 这期间,还要不时查阅乐理知识,以及音乐器械发音的设计图纸··· 这也是韩舒在和小嫣儿交谈之际,才逐渐意会的事情—— “五音”,同样可代表五行,甚至不同的音波振动,能与不同的人之脏腑产生共鸣。 五音,分别为宫、商、角、徵、羽。 其中“角”音为生机勃发、柔和舒展的木,所以调式如春天草木初长,作用到木所对应的肝上,便可疏肝解郁,调畅气机; “徵”音为热烈奔涌、昂扬炽烈的火,所以调式如盛夏骄阳凌空,作用到火所对应的心上,便可振奋神志,通调血脉; “宫”音为浑厚沉稳、包容化育的土,所以调式如长夏沃野无垠,作用到土所对应的脾上,便可健脾养胃,运化气血; “商”音为清肃辽远、锋利萧瑟的金,所以调式如深秋西风扫叶,作用到金所对应的肺上,便可宣降气机,润燥敛神; 最后,“羽”音为幽深低回、沉潜凝敛的水,所以调式如寒冬寒潭映月,作用到水所对应的肾上,便可益精壮骨,安神定志。 音律合五行,五音通五脏,奏以调身,闻以养心。 在此基础上,加一点点微妙的神机术,以炁催动,可以灵活运转的傀儡核心就此诞生了。 ··· 日头悄悄西沉,余温犹在发烫的空气里浮动,而后渐凉。 夜风穿过窗缝,星河浮现,韩舒终于制作完成了一枚浑圆的机枢。 那核心直径长约八公分,外壳布满繁复纹路,内里藏着用发条才可驱动的音乐盒。 内部光芒黯淡,可机魂已现,温养器灵的前提条件也达成了。 韩舒的手指因长时间紧绷而酸胀,脊背也隐隐发僵,可他却笑了起来,器成之时,大半日的疲乏都化作了眼底跳跃的光。 “吃饭了!”韩福贵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工坊内依旧无人作答,老爷子见状,只好作罢。 韩舒取出了长白山沾了灵气的檀木,这次终于有机会用上了。 那些人偶他制作了无数遍,流程和每个细节,再熟悉不过,只要将全部心血和心意注入其中,便是一件完美无缺的神机造物。 韩舒继续操忙了起来。 天璇一边俯视忙碌的背影,一边比对图纸和人偶的实际大小,疑惑道:“是不是比预计的小了一点?” 韩舒头也不抬道:“小青龙耗费了一点木料,所以要缩小比例,要不然只能让她的身体出现残缺,那样对她来讲,不公平。” “看样子你心里有成品的样子了。” “额——提前声明。”韩舒顿了顿,“因为木料比较少,又进行了比例收缩,所以只能考虑娇小可爱型的人偶,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诶——”天璇狐疑打量着他,一副“信你个鬼”的表情。 韩舒回过头,将手机一横,放出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 “另外说一下,请嫣儿奶奶缝制的衣服,是这种。” 天璇眨了眨眼,凝视屏幕,不由一愣。 “你想让那位老奶奶做这种服饰?” “对啊。” “求求你当个人吧。” 第49章 但是他给的太多了 照片服饰风格复杂,小细节颇多,哪怕是目明手巧的年轻缝纫师,估计都得耗费不少的心力。 “不用担心,我会给嫣儿奶奶可观的酬劳。” 韩舒还有点积蓄,另外韩福贵说了,外接武道门派的机关商单,可以转让给他。 到时候,一具做工精巧的陪练傀儡,就可以要价到上万元。 韩舒不愁钱的事情,哪怕多付点也无关痛痒,这些钱在小嫣儿和奶奶手中,会有一个合适的去处。 “嗯——”天璇沉吟一声,开口请求道,“我会有一件这种风格的新衣裳吗?” 韩舒抬抬头:“你一个器灵凑什么热闹?再说神魂之中,你想穿什么不是心念一动的事情?” “我想象不出那种蓬松质感,细节设计,还有穿上的感觉。” 毕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宫廷装束,加之亚文化的重新解构,器灵不懂也十分正常。 “我要烧给你吗?”韩舒问道。 会不会太浪费了。 天璇摇头道:“不用,我毕竟是你的器灵,等你穿上了,我自然能想象到关于装束的一切。” 韩舒安静端详着空中的少女灵体,没多言语,陷入了沉思。 女装吗? 等新媒体起号后,全网粉丝数量破百万了,再考虑这种令人羞涩的事情。 ··· 韩舒收好核心,将服装照片和各种参考资料整合到“文件传输助手”,末了,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 大器将成,他隐隐有些失眠,辗转反侧,不知睡着了没有,反正一大清早就醒了。 转去西南时,嫣儿奶奶正坐在河边洗涤衣物,小嫣儿还在屋内酣睡。 见了韩舒,老太太有些吃惊:“现在的年轻人熬夜多,起这么早的很少见了。” 现在才五点多钟,天还没亮,夜色已经薄了,暗青色的天幕上,悬着几颗疲惫的残星。 “这不心里高兴嘛。”韩舒一笑,小学生春游的前一夜,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奶奶,我找好了可供参考的设计图片,以及部分细节说明。” 韩舒掏出手机。 屏幕不算大,放大照片后有点模糊。 老人观察片刻,额头皱纹拥挤得更加厉害了。 图片中是年轻人喜欢的哥特洛丽塔风格,服装在配饰上使用经典的黑白两色。 配饰元素运用精巧,是蝴蝶结、丝带、黑蔷薇的贯穿设计。 贴身的白色抹胸作为基底,一朵黑蔷薇斜缀于胸口,领口以黑色丝带收边,交叉系成小巧的蝴蝶结。 长袖收紧,以使手臂更显纤细,手肘处呈现花朵似的散开,典型的姬袖设计。 内外裙,外层黑裙垂坠感强,裙摆有逆十字图案,内衬白裙用硬挺棉布,撑起了波浪似的饱满弧度,很有蓬松的感觉。 “这···”老人家嘴里发出为难的声音。 “实际高度是半米左右,所用布料我这边有准备,另外手工费是八千元。” “八···八千?”老人一愣。 当地给的补助,她和孙女的加起来,一个月才六百出头。 还有这个尺寸,估计是人偶服,小服饰的话,确实可以减少工作量。 高定款式的哥特洛丽塔服饰,做工时间大概在15-30小时不等,具体还要看细节调整和局部设计。 “行,我接了。” 难归难,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麻烦奶奶了。” “不麻烦,我也不干其他事了,争取两天内给你做出来。” “谢过了。” 为了方便嫣儿奶奶做工参考,韩舒换了几张高清图,特地跑去县城彩印了几张。 这之后,他没闲着,流光消散,片刻凝形,踏步东北马家仙的祠堂中。 “小舒子,有几年没见了,怎么今日有闲心跑老婆子这里来了?”关石花盘坐蒲垫,朝旁打量。 那件流云衫差不多被韩舒的身材撑起来了,有点风流才子的倜傥,有点修行者的谪仙英姿。 “学业繁忙,没逮住空儿来看望您老人家···”韩舒不好意思笑了笑。 “少贫,我看你又是想讨要什么机关的器件了。” 被戳破心思的韩舒开门见山道:“姑奶奶,长白山上有鸦灵吗?” “倒是有乌鸦,有没有成气候的就不知道了。”关石花略作思索,“你想干什么?” “薅点羽毛用用。” 长白山灵气充溢,做工的材料总是好的。 “那要我派人送你过去吗?” “不用了。”谈话间,韩舒周身萦绕起璀璨光芒,“我在山脚仙府附近也藏了迪迦像。” 唰! 话音方落,人影全无。 关石花看了眼供台。 不是,你小子到底预留了多少传送点? ··· 长白山的乌鸦体型较大,常出现在瀑布、山林等地。 韩舒几次金光流转,不知不觉之间,踏足了山麓地带的雪地,“嘎吱嘎吱”,鞋子碾碎薄冰的脆响在寂静林间格外清晰。 朝空中找了会儿,猛地他浑身一僵,似有一股无形视线黏在了脊背上。 林间骤然掀起一阵阴风,煞气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直逼韩舒面门! 他正欲驱动法器,刹那间又察觉一股异样—— 那寒意虽凌冽刺骨,却无半分暴戾与杀气,反而藏着几分···急切? 噗! 一团雪影撞进了韩舒怀里。 低头看去,竟是只通体银白的小狐狸。 小白狐用侧脸拼命磨蹭他的胸口,蓬松尾巴不断轻摇,簌簌如落雪。 韩舒怔了怔,蓦地笑出声。 “是你啊。” 当年蜷在机关陷阱里奄奄一息的小毛团,如今尾巴都比他手臂还粗了。 “嘤嘤嘤···” 小白狐仰起头,琉璃般的眸子映着天光,透出几分人似的娇嗔。 “你来的正好,这附近有没有乌鸦?最好带点灵性的那种,好让我薅点鸦羽。” “有的。”小白狐用稚嫩的声音回道。 没等韩舒回话,它身体卷作黑烟,灌入树林当中。 啊!啊!啊! 四处起了鸦叫。 不一会儿,黑烟裹挟着满满的鸦羽落了回来。 “够用吗?” “够了。”韩舒将黑色鸦羽纳入胶囊法器,如此一来,制作人偶黑色羽翼的材料也准备齐全了。 编制黑羽,不用麻烦嫣儿奶奶,他自己就能做到。 韩舒摸了摸小白狐的脑袋,道谢几声,转身想走。 没几步,背后就投来满怀幽怨的目光,那小狐狸坐在雪地,幽幽地看着他。 小白狐的眉心有一道极淡的红痕,像胭脂晕开了半寸,眼尾天生上扬,琥珀色的瞳仁里浮着层流动的暗彩,在睫毛细微的颤动间忽明忽灭。 韩舒感觉被狐狸眼儿的眸光水亮亮地咬住了。 该说不愧是狐,明明是动物,却偏生学了闺阁女儿眼波横流那一套。 “再陪你玩一会儿好了。” 第50章 演都不演了 等他日机关术大成,一定要做个能开辟精灵修行用的空间造物,将这磨人的小妖精带出去。 长白山逗留了几个小时,临别前,韩舒在心中暗暗发誓。 人生重来,除了修行,好似大多都在缅怀童年,不敢想,这要是有个精灵球,那该有多酷。 收了鸦羽,返回家中,趁着嫣儿奶奶缝制服饰的空当,韩舒闷头编织起羽翼。 费了整整一天的功夫,黑色翅膀终于完成。 哪怕用炁温养,依旧是不成品的低级造物。 韩舒习以为常,起炉增幅。 “巧术天机炉”的运行轰鸣声响起,炉盖气浪翻涌,工序结束时,阵阵幽蓝清光流转了出来。 韩舒研究了一会儿,发现黑羽成品中蕴含的技术含量就那么多,再往上走一步,估计就是姹紫的品质,难入金光。 不过紫色也够用了。 衍生出来的神机能力是【飞行】,【黑羽硬化】,【羽刃】··· 中规中矩,但很符合韩舒的预期。 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捱过了两日,终于等到人偶服饰完工。 韩舒交付了现金,捧着哥特式的洛丽塔装束,心中由衷赞叹嫣儿奶奶的手艺,做工精致,还原度高超,令人惊叹。 服饰,黑羽,傀儡核心,神机人偶,所有东西都齐全了,成器就在今日! 呼—— 韩舒长舒一口气,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将傀儡核心嵌入人偶胸口。 之后将黑白裙替她穿戴整齐,肩侧佩饰黑羽,纤细小腿则穿上黑色长靴,靴筒上方依旧是黑蔷薇的饰品。 其他细节,诸如头发是金属质感却不失柔软的银白长发,眼球则用红色晶石··· 韩舒度送炁息,发条插入人偶后背,轻轻转动。 炁息灌注进她冰冷的躯壳时,一段富有古韵的旋律悄然流淌。 齿轮、轴承、丝弦、人偶本身···所有零件在这一刻仿佛被赋予了灵魂,缓缓苏醒,发出细微而欢愉的共振。 咔嚓、咔嚓、咔嚓··· 人偶的关节逐帧舒展,指尖微抬,背后黑翎无风自动。 天璇看得有些失神,这确实比较浪漫,这孩子是在音乐中苏醒过来的。 哪怕是经过炁息打磨的檀木质地,都隐约能让人感受到真人似的肌肤触感。 诶? 天璇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 这孩子的面相,服饰穿着,都有很强的既视感,貌似在哪里见过。 “啊!”她惊呼一声,“我以为你煞费苦心的第一件造物,会是更独创更难得的作品,可这个明明是···” “你想多了。”韩舒否认道。 可他心中又不得不承认,这次是任性了一点。 “不是吗?是吧?” “这个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反正按你的思路,肯定还是和天象有关,天姬,还是瑶光?”天璇耸耸肩。 “水银灯。” “嗯?”天璇傻愣愣僵硬在了空中。 “演都不演了?” 神机造物的成品质量,在于匠师的技艺水平和灌注的心意,韩舒不得不承认,在手持材料时,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道身影,便是这朵黑蔷薇。 毕竟,有谁会不想要一只水银灯呢? 因为有这个执念在,违背本心去制作其他造物,成品的质量和能力也会大大折扣。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工作台上,水银灯的睫毛轻轻扇动,睁开红水晶的眼睛,剔透莹亮。 她缓缓站起,长靴踏地,提起了裙摆,优雅施以提裙礼,背后黑羽轻扬。 “父亲···大人?” “诶!?”天璇垮着脸,无奈又无语地斜视韩舒,“你是会让机关人偶喊你这种称呼的啊···” “你什么时候听见我教了?”韩舒反问道。 水银灯迈着小步,两只小手抓起韩舒手掌,细细打量那纤长灵巧的手指,随后将手掌贴在了脸庞。 韩舒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技术精深,亦或是倾注的感情太过浓烈,真从掌心处感受到了独属于人的温热。 “欢迎来到世间。” 水银灯闭目轻笑,扇动翅膀,挤开天璇待着的位置,缓缓坐于韩舒的肩头。 “等一下!” 天璇目不转睛盯着肩膀的人偶,有些奇怪。 哪怕是温养出器灵的神机造物,她内心潜藏的情感也太过强烈了。 这个孩子,会觉醒什么样的能力? 韩舒同样好奇,拥有器灵的造物本身奇特,会滋生什么样的神通都有可能。 且去庭院中试一试。 在韩舒引导下,水银灯探出右手,刹那间罡风四起,裹挟黑羽激荡射出,刺穿了庭院中的老槐树。 再一施展作为,黑羽凝聚成形,成一威势逼人的玄龙,轻松一转,就将树干搅成了齑粉。 “这更像是背侧羽饰的法器效用,你应该有其他的能力。” 嗯? 水银灯手指抵在嘴角,疑惑歪头。 没等出手,天璇已看出了苗头。 “不用了,我知道这个孩子的能力了。”她指了指庭院中零碎的枝叶,加之摇摇欲坠的葡萄藤木架。 枝叶枯萎败落,差不多一触即碎。 那木架子前几日因为摇晃不定,韩福贵用新铁丝进行了加固,现在那些亮银色的铁丝,已是锈迹斑斑,触之即断。 “腐蚀!” “劣化!” “机械公敌!” 对于机关师,亦或是炼器师来说,是极其阴险恶毒的手段。 天璇发出了震惊三连。 “连能力都是暗黑哥特式的毁灭风。”韩舒倒是颇为满意,扭头笑道,“请多指教了。” “是,父亲大人。”水银灯颔首施礼。 这时,韩舒忽感眼前视野模糊不清,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几日四处周转,睡眠不足,成器之后,浑身上下卸掉的疲惫重新找了回来,睡意十足。 啪! 正要倒头睡去,水银灯扇动黑色翅膀,从身后将韩舒拉住了。 送回床上后,她疑惑抚摸腹部,总感觉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被填堵得很充实,想了想,她贴靠韩舒身旁,也睡了过去。 音乐还在流淌,音符懒懒的,沉甸甸的,像浸饱了夕照的棉絮。 过了会儿,外出买菜的韩福贵回到了家中。 一进院子,立马看见了一片狼藉。 “我几十年的老槐树呢?这葡萄架不是刚修的?谁家的乌鸡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