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顺安不信神 这世上没有神。 至少作为穿越者,四十九岁,一生娶过五房媳妇的陈顺安从未遇到。 娶头房媳妇时,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大小子,彼时陇南洪涝滔天,陈顺安逃难而来,用发霉的水神供品从流民潮里买下了她。 半年后,这个女人早产,母子皆亡。 第二房是被饿死的,饿死在陈顺安领到朝廷的赈灾粮,提着瓦罐粥往回走的路上。 掺着沙土的稀粥,很香,也很咸。 第三房是害痨病死的。那年陈顺安炼硝石,再用砂石、木炭过滤污水,发了第一桶金,虽法子被治水官吏霸占了去,但也因此积攒一小笔家资。 只可惜她还来不及享福,就已经瘦的跟一根干枯的包谷秆子似的,唯有那对乌黑的眸子澄亮得吓人,到死都直勾勾的盯着陈顺安。 嘴里还含着她最喜欢吃的姜糖。 没有神出面。 水患是人疏浚河道,开凿燕山而解。 接连克死三房媳妇,当地人都流传陈顺安命犯煞星,有个蜈蚣般的家伙,可以转动车轮不说,还长而刁钻带着剧毒的倒钩。 会把女人的肠肚心肝都钩出来灌入毒汁,再塞回去,所以不出两年,准定暴毙。 当地的男人忌陈顺安如蛇蝎,生怕他勾搭了自家媳妇。 当地的女人更视陈顺安为洪水猛兽,生怕一不小心也被钩去了性命。 于是陈顺安在当地混不下去了,也娶不了媳妇。 他想进京,在天子脚下出人头地,利用穿越者的头脑和超出这个时代的见识,干出一番事业! 第四房媳妇是进京路上,救助的一名被官兵鞭打的退役河工之女。 将满天命之年的陈顺安,现在已经记不大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浑身细皮嫩肉似水一般,唯有那双手结满了厚厚的茧子,每次都把陈顺安的后背刮得生疼。 她是下工回来,被两位路过的津门大侠失手误伤而死。 陈顺安只找到了些许凝结着发黑血污的残块,被他用薄棺装着,草草下葬。 两位大侠仁义,心生愧疚,丢下了十两银子,便掩面离去。 河工岳父急火攻心,病入膏肓,临死前为免繁重的白事拖累陈顺安,主动跳河自尽,省了一口棺材钱。 之后, 入得京都,四九城门。 陈顺安当过掮客,也被税吏敲诈,想习武壮体,却又被年纪太大为由,扫地出门。 被人打,也打过人。也用不值钱的良心换过一口饽饽。 兜兜转转,最终花了十两银子在京郊通州武清县,买了个水窝子水夫的空缺。 水窝子,即转辘轳从井中打水,再用水车挨家挨户送水的行当。 京师地势高垲,户口殷阗,需水甚重,然来源颇少。 虽有巨马、无定、大运等五河流经京都,但距百姓居所极远,故皆是买水过活。 跟粪霸、碓霸、车霸,并称京师四霸。 一井之利,有数十水夫奔走送水,二铺伙绞绳,掌柜统账分红,月贡东家。 而陈顺安的第五房媳妇,乃通州望族张家之后,出身官宦之家。 只可惜到了她这一脉,由于三服之内未出生员,六服之内不曾顶戴花翎,便被逐出本家,甚至改姓为‘章’。 陈顺安自己得承认,最初他接近章氏,是看中了她的背景,想傍小富婆走捷径。 而陈顺安也凭借这层关系,水夫这空缺只候补了两年,便成功占了箩卜坑。 但或许是陈顺安那家伙真有毒的缘故,章氏只跟他过了三四年举案齐眉的安稳日子,便变得疯疯癫癫,整日神情恍惚,说看到了四个姐姐。 姐姐们惨状各异,也不说话,都乜斜着眼冷冷的盯着她。 章氏也就卧床不起,没两年便气绝而死。 所以,陈顺安明白了个道理。 做人谁也靠不住,包括仙神。 只能靠自己。 …… 长白圣朝959年。 正值初夏,天际沙明。 通州大运河之上,已是千舟万楫,漕艇贾舶云集。 通州武清县,炒豆胡同中,一棵门口栽种柳树的清水脊房屋里。 “年纪大了,怎么又做这些旧梦?” 天色初霁,只浅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的陈顺安猛地惊醒。 他梦到了那五房媳妇。 压下心中杂绪,陈顺安慢悠悠坐起,目光瞥了眼那安分守己毫无反应的亲家兄弟。 兄弟已有数月不曾颔首,陈顺安担忧是早年为强求武道,狂嗑虎狼之药的后遗症。 才四十九岁的陈顺安心底泛起些许悲凉。 这才有些怕冷似的,赶紧伸出已有褶皱的手,抓住横杆上的素色长袍马褂。 虽然有所保养,但陈顺安的皮肤依旧开始冒着斑点,脸上隐布褐色。 裸露的后背上,陈年刀伤箭伤隆成如同蜈蚣般的肉痂,满是暮气将至的沧桑之感。 马褂已经有专人洗过,散发着阳光暴晒后的温暖气息。 穿衣过程中,陈顺安不时咳嗽两声,面露大病初愈的苍白。 而那些岁月的痕迹、狰狞的伤痂,也似乎怕光般很快被长衫遮蔽了去。 陈顺安站了起来。 内着褪色青布短打,下穿单裤,全身罩一件长袍马褂,马蹄袖,蜈蚣扣。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陈顺安还是不大习惯这身打扮,压抑而窒息让人喘不过气,还无裆没内裤,走起路来总觉得甩动无靠。 夏天更是汗漉漉的不易打理,一日下来,便会传来股酸熏味。 婉娘每次为陈顺安清洗衣物时,他都会抱怨。她只是笑。 婉娘是陈顺安第五房媳妇:章氏的表妹。 婉娘家室较之章氏更加不如,父母早亡,留下三女二男。 婉娘排行老三,早就嫁作人妇,只可惜遇到了好赌的郎、上学的娃、要扶的兄弟…… 不得不打几份工。 婉娘每日来为陈安顺煮早、晚两顿饭,并打扫院落、清洗衣物,每月作价半贯钱。 其余时间,则要去既卖清茶又卖酒饭的二荤铺帮工,得闲回家还得摇纺车,织纱卖布。 好在去年她丈夫碰上高利贷,被活生生逼死,放贷的看在陈顺安的面子上,只收八分利息外加本金。 婉娘这娘俩才算捡了条命。 陈顺安走出卧室,迎面便是六步进深的庭院,只是并不规整,呈畸形的梯字形,外窄里宽。 院墙上还有去年因大雨塌垮后,缝补的泥沙痕迹。 寒露已消,陈顺安还是觉得有些发冷。 他下意识拉了拉衣领,快步踱入东屋厨房。 屋里堆存的粮米、煤球、柴火挤得满满当当,靠灶眼的墙壁上有长期烟熏火燎后的黑垢。 而灶眼里柴火未退,余火煨着已经撤去锅盖的荷叶粥, 锅边还有两张芝麻酱烧饼、一颗白鸡蛋。 “呼……婉娘煮的荷叶粥就是地道,荷叶鲜香,梗米浓滑。” 陈顺安赞叹一声,就立在灶边吃着早食。 食物带来的温饱,冲淡了陈顺安脸上的苍白。 他甚至长了一身毛毛汗,让体内的阴寒都驱散许多。 大概是半月前某夜,陈顺安送完水,回井上归还水车后,照例巡视检查‘沙砾井’。 虽然陈顺安上值的‘沙砾井’只是一口浊水井,无法直接吃食,只能用来清洗衣物、灌溉作物。 但流水就是流钱,可养活了他们一大帮兄弟。 陈顺安自然不敢懈怠。 沙砾井的井台上盖着棚,更有专人彻夜看守,免得被歹人下毒,或者破坏井眼。 可那夜也不知怎地,立于井缘,陈顺安只觉背后似乎刮来一股诡异的阴风,竟吹得他头重脚轻,一猛子就落入井中。 而守井的分明就在棚外,却浑然不觉,任凭陈顺安如何呼救,压根没听到任何动静。 好在陈顺安命不该绝,仗着有几分水性,苦苦坚持。 婉娘见陈顺安久不归家,心中起疑,连忙找上陈顺安几个同僚,连伙赶至沙砾井,将陈顺安救下。 但井中阴冷,钻骨透髓,也把年事已高的陈顺安折腾去了半条命。 足足在家养了半个月。 不过还好,失足之后,陈顺安也因祸得福,似乎开启了某种了不得的东西。 那是一本唤作【三元水官真灵宝诰】的卷轴,在他脑海中沉浮不定,却晦朔不明,似乎缺少某种必要的激活条件。 两世为人,陈顺安多多少少也知晓些道家术语。 宝诰,也叫诰章,乃神仙之旨意,颂圣之骈文。 若是搭配前面的‘三元水官真灵’,似乎便是某种专门针对各种水官的宝诰,且会记录各路水官的名讳、神权。 只可惜,至今为止,陈顺安都不知晓如何开启这宝诰。 而养病多日,陈顺安自觉精神头已有好转,胳膊臂膀也恢复几分力道,便准备出门,上井送水。 ‘砰!’ 放下碗筷。 陈顺安将碗筷留于盥池,待婉娘午后来清洗。 他走回北房客厅,从柜上的香瓜状糖罐里,抓出一把姜糖塞入兜里。 又将皮质水囊灌满凉茶,跟短杆旱烟枪一道挎在腰间。 陈顺安这才快步朝门外走去。 缺值半月,陈顺安用屁股蛋儿想都知道,定有不少闲言细语在戳他的脊梁骨。 自家兄弟们倒是勿用担心,主要是其他管片(送水范围)的,比如那唐老鬼。 唐老鬼跟陈顺安积怨已久,最初只是为了争抢一户处在胡同交界地区的住户生意。 再慢慢延伸至门户之见,地域之争。 唐老鬼是通州本地人,最看不起的就是陈顺安这等攀高枝,落户通州的泥腿子。 公平的歧视、为难每一位外地的。 而陈顺安前两年跟他干过一仗,给唐老鬼开了瓢。 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陈顺安有些怀疑,自己意外落水,便是这唐老鬼下的阴手。 刚走出院门,一道神色匆忙的中年人身影撞入胡同之中。 “陈老哥,出事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陈顺安耳边炸响。 来人短衣赤膊,脚蹬草鞋,肌肉干瘦,行动间给人一种机灵之感,也是个水夫。 “三德子,出了什么事?” 陈顺安看着此人,眉头一皱。 三德子绷着脸,道, “老哥,唐老鬼死了!” “当了个溺死鬼,在他那口井里泡了十来天,今儿早才飘起来!” 第2章 靠自己 出了炒豆胡同往北走三里路,便是通州武清县的苇横街。 陈顺安隶属的那口井窝,便在苇横街一个拐角巷子里。 而唐老鬼的管片,就在苇横街旁边的金元街。 尸首刚打捞出来,还停摆在金元街的井上。 虽然尸体被泡胀了,已是巨人观,但陈顺安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厮就是唐老鬼那个死鬼。 于是,陈顺安顿觉兔死狐悲,品出一丝不对劲出来。 好消息,心头大患已除。 坏消息,似乎来了个更大患的。 陈顺安可不相信,两位井窝子水夫先后意外落井,只是一桩巧合。 水窝子堪称京师一霸,其中混迹的碎催、青皮,乃至武夫不计其数。 更是背靠京都水商总会,总会长可是正儿八经的‘白山人’,乃都统府的某位佐领。 现在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打起了水窝子的主意? 风雨欲来啊…… 陈顺安心事重重。 他提着袍襟,脚步匆匆赶往苇横街。 三德子也察觉到不对劲,沉着脸,默契的没有多说。 日头已高,天地一大窑。 街上马车络绎不绝,干燥的黄土街道上沙尘弥漫。 有西北来的骆驼队缓步穿过县门,在苇横街上临时采买红柳枝、苇丛。 驼铃在尘土中叮咚作响,又朝着京师方向去了。 路上遇到趾高气昂,纵马游街的‘白山人’和大人物,整条街都安静下来,陈顺安和三德子便赶紧背着身,躲在街旁让路。 等纵马的大人物们彻底走远了,这才继续赶路。 到了苇横街。 地上湿漉漉的,各种叫骂声和水花翻滚的声音呼啸而来。 穿着身长袍马褂的陈顺安在巷口顿了顿。 用袖口擦拭脸上汗渍,背挺得笔直,这才抄着双手踩过湿漉漉的地面,走进巷子。 不少扭着屁股,短衫单裤,推着独轮车的水夫一见陈顺安,先是愣了下,继而纷纷面露热情之色,朝陈顺安招呼着。 “陈哥来了?” “陈哥吃了嘛,您呐!我这炒肝儿正新鲜,您尝一筷子给我点评点评?” “顺安兄,你咋不多歇息歇息?水窝子这里交给兄弟几个,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陈顺安在这群水三儿里人缘颇好,就算是性子内敛寡淡的,见陈顺安目光看来,也点头示意。 “这段时间麻烦兄弟们替陈某推车送水了,陈某感激不尽! 等这月轮值了,陈某在拐枣巷子二荤铺包上一桌,什么干炸丸子、焦溜丸子、滑溜肉片随便点!管一天的饭,大家得闲了一定得来!” 众人一听陈顺安这话,就知道陈顺安是诚心实意的要请客,于是脸上热情更甚几分。 井窝子处,有两个年轻双胞胎铺伙,正合力转动辘轳拐把打水,又把绞出来的浊水倒在一缸大水槽里。 其余水夫们便从水槽舀水,将独轮车上的木质水柜装满,足足有五百斤上下,共计十多挑。 陈顺安脱了长褂,露出下面的短衣,又将裤脚挽起,这才将长褂小心叠好,放入棚下柜子里。 两铺伙知道陈顺安有下值去茶馆喝茶听书的习惯,这身黑大布长褂便是面子,贫苦老百姓压根买不起。 朝双胞胎铺伙知会一声,陈顺安走到水槽边,便见三德子已经帮他的水车装满了。 三德子道:“老哥,你行吗你?” 陈顺安舒张着手掌,旋臂一扭,肌肉宛若一道道水银翻滚蠕动,‘呼呲’一声打出一层若有若无的气浪。 此乃聚筋力,锤炼筋肉,力贯周身之相! 陈顺安笑道:“你这嘎杂子琉璃球,你哥哥我推了七八年水车了,有何不行的?” 三德子嘿嘿一笑,没有多说。 水花溅浪声此起彼伏,但没过多久,便安静了下来。 三十多个水夫打好水后,都没推车送水,或单腿依靠在墙上、或蹲在地上,就候在巷子里,似乎在等着谁。 巷子外不时有人经过,只是目光朝里面看了一眼,便似看到一群豺狼虎豹般,赶忙收回目光,闷头赶路。 然而直到辰时末,这些水三儿也未等到想等的人。 “不等了,去找李掌柜去!” “对啊,居然有人敢欺负到咱们井窝子里,害得陈老哥躺了半个月,这事没完!” “唐老鬼死了!我听说其他管片儿也死了好几个!” “要我说,肯定是碓房那些掉腰子干的!干他姥姥!!” 群情激奋之下,一众水三儿吼得脸红脖子粗,更有甚者已经从水车下面掏出柴刀、斧头、飞镖……甚至还有弩箭。 武德充沛。 而这群水三儿为陈顺安出头,既有真心,也有私心。 毕竟唇亡齿寒,如果陈顺安是在家里,别的地方出了意外,那就罢了。 但偏偏是在井窝子这里,还掉入井里了! 这次是陈顺安,下次是谁? 而且其他管片都出事了! 这是打所有水三儿、打东家、打整个水窝子行当的脸! 至于‘碓房’,那跟井窝子是世仇了。 前朝之时,京师汲水尚且免费,大多井水都是公有。 只是山高路远,街深巷杂,有的人家不便汲水,便有青州人帮忙汲水,从中获得微薄利润,养家糊口。 但自长白圣朝立国后,为了封赏从龙之人,便改井水私有,赐给了为其冲锋陷阵的冀州人。 青州人被赶跑了,便干起了碓房的勾当,专门替人把粗米去壳舂麸,变成精米。 如果来舂米的,是拿着朝廷按月发放的俸米的‘白山人’,那碓房自然是摇尾乞怜,高呼主子。 如果来舂米的只是普通百姓,那碓房自然是百般为难,逢十抽三。 至于‘白山人’,便是长白圣朝的皇族及被抬山进入‘白山人’之列的……舜人。 陈顺安他们,还有冀州人、青州人都是舜人。 巷子里气血翻滚,煞气腾腾。 陈顺安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一个角落。 而不少水三儿状似愤怒,气血冲顶,余光也瞥向那里。 井沿边,坐着一位默默抽着旱烟,从始至终不曾抬头的身影。 “行咧,弄啥哩,别给东家惹事。” 这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长得又凶又丑,三角脑袋蛤蟆眼的脸。 声音轻微,但落在众人耳中却掷地有声。 一众叫嚣的水三儿都冷静下来。 这人把嘬着的嘴唇对准烟筒,慢悠悠的‘噗呲’一声吹出烟灰。 又揉着绵软黄亮的细丝儿装入烟筒,然后又嘬起嘴唇吹着火纸,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来。 烟柱不散,宛若雾龙。 这人猛地站了起来,双臂如刑柱摆动,跨步带风,将烟柱搅得粉碎,眨眼间便来到众人面前。 “林教头。” “林教头,你说该咋整,我们听你的!” 林教头看了陈顺安一眼,这才转身面向众人,目露鄙夷, “人家敢朝咱们下阴手,那定然有着十足的把握,凭你们这三脚猫功夫,能弄死几个?” 这些水三儿基本都是带艺来投,各有传承所学,基本都有三流武夫境界,聚筋力。 而这位林教头,却是已经筋力圆满,踏足二流‘合玉树’之境。 玉树即骨架,淬骨如玉,关节生辉,举手投足其力沛然。 所以有时候,林教头也会指点这些水三儿的武艺,这才落了个教头之名。 “至于此事是不是碓房干的,重要吗?说穿了,还是你们都是些烂怂、破罐儿货,实力弱!这才被别人蹲在头上拉屎!” 林教头蛤蟆眼中放出冷光来,毫不留情道, “滚去推车送水!少遛鸟多打拳,少看女人多抱桩!这事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水三儿们一听,也不争辩,顿时就散了。 水桶哗哗,地面压出道道车辙印。 陈顺安也正准备推车,林教头忽然走到他身边,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道, “病好了?” 陈顺安拱手笑道:“劳教头挂念,七七八八吧,阎王爷不收我。” “你倒是舒坦了,在床上躺了半月,哥几个倒是没日没夜做你的那份活儿。” 林教头态度冷淡,语气似有些不善,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鹅颈药瓶,直接丢到陈顺安水车上。 “这是金箔牛黄丸,早晚一粒,可镇精神,通利五脏邪气……好生调理身子,别误了送水的营生!” 说罢,林教头不顾陈顺安反应,蹬地撑腰,水车便已经出了巷子。 或许在林教头眼中,是不愿陈顺安拖累大家,这才恩威并施。 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陈顺安沉默了下,还是记住这份情,收好药瓶。 …… 推车离巷,来到正街。 三德子跟几个水夫在等陈顺安。 见陈顺安出来,几人这才不慌不忙的推车上路。 虽然有些好奇林教头给陈顺安说了什么话。 但众人颇为识趣的并未多问。 有水夫面露愁容道:“林教头说的没错,咱还是太弱了!我卡在气力贯通这步已久,待会下值了我想去千芝堂买一剂龟鹿二仙膏,试试能不能力贯周身。” 有人皱眉道:“你可得想清楚,二仙膏乃虎狼之药,若是失败了……” 几人说着,目光不经意的看过陈顺安一眼。 陈顺安筋力圆满,当年就是冒险服用了‘龟鹿二仙膏’,强行让力气节节贯通,却也留下极大弊端。 亲兄弟不再颔首敬礼,便是其一。 当然,这些隐秘,不便为外人道哉。 三德子有些肉疼的说道:“龟鹿二仙膏可不便宜啊,足足要十多两银子,兄弟你可得三思!别钱花了,事儿还没办好!” “怕啥!有陈老哥珠玉在前,给我带头,这点勇气都没,我早些滚蛋回家种田吧!” 几人嬉笑怒骂。 陈顺安却欲言又止。 风雨欲来,面对这场危机,有人要去买大药,也有人想去讲武堂求一流大侠指教,也有人准备添够几把趁手的兵器。 走到街头,十字路口。 三德子等人相继跟陈顺安分道扬镳。 陈顺安沿着早就烂熟于心的街坊地图,朝自己的老主顾而去。 大病初愈,五百斤重的水车,变得比往日更沉重些。 双臂肌肉隐隐颤抖,大筋作痛。 陈顺安深呼吸一口气,洒了些凉水在手臂上,冰冷刺骨,强行压制气血异样。 他有些心事重重。 虽然此事有林教头、东家等人顶着。 但若是…… 顶不住呢? 做人,毕竟只能靠自己。 至少,要拥有如林教头那般的实力,才算有些自保之力。 陈顺安念头一动,又看向了脑海中的【三元水官真灵宝诰】。 第3章 陈顺安成神 俗话说“一行人吃一行饭”,推车送水也大有讲究。 每挑浊水,重50斤,虽不便饮只能洗濯,也要20文钱。 淡水贵些,每担40文。 至于甜水,那已不是寻常百姓能享用得起了,用水比银贵来描述,都不算夸张。 听说长久饮之,有延年益寿,固本培元之能。 陈顺安隶属的井窝子,虽然只是口浊水井,但每日账上的流水,也达四五十两之多! 到了老主顾门口,陈顺安往往会吆喝一声‘给您府上送福水咯~’ 别管是大宅院还是破落户,这样喊准没错。 有老主顾出门一瞧陈顺安,惊奇询问他为何近日不曾来送水。 陈顺安没有说自己出事,只说回乡省亲一趟。 挑着两担浊水进了门,见了主顾家的老太太,陈顺安一边将水倒入水缸里,一边唱喜歌, “一进门来福气冲,天增岁月人减容,金花银树门前种,屋里端坐老仙翁!” 哄得老太太喜笑颜开。 倒完水,这户人是当场给钱,还多给了几文钱当做赏钱。 当然,若是遇到包月算账的。 陈顺安便会在住户大门的砖垛子上面,画个鸡爪形的记号,方便月末统一算账。 “咦?马秀才怎么不买水了?” 走到一户大杂院,陈顺安吆喝几声,却无熟悉的声音应和。 大杂院里挤着好几户人,乱糟糟臭烘烘的。 陈顺安在敞开的院门口看了眼,马秀才家的窗户开着,有人。 这位马秀才是圣朝951年的增广生员,学业优异,经朝廷考核填补廪生空缺,可是科考多年也未获得乡试资格。 更不愿捐献银两,去买地方训导杂职的空缺。 颇有清流之感。 然后差点饿死。 陈顺安这才听人说,马秀才前些日子科考又失败了,现在都快走投无路,压根没钱买水。 陈顺安叹了口气,挑了满满当当两桶水,给马秀才门口的水缸装满。 双腿疲软的陈顺安靠在水车上喘着粗气,从兜里取出一块姜糖。 丝丝缕缕的甜味扩散开,陈顺安恢复几分力气。 歇了片刻后,陈顺安才推车离去。 至于马秀才这次的水钱,肯定只有自己贴了。 陈顺安给唱喜歌的念头,虽然是他自个儿想的,但腹内墨水空空,最终的成文落句,却是马秀才帮他润墨。 自当涌泉相报。 …… 天色暗淡,浑身疲惫的陈顺安回到家中。 陈顺安高估了自己,下值后取了大褂,累得他没再去清茶馆喝茶听曲儿,只想回屋歇着。 锅里还温着饭菜。 一大碗杂粮饭,一盘炒肉片、一小碗鸡鸭杂碎,还有碟酱黄瓜。 陈顺安晚下值晚了许多,婉娘做好饭便已离去。 在这个底层百姓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点油荤的时代,陈顺安还能吃上三个菜,足以证明井窝子的油水丰厚。 将饭菜一扫而空,陈顺安身上多了几分力气。 但胃部传来暖流,窜上大脑,又让他晕乎乎的,变得困顿疲倦起来。 洗漱过后,吃了林教头赠与的‘金箔牛黄丸’,陈顺安走回卧室。 金箔牛黄丸药效非凡,不愧是只有习武之人才能服用的疗伤大药。 这一瓶只有四粒,便足足要四两银子,差不多是陈顺安一个月的工钱。 一粒下去,陈顺安顿觉气血如铅,流转洗涤周身大窍,接连喷出几道浊气后。 那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感,也驱散许多。 趁着这股精神头。 陈顺安从床底翻找出一本线装武谱,准备连夜攻读,看看能否灵光一现,悟得踏入合玉树之境的契机。 陈顺安所习武学唤作《肉飞仙》,乃通州本地的轻功。 先内练丹田一口气,贯穿双足涌泉。 气若功成,筋骨和柔,百关调畅,可身轻如燕,算是功夫练上身,当得起一声入流武夫。 再外练三十六路腿法,或精绝、或狠辣,通达骨窍,可踏雪无痕,撩走随心,乃二流之境。 最终内外合一,气与身合,身与气合,便可体迅飞凫,一鹤冲天,踏足一流。 便是庙中旗幡竿上的绳索断了,也可口衔新绳,拍竿而上,直至龙头,凌空纵身十余丈,将之重新系上而落地无伤。 故称‘肉飞仙’! 是亡妻章氏的家传武学。 当然,陈顺安手中的武谱并不完整,并无一流境界相关的记载。 陈顺安少时经历洪涝,营养不良,等入京站稳跟脚后,已经筋脉定型,错过练武的黄金期。 有道是童体练轻功,一直往上冲;成人练轻功,总是不成功。 所以哪怕凭借章氏的关系和敢拼敢打的狠劲,时至今日,他也不过三流圆满,气贯周身,还落下隐疾。 倒油点烛,虫响灯薄。 一豆火苗摇曳不定。 陈顺安披着大褂,一脸肃然,看着武谱上的鬼画符。 不时嘴里喃喃,在品啄诵读着经义。 忽然,一道悠长起伏的鼾声,蓦地从他嘴里传出。 陈顺安枕着武谱,安稳睡去,格外香甜。 而恍惚间,陈顺安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呀!这是陈兄赠与的浊水?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虽是浊水,但此时在我马某口中,无异于仙露佳酿,甘美无比啊!” 陈顺安隐约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马秀才,在一边舀水喝,一边双手作揖,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然后,下一刻。 陈顺安脑海中的那副【三元水官真灵宝诰】,大放无量光明,快速展开,将陈顺安的心神摄入进去。 “嗯,这是?” 似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陈顺安脸上。 他愕然抬头,便见自己身处一方古怪之地。 四周漆黑,宛若无尽的长夜。 唯有自身所在巴掌大的地方,隐隐见得青光。 黑雨落下,将地面沁成黑色,又涓流着朝黑暗中淌去。 破败、压抑、寂灭。 陈顺安似乎来到一处被遗忘、早已不该存在的地方。 嗖! 有一道金光,自陈顺安的头顶而来,撕破沿途黑暗,隐约形成一道人影。 恢弘浩大的黄钟之声,在陈顺安耳边响起—— “乾坤有秩,品物咸章。今查下界凡人陈顺安,秉坎离之精,怀忠勤之志,虽不入神道,但分水旁人,积善累功。 特敕尔为【承露分水兵】,赐草箓一枚,提拔神职,虽仅不入流之草头神,但也需持心如镜。” 话落,一枚有些粗糙,黯淡无光,乃用草头编制的符箓,落至陈顺安面前。 啥情况? 分水旁人,积善累功? 我给了马秀才两桶水,便激活宝诰,还成神了? 草头神就草头神吧,总比没有强。 陈顺安顿时是又惊又喜,没做犹豫便接过草箓。 草箓摄入陈顺安的气息,其上顿时多了陈顺安的名号及相应权柄—— 分水! “多谢大神赐箓封神,小神感激不尽!” 陈顺安二话不说,当即跪拜在地,代入‘小神’身份。 他寻思着,这位前来封神赐箓的大神,便是他的顶头上司了。 可得好生经营关系。 只是…… 面对陈顺安的叩谢,久久无人回应。 唯有黑雨不止,青光闪灭。 见此,陈顺安壮着胆子抬头,一看。 却发现头顶并无什么人影。 唯有一枚质地良好,暗放玄光的符箓。 玄光照亮陈顺安头顶之上的黑暗。 让陈顺安能够看到头顶场景。 陈顺安发现,‘天’似乎格外的低矮。 矮到,那枚暗放玄光的符箓,已在天的尽头。 而陈顺安只需轻轻一抓,便能够到这枚符篆。 最重要的是…… 那符篆之上,空空如也,没有名号! 是空缺的! 陈顺安上辈子也看过一些玄门书籍,知道符箓的概念。 箓以检核三界官属,御运元元,统握群品,乃是记录十方神仙之名属、权柄的重要载体。 换而言之,箓中有神名,才算是一枚完整的神箓! 而现在…… 陈顺安猛地瞪大了眼睛,心中升起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他,一把抓住头顶符箓! 气息摄入,符箓显出名号。 又是一道金光自头顶而来,撕破沿途黑暗。 恢弘浩大的声音自金光中响起—— “乾坤有秩,品物咸章。今查下界草头神陈顺安,本为【承露分水兵】,然神力精进,以大神通触及天极,炼化九品都功箓。 特敕尔为九品【甘泉通明使】,赐九品都功箓一枚,提拔神职,镇井泉眼窍,保家安宅……” 声音刚落。 陈顺安抬起头,忍不住张大了嘴,愕然看着头顶又飞来一道神光耀眼的符箓! 同样神名空缺,无神任职! 这算什么? 先上车,后补票,还带延迟的? 我这就‘大神通’了? 这宝诰有漏洞啊!! 居然能冒领神职?! 几息后。 八品都功箓显出陈顺安名号。 一道金光自头顶而来。 声音响起—— “乾坤有秩,品物咸章。今查下界九品神吏陈顺安,本为【甘泉通明使】,然神力精进…… 特敕封尔为八品【十里烟波显佑真吏】,赐八品都功箓一枚,提拔神职,辖十里河段,调理鱼虾繁育,护一地波涛不兴……” 陈顺安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金光,七品都功箓显出名号。 又一道金光自头顶而来。 又一声音响起。 …… 六品。 抓住。 金光。 声音。 … 五品。 抓住。 金光。 声音。 … 到了最后,身为一品主神、尊名【太一玄冥】,执掌混沌水源与道同存的陈顺安,吞了吞口水,搓了下粗糙的双手,试探性抓向九天之外,那一滴古朴无华的黑水。 这片破碎天地,连贯了九重天的黑雨,尽皆来自这滴黑水。 虽看模样,神箓止步于一品。 一品之上,这九重天外,仅留此黑水。 但来都来了。 接触到黑水的刹那,陈顺安脑袋嗡的一声,神魂炸裂,又快速重组。 无数呢喃道音在心中响起,带着无穷道理和本质,似乎在为陈顺安说着什么。 陈顺安目露茫然之色。 他……听不懂。 呢喃道音沉默了下,然后用一股陈顺安能够理解的形式,用文字流淌入他的眼前。 【本名:陈顺安】 【神格:溟涬上渊水元大帝(破碎)】 【权柄:无】 【神性:无】 【神力:1】 【愿念:1】 【可择降神之相:承露分水兵】 陈顺安愕然的看着这极为眼熟的面板,又看了自己的神格一眼。 一生不信神的陈某,怎么自个儿先成神了? 还是一品之上,众水之主的【溟涬上渊水元大帝】! 这幅【三元水官真灵宝诰】竟然是破碎的,其中记载的种种水神符箓,缺位都空着! 于是他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这‘空壳公司’的大BOSS! 整幅宝诰,就他一个活人! “这些神跑哪去了?不会都死了吧?” 陈顺安心情极度复杂,然后花了些时间熟悉面板。 最终他发现,他这位新晋【溟涬上渊水元大帝】,只具神格,不具对应权柄。 甚至连神格都是不完整的! 神格,即规则职位的具现化。 有了神格,才能具备对应的权柄,如承露分水、净水降浊、鱼虾繁育、行云布雨,这些都是权柄外显的威能。 而这些,陈顺安目前都缺失,并未迎回。 好在这宝诰还残留1点神性,不至于让陈顺安白手起家。 而那唯一的愿念,还是马秀才提供的,斑驳浑浊,连香火都算不上! 100缕愿念可得1香火,香火可作神力、显圣、筑建神宫、接引信徒,妙用无穷。 陈顺安将注意力停留在【可择降神之相】这行文字上。 【承露分水兵】 【可择降神之数:1】 【可消耗1点神力,择神而降,重掌草箓,获其权柄】 重掌草箓,获其权柄?! 陈顺安骤然明白了什么。 自己这个残破的【溟涬上渊水元大帝】,原来可以通过重新执掌草箓、九品到七品的都功箓、六品到三品的三洞箓、三品到一品的大洞箓,共计十枚符箓…… 迎回属于水元大帝的全部权柄! 四十九岁的陈顺安,那颗沉寂冷却的心脏,猛地迸发出无数的激情。 四十九而修神道,为时不晚! 而第一步,便是择神而降,从【承露分水兵】之中,选择一尊草头神! 卧室昏暗,灯芯噗呲燃烧。 街上‘卤煮喂,炸豆腐~’的吆喝声,猛地将陈顺安拉回现实。 陈顺安苏醒过来,看着视野中并非幻觉的宝诰面板,又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肉飞仙》武谱。 练武? 我踏马都成神了,你叫我练武?! 练不了一点! 吾乃溟涬上渊水元大帝! 神力,降神,给我上! 第4章 神相:庆忌 神练了一夜的《肉飞仙》。 《肉飞仙》博大精深,乃是直指气与身合的上乘轻功。 得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陈顺安发现未有神仙不读书,就算是仙神也得苦练修持。 随着消耗1点神力。 陈顺安的脑子里清晰的多出一枚‘草箓’,甚至只需他心意一动,便可将其唤出现实。 【草箓(1/100)】 【神相:可择】 【升格条件:草箓圆满,三相合一,掌任意泉井,可晋九品神职,得九品都功箓】 升格条件难度不低啊,还需要掌握泉井? 那至少得成为水窝子东家才行。 陈顺安目光微动。 “选择降神!” 心中默念,脑海中那枚暗淡草箓流转毫光,如水波涟漪,分化出数十道旋涡来。 每一道旋涡背后,都沉浮出各不相同,奇形怪状的神相来。 虾兵 蟹将 金甲将军 银甲将军 蚌女 马衔 … 还有与神相对应的能力。 “虾兵蟹将,为王前驱,虾兵头尖身轻,蟹将铜身铁骨。” “金银将军,撩阵缠斗,金甲将军金枪不倒,银甲将军体弱无骨。” “蚌女,托盘把扇,腹孕宝珠,可吐沙孕珠,有一定净化浊水之能。” … 择神而降,顾名思义,便是陈顺安可通过草箓,迎回某位草头神的能力或权柄。 由于目前只能择一位神相,陈顺安无比谨慎。 按理说,其实选择‘蚌女’作为第一尊神相,对于目前推车送水的陈顺安来说,无比适合。 毕竟净化浊水,彰显神迹,便于收取香火。 但…… 当了快五十年男人的陈顺安,暂时并无当象娘、兔儿爷的打算。 而且此能力过于扎眼,稍不注意便有暴露之虞。 陈顺安又细细挑选神相,继而似乎看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庆忌! 《太平御览》有言:水石者精名庆忌,状如人,冠黄冠,戴黄盖,乘小马,好疾驰,可日驰千里。也可使入水取魚。 而这庆忌之相的能力,也是无比简单—— “腿生甲马,如履平地,冯虚御风,乃至似有神行!” 陈顺安奉行一个道理,要先活着,才谈未来。 而且他的《肉飞仙》本就是轻功,那如选择庆忌来降,两者结合,是否会发生特殊变化?! 所以他决定,先把遁逃点满! 【择庆忌之相】 【降神所需:两斤重鳀宝鱼一只、荷叶、朱砂、黄纸】 “居然还需降神材料?” 陈顺安眉头一皱。 好在这四件东西,都不算罕见。 鳀宝鱼乃是一种生活在深水区的宝鱼,体披薄圆鳞,喜雷雨天气出没,武夫食之可增长大筋。 而武清县毗邻大运河,水运繁重,渔业发达,自然不缺。 只是两斤重的鳀宝鱼,稍稍少见些,要多费些银两。 而陈顺安这些年来,也算是小有家资,存款有一百二十两之巨。 所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明天送水途中,便去阪野津渡一趟,候最早一趟的渔船!凑够降神所需!” …… 翌日。 值飞禄吉星,有升迁之相。 诸事皆宜。 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的陈顺安稍感疲惫。 睁眼,静候几息,唤醒混沌大脑。 亲家兄弟,一如往常,没有礼貌。 从厨房传来切菜生火的声音。 陈顺安起床洗漱,又点燃旱烟,狠狠抽了一口,驱散疲倦。 “婉娘。” 立于厨房门口,陈顺安看到坐在灶口前的婉娘。 婉娘才三十出头,身穿蓝底白边的短衫,虽然模样寻常,但由于孕有一女的缘故,身姿丰腴,臀胯浑圆,胸前更是峰峦如聚。 火焰缭绕,婉娘不由得汗流浃背,湿衫印于肌肤,薄薄的贴出一层触目惊心的弧度起来。 “哥咧,你起了?身子骨咋样,好些不?” 婉娘的声音嘹亮,中气十足。 “咳咳……好些了。” 对比之下,陈顺安越显大病初愈的虚弱起来。 “哥咧,你去堂屋坐着,饭菜马上好!高碎凉茶我替你灌好了,昨日的衣裳洗了晾在院里。” 婉娘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便端饭上桌。 一碗芝麻酱拌面,两个手掌大的驴肉火烧。 芝麻酱的醇厚香气扑面而来。 而那驴肉火烧,却是婉娘赶最早一炉,在真驴坊买的头锅,是地地道道的沧州河间风味。 陈顺安就爱这一口。 自家做,压根做不出那种味道! 陈顺安是武夫,且还要干活出力,一顿三餐都得见荤腥,少吃一顿肉便心发慌。 “再来一碗!” 陈顺安吃得是畅快淋漓,推出空碗,又一把抓向第二个驴肉火烧。 “好咧!” 见陈顺安胃口极好,婉娘也颇为开心,忙不迭又加了一碗细面,又泼上满满一大勺芝麻酱。 婉娘将碗放在陈顺安面前。 婉娘那宽宽的衣袖倒捋到肩胛处,露出一对麦色雪亮的胳膊,格外晃眼。 陈顺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 婉娘注意到陈顺安的异样,她忽然一把抓住陈顺安的手,就朝自己胸前一按,笑道, “哥咧,想看就看!” “自家的肉好歹烂在锅里,让哥你弄,总比让外面那些碎催混混占便宜好!” 陈顺安闪电般抽回手掌,一步窜起,提溜着碗缘三两口吃光拌面。 身形提纵间,如猿猱灵动,取了遮阳斗笠,抓起短烟枪和几块姜糖,便夺门而出,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婉娘站在门口,打趣的看着陈顺安那狼狈的身影,继而不知想到什么,不由红了脸,暗啐一口, “中看不中用!” …… 自己被调戏了。 陈顺安心情有些凝重。 老东西同样也有那方面的需求。 但…… 于是陈顺安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等到了苇横街,井窝子处已有不少水三儿在打水,陈顺安来的不早不晚。 经过‘砂砾井’,陈顺安多看了这口浊水井一眼。 井台采用青石砌筑,井缘上的板石长年累月之下,甚至已经踩出脚印。 水波幽幽,四丈深浅,乃是前朝的古井。 陈顺安可没忘记,草箓的升格条件,可是需要拥有一口泉井的。 而无论是京师还是圣朝各处府县,能从地里滋滋冒水的泉井,基本都是有主之物,无异于一颗摇钱树。 而圣朝律令,矿藏盐铁、水脉等可是官营物品,走私盐铁、私掘泉眼者,可是九祖同消的重罪! 好在较之旁人,陈顺安凭借自己的井窝子水夫身份,有更大的希望占据京师泉井,成为一名东家。 算是井窝子的内部‘晋升渠道’。 只是,很难的啦。 “李掌柜。” 陈顺安看到棚下木桌后,坐着一个文文弱弱,戴着曲腿眼镜的中年人,不由向前打了声招呼。 李掌柜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来人,笑道, “老陈啊,昨儿知晓你伤好上值的事,我还专门跟东家念叨两句。 你这九年来,风雨无阻,从未缺值,总算是撂了次担子,是好事!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总该出点错嘛!别想其他的,这事有我们井窝子给你出头!” 陈顺安闻言,面露感动之色,语气都有些激动, “陈某飘零半生,承蒙张东家和李掌柜照顾,才在武清县安身!陈某不知,真不知……” 李掌柜用笔核算一笔账务,淡淡笑道, “好啦老陈,你是咱井窝子的老人了,好好干!待会我有事宣布,你且等等。” “好好好,那您忙。” 陈顺安忙不迭的颔首,脸上的褶子挤出几缕谦卑的笑意,佝偻着转身。 而在陈顺安转身刹那,他目光平静,瞳孔古井无波。 脸上那谦卑的笑容,都带着些习惯性的虚伪。 他可不想落个‘职场老油条’的骂名,被上司嫉恨,被同僚嫌弃。 当上该及时表忠心,反正这玩意儿又不值钱。 对下定要圆滑打成一片,毕竟这玩意又值几个钱? 第5章 阶级 没过多久,水三儿都来齐了。 林教头双臂垂下,默默站在棚外最靠近掌柜的位置。 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身形高大,气息比其余水三儿强出一截的大汉。 三德子站在陈顺安身边,眼观鼻尖。 “最近的事,大家应该都听说过。” 井棚下, 李掌柜站了起来,眼睛笑眯眯的,宛若一只老狐狸, “县里九位东家在天朗轩碰了头,具体有何商议,咱也不知道。反正就一个意思,天塌下来有东家们顶着,若是东家顶不住,东家上面还有人!” “咱井窝子,向来只有欺负别人的,可没有被人踩脸了还唾面自干的习惯。” 陈顺安一番听下来,明白李掌柜话里的意思了。 虽然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接二连三的水夫坠井身亡之事,乃碓房所为。 但井窝子丢了这么大脸,肯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所以…… 这事一定是碓房干的! 陈顺安估计,井上已经在计划如何反击报复了。 “从明日起,巡夜守井的事,固定交给两位麻利点的兄弟,白日里无需送水。这事就由林教头上心了。” 李掌柜看向林教头,语气看似询问,却有些强硬。 林教头面无表情:“好。” “行,那抓紧送水吧。” 李掌柜挥了挥手,又走回棚里,将账簿揣入腋下作势准备离开。 “对了。”李掌柜突然记起什么。“从今日起,除了那几家大户外,其余主顾都得当场结算水钱,暂时取消包月。” 此言一出,不少水三儿都面面相觑。 多少年的规矩,怎么就变了? 这该如何跟老主顾们解释? 林教头脸色不变,很明显早就知晓此事。 他带着头,蹬腿弯腰,双手攥紧把手,便推车出了巷子。 连林教头都没多说,其余人自然不敢置喙。 也纷纷推车送水去了。 …… “祖宗基业,岂可轻变?我这破嘴本就笨,这可如何张嘴啊?” “可不是!这还不如杀了俺!” “上面是不是出啥事了?东家取消包月制度,是缺钱了?” 陈顺安身边,几位水三儿压低了声音交谈着。 天色微明,街巷渐醒。 两旁商铺的伙计正卸着门板,临街的摊贩卖着豆汁、炸糕、羊杂汤各种早食。 这些人看到水三儿,有的掩面避让,有的目露鄙夷,也有的主动攀谈。 “陈叔,你的病好些了吗?昨儿我回家了一趟,没遇到你。” 洪钟嘹亮声音传来。 一高个儿年轻人推着水车,从后面赶上,叫住陈顺安。 这高个儿叫做阿华,二十出头的年纪,少走几十年弯路,提前来推车送水了。 只不过跟陈顺安这样的‘实缺’不同,阿华是‘虚缺’,也就是临时工。 无论是工钱还是各方面待遇,都比不上陈顺安等人。 陈顺安笑道:“好些了,多谢阿华兄弟挂念。这月放值了,可得来拐枣巷子的二荤铺吃酒。” “哎哎!一定来一定来!” 阿华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便又转身送水去了。 等到了十字路口,几位水三儿相继分道。 三德子见其余人都走了,却拉着陈顺安走进一条巷子里。 巷子偏僻无人,水肆横流,还有股尿骚味。 陈顺安狐疑的看了神神秘秘的三德子一眼,默默挪步,站在靠近巷口的那侧。 “陈哥!你知道为啥东家缺钱不?” 三德子压低了声音,声音嘶哑,还带着一股分享八卦的……兴奋? 陈顺安眉头微微皱起,道:“你知道?” 三德子嘿嘿一笑,道, “当然!有一唤作‘乾宁国’的海外蛮夷,派遣乾宁使团访圣!说是想互通有无,自由贸易,当然具体的我也不懂。” “但关键是,既然有使团访圣,那自然得有人接待!下到宾礼宴请,修桥铺路,上到官员接见,贡物至京……这里面可大有学问!” 三德子努力回忆着什么,一板一眼道, “我听说理藩院那边,便已经成立了‘对乾理藩院’,负责乾宁国外交事宜,同设‘会同四译馆’,翻译朝书。” 陈顺安听到这,顿时懂了。 长白圣朝刚立国时,坑比萝卜多。 而到了现在,萝卜比坑多。 凡是能捞油水的职位,莫不需要花钱买缺,排队候补。 所以现在突然冒出‘对乾理藩院’、‘会同四译馆’这么多坑位来,自然有大把人想提着臀儿,快挪碎步来蹲坑。 莫非,东家也想赶紧捞一笔,买缺? 可以设想,京师之中不少人都打着类似的念头。 陈顺安也想啊! 但他连花钱买缺都没资格,更没门路! 等等! 陈顺安眼睛一眯,道, “此事如此重要……你花钱买消息了?” 三德子眼睛一翻,道:“废话!这消息不花钱谁告诉你?” “花了多少?” 三德子顺口道:“花完了。” “花完了?!” 陈顺安的音调猛地上扬。 “对啊,老婆本都花出去了。” 三德子理所当然。 陈顺安仿佛第一次认识三德子般,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别人花二十两银子买大药,你花全部身家买消息? 陈顺安愕然道, “那你吃啥?” 三德子认真的说道, “害!不是还有陈老哥你嘛!都兄弟,说这些!你有口吃的,不得可怜可怜兄弟我?” 陈顺安有些头疼,想了想,从兜里取出二两碎银, “这样,我也听了消息,算我的一份。你要是真吃不起饭……” 三德子一听,当场脸一绷,铜铃一瞪,急火了。 “老哥你莫非是看不起我三德子?这消息我是乐意告诉你的,换别儿个,拿黄金万两我也不稀罕!” 三德子刚说完,脸上又哪还有半点恼怒,又眯着眼笑呵呵道, “兄弟我给老哥您开玩笑呢,你的病根还没好彻底,我三德子哪能蹭你饭吃?兄弟我有门路!” 陈顺安敏锐的察觉到,三德子对自己的态度又变得亲切许多。 毕竟有的钱,三德子可以不要。 但陈顺安不能不给。 …… 滂沱汗似铄,微靡风如汤。 今年刚立夏,天气却愈发炎热,送完两车水,陈顺安躲在槐树阴影下乘凉。 陈顺安整个人湿漉漉的,全身无一处干燥,水囊也空荡荡的。 即便如此,陈顺安也未脱掉短衫,将袖子挽起来。 水三儿不可露出臂膀,免得冲撞吓到妇女幼童。 此乃井窝子的规矩之一。 用毛巾擦擦眼脸,陈顺安从兜里小心取出用油纸包好的姜糖,塞一块入嘴。 姜糖是薄如蝉翼的片状,表面还裹着一层细白糖霜。 入口细腻化渣,却不纯甜如蜜,反而会在第一口甜味后窜出丝丝姜辣。 这姜糖南海府莲花港的特产,往些年还是宫廷供品,御膳房独家采买。 只是到了现在,也流传市井之中,成了一种不算罕见的零嘴。 即便如此,这糖姜也不便宜。 就那么一小罐,也得近半贯钱。 陈顺安也只舍得每天吃一小块,不仅可恢复精力,还会让他想起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澄亮眸子。 午食是在拐枣巷子的二荤铺吃的。 等陈顺安到的时候,铺里已坐满了两桌水三儿。 铺子不大,两间门店,外面是大堂和灶头,里面有间用帘布隔起来的单间。 包浆的榆木桌子,被磨掉桐油漆的长凳,几坛酒瓮就摆在案前,显得有些年头了。 两桌子水三儿看到陈顺安,虽未起身,但也互相热络的打着招呼,抱怨着这天杀的气候越发磨人。 陈顺安总是和煦的笑笑,时而顺着话风应和几句,时而装聋作哑,只喝茶不说话。 婉娘就在这家二荤铺帮工。 此刻看到陈顺安,她从灶头后面钻了出来,递给他一张用皂荚洗得干干净净的绣花帕子,擦拭汗水。 “还得是咱陈老哥日子过得舒坦啊,到哪都有人伺候!” “可不是!婉娘,我也有出了一身汗,你还有贴身帕子不?借我擦擦?” “哈哈哈……你这厮,嘴里不把关,小心陈老哥打断你的腿!” “哦,对不住对不住,陈老哥,俺这人口直心快,你可别往心里去!” 另一张桌子里,有个眉浓眼大的壮汉,一脸赔笑的朝陈顺安拱手。 他眼珠子贼溜溜的,泛着不安分的光。 陈顺安笑笑。 也就是众人大快朵颐时,铺子门口走来几道身影。 本端着碗干饭的水三儿,立即放下碗筷,不少人甚至都站了起来,表情热切道, “林教头来了?” “林教头今儿迟了些,遇到哪家漂亮小娘子了?” 林教头只是随意跟众人寒暄几句,便带着他身边走得最近的几名大汉,径直进了帘布后的单间。 二荤铺的铺头一阵快走,满脸笑意,亲自给林教头几人点菜。 大堂里, 吃着猪下水的陈顺安,不消片刻便见到各种大鱼大肉、排骨药补,如流水般端入单间。 不少水三儿都目露艳羡之色。 林教头和他身边几位壮汉,都是二流武夫,也是苇横街井窝子的牌面。 不仅送水的差事少,只负责几家大户、苇横街上的商铺酒楼浊水供应。 每日还能来二荤铺食补,大鱼大肉,井上报销。 陈顺安听说,东家还额外开出了什么好处,这才让林教头为之效命。 是实打实的‘肥差’! 而像陈顺安这样的老人,或者有三流圆满实力的正式员工,便负责稍远些的主顾,要多绕几条街。 每月有半贯钱的餐补和房补,日日能来二荤铺打牙祭,也算不错了。 至于那些临时工或者实力浅薄的,送水区域就更远,更累! 比如阿华。 一日顶多来返两三趟,衣食住行全部自己负责。 很少来二荤铺吃,都去吃瞪眼儿食,夹一筷子算一次铜板,得瞪大了眼睛从沸水热锅里挑! 一月下来,虽然要比市井摊贩赚钱些,但也极为辛苦。 秩序参差,尊卑贵贱。 哪怕在这群看似团结和气的水三儿中,也若隐若现。 “哎呦我去!我这碗汤咋这么咸,舌头都苦掉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 却见刚才那眉浓眼大的壮汉,表情狰狞,嘶着嘴连忙起身找凉茶喝。 却发现茶壶都干了。 婉娘这才不慌不忙,提了壶茶出来。 婉娘笑道:“怪我不小心,打翻了盐罐。福生哥咧,盐可是紧缺东西,你还算占便宜了哩!!” “哈哈哈,婉娘说的有理!” “对,别浪费,快吞了!” 铺子里顿时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二荤铺的铺头立于灶头,看了那壮汉一眼,又看了陈顺安一眼。 他见陈顺安面无表情,这才嘴角上扬,默默一笑,又低下头去。 …… 入夜,天色昏暗。 风尘仆仆的陈顺安,提着条弓着的鳀宝鱼,怀里夹着荷叶、朱砂、黄纸等杂物,急匆匆回到家。 取消包月之事,便是陈顺安也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勉强压下主顾们的不满。 砰! 门扉紧锁,窗户合拢。 陈顺安立于卧室,再服用一粒‘金箔牛黄丸’,药效扩散,体内阴寒顿时去得七七八八。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降神所需,本平静许久的心也变得滚烫起来。 溟涬上渊水元大帝,今日将迎回属于祂的第一份权柄。 从小小的庆忌开始! 第6章 体迅飞凫,伸筋拔脉 降神无需额外的仪轨,甚至三牲五畜,供奉诵词。 毕竟残缺的水元大帝也是大帝,何需对下属神明假以辞色? 当陈顺安的视野凝聚于‘鳀宝鱼’等事物上时,脑海中便浮现一道信息—— 【降神所需已全,是否选择庆忌?】 【是!】 陈顺安没有犹豫,心念转动,继而一股冥冥之中的无形力量拂过桌上鳀宝鱼。 鳀宝鱼只有手掌大小,通体披着薄薄圆鳞,却在背脊上形成两道特别纹路,极为显眼,价值三两银子。 而此时,这只鳀宝鱼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暗淡起来。 到了最后,更是只余一具空壳,内含的精气、宝气统统消散。 平地升起微风。 吹得荷叶、朱砂、黄纸哗哗作响,盘旋不定,逐渐形成个小人模样。 咻! 鳀宝鱼的精气、宝气,投入微风之中。 只见金光一闪,一只骑着宝鱼,头戴荷叶,拇指大小的庆忌,出现在陈顺安面前。 见此,陈顺安心底顿时升起明悟。 请神来降,自然要为神明准备合适的容器躯壳,或泥胎草塑、或木雕石碑,或者干脆是请神者自己的躯体! 而他身为水元大帝,哪怕神格残缺,也不是寻常神圣能够借栖躯壳的。 所以必须准备类似鳀宝鱼这样的外物,来当做降神躯壳! 小庆忌双目无神,只是本能地朝陈顺安拜了三拜。 便化作一缕神光,贴在陈顺安的双腿之下。 然后,剧变骤来! 陈顺安只觉自己的双腿,宛若被岩浆吞噬,骨骼肌肉皮膜瞬间燃烧起来,涨起汹涌鼓荡的血水,让他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我****!!!” 陈顺安失态地大骂一声,然后赶紧克制隐忍,双手攥紧,咬住桌腿,免得引起街坊邻居的察觉。 汗水模糊了视野,陈顺安能隐约看到,那小庆忌在得到陈顺安允许之后。 十分卖力的在陈顺安双腿之中打洞、牵筋、扩脉。 陈顺安的双腿肌腱,如水银般蠕动;骨骼也是咔咔作响……似乎在微调,朝更完美、更似神的方向发展。 不知过了多久,改造完成,剧痛消失。 小庆忌化作一道旁人无法看见的甲马神符,隐没于陈顺安小腿之上。 陈顺安神情恍惚,整个人轻飘飘的站起…… 字面上的意思。 陈顺安只觉身体变轻了许多,似乎只需轻轻一跃,便能翻上房梁。 他麻溜脱下裤头,仔细打量审视,愕然发现自己的双腿要变得修长许多,尤其是膝盖后面腘窝的那根‘委中大筋’。 陈顺安手指摸去,顿时传来滚烫弹动之感,明显要延长不少! 筋长一寸,寿延十年。 委中大筋,是修行轻功、站桩、各种拳法无法忽视的一处大筋! 调度双腿,绷直曲松,皆靠这根委中大筋! 而所谓的资质不好,根骨不佳。 便是由于许多类似‘委中大筋’的身体结构,由于先天遗传、发育不良、后天所限,变得纤细短小、质薄易碎,无法适应武学要求。 而现在,陈顺安居然伸筋拔脉,活出了第二春! 而且,效果还未停止,那股滚烫弹动之感迟迟未消,似乎还在潜移默化的改造着。 【庆忌·人行甲马:体迅飞凫,伸筋拔脉】 【投入2点神力,可升级为云行甲马,飘忽若云,虎筋豹脉】 【待草箓进度过半,投入5点神力,可择下一神相】 感知着身体的异变,看着脑海中的信息。 陈顺安心中难掩激动,更是多了几分底气。 被失足危机缠身的他,宛若洞开阴云见日月,第一次清晰的看到前方的道路。 陈顺安太了解圣朝了,拳即权,钱即前,若是有拳和钱,那便是有权又有前途! 陈顺安,想都有。 此时, 陈顺安双腿如钉,盘根有力,本佝偻的肩膀挺拔如松。 然后,陈顺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默默把背弯了下去,恢复了那副松松垮垮的模样。 “事已至此,先吃夜宵吧。” …… 第二日。 值凶煞,有破财之相。 大事勿用,诸事不宜。 睡了个安稳觉的陈顺安神清气爽。 睁眼,静候几息,陈顺安突然感受到一股阔别多日的异样。 陈顺安美滋滋的起床,一番洗漱后,坐在中堂等着婉娘的投喂。 婉娘今日穿着身碎花点的布衫,虽然是家织的粗布,但格外用心的缝着粉红莲花刺绣,将婉娘的肤色都衬得光泽起来。 早食是豆汁儿、焦圈、一碟子门钉肉饼,还有婉娘自家腌的酸萝卜。 婉娘一边上菜,一边给陈顺安抱怨道, “也不知咋的,行市上的粮米油盐,一夜之间都涨价了!就连这门钉肉饼,价都快翻了一倍!唉,这日子快没法过了……” 陈顺安听到这,心中一动。 他想到了三德子所说的买缺之事。 若是短期内大量白银被集中抽取,市面流通的白银锐减,便会导致白银购买力上升,铜钱相对贬值,可不就是物价上涨嘛! “这或许是个机会?” 陈顺安猛地想起前世里一些短期套利,低买高售的手段。 昨夜陈顺安练了两个时辰的《肉飞仙》,受益匪浅。 悟性还是那个悟性,但根骨却暴涨一大截。 往日里不甚明了的运劲细节,直接丢给双腿,让它自己去练。 大筋弹动间,竟会本能的找到运劲的规律。 都不用过脑子的。 如果按照这个进展,两日伤势痊愈、三日重归巅峰状态,七日便可水到渠成,破境至二流境界! 陈顺安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天赋怪的变态! 只是一旦到了二流境界,便需要各种养髓淬骨的大药,来药浴,来食补。 若是光靠人力,想达到骨鸣雷音,震荡骨髓的地步,至少需要十年苦功。 必须嗑药! 而嗑药,也等于砸钱氪金! 虽然陈顺安小有家资,但若是坐吃山空,早晚也得耗尽存款。 但……陈顺安还能撑住! “不急,事缓则圆。捞偏门财风险极高,现在的我没有其他赚钱法子,但若是破境二流,或许便可开阔眼界,找到其他契机。” 即将知天命的陈顺安,很看重自己的小命。 至于收割愿念,凑齐香火。 陈顺安脑海里已经有个模糊的计划。 毕竟香火之事,乃是陈顺安的根基,无论是草箓的圆满,还是神相升级和择取,都离不开香火。 吃了饭,陈顺安抄着手,带上烟杆和水囊,慢悠悠的出门上值。 婉娘有些奇怪的看了陈顺安一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陈顺安今日变得不一样起来。 自信泰然,闲庭若步…… 最重要的是,他看自己的目光,直接而坦荡,再无往日的‘中气不足’。 婉娘讶然:“支棱起来了?” 第7章 福水只取一文 “哪两位兄弟愿意主动请缨,守夜巡井?” 林教头立于井旁,松垮的短衫下是盘虬的肌肉,整个人好似暴猿一般。 “工钱照算,还不用遭白日的酷热之苦……唔,有机会我再指点两招。” 林教头望向巷子里的水夫。 陈顺安神色微动,看了三德子等平日里交好的水夫一眼。 林教头一身玉树,已经由脚趾淬炼至肩膀位置,放在二流武夫里,也算实力深厚的那挂。 他愿意开小灶,亲自指点,对于这群基本都是三流境界的水夫,吸引力可想而知。 不过陈顺安并无意动。 一来他当务之急是固本培元,将衰退的气血滋养至巅峰,便可顺势破境。 二来出了失足这事,巡夜便成了个烫手山芋。 没继续出事就罢了,无功无过。 一旦又出了事,真遇到贼人。 你拦不拦?拦得住不? 拦住了,功劳算谁的?怎么分?林教头拿不拿,我们分不分?不分?未免伤了兄弟和气。 没拦住,过错谁担?伤筋动骨甚至丢了性命,谁又来背锅?谁又来抚恤?兄弟们都穷,婆娘娃儿都嗷嗷叫,要兄弟们拿钱肯定会伤和气。 麻烦! 而陈顺安能想到,不少精明的水夫也想到了,个个眼观鼻尖,不置一语。 “我来!” 嘹亮声音响起。 陈顺安还未回头,耳边一道疾风掠过。 便见昨日那高个儿年轻人阿华,双腿倏的一压,背脊大龙陡沉,整个人宛若压紧的弹簧般,带着刚猛的劲道,便跃至众人面前。 “呼……” 双腿落定,阿华紧绷的气息骤然松开,喷出两道拇指粗细的白浪。 陈顺安眼前一亮。 惊雀功! 也是轻功,中乘武学! 看样子,阿华的丹田气已经快要贯通双腿,距离三流圆满,也只是一步之遥。 轻功难练,繁琐辛苦,要比拳法、掌法等武功更难上手。 而阿华不过二十出头,便到如今境界,只比陈顺安这样的老登稍弱一筹。 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才了。 陈顺安抚掌赞道:“后起之秀,青年才俊,阿华的轻功算是练到家了。” 三德子也颇为认同,酸溜溜的说道, “可不是,阿华这小子真不简单,露的这手可把我震住了。” 还有个水三儿也开口道, “唉,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不声不吭就把我给超了!我距力贯周身还不知多久呢。” 耳中传来道道恭迎、自怨自艾的声音。 尤其是得了陈顺安这位同修轻功的‘前辈’认可。 阿华嘴角上扬,有些绷不住笑,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阿华挺直身姿,昂首挺胸,朝林教头抱拳道, “林教头,算我一个,我愿守夜!” “好好好!” 林教头见状,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还有谁?” “我来我来!” “阿华哥都上了,我们怕啥?!” 又有几个年轻的水夫踊跃报名。 但林教头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双目精光一闪而过,年轻水夫们立刻就蔫菜了。 他们实力不济,要比阿华弱一大截。 然后林教头亲点了一名信得过的水夫,有二流修为,让他和阿华搭档。 挑选巡夜人选之事结束。 阿华转过身来,颇有礼貌的朝陈顺安等老人说道, “那晚辈的差事,便麻烦诸位兄长叔伯分担了。” 陈顺安笑道:“好说好说,阿华你客气了。巡夜的时候,若是发现不对,扯一嗓子,咱们弟兄们马上就来。” 陈顺安稍作告诫,并从水车下抽出一根手臂粗细,质沉森然的虎头棒。 “这根虎头棒乃是偏旗营的军训兵械,虽有所磨损,乃‘报废’之物。但较之寻常兵刃还要结实,你且暂用,遇到危险了用以防身,但不可下死手。” 阿华面露喜色,接过虎头棒,点头道:“多谢陈叔指点,阿华记住了。” 阿华其实不傻。 对陈顺安这群老人的想法,更是猜得七七八八。 守夜之事,虽然有风险,但也是高收益啊! 林教头亲自指点的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找到的! 放在县里的讲武堂,论道馆,不先交个十两八两的请茶费,别人看都不看你一眼! 陈顺安笑阿华这年轻人不懂人情世故,韬光养晦。 阿华也笑陈顺安这些老登不知敢打敢拼,勇猛直前! 总之最后两方都很满意,都视对方为短视之辈。 气氛极为融洽。 …… “陈老哥,我先推车走了!包月的事,我还差几户没通知呢。”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汉子,朝陈顺安知会一声,便忙不迭推车离去。 “好,老刘,你先走。我还差一桶水。” 这刘刀疤便是前日说要去千芝堂,买龟鹿二仙膏强行力贯周身的那位。 刚才也是他感慨阿华这年轻人不得了,把他给超了。 庆忌化甲马,伸筋拔脉后的陈顺安,对旁人下半身的大筋抖动、劲道运转,颇有种真知灼见的高超眼力。 此刻他敏锐的察觉到,刘刀疤的劲道较之昨日暴涨一大截。 筋骨紧实,分明已经力贯周身,跻身三流圆满! 得,大家都在装呢! 就看谁装得深。 陈顺安无奈摇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既然刘刀疤不愿暴露,他自然也不会说破。 只是,也不知刘刀疤的媳妇,热灶冷柴的。 田还肥,牛就废了,该如何是好啊…… …… 清晨。 银锭街,一户大杂院中。 一身青衫,两袖清风,三餐露宿,四季单衣的马秀才,在乱糟糟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看书诵经。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夫心者,神明之舍,万法之宗也。” 经声幽幽,隽永慢长。 跟院子里泼水倒盂,劈柴打娃儿等烟火气格格不入。 马秀才面容苍老,六十出头,但神情自得,哪怕身处闹市,也如处黄金屋中。 他所念的经注唤作《四书章句集注》,乃理学名著,是圣朝科举的总纲。 马秀才虽然早就将其通读百遍,熟记于心,但每次朗诵都有新的体悟。 而在他那间又破又旧的屋子里,桌子上、凳子上、床上,堆满了鞋垫、破靴子、老旧的衣料。 一个老妇人眼睛眯得跟针尖似的,在穿针引线,缝纳衣裳,贴补家用。 “当家的,我这里凑够了五两银子,你今天去找沈教谕疏通关系,就花钱候补个闲缺吧!” 老妇人将昨日积压的活儿做完,颤抖着手伸入缝于贴身衣物上的隔层里,取出一个荷包。 里面装着一锭五两的银饼,成色足新。 马秀才书念累了,正回屋里喝口浊茶。 此刻一听,摇头如拨浪鼓。 “不成不成,马某当清清白白做人,岂可行此铜臭污秽之事!” 老妇人攥紧了银锭,面无表情道:“不去?” 马秀才点头:“不去!” “当真不去?” “当真不去!” 砰! 银锭狠狠砸在马秀才头上。 老妇人宛若被激怒的狮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噔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一把从马秀才手中抢下茶碗,砰的一脚将其踹出门口,破口大骂道, “榆木脑袋,粪坑石头!你既然不去,今儿就别吃饭了!待会送水的来了,你自个儿给钱!” “别又不要脸,白讨别人的水喝!” 老夫人一顿急头白脸的怒骂。 大杂院中不少人探出个脑袋,好奇的朝这边打量。 马秀才老脸羞愧难言,涨红如猴屁股。 “头发长见识短,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马秀才掩面而走,等出了大杂院院门,满目皆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又不知往哪里去了。 不得已,他只能坐在院门的石坎上,唉声叹气。 “马秀才,又被嫂子赶出来了?” 忽然,一道打趣的声音传来。 马秀才看到来人,立刻站了起来,面露喜色,转而又似乎想到什么,支支吾吾道, “顺安兄,你也看到了,家有虎妻,马某如今身无分文,买不起你的水了!” 陈顺安闻言,笑了笑,从水车上取了两个木桶,旋开水箱侧面的栓口,浑浊的井水顿时流了出来。 “马秀才多虑了。陈某前些时日,去潭柘寺烧香,主持告诉陈某今年满五十大岁,命犯煞星太岁,必须广施善行,才能逢凶化吉。” 陈顺安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陈某近日便遇到一劫,差点丢了性命!如今便想送些‘福水’,每担只收一文钱。” 第8章 众生相 马秀才那感动而惭愧的脸,还历历在目。 陈顺安推着车,挑着担,穿梭在大街小巷。 对于马秀才的固执、刻板,陈顺安早已不再多劝。 若是劝得动,马秀才早就花钱疏通关系买缺了。 也不至于混到今日这个地步。 马秀才的当年同窗,甚至才学、为人远不如他的,许多都已是正八品的教谕,从八品的训导。 那位沈教谕,便是他的昔日砚席,曾抵足长谈,临池学书。 奈何,一念之差,便是朱门对寒门。 陈顺安囊聚愿念,收割香火的计划,便是以赠与‘福水’为借口。 自己掏钱贴补井上,去贱卖浊水,从而赢得他人的感恩戴德! 简而言之,就是分水,氪金,买香火! 长白圣朝禁邪神淫祀,除了如‘潭柘寺’这般得圣朝背书的古刹,其余私自传播的民间信仰不仅为士大夫所鄙,还会迎来圣朝的重拳出击! 所以诸如编纂教义、刻碑立像,人前显圣等大肆收敛香火的激进手段,陈顺安想都不敢想。 至少现在还不敢想。 事缓则圆,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身为水元大帝的陈顺安,决定便宜行事,在早期发育阶段,充分发挥金钱的力量。 赚香火嘛,不寒碜。 只不过,赠与‘福水’的对象,必须好生挑选。 家境优渥者不可、恩将仇报者不可。 好在送了十多年水的陈顺安,对管片顾主们的脾性早已门清。 此刻只是稍稍思索,便初步确认了第一批可挖掘、发展的信徒。 … 树枝茅草搭建的窝棚中。 一位脸色蜡黄的女子,手上抱着一个,背上一个,肚子里还有一个。 她相公还说想再生几个,多子多福。 “陈爷,您怎么来了?” 女子见到陈顺安推车在棚外停下,愣了下,继而轻手轻脚的踅出棚来,不敢吵醒躺在单薄床板上,鼾声如雷的相公。 “小孔子昨儿又去捉蝎捕蛇了?” 陈顺安望了棚里一眼。 倒不是这小孔子懒。 而是他的营生只能昼夜颠倒。 武清县特产几种统称为‘大青蝎’的蝎子,入药有力,解毒散结,其中珍品更是炮制‘五毒涤髓丸’的重要原料之一,乃一流丹药。 每到夏天入伏以后,大青蝎已然肥硕。 一听谯楼二更鼓响,便有人腰挎瓦壶,左手提屎猴灯,右手持竹镊,三两成群到坍塌破房的废墟或城根,捉取青蝎。 只可惜这营生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看样子今年,小孔子还未开张。 女子勉强笑了笑:“您老也知道他的驴脾气,非说祖传遗训,定得把武清县藏着的那条千年青蝎给捉到不成。” 陈顺安失笑摇头,转身取桶放水。 女子见状,顿时急了, “陈爷!我家不买水,凑合着用屋檐水也就够了!” 陈顺安将给马秀才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得知只需一文,便可得一担福水。 女子哪怕有些不愿占陈顺安便宜,但看了看几个孩子那污秽的尿布屎兜,只能眼眶微红道, “多谢陈爷。” … “你家老太太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上次唱喜歌的时候,她不还喜笑颜开的吗?!” “就昨晚。老太太胞宫下垂,掉出来了,一直瞒着我们。偷偷给自己煮了碗红糖鸡蛋吃,然后用剪刀把胞宫剪了上床躺着,就死了。” 看着面前披麻戴孝,脸色麻木的男子,陈顺安叹了口气,将他家的两大水缸都灌满,这才取了一文钱离去。 又少了个老仙翁。 … 回井打水装车,推轮挑担灌缸。 一整天,陈顺安都在苇横街的井窝子,到各个主顾间来回折返。 最终也就挑中七八户人家,当做送福水的对象。 陈顺安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宁缺毋滥,先走精英路线,挑选有希望快速发展潜在信徒的。 任何有风险,有可能反噬暴露自己的,都不碰。 送完最后一趟,陈顺安立于一条石拱桥的一端。 石拱桥那边,是酒旗招展,绸缎庄、皮货店、药铺,描金匾额在夕阳下泛着朱红。 远远地还能看到几十里外的码头津渡,船只来往如云,繁华无比。 此街乃明清大街,有淡水井一口,浊水井两口,辐射左右大大小小数十条街巷,共计千户主顾。 这里已经脱离砂砾井的管片,属于其他井窝子了。 而反观苇横街不过浊水井一口,共计两百余户主顾,不少主顾的淡水还得从明清大街采买。 井窝子跟井窝子之间,同样有天差地别的差距。 更不论说,那些掌管甜水井的了。 “砂砾井毕竟只是一口浊水井,管片范围不大,顾主购买欲望有限。我就算鹭鸶腿上劈精肉,也难以短时间发展大量‘福祉者’。” “还得是淡水井啊……不过,似乎可以先帮其余兄弟送水,匀些破落户主顾过来?” 无论是庆忌的升级、下一神相的择取,乃至草箓的升格…… 各方各面,都需要香火之力。 陈顺安带着些许盼望,羡慕的目光,深深眺望明清大街一眼。 掉转车头,又朝苇横街而去。 …… 天色渐暗。 陈顺安一身长褂,在清茶馆吃了两回茶. 听说书先生讲了段‘圣上爷立九全武功之平蜀山邪剑之战’后,他跟相熟的茶友寒暄几句,便回到家中。 往日送水,一日下来,陈顺安少不了腰酸背痛,要狠狠咂一袋烟草,在清茶馆坐半个时辰才能解乏。 而今日陈顺安只觉尚有余力,尤其是跟腱肌肉和‘委中大筋’,宛若受到充分锤炼般,热乎滚烫,传来暖流。 “择【庆忌】而将,腿生甲马,果然是明智选择!” 陈顺安暗暗感慨一句,便算起账来。 送福水的价差,肯定是陈顺安自己掏钱,给井上补上。 所以光是今日,就花掉百余文。 通州武清县由于毗邻京师的缘故,物价还算稳定,1两官铸大银可兑800文左右。 1两银子可买2石大米,3件棉布衣,50斤猪肉。 寻常百姓每日收入中位值是60文左右,当然,手艺人的收入要高些。 按这个数据算,百姓收入一月下来便是1.8两。 而京师居大不易,处处花钱,又无法保持稳定收入,其实能存下来的钱很少。 所以这百余文可不算少了,一月下来,都得近6两! 陈顺安一个月工钱也才5两左右! 算到这,陈顺安心在滴血! 好在主顾们又不是每天都会买水,基本都是七日三次,甚至更低。 可这样一来,获取愿念的效率,又会降低。 两难呐。 陈顺安目露思索之色推开院门,便见婉娘在收着衣服。 见陈顺安回来,婉娘道了声‘哥咧~’,便赶紧将衣服叠好放回卧室。 又将灶上还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陈顺安洗了把脸,坐在桌前,运筷如飞,却细嚼慢咽,几乎将骨渣子都嚼碎了吞下去。 婉娘没有上桌。 她见陈顺安吃得差不多了,才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黄色锦囊,上面绣着八卦图案。 “哥咧,这是章太母在潭柘寺给你求的太岁锦囊,说是可化太岁,保你平安。” 婉娘留意着陈顺安的脸色,小声说道。 婉娘口中的章太母,便是陈顺安第五房媳妇,章氏的娘。 也是陈顺安的丈母娘。 陈顺安跟章家的关系并不和睦,尤其是在章氏病故后,更是降到冰点。 章父为能回归本家,重登族谱奔波多年,自然抱着让章氏外嫁联姻,寻一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的念头。 只可惜冒出个陈顺安,把自家女儿撅了。 章父自然不会拿好脸色对待陈顺安,甚至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 陈顺安这次重病,章父也从未过问。 好在章母心肠软,尤其是知晓陈顺安幼年多舛,吃了许多苦,更是增添三分怜惜。 不时背着章父,暗地里接济这个小家庭。 婉娘,便是个递话的中间人。 这次重病,章母还偷偷请了武清县名医,擅长内科调理的‘金针李’,来为陈顺安看病。 只可惜,章氏还没来得及给陈顺安添个一男半女,缓和两家关系,便撒手而去。 陈顺安神色如常的接过太岁锦囊,道, “帮我转告老太太,多谢她老人家的好意,等她八十大寿,我必定登门庆贺。” 婉娘听此,隐隐松了口气。 “对了婉娘。” 陈顺安放下筷子,回到卧室,没一会儿又重新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两个钱袋子。 铜钱碰撞得清脆作响,落在桌上沉甸甸的。 赏心又悦目。 “左边的那个是你本月的工钱,半贯又60文,多的你且给春红添置件过夏的衣服,布从我这里扯一匹去。女娃大了不能将就。” “右边的那个,是下个月的饭菜。从明日起,早晚两顿精肉不可少,鱼虾鸡鸭牛羊肉……待会我给你个单子,每日必须保证足额的荤腥。” 穷文富武。 习武之人,那聚得的筋力,养出的血气,可不是无根之水,莫不是从膳食药补中摄取。 之前的陈顺安,根骨定型,前路无望,自然减少肉类摄入,只保持基本所需。 而现在,康庄坦路放在眼前,陈顺安自然得‘补一补’! 不说日啖三牛,餐餐皆有大药,但目前来看,精肉必须得保证。 虽然,开销愈发大便是了。 婉娘虽然心底纳闷,但也懂事的没有多嘴。 朝陈顺安告谢两声,便喜滋滋的收了例钱。 婉娘动作麻利,将碗筷洗净,又将陈顺安今日换下的臭短衣洗净后,这才急匆匆离去。 “有人服侍真舒坦啊……若是婉娘还会推拿导气就好了。” 在院中练了个把时辰轻功的陈顺安,疲惫的躺在床上,微微闭眼,感受着肌肉撕裂后带来的酸痛。 既充实满足,又呲牙咧嘴。 这感觉,好多年都不曾体验到了。 入夜。 玉盘高悬。 模模糊糊的,他的耳边又响起道道呢喃般的低语—— “顺安兄送福水为假,接济我马某为真,此等恩情虽小,亦不可忘却啊。” 【愿念+2】 “幸亏有陈爷这两担福水,否则我们大人能忍,两个孩子怎么能忍,身上都快长疮疥了。” 【愿念+1】 “老陈头心善,老太太在的时候经常念叨他,说老陈头是个体面人。唉,福水福水,福到了,但我没娘了。” 【愿念+1】 … “我呸!什么狗卵子福水,两桶浊水也来打发我拐子爷?!不如直接把钱给我!且继续跟老陈耍耍,便宜不占白不占。” 床上。 陈顺安猛地睁开眼,目中寒芒吐露,一闪而逝。 “潘拐子?藏得够深呐你!某记住你了。” 第9章 你管这叫斗诗? 两日后。 日上熔炉已落,但院子里还残留着躁动的余温。 “呼!” “哧!” “呼!” “哧!” 陈顺安衣裳未脱,在院中修炼《肉飞仙》。 他身形如松,双足轻点院中梅花桩,脚尖微勾,只有鞋尖一点踩在立桩边缘,但无论他如何腾挪闪转,都稳若泰山,保持着某种平衡。 衣裳随风而动,扰乱气流,却也成了修行。 陈顺安的丹田之气充盈而下,流转双腿,贯入脚底涌泉穴。 嗖! 几片落叶被劲风卷起。 他的身影消失于原地,根根梅花桩上,只听得轻微的脚步声。 他忽而翻身倒挂,身形如游龙穿云,倏忽来去。 蹬、踏、点、跃,各种基础身法娴熟老道。 《肉飞仙》这等轻功的修炼,需要许多外物用具。 如木桩、弓房、跳台、铁衣、铅瓦。 陈顺安初练时,可是双腿绑着二三十斤的沙袋,坚持数年,才勉强入门。 现在需要梅花桩。 至于二流及以上,甚至需要游龙桩、江边芦苇、倾盆暴雨,以自然天地为练功场。 忽然! 陈顺安只觉心脏泵动加剧,涌出汹涌滚烫热血,连带着他丹田中的那口气,也变得灼烧起来。 他一记鞭腿,打出轻响,无形力道震荡出去,在裤腿外形成清晰的螺纹状气流。 若是砸在人身上,毫不意外足以裂骨! 陈顺安停下动作,感受着体内力气,面露惊喜之色。 “气烫如炭,劲出成响,我的实力恢复到最巅峰的时刻了?!” 宗师以下的武者,尚为血肉之躯,实力会受生老病死,乃至当下的意念状态而影响。 拳怕少壮,并非说说而已。 陈顺安,已经从巅峰状态滑落多年。 而现在,短短三日不到,便重归巅峰。 要比陈顺安预想的,快上一日! 不仅是因为最近吃食营养跟上了,最主要的是…… 【神相·庆忌】还在发力! 他的委中大筋还在生长,茁壮! 以一种潜移默化,但余势不绝的速度,继续攀升,改造陈顺安的身体构造! “五十而知天命,我也算抓住自己的天命了。” 陈顺安心头滚烫。 按这个进展,快则三日,慢则五日,陈顺安便可破境二流,合得玉树。 合玉树,挂宝衣。 乃内家拳法的说法,内观躯壳,视骨骼为晶莹树干,肌肉筋膜如松垮衣物。 宝衣挂玉树,肌肉如轻柔纱衣垂挂,既可消除肌肉紧张,更可骨节震荡,淬骨、壮肉! 其中还暗含玄门道家之说。 二流武夫随便一出手,便是筋骨齐鸣,十成力道,全身各处四肢百骸齐齐发力! 可以说,随便一位状态不曾滑落的二流武夫,都可碾压任意的三流武夫。 天才也不行! 除非这位天才,手持神兵利器,有弓弩手掠阵,占尽天时地利,把二流武夫堵在无法逃走的逼仄之中,才有可能获胜。 “三日后,我便能跻身林教头之列?大概不行,林教头已经玉树大成,就差颅骨不曾淬炼了……还得练!” 陈顺安眼中燃烧起熊熊的野望。 但又迅速暗淡收敛下去,浑浊如初,不露声色。 “药草。该把药浴提上日程了,说不得还能缩短破境的时间,而且二流之后,服用各种大药更是常态。” “呼!攒了十年的棺材本,怕是保不住了……但钱就是用来花的,花的越快,证明我的实力提升的越快!” 陈顺安陷入一种幸福的烦恼中。 这两日送福水,累计收获17点愿念,距离100点愿念相差甚远。 主要还是跟陈顺安预想的一样,顾主并非每日都会买水,存在用水的间隙。 好在这两日,他以帮工为借口,替其余水三儿代送一些偏远、破落的主顾,又额外送出去几担福水。 又补上了每日愿念的亏空。 “这样还是太不稳定了,若是能像林教头他们一样,负责送大户人家、酒楼商铺就好了。 每日耗水量巨大,还稳定不断,我只需发展出一家‘福祉者’,便是一笔每日稳定的愿念来源。” 浮躁念头方起,陈顺安立即警觉起来。 “事缓则圆,宁慢勿急。慢慢来,要懂得与时间为友。” 饱经各种苦难的陈顺安,深知活着才谈未来,未来才有变数。 耐心些。 …… 第二天。 丑日刑未,阴将当值。 有假柳小人缠身之象,忌冲动决策。 天色微明。 本能唤醒,陈顺安睁开眼,异样传来。 一柱承天! 陈顺安顿时喜上眉梢,都快憋不住笑了。 起床穿衣,走至院中。 蝉鸣彻夜,地蒸暑气。 气候越发炎热,婉娘的穿着也越发清凉起来。 尤其是她就没拿陈顺安当外人,抖着一身单薄的素衣,臀胯轻摇,麦色肌肤上遍布细细的汗珠儿。 吃饭的间隙,婉娘察觉到陈顺安那略带灼热的目光。 她还是跟往常一样,目露促狭之色,一把抓住陈顺安的手, “哥咧,你要弄就——” 婉娘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自己好似抓住一块硬疙瘩。 陈顺安岿然不动,手臂坚不可移,她猛地一拉反而将自己扯了个踉跄。 陈顺安心中暗爽,脸上却露出几分无奈道, “婉娘,都多大人了,还如此轻佻。我是你哥。” 婉娘站稳后,立即反驳道:“表的。又没血缘关系。” 陈顺安轻笑一声,不再多说,将桌子上的蒸肉、熏鱼、鸡蛋凉粥一扫而空。 这才取了烟杆,将太岁锦囊挂在贴身处,迈着不丁不八的步伐,走出门去。 陈顺安走到门口石阶,身形顿了顿,突然开口说道。 “那过段时间吧。” 婉娘愣愣的看着陈顺安的背影,消失在蒸笼烟火尽头。 她越发迷茫起来。 “哥怎么越发硬气了?难道活出第二春了?” …… 穿过苇横街,刚到巷子里。 熟悉的吵闹声和水花溅射的湿润迎面而来。 已经有几个水三儿早到上值。 打招呼。 推车,舀水。 守夜的阿华和他另一名搭档,朝陈顺安几人知会一声,便相继下值离去。 阿华一脸精神奕奕,越熬夜越精神。 他的搭档,那四十出头的水夫则一脸倦容,怨念与班气交织,都快溢出来了。 “年轻真好……” 陈顺安默默感慨一句。 三德子这两天倒是神神秘秘的,一送完水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两人就打了个照面。 陈顺安见他一天是气血红润,说话唾沫星子如钉,不像受饿的模样,也就不再多管。 井上对碓房的报复还未动作。 或者说,已经开始动作,但还未波及陈顺安这样的普通水三儿。 因为陈顺安敏锐的察觉到,林教头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深邃冷凛,中午偶尔在井窝子练拳时,拳劲如刀,一拳比一拳凶猛。 在擦拭心中神意,积蓄战意,为某件事做准备。 穿过熟悉的街道。 陈顺安不时停下给老主顾唱福歌、送水。 很快,到了银锭桥,一间破旧的大杂院出现在陈顺安眼前。 马秀才不愧是读书人,品行优良,知恩图报。 这两日每天都会念叨陈顺安的好处。 雷打不动提供2点愿念,是别人的一倍! 陈顺安自然对马秀才极为上心,视作绿油油的韭菜,当日日照料,好生培养。 “嗯?!” 忽然,陈顺安目光一凝,眉头暗皱。 只见大杂院外,有三个嬉皮笑脸,站得歪歪扭扭的青皮,随意拿扫帚把巷子过道挥洒几下,便堵住大杂院门口索要‘清洁费’。 “是西县老宋的锅伙。” 陈顺安认出几人来历。 由于京杭大运河流经通州武清县的缘故,县里三教九流,汇聚各方牛鬼蛇神。 柴帮、脚行、鱼市、宝局…… 四大锅伙便是其一。 锅伙,就是大家伙共住一间破屋,围着一口铁锅、几摞破碗,一起讨生活的混混。 为首的自称‘大寨主’,下面并着几员大将,号令数百青皮,自称一方锅伙。 换套穿衣服,论秤分金银。 而这西县老宋,便是四大寨主之一,包圆了西县不少欺行霸市的无本买卖。 在市场上清扫、讨吉祥、卖破烂儿,一些乡下山民的山货更是要交给他们卸货过秤,再批发给各个药铺医馆,收取一买一卖之间的差价,并索要装卸费。 街坊们只能用淳朴而直接的叫骂反击——生儿子没屁眼。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牛鬼蛇神,包括四大锅伙在内,都喜欢把‘总舵’安置在阪野津渡。 导致阪野津渡不仅商业发达,还成了口大染缸,啥样人都有。 正收着清洁费。 这三个青皮忽然看到陈顺安,都怔了下。 继而为首一个小辫顶儿大反骨,没几根头发,但满脸麻子的年轻人凑了上来,朝陈顺安拱手三拜,笑眯眯道, “今早喜鹊叫,果然贵人到,原来是苇横街的陈爷!陈爷您吉祥,吃了嘛您咧!” 这厮外号青皮麻,陈顺安也认识他。 陈顺安皮笑肉不笑,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麻爷。陈爷可不敢当,您才是爷呢,咋滴,拦下我作甚?” 陈顺安对这群锅伙,本能的不喜。 无他,虽然他们井窝子堪称水霸,平日里做事狠辣,敢打敢拼。 至少讲规矩! 而这些锅伙、青皮,不讲规矩! 斗的是胆、比的是狠,抢着下油锅、挨个儿滚钉板! 上一刻还跟你称兄道弟,下一刻也不知哪根筋抽了,莫名其妙看你不顺眼就要干你。 反正就麻烦! 而陈顺安,最不喜麻烦。 “是这样的陈爷,俺给您商量个事儿。” 青皮麻嬉皮笑脸的,似乎丝毫没听出陈顺安的语气不善。 “这附近几户人家、大杂院的都是些没钱的主。您晚些收水钱,等俺们把清洁费收了,榨一遍油分可好?” “您是水窝子的,京师一霸!没人敢欠您的水钱,但我们这些挣辛苦钱的,不主动上门讨要,他们这些刁民没一个主动给!” 青皮麻搓了搓手,弯腰弓背,一脸谄媚笑容, “您说可好,陈爷~” 陈顺安还没说话。 大杂院门口,马秀才背着个黄布书包,胳膊下夹着几本线装书,脚步匆匆,闷头赶路。 他嘴里还嘀咕着什么诗词,似乎要去参加文会雅集。 “你钱交了吗,滚回去!” 一个青皮猛地蹬脚踹出,马秀才‘哎呦’一声当即摔了个狗吃屎,各种毛笔和花笺纸洒了一地。 马秀才只觉胸口火辣辣的疼,还没反应过来。 但他那糟糠之妻,老妇人顿时丢了针线,攥出一把菜刀,满脸凶狠的咬牙冲来, “敢打我家男人,我今儿不要命了!!” 两个青皮见状,勃然大怒。 这些刁民,不仅不束手就擒,还敢反抗?! “行了!” 一道怒吼咆哮而来。 众人纷纷愣在原地。 那两个青皮转头看来。 陈顺安面露冰冷之色,道, “滚吧。” 他面前的青皮麻愣了下,脸上谄媚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好咧陈爷,那您收水钱,我们先撤了。” 青皮麻努力维持着表情,嘴角微微抽搐,转身出了巷子。 另外两个青皮见状,也未多说,灰溜溜的跟上。 “多谢陈爷。” “陈爷仁义……对了,刚好我家浊水用尽了,买两桶。” “这天杀的锅伙,隔三差五来收一次清洁费,还要不要人过日子了。” 朝左右街坊、大杂院的住户宽慰几句,陈顺安扶起坐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的马秀才。 手中劲道吐露,一股气血聚集陈顺安掌心,接连拍动马秀才的夹脊穴、大椎穴、列缺穴。 马秀才坐在凳子上,一个咯噔长长打出,总算喘过气来。 “马嫂嫂,收了菜刀吧。”陈顺安看向老妇人。 马嫂嫂叹了口气,这才动作迟缓,一瘸一拐的回了屋,又给马秀才倒了碗水。 “顺安兄啊,又得跟你说声谢了。” 马秀才倒是颇为看得开,收拾起地上散落的书本。 “你今儿要出门?” “对,本约了几个票友,在伊文佐领府上斗诗的,唉,哪知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哦?马秀才你居然还认识伊文佐领?” 陈顺安有些诧异。 这位伊文佐领也算武清县不大不小的人物,乃是没落的宗室子弟,祖上是白山人,领佐领印,统辖三百人,负责武清县西县的田宅、兵籍、诉讼诸事。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圣朝实缺官员! 还是通州城‘五怪四绝三鳌头’的四绝之一,枪绝! 马秀才:“早年间认识的,他诗词歌赋不行,败于我手。所以隔三差五要我去他府上,一边听戏,一边斗诗,跟我算是票友。” 说到这,马秀才难为情道:“也顺便蹭点吃喝,你也知道……” 还得是读书人呐,这就叫人脉! 至于蹭吃蹭喝……读书人干那事能叫蹭吃蹭喝?! 陈顺安摇了摇头,也帮着捡拾地上的书本、笔墨未干的裱纸。 忽然, 陈顺安目光一凝。 “洪炉大冶身,陶熔物不计,神机自内变,调息听静虚。” “云中玉树挂龙袍,六贼无踪斩复狂。” “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 … 只见那裱纸上记载着一些让陈顺安有些眼熟,又极为陌生的玄妙句子。 只是目光看过,便让陈顺安生出高山仰止,蝼蚁见青天般的渺小感。 洪炉大冶身? 这怎么像林教头所修《大成拳》的拳法吗? 云中玉树,六贼无踪,这不对应武道二流、一流境界吗? 还有那‘有物先天地…’,光是陈顺安心中默读,心头便浮现灵光,有无穷智慧迸发。 陈顺安看向马秀才,目光惊悚。 “等等!你们斗诗,斗的是这玩意儿?” 第10章 借势 马秀才收拾起所有书本,站了起来,一脸平常的随口道, “不然呢?这些不都是《四书章句集注》中记载的八股文吗?乃科举的题库总纲……陈兄你不会不知道吧?” 对啊,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陈顺安脸色发白。 他穿越至长白圣朝也有三十余年,早就磨去锋芒,和光同尘。 按理说就算不曾科考,一心武道,也多多少少会耳闻、知晓些科举的策略时文才是。 而现在细细想去,居然一片空白! 他甚至怀疑,若非自己执掌宝诰,登临神格,他还会蒙在鼓里。 似乎,有股无形而沛然的力量,弥漫在整个长白圣朝,蒙蔽了陈顺安等许多人的感知。 陈顺安陡然后背发凉,有种当年在陇南逃命,直面千丈洪涛,接天连日,宛若天倾的惊恐与无措感。 长白圣朝,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马秀才这样的读书人,居然读的是道经武略?! 陈顺安勉强压下心中杂乱思绪。 他见马秀才收了自己的福水,心中猛地涌现一个念头。 陈顺安脱口而出道, “还请马师教我!我于武道之上,尚有不明之处。玉树挂宝衣后,既然可以内劲化气,以气震颤骨节,那么可否优先从不重要的细枝骨节开始? 颅骨脏器如此脆弱,单凭二流武者的一口内劲震颤,真的不会出事吗? 世间武道流派成百上千,我之《肉飞仙》,旁人之《大成拳》,是会殊途同归,还是会同根同源?” 马秀才闻言,忍不住张开了嘴,面露迷茫之色, “顺安兄你说什么糊涂话呢?我又不曾习武,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懂什么搬运气血,养出玉树宝衣的……” 陈顺安目露失望之色。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没有师承,即便对如今择庆忌而降,腿生甲马的陈顺安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他确实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哪知道马秀才话风一转,道, “不过,顺安兄你所说的玉树宝衣,倒是跟《四书章句集注》中的大学一卷,颇有相似之处。” “伊文佐领曾写了首诗,辩论它的意思‘关节若机轮,揣摩意中力,筋肉似惊蛇,履步风卷席’。” …… “麻哥,就这么算了?” 银锭街一条稍显清冷的巷口,青皮麻三人靠墙蹲着,目光不善的打量来来往往的路人。 青皮麻狠狠吐了口唾沫,斜着眼看了身边人一眼, “不然还咋滴?你准备出手,教训那个老不死的?莫说他水窝子的身份,光凭你这三脚猫的功法,打得赢人家?” 这人悻悻一笑道:“我不就这么一问嘛……那我们走?” 青皮麻目露凶戾之色,骂骂咧咧, “走什么走!惹不起他陈老头,还炮制不了那些刁民?陈老头在银锭街这边,有六七家送水的主顾,我挨个上门打扫卫生,张贴窗纸,事后再索要些报酬。 就算是告到圣上爷那里去,也有理!” 或许是想到妙处。 青皮麻脸上的褶皱迅速拉平,脑瓜顶油光发亮,每粒麻子都变得鲜明红润起来。 “对啊!还得是你麻哥有脑子!” “对!麻子哥真是聪明绝顶!” “……” …… 直到离开大杂院。 陈顺安还有些恍惚。 想他堂堂三流武夫,水窝子一霸,居然被一位手无缚鸡之力,压根不曾习武的穷酸秀才指点武学? 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令陈顺安点头如捣蒜! 尤其是马秀才口中的那些话,虽未直接回应陈顺安的习武疑惑,但偏偏有种高屋建瓴,直指武道本质的奇特魅力。 “不管怎么说……马秀才是个人才,合该入我麾下,必须好生扶持照料,甚至他日发展为善信。” 不过,青皮麻? 陈顺安忽然想到什么,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此人已阻我神道。 …… “什么?陈叔你说有人欺负你?!” 暮色渐沉,暑气未消。 阿华手持虎头棍,魁梧的身躯刚走进巷子,便偶然听到陈顺安‘漫不经心’的抱怨诉苦声。 陈顺安回过头,看到阿华,好似个佝偻的小老头,被阿华拉长的阴影给笼罩。 陈顺安勉强笑笑:“没有,阿华你别操心,好生守夜便是。” 砰! 虎头棍沉重杵在地上,砖石都砸出一个小坑。 阿华神色肃然道, “陈叔,你的事就是我阿华的事!承蒙你往日照顾,我才能以候补之位,在井窝子站稳脚跟……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必须管!” “陈叔你说,是谁?” 陈顺安嘴唇蠕动,似有些犹豫,片刻后这才长叹一口气道, “是西县的几个锅伙,为首的唤作青皮麻,欺我老无力,要先收清洁费,才轮得到我收水钱……虽然被我骂走了,但心底肯定忌恨我,指不定又想下什么阴招狠手!” “什么?!” 阿华义愤填膺,当时就怒了。 “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不可不可!” 陈顺安立即拦下阿华,娓娓说道, “此时天色已暗,青皮麻等人定然已经回到锅伙房,他们人多势众,岂有冒险之理?” “而青皮麻每日辰时二刻,便会在银锭街附近晃悠,一般三人一组,先去强收山货,再去挨家挨户敲诈,你可先埋伏一旁,或站在墙头房顶往下倒开水泼热油、扔砖头刀片的,怎么狠怎么来……” “然后现身之后,先自报家门,道出你水窝子的身份,免得旁人插手。再撒石灰,一套棍法打彻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你的《惊雀功》已得几分火候,更是你的优势,切勿舍长取短。” 阿华就算再愣头青,此刻也回过味来。 此时看着陈顺安的目光有些惊恐。 “陈叔,这些法子,你不会都用过吧?” 陈顺安摆了摆手,道:“哪能呢,我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灵与不灵,试试就知道。” 阿华倒是知道陈顺安有每日下值去清茶馆喝茶的习惯。 “好!那我便试试!” 阿华摩拳擦掌,急不可待。 陈顺安又说了几句鼓励话,转而又自惭形秽的‘老了不中用了,阿华你他日必定成大器’云云后,缓缓离开。 巷口外,有几个水夫老人,欲言又止的看着陈顺安。 陈顺安拿阿华当枪使,这几人自然看得分明。 陈顺安意味深长的说道, “阿华人不错,当太久的候补了,得给年轻人机会。” 众人恍然。 阿华这样的‘临时工’想转正,要么熬死老家伙,有缺位出来。 要么只有立下一次次足够亮眼的功绩,破格提拔。 而且,区区一个寻常锅伙,居然敢跟井窝子谈条件,讲先后? 找死! 众人宛若明白了什么,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是该多苦一苦年轻人! 就委屈我老东西们享……兜底! 若是老东西们兜不住,还有井上、林教头等人呢。 大家在笑。 陈顺安也在笑。 陈顺安活了半辈子,除了耐心之外,还学会一件事。 那便是,借势。 第11章 药浴 “较之前两日,我今天多送了十多家,绕行十余里,但所耗时间几乎无差。” 夜深人静,街上路人稀少。 等到无人的巷落,陈顺安三步并作一步,时而如游龙过江,时而似落叶飘曳,只在街上留下一道灰影。 等出了街巷那刻,又恢复平平无奇小老头一位。 “今日筋骨锤炼到位了,送水这苦差事,还真带劲儿!” 陈顺安此刻的双腿肌肉酸痛,尤其是那根委中大筋,更是一突一突的疼! 这让陈顺安想起前世的一些力竭式健身方法,便是在一次次突破生理极限,撕裂肌肉后,锚定新的边界,攀升另一座巅峰! “关节若机轮,揣摩意中力……何解?” 陈顺安目露思索之色。 回到家,屋里亮着灯,婉娘在等候。 陈顺安将被汗液浸泡出盐痕的短衫丢进桶里,稍作洗漱,走进堂屋。 桌上摆着两只烧鸡,一盆猪蹄花,冒尖的精米饭,还有一小盅酒。 “今晚不喝酒,婉娘你去烧水,伺候我药浴。” 陈顺安随口使唤道。 婉娘看到陈顺安放在桌子上的药包,应了声后,用围裙擦拭双手后,拿起药包,风风火火的又去架柴烧水。 饭后,消会儿食。 卧室中,雾气腾腾,水花翻滚。 陈顺安赤身坐躺于木桶之中,‘八珍续力汤’散发着刺鼻浓厚的药味。 婉娘不时为陈顺安增添热水,保持药力的最佳吸收温度。 药效蒸腾。 陈顺安开始浑身长汗,尤其是随着时间流逝,宛若有一根根细微的钢针,在戳刺着陈顺安的筋膜跟腱,软绵却刁钻,让他忍不住面露痛苦之色。 ‘八珍续力汤’不比龟鹿二仙膏珍贵,所谓八珍也不过是一些较为常见的补益药材,是武者中常见的用于恢复气血、缓解疲惫的药汤。 一剂作价1两银子,可视情况分为数日药浴。 毕竟若是天天都要用光一剂,陈顺安也就离破产不远了。 “哥咧,我给你按按肩膀?” 婉娘本欲提着水桶离去,忽然留意到陈顺安抽搐的脸皮。 “婉娘你会推拿?” “不会。但我见金针李当日给哥你看病,推拿按摩的时候,我悄悄学了几招,虽然就是个虚架子。” “那行,你来试试吧。” 婉娘走到陈顺安背后,双手伸出,动作有些笨拙。 偶尔也会像模像样的用大鱼际、掌根揉搓,做着环旋运动。 但论效果,肯定赶不上金针李这等医学大家。 不过好在聊胜于无。 筋膜拉伸,酸痛之后,便是难言的舒爽。 陈顺安陡然放松下去。 婉娘的双手,不算细腻滑嫩。 甚至指腹遍布茧子和伤痕,有些磕人。 让陈顺安猛地想到那被津门大侠失手误杀的第四房媳妇。 很快, 疲惫如潮翻涌而来,陈顺安缓缓睡去。 又是一道道如梦呓般的低语,在陈顺安耳边响起…… 【愿念+8】 【愿念:25】 不知过了多久,陈顺安猛地惊醒。 便见天边泛起鱼肚皮,鸡叫头遍。 “居然睡了一夜?” 陈顺安背脊大龙抖动,脚掌轻轻点于桶底,整个人便飞身离桶。 回头一看,药汤几近无色,只留些许杂质沉浊。 显然这次药浴吸收极好,近乎完全榨干了‘八珍续力汤’的价值。 而且…… 关节缝里痒痒的,一股磅礴待发的气血,在骨髓中悄然流淌。 陈顺安只是双拳微微攥动,便有劲风流转,骨骼嗡鸣声传来。 陈顺安眼前一亮。 “药浴居然如此有用?破入二流,似乎就在明后两日?!” 以陈顺安往日的武道资质,万万不可能如此高效吸收药性。 十成能得三四就不错了。 毕竟能吃、能睡、能长肉,也是一种武道天赋! 而现在陈顺安能做到这点,盖因神相·庆忌之能,为其伸筋拔脉,改易根骨! “不过我也付出了汗水与辛苦,乃天道酬勤呐!” 陈顺安无比感慨。 …… 早饭之后,出门上值。 推着水车,陈顺安一到银锭桥,就看到阿华在打青皮麻。 阿华蹬地拧身,似惊雀一般,一次次抡圆了手中虎头棒。 棒出残影,破空声尖唳高亢,惊得人耳膜震响。 便将青皮麻三人打得如滚地葫芦,鼻青脸肿,衣衫褴褛,身上遍布淤青的棍痕。 “狗一样东西,还敢欺负到我井窝子头上!” “大哥饶命大哥饶命,我不是狗,我是猪狗不如!” “谁是你大哥?!” “是是是!祖宗,您是我祖宗!” 三棍打碎混混魂,我是杂碎不是人。 若非阿华留手,并未朝要害招去,这青皮麻三人怕早就骨碎头裂,一命呜呼了。 陈顺安松开水车把手,朝这边走来。 汩汩水流自青皮麻等人身下淌来,还有些滚烫。 被砸瘪的茶壶落在一旁,生石灰洒了一地。 很显然, 阿华极为听劝,将陈顺安的嘱托牢记于心。 此番实践,果然应验! 市集上,来往的路人和左右摊贩,神色如常,假装没看到这里的惨状。 压根没人来劝架,更无人去报官。 就当是以恶制恶、以暴制暴了。 “陈叔,您来了?” 看到陈顺安,阿华停下动作,朝青皮麻脸上吐了口唾沫,道, “叔,你说咋处理,若是不解气,我再打一套棍法。” “别,别!陈爷,我们错了!”X3 青皮麻看到陈顺安,哪里不知道是陈顺安请阿华来治他呢! 虽然心底暗骂一声老东西不讲武德,但青皮麻脸上却满是惶恐,痛哭流涕。 他直接爬起来,挪动膝盖跪到陈顺安脚边,用嘴擦拭着陈顺安的鞋子。 “陈爷,我青皮麻就是耗子尾巴上的疖子,一掐就流脓,只会弄脏了陈爷您的手,还望陈爷您大人有大量,当我说个屁给放了!!” 陈顺安嘴角上扬,面带轻笑,但眸中一片冰冷,也不说话。 阿华见状,紧了紧手中虎头棒,狞笑走来。 青皮麻三人见状,眼底渐露绝望之色。 “罢了。” 陈顺安一道轻语,青皮麻三人陡然松了口气。 “每人打断一条腿。” “嗯?!求——” 青皮麻猛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虎头棒带着凌厉恶风,接连砸在青皮麻三人的膝盖上。 咔嚓! 咔嚓! 咔嚓! 三记骨骼碎裂声响起,血水当时就染红了地面。 好在或许是由于乾宁使团即将访圣的缘故,武清县本泥泞不平的街道,一夜之间竟变得干整平缓许多,还砌上了石板。 不至于让血腥跟泥混合…… 容易洗地了些。 青皮麻三人抱着自己的腿嚎叫不止。 陈顺安从荷包里取出几两碎银,丢在青皮麻身下血泊中。 “断你们一条腿,乃是理。这点医药费,便是仁。听闻宋寨主是位一等一的好汉,最讲道理和仁义,陈某也神往已久,也听赵东家也多次提及。” 陈顺安不咸不淡的看了三人一眼。 “所以别在银锭街出现了。” 青皮麻三人自然听出陈顺安话里的警告意味,此刻哪敢置喙,又是磕头又是抱拳,这才互相搀扶着起身。 三个瘸子你拄我左腿,你杵我右腿,没多大功夫便匆匆消失在街上。 陈顺安回过头,看向阿华,笑道, “谢了,阿华兄弟。” 阿华将胸膛锤得砰砰作响,豪爽的笑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陈爷您忙,我回家补觉了!” 说罢,阿华大步转身离去。 陈顺安笑了笑,就欲走回水车边,继续送水。 然后他似乎注意到什么,目光一凝。 青石板缝隙间渗着暗红的血,又被茶壶中流出来的热水稀释冲刷。 本该只洒落于这附近的生石灰,却呈弧扇状,洒得半条街都是。 近处浓,远处淡。 若不仔细留意,压根难以察觉。 似乎,是被什么阴风,吹散了去。 第12章 二流,打法 第13章 神道,传教之法 马秀才耐心给陈顺安解释了下【算经】,发现陈顺安真的迷茫不懂,这才痛心疾首道, “国人之愚钝,盖因圣朝之闭塞!如此浅显,连三岁小儿都该懂得的道理,一位筋骨强健的武夫居然难以开智!可惜,可悲,可叹!” 陈顺安面无表情,心底越发后悔。 好在马秀才并非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立刻察觉语中不妥,脸上露出几许歉意, “是马某口直心快,该委婉些,委婉些才是……” 陈顺安看着马秀才,冷着脸,沉默数息后转而问道, “那依先生高见,我圣朝该如何通政开明,国人又该如何启智?” 马秀才坐在小马扎,请陈顺安坐在对面的木墩上,这才幽幽道, “要用最准的指南针,让这艘破船尽快靠岸! 圣朝立国九百年,腐败酸臭,犹如一艘漂浮海上即将被风浪吞噬的破船。掌舵的只会过太平日子,一旦遇上风浪便慌了手脚,昏招频出; 还有鼓动别人造反,甚至凿船毁桨的理中客,只会让船沉的更快; 还有趁机大肆敛财的,不思尽快靠岸,反而在那里蹂躏好人,甚至抱着这艘船烂了,便换一条船便是的念头。 最后一种,便是晃晃悠悠,随波逐流的百姓。” 马秀才双目忽然透出一种波涛汹涌,却又十分收敛的亮光,道, “顺安兄,有这四种人在,圣朝便没救了。唯一的生机,在外不在内。” 陈顺安闻言,面露几分震撼和动容。 此乃警世之言,大家之说,要对圣朝从上到下都有敏锐而宏观的洞察不可。 光是今日马秀才这番话,若是参加科举,甚至写成状元卷,一定会……满门抄斩! 陈顺安面露迷茫之色:“啊?先生,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你!” 马秀才没好气的看了陈顺安一眼,一阵吹鼻子瞪眼。 他哪里不知道陈顺安是在装疯卖傻。 而这些话,他已经憋了许久,便是跟同窗好友也不敢吐露。 唯有面前这位顺安兄,分明是一介水夫、武者,但马秀才多年前便惊讶发现,陈顺安身上有种跟旁人、跟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气度。 虽然被陈顺安隐藏得极好,但还是让马秀才隐隐察觉。 马秀才叹了口气道, “我有从海外漂泊回来的好友,告诉我外面已变了天地。有会说话的留声机、即便普通人也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望远镜、还有记载天下疆域山脉水流的天文仪。 还有各种党派、会社,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所谓‘老师’,已经从繁重累赘的至亲传承纽带中解脱,形成一种公开利民的普及方式。 不干预、不强制百姓的信仰,甚至还有信筷子、信扫帚的。” 马秀才神色向往,一时有些失神。 陈顺安突然问道:“那以先生高见,若是想在圣朝立神道,聚信仰,该如何为之?” 长白圣朝似乎并无神明。 只有不时露出只鳞片甲的仙人。 尤其是当陈顺安成神,炼化【溟涬上渊水元大帝】的神格后,更是隐隐察觉…… 整个天地,无一尊神。 这十分违反常识。 各处寺庙香火鼎盛,却并无飨食香火,可人前显圣的神祇。 除了他。 惟我独神。 马秀才惊讶的看了陈顺安一眼。 不知道这个一向对这些宏观道理极为忌讳,避之如蛇蝎的陈顺安,为何突然对信仰之说,如此感兴趣。 但今日难得有些雅兴,马秀才不由得多说几句, “那简单。无非是先自立为神,标榜为某某大帝某某天王,再妖言惑众,人前显圣;砸碎或吸纳其余信仰独尊一道,同时作书立传,确定自身合乎天道,乃应运而生!再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积蓄力量。 等发展几年,自然会被我圣朝狠狠碾死,没有意外。” 陈顺安嘴角抽搐。 马秀才眼里泛出活光来,哈哈大笑几声道, “顺安兄呐顺安兄,我圣朝国祚九百年,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多少自命不凡的至圣先师,只要敢冒头,便会迎来圣上爷的注视,九族同消。不过……” 说到这,马秀才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也不是没办法,那便是……加入它,融入它,成为它。” 陈顺安呼吸微微急促了下,继而恢复镇定。 他之神道,需依靠井泉水脉,四海津渡,才能完成晋升。 而这些,皆被长白圣朝的‘享利阶级’把持。 五十岁的陈顺安,已经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不会想着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 相反,他宁愿利用规则、利用制度,缓慢而又安全的朝上轻挪臀儿,占个坑。 然后默默为圣朝挖个大坑,狠狠暴雷。 好在,他背靠水窝子,已经走在路上。 “那先生为何不早些加入它,非得执拗顽固于此,若是缺钱,陈某愿意援助一二。” 越是接触,陈顺安越觉马秀才是个人才。 只想尽快完成天使轮投资,等马秀才爬到高位,好拉自己一把。 马秀才摇了摇头, “不可不可,家父临终前留下血书,嘱托我定要清清白白做人,马某岂可背弃家训,贿赂教喻学宫?” 陈顺安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之后,两人宛若都忘记了先前的对话般。 一个继续诵文抄诗,一个默默旁听练武。 半个时辰后,陈顺安朝马秀才辞别。 这才快步走出大杂院,重推停靠在角落中的水车。 把鲜货行的水缸灌满,顺便买了两蒲包果品,又去稍远的炮仗大院,给一老瞽头送福水。 一路上, 陈顺安骨节暗震,双腿蹬地,气血以心脏为源头,贯通四肢百骸,流经脚掌涌泉穴。 最后又被一身骨骼如缺水的海绵般,纷纷吸收,藏了进去。 而这这一进一出间,陈顺安清晰察觉自己的实力,又有了细微的进展。 推车送水,也是修行。 而在休息的间隙,陈顺安目露沉思之色,还在回想跟马秀才的对话。 信仰,本就是一种广泛而复杂的定义。 分水的感激,算是。 而恐惧、崇拜、孺慕、向往这些也是。 一些远古神明,可是伴随着死亡和厄运出现,所具权柄于救世无益,反而个个是毁灭世界的好手。 可祂们依旧香火浓郁,信仰不断。 鱼,由于繁衍能力极强,跟先民们原始而朴素的繁衍崇拜重合,所以也形成了图腾崇拜。 许多后天、先天神灵,都跟鱼、水、江河山川有关。 陈顺安忍不住猜想。 对自己的信徒、福祉者‘善’,可以获得愿念。 那对自己的对手、敌人‘恶’,带来恐惧和死亡,是否也可以获得愿念? “青皮麻……” 陈顺安默念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担忧。 年近五十岁,水元大帝,害怕暴力。 青皮麻太年轻了,年轻便意味着有无限可能。 而且他过于聪明,审时度势,被阿华和自己如此刁难,居然懂得不露声色,始终伏低做小。 太可怕了。 万一青皮麻有朝一日,真的踩中狗屎运,天命加身,成长起来。 想挨个清算往日仇敌,一雪前耻? 自己这个瘦巴巴只会推车送水的小老头,该如何应对啊? 想到这,陈顺安叹了口气。 刚完成今日的送水任务,他便调转水车回到苇横街。 取了大褂,他也不去茶馆听曲了。 直接回家。 所以,还是把一切潜在的危险,蛰伏的天骄,扼杀在摇篮里吧。 吃罢婉娘的晚饭。 陈顺安如常药浴。 同时取出一瓶唤作‘龙象淬骨丹’的二流丹药。 此丹有气血奔涌,刺激骨髓分泌骨髓之效,乃二流武者常见的辅佐秘药。 乃是陈顺安昨日易容换装,在阪野津渡的鬼市购得。 价格比市场价贵上两成不止,这一瓶就作价10两银子。 但安全,可靠,不用担心泄露身份。 对现阶段的陈顺安来说,能用金钱解决困难、避开风险,都十分值得。 丹药入腹。 一股沛然磅礴的气血,倏然涌动而出,最终凝聚成一粒气血种子,沿着奇经八脉,融入骨骼之中。 浑身骨骼传来‘咔嚓’脆响,骤然散发微光,表面如披玉色。 数息之后,一切都沉寂下去,恢复如常。 据《肉飞仙》记载,二流境界,首先得‘藏血’。 将自身气血藏入骨骼之中,借之温养骨髓。 《肉飞仙》可藏血36次,每藏一次,皆有显著提升。 等36次圆满,便是二流圆满。 只是苦于无良师指导的缘故,陈顺安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对‘藏血’之说懵懵懂懂,只能照本宣科。 “习武真烧钱啊……我的银子。” 药力渐消。 感受着又上涨一截的气血,陈顺安既有些喜悦,又十分肉疼。 已是深夜,街上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大风卷过胡同,摇得檐下铁马叮当乱响。 陈顺安起身擦拭水渍,换了件极为贴身,特殊缝纫,不会引起破风声的劲装。 随即弯腰把床拖到一边,揭起靠里的一片地板。 板底下有条索头,将索子头只一拽,露出一个暗格。 当中藏着不少东西。 以‘鱼鳞扣’加固的绞刑结,圈成一团,血迹斑斑。 刃薄如纸,呈柳叶状的飞刀,共计十二把,雪白如新,看得出来陈顺安保养得极为上心。 除此之外,则还有些瓶瓶罐罐。 陈顺安拿出绞刑结,掀开衣服,将其缠绕于腰胯上。 又取出飞刀,将其分别插于大腿、小腿内侧,双臂、胸前等易于取用的地方。 陈顺安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调整内息。 他的双眸,一点一滴的越来越亮,几令虚室生白。 夜,已深。 二更梆子响过,忽有一阵北风掠过,摇得树叶簌簌作响。 乌云吹过,彻底将月光遮蔽。 等云散月明,惨白亮光从门缝中透泻入卧室。 哪里还有陈顺安的身影? 第14章 以恐惧作愿念 阪野津渡的一艘夜蓬船上。 ‘格机,格机……’ 船儿摇晃,水波也晃。 青皮麻现在的火气很大。 有道是‘姑娘的舌头腊汁的肉’,要是换了往日,他必定十分宝贵这口味道。 但今日不知为何,动作不停,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前两天,在银锭街上被阿华棒打、陈顺安居高临下俯视的场景。 屈辱感袭上心头。 “你们等着!我才十九岁!” 青皮麻面露狠厉之色。 “鬼市的阴钱崔,说他卖的这甚劳子‘芙蓉膏火’,乃刚从南海府进货而来的稀罕货。 胜似白蛇盗仙草,赛过老君炉中丹。只需燃之闻香,便如有神助,只需半年,我便能练至三流圆满,不出半年,便可修至二流,无半点后遗症!” 青皮麻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摸了摸后腰的褡裢,心中一片火热。 他们四大锅伙有定期换区的习惯。 即互相交换地盘,一来免得因为厚此薄彼,独占了赚钱的营生,引起其他锅伙眼红、火并。 二来也是人走债消,跑远些,免得往日的仇敌债主找上门来。 所以青皮麻打定主意,等这次换区,一定离苇横街远远地! 随便找个窝棚,往里面一扎! 一年半载后,他就不是青皮麻了。 而是麻爷! 就是他这一分心…… “他大爷的!” 青皮麻骂骂咧咧的拴好裤腰带,弯腰钻出船蓬。 一个青黑精瘦的渔夫,守在蓬外。 此刻见状,立刻满脸赔笑的迎了上来。 “亲亲兄弟,我婆娘伺候得怎么样?” “你婆娘很润,好生养,我过几天还来。” 青皮麻拍了拍渔夫肩膀,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唉?兄弟,钱钱,你忘了给……” 随着清脆弹响,一枚铜钱滚落在船板之上。 “喏,我可给了哈!别说我不讲规矩!” 渔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化作木然,沉默的弯腰捡拾铜钱。 青皮麻见状,得意上岸,嘴里叼着一截芦苇杆,穿过这片棚户区。 转过墙角。 呼呼!! 有大风吹过,吹起的沙子让青皮麻迷了眼。 “他二大爷的!”青皮麻骂骂咧咧的揉着眼睛。 忽然,一道黑影如蛇吐信,从头顶射来。 绞刑结破空无声,却在触及青皮麻脖颈的刹那骤然收紧。 粗糙而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青皮麻猛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死命扣动绳索,指甲盖都生生抓翻! 然而下一刻,青皮麻便腾空而起,一道掌影印上青皮麻的后脑勺。 青皮麻一声不吭,立即昏死过去。 …… 冰冷。 虚弱。 潮湿。 青皮麻眼皮如有千钧重。 他费劲的睁眼,便见视野逼仄昏暗,自己似乎身处一只…… 麻袋里? “呜呜呜!!!” 青皮麻满脸惊恐,一张嘴却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闷响。 然后,一张皱纹堆垒,大概五十岁的老脸,从青皮麻的视野边缘处,一点一滴的挤了过来。 然后霸占了青皮麻的全部视线。 陈顺安?! 青皮麻眼瞳一缩,目露骇惧,下意识摸向自己身后。 刺痛和虚弱再次袭来。 青皮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光溜溜的,衣裳、物品、褡裢都扒了个尽。 双手双腿,都被割断了筋腱,深可见骨。 却又点住隐白、孔最、合谷等止血大穴。 让他不至于太快失血而亡。 “麻爷,您是不是想报复陈某?” 陈顺安弯腰探首,凝视着麻袋里的青皮麻,轻轻说道。 这才几日不见,青皮麻的气血强度,居然暴涨一大截! 唯有缕缕奇异诡谲的异香,从青皮麻血肉里、骨头缝中传来。 是刚才那个东西? 陈顺安想到从青皮麻褡裢中,翻找出的用锡盒盛装的黑色黏膏。 “唔唔唔……” 青皮麻疯狂摇头,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来。 “想也不行。” 陈顺安摇了摇头,取出一个锡盒道, “这是何物?从哪来的?” 青皮麻赶紧口齿不清的回道, “龟市……硬……全崔……呼呼……” 鬼市阴钱崔。 芙蓉膏火? 陈顺安恍然,他知道这号人物。 就一卖打胎药和各种来路不明,药效不明丹药的。 身手不错,二流境界。 以前的陈顺安见了他,还得客客气气叫一声崔爷。 而芙蓉膏火这个名字,没由来的让陈顺安想起上辈子,最令他深恶痛绝的某种东西。 陈顺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手腕一翻,森白飞刀刺破黑夜,轻点青皮麻胸膛之上。 宛若泼墨作画,渐染半边殷红。 “唔唔唔!!!” 钻心剧痛如潮水,吞没他的理智。 大颗大颗泪水自青皮麻眼角滑落,他看着陈顺安那古井无波的双眸,心底涌出巨大的恐惧来。 就为了一场口角之争,他居然要杀我?! 这是什么杀人狂魔?! 而且,为什么不问我的家产、金银藏在哪里? 我还可以有藏宝图、神兵利器、残缺神功的! 只要您陈爷开金口,一切都好商量! 【愿念+1】 陈顺安眼前一亮,再次落刀。 【愿念+1】 止血,换块好肉继续。 【愿念+1】 青皮麻昏厥。 泼冷水唤醒。 再割肉。 【愿念+1】 再止血。 【愿念+1】 … 到了最后,青皮麻双目涣散,口鼻流血,就一口气吊着,好似被玩坏了的模样。 “没有愿念了……” 陈顺安有些遗憾的起身。 【愿念:40—>51】 跟陈顺安猜想的不差,恐惧,也是信仰。 只是需要彻底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在对方心神中烙印自己如神魔的印象。 虽然乃涸泽而渔,难以持久。 但区区青皮麻一人,临死前所能提供的愿念,便比陈顺安一日奔波送水还多…… 怪不得邪门功法,引得这么多人铤而走险。 而且按理说,这种强求而来的恐惧愿念,应当极为驳杂不纯。 甚至会导致香火有毒,影响所祭神祇的神力和理智。 但陈顺安并未察觉到丝毫异样。 一切的荼毒和干扰,都被他的水元大帝神格,无情碾压。 “豢养仇敌,囚禁地牢,每日折磨,传播恐惧,似乎也是收割香火的捷径……” 陈顺安心底没来由的冒起这个念头,继而快速被他压下。 他眸光如水,手起刀落,精准穿透青皮麻的心脏。 再多次补刀,确定青皮麻死得不能再死。 陈顺安这才系紧麻袋,抹除留于原地的一切痕迹,脚步轻点,朝津渡无人的水边而去。 扑通! 麻袋被系着的大石,无情拽入江中。 潮湿江风吹在陈顺安的脸上,凉飕飕的。 这里乃三岔河,是三条支流汇聚之所,不知有多少旋涡暗流。 从古至今也不知沉了多少尸体。 他深深看了眼涟漪消失的水面,毫不犹豫,体迅飞凫,几个纵身,便消失于黑夜中。 丝毫看不出杀人后的胆怯和惶恐。 毕竟杀人而已,何需忧虑太多。 又非第一次了。 …… 翻墙而入,脱衣净身,将绞刑结和飞刀重新藏回暗格之中。 陈顺安将所得的褡裢和些许杂物,放在桌前,心中却激动未消,整个人显得十分兴奋。 自然不是因为杀人。 而是陈顺安彻底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炒豆胡同距阪野津渡有四十里路,地形复杂,有闹市街头、有窑场厂棚、也有郊外乡道。 这一去一回,至少也是八十里路。 更兼打探青皮麻的踪影、蹲守、出手活捉…… 而他拢共也不过花了半个时辰。 要是以前的陈顺安,是万万做不到这步! 不仅仅是暴涨的气血。 更是因为【神相·庆忌】,有人行甲马之能,赋予了陈顺安远超同境武夫的机动性! 《肉飞仙》跟庆忌结合,爆发出陈顺安难以想象的身法! 陈顺安深呼吸几口气,压下心绪,气血收敛归一,这才看向桌上所得。 有1两碎银和几个铜板,一把打开某种钱匣子的钥匙和些许不起眼的杂物。 而除此之外,便是那装有芙蓉膏火的锡盒。 锡盒制作精良,上系大红纸条,还盖着戳记—— 南海十二行膏火庙制 很明显,这玩意儿原产南海府,甚至已是批量炮制。 打开锡盒。 盒内有八个空缺,却只装了七枚。 想来是青皮麻已经吸食一枚。 “嗯?!” 异香弥漫而出,哪怕陈顺安早已有所警觉,屏息以待。 但那异香,从陈顺安的毛孔穴窍钻了进去。 陈顺安意识恍惚。 陈顺安似乎看到自己那五位媳妇,姿态各异,神情不同,搔首弄姿,随他采撷。 “唔……舒坦……不,不对!!” 陈顺安猛地惊醒过来。 ‘啪嗒’一声,锡盒猛地闭拢。 陈顺安起身后退,远离锡盒。 他大口喘气,气血流转,丹田气如长鲸喷涌,将体内残留的膏火香气排除干净。 第15章 哥咧饶了妹儿 嗖! 嗖! 嗖! 院中,陈顺安踩桩飞身。 百里奔杀一夜,他毫无疲倦,反而在膏火暗香的影响下,显得精神奕奕,好似打了鸡血似的。 身如垂柳轻摇,气血以一种不正常的流速,哗啦啦流淌过经脉之中。 身体深处,龙象淬骨丹残留的药效被彻底榨干。 忽然, 陈顺安动作一滞,体内噼里啪啦骨鸣如雷,共计一百零七声响。 又是一粒气血种子藏入骨髓深处。 数息后, 等陈顺安再次恢复,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如有神助,自然而然施展出《肉飞仙》第二招打法。 脚弓上跷,如蝎子吊尾,接连两声火燎燎的脆响,空气都炸出涟漪来! 小跷腿! 专攻对方小腿后侧正中的承山穴! 一旦击中,双腿痉挛,肾腰如针扎! 陈顺安大喜过望。 然而还不待陈顺安过多思考。 下一刻,奇特亢奋抽然消失。 他顿时脚下一软! “我踏马!!” 陈顺安直接没稳住,从梅花桩上跪了下来。 这场景,有些眼熟。 片刻后。 陈顺安一脸疲惫,双目空洞,左手扶墙,右手按腰,缓缓回到卧室。 他有种身体透支,精神空虚之感。 “不对!” 他猛地反应过来,目露惊恐之色,双臂涌起几分力道,把床挪开,直接把锡盒锁进暗室里。 太诡异了! 烧食期间,生龙活虎,念头通达,哪怕是庸才也能一跃成为习武天骄。 一次修持,胜过平日十次! 但一旦停止烧食,便会茶不思饭不想,陈顺安隐隐感到些许不安。 刚刚受刺激,他的气血传来些许异样。 几乎无需陈顺安自己控制,《肉飞仙》便自动运转。 似乎,《肉飞仙》有自己的生命般。 邪性! “打死我都不能碰!” 陈顺安咬牙。 而且,陈顺安也没必要去碰! 躺在床上,太阳穴阵阵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陈顺安才浅浅睡去。 一夜辗转,噩梦不断。 …… “哥咧?哥?” “哥,你醒醒!” “哥咧,你咋了,别吓我……” 耳边传来凄凄切切的声音,忽近忽远,飘渺不定。 陈顺安缓缓睁眼,只见天光大亮,恍得人睁不开眼。 陈顺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婉娘?什么时辰了?” 婉娘见陈顺安转醒,这才松了口气,一手撑着床沿,身儿如柳前倾,探出另一只手摸向陈顺安的额头。 “还好还好,并未发烧。哥你昨晚熬夜了?” 婉娘目光奇异的看了陈顺安一眼。 洗衣皂角的清淡草木香传来。 陈顺安入目是一片香艳鼓胀的蒲团儿。 真是庸俗不堪! 陈顺安本想这么训斥婉娘的。 但实在是太大了。 陈顺安有些神情恍惚的站了起来,衣衫不整。 婉娘眼尖,视线下移,触目惊心。 “啊!!” 尖叫声传来,吓得婉娘迈腿就往屋外逃。 一夜噩梦,让陈顺安意识还有些模糊。 此刻看着仓皇而逃的婉娘,他下意识一把抓住婉娘的手。 谁知道婉娘此时毫无往日的慷慨和豪气,脸色一片煞白,宛若被擒住的小白兔。 当即跪在陈顺安面前,对他作揖磕头,乞求道, “哥咧,你甭拿那个东西吓我了! 章姐,章姐就是被你那东西毒死的,我给你端水递茶、洗脚做饭、做牛做马都不说个怨字,但……我还不想死!春红不能没我呀!” 【愿念+1】 【愿念+1】 … 接二连三的文字跳上眼前。 陈顺安猛地一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 果然,生歹直崇拜,也能带来信仰。 但此时的陈顺安,却有些意兴阑珊。 他都快忘了自己那谣传带着剧毒了。 自从到了京师,这个秘密只有章氏知道。 想来,是章氏悄悄告诉了婉娘。 最开始,陈顺安是坚信自己没问题的。 他曾悄悄观察偷看过别的男人,都大差不差。 可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五房媳妇都莫名其妙的撒手离去…… 陈顺安有些怀疑自己。 他那家伙,莫非真有毒不成? 陈顺安松开手,有些疲惫的坐下,喉咙干涩的几乎快冒火。 他将昨夜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这才挥挥手道, “婉娘你出去吧,我缓缓。” 婉娘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陈顺安。 畏畏缩缩的退出卧房,刚迈过门槛,她整个人紧缩的手脚立即就伸展起来,一溜烟跑进厨房。 “我没病。” 坐在凳子上,陈顺安双眼开阖,目露一丝精光。 “或许,是我的四柱八字,命格有异。” 长白圣朝,无论达官贵人,还是穷苦百姓,都极为‘迷信’。 家家户户必备黄历,每日出门都会看看今日吉凶。 这对于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来说,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或许,等我接触到修仙者,或者草箓圆满,晋升九品神职,便会知晓其中隐秘。” 陈顺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暂时将此事放于心底。 此乃远虑。 陈顺安转而思虑起昨日的芙蓉膏火。 不用多想,芙蓉膏火一旦扩散流通于世面,会对圣朝的格局造成巨大影响。 陈顺安光是稍稍设想,便似乎看到许多武者铤而走险,以武犯禁,治安崩坏,家破人亡的场景。 而且, 通州武清县,距离南海府何止千里? 想将芙蓉膏火运送至此,且避开圣朝的重重检查,只能走水路,借大运河而来。 光靠鬼市的阴钱崔,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 武清县乃是京师,定然有一股势力,在背后默默促成此事。 “漕帮、碓房、阪野津渡的四大锅伙、柴帮鱼市?还是……咱水窝子?” 陈顺安嘬了口牙花子。 毕竟水窝子也是京师一霸,手脚并不干净。 武清县的东家们、北运河分会的辘轳头,乃至大都水商总会那些白山人,为了牟取暴利,指不定做出啥事。 只可惜,陈顺安地位太低,难以接触过多隐秘和真相。 “乾宁使团访圣、走私芙蓉膏火、水窝子接二连三的坠井,这些事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到这,陈顺安有些无奈。 他就想老老实实成神,送送福水,为什么要苦苦相逼? 好在这些事,本质上并不是奔他而来,只是不慎殃及池鱼罢了。 “二流还远远不够,香火!更多的香火!庆忌的升级、草箓的升格……” 陈顺安心中泛起几分紧迫感。 …… 阪野津渡乃漕运重地,大运河枢纽,自然繁华热闹得紧,甚至有天子脚下第一津渡之称。 津渡码头外的街上,星罗密布着上百家大商号。 有经营绸缎、洋布的“八大祥”,也有百年药店长春堂、皮货庄、帽庄、书局…… 皆是亮堂堂的大院子,鳞次栉比,迎来送往。 而就在一街之隔,临江而建的窝棚区里,却是脏乱不堪,乌烟瘴气,到处是聚赌、窝娼、黑拳、斗蝈蝈…… 隔三差五就能在街上看到无名倒卧,死相凄惨。 而来往路人神色冷漠,显然早已习惯。 “怪了,青皮麻这两天去哪儿了?” “马上就到抽签换区的时辰了,咋还没出面?” 当日跟青皮麻一起收清洁费的那两个混混,蹲在宝局对面,抄着双手,嘀咕两声。 不过每次换区的时候,他们这些锅伙都有‘搬家’,或销账,或转移往日所藏钱财的习惯。 毕竟锅伙们虽然名义上都吃一锅饭、睡一间屋,穿一套衣服。 但做兄弟,在心中,有钱永远分不公。 大家该藏藏,该花花,私下一点也不含糊。 所以两人皆以为青皮麻估计又去找船娼快活了。 但随着时间流逝。 窝棚区上,有锅伙敲着锣鼓,沿街快走,吆喝着弟兄们集合抽签。 直到这时,两人猛地站了起来,对视一眼,心底齐齐冒出一个念头。 不好,出事了! 青皮麻凶多吉少。 “快,你去通报三叉大将!” “好好,那你去集合点告知兄弟们一声!” 两人互相说了声,赶紧背对背离开。 而在走到街的尽头,两人脚步又猛地一拐,穿街过巷,撒丫子狂奔,就差原地飞起来。 似乎是在跟某人赛跑般。 然后, 两人就前后脚的功夫,齐齐到了一堵破败青墙的狗洞前。 两人喘着粗气,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一丝卑鄙的笑容。 两人通力合作,一人掀开狗洞外的砖瓦,一人将身子钻入狗洞中。 不消片刻,便扒拉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铜盒子。 上挂铁锁。 “哈哈哈哈……青皮麻果然把私房钱藏在这里!之前那个倒霉鬼,也把钱也藏这儿的,都不知道换个花样!” 一人窃喜连连。 一人则操起脚边的砖块,运劲使力,便将铁锁砸了个稀烂。 铜盒子应声打开。 两人却傻眼了。 里面连一粒碎银子都无,就几百枚铜板,还有青皮麻所练的《狗拳》拳谱。 不是,青皮麻的钱呢? 都拿去嫖了? 不可能,青皮麻只喜欢白嫖的!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颓然。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两人分了脏,赶紧又封了狗洞。 刚走没几步,便见一人高马大的汉子,直接将路口堵住,腮边微露些赤须,又在上嘴唇交合,就似个鱼叉。 大汉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两位兄弟在这干甚?还得让我来请你们集合?” 三叉大将?! 此人便是宋寨主的麾下大将之一! 两人心底一突,然后快走几步,干脆利落的将赃款都递了出去。 三叉大将看了看,摇头道, “不够。我可不信青皮麻,他就剩这点钱。” 两人面露苦色,对视一眼,这才悻悻的又掏出几两银子来。 “哈哈哈……好兄弟好兄弟,有钱大家一起分,有婆娘大家一起上!这才是咱们西县锅伙的人!” 三叉大将满意接过钱财,热络亲切的搂搂两人肩膀,这才大笑离去。 至于青皮麻到底死没死,尸体在哪里,凶手是谁。 在场几人都没在意。 这年头,死人太正常不过了。 而且以青皮麻那自作聪明的性子,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这两个混混,倒是想到了前两日发生在银锭街的事。 华仔、陈顺安…… 但两人一声不吭,压根不欲多说。 三叉大将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心中暗想, “鬼市的阴钱崔,说他那里到了批尖儿货,药效非凡,就是贵了点。也不知钱够不够……” 见三叉大将离去。 两个混混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声交谈着。 “该再拉个人入伙。” “嗯,还是按青皮麻的模子找……但这次,一旦发现对方失踪,就开始分赃!” 两人齐齐暗下决心,决定优化流程。 第16章 动手不动嘴 几日后。 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 无风无浪。 似乎世上从没有青皮麻这个人存在过,更没任何人追究。 陈顺安放下筷子,挎上水囊和烟杆,神色如常的出门上值。 婉娘拿着扫帚已经扫了三四遍院子,石板都发光了,还在假装忙得没工夫搭理陈顺安。 默默低头不说话,却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 两人之中弥漫着一种古怪而疏离的气息。 刚走出门,陈顺安顿住脚步,目露犹豫之色。 【愿念:75】 这几日的愿念收益,不温不火。 主要是上一次的浊水,不少福祉者还未耗尽,也无需陈顺安登门送水。 这也导致,虽然距离100点愿念,转化一缕香火看似不远,却始终慢吞吞的,让陈顺安劳心刮肠。 所以,陈顺安愈发珍惜每一点愿念的来源。 婉娘,便是其一。 而且那日婉娘对自己的生歹直崇拜,足足有3点愿念之多! 甚至比马秀才的感激之情,还要浓烈! 可是…… 陈顺安是个体面人,大家都如此评价。 陈顺安长吐一口气,犹豫渐退,目露坚定之色。 陈某年纪大了,本就不好女色。 如今不过是牺牲自己的色相。 一切,都是为了神道。 大不了,委婉一点,只是吓吓婉娘。 想到这,陈顺安转身回屋,关门落闸。 “哥咧,你要作甚?” “啊!!!不要不要!!” 短暂而急促的惊慌声传出。 【愿念+2】 院门被猛地推开。 陈顺安目光平静,但运腿如风,好似偷腥的猫,急急匆匆小跑离去。 院中,婉娘耳根鲜红欲滴,胸脯剧烈起伏,看着陈顺安的背影,目光极为复杂。 挣扎、后怕、怯懦、娇羞……还有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院墙角落里,有蕙兰静悄悄的绽开着,叶子滴着露珠儿,馥香浓郁。 如蜜似饯,将院子里残留的古怪、疏离气息冲淡。 婉娘伫立原地,良久之后,忽然展颜轻笑。 她转身进屋,便动作轻快的清洗起碗筷来。 …… “前面好像出事了?” 风风火火出了拐角胡同,陈顺安这才放慢脚步。 结果刚走没多远,便见前面路口两边,是挤满了左右街坊,人挨人人挤人,密密匝匝、摩肩接踵。 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而看热闹的众人也不堵路,相反还颇为默契的把主干道让出来,就立于街道两边。 陈顺安脚步一转,挤进一个面摊里,踮着脚尖朝前面打量,也看着乐子。 前面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但好像是有人在当街火并,持枪弄棒,怒骂斥责。 拳掌劲风如奔雷滚滚,口中啸叫似战鼓狂擂。 见此,陈顺安目露好奇之色,朝面摊摊主打探消息。 “老板,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狂徒竟然当街火并,真不要命了?” 面摊老板嘿嘿一笑,道, “还能是谁?狗咬狗,井窝子和碓房两群人呗!” “听说是苇横街的水三儿跟万隆碓房的人,在路上互相瞪了眼,就擦出火了!一路从苇横街砍到咱们长平巷,我听说苇横街的井棚都被万隆碓房给拆了!” “什么?!” 陈顺安惊叫一声,顿时就急了。 “我井棚没了?!” …… 呼! 集市上似有燥风起,到处都是打翻的摊位。 路中间的瓜车后,阿华柱棒而立,手有淤青,双目怒瞪如铜铃,死死盯着对面万隆碓房的人。 他的身后,簇拥着五六名水三儿,大多有伤在身,严重的甚至胳膊都断了。 阿华冷声道:“庄坤,你欺人太甚!拆我井棚,伤我兄长,这事不可能算了!” 今日两方斗殴的理由,已经不可考。 或者说理由压根就不重要,阵营之分,利益之争, 导致井窝子、碓房两方,隔三差五就会爆发一场小规模的火并。 就想对方死。 就连步军统领衙门都习以为常,不欲多管,只要不搞出人命…… 至少别被发现。 这次, 万隆碓房虽然趁着砂砾井换岗的空隙,把井棚给拆了。 但势单力薄的水三儿们,还是将其击退。 甚至…… 一辆瓜车对面,那唤作庄坤的中年男子听了,眼睛都红了,指着地上挣扎叫唤的几道身影,气急败坏道, “我欺人太甚?!你的人只是胳膊断了,我的人可是命根子没了! 刚才是谁出的下三滥阴招,哪有人打架专奔谷道和下半身去的!!” 面对庄坤的歇斯底里,阿华不动声色扭动脖颈,侧脸看向身边之人。 “刘哥?是你?” 刘刀疤神色不变,道:“事出紧急,哪顾得这么多?打架斗狠,无所不用其极,阿华你得谨记。” “受教了。” 阿华深以为然的点头。 而跟阿华搭档巡夜的那位二流武夫孙晓,气息浮杂,脸色发白,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刚才他与庄坤搏杀,占了下风。 此刻孙晓也多看了刘刀疤一眼,心底奇怪。 刘刀疤的路数,之前不是大开大合吗? 怎么数日骤变?竟如此阴柔刁钻…… 庄坤冷声道:“废话少说,就一句话,拿五十两银子出来!今天的事就算了……否则,就让你们赵东家亲自来领人吧!” “领你大爷!!” 厉喝传来,忽见一名水夫跳将出来,双掌翻动如铁牛犁地,脚下疾步快走,便将碓房的人打翻。 宛若一根铁钎狠狠凿了进去! 却是万隆碓房凭着人多势众,已经偷偷变幻方位,将砂砾井的人包成饺子。 必须撕裂个豁口,杀出重围! 其余万隆碓房的人见状,目露凶光,纷纷扑来,要堵住缺口。 阿华怒吼一声,双腿一屈,脚掌擎地,身形如灵雀般纵身而来,只是一棒扫出,劲道狂涌,便将挡路两人震飞。 刘刀疤等水夫们见状,也激发血勇之气,赶紧跟上。 “哼!冥顽不明,找死!” 庄坤见状脸颊抽动,一声啸叫,背后脊柱弓起,浑身大筋紧绷,气血狂涌,猛地掸腿、震拳! 嗡! 嗡! 嗡! 骨鸣如注,妙音震耳,好似有锣鼓在众人耳边霹雳炸响。 几乎所有人都身形一顿,神色恍惚,目光涣散,更有甚至从耳膜中流出鲜血来! 淬骨如玉,骨鸣雷音,亦可伤人!! 而还不待庄坤进一步动作,忽觉脑后拳风袭来,他本弓起的身躯瞬间恢复如常,转身招架。 骨鸣声被打断,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还心有余悸。 便见是孙晓勉强调动体内气血,汇于双掌之中,拦下庄坤。 他面露苦色,外溢的血腥气更浓几分,连十根手指都带上淤青。 “区区手下败将,也敢拦我?!” 庄坤面露狞笑,鄙夷的看着孙晓,双臂齐探,如大锤沛然落下。 庄坤似乎已经看到孙晓被他砸得口喷鲜血,气息奄奄的模样。 忽然, 庄坤只觉身上酥酥麻麻的,双腿发软。 鼻血滴答,转瞬间便打湿了胸前衣襟。 毒? 我什么时候中毒了? 庄坤猛地神色大变,收手抽身,大步后退,迅速跟孙晓拉开距离。 “你是蛛毒手孙晓?!” 孙晓肤色死白,轻轻咳嗽两声,眯着眼笑道, “庄兄好眼力,总算认出我了。” 说着,孙晓浑身毛孔紧缩,那浓郁的血腥气也消失不见。 气血平静,手上淤青也恢复正常血色。 见此,庄坤哪里不懂这孙晓是以血腥气为毒引,炼毒入手,只需与人搏斗接触,便可无声无息让对方中毒! 妈的,这群水三儿就没好人! 怪不得我碓房屡次吃瘪,好人怎么斗得赢坏种?! 庄坤脸色阴晴不定,猛地一招手。 便见不远处有两个万隆碓房的人,将一名穿着短打,脸色白白净净的年轻人给拖了出来。 庄坤冷声道:“断他一只手!” 咔嚓! 一声脆响,那年轻人的右臂软绵绵的耷拉下来。 年轻人也是个硬汉子,一声不吭,咬紧牙关,任由豆大的汗珠从颊边滚落。 这年轻人本是负责绞水的双胞胎之一,不受推车送水之苦,之前两方火并跑慢一步,被万隆碓房给抓住了。 庄坤心中泛起大仇得报的快感。 老的水三儿斗不赢,这群嫩点青钩子水夫,还不能拿捏拿捏了? “小泽!” 阿华见到小泽的惨状,当时就急了,气血上脑,破口大骂, “庄坤你这小丫头养的,驴日下的……” 阿华的骂声刚出口。 孙晓、刘刀疤等人脸色骤变,疾声道:“不能骂!” 而庄坤嘴角上扬,眼中掠出一丝阴谋得逞般的冷笑。 也就是这时。 “哎呦!” “谁踩我头?!” “他大爷的,还踩?!” “啥东西从我头顶上飞过去了?!” 一阵喧闹声传来。 近处围观的路人、本抄家伙械斗的碓房、井窝子两帮人,只觉脑袋一沉,一道残影如电掠过。 而阿华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精铁也似的手便捂住了他的嘴。 便见陈顺安长身立于阿华身侧,表情肃然。 “不能骂!只能打,往死里打!” 说着,陈顺安夺过阿华手中的虎头棒,将一只明晃晃的手臂儿长短的尖刀递了过去。 自白山人入关以来,为巩固江山社稷,便大肆拉拢前朝士大夫和舜人豪门,或联姻、或入赘。 白山人的血脉快速在舜人中扩散。 到了现在,京畿诸地,莫说是宗室子弟,便是街上卖炊饼的,往祖上历数九代,说不定都能跟白山人扯上关系。 为了避免折辱白山人乃至圣上爷。 圣朝律令——凡有宿怨者,许于街衢相搏,以力决胜。然口舌相詈,辱及先人者,鞭一百,决不轻贷。若旁人有助者,同罪并罚,以儆效尤。 简而言之,搏杀可以,辱骂不行! 而阿华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陈顺安,表情愕然。 陈叔? 这轻功,这身法…… 近身咫尺,我竟无丝毫察觉?! 第17章 微末寸进,亦可刮目相待 “愣着干嘛!拿刀,往腰子捅啊!” 陈顺安一脚踹在阿华身上,跨步纵身,飞掠而出。 他心脏泵跳如鼓,气血暴起,浑身劲道似乎都朝双脚涌泉穴灌去。 那根委中大筋,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韧性! 嗖! 陈顺安出现在碓房众人最后,扣住小泽的那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腕上一麻,钢刀当啷坠地。 “走!” 一声低喝,陈顺安抓住小泽的胳膊,运腿如风,便欲撤退。 “往哪里走?!” 狮吼般的炸响传来。 庄坤宛若下山猛虎,脸上虬髯根根立起,带着山呼海啸般的劲道撞了过来! 只是庄坤脸色暗青,强憋一口气,很明显是强撑体内毒素。 而孙晓捂着胸膛,嘴溢鲜血,退身路边,本就苍白的脸色跟死人一般。 很明显,作为用毒高手的孙晓,阴人擅长,要其跟庄坤这样的横炼莽夫硬碰硬,属实勉强了些。 庄坤面色狰狞:“轻功?我最喜欢,把你们这样练轻功的腿打断……” 面对庄坤的骇人气势,陈顺安怔在原地,忽然笑道, “林教头。” “哈哈……” 庄坤心中戏谑。 兵不厌诈,此等手段,骗骗小孩就行了,还敢诓骗我?! 然后庄坤只觉肩膀刺痛,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道擒来,便天旋地转,整个人离地开来。 轰隆!! 街上升起尘烟,庄坤横飞倒射,宛若一副挂画重重摔在墙上,数息之后才缓缓滑落。 庄坤口吐血沫,神情惨淡,愣愣看着那道长相丑陋,三角脑袋蛤蟆眼的身影。 “大成猿,林守拙。” 话落,庄坤眼睛一翻,果断昏死过去。 …… “什么猪狗不如的废物!” 冰冷声音传来。 林教头双臂垂落,肩膀不动,只是扭动脖颈,缓缓侧头看向碓房众人。 这一幕落在碓房众人眼前,宛若一只翻江巨猿睁开了猩红的双眸,惊得纷纷变了脸色。 大成猿,林守拙! 拳风悍猛,不动则已,一动便如天雷勾动地火,凶狠异常! 当年赵东家还未在苇横街一带站稳跟脚,便是林守拙一人两拳,锤杀两位玉树圆满的高手,却全身而退,彻底打出了威风! 人的名树的影。 此时就连林教头那粗鄙丑陋的五官,在众人眼中也多了几分宛若上古凶神的异相。 万隆碓房的人没有犹豫,纷纷丢了兵器,掏空身上衣兜,把所带钱财金银全部留下。 这才灰溜溜的将庄坤架起,很快便消失不见。 败者留财,也是碓房和水窝子争斗多年的规矩之一。 碓房败走,然而砂砾井众人却无丝毫喜色。 林教头转过头,看向众人,目露冷色。 “你们便是猪狗般的废物。” 阿华低着头。 孙晓脸上苦色更浓几分。 刘刀疤默然不语。 其余水三儿也如泥塑伫立原地。 被人打上井窝子,棚都拆了,最终还靠陈顺安救人、林教头援手。 众人心中自然十分懊恼。 虽然,有种种不利原因。 林教头看过众人,这才转过身,看向陈顺安。 林教头嘴角努力上扬,露出几分难看的笑意,道, “你的伤好了?而且……” 林教头目光带有几分惊疑之色,打量着陈顺安的双腿。 武者一旦到了合玉树之境,气血内敛,滋养骨节。 所以在不全力以赴拼杀前,除非是亲自上手,摸骨量气,否则只能大概估出对方实力范围。 林教头不仅觉得陈顺安气息绵长,毫无病态。 而且刚才暴露出的速度,相较于三流武夫来说,未免太快了些? 陈顺安点头道, “还得感谢林教头的‘金箔牛黄丸’,陈某已无大碍。而且因祸得福,于《肉飞仙》又有新的领悟……” 林教头恍然。 金箔牛黄丸能发挥多少用处,他自然心知肚明。 不过《肉飞仙》乃是章家的家传武学,放在通州城也算是上乘武功,丝毫不逊色他的《大成拳》。 体迅飞凫,神异无穷,也是自然。 所以林教头也只当陈顺安是大难不死,有所荫福。 而陈顺安本就是三流圆满之境,再有所领悟,只能是…… 想到这,林教头对陈顺安的语气都放缓了些, “不错。再加把劲儿,或许我们砂砾井,又得多一位二流武夫。” 猪狗不如的碓房。 猪狗般的阿华等人。 现在的陈顺安,在林教头眼中,囫囵算个人了? 陈顺安嘴角抽搐,拱了拱手。 说罢,林教头看也不看旁人,脚步轻点,便快速离去。 “陈爷,谢了。” 敬畏的看着林教头离去,小泽扶着自己的右臂,面露感激之色。 “小事,都是兄弟。” 陈顺安摇摇头。 等林教头走远了,阿华、孙晓、刘刀疤等人才围了上来。 众人神色各异。 “行了,收拾一下,快去上值吧。” 陈顺安挥了挥手,驱散众人。 ……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街上看戏的乡亲街坊们也大饱眼福,连喝了几碗豆汁。 至于摊位、瓜车被毁的苦主,也并不担心。 这些都会由万隆碓房负责赔偿。 此次火并,砂砾井一共缴获七把兵器,虽然基本都是质地粗糙的下等短兵器,如斧镰、短剑、铁棒之流。 但无论是卖于铁匠铺,回炉重铸,还是流向鬼市,拢共也能赚回三十多两银子。 若是再加上其余所得,万隆碓房拢共赔偿有53两2钱! 再抛开修缮井棚、受伤兄弟的医药费后,还剩40两。 林教头有一锤定音的大功,直接分了一半。 陈顺安解救小泽,且连林教头对其都高看一眼,分了5两银子,比陈顺安一月工钱都多! 至于阿华、刘刀疤等人,则各自分了2、3两银子不等。 “我暴露的轻功身法,只有三成不到。即便如此,已经让不善身法的庄坤难以反应,林教头也高看一眼。” “若是再叠加【庆忌·人行甲马】……” 天色大明,井水哗啦。 今早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砂砾井水夫之中。 不提旁人义愤填膺,个个都想操着家伙去把万隆碓房给推平。 陈顺安一边装车舀水,一边估计自身实力。 他忽然意识到,【庆忌·人行甲马】这一神术,他哪怕已经尽量高估其威能,但似乎还是保守了。 草头神,也是神呐! 而还只是【人行甲马】,只需神力继续投入,便能将之升级为【云行甲马】、【神行甲马】…… 五十岁老登,亦未来可期! “陈老哥。” 忐忑声音传来。 一眉浓眼大的壮汉走了上来,表情复杂。 “恭喜陈哥一扫沉疴。” 陈顺安看着来人,笑道:“福生呐,多谢吉言。” 福生勉强笑笑,递过一个小纸包。 “前些时日,陈老哥你卧病在床,我恰好回家省亲去了……这是一份壮血散,还望陈老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跟我福生一般见识。” 说着,福生似乎怕陈顺安担忧什么,又连忙说道, “我家那婆娘最近闹脾气,非得要我中午也回去陪她……所以我以后就不去二荤铺吃饭了。” 壮血散是内服药粉,可增强气血,还算不错,即便对二流武夫也有一定效果。 看得出来,福生是下了血本。 陈顺安接过壮血散,道:“都是自家兄弟,福生你言重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弟妹跟着你不容易,可不能不懂珍惜呐……” 陈顺安的话意有所指。 见陈顺安接下赔礼,福生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跟陈顺安寒暄几句,便主动告辞,跑去送水。 “陈哥,他们都传你悄咪咪突破,合玉树披宝衣,成为二流武者了?不会是真的吧?” 三德子贼眉鼠眼的溜了过来,表情浮夸。 “谣言!” 陈顺安没好气的盯了三德子一眼,道:“是你在传吧?陈某我伤刚好,你少添油加醋,我还想安稳多活几年呢!” “嘿嘿……”三德子笑了笑,道:“兄弟我不是怕您老大器晚成,一飞冲天,不带兄弟我吗?” 陈顺安和三德子在这边说着。 井棚下面,阿华正站在一口木柜旁边,赤膊袒身,露出大片淤青暗红。 几个年轻水夫用手指蘸取小罐里的药膏,为阿华涂抹、揉捏。 “嘶嘶……” 好似又被人用钉子扎中,阿华痛得五官扭曲,一眨眼的时间前心后背都湿透了。 几个年轻水夫看着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陈顺安,恭维、客套、讨好…… 有人酸溜溜的说道:“老陈这一把年纪,都占了快十年的坑位了,我本以为有希望朝上面挪挪位置,没想到他宝刀未老……” “闭嘴!” 不知为何,阿华听到这句话脸色阴沉无比。 他猛地转身,眼角吊着,眼中寒芒迸射, “陈爷往日里待我们不薄,尔等岂敢如此狼心狗肺?这些话,以后不准说!” “是是是,华哥你教训的是。” “哈哈哈,哥几个开玩笑呢,阿华你别当真。” 几人虽然心底诧异阿华为何如此认真,但也不好驳了阿华的面子,只能讪讪一笑。 …… 水车相继装满。 一众水夫没有误了营生,收拾整齐,准备妥当后,纷纷推车离去。 陈顺安这才松了口气,从人群中挣脱出来。 藏拙不是露蠢。 再小的实力变化,也会迎来态度和地位的提升。 陈顺安自然知道该适当暴露实力,来赢取更大的利益和地位。 此时便是印证。 只是刘刀疤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还朝陈顺安的胯下多看了一眼。 陈顺安觉得下面凉凉的。 陈顺安自然知道刘刀疤的意思。 但此事不过是习武变强途中,微不足道的代价罢了。 只不过有的人可以选,有的人没法选。 陈顺安正准备离去。 这个时候李掌柜走了过来,拍了拍陈顺安的肩膀,突然笑眯眯的说道, “老陈啊,听说你最近送福水,每担只取一文?” 李掌柜状若自然,但一句话便击中要害。 陈顺安心底一紧。 第18章 解惑 “回李掌柜的话,陈某今年命犯太岁……” 陈顺安又将送福水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声音有条不紊,逻辑清晰。 陈顺安早就预料到此事会被井上发现。 甚至他并未交代马秀才、小孔子等人要保守秘密。 毕竟此事,是瞒不住的。 陈顺安早晚会扩大‘规模’,收割更多的愿念甚至香火。 堵不如疏,自然该早些铺垫。 李掌柜闻言,恍然点头,但眸中神采未变。 显然他早就得知其中根节,只不过是想听听陈顺安怎么说。 “这也无妨,只是小事。只是老陈头你也是井上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万万不可误了东家的大事!” 东家还能有什么大事? 无非就是卖水钱不能少呗。 陈顺安点头:“此事陈某省得,多谢李掌柜提点。” 见李掌柜又坐回棚下的榆木桌后,陈顺安目光闪烁,突然上前一步。 “李掌柜,在下想倚老卖怜,斗胆要一户大主顾的送水差事。” “哦?哪户主顾?” “天桥下面,金蛇黎家!” 声音一出,巷子骤然安静下去。 唯有井沿上,铺伙奋力绞水的皮绳,还断断续续的呻吟着。 但很快,随着井水倒入水缸,翻滚溅射,所有声响都消失了。 不少人都看向孙晓。 孙晓的脸色也阴沉下去。 这金蛇黎家,祖上乃是漕帮‘四庵六部’之一石室庵的领运千总。 习蛇拳,练蛇步,有‘金蛇郎君’之称。 鼎盛时期统管运河三府漕运,手下船工千余,黑白两道皆敬三分。 就连武清县县令见了,也得客气称呼一声‘黎总’。 只可惜这金蛇郎君晚节不保,牵扯到‘圣上爷立九全武功之平蜀山邪剑之战’中,有私通外道,援助邪剑之嫌。 被五马分尸,家产抄没九成不说,还差点被株连九族。 到了现在,黎家已不复当年风光。 守着一座三进院落,开了个临街杂货铺,偶尔卖点祖产。 府中上上下下也有二十号人。 苦熬着过日子。 而之所以孙晓脸色阴沉。 无他,这金蛇黎家,本就是他的主顾! 却听得陈顺安继续说道, “当然,陈某不敢横刀夺爱,愿意将银锭街的马记干果铺、金华楼陈家、马家这几户人家,让给孙晓兄弟。” 陈顺安朝孙晓抱拳道, “潭柘寺的主持叮嘱陈某,今年的福水得送不少,而且不可滥舍福水,也得寻有福气的人家才行…… 黎家毕竟乃百年世家,余荫福庇,还望孙晓兄弟给个薄面。” 孙晓闻言,脸色顿时好看许多。 马记干果铺、金华楼陈家、马家同样是不错的主顾,用水量大,行事大方,且离苇横街不远。 若是折算一番,他还有些小赚。 而陈顺安的一番话,可谓是让孙晓既有了里子,又有了面子。 虽然,孙晓有些疑惑,怎么连送福水都如此讲究,还要挑三拣四不成? 但圣朝百姓普遍‘迷信’,孙晓也就不再多问。 再加之陈顺安那过人的身法,被林教头高看一眼的态度…… 孙晓点头道:“既如此,那便依陈哥的。” 陈顺安大喜过望,接连致谢。 连孙晓、陈顺安这两当事人都同意了,李掌柜自然没理由因此小事,伤了和气。 也就大手一挥,调换两人的送水差事,记录入册。 “陈哥,黎家我昨日已送过一遍水,待会我路过去交代一声,他家用水三到四天一轮,你最快也得明日了。” 孙晓又多说了句。 陈顺安正色道:“那便麻烦孙晓兄弟多跑一趟了。” 直到水三儿们纷纷散去,陈顺安也推动水车,挨家送水时。 陈顺安心底也才松了口气。 金蛇黎家是他早就眼红的福祉者了,家风清正,人丁可观,且由于家道中落的缘故,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想来不会拒绝自己送福水的要求。 若是能得黎家,陈顺安的每日愿念会暴涨一大截! 值得陈顺安不要脸皮,趁热打铁讨要过来。 哪怕为此欠个人情。 但人情人情,越欠越近。 想拉拢关系,主动欠下人情,也是方式之一。 …… 黑云翻墨未遮山,唯有日头一点白。 到了晌午,忽然黑云密布,狂风呼啸,似要下一场大雨般。 陈顺安如常到拐枣巷子的二荤铺吃午饭。 气息闷热,丝毫也不凉快。 穿过弥漫着柴火炊烟的过道,陈顺安坐到老位置。 没有看到福生的身影。 不少水三儿目光惊疑不定,偷瞄了陈顺安一眼。 陈顺安状若不觉,神情自然的跟同桌水夫聊天。 没过一会儿,林教头、孙晓等人也走入二荤铺。 一众水夫还是熟悉的热情招呼。 林教头还是熟悉的面无表情。 直到走到陈顺安这张桌子,林教头脚步一顿。 “老陈,今天到屋里来吃,我给你讲讲……二流修行关隘!” 此言一出,这群水三儿面露复杂之色。 眼中既有艳羡,又藏着几分不甘。 大家昨日不都还挤在闷热逼仄的外堂吃饭,咋今日老陈你就去单间了? 什么吹嘘攀谈,那都是假的、虚的。 但林教头亲自指点,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陈顺安心底一喜。 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下有林教头一对一指点,不比花钱去武馆好? 陈顺安朝桌上几人客套几声,便赶紧起身进了单间。 清凉微风自半开窗棂吹了进来,带来几分与大堂截然相反的凉爽。 老梨木八仙桌摆在中央,包浆的圆木凳子,四周墙壁贴着早已褪色的青灰墙纸。 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 八仙桌上,包括林教头在内,不过坐了五个人。 陈顺安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 孙晓就坐在旁边,此刻对着陈顺安点头笑笑笑。 二荤铺的铺头掀开垂帘,看到屋里多出个陈顺安,目露诧异之色。 “跟往常一样,只是分量多些,六人份的!” 孙晓点完菜,铺头识趣的快步走出。 等上菜的间隙。 林教头端起青瓷碗,喝了口凉茶。 “老陈,你所修的《肉飞仙》,于二流阶段记载了多少种打法?” 陈顺安没有隐瞒,道:“三十六种。” 孙晓等人闻言,目露惊叹。 不愧是上乘武学。 中乘武学,能有十八种打法就不错了。 单间内众人,除了林教头和陈顺安外,其余人修行武学,皆是中乘。 林教头颔首道:“不愧是章家家传,我之《大成拳》也不过四十二种打法。” 看着林教头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陈顺安、孙晓等人嘴角抽搐。 若不是打不过你…… 察觉到众人的表情,林教头脸色一沉。 “不服?” “服服服!!” 孙晓几人接连服软。 林教头冷哼一声,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对陈顺安继续说道, “看你白日脚力,估摸着已经养足气血,淬骨在即。按你《肉飞仙》的记载,可是三十六种打法,炼前十二,二流中期;炼中十二,二流后期;炼全三十六,二流圆满?” “林教头真知灼见,陈某实在佩服……” 陈顺安赶紧一记马屁拍上。 林教头虽然脸色不变,但眼底也漾出几分笑意。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也不能免俗。 林教头:“而这只是表象!练法、打法并不分家,二流阶段可分为‘龙归大海’、‘逐珠取元’、‘玉络连衣’三步!” 说到这,林教头的身子也随之动了起来。 双臂筋脉如龙游走,摩擦挤压间,竟发出如龙吟般的细微声响。 而下一刻,这些动静全部消失。 那如龙般的劲道,似彻底融入骨髓之中,林教头整个人变得如同朽木,毫无神采,连呼吸、心跳都近乎消失。 “三流聚筋力,刚猛异常,乃不断折磨熬炼之果。可人身本为血肉之躯,更被五谷情欲所伤,一直如此,五劳七伤,岂能长久? 故踏足二流境界后,第一步便是‘藏’!骨鸣雷音,震荡骨髓,将潜藏于身体各处的戾气和筋力惊醒! 再将之藏入骨髓之中,不仅可温养躯壳,更可将外力分担至四肢百骸,让骨骼承担,免伤其肉!” 陈顺安目光骤亮! 原来如此,他之前只知藏血,却不知为何藏血。 陈顺安全神贯注,隐隐前倾着身子。 而孙晓等人,虽都是二流武夫,此刻却还是面露几分肃然。 显然也在趁机查漏补缺。 却见得林教头说完后,脊柱一抖,如朽木逢春。 刹那间全身皮肉竟翻滚起来,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生机与气血,整个人膨胀挺拔,近乎一头狂暴巨猿。 陈顺安恍惚间,甚至看到林教头那一身金玉骨架,犹如碧浪滔天,自中飞出深藏多日的气血种子。 气种在诸身大窍、骨节筋脉中追逐,每过一处,便有丝丝缕缕的暖流扩散,滋养、疗愈着躯壳。 到了最后,这些气血种子又在林教头的骨架外,分布盘旋,星罗密布,形成某种脉络,彼此勾连,衍生光雾,化作一件明堂堂,亮煌煌的衣袍! “所藏气血,亦如龙珠,调动时,不仅可爆发出石破天惊之力量;还能巩本固元,拔除暗伤。 到最后更可形成一件玉络连衣,刀枪难伤、水火不浸,还能锁住气血流逝,延命一百二!” 被林教头那骇然气质笼罩,在场众人都脸色发白,有短暂一刹那甚至失去对身体的掌握,沦为砧板鱼肉。 唯有陈顺安,脑海中的草箓暗放幽光,便轻松撕破林教头的气势。 但陈顺安悄无声息的控制脸部气血,也透出几分惨白来。 几息后, 林教头散功,恢复那老农模样,陈顺安、孙晓等人猛地惊醒,大口喘气…… “这三步,乃境界、乃练法。而一般而言,一种打法,便对应一粒气血种子,对应玉络连衣的一处关节。 所修功法愈上乘,打法愈多,气血越壮、体魄愈强、玉络连衣也就更紧密无漏!” 说到这,林教头呲牙一笑,看向陈顺安道, “希望有一天,你的三十六路打法,能打破我的玉络连衣。” 此言一出,孙晓等人也笑了。 只当是林教头的戏言。 老陈头能突破二流境界,便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打败林教头? 未免匪夷所思了些。 第19章 谋略 陈顺安听罢林教头的描述。 龙归大海,以骨鸣雷音藏血! 逐珠取元,调动气种养身对敌! 玉络连衣,刀枪难伤、水火不浸,锁住气血! 这一刻,二流境界的修行,清晰而明了的摆在陈顺安面前。 陈顺安也适时提出自己的习武疑惑,诸如‘震颤骨节,可否优先从不重要的细枝骨节开始’、‘颅骨脏器的震颤’、‘武道流派同根同源’…… 林教头嗤笑一声。 “从细枝末节开始淬炼脚趾、掌骨的说法,简直是狗屁不通,乃愚夫愚妇之见!你这里强了,那里弱了,力贯全身时,不是如脆弱的陶瓷,一碰就裂?! 到最后,全身上下只有一处最坚硬的地方? 骨鸣雷音,震荡骨髓,每次震荡务必保证扩散全身!只是由于气血种子的多寡,形成的玉络连衣会无法覆盖颅骨、下阴等隐秘脆弱之地罢了。 这才以讹传讹,说我林守拙,只淬炼到颅骨,尚未淬骨大成。只能骗骗门外汉!” 林教头几乎把满满一壶凉茶都喝干了,却不见胃部有丝毫肿起。 他继续解释道:“至于震荡时,内脏和脑髓……自然需要大药滋养,以外物护持。” “至于同宗同源的问题,离你现在境界太远,说了也白说,不如不说。” 听到这,陈顺安不由得长身而起,十分慎重的对林教头抱拳道, “多谢林教头指点。” 林教头挥了挥手道:“都是自家兄弟,你若真能突破二流,我在东家那里,也能多几分功劳。再说了,你毕竟乃章家女婿,这些东西,只要花些心思早晚都能接触到。” 陈顺安没有多说,又坐回位置。 垂帘掀开,铺头和婉娘端着木盘走了进来。 看到陈顺安,婉娘目光如常,显然铺头已经提前知会她了。 将盘中的卤牛肉、母鸡老参汤、燕窝锅烧鸭子等菜端上桌,两人缓缓离开。 桌上六个人,却有九个菜两个汤! 且每个菜分量都不小。 陈顺安眼尖,还看到一罐子鳀宝鱼羹! 只是看色泽和气味,要比陈顺安之前买的那只,年份短些、个头也小些。 即便如此,陈顺安只是稍稍估算,这一桌子下来,怕是都得要三两银子左右,将近陈顺安一个月工钱! “奢靡!堕落!……还好是我在享受。” 陈顺安没有客气,果断拿起筷子,运筷如风。 而其余人,包括林教头在内,只有动作文雅的,但没有咀嚼缓慢的。 尤其是林教头,雪白牙齿如同闸刀,无论是骨头还是牛肉筋,到他嘴下走一遭,都化作齑粉肉泥,祭了五脏庙。 清风刮起垂帘一角。 大堂中沉闷燥热的气流,黏腻的拍在陈顺安的小腿上。 宛若老垢油脂。 只是一墙之隔,林教头等人吃的是药补佳肴,吹的是和煦清风。 而外面的水三儿们则拥挤在一张桌子上,吃着下水和梗米饭,大汗淋漓。 这一刻,陈顺安只觉手中饭菜,忽然变得格外香甜起来。 他决定要紧紧抱住这个饭碗。 …… 万隆碓房。 大堂敞亮,稻谷堆积如山,数十名学徒抱着青石大臼,捶捣着臼中的稻谷。 道道争吵声从碓房后的库房传来。 学徒们脸色凝重,目不斜视,看都不敢看库房一眼。 “向掌柜!苇横街他们欺人太甚!!尤其是林守拙,背后偷袭,瞧把庄哥伤的……” “没错!还有那姓刘的,我差点就断子绝孙了!” “还有个踩我头的,好像叫陈顺安?” 库房内。 一众伤兵败将,敷药绑腿,哀嚎连连,早上火并的凡是能走路的都来了。 此刻众人齐齐看向为首者。 为首者中等身材,白净脸皮,颇有几分英俊之意,乃万隆碓房的掌柜。 向掌柜满脸肃然的承诺道, “诸位兄弟放心,待我面见东家,必定调兵遣将,为诸位出气!让苇横街他们登门谢罪!!” 得到应允,众人满意离去,屋里只留下向掌柜和庄坤两人。 虽然服了疗伤大药,接骨化瘀,但庄坤还是脸色煞白,气息奄奄,没有数月调理是无法好转的。 庄坤面露恨意:“向掌柜,调兵遣将的时候算我一个!林守拙跋扈嚣张,我定要找回场子!” 向掌柜闻言,莫名其妙的看了庄坤一眼道, “我骗他们的,你还真信了?” 庄坤懵了。 “我打不过林守拙,东家也打不过赵光熙,咱们咋报复?我还指望你们恶心一下他们的呢,哪知道你们如此不争气?” 向掌柜摊了摊手,清点着仓库中的糙米、精米和麸糠。 碓房不生产价值,却能雁过拔毛,分走价值。 仓库这些米糠,皆是臼米的‘损耗’。 “那就这样算了?” “没办法,先憋着吧。技不如人,只能蛰伏以待天时,若有机会……” 向掌柜眼底掠过一丝寒光,这才瞥了庄坤一眼,转而问道, “交代你的事,做的如何了?” 庄坤顿时神情一震,凝声道, “第一批货,已经让鬼市的阴钱崔代售,效果惊人,简直是灵丹妙药!烧食膏火者,压根离不开了……” 向掌柜满意点头道, “那就好,后面的货抓紧转移,暂放郊外的米仓中。 南府十二行也不知从哪里搞到的这玩意,只要不断药,即可让人神明开朗,体力增强,还没有耐药性和后遗症,只是贵了些……” 庄坤小声说道:“可是一旦断了,烧食者那便生不如死,头疼难眠,形如枯槁,未免过于……” “怎么,不忍心了?” “不是,庄某的意思是说,未免过于浪费。不妨趁机垄断县里的息痛药、安眠药,多开些寿衣店和杠房……” “哈哈哈有点意思!” 向掌柜微微点了点头,笑道, “不过还是眼界狭隘,小打小闹了些。芙蓉膏火价贵量少,前期不能卖,只能送!” “送?”庄坤面露迷茫之色。 “送给没落的宗室子弟、送给前进无望的一流武夫、送给急需入仕参军的寒门天骄、送给对美食美色厌倦的官吏……” 向掌柜目光深邃,声音冰冷。 “合纵连横,把这些人的利益跟我碓房牢牢绑定……到时候什么林守拙、什么赵光熙,乃至大都水商总会,亦如螳臂当车,弹指即灭!” 庄坤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失言良久。 他越想,越觉得此话大有深意,似乎已经看到碓房波澜壮阔,把水窝子狠狠踩在脚下的未来一隅。 庄坤敬畏的说道, “还是姐夫深谋远虑,太有道理了!” 向掌柜点点头道, “哦,这是东家给我说的,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庄坤:“……” 第20章 喜踩人头 归还水车,下值归家。 陈顺安仰面抬头,只见乌云滚滚,宛若天倾,但始终没落下雨来。 回到炒豆胡同。 家里有灯,一抹明亮自门缝中泻出,照亮陈顺安眼前的昏暗。 门后灯下,有婉娘等候。 一见陈顺安回来,婉娘那大嗓门顿时就放声出来。 “哥咧,你咋坐进隔间的?” “那可是林教头啊,那年他单枪匹马,斗杀金刀双霸,可都编进说书先生的段子里了……” 婉娘似乎将早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面露惊讶之色,急忙将陈顺安迎了进来。 今日见陈顺安居然跟林教头他们坐一桌,可把婉娘吓到了,在心底憋了一天,抓肝儿挠腮的,早就想问陈顺安。 见婉娘这幅模样,陈顺安心底暗笑,有意想捉弄她。 于是有条不紊的脱了青色长袍,再用湿毛巾擦拭上半身。 婉娘见状,是来回踱步,目光飘忽不定,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在她指间被绞得变形。 到了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攥住陈顺安的胳膊道, “哥咧!求你别玩妹子了,快说说哩! 而且,那驴日的福生怎么也没来铺子了?!你也晓得妹儿的性子,藏不住事更憋不住呀!” 陈顺安心底暗爽,坐在堂屋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说着白日里的遭遇。 灯芯如豆,火光摇曳。 听着陈顺安绘声绘色的讲述,婉娘弯腰趴在桌上,碎花衣裳拉伸,描边也似勾勒出婉娘丰腴凹凸的身姿。 婉娘一直在笑,眯着眼睛,已有皱纹。 但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三十多岁的寡妇。 她的神情和眸光,都透露着十多岁少女的好奇与灵动。 饭后,婉娘如常伺候陈顺安药浴。 见陈顺安沉沉睡去,再续两瓢热汤,婉娘这才舒展发酸乏力的胳膊。 关好门窗,检查灶中余火,将院中未干的衣物收回屋檐下。 婉娘轻手轻脚的推开院门,快步离去。 … 这一夜,伴着耳边的呓语,陈顺安睡的格外香甜。 【愿念+8】 【愿念:85】 不仅是又有愿念入账,更因晌午的食补,消化而得的气血竟堪比数日积攒! 让药浴的陈顺安,整个人从内而外都暖洋洋的,如坠母胎羊水之中,快速缓解浑身疲惫。 等陈顺安自然睡醒,才过了两个时辰。 精力充沛,头脑清明,连脸上的褶子似乎都变淡了些。 “好好好,能吃能睡是福啊……” 陈顺安面露喜色,身形一动,便跃出木桶。 药汤近乎无色,依旧被吸收干净。 穿了身短打,陈顺安推门而出。 天色晦暗,乌云压城。 陈顺安借助半轮残月,勉强能看清院中梅花桩。 陈顺安脚步轻点,纵身飞上梅花桩,伸筋舒脊,活跃气血,又进入习武修行之中。 只是刚踩几遍梅花桩,陈顺安便停下动作。 他眉头稍皱,表情诡异。 “怎么感觉,什么梅花桩、游龙桩,都不如踩人头来得爽快?” 回想起昨日,那颗颗一踩就下沉,却又马上浮起的脑袋顶,还有各种‘哎呦’叫骂声来鼓舞打气…… 陈顺安心底泛起异样,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撩拨他。 而且陈顺安仔细对比后,严肃发现,只是踩了一次人头,竟比他在梅花桩上练功数个周天,效果还好! “不是陈某爱踩人头,而是实战才是消化所学最快的方式。” 陈顺安深以为然的点头。 若有机会,再踩踩人头。 …… 激活体内气血后,陈顺安调整呼吸,运转练法,练功踩桩,将气血藏入骨髓之中。 昨日的食补、不曾消耗的药力,皆化作陈顺安的习武资粮。 随着骨节震颤,丝丝缕缕崭新的气血,又从四肢百骸间萌生出来。 气力渐涨、骨鸣愈响…… 尖子脚! 破膝腿! 又是接连两招打法练成。 两粒气血种子倏然凝聚,宛若龙归大海般,藏入骨髓深处。 很快,天色已亮,陈顺安听到婉娘熟悉的脚步声,从巷口由远及近而来。 陈顺安顺势收功,双臂一震,绵延不绝的劲力从骨髓中震荡而来。 一声响。 二声响。 噼里啪啦……妙音一百一十三。 据林教头所说,骨骼震荡如妙音,不仅可以划分一个人的根骨资质,还能用之扰敌。 便如昨日的庄坤一般。 撼动耳膜,紊乱脉搏,震慑心神。 若是能妙音三百六,一日修炼,便可凝聚数粒气血种子。 躯壳一震,骨鸣雷音,孱弱凡俗皆爆作肉糜,即便是同境武者,一身实力也去了五六成,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而今日之陈顺安,较昨日之陈顺安。 聚一粒气血种,又增数声妙音。 虽然缓慢,却双向正反馈,早晚会如雪球般,优势愈积愈大,直至犹如大江东去,浩不可挡! “咕咕咕……” 忽然腹中传来嗡鸣声。 巨大的饥饿感,这才后知后觉般涌来。 陈顺安无奈,坐于梅花桩,双手放在膝盖上。 随着‘吱呀’声,院门推开。 婉娘挎着菜篮,提着几斤新鲜五花肉,刚走进来,抬头便看见一脸期待的陈顺安。 “婉娘,我饿了。” …… 酒足饭饱,换衣上值。 牺牲色相。 【愿念+2】 陈顺安满意离去。 婉娘耳根绯红,嗔骂了句,哼着小曲又忙去了。 自坠井失足后,陈顺安便变得极为谨慎,或多或少有些被害妄想症。 比如福生昨日给的‘壮血散’,包括卧床养病期间,其余水三儿、朋友街坊们送的疗伤药材、丹药膏散之流。 他都并未使用,统一暂放卧室匣子中。 “该找个时间,去阪野津渡的长春堂药店,找金针李帮我辨别一二。” 陈顺安思忖着。 天际刚露鱼肚白,苇横街井窝子便热闹起来。 陈顺安来的不算晚,但等他到时,巷子里居然已经来了十多二十个水夫。 还包括一向踩着点上值的三德子。 个个都在操练、站桩、打拳。 还有的在捉对搏斗,好不热闹。 三德子手握一柄三尺长刀,右足猛踏,腰胯发力,长刀自头顶劈落,势如泰山压顶。 劈、撩、缠、崩,他一遍遍挥动着基础刀法。 胳膊根儿四棱起金线,身上全是疙瘩肉。 显得极为刻苦。 陈顺安凑拢了近来,好奇的问道:“三德子,出了啥事?兄弟们这是准备去找谁的麻烦?” 三德子反手收刀,长吐气息,这才没好气的看了陈顺安一眼,道, “还不是被老哥你闹的!” “我?” “可不是!你不知道,自打昨儿林教头邀你去单间吃饭,还给你开小灶,井上的兄弟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推车送水的间隙,都要打几遍拳,盘几次腿!” 三德子满脸倦容,眼袋极重。 “但我不想卷啊!可是那狗日的刘刀疤,天还没亮就跑来敲门,要我同路上值!” 第21章 黎府 三德子眼神空洞,道:“他吃错药了,真的。刚娶了媳妇没两年,之前是缠绵缱绻,把臂同枕,不到天色大亮不出门……现在怎么转性了?” 原来是被迫来练武的? 陈顺安闻言,转过头,便见不远处的刘刀疤,正神情专注,完全沉浸于习武之中。 毫无不该有的欲望。 “或许这样挺好的。” 陈顺安心中暗忖,转过头目光掠过三德子手中长刀,忽的一顿,诧异道, “中等利刀?还是北门局制的?” 圣朝的兵刃,有官制和私制两种。 官制普遍精良,统一制式,由养心殿造办处和武备院打造,又有‘御制’、‘院制’、‘部制’之分。 私制则参差不齐,各种奇怪的武器都有,从路边的铁匠铺,到各地铸剑山庄,都算私制。 而‘局制’,便是一些从造办处或工部退伍、或被淘汰的铁匠,自己在外面开了个铁匠铺,发挥余热。 所以质量普遍不差,且能根据主顾需求,灵活改造,贴身丈量。 当然,价格也不低。 而且这等利刃,还得定期保养,擦拭猪油,浸泡桐汁之中。 甚至搏杀砍人后,修补缺口,都得花不少银两! 陈顺安也曾动过心,想购置一把中等利刀。 但面对高昂的价格和后续保养费用,只能打退堂鼓。 三德子察觉到陈顺安眼中的羡慕之色,随手挽了个刀法,呼啸声嗡鸣,得意道, “不贵,也就三十两银子。” 陈顺安看得是心头火热,问道, “三德子,你发了?” “发了笔横财。” 三德子看了看旁人,凑到陈顺安耳边,压低声音道, “我把乾宁国派使团访圣的消息,拆分了,转手卖了出去!这一进一出,还赚了不少!” 好你个情报掮客! 怪不得张口就能造谣我已突破二流! 陈顺安盯了三德子一眼。 发现这厮,也是个人才! “对了陈哥。” 三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有没兴趣干票大的?” “哦?详细说说。” 三德子:“乾宁国使团访圣,会派遣十二艘远洋福船、一艘载重千吨的十桅铜船,途径大运河。各种金银财宝不说,乾宁国这些蛮夷,个个金发深目,还有三头六臂奇形怪状的……到时候肯定人潮涌动,观者如云!” 三德子越说越兴奋,似乎已经看到他日盛景。 “我准备让李掌柜出面,去找有淡水井的兄弟井窝子们商谈,制冰、熬饮,趁着炎热气候卖冰镇饮子!垄断访圣那日阪野津渡的饮子生意!” “到时候,定可狠狠赚一笔!陈哥,你要入资么?” 陈顺安有些心动。 三德子的计划,初听极为靠谱。 但……凭三德子、李掌柜等人,真的能吃下这么笔生意吗? 除非是赵东家出面。 可最近赵东家忙于疏通关系,买缺上位,恐怕无暇顾及这些小钱。 而且自从触及长白圣朝隐秘一角、发现芙蓉膏火后,陈顺安便总觉得,乾宁国使团访圣,并非表面上促进两国商贸那么简单。 此事最后的走向,恐怕会大出所料。 “唉你不早说,我讨要了给黎家送水的差事,每日福水都得垫资快一两银子了,还真没余钱!” 陈顺安一脸遗憾。 三德子张了张嘴,虽有心劝说让陈顺安别如此迷信,送甚劳子福水,简直糟蹋钱。 但出于尊老爱幼,对陈顺安的尊重,三德子只能压下心中腹诽。 他转而打趣道, “那也无妨。此事毕竟有风险,有陈哥你广送福水,他日万一我破产走投无路了,还能来投奔你。” 陈顺安笑着点头:“只要你三德子愿意在门前敲碗,我定匀你一口!” …… 胡同幽深,青砖灰瓦,朱漆大门隐于市井。 一身短打劲装,风尘仆仆的陈顺安,宛若闯入了另一个圈层。 来往无白丁,左右尽是武者,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流侠客,背剑而过。 穿的是绸缎,坐的是轿子,吃的用的远超寻常百姓想象。 武清县有东贵西贫,北贵南贱之说。 而金蛇黎家,便位于县东,只是并非处于核心区域,而是跟西县交界的天桥下。 水车在黎府侧门停住。 两位虎背熊腰,身着靛蓝云纹劲装,按刀负矛的守卫,不咸不淡看了陈顺安一眼。 “送水来的?叫何名字?” 陈顺安上前两步,不动声色从怀里取出两个荷包,递给两人。 荷包圆鼓鼓的,胀满了铜钱,稍稍抖动便发出乒乒乓乓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听就极有诚意。 当然,实际上没几吊钱,拢共估计也才两三百文钱。 但好看,有面儿呐! 毕竟见面礼贵了,自己伤筋动骨,别人也不敢收。 少了寒碜,自己和别人都腻歪。 现在,刚刚好。 “两位好汉,在下苇横街的水夫陈顺安,替刘哥来接贵府送水的差事,还望二位日后多多照顾。” 守卫收了荷包,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客气客气,老陈你稍候,我先给赵管家通报一声。” 一个守卫不急不缓步入府中。 剩下那名守卫轻声说道, “老陈呐……赵管家估计会先带你面见黎老爷,你放心,老爷仁厚,跟你们井窝子更是素来交好,不会为难你,只是简单问两句。” 这位守卫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包括莫要私闯后院,冲撞女眷等。 暗道一声钱花的值,陈顺安点头笑道:“多谢兄弟提点。” 不消片刻。 一个身材发福,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你就是陈顺安?老刘说过你,来,跟我来。” 赵管家显得十分和煦,搀着垂落的大褂,在前面带路。 一进黎府,可谓是五步上阶,三步转圜,硬山式灰瓦顶,正房配鸱吻,足足有三进之多! 陈顺安那平矮房,在黎府面前,也就是下人马夫们住的地儿。 只是禁不起细看。 屋顶一些青灰色瓦片残破不堪,朱漆大柱也是漆皮掉落,黎府居然连每年修缮,掀瓦补墙的余钱似乎都拿不出。 终究还是破落了。 不过这对陈顺安来说,反而是件有利之事。 他着重留意了下黎府的人口结构。 外院有守卫、门房、马夫,内院有丫鬟、厨娘、赵管家,拢共有九位之多。 而黎家到了黎老爷这代,虽有青黄不接之相,但也有一房正室,两房妻妾,膝下三女二子。 虽然有的子嗣已经分家,或开杂货铺或在讲武堂任职,但留在府上的黎家人,也有七人。 而这些丫鬟马夫,包括赵管家在内,都是衣着朴素,甚至补丁叠补丁。 唯有那两看门的守卫,是衣裳光鲜,明显是黎家拿来撑面子的。 “这是上好的福祉者啊!” 陈顺安心头火热。 一旦将黎家发展为福祉者,平均下来每日愿念所得,说不定会翻倍! 第22章 生意 远远地,陈顺安便看见一干瘦枯槁的男子,双眼微阖,坐于大厅首位。 骨架极大,却几乎看不出半点气血流转的痕迹。 这种模样,跟林教头口中神华内敛,返璞归真的藏龙之相,极为相似,甚至连林教头都做不到这步! 高手! 大高手! 陈顺安心中警觉。 然后走近一看…… 哦,原来是营养不良,饿得都脱相了,那没事了。 黎老爷颤颤巍巍的杵着拐杖站起,赵管家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我没事,小眯了一会。” 黎老爷目光浑浊,声音低沉,拍了拍赵管家的手,这才移动目光,朝陈顺安看来。 黎老爷笑道, “果然是顺安老弟,之前赵东家三十寿宴时,咱两有一面之缘,不成想竟劳您来给我家送水。” 圣朝上至官场,下至商界,都流行过‘三节两寿’。 春节、端午、中秋,官员本人和夫人的生日,必设宴款待,顺便收取各种表礼、水礼寿礼。 陈顺安这些年也是深受其害,有时候这个月例钱还没到手,已经提前预定花出去了。 他就是个中间人罢了。 陈顺安状若受宠若惊道:“劳累黎老爷记得小人名讳。” “听说顺安老弟前些日子,意外坠井,可好些了?” “多谢黎老爷挂念,已经痊愈。” “叫甚老爷?我黎仕成痴长你几岁,你不妨唤我一声仕成兄。” “哎,仕成兄!” 陈顺安喊得十分利索。 黎仕成对陈顺安的态度,一反常理的格外客套。 还拉着陈顺安的手,邀其入坐自己的左手位。 陈顺安心中暗动。 果不其然,黎仕成话风一转,道, “不知章骁骑身子骨可还好?当年我和他乃同旗袍泽,一同受夸兰达大人验缺,考核弓射之法,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陈顺安沉声回道, “岳父大人他还是老样子。但陈某这两年见得少……” “哦哦,瞧我这脑子,忘了这茬。” 黎仕成拍了拍额头,如梦惊醒,歉意道, “多嘴多嘴,我实在多嘴,还望顺安老弟莫要计较。”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体面话,黎仕成不时试探陈顺安跟章家的关系。 而陈顺安始终说话滴水不漏,似乎没听出黎仕成的言外之意。 到最后,黎仕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面露为难之色,道, “也不怕顺安老弟笑话,实在是我这府上山穷水尽,都快没余粮给下面的人发月例了! 所以想托顺安老弟问问,章府上可缺教授弓射、骑术的教头,黎某虽老,尚食斗米肉十斤,犹有武艺在身……” 陈顺安有些惊愕。 黎仕成这一番话,颇有种公司老板不得不出去打工赚钱,来养活自己员工的感觉。 看来,黎府的情况,比自己想的还要糟。 陈顺安沉默了下,苦涩道:“此事陈某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岳父大人对我视如敝屣……就算仕成兄你真凭陈某关系,进了章府,说不得还会被人刁难。” 黎仕成闻言,有些失望的朝后一瘫,瘦骨嶙峋的后背跟木椅摩擦,发出刺耳嘲哳的声响。 赵管事从始至终都安静立于黎仕成身边,不置一语,只在这时才上前一步,给黎老爷斟上一盅茶水。 “是在下病急乱投医,唠叨顺安老弟了。” 黎仕成咂了口茶水,勉强笑笑。 两人又随意寒暄几句。 陈顺安终于提出自己送福水的来意。 在他想来,黎府都到了这步,都快没米下锅了。 黎仕成没理由拒绝自己。 谁知,黎仕成听罢,几乎没做多少思考,毅然拒绝。 “顺安老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我黎家乃武学世家,漕帮领运千总之后,岂能食此嗟来之食?传出去,未免被故人们笑话。” “该收多少钱,咱黎府不会少你一文!” 陈顺安闻言,顿时有些牙疼。 黎仕成这人说顽固腐朽吧,却不惜委身章府,赚钱养家糊口。 说灵活变通吧,还守着祖宗荣耀,清高自傲。 但好在,陈顺安在来之前,已经做过最坏打算,有所预料。 陈顺安沉默了下,道:“如果陈某有一则消息,或许可以帮助贵府过此难关,甚至重入漕帮呢?” 黎仕成饶有趣味道:“顺安老弟,还有其他门路?” 黎仕成心底其实并未多当回事。 他跟陈顺安本不过是有一面之缘,黎仕成最在意的,无非是陈顺安身上那层章家女婿的身份。 他实在想不到,陈顺安这水三儿还有什么消息,能夸下海口,帮他黎家重入漕帮。 陈顺安没有隐瞒,选择和盘托出。 “有一唤作‘乾宁国’外邦访圣,自南海府一路北上,经三江跨五湖,过大运河…… 届时,两国交流,无论是将乾宁国的金线毯、羊毛毡,留声机等洋玩意儿,运至本土,低买高卖;还是提前囤积乾宁国需要的物资军需……想来仕成兄,应当比陈某更懂才是。” 如果陈顺安预料的不错。 这则消息,很快便会在圣朝中上阶层流通,成为公开的秘密。 但现在抢的就是时间差。 动作越快,吃肉越多。 晚了,连残羹冷炙汤汤水水都抢不到了。 黎仕成本还有些不以为意。 但他越听,脸色越凝重,愈觉此事大有可为,能大做文章! 到了最后,他忍不住挺直腰板,坐姿端端正正的,忍不住确认道, “此消息当真?” “陈某无法打保票。但仕成兄若是怀疑,不妨等些日子就能辨明,只是到时候……” 陈顺安笑了笑。 黎仕成一听,顿时信了七七八八。 乾宁使团访圣,此事重大,可没几个人敢随意编排传谣。 那是要掉脑袋的! 至于借此事捞一笔…… 圣朝其实有‘禁止投机倒把,禁止低买高卖,若被举报,一律查封’等律令要求。 但若是反过来听,便是‘一定投机倒把,一定低买高卖,切莫泄露,有钱大家一起赚’。 黎仕成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数息后,他站了起来,对陈顺安慎重抱拳道, “此事若成,黎某做主,予顺安老弟一成利!” …… 陈顺安将一整车水,五百斤浊水都灌入黎家水缸中。 这才只取一文钱,推车离去。 庭院深深,瓜瓢在水缸中荡漾不止。 黎仕成杵着拐杖,眯着眼睛。 “老赵啊,你说这陈顺安,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赠水祈福?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呐……” 赵管家沉声道:“此人这段时间,陆续给十余户穷苦人家送福水,从未牟利……似乎,真只是为己祈福。” “罢了,你且先去阪野津渡,给钱龙头递交拜帖。我再眯会,天气热了觉是越来越少了,身上也总是黏腻麻痒……” 黎老爷说着,用一只脚蹭着另一只脚的小肚子,窸窸窣窣,顿时掉落大片褶皱死皮下来,就好似长虫蜕皮。 赵管家对此视若未见,嘴唇嗫喏,为难道, “钱龙头胃口可不小……” 黎老爷将拐杖重重杵在地上,不容置疑的说道, “那再卖一次家传真功!” 第23章 香火 第24章 见水发财 然后…… 没了? 夜风习习,院外虫鸣。 陈顺安在原地等了许久,再无新的反应。 浑身上下,也并无直观的变化。 陈顺安有些懵了。 就一句‘草头神神性,进一步复苏’就结束了? 陈顺安眉头暗皱。 不对,应该是发生了某种潜移默化,我暂时不曾察觉的变化。 “呼……” 想到这,陈顺安长舒一口气。 先睡觉吧。 人上了年纪,总是失眠多梦,精神不佳,哪怕是黎仕成这等一流武夫,也无法幸免。 好在陈顺安自从破入二流,弥补亏空后,便焕发新春,吃嘛嘛香,睡觉也踏实。 尿尿也不分叉了,湍急笔直! 一切,等明日再说! …… 翌日。 冲鼠煞北,易犯口舌,招惹是非。 远行遇吉,见水发财。 天才蒙蒙亮,陈顺安便精神抖擞的起床,练武踩桩。 饭后。 牺牲色相。 【愿念+2】 婉娘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裳,面色不改。 今天陈顺安准备去阪野津渡一趟,主要是龙象淬骨丹和每日药浴快耗尽了,必须采备。 对于这些贴身使用的药物,陈顺安向来不假手于人,也不会让婉娘代劳,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除此之外,陈顺安还带了些上次病危期间,各路亲朋好友赠送的疗伤丹药、黄精人参。 暂挑目前用得上,对自己修行有益的。 想让金针李给自己把把关,分辨一二,才好服用。 已快到五月底,酷暑难耐。 水声哗啦中,一众短打精瘦的水三儿一遍遍的推车送水。 李掌柜巡视着井上生意,稽查账簿。 李掌柜的脸色不大好看。 按理说天气炎热,井上生意会更好才是。 但或许是由于前些日子,改了包月规矩,只能当场给钱,不少老主顾居然苦熬着燥热,能不用水则不用。 此消彼长之下,井上每日收支居然跟淡季相差仿佛。 而且顶着烈日推车,不少水三儿也吃不消了,脚力放缓,虽不敢说偷奸耍滑,但却是有心无力。 必须躲过晌午正热的时辰,却也让半天就能完成的任务,延长至大半天。 跟林守拙那炽热爆裂的气势不同,随着李掌柜脸色阴沉起来,半条巷子的气温都骤然降低,不少水三儿都忍不住打了寒颤,埋头挑水,不敢去看李掌柜的脸。 “嗯?陈顺安怎么这么多‘替’字?” 正翻阅着账簿,李掌柜惊疑一声,推了推眼镜。 水三儿之间,互相帮工送水,是一件极为常见的事情。 但出于装灌的每车水,都必须有所记载,便于核定收支的缘故。 帮工者,每次装水,都会在被帮者的名字后,添一个‘替’字。 意思是说这车水,是替此人送的,自己只占个私情,对公的任务那些,还是算此人的。 陈顺安是井窝子老人了,工龄不短,负责送的主顾共计23家,外加前两日新增的黎家。 可是,李掌柜翻过一页页账簿,细细数去,每日陈顺安的‘替’字,都有13个之多! 其中不少主顾,都是较为偏远的大杂院、棚户区! 李掌柜不由得眯眼,面露几分诧异, “就算老陈头规划了路线,合理送水抄捷径,这一日送水的脚程下来,寻常练了轻功的三流武夫,可都办不到! 好家伙,老陈头真要突破了?” 李掌柜想到这,不由面露几分笑意。 井上能再多一位二流武夫,尤其是修行《肉飞仙》这等上乘武功的,对整个井窝子的的生意都大有好处。 若是假以时日,他李长田说不得都还能再朝上挪挪位置,换个淡水井的掌柜当当。 赵东家身为武清县水窝子九位大东家之一,自然不可能只有砂砾井这一口水井。 赵东家手下,可是足足有三口淡水井、十二口浊水井,麾下水夫四百余人! 不仅送浊水、淡水,还有冰块及一些‘特殊’的东西。 就需要习练轻功的武夫! 想到这,李掌柜又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只可惜,老陈头年纪大了些,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东家或许都会对他高看一眼,倾心栽培吧?” “不过也好,等林教头调任了,老陈头刚好可以顶上,留在砂砾井继续发光发热,为阿华这些好苗子,遮风挡雨……” 李掌柜不仅算卖水的账,也算这群水三儿的账。 算到最后,他满意的颔首点头,合上账簿。 “一切,妥当!” …… “李长田笑得跟髭毛儿栗子似的,炸刺给谁看呢?” 提前归还水车,陈顺安收拾着下值,目光看过棚下李掌柜一眼,心底不由得嘀咕两句。 整个砂砾井,陈顺安最忌惮、提防的人,就是这李长田。 倒不是李掌柜刻薄,而是这厮有‘笑脸狐’之称。 随时随地都笑眯眯的,但谁也猜不准他心底想的什么。 林教头虽然脾气大,随时就张嘴骂人,骂不过就开锤。 但至少是个敞亮人,有啥说啥,表情都放在脸上。 不过,说起林教头。 自从前两日一招击败庄坤后,除了每日晌午在二荤铺食补外,陈顺安就很少碰到林教头。 偶尔的惊鸿一瞥,林教头浑身煞气,双目血红,默默从水缸舀水,清洗拳上残留的血迹。 似乎刚杀完人回来。 每当这时,李掌柜便让林教头进棚。 屏退左右,两人躲在棚里,也不知说着什么。 将这些细节,默默看入眼底。 陈顺安换了长褂,背上包裹,在街上叫了辆骡车,说去阪野津渡。 大生意上门,车主喜笑连开,在路上又拼了几个同路的,一同挤进骡车。 逼仄的骡车里,一下子挤进三四个魁梧大汉,尤其是天气本就炎热,那汗臭夹杂着臭脚丫的味儿,刺挠一下子就上来了。 熏得陈顺安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陈顺安赶紧挪动位置,坐在窗口,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 那几个大汉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怀疑是对方的味儿。 骡车驶过宽整的石板街,又上了官道,片刻后两侧行人、行商越发多了起来。 不时有皂黑官轿或者快马经过,骡车只能在被掀起的沙尘里,目视对方远去。 第25章 水中百灵,异种银鱼 ‘哗啦啦……’ 宛若天河倾泻,仙人打翻了银壶。 清脆而激荡的江水声,浩浩荡荡从远方传来。 等陈顺安跳下骡车,支付车资后,展目一看。 运河漕船帆樯如林,水陆码头商贩麋集。 大街小巷尽是人声,各色幌子迎风招展。 哪怕已经看过无数次这种场景,但每次目睹,陈顺安依旧感慨阪野津渡的繁华。 陈顺安没有闲逛,将包裹背在胸前,目光漫不经心的看过街头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陈顺安冷哼一声,气息外露,凶猛气劲撕裂空气,打出一道炸响。 顿时,那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立即散了去。 走进长春堂,人不少,陈顺安排了一会队,才轮到自己。 跑堂的伙计认识陈顺安,唤了声‘老陈头’后,询问来意。 “哦,两瓶龙象淬骨丹和三服舒筋活络浴啊,共计27两银子。” 伙计动作熟练的从柜台下取出药囊和丹瓶。 “一月最多只能服用两瓶,切不可超量,否则会有严重后遗症和耐药性,谨记。” 伙计又尽职尽责的叮嘱着。 陈顺安愣了下,面露不满之色, “咋涨价了?龙象淬骨丹之前不是9两银子吗?怎么成12两一瓶了?你莫是欺负陈某年老昏花,记不清价了?” 陈顺安熟稔的使出‘倚老卖老’之术。 之前陈顺安都是在鬼市中购买龙象淬骨丹。 而自从他开始逐步暴露实力,铺垫即将破境二流之事后,陈顺安也就不必担心泄露身份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提前购置龙象淬骨丹,也说得过去。 伙计闻言,拿取药瓶的动作一顿,连连叫屈起来, “哎呦陈爷,我们长春堂可是百年药铺,哪里敢私自涨价砸了招牌!实在是市面上什么都在涨,山货草药、八石药饵是一天一个卖价!” 做生意的最看重和气,这伙计可不愿跟陈顺安吵了起来。 但不是怕陈顺安,而是完全没必要! 都是衣食父母,哪有主顾稍稍不满,就恶语刁难的。 “有不少驴日的二道贩子,收购垄断了几味特殊药草,搞得龙象淬骨丹也水涨船高,陈爷您还别嫌贵,等过几日,卖20两一瓶都说不定!” 陈顺安闻言,闷哼一声,心底滴血。 勿用多想,肯定是由于乾宁使团访圣,有的人开始投机倒把,囤积物资了。 现在搞得他陈大帝,也得买高价丹药了! 没办法,陈顺安只能捏着鼻子付款,又朝伙计询问金针李的去向。 长春堂有不少坐诊的医师。 但陈顺安最放心的,还是这位外科圣手金针李,毕竟经常打交道,知根知底。 由他替自己辨明药材丹药,也更放心些。 “哦,李大夫他今日出诊,去三岔河一棚户看病去了,陈爷你若是着急,可以去一趟,这是位置……” 陈顺安点了点头,告谢一声,转身便出了长春堂。 好在长春堂距离窝棚区不远,也就一街之隔。 “买干柴咧——南山硬木,烧灶旺火!十文一捆,十五文两担!煮饭不冒烟,取暖暖三天!” “长白山参,淮山药王!老爷吃了精神爽,娘子用了面如霜!” “新鲜的河鲜,现捞现卖!鲤鱼跳龙门,鲫鱼赛银锭!哎陈爷,好久没见您,上次买的鳀宝鱼咋样,今天买鱼不?” 途经鱼市,还没走进市集,就有眼尖的摊主看到陈顺安,赶紧热情的招呼着。 陈顺安也不进去,拱手笑道:“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照顾生意。” “哦……” 此言一出,这摊贩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去,看也不看陈顺安,又去招揽其他买家。 这些卖鱼的,基本都是鱼帮成员,风里来雨里去,仗着一身水性和弄叉蹚水的本领,身上都有几分匪气。 可没有长春堂伙计那般有‘职业操守’。 好在陈顺安也并不在意,叼着烟杆,咂了两口,驱散鼻腔中的鱼腥味。 而就在陈顺安经过鱼市街头时,他心头忽然浮现奇怪的感应。 陈顺安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向鱼市。 这感应有些朦胧,似乎是某种呼喊。 意思混乱不清,断断续续的。 陈顺安神色如常,走进鱼市。 鱼市上人声鼎沸,各式各样凡是能叫得出名字的鱼,只有你买不起的,没有找不到的。 没铺子的,就着几个鱼笼和大麻袋蹲在路边,兜售晾干了的杂鱼、虾皮和新鲜的鱼获。 偶尔抓得一两只‘宝鱼’,那也是待价而沽。 有铺子的,那自然是修着大水池,将凡鱼和宝鱼分别放养,放着冰块保鲜。 还专门聘请功力练到家的武夫,不间断的施展暗劲,震荡池水,打入空气,确保鱼获的新鲜。 而随着陈顺安走进鱼市,他的脑海嗡的一声炸响,有无数道或强烈、或模糊的声音,齐齐传来,震得他脸色发白。 等稍稍适应后,他发现这些声音的来源,似乎就是…… 路口、店铺,那些鱼笼水池里面的鱼虾鳖蟹? 而这些声音的意思,陈顺安也近乎生而知之,明白过来—— “爷爷!” “爷爷爷爷!” “爷爷救我!” “哪位大神路过?还请施以援手,小生必定感恩戴德,立碑修祠供奉!” 道道声音,此起彼伏。 陈顺安听得当时脸就绿了。 想他连一儿半女都还没有,怎么就冒出这么多鱼子鱼孙? 而下一刻,陈顺安立即反应过来。 这是…… 草头神,亲近水中百灵的神性?! 陈顺安心头大喜。 前几日他来鱼市,可没如此异样。 想来是昨夜香火授予草箓,草箓进度增长的缘故。 于是,陈顺安装作卖鱼的主顾,一路挑挑拣拣,左右问价,大致弄清楚这一神性的效用和范围。 唯有生出些许灵智,不再蒙昧蒙尘的鱼虾之属,才具备沟通的可能,发出‘声音’。 灵智越强,愈是宝鱼,沟通越灵活,逻辑也就越清晰。 比如…… 此刻,陈顺安立于‘万记河货店’之中,面前是青石修砌的水池。 随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一只手指那么长的怪鱼,浮上水面。 此鱼只有筷子粗细,通体森白如银,浑身骨骼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玉树银鱼,乃中等宝鱼,对二流武夫的修行大有裨益,一鱼下肚,可省却十年苦修,专破关隘瓶颈。 虽然只价值六十两纹银,但有价无市,每次出世都会被哄抢。 这银鱼在水底就感应到陈顺安的存在,它急忙拍打着尾巴,身形雀跃,两粒如针尖大小的鱼眼中,人性化的露出一分惊喜。 “哪位大神路过——” 银鱼目光逡巡,看过店内众人。 最终目光停留在眼前这气息寻常、脸上带着奇怪笑意的老头身上。 这银鱼双眼猛地上扬,狠狠白了陈顺安一眼,又一个猛子扎入水底,消失不见。 “哪里来的野狐禅,快入土的老头也来冒充水官?滚远些!” 陈顺安懵了。 我这是,被一只鱼年龄歧视了? 而且,这只银鱼,未免太聪明了吧? 第26章 金针李 这时,店铺的掌柜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快步走了过来,满脸诧异, “怪了,这只异种银鱼,十天半个月不见露面的,今儿倒是浮了个头。” 陈顺安状似不解,问道:“哦,还有异种银鱼?” 掌柜解释道:“自然,这天地所钟日月凝华的,哪怕是在粪坑里打洞的泥鳅,也有穿小绸褂儿赶上大风天——抖起来了的时候! 逐风雷宝丹的飞天蜈蚣、胡须可绊船拉纤的黑甲鲶鱼、辨气寻宝的七彩白鹿…… 本是些寻常畜生,但各有各的际遇,反而成了异种,可比按下、中、上三等划分的宝兽,还要稀罕!” 陈顺安听到这,也奇了,转而问道, “那这异种银鱼如此稀罕,掌柜的你不卖了,反而养在池里,是要供起来当个招牌?” 掌柜的一听,顿时叹了口气,道, “哪能呢!不是不想卖,是抓不住啊! 那畜生耳朵尖得很,一听你要下池捞鱼,就藏在水底石头缝里!再加之我这水池是祖上所传,池底不知有多少暗渠裂痕,说不定还通到大运河去呢! 寻常宝鱼也就罢了,偏偏这异种银鱼,那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这是客栈呢!” 掌柜的是越说越气,一怒之下,又多抱怨了几句。 陈顺安道:“那为何不釜底抽薪,把水池的裂痕暗渠,都给堵上?” 水池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 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在陈顺安脑海响起, “野狐禅,闭了你的鸟嘴!休得在此煽风点火,有本事下水跟小生一战,定要你好看!” 呵,还是条暴躁银鱼。 陈顺安装作没听见。 掌柜无奈笑道, “没办法,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鱼市铺子的水池,一律不准修得四四方方,更不准用三合土糊浆。 必须有曲折隐蔽处……说是苍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掐灭十成十的生机,过犹不及……” 说到这,掌柜的话风一转,躬身作揖,殷勤笑道, “不知这位爷,要买什么鱼?在下跟爷颇有眼缘,给您打个九折……” 陈顺安闻言,眉头一挑。 这掌柜介绍了这么多,就算陈顺安不想买鱼,也不好意思。 “那好吧,我选选……” “哎!爷您请!” 在挑选活鱼的间隙,陈顺安心中思索。 由于目前,草头神‘亲近水中百灵’的神性,还是十分低微的缘故。 陈顺安除了能模糊感应水中百灵的意识,便再无其余能力。 甚至一些‘自闭’、‘高傲’的水中百灵,压根可以不买陈顺安的账,如果不主动外泄灵智,传音沟通。 即便是陈顺安当面,也丝毫不觉。 看似有些鸡肋。 但…… 陈顺安眼底精光掠过,一个念头在陈顺安脑中萌生。 陈顺安发现,一些不入宝鱼之流,只是寻常鲫鱼、草鱼、鲶鱼的鱼种,有的也有朦胧的灵智传出! 虽然谈不上‘异种’二字,但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些许灵性。 想来,这样的鱼子鱼孙,吃起来更加味美甘甜,甚至还别有妙用吧? 想到这,陈顺安心中泛起喜意。 好好好,往日自己才是‘漏’,而现在终于轮到陈某捡漏了! …… 片刻后。 陈顺安提着六尾鱼离去。 都是常见的鱼种,只是由于乃河货店出品的缘故,个头硕大,鱼质鲜美……价格也更贵。 而这六尾鱼中,却夹杂着两只一直呼喊陈顺安为‘爷爷’的草鱼。 陈顺安心中激动,没再去捡漏买鱼,而是抱着细水长流,经常来鱼市逛逛即可的念头。 陈顺安十分满意,满载而去。 万记河货店中。 掌柜含笑目送陈顺安离去后,这才轻声快走,美滋滋的从柜台后面,取出一根蚯蚓活饵。 “多谢银祖宗,此乃报酬,还请笑纳。” 掌柜轻声说着,将蚯蚓活饵丢入水池中。 其余宝鱼刚要争抢,一道银光疾驰而来,一口将蚯蚓吞下,再猛地一拍鱼尾,以闪电不见掩耳之势,给争抢蚯蚓的宝鱼,每条鱼来了记大耳巴子。 这才消失不见。 掌柜的笑呵呵的看着这幕,十分满意,也觉收入颇丰。 …… 江边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秸秆糊泥,筑墙而作。 夏不避暑,冬不保暖。 而这些土胚房的住户,唯一的家产,或许便是那有些破旧的舢板、蓬船。 砰砰砰…… 虚掩的门被敲响。 “哪位?” 声音柔弱。 单门拉开后,露出一位尚有几分姿色的少妇,一身的粗布麻衣,也难掩那水灵灵般的嫩肉。 看到此女,陈顺安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之色。 他认得此女。 那晚船儿摇晃,水波也晃。 正是被青皮麻糟蹋的船娼。 “这位爷,您是?” 看到陈顺安那身质地精良的长褂,少妇明显有些警惕。 毕竟这年头,衣裳就是牌面。 穷苦百姓,一家子人也翻找不出一件体面的衣物。 往往是父传子,子传弟,一件好衣物大家轮流穿。 所以能穿得起这身衣服的,至少也是武清县里的体面人,一般不会出现在窝棚区。 陈顺安温声道:“在下陈顺安,是专程来找……” “哦,原来是老陈呐,稍等一下,我再交代两句。” 一道儒雅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传出。 少妇这才拉开门,让出身来。 陈顺安并未进屋,就站在门口。 只见屋里一眼望到头,就几张桌凳、木板和破布拼凑的床,其余基本都是些打渔所用的丝网、鱼篓、搓箕等。 床上躺着个青黑精瘦的渔夫,正酷暑天气,却冷得浑身颤栗,屋里一切能取暖的稻草、破布都裹上了。 一位身穿牙色官纱大衫,上套紫纱坎肩儿的中年瘦削男子,立在桌前,调配着一大盅儿膏子药、一大包面子药。 金针李缓缓说道, “你家男人是长时间落水,阴寒入体,伤了心肺,先吃这些药。每日午时,在阳光下晒一炷香的时间即可。 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运气行针了,太贵了。你给十文钱吧。” 妇人闻言,不由得喜极而泣,道, “多谢李大夫,多谢李大夫!” 而陈顺安见此,嘴角抽搐,一脸的欲言又止。 等金针李提着小楠木匣子儿,走出土胚房,陈顺安这才没好气的说道, “好你个金针李,同样是落水,同样是阴寒入体,你来来回回治了我三次,花了十多两银子!” 金针李听罢,微微一笑道, “不多不多。治病得分家当儿。你这个病,要是换到一位王爷、中堂大人的身上,告诉你说,没个三百五百银雪花银,不会转好半分!不过这病要是落在穷人身上,嘿嘿,十文钱,准定药到病除!” “这对苦命鸳鸯,男的白日里下网捕鱼,女的晚上暗娼卖身,就为了供养在县里‘两江武备讲武堂’习武的儿子!” “取十文,足矣。” 第27章 鱼丹 陈顺安一听,有些恼了。 这治病还看人下菜碟了?! 若非今日登门,他陈顺安还蒙在鼓里呢! 十多两银子,那可是陈顺安,一挑挑水积攒出来的,也不容易! 金针李见陈顺安阴沉的脸色,反而乐了,道, “老陈呐,有道是穷汉子吃药,富汉子还钱,一取一出间,才能持久,这可是咱杏林界的规矩!也就是你老陈是个体面人,否则换了旁人,我可不多说一句!” 得,我还得谢谢您咧! 不过经金针李这么一开解,陈顺安心底也释然几分。 他看了眼土胚房的那对苦命人一眼,心中暗忖。 就当是替他们付诊金了! “李大夫,还得麻烦您一件事……” 陈顺安说出来意,又将包裹打开,露出其中四五瓶丹药,还有一些药材。 “哦,小事耳,半吊钱即可。” 金针李眼睛一瞥,笑眯眯的说道。 没辙,这是鉴定的技术活,陈顺安只能老老实实掏钱。 收了钱,金针李神色肃然,将包裹接过,借了这对苦命鸳鸯家中木桌一用。 望、闻、问、切。 甚至取了丹药,细细磨粉,更用金针插入丹药之中。 “这是铁衣散,外敷可结痂止血,用料寒酸,效果一般。” 这是归元汤,可护脏腑,调和内息,嗯……还行吧,中规中矩。 这是虎杖,祛湿化瘀,有十来年的药性,呵呵,值个1两银子吧……” 金针李的眼界颇高,这些丹药、药材,在他眼中都不过尔尔。 而这也正常。 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 陈顺安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水三儿,再高圈子的人,他也接触不到。 能收价值几两银子的礼物,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咦?” 忽然,金针李音调提高,惊诧道, “这黄精有问题啊!” 陈顺安闻言,心头一紧。 如果陈顺安记得不错,这黄精是三德子送的…… 陈顺安脑海里闪过三德子那张精明、市侩的脸庞。 “此黄精看似寻常,但剥开表衣,其下肉脯色泽黑亮,肉厚饱满,想来是九蒸九晒之后的上品,价值不菲,要十多两银子。” 金针李含笑说道:“你可得抓紧服用,此等黄精无法久放,你这朋友倒是有心了。” 陈顺安听罢,一脸无奈。 这金针李,说话怎么大喘气? 不过得了金针李的鉴定,陈顺安也可以放心服用这些丹药、药材。 这钱,还真得花。 陈顺安脑海里,那张三德子的脸,倏然变得憨厚亲切起来。 陈顺安默默将这恩情记在心里,朝金针李告谢几声,便提着弓鱼,带上包裹,朝家里赶去。 …… “婉娘,这四条鱼你且带回家中,给春红补补身子。” 回到炒豆胡同,六条弓鱼还活蹦乱跳的,陈顺安将其挂在屋檐下。 “谢了哥咧。” 婉娘没有客套,她也不知遇到什么喜事,面露光泽之色,眼底的笑意荡漾得都快流了出来。 见此,陈顺安打趣道:“咋了,都乐得合不拢嘴儿。” 婉娘站在厨房门口道, “哥咧,春红已经过了内务府的初筛,有希望进宫当宫女了!” 陈顺安一听,也面露喜意, “这是好事啊!” 皇宫最初挑选宫女,基本都是从白山人中挑选。 需身世清白、相貌过人、心灵手巧……要求极高。 只是到了现在,要求稍稍放宽。 类似婉娘这种,祖上乃通州张家,名门望族之后的,经内务府征集后,也有望入宫当宫女。 而别看只是个小小宫女,但对于圣朝大多数平民百姓来说,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 当然,也别管平民百姓还找得到祖坟不,那该冒还得冒! 虽然春红经过初筛后,还得入宫复选。 但已经算是半只脚迈入天子寝宫了。 就算最终失败落选,春红出了这次风头,大概率会被某某侍卫、富户、武者看中,请媒下聘! 陈顺安转头走进卧室。 片刻后,他手里多了一根银点翠簪,呈扁平一字形,色彩艳丽,一看就非俗品。 “作为叔伯的,我也没其他东西好送,这根簪子,便当做我给春红的贺礼。” 婉娘一看,连忙挥手,受宠若惊道, “哥咧,太贵重了!这可是姐姐当年从章府带出来的……” “噫!” 陈顺安打断婉娘的话,道, “放在我这也没用,我更不会将其变卖……还不如给春红,你姐当年,可也稀罕春红得紧呢! 再说了,春红还有复选!皇宫大院的,出入的都是些白山人,最讲究排场和礼节,这根簪子乃是白山人的传统首饰,春红戴着,或许能抢眼些。” 听到后半句,婉娘有些意动。 “拿着!” 陈顺安直接将婉娘掌心摊开,将银点簪子塞入手中。 婉娘埋着脑袋,眼角泛红,声音有些沙哑,道, “哥儿,谢谢了。” …… 婉娘服侍陈顺安药浴,按摩推拿之后,轻声离去。 片刻后,浅睡的陈顺安睁开眼,沉腰坐胯,运转《肉飞仙》练法,搬运气血,加速汤药吸收。 待汤药颜色几乎无色后,陈顺安豁然起身,脚步一点,便来到院中。 如水长天夜,青天无片云。 院中视野朦胧。 “爷爷!” “爷爷爷爷……” 那两条有灵性的草鱼,浑身捆绑着吊在屋檐下,睁大了发白鱼眼,看向陈顺安。 “乖孙儿……” 陈顺安目露溺爱之色,转身就从厨房摸出一把刀来。 爷爷饿了,泪水都快从嘴角溢出来了。 陈顺安虽然对婉娘知根知底。 但人心易变,有的紧要事,比如灵鱼的存在和烹煮,陈顺安只相信自己。 解下两条鱼,陈顺安只是刀背一敲,便齐齐昏死过去。 刮鳞声沙沙作响,银鳞飞溅如雪。 “咦?” 剖腹取脏之后,陈顺安惊讶的发现,这两只草鱼在腔室的不同部位,都长着有些类似的‘肉丘’。 呈暗青色,有些坚硬,刀口轻轻刮动,传出清脆弹响。 “好家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鱼丹……雏形?” 陈顺安有些惊叹。 这两条草鱼从骨架、肉质、外观都跟寻常草鱼一般无二。 唯有开膛破肚之后,才能发现个中玄机。 而这,对陈顺安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至少短时间内,无人跟他竞争捡漏,乃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机缘。 第28章 中期,妙音二百七 灶火升起,姜片爆香,鱼身入锅煎至金黄。 沸水一浇,白雾翻腾。 只是片刻功夫,一小锅鲜香四溢的鱼汤,便新鲜出炉。 鱼汤入肚,陈顺安眯着眼,感受腹部气血变化。 没过一会儿,一股股涓流气血流转而出。 虽不算磅礴,但格外‘轻盈纯净’,宛若白云出岫,随气而动,甚至都无需陈顺安主动搬运,这股气血便逸散进身体各处。 一种跟服用‘龙象淬骨丹’后,截然不同的感觉袭上心头。 冰冰凉凉,清清爽爽。 如果说服用淬骨丹,相当于用一把铁锤,动作粗暴蛮横地在陈顺安体内疯狂敲击,震得气血狂涌,蔓延流转。 那服用的灵鱼汤,就是用冷凛冰泉,将陈顺安的四肢百骸乃至平日会忽略的细微血肉处,都极速冰冻起来,让狂暴涌动的气血,回流至核心脏器。 达到驱除暗伤,快速缓解身体疲惫的目的! 这让陈顺安猛地想到二流中期,‘逐珠取元’的立意。 调动气种,养身疗伤,驱除荼毒。 两者,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方式不同。 对于寻常人来说,‘龙象淬骨丹’一月最多服用两瓶,一旦超额,便有气血暴走,骨痹沉重的风险。 陈顺安得庆忌伸筋拔脉,改善体质,耐药性要强些,一月大概可服用三瓶的样子。 而陈顺安细细推敲,愕然发现,有了这灵鱼为自己洗涤淤伤,恢复身体疲惫,他一月嗑四五瓶,似乎也问题不大? 不对,问题很大。 太烧钱了! “龙象淬骨丹为主,灵鱼为辅,两者结合,似乎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巨大作用!” 陈顺安心中惊喜。 他又想到那只出言不逊,胆敢侮辱水元大帝的异种银鱼。 他日必定到我陈某五脏庙走一遭! 此刻, 陈顺安趁热打铁,继续练功搬运气血,直到灵鱼药效耗尽,有些心神疲惫,才沉沉睡去。 直到翌日初亮,本能转醒,他又继续踩桩。 日子一天天过去。 推车送水,食补药浴,练功踩桩,旁听马秀才读书诵经。 隔三差五便去阪野津渡捡漏买鱼,也跟鱼市的摊贩们混了个面熟。 陈顺安又去鬼市,额外采购两瓶龙象淬骨丹。 归元汤、黄精等补益药物,陈顺安也毫无可惜之情,统统服用,炼化! 旁人需苦修数年,才能带来的精进。 陈顺安每日都会收获。 那种只要付出,便会得到显著收益的充实感,让陈顺安沉醉其中。 甚至有隐居此间中,化作武痴,不管天地为何物,肝成个人间武圣才出世的冲动。 随着时间推移,《肉飞仙》的三十六招打法,陈顺安依次掌握八招、十招、十二招、十四招…… 妙音骨鸣,震动次数也节节攀升。 一百三十响。 一百五十响。 一百七十响…… 陈顺安那松垮的衣物下,藏着的是一具日渐精壮,气血浑厚的体魄。 并无肌肉高耸的臃肿,而是贴合骨骼的流畅。 看似瘦削孱弱,但随时随地,都能爆发石破天惊的骇然劲道! 一晃已是五月末。 咔嚓!! 黑云似潮,风吼如龙。 陈顺安刚起床,推开门窗,便见天际有电弧乱舞,如银蛇飞天,刹那间爬满小半个穹宇。 阴云笼罩,昏天暗地,但说下雨又下不来。 整个天地都黏糊糊,湿答答的,喘气儿都费劲。 陈顺安眉头一皱。 “这年头,天气是越来越怪了,这场雨憋了快半个月,看样子,总算快下下来了?” 陈顺安很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夜晚。 大雨瓢泼,天地骤乱,风声雨声足以湮没一切哀嚎和鲜血的气味。 最适合杀人。 崩!! 陈顺安脊柱一抖,纵身扎入狂风之中。 但听脆响炸耳,布鞋底地面擦出白烟,院中一块百斤石锁竟被他蹬得横移三尺,他又是轻功挪动,身形似醉汉颠簸,明明东倒西歪偏又桩步生根。 二十粒气血种,齐齐自骨髓中游弋而出。 陈顺安的全身皮肉竟齐齐翻滚起来,跟当日林教头在二荤铺中演示‘逐珠取元’之境有些相似。 论火候、论功底,不逊林教头太多! 通肋腿、破心脚、侧通腿、里合侧通腿、里合小跷…… 接连二十招打法,连贯合一,如行云流水。 到了最后,陈顺安在院中的身影几不可见,形成一道道、一缕缕青灰色的残影,如烟似霭,随气流盘旋。 就如某种灵芝释放无数孢子微尘般,难以捉摸。 呼! 到了最后,陈顺安停下动作,吐气如箭,体内传来噼里啪啦好似炸雷的声响。 二流中期,妙音二百七! 这便是陈顺安这些时日的习武所得。 甚至距离后期的二十四招打法,也不远。 而且单论妙音骨响的次数,甚至还要胜过林教头! 按陈顺安的估计,林教头的妙音骨鸣,应当在一百五到两百之间。 若是再高…… 林教头早就突破一流境界,也不会在一口浊水井蹉跎岁月了! 毕竟林教头再强、再同境无敌,那也只是二流武夫! 短短一个月,陈顺安就从大病初愈,修持到如今地步。 每每念及于此,陈顺安都忍不住心神摇曳,感慨【三元水官真灵宝诰】的神奇、自己勤勉练功的不易。 而且除此之外。 【愿念:172】 【投入2点神力,庆忌·人行甲马可升级为云行甲马,飘忽若云,虎筋豹脉】 自从将黎家发展为福祉者后,陈顺安的每日愿念,保底便是15点。 若是遇到顾主们齐齐用水的‘丰水期’,更是能一日收入30余点愿念! 前期滚雪球的优势,已经渐渐彰显。 虽然,有这些收获的代价也极大。 庆忌·人行甲马,伸筋拔脉,改易根骨的作用,已经彻底耗尽。 委中大筋,似乎已经生长到极限,昨日起便再无半点滚烫。 陈顺安的存款,也从最初的一百余两银子,锐减到现在的五十两不到。 陈顺安每日送福水、药补食补的基本开销,平均下来都有2两银子! 论资金投入,丝毫不逊色京师讲武堂的真传弟子、营中军健及大户人家的子嗣。 穷文富武,名不虚传。 第29章 烧仓 出门上值。 牺牲色相。 【愿念+3】 今日的婉娘,反应更加剧烈几分。 刚出炒豆胡同,陈顺安满意的瞥了瞥亲家兄弟一眼。 居然又茁壮几分?! 这才叫老而弥坚呐! 今日是井窝子每月一次的排淤检修,修缮井壁的日子。 也是这群没有休沐之说的水三儿,唯一的轮值休息机会。 只需要提前把一些重要的主顾,用水安排妥当。 李掌柜都会放水三儿们半天假。 陈顺安已经提前给拐角胡同二荤铺的铺头打了招呼,备了满满当当三桌好酒好菜。 冷盘硬菜,还有老白干。 刚给黎家送完福水,陈顺安收车换衣,林教头就风风火火走进巷子,面无表情的点了八九个人的名号。 “孙晓、程彬、朱宏涛、陈顺安、三德子、阿华……你们来一趟,我有事要说。” 陈顺安注意到,这些人基本都是这群水三儿中的精锐。 陈顺安心头一凛。 将众人叫到胡同深处,林教头回头瞧瞧外面,确定无人后,这才沉声说道, “赵东家计划征集人手,烧毁万隆碓房的天字号米仓。” 来了! 陈顺安瞳孔骤缩,面露肃然。 “我愿去!” 阿华跃跃欲试,当即抱拳。 林教头摇了摇头,道:“你实力太弱了,帮不上忙。” 阿华有些不服:“林教头,我阿华或许境界稍逊一筹,但惊雀功已练得登堂入室,飞檐走壁,蹿房越脊那是不在话下!去米仓放火,怎么能缺得了我?” 林教头冷冷一笑,看向身边一个瘸子。 此人身形臃肿,一身横肉,一双腿是一高一矮,站着都跛脚。 这瘸子唤作程彬,乃一位二流武夫。 程彬看了眼林教头,有些无奈,不情不愿的,这才对阿华说道, “你猜我修炼的什么功法?” 阿华愣了下,道:“什么?” “惊雀功!” 阿华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十分诧异。 陈顺安神情如常。 倒是还有两位资历稍浅的水三儿,也是有些意外。 程彬这位二流高手,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存在感极低。 却是不成想,他一个瘸子修炼的居然是轻功? 阿华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意识攥紧拳头,神情激动朗声道, “莫非程前辈您是知耻而后勇,以天残之躯,习得高超轻功?真是让后辈佩服!” 程彬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因为瘸了才轻功高,而是因为轻功高才瘸了。” 阿华愣了下。 “七年前,我之《惊雀功》大成,练得二流,自诩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恰时遇到跟万隆碓房的火并,我于千军万马中勇夺万隆碓房的铺面,就欲一把火烧了……” 程彬面上无怒无喜,道:“结果被连珠弩射中右腿,药石无医,彻底瘸了。” 阿华愕然,脑子有点乱。 林教头或许是有意敲打阿华,目光移动,在陈顺安身上稍稍停留,最终落到刘刀疤,道, “还藏呢?来露两手,给小兄弟瞧瞧?” 刘刀疤也有些无奈,缓缓走出,双手变掌为拳,猛地对空砸出。 拳如炮石,劲风嗖嗖,出拳间尽是震空裂帛之脆响! 赫然是力贯周身,三流圆满! “好你个老刘,前两日还抱怨自己资质不行,三流圆满遥遥无期,你个坏怂!” “老刘恭喜了,再努把力,看看有无机会再进一步!” “可得请客啊!” 其余同僚见状,或艳羡,或祝贺。 刘刀疤连连客套,左一个‘全是陈老哥带的榜样’右一个‘全是林教头平时里指导有方’,但脸都快笑烂了。 习武修行,为的不就是此时吗? 唯有三德子脸色阴沉如水。 大家怎么都卷赢了,就自己是真躺? 而阿华见此场景,宛若后脑勺挨了一记闷棍,只觉头重脚轻,心底某种优越的火苗,被直接掐灭。 瘸子前辈、一声不吭就三流圆满的刘刀疤、还有被林教头看重,有望二流的陈顺安…… 阿华下意识后退几步,神情恍惚,目光茫然。 这些老东西,怎么一个比一个能藏? 我这样的稚嫩后生,大好青年,能玩得过他们? 见阿华这幅反应,林教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后立刻收敛。 “孙晓跟我同去即可。跟赵东家麾下,其余兄弟井窝子,组成一支十来人的队伍,基本都是二流中后期的实力。你们的实力,太弱了。” 除孙晓外,其余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陈顺安心底倒是松了口气。 这么一支奇袭队伍,放眼整个武清县都算雄厚,只是去烧毁万隆碓房的米仓,想来是手拿把掐才对。 林教头仰头,看了看阴沉欲滴的天色,道, “赵东家说这两日都可能下雨,保险起见,我们准备明夜才动身。这几日,井上便由老陈头你们看管,务必好生戒备,别被碓房他们乘虚而入。” 哦,保险起见,今夜动身。 陈顺安心中明悟。 陈顺安想了想,道:“等林教头空闲了,一定来二荤铺吃酒,陈某一定好生款待。” 林教头点头:“有空就来。” 说罢, 林教头眸光如水,又交代了几句,便跟孙晓一起快步离去。 剩下的人纷纷散去,陈顺安则呼朋唤友,吆喝着三德子、刘刀疤等人去二荤铺吃酒。 酒席上,是觥筹交错,酒香四溢,杯盏叮当。 陈顺安的思绪却有些分散。 也不知林教头此行,是否顺利。 也不知现在的自己,实力较之林教头,还差几分? …… 天色渐暗,街上灯光寥落,三五行人经过也是神色匆匆,快步赶路。 二荤铺里却张罗起牌局,水三儿们肩并肩,抽着旱烟玩牌九,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当然,赌得也不大,拢共的输赢也不过一两银子,只是怡情罢了。 也有些负责清淤的兄弟迟到了些,只赶得上晚上这顿。 陈顺安提着两只藤编食盒,给负责看守砂砾井的兄弟送去。 忽然, 走在街上,本埋头赶路的陈顺安,隐隐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 “动作麻利些,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天字号米仓。” “庄哥,这不就是些精米、粳米吗?值得这么大动静,还得连夜送至米仓?” “废什么话!让你干你就干!若是误了事,我扒了你的皮!” 陈顺安神色一凝,身影轻巧如飘散的微尘,垫步拧腰上了房,几个借力,便来到屋顶。 陈顺安隐蔽于黑夜之中,探头朝隔壁街巷一看。 只见得万隆碓房的庄坤几人,左顾右盼,举止戒备,将一袋袋精米装车。 庄坤气血不足,脸色尚有些苍白,似乎还未从林教头的一招之威下彻底痊愈。 其余几人,倒都是些咬钉嚼铁汉,个个气息雄浑,太阳穴鼓鼓的,双目生辉,明显是功夫练到位的练家子。 天字号米仓? 庄坤这些人,今夜也要去米仓? 陈顺安眯着眼,倒是并不担心林教头等人。 凭庄坤这些人,去再多也是送死。 陈顺安正欲退去,只见得庄坤等人,驾驭马车从正下方驶过。 燥热的风,刮来些许香甜异香。 丝丝缕缕,似乎会从毛孔里钻去。 芙蓉膏火?! 第30章 大雨夜 闻着异香。 陈顺安瞳孔骤缩,刹那间心神俱震。 这味道极为细微,若非陈顺安也曾受芙蓉膏火之苦,记忆极为深刻,说不定也会忽视。 而这些异香的来源,赫然是庄坤几人身上。 从血肉深处,骨节缝隙里弥漫而出。 庄坤他们,也在烧食芙蓉膏火?! 陈顺安一动不动,气息收敛,直到庄坤等人彻底远去,这才翻身下地,又状若平常的朝苇横街而去。 碓房,居然跟芙蓉膏火搅到一起了? 而且听庄坤的口气,他们连夜赶至仓库,似乎就是跟芙蓉膏火有关? 陈顺安脸色阴沉。 这对水窝子和陈顺安来说,都是一个坏消息。 无论堆房只是‘消费者’,还是通过什么渠道,跟南海府搭上线,成了个中黑手套。 碓房的人,没理由不烧食芙蓉膏火快速增强实力、不利用它大做文章。 那么,现在的天字号米仓,定然是龙潭虎穴,说不定有一流武夫并各种军械坐镇! 林教头等人,危。 陈顺安将饭菜送给井上两位兄弟后,便折返回到二荤铺。 “哥几个继续玩,老白干喝光了,我去门头大街的‘都一处烧麦馆’打几斤酒,那里的酒才地道。” 陈顺安踮着脚尖,朝牌桌上打量几眼,声音豪爽的说道。 “那可有点脚程啊,老陈你犯得着去那么远?” “给兄弟们喝,再远都值得!” “那行,老陈你小心点。” “行,你们玩!我去去就来。” 陈顺安笑了笑,叼着烟杆,朝还在灶头切菜的婉娘招呼一声,便提着长褂衣角,离开二荤铺。 婉娘看着陈顺安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没来由的有些慌乱,切菜都差点切中手指。 “哥……”婉娘喃喃,有些失神。 陈顺安迅速回到家中,换上贴身劲装,又用面巾裹面,只露出一对有些浑浊的双眸。 系上绞刑结,带上飞刀和一柄手臂长短的尖刀。 陈顺安深呼吸一口气,面庞冷凛,推窗而出。 暂不提林教头对自己的解惑之恩。 覆巢之下无完卵,陈顺安自然不会掩耳盗铃,等到人都杀到面前了,才被动反应。 碓房现在敢把手伸到芙蓉膏火上,那过几天,是不是敢把手伸入水窝子里? 后面还想做什么,陈顺安简直不敢想! 陈顺安做下决定。 今夜, 林教头等人若是顶得住,他就跑。 若是顶不住,他轻功过人,也能带两个人、放一把火……继续跑。 轰隆隆!! 刚出院子的刹那。 忽闻天际一声闷雷,如巨兽低吼,震得天地骤然一白。 紧接着,雨点骤然砸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脆响。 转瞬间,雨势骤急,如万千银针倾泻而下,将长街洗得一片森冷。 陈顺安仰头望天,任由雨点拍打在脸上。 赵东家说的不错。 阴沉了半月的天。 终于,下雨了。 …… 在通州武清县,水窝子这行当共计有九位东家,瓜分垄断大小水井,全县百姓的吃水用度。 而碓房却星罗密布,大大小小共计几十家。 但其实归根结底,统统隶属万隆、长隆、兴隆、九隆这四家大碓房,且刚好处于武清县东南西北各角。 而其中,万隆碓房处于县西,与苇横街的管片大部分重叠,两方故此势同水火,平日里冲突不断。 而万隆碓房的米仓,有天地人三等。 其中这天字号粮仓,规模最大、存粮最多,处于西直门外米仓山。 说是山,其实就一个小丘陵,地势较高,灌木低矮,别说参天大树了,连像样的瘦麻杆树都没几根。 就是为了防火、防潮。 唏律律~ 夜色朦胧,官道上十多匹高头大马,快速驰骋而过,宛若道道利刃,切开沿途空气,踩得沙尘飞溅。 林教头一马当先,目光如隼,浑身笼于黑衣之下,唯有双臂衣料鼓鼓的,似乎配有拳套。 米仓山已经遥遥在望。 “下马,步行!” 林教头弃马不用,飞身而下。 其余人也纷纷跟上。 大家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虽单论搏杀之能,要逊色林教头。 但也各有所长。 无声无息便可下毒的‘蛛毒手’孙晓,擅长追踪寻迹的‘白日鼠’卓书竹,挟弓搭弩箭术高绝的‘海东青’霍月…… 几乎将赵东家的整个核心班底都拉出来了。 卓书竹灰目瘦颊,整个人瘦巴巴的,太阳穴上还贴着半块膏药。 奔波一夜,卓书竹忍不住发着牢骚, “如果路前辈还在就好了,有他开路,横炼无匹,玉缺抱瑕,什么烧仓,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林教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在最前面,没说话。 霍月三两步窜上最近的树上,朝米仓山瞭望一眼,轻笑道, “路前辈如今可是两江武备讲武堂的领办,论地位,较之赵东家也不差多少……你还是操心眼前之事吧。” 这位路前辈,本也是井上的老人,修《玉缺抱瑕功》,舍弃皮膜的锤炼,将一身气血劲道,齐齐聚于玉树之中,将骨骼淬炼到极致。 他一身玉树,便是最上等的神兵利器,横推无惧。 也是赵东家曾经的心腹。 只是路前辈自突破一流境界后,便离开水窝子,加入两江武备讲武堂。 孙晓取出一瓶毒药,默默给自己的双手上药,开口道, “一流武者,要么忙着由武入道,开脉修仙;要么打着三相合一,成为当世武圣的念头。人往高处走,也是自然。” 孙晓声音顿了下:“毕竟可没第十个东家的坑位,让路前辈蹲了。” “哈哈哈……” 此言一出,不少人忍俊不禁。 正因为一流高手都各有去处,所以众人并不担心,那米仓有一流武者坐镇。 毕竟请这么一尊高手坐镇,出手费可比一座米仓贵多了! 荒山如巨兽伏卧,嶙峋的岩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米仓山遥遥在望,已经能看到碓房在要道口设下的鹿角和滚木礌石。 众人不再多说,绕了过去,沿着只有当地樵夫才知道的崎岖山路,险险朝米仓而去。 一路上养着精神,以备大战。 没过多久,到了半山腰,卓书竹忽然脸色一变,朝林教头等人打了个手势。 众人猛地停下,弯腰匍匐于地。 霍月拉弓上箭。 只见不远处的密林中,隐约看到些黑影,持枪弄棍,冷飕飕的藏于乱石堆后。 很显然,对方也发现了林教头等人。 第31章 病大虫 “碓房的人?!” 林教头眼底掠过寒芒,朝霍月颔首,示意他掩护自己后。 林教头深呼吸一口气,双臂陡展,狂暴劲力将袖筒震得猎猎作响。 走步飞身,只在沙地留下浅浅一道连贯的脚印,他便来到乱石堆前。 顶领开胯,两臂曲蓄,大成拳! 轰隆隆! 两人环抱的巨石訇然从中炸开,碎石滚滚,烟尘弥漫。 林教头身随拳走,整个人宛若‘扎进’巨石之中,呼啸着砸向石后那人。 同时, 箭矢唳响,扭转道道气流,呼啸而来。 乱石后藏着的人影,手脚慌乱,堪堪起身迎击。 稍远点的人,也是目露惊愕之色,连忙想来援救。 “咦?” 只是一交手,林教头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对面这人的功法,怎么如此熟悉? 林教头猛地收拳,沉声道:“唐杰?” 烟尘中,传来一道愕然的声音, “林守拙?” 片刻后。 两方人马都走了出来,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 唐杰等人,便是另外的管片,金元街上的水三儿。 只是隶属其他东家。 而唐杰本人,更是前些日子死在井中的‘唐老鬼’的兄长。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林教头脸庞黑如锅炭,骂道:“你们这些这二锤子咋来了!” 唐杰的小臂呈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很明显被林教头的拳劲,生生砸凹了! 唐杰是又气又委屈,道, “那你们咋来了?!只准你们烧仓报复,不准俺们来?我弟弟也死的冤!” 林教头没再说话。 罢了,唐杰这些人身手不差,也是精挑细选的,拢共九人。 来都来了,便一起吧。 孙晓见林教头默许,当即带头,将右边袖子撕开一个豁口,然后将布条捆绑。 “那便以此为标,区别敌我,免得误伤!” 其余人见状,也又有模有样,撕袖缠布后,齐齐朝米仓进发! 咔嚓! 月光被乌云啃噬,忽然一道惊雷响起。 继而是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不远处,有灯光零星摇曳,三三两两的人声和犬吠声也混淆在风雨中。 林教头等人,紧绷着脸,整顿兵刃,一头扎入黑暗里。 …… 荒山米仓,四面环墙,里面则伫立着大大小小七八间仓库,几间供看守休憩、日常起居的低矮瓦房。 由于被碓房把持的缘故,米仓山平日里少有人来,所有仓库更是铁门落锁,只留巴掌大的天窗换气,就算是老鼠也钻不进去。 此时天降暴雨,除了在外巡逻守夜的,其余人都躲进瓦房里。 黑灯瞎火,娱乐有限。 若是按往日的习惯,遇到这种雨夜,碓房众人不是玩玩牌九,就是叫几个野鸡暗娼消遣。 可今日,众人都神情肃然,十分正经。 不是在屋檐下来回逡巡,留意四周动静;就是在习武站桩,刻苦得紧。 所有人的目光,不时偷偷瞄着屋内一道盘坐床上,闭目养神的身影。 只看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宛若做贼。 颇有种学堂顽童,被严师盯着的既视感。 只见屋里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黑绸灯笼裤,一领白段子征衫,额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 盘坐于床,却似虎踞,不怒而威。 “仓库派人看过了罢?” 平静声音自屋里传出。 一个大汉赶紧走来,狰狞的脸上挤出几许谄媚的笑容, “杨爷,都巡逻四五遍了,一粒米都没少!” 说着,大汉将一串钥匙递出。 杨爷缓缓睁眼,目光如炬,瞳孔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若是有人对视久了,甚至有心神被摄入这对招子的错觉。 杨爷接过钥匙,挂于腰际。 大汉低着头,不敢去看杨爷的那双眼。 “让兄弟们注意些,最近碓房里在办大事,不能马虎。” “是杨爷!我这就吩咐下去。” 杨爷点了点头,正欲多说什么,忽然耳根微动,猛地起身立于窗前,朝屋外的黑夜看去。 “有人来了?” 杨爷眉头一皱。 “快开门!!” “妈的,你们这些嘎蛋子琉璃球,动作怎么这么慢!” “庄哥?快快,放庄哥进来。” “庄哥,这么晚了,还下大雨,您怎么来了?” 门辙转动,大门打开。 庄坤骂骂咧咧的跑到屋檐下避雨,其余几人连忙搬运麻袋,将其放入粮仓。 “货到了?” 杨爷洪亮的声音传来,只是几息,便出现在庄坤面前。 “杨爷,货到了,这次有三十盒,都是一等一的尖儿货!我随身带着呢!” 看到来人,庄坤一阵点头哈腰。 只是庄坤一无包裹,二无夹带,也不知三十盒货,是藏在哪儿。 两人齐齐朝最大的粮仓而去。 直到把尖儿货放好,粮仓铁门再次落锁,杨爷凝重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了些。 “杨爷,反正这也没啥事了,我想去燕子坞斗蛐蛐,解解乏,一会儿就回,您看?” 走回瓦屋,庄坤搓了搓手,面带讨好之色。 燕子坞距米仓山不远,由于特产一种紫皮葫芦,葫芦皮质和器型最适合养蝈蝈、当虫具。 一去二来,燕子坞便成了京师小有名气的斗虫场。 “呵……去吧。” 杨爷乜斜着眼看了庄坤一眼。 若是旁人敢说这种话,早就被他打断三条腿了。 但庄坤不行。 他姐夫是向掌柜。 “早去早回,粮仓还需要人守,小心被人盯上。” 庄坤嘿嘿一笑:“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咱们碓房的主意……哦,除了那些水三儿!” 说罢,庄坤从屋里提溜出一只红里透亮、亮里透红的葫芦,隐隐有蝈蝈虫叫传来,就匆匆朝粮仓后面的下山小路去了。 待庄坤走后。 杨爷戴着斗笠,在米仓里里外外又巡视一圈,见毫无异样,就欲回屋休息。 扑通! 就在这时,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翻过围墙,落到杨爷面前。 看着面前这瘦巴巴的斗笠翁,孙晓有些诧异。 我们这么快就暴露了? 而杨爷短暂愣了下,继而勃然大怒, “何方宵小,找死!” 杨爷猝然暴起发难,趋步杀来,冷厉面容扭曲,那对招子几乎凝聚成针尖大小,宛若下山猛虎,光是外溢的威势,便教人喘不过气。 惨烈威势笼罩而来,孙晓三人闷哼一声,只觉胸腹气血翻滚紊乱,十成实力赫然去了五六成。 孙晓三人脸色狂变。 一流武者?! 是……病大虫杨露?! “林教头!!”孙晓当即厉声摇人。 话音刚落, 只是一招,哪怕孙晓三人齐齐联手,在杨露面前也被打得口喷鲜血,败退而走。 “不好!” 听到声音,留在墙外的林教头脸色骤变。 林教头等人本是计划,让孙晓三人先从围墙上分头爬上去,趁着雨势,先拔掉放风的暗哨,再去瓦房里下毒。 等药效上来了,众人便齐齐杀入。 不过此时见事情败落,大家也并不慌乱。 这有二十多位二流好手,这股力量,在武清县除了县衙、军营、火器库等寥寥无几的地方,哪里不能去得?! 噌! 噌! 噌! 从米仓四周的围墙上,倏然翻上道道身影。 林教头双臂一展,居高临下,好似猿猴扑食,撕破雨幕,朝杨露这边杀来! 沿途碓房之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再无气息。 力源于腿,腰为主宰形于手指! 林教头带着悍然煞气,双拳落下! 然,临到面前,看到杨露。 林教头脸色先是骤变,再是阴沉,终是发苦。 孙晓这个烂怂,只喊了我的名字,怎么不喊有病大虫杨露在这! “大成猿林守拙,是井窝子的水三儿?!” 看着那密密麻麻,撕破雨幕而来的身影。 杨露的脸色也变了。 水窝子的人? 只是,怎么这么多?! 说他们胆小吧,居然敢来夜袭米仓。 说他们胆大吧,只是一间米仓,居然派了二十多个二流好手! 咋滴,二流武者不要钱啊! 杨露想不通。 而林教头等人也想不通。 这米仓,居然真有一流武者坐镇?! 而此刻,林教头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的脑海中无念无求,心诚于拳,拳忠于意,以意念统帅肢体,陷入一种至圣至灵的状态。 今日,要么他们被杨露打死。 要么,他们打死杨露。 “杀!” 林守拙怒吼,出拳! …… “今晚这么热闹?!” 雨声潇潇,高大围墙外,一道身影隐蔽高处,将米仓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陈顺安后发先至,其实比林教头等人,还要早到半炷香。 而不出陈顺安所料, 这天字号米仓,果然守卫森严,有一流高手坐镇。 不过好在,阴差阳错之下,竟有唐杰等人来援。 陈顺安目光冷厉。 米仓中,林教头状若疯魔,浑身浴血。 还有霍月放冷箭,孙晓等人掠阵。 看样子,林教头他们,似乎还能顶一会。 所以,陈顺安的目光,看向最大的那处仓库。 仓库中,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 都到了这种局势,仓库外还有些碓房暗哨,隐而不动,宛若蜷缩洞穴中的毒蛇,残戾阴冷,死死守护。 而此时,这些人在陈顺安眼中,却散发着特殊的魅力。 【愿念:175】 【投入2点神力,庆忌·人行甲马可升级为云行甲马,飘忽若云,虎筋豹脉】 对善者善,对恶者恶。 恐惧的愿念,是如此香甜。 嗖! 陈顺安足尖轻点,身影如烟似霭,更像某种逸散的孢子微尘,转瞬便隐于雨幕之中。 片刻后,几道戛然而止的凄厉惨叫声传来。 第32章 人头桩 飘风怒如狂。 滂沱夜半,天地低昂。 最大的仓库外,有两暗哨躲于柱头后,都各自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这处仓库,说是铜墙铁壁也毫不过分,并无瓦片屋脊等结构,四四方方的由清一色顽石堆砌,宛若官帽。 墙身光整,毫无借力点,唯有中间的铁门,由由多层铁皮与木芯构成,非钥匙不可打开。 无需多想,这仓库所藏之物,对杨露乃至万隆碓房,都极为重要。 许是见在杨露等人的拦击下,迟迟无人能闯进这边,这两暗哨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听声音,好像是苇横街的林守拙?” “管他是谁,有杨爷坐镇,都得死。” “也是……这群水三儿真是疯子,自己的人失足坠井了,不分青红皂白非得拿我们碓房出气!好死!” 豆大的雨滴从屋檐滑落,啪嗒一声撞碎在左边那人脸上。 此人抹了把脸,突然道:“这事,真是咱们碓房干的?我可听说水窝子死了不少人,就一个人幸存下来,好像是个姓陈的老头?” 另外那人摇摇头道, “其他人的死,是不是咱们碓房干的,我不知道。但那陈老头的坠井,肯定不是!” “为啥?” 风声雨声交加,似有万峰倾来。 前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起来。 仓库前,这人脸上露出几许嘲弄,轻笑道, “若真是咱们碓房下手,那尿尿都不利索的陈老头,岂有幸存之理? 就算幸存了,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又得被暗杀……反正不可能活下来,否则也太丢咱碓房的脸!” “有道理!” 右边那人闻言,颇为认同。 又是如注的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划过数丈距离,不断砸碎在左边这人头上。 这人只觉得脑袋忽然沉了一下,于是下意识摇摇头。 然后他注意到,对面那位同僚,忽然目光惊恐,看着自己的……头顶? “咋了?”这人奇怪的问道。 “头,你的头……”声音尖利,还有些破音。 这人松开弓弦,单手持弓,埋头伸手去整理头发。 入手除了一片湿润,毫无异样。 嗖! 耳边掠过一道凉风,这人抬起头,道, “我的头咋了?没事……” 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相隔数步之远的立柱后,空荡荡的,毫无人影。 只有风雨不断拍打进来。 刚才还说话的同僚,只是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就人间蒸发了?! “不好!” 此人脸色骤变,双臂肌肉如蚯蚓般翻滚,猝然拉弦如满月,朝四面八方戒备。 “你在找我?” 忽然,一道平静的声音,冷不丁从此人身后传来。 他心底刚一激灵,突听得耳后劲风呼啸,唳声方起,他来不及反应,便觉视野一黑,就彻底昏死过去。 陈顺安一手夹住一个,翻墙走壁,体如飞凫便窜出米仓,躲到围墙外不远处的石丘下。 电光火石,便生擒两位三流武夫。 陈顺安心脏怦怦跳,老脸发红。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偷袭、下毒、背刺……都干过。 但像今日这般,悄无声息踩人头,宛若鬼魅般便将敌人生擒。 还真是第一次! 人头桩,踩着果然够劲儿! 陈顺安没有犹豫,取了破布将两人嘴塞住后,手起刀落,两人的四肢跟腱齐断。 两人痛醒,睁眼便是大雨夜。 一黑衣人持刀默立,看不清面容,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两人顿时目露惊恐之色。 不消多时,泥泞的田坎上,缓缓流淌出殷红的小溪。 血腥味还未传远,便被夜雨拍打零落。 【愿念+9】 【愿念+7】 【愿念:175——>191】 “这么少?” 陈顺安目露诧异之色。 但他稍稍细想下,便恍然明悟。 想来是时间紧张,前戏铺垫不够,两人心中恐惧不曾完全激发。 “无妨,再苦一苦林教头……” 陈顺安当即将飞刀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双步一点,转身又进了米仓。 …… 霍月躲在围墙后,拿出麻背弓,双目凝重,死死凝视着不远处的杨露。 霍月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林教头不愧有大成猿之称,玉络连衣早就大成,一身玉树几乎淬炼到这个境界的极致。 手着上品拳套,跟七八名二流武夫一起,生生拦下杨露。 既然如此,林守拙等人也是险象环生。 杨露冷面如霜,双眸赤红,双臂挥动如大虫探爪,举手投足之间,便有股股狂暴的螺旋劲力在皮肉筋膜下扭转而成。 擦着伤,碰着亡。 除了林教头外,其余二流武者,只能疲于奔命,在外缠斗。 到了最后,杨露更是整个人伏卧于地,双臂弯曲,两足伸直,状若一头斑斓猛虎! 卧虎劲,硬气功! 杨露此人跟孙晓等人口中的‘路前辈’,乃同一时期的人物,当年也是武清县的风云人物。 只不过杨露练功出了岔子,观摩大虫,被凶戾之意侵染意识,眼贼斩了又现,不得不修身养性,抱病多年。 这才落下个‘病大虫’的绰号。 而此时,面对林守拙等人的联手进攻,杨露渐渐打出几分真火。 他的目光,不时朝霍月这边扫过。 显然冥冥之中的警觉感应,让他察觉这边还藏着神箭手,又分散了他些许注意力。 到了一流境界,渐斩六贼,灵机已成,遇敌好似火烧身,往往有未卜先知般的神异,可肉身预警。 所以霍月不敢轻易放弦出箭。 他只有一次机会。 而且对方同样有弓箭手,甚至数量不少。 他一旦放箭,无论得手与否,都会被其余弓箭手发现方位。 故万一出手无功,杨露少了这层压力,恐怕会立即破开林守拙等人的联手。 现在,双方隐隐陷入某种僵局。 水窝子一方,必须尽快剪灭暗中弓箭手和其余碓房众人,才能集全力,围杀杨露。 而碓房一方,只需要维持原貌,扛住水三儿们疯狂的进攻,便能等到杨爷收拾旧山河的那刻。 此时, 在霍月的眼角余光中,还看得见卓书竹等人,闪转腾挪,连番变化,接连斩杀数人。 但……太慢了! “啊!!” 也就是这时,从后院中传来凄厉惨叫声。 继而一个碓房帮众,从米仓屋脊后滚落下来,仰面落入院中,没了气息。 霍月看得分明,这人喉中插着一柄明晃晃的飞刀。 一刀封喉! 第33章 庆忌晋升,云行甲马 “没影刀,竟还有高手?是我们这边的哪位?” 霍月见状,面露喜色。 而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同样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碓房这边,不少人宛若惊弓之鸟,朝四周扫视,生怕冷不丁又冒出一把飞刀。 “聚集人手,先杀射箭者!” 杨露厉声暴喝,手下增加几分力道。 他也意识到,这位隐于暗处的高手,对两方战况的巨大影响。 林教头神情未变,显然紧憋着一口气提在喉间,死死缠住杨露,想为暗中出手这人争取时间。 孙晓面露苦色,根本找不到下毒的机会。 而隐于雨幕中的陈顺安见状,脸色却有些阴沉。 失手了! 他本来是瞄准那人肩膀的,怎么偏移到喉咙去了! 一击毙命,他还如何收割恐惧?! 不过这也自然,陈顺安又不曾修暗器之术,更未兼修指法武功,这飞刀也不过是熟能生巧,勉强能用罢了。 隔着这十余丈的距离,还有风雨干扰,能甩中目标,已经算是不错了。 陈顺安远远地,看了一眼伏地如虎的杨露,并未靠近。 陈顺安如今之轻功,虽然自诩不逊色专修轻功的一流武者。 但在杨露面前,还真无多少把握。 围墙边缘,忽见一蹑手蹑脚的碓房帮众,想绕到米仓大门去。 “就你了!” 陈顺安步伐急转,好似蜻蜓点水般在此人头顶一踩,右手倏然探出,只在这人风府穴轻轻按动。 气血封锁,筋脉闭合。 这碓房帮众还未反应过来,便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在这边!” “快,我看到他了!” “射箭,在东南角!” “看守重仓的小林子他们不见了……该死,他至少杀了三个人了!!” 一道道急促的声音响起。 接连有人无声无息的暴毙,恐慌已经逐渐在碓房众人中弥漫。 甚至在不少人眼中,这神秘人的威胁性,还要胜过林守拙! 身后箭矢破空声此起彼伏,陈顺安也不回头,毫无停留的念头。 将手中那人挡在身后,步伐毫无停滞,便翻墙出院,又隐没于风雨中。 不少人见状,气得三尸神狂跳。 哪来的轻功高手,竟如此不要脸皮,打一枪就跑,还带人一起跑的! “取连珠弩来!” 忽然,一人面色发狠,朝身旁人吩咐道。 “头儿,要是被发现了……”有人面色迟疑。 有道是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 弓弩较之盔甲,虽然常见得多,但圣朝律令‘民不得挟弩铠,违者流放’,依旧刑罚严苛。 几年前,万隆碓房跟水窝子火并,逼不得已下使用连珠弩,虽然力挽狂澜,将程彬等人射伤。 但由于手脚并不干净,碓房上面的人,事后可是狠狠吃了挂落! “发现?把这些人全杀了,不就无人发现了!”有人狞笑道。 …… 【愿念+10】 【愿念:191——>201】 将一具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尸体,随手丢下。 陈顺安将注意力,停留在脑中宝诰。 又是两缕香火幽幽显化。 宝诰顿时暗放金华,流光溢彩。 而陈顺安没做犹豫,果断将两缕香火投入神相·庆忌之中。 【庆忌·人行甲马,晋升】 【庆忌·云行甲马:飘忽若云,虎筋豹脉】 【为庆忌塑金身,请神宫后,可投入5点神力,升级为神行甲马:鹤羽飞游,神行碧空,无所不及。开新脉,生寸筋!】 信息方现,陈顺安双腿有特殊神符一晃即逝。 骑宝鱼,头戴荷叶的小庆忌从中钻了出来。 不知是否是陈顺安的错觉,小庆忌那双毫无神采的双目,在这次晋升后,居然多了似有非无的灵光。 此时庆忌沐浴着雨滴,凌空旋转几圈,好似在感受这阔别已久冰凉的气息。 “塑金身,请神宫?择神来降,莫非到了最后,是真的敕封出一尊神灵吧?可是我的神宫,究竟该从哪里来?” 陈顺安念头转动。 而下一刻,小庆忌便又化作一道神光,贴合于陈顺安双腿之上。 霎那间! 有些熟悉,但比第一次请神来降,腿生甲马时,更加痛苦更加剧烈的反应,如天雷勾动地火,席卷而来! 庆忌小脸认真,将头上荷叶取了下来,当做某种针线,在陈顺安的双腿血肉中穿针引线,缝缝补补,进行彻底的改易。 嗖! 嗖! 嗖! 庆忌不知疲惫的穿梭游走,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陈顺安的双腿筋脉、血管、肌肉,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剧变,变得更加强壮、灵活,也更加通透。 似乎清风吹来,会直接从毛孔、穴窍中直入四肢百骸中。 毫无重量,飘忽若云。 上一次,庆忌还只是为他牵筋、扩脉,拉伸‘委中大筋’,是在人身基础上,进行简单改易。 而这一次,庆忌似乎是嫌这具人身过于孱弱、繁复了,居然为其彻底改造筋脉,进一步神化。 虎筋! 豹脉! 风雨袭来。 陈顺安整个人趴在地上,脸色痛得青紫涨红,双腿肌肉盘虬翻滚,时而干瘪如枯木,时而颤动如巨蟒。 唯有那虎筋豹脉,炽烫如火,宛若活了过来,只是轻轻弹动,便让浑身骸骨应和,发出一串串雷音。 如虎啸,似豹吟。 妙音三百零一。 庆忌的改造很快结束,它又从双腿之中钻了出来,一板一眼的立在陈顺安脚边……怕头发被淋湿,立即把荷叶戴在头上。 剧烈的痛疼宛若潮水涨落般,刹那消失。 陈顺安有些恍惚的爬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从双腿之中传来。 他有种只需轻轻一跃,便离地数十丈的错觉。 “光是一种神相,妙用便如常显著……如果坐拥几个,十几个呢……便是一头猪,也能活生生堆成人间真神吧!” 陈顺安喃喃,只想赶紧择百神来降,三宫六院! 狂风吹过,拂动的荷叶堵住了庆忌的耳朵。 庆忌一声不吭,背影有些委屈,化作一道神光,无精打采的贴合在陈顺安双腿之上。 一副快死掉的模样。 陈顺安表情愕然。 这小东西,还真快通灵了? …… “大成拳,阎罗意,不愧是上乘武功……” 米仓前院中,杨露伏地而行,右手探出,将刺来的朴刀生生折断。 劲道勃发,将林守拙等人纷纷震开。 杨露冷冷看着林守拙,道, “可惜你浑身戾气,毫无空灵之意,唔……原来是缺少后续真功图,一流无望,才在赵光熙手下当狗十年,想换个突破之机。” 第34章 登龙,踏雨 杨露嘎嘎狞笑道, “天真!出了路靖那档子事,赵光熙岂会再让你们这些狗腿子突破?不妨投奔碓房,我为你接引,赐你真传图!” 林守拙闻言,目露挣扎之色。 而唐杰、孙晓等人,则脸色骤变。 孙晓猛地一吸气,双袖鼓动,就欲隔空洒出无形无味的奇毒。 “咄!” 然而他动作甫动,杨露暴喝一声,宛若霹雳炸响,连绵起伏的雨声都被掩盖下去。 众人脸色一白,而杨露已经出现在孙晓面前,一掌拍出,直指孙晓要害。 “我是狗……” 猝然,一道嘶哑声音传来。 林守拙身似猿猱,挡在孙晓面前,与杨露硬撼三掌! 三掌过后,杨露屹立原地,气息如常。 而林守拙连退三步,更是猛地撞在孙晓身上。 两人齐齐翻滚出去,大口吐血。 林守拙翻身而起,惨烈一笑,道, “你这借了京债,欠了武贷,连死后尸骨都归碓房的……算什么东西?” “找死!” 杨露被揭了短,气急败坏,伏地掠来,双臂探出,状若饿虎捕食,罩着两人天灵盖就要扣下! 风卷着雨丝,在漆黑的林间呼啸。 远处偶尔闪过一道惨白的电光,照亮了米仓内外,那一张张或惊恐、或狰狞、或愤怒的面容。 一滴雨水顺着杨露的后颈滑落,冰凉刺骨。 霎时, 杨露的意志,陡然炸毛,宛若受到某种剧烈刺激,在疯狂示警。 眉心胀痛酥麻,气血齐齐朝大脑灌去。 时间在此刻,似乎陡然放慢。 那从眼前划过,形成一条条银针的雨滴; 林守拙那粗鄙丑陋,双眼却泛着暴虐凶光的脸庞; 耳边那回荡不消的咆哮怒骂声; 还有…… 一道宛若鬼魅,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的身影。 杨露‘看不见’那道身影,但他又能模糊察觉,感知到那身影的存在。 “是……谁……” 念头转动。 杨露拼命的转动脖颈,眼球下滚。 我要看见! 我要看见!! 是谁,是谁在背后!!! 杨露心中,歇斯底里的嘶吼。 他的瞳孔,以极为细微的角度,缓慢而勉强的下沉。 终于,他看见了。 一只看不清肌肤纹理的手掌,在他腰间轻轻一掏…… 就当着他的面,把仓库钥匙取走。 末了,还贴心的将他衣角捋平。 哗啦啦!! 下一刻,世界景物开始加速。 连绵大雨砸在杨露的脸上。 他豁然转身,只见高墙耸立,鱼鳞覆瓦,碓房众人和水三儿厮杀缠斗。 身后,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而杨露一拍腰间,却空荡荡的。 杨露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起来。 “身轻似碧云,腾空撒手去……此等身法,是‘五怪四绝三鳌头’中的追云神弼,还是哪位专修轻功的武道宗师?!” 杨露只觉通体冰凉,脊背上生满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如果刚才,那道身影稍稍流露几许杀意,捏碎他的咽喉、点中他的死穴…… 见杨露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林守拙目露狐疑。 方才雷光和风雨交织,他隐约看到一道怪影,一晃而过,但又跟枝桠投落的阴影重合。 他只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但又不知所起。 下一刻,杨露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仓库,快去仓库!” 杨露双眼充血般赤红,厉吼一声,宛若面临绝境的困兽,疯狂朝仓库而去。 顿时,有烟火冲天,箭矢飞射,发出炸响。 所有碓房众人,都纷纷朝后院粮仓赶去。 “哪里走?!” 凡敌人不愿的,便是自己该努力争取的! 林守拙挺身而出,奔出数步,双臂冲拳,直取杨露后脑勺! 而其余水三儿见状,也泼命缠住对手。 打斗声不绝于耳。 咻!! 也就是这时,霍月终于出箭了。 破空呼啸声,撕裂沿途雨幕,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白浪,眨眼便至! 林守拙、霍月两人,一明一暗,锁死了杨露的去路。 杨露这一刻,也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气度,声音歇斯底里, “找死!!” …… “这是陈某当面拿的,可不能算偷。” 陈顺安一路飞檐走壁,奔向仓库。 钥匙插入锁芯,机括转动,严丝合缝的厚重铁门,露出一丝缝隙。 陈顺安脚尖轻点,落入仓库之中。 入目,便是数十口地下砖窑,还有大量还未装窑的麻袋,白花花的精米洒了一地! 松木板铺地,席子夹糠,防潮祛湿。 而陈顺安只是余光扫了扫,就奔向最近的几座砖窑。 方才,杨露和庄坤进入仓库的时间并不长,存放东西的位置,大概率离库门不远。 一阵翻找后,果不其然,陈顺安在一座砖窑的内部,找到两口箱子。 一口大箱子里,装着密密麻麻的锡盒,上系纸条,盖着清一色的戳记—— 南海十二行膏火庙制!! 见此,陈顺安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陈顺安最不愿意看见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碓房在芙蓉膏火之事中,扮演的不是‘消费者’,而是推手。 而当房间里发现一只蟑螂时,则证明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已经遍地都是。 碓房手中,还有多少芙蓉膏火? 整个武清县,乃至京师,已经有多少人烧食芙蓉膏火了? 碓房,又在其中谋取了多大利益? 想到这,陈顺安觉得有必要,借林教头之手,将这消息转告给赵东家及京都水商总会。 他伸手一掀,便将这些锡盒打翻在地。 然后捞向另外那口稍小的箱子。 这箱子四四方方,有手臂进深。 入手大概三四十斤的重量,稍稍摇晃,就传出让陈顺安极为耳熟、极为悦耳的声音! 金元宝和银鱼儿的碰撞! 陈顺安眼前一亮,二话不说,扛起箱子就跑! 铁门应声合拢,咔嚓一声再次锁死。 外界风雨声拍打而来。 几道焦急的脚步声,眼见到了屋檐走廊的转角。 就连房顶,都传来瓦片踩动的格机声响。 此处,似乎已布下天罗地网。 本就聚集于后院的碓房人手,齐齐赶来。 陈顺安抬头,只见院中,有一根长有十二丈的幡柱,挺立风雨中。 一面绘有仓神和五谷丰登图案的幡旗,猎猎张扬,迎风作响。 陈顺安当即单手负箱,拍竿而上,直至龙头,将那串铁门钥匙,挂在幡柱之上。 继而纵身飞落,状若幽云,踏雨而去,直直落向近百丈远的荒林中。 屋檐上,有人手持连珠弩,仰头看着那踏雨的背影,张大了嘴,脑海一片空白。 他大爷的,这是轻功?! 第35章 金腰带,大丰收! 短暂击退林守拙等人后,杨露脸色铁青,快步赶至仓库铁门前。 一口浊气吐出,杨露喉间泛起浓浓的铁锈味。 在八位二流武夫和一位神箭手的联手下,尤其是其中还有林守拙这个练出拳意,不能算寻常二流武夫的怪胎。 杨露终究受了轻伤。 “门关着的?” 看到紧闭的铁门,杨露眉头一皱。 然后,他注意到一对湿漉漉的脚印,脚尖朝内,消失在铁门前。 杨露心底,猛地一沉。 “杨爷!” 手持连珠弩的那人,翻身而下,落到杨露面前。 然后指了指院中的幡柱。 此人声音干涩,道:“仓门的钥匙,在柱头上。” 杨露浑身衣物湿透,水珠顺着脸颊边缘滴落,融入脚下的泥泞。 他抬头看着院中幡旗,宛若失去了全部力气,哑然许久。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传来。 少了他的牵制下,碓房众人哪里拦得住林守拙等人,只是交手的刹那,便死伤无数。 不少人已经心生怯意,亡命逃窜。 “这群水三儿们,不仅派出二十余个二流好手,还让至少是一流境界的轻功高手,暗中掠阵。 如此阴险狡诈,算无遗漏,我们万隆碓房怎么防得住?” 念及于此,杨露终于心生惧意,赶紧高呼:“撤!” 说罢,杨露带头逃窜,随手将一挡路的水三儿震飞,便翻墙跳入雨幕之中! 杨露一去,剩下的碓房众人便再无威胁性。 惨叫声戛然而止,浓郁的血腥味,连滂沱的大雨也冲之不散,几乎全军覆没。 片刻后。 林守拙、孙晓、霍月等人,齐聚后院幡旗之下,仰头看着那串铜环钥匙,沉默不语。 就算再迟钝的人,此刻也反应过来。 今天晚上,似乎有位轻功高手,藏于暗处,悄无声息取走杨露随身携带的仓库钥匙不说,还将其惊走了? 林守拙脸色蜡黄,服用一粒疗伤丹药后,狐疑的看向唐杰, “是柳东家派来的?” 唐杰一脸诧异, “不是赵东家派来的吗?” 然后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数息后, 林守拙苦笑道:“砍断幡旗,取下钥匙!” 咔嚓一声,十余丈的铁木旗杆,应声折断。 众人取了钥匙,打开仓库大门。 不消片刻,有人发现一处砖窑外,散落的锡盒。 “芙蓉膏火?” 林守拙看着锡盒表面,这古怪的名字,眉头一皱。 锡盒打开,他轻轻一嗅。 孙晓几人也好奇的凑近,探出个脑袋。 哪知下一刻,林守拙神色大变,整个人如同被火烧般蹦了起来,本还蜡黄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潮红。 他猛地将锡盒关上,又一脚一个,将凑近来的孙晓等人踹飞,兔起鹘落间,将所有散落的锡盒踢入木箱。 他扛起木箱,表情凝重。 林守拙隐隐觉得,他们此行,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能搬走的就搬走,搬不走的,把这些精米洒到山坡上去,自有人来哄抢!” 林守拙快速吩咐道:“拆、烧、打、砸!反正不能留给碓房!” 孙晓几人捂着胸膛,抽着冷气站起,也不知林守拙发现了什么,居然对那芙蓉膏火如此避之如蛇蝎。 而他们还在发呆,唐杰等金元街的水三儿,已经大包小包开始外搬了。 “快,动手!” “唐杰你个掉腰子的,打架没见你动作这么利索?” 只是几炷香的功夫,左右七八座米仓,便被众人搬了个干干净净。 左右荒地、小径路边,也堆满了被雨水浸湿的麦米,留给附近山民。 碓房凶名在外,若是不破坏弄脏精米,山民们不敢来搬。 煤油筒儿打翻在米仓内部的木板上,火镰拼打出火星,噗的一声就腾起了光来。 虽然下着大雨,火势无法连绵成滔天火焰,但也足以将这些米仓内部烧毁。 跳动的大火将林守拙的表情摇曳的忽明忽暗,滚滚浓云在风雨中呛出几团青烟。 林守拙看着这幕,失神刹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走!” 做完这些,林守拙等人才沿着来时的小径而行。 下得米仓山,只见来时的马队颇有灵性,还在原地等待。 片刻功夫,提前备好的马搭子被塞得鼓鼓囊囊。 马蹄如风,众人很快便在尘土中消失。 …… “嗝儿~我这金头霸王,长一寸二,乃百虫之王,你们这些小玩意,还想斗赢我?” 庄坤浑身酒气,将紫皮葫芦当祖宗一般,裹藏在怀里,生怕金头霸王淋了半滴雨。 “小霸王,大霸王,你可得好吃好长,等你有一寸六了,把那武清县藏着的千年青蝎找到,咱们爷俩就算一步登天,再也不是凡人了!” 庄坤斗虫得胜归来,一路哈哈大笑,走路都左摇右晃的。 此时月上中天,大雨渐小,淅淅沥沥的在夜风吹拂之下,宛若轻纱。 不知为何,庄坤总觉得今夜的山路,格外难走泥泞,走在上面又滚又滑,稍不注意就得栽个跟头。 走了半晌,熟悉的米仓遥遥可见。 熟悉? 不对! 看着那一片狼藉,焦烟弥漫,一点都不熟悉的米仓。 庄坤吓得一激灵,立即就醒酒了。 “怎么回事,我的米仓呢?” “火?起火了?” “不可能,有杨前辈坐镇,怎么可能起火?尸体,怎么还有尸体……” “不好,是夜袭!” 在断壁残垣中翻找片刻,庄坤渐渐明白了什么。 他浑身哆嗦,面如土色,怀里的紫皮葫芦,给他带来不了半点暖意。 天字号米仓,没了! 甚至连杨前辈,都生死不知! 他庄坤只想靠着姐夫的关系,做个象虫,躺在香喷喷的精米上,鱼肉下百姓、恶心下水三儿,再斗斗蝈蝈。 怎么一转眼,天字号米仓,没了! 而且,连给那位大人准备的表礼和芙蓉膏火,也没了! 庄坤心如死灰。 庄坤喃喃自语:“回去……不不,不行,不能回去……” 的确不能回去。 别人都死了,为什么你庄坤没死? 人没死绝,那万一有人举报庄坤玩忽职守,翘班斗蛐蛐呢? 那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私通外人? 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姐夫也保不住他,甚至比别人更盼他死! 想到这,庄坤抿紧了嘴唇,将浑身抹黑,跌跌撞撞的埋头消失在米仓山中。 …… “发了发了!赚钱哪有抢钱快啊!!” 陈顺安翻墙入屋,脱下劲装,擦拭身上水迹,换了身干净衣物。 心中余悸未消,他看着小箱子里金的白的,嗓子眼发干。 那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 陈顺安简单估摸,发现这一箱子至少价值五百两纹银! 第36章 古怪火柴盒 陈顺安他一月薪水也不过四两银子,五百两,他得不吃不喝攒十多年! 陈顺安是万万没想到,碓房居然把这么大一笔金银放在仓库中。 看杨露等人的模样,似乎这笔钱是另有作用。 只可惜,最终便宜了陈顺安。 “不对,我不是抢!宝物有德者居之,我只是把财富重新分配给需要的人。比如我。” 陈顺安坐在桌前,缓缓吐出浊气。 而除了这些金银外,陈顺安还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只巴掌大小,用黄杨木雕刻,盒面雕刻‘鹤鹿同春’吉祥图案的…… 火柴盒? 对于现在的长白圣朝来说,火柴盒无疑是舶来品,有洋火之称,并不常见。 可就算再稀罕,这火柴盒也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跟这些金银锁在小箱子中。 甚至还专门放在箱子的紫花隔层中。 紫花布可是上等布料,说一句布比金贵也不夸张。 如今却只是用来包隔着这个火柴盒。 陈顺安把玩端详了下,发现这火柴盒居然推拉不动,无法打开,哪怕他拿出十成力气,连一个盒角都捏不塌。 陈顺安顿时意识到,这火柴盒,恐怕才是这堆金银中,最珍贵的东西。 “冒着大雨,也要连夜赶往天字号米仓,可不像只是护送一批芙蓉膏火那么简单,庄坤要护送的,不会是这个东西吧?” 一个念头,突兀从陈顺安心底冒起。 思索无果,陈顺安慎之又慎的将这火柴盒藏好。 这才又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只觉十指刺痛,挽起衣服后,更发现整只胳膊都淤青红肿起来。 诚然,陈顺安在庆忌晋升后,虎筋豹脉,腿似云行甲马,连杨露这等一流武者,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但下肢力量和速度是上去了,但上半身的筋骨修持,却相对落后了些。 每一次‘云行’,由于速度太快,双手跟环境外物的交互,都不亚于跟精铁硬碰硬,拿血肉之躯朝刀尖上招呼。 所以不是陈顺安不想顺手杀掉杨露。 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流武者,渐斩六贼,意念通透,可出入水火、预知危险,开始变得非人起来。 陈顺安虽然能依靠速度欺负对方,但一旦暴露杀意,甚至拿武器匕首刺杀…… 大概率会被其舍命控速,打断双腿,就地搏杀。 除非,再兼修某种横炼功法、指法掌法。 天下豪杰如过江之鲫。 光靠一门神速之能,就想横行无敌,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到这,陈顺安也就收起心中的骄纵自得。 都五十岁的老家伙了,还是少打打杀杀。 还是教唆、鼓励阿华这样的年轻后生敢打敢杀、躲在林教头这样的莽夫后面捡便宜。 才最适合陈顺安的老头体质。 …… 提着两壶老白干,陈顺安回到炒豆胡同的二荤铺中。 今夜看似漫长,但从陈顺安借故离开,到夺宝归家,拢共也不过一个时辰出头。 二荤铺里,一众水三儿喝得热火朝天。 陈顺安轻手轻脚的展开一帘薄纱,走进铺里,除了寥寥几人外,无人关注。 不知哪个水三儿,请了两个太仆院的瞽目人,在吹拉弹唱,哼着小曲儿,为众人尽兴。 “呦,陈哥回来了?你这趟可去了挺久。” 三德子喝得面色醇红透底,看到陈顺安回来,连忙起身拉着陈顺安的袖子。 陈顺安将新打的酒,一桌放了一壶,这才笑道, “太晚了,没叫到驴车,等我步行赶到门头大街,烧麦馆都差点关门……” 不远处, 刘刀疤缩头缩脑的蹲在凳上,跟旁边水三儿聊着捕风捉影的趣事儿。 今晚哄了婆娘早些休息,他便偷偷溜出家来吃酒。 反正白天无鸟事,晚上鸟无事。 不如跟兄弟们吃酒打诨! 刘刀疤看到陈顺安,搁下筷子,拱了拱手。 陈顺安也笑了笑。 两人颇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婉娘本候在灶头,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留意桌上动静。 此刻见陈顺安回来,连忙走了出来。 “哥咧,你没事吧?” 陈顺安神色自若道:“我能有啥事,不就去买酒吗?还有凶人把陈某掳了去?!” 婉娘闻言,心底松了口气。 屋外大雨渐渐停歇,虽还三三两两的缠绵下着,却不复方才的倾天之势。 门前水渠湍急的淌过浑水,还有各种残枝败叶。 忽然, 一前一后两道脚印,踩过门前积水。 林守拙那张三角眼,蛤蟆脸挤进二荤铺,宽厚双肩有雨水滑落,浑身气血未消,煞气方散。 就宛若个小型烘炉,瞬间把二荤铺的温度提高不少。 孙晓脸色苍白,跟在林守拙背后。 不过孙晓脸色从没红润过,也看不出他受没受伤,还能支棱着走路,那就没死! 林守拙道:“林某,没有来晚吧?”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二荤铺顿时安静了下来。 刘刀疤、三德子等人更是面面相觑。 林教头明日就得去夜烧米仓了,不是该养精蓄锐的吗?怎么这幅模样…… 莫非?! 忽然,一个猜测浮现于刘刀疤几人心中,惊了几人一跳。 “林教头来了?” “孙哥,你也来了?” “快快快,快坐这,婉娘,再添两双碗筷,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陈顺安一脸诧异之色,立即迎了过来。 “老陈呐,可是你邀请我来二荤铺吃酒,把你吃穷了,可别怪我。” 林教头看着陈顺安,难得打趣一声。 陈顺安摇头笑道:“能被林教头吃穷,是咱的福气,快请……” 林教头脱下蓑衣,将其挂在门口,这才金刀阔马坐入席间,提起一壶老白干,一饮而尽。 林教头的酒量不算好,这一壶下肚,立即就上头了,有点醺醺然。 于是他那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灵动的表情。 畅快! 是啊,今夜虽然频生意外,但终究还是达成所愿,烧仓夺粮。 更是跟杨露这等一流高手过招! 痛了,但也舒坦了! 林教头一手拿过白面馒头,一手端羊杂汤,呼哧呼哧大口吞咽,嚼也不嚼,腮帮子一鼓,喉结一滚,面前吃食便哗啦啦落入五脏庙中。 胃袋蠕动,这些吃食迅速转化为气血,流转周身。 今夜奔杀夜袭,消耗太大,把林教头饿慌了,这才顺路过来,蹭陈顺安一顿白食。 第37章 报官吧 而孙晓也好不到哪里去,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两人这幅饿死鬼投胎的吃相,把众人都看呆了。 同桌的水三儿有些不自在,畏畏缩缩的换了桌。 唯有刘刀疤、程彬等知道内幕的人,都凑拢了过来。 可是见两人这幅明显是剧烈搏杀后,补充资粮的模样,也不好开口,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孙晓吃了个六成饱,放下碗筷,仰着头,略带自得之色的看了陈顺安等人一眼,道, “事,妥了!” 这冷不丁一句话,顿时让三德子、刘刀疤几人屏住了呼吸。 原来林教头是瞒着一手呢,今夜就去烧了万隆碓房的米仓?! 三德子好奇问道:“可还顺利?” “不顺利!” 孙晓的一句话,又让众人把心提到嗓子眼。 这一刻,孙晓似乎化身说书先生,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是响木。 将面前几人的心神,死死拿捏。 “今晚呐,可以说是乌江踏月,弓弩落尘,残仓楚歌起,雨声硝烟长!” 孙晓摇头晃脑,慢悠悠地说着。 林教头见状,也不阻止。 难得放纵,难得尽兴。 来时路上,他已经叮嘱过孙晓,有的话能说,有的事。 比如芙蓉膏火、那位神秘高人,不该说的别说。 孙晓这边说的热闹。 林教头的目光扫过众人,忽然在陈顺安略显不自然的右臂上停留少许,道, “老陈,你胳膊咋了?” 陈顺安本也跟三德子等人一样,十分入迷的听着孙晓的讲述,此刻闻言,一脸讪讪道, “方才去门头大街买酒,没忍住先喝了两杯,回来摔了跤……” 林教头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免得伤了陈顺安的面子。 而孙晓闻言,或是酒气上头,脸上又露出自得的笑意,故作勉励道, “顺安兄呐,按我说,你就该随我们一起去烧仓的,不提你能做多大事,操练下身子骨,活络气血,说不定运气好,就突破二流了! 也不至于说,走夜路都摔跤啊!” 陈顺安闻言,正襟危坐,老脸肃然,认真的点头, “孙兄说的是……” “哈哈哈,我就开玩笑,顺安兄莫要当真,那啥,我刚刚说到哪了,哦,我跟林教头联手,鏖战病大虫杨露!” 夜雨彻底停歇,檐角的滴水声已不再急促。 这场积蓄多日的狂风暴雨,终于过去。 细碎的雨珠偶尔敲在窗棂上,宛若是在为孙晓的‘评书’伴奏。 谈笑声、吃酒声、划拳声…… 到了最后,连林教头都忍不住,跟孙晓几人打了几把牌九。 今夜,似乎所有人都尽兴了。 风从半开的门缝渗入,带着潮湿的草木气。 陈顺安坐在角落里,酒液微漾,倒映出他半张模糊的脸。 他忽然轻笑,一饮而尽。 “好酒配好景,真尽兴呐……” 他喃喃低语,却无人听见。 …… 东方泛起鱼肚白。 水三儿们相继离去。 昨夜林教头和孙晓两人,也只是稍微耽搁片刻,便又离去了。 估摸着是去找赵东家,禀告米仓山发生的事情了。 陈顺安回到家中,将所得横财藏好,依旧和往日一般,练武踩桩、推车送水。 并未急着花钱销赃。 他在等。 等万隆碓房的反应,等赵东家他们的反应。 他不相信,连他都能看出芙蓉膏火对武清县,乃至整个圣朝的可怖影响,赵东家他们却看不出。 他也很好奇,面对这种情况,赵东家会如何处理? 陈顺安依旧每日苦练《肉飞仙》。 在庆忌晋升时,水涨船高,连带着他的妙音响数都增长至三百零一。 而随着时间推移,妙音每日还在增长。 如此反馈下,陈顺安的打法更是水到渠成,接连掌握。 三十六招打法,已练得二十三招。 眼见着将入二流后期。 曾几何时,在陈顺安眼中遥不可及的林教头,现在是如此清晰明了。 甚至他有预感,妙音三百、云行甲马、练得二十三招打法的他,已经丝毫不逊色林教头。 只是较之往常,陈顺安每日多了一件事。 把玩、研究那只‘鹤鹿同春’火柴盒。 他能够确定,这玩意并不简单,要么是某种精妙的机关造物,要么具备某种他不知晓的玄妙。 只可惜,似乎缺少某种激活摧使的方法。 “《肉飞仙》即将二流圆满,后续的功法及真传图,还在章家……希望等老太太八十大寿,哄她高兴了,能将之讨要过来。” “此外,随着我的根骨改易,似乎也有余力去兼修其余功法。最好是一门指法、手法,也能提升我的飞刀之术……” 陈顺安默默规划着未来,静静等待时间流逝,上值习武。 丝毫看不出半点反常。 只是…… 自己是失足坠井,既然不是碓房所为。 那又是谁呢? 米仓前,那两碓房暗哨的对话,还如在耳侧。 水三儿们那一张张热情、亲切的面容,在陈顺安心中,忽然变得模糊漫漶起来。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决定制作一批精良的柳叶飞刀,或者其他暗器。 他陈顺安的刀,在某些人眼中似乎钝了呀。 …… 武清县东北角,新帘子胡同,乃武清县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的居住区域。 而就在新帘子胡同隔壁,便是大纱帽胡同,住的都是根正苗红的白山人、武清官吏! 而在新帘子胡同中,一株石榴树旁的赵宅,户主便是武清县水窝子九大东家之一,赵光熙。 “这芙蓉膏火很邪性呐……” 赵宅大堂,赵光熙眯着眼睛,看着地上那因过量烧食芙蓉膏火而死的披甲奴尸体。 尸体状态极好,肌肉饱满,面容红润,还散发幽香。 赵光熙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颌下无须,脸上细皮嫩肉,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富态。 他的手里托着俩有些掉漆的铁球,这是正经的保州空心铁球,浑然一体,明光锃亮,在掌心旋转发出呼啸的声响。 大堂下,立着不少人。 林守拙、李掌柜、唐杰…… 都是谋划昨日夜袭烧仓的核心人物。 吩咐将披甲奴尸首焚烧后,赵光熙扭头看向身边一名女子。 “柳妹子,你怎么看?” 此女便是统管金元街等管片的东家,唤作柳如月。 柳如月一袭赤色长裙,神情冷傲,不咸不淡看了赵光熙一眼,道, “东西都在你那,你问我怎么看?” 赵光熙霸道得紧,分明是两方井窝子合作烧仓,但却独霸了全部芙蓉膏火。 赵光熙似乎并未听出柳如月话中恼意,面露肃然,义愤填膺道, “这芙蓉膏火,有典型的乾宁国炼丹技艺风格,所谓的‘南海十二行膏火庙’,不过是十二条里外勾结的狗。 碓房亡我水窝子之心不死,乾宁国更是图谋不轨,意以此物消磨圣朝武者之斗志。 赵某建议,柳妹子当立即禀告县令大人,上禀知州,诛灭宵小,肃我京师风气,还我圣朝威名!” 第38章 后期 柳如月的父亲乃武清县县丞的钱谷师爷,虽只是不入官职的小吏,但处理的都是些田赋、徭役、财税核算等紧要事务,就等于县丞的左膀右臂。 县丞不倒,钱谷师爷在这一县之地,话语权就相当于土皇帝。 柳如月闻言,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赵光熙。 “为何你不去报官,偏要我去?” 铁球转动声戛然而止。 赵光熙翻手握住铁球,老老实实道:“我怕万隆碓房他们已经巴结了县丞大人,甚至干脆就是县丞大人的钱袋子!我去了就没命了。” 柳如月气急而笑,道:“那我不怕?” 赵光熙脸上露出极为真挚的笑容,道, “柳妹儿说笑了,令尊深得县丞大人的欢心,你更是县丞的干女儿!疼你都来不及,岂会杀你。” 柳如月神色幽冷,挺拔站立,思索数息后,才缓缓开口道, “县丞大人威深如海,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与其说报官,不如先静观其变。” “哦,何解?”赵光熙好奇的问道。 “粮仓烧毁,芙蓉膏火失踪。若是万隆碓房的态度强硬,四处追查凶手,便说明他们有恃无恐,我等不宜直撄其锋; 若是万隆碓房选择了息事宁人,吞下这个暗亏,我等无论是借题发挥,索取好处;还是趁机搞清楚县丞大人对万隆碓房的态度,也来得及。” 赵光熙闻言,几乎都未思考,便面露敬佩之色,笑眯眯道, “还是柳妹子的脑子好用,赵某实在佩服,既如此,此事便说定了,我等双方当共同进退……” 他手中的保州铁球,又咻咻的欢快旋转起来。 事情谈妥。 直到走出赵宅,柳如月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赵光熙怎么没跟自己争辩? 不对! 这厮又在这藏拙露蠢呢! 他分明早有决断,只是不愿独自面对万隆碓房,这才借自己之口说出罢了! 想到这,柳如月五官精致的脸蛋儿上,露出几分恼意,极具规模的胸脯也快速起伏起来,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唐杰,那位神秘的一流轻功高手,你真的不认识?” 柳如月咬了咬牙,又恢复那副清冷之色。 唐杰快走几步,立于柳如月身边,低头说道, “不认识。此人轻功高绝,除了林守拙、杨露等几人外,我等压根不曾察觉他的踪影。甚至……” 说到这,唐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若非那铜环钥匙,真真切切的挂在了旗杆之上,我都怀疑有没有这个人存在。” 柳如月闻言,心中暗忖, “此人莫非也是万隆碓房的仇家?还是说,乃赵光熙招揽的麾从,秘密培养的亲信,在为争夺辘轳头做准备?” 想到这,柳如月眉眼颦蹙,神情凝重,转而带着唐杰等人快速离去。 … 待柳如月等人离去后。 赵光熙脸上笑意散去,多了几分冷峻之色。 他看向林守拙,道, “你把昨夜的经过,尤其是跟那位神秘高手有关的,再讲一遍。” 在外人面前,桀骜无比,连杨露这等一流宿老都敢挥拳的林守拙。 此时在赵光熙面前,却神情恭顺,毫无半点轻浮。 “东家,是这样的……” 林守拙将之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赵光熙听罢,手中铁球摩擦得‘咔嚓’作响,眉头一皱道, “你确定?连杨露此人都来不及反应? 前后所差,不过七八息的时间,不仅取了随身钥匙,还入库取宝,又将钥匙挂于十二丈的幡柱之上,踏雨离去。” 赵光熙狐疑道, “这怕是只有武道宗师,甚至仙人才能做到……我记得砂砾井下,有个叫做陈顺安的老头,是章府的女婿吧?他修炼的《肉飞仙》,哪怕是上乘轻功,练到圆满了也不过如此!” 林守拙道:“字字确真。” 赵光熙沉吟片刻,实在是想不出,从哪里冒出这么个轻功高手。 但好在此人是友非敌,似乎并无恶意。 “罢了,此人无需多管。若是其余人问起了,不解释、不拒绝……” 自路靖另起门墙后,赵光熙手下的一流高手,数量锐减,隐隐势弱。 现在难得有这么好虚张声势的机会,自然得牢牢抓住。 赵光熙乐得柳如月各种猜测,揣摩。 你猜那位神秘高人是我的麾下? 那是就是咯…… “此事做的不错。好好干老林,等忙过这阵,事情妥当了,我便将【内景轮转真功图】借你一观。” 赵光熙动作熟练的开始画饼。 林守拙眼底掠过一丝火热,道:“多谢东家。” 赵光熙又看向李掌柜,道, “钱款筹备得如何?这个月,我要从你们砂砾井上抽四百两银子。” 李掌柜闻言,面露为难之色,数息后咬牙道, “没问题。” “好!” 赵光熙满意的点点头,道, “暂时先苦一苦兄弟们。等赵某买缺上位,自然不会亏待兄弟们……” …… 近日井上的活儿越发繁重起来。 往日里较为偏远,李掌柜压根看不上的主顾,也纳入送水区域不说。 水价也涨了,浊水由每挑20文钱,涨至23文。 淡水每担涨至45文。 原因便是天干物燥,井水蒸腾,日产减少。 搞得不少主顾苦不堪言,却也无可奈何。 什么,你不买水? 呵呵,水窝子乃京师一霸,有的是炮制那些‘恶意不配合’的主顾的手段。 而不仅是砂砾井,包括左右兄弟井窝子、金元街等其他管片,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陈顺安的每日送水任务,也由24家,攀升至30家。 不过好在以陈顺安如今的脚力,这不过是区区小事。 甚至还趁机又发展出几家福祉者,每日平均所得愿念,稳定在20余点。 陈顺安没有含糊,将所得愿念,尽皆转化为香火,授入草箓之中。 【草箓(4/100)】 【愿念:43】 ‘亲近水中百灵’之神性进一步复苏,所能感应百灵的意识更清晰,范围也更广。 而陈顺安也在某个深夜,在吃了两尾‘乖孙儿’后,水到渠成练出二十四粒气血种子,突破至二流后期。 按理说,二流中期这个阶段,逐珠取元,调动气种滋养全身,拔除暗伤,乃是水磨的功夫。 并非一味突飞猛进,便可修成的。 就算天赋异禀者,也得额外花些时日。 但陈顺安改易根骨,虎筋豹脉,气成纯阳,再加之有灵鱼冰冻之效。 在极短时间内,便将陈顺安体内暗伤驱除。 所以他几乎没有感到瓶颈,便自然而然破境。 第39章 青罡洋火 不仅如此,就连妙音响数,都增长至三百三十声。 此时, 陈顺安立于卧室,念头一转,浑身微颤,全身肌肉宛若水银般滚动起来。 毛孔释放大量汗水,却又立即被滚烫的体温,蒸腾成雾,宛若一件轻纱,披挂于他的身上。 二十四粒气血种自骨髓中飞出,好似追逐的星辰,在陈顺安浑身各处游走。 这些星儿在烟雾轻纱的遮蔽下,忽明忽亮,成了轻纱之上的纽扣,勾勒成一副古怪、神秘的【肉芝玉屑飞真图】。 陈顺安伸手一抓,攥住一柄尖刀,朝自己手臂挥砍。 四粒气血种倏然汇聚于刀锋之下。 噗通~ 一股明显的力道,自手臂传来,将尖刀弹开。 陈顺安眉头一挑,加大力道。 一番尝试下来,陈顺安愕然发现,哪怕自己鼓足了吃奶的劲儿,连自残都做不到了! 甚至只需二十粒气血种,便可完美防下! “我的极限,不是我身体的极限?” 陈顺安喃喃自语。 此时只需陈顺安心意一转,玉络连衣披挂于身,气血种子便可出现身体各处,挡下刀枪剑戟、水火毒伤。 “妙啊,玉络连衣竟如此神异?” 陈顺安感慨连连,随意打了几拳、踩了几遍梅花桩。 发现自己的气血、劲道得到了显著提升。 但速度身法,只是略微增长一丝,并不明显。 这也自然。 在庆忌晋升后,他的身法效果,几乎到了《肉飞仙》这门上乘轻功的极限。 要想再获得身法上的精进,要么获得《肉飞仙》的后续功法,观想真功图;要么庆忌再次晋升,成为神行甲马。 “陈某如今,应该彻底不弱于林教头了吧?” 陈顺安满意点头。 每日推车送水、习练武艺、听马秀才念经、牺牲色相,让陈顺安沉醉其中。 恍惚间,不久前的那场大雨夜,似乎已经发生多年。 于是,陈顺安看向床底暗格的方向。 “差不多,该出手了。” 钱财本是身外物,该省省,该花花! 五百两银子,足以在极短时间内,将陈顺安的实力,推向一个巅峰! …… “哥儿,我隔着窗子,发现库房里有药材都发霉了,我拿出来晒晒?” 婉娘提着恭桶,将其倒给专门收夜香的粪夫,回屋便看到洗漱结束的陈顺安。 说是库房,其实不过是紧邻着厨房的一间畸形杂物房。 靠院墙堆砌,用泥浆粉刷,是陈顺安自己搭建起来的。 通风阴凉,坐北朝南,随时落锁。 钥匙向来由陈顺安贴身保管,在无允许的情况下,即便是婉娘也不可入内。 “发霉?” 陈顺安闻言,眉头一皱。 库房中的药材,基本都是上次他落水后,亲朋好友,各路水三儿送的。 又没受潮,保存良好,岂会发霉? 想到这,陈顺安心底一动。 他依稀记得,某些鸩羽毒、钩吻碱在混淆进药材后,若是长时间不服用,便极易色变生出霉斑来。 陈顺安不动声色道, “行,待会我自己处理吧……对了,春红进宫那事,近况如何了?” 婉娘目露忧虑之色,叹了口气道, “得亏哥儿你前些日子送的银点翠簪……今年的内务府考察,不知为何极为严苛,十人去九,也就是春红机灵,把那银点翠簪赠给敬事房的公公,这才换取留宫试用一年的机会。” 当宫女,还有试用期的说法了? 陈顺安嘬了口牙花子。 说到这,婉娘瞥了眼陈顺安,担忧道, “对不住了哥儿,那簪子本是你……” 陈顺安打断婉娘的话,摇头道:“既然都给了春红,该怎么用便是她的事,无需如此。” 婉娘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早饭后。 陈顺安将那发霉的鹿茸取出,用碎花蓝布缠好,放入随身小包。 照例牺牲色相。 愿念+3,出门上值。 婉娘整理了下散乱的衣裳,脸不红、气不喘,显得有些习以为常。 出了炒豆胡同,陈顺安展目远眺,只见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今儿又得挨热了……” 陈顺安摇了摇头,大步朝苇横街赶去。 途径阜成街,正值浮瓜沉李,西瓜‘破儿’时节(京师人把正值上市之时的某物,谓之‘破儿’)。 陈顺安花了三枚铜钱,挑选了一个皮色深绿,产于保州的花皮瓜。 这才抱着瓜,满意离去。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 有两道身影齐齐站在窗前,俯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万隆碓房的向掌柜,神色谦卑,立于一位锦衣男子身后。 “查出是何人烧仓了么?” 锦衣男子头也不回,声音平静,那从街上传来的烟火气,被他眼底的疏离和高傲,击碎得一干二净。 似乎在他眼中,路上那些都是些蝼蚁。 “对方手脚很干净。只知道贼人不少,实力不弱……”向掌柜轻声说道。 锦衣男子双目开阖,露出一丝冷光, “那看来是水窝子他们干的了。赵光熙,还是柳如月……” 碓房、水窝子两方势力的逻辑十分统一。 若是找不到罪魁祸首的,那都是对方干的! 向掌柜目光掠过街头,忽然看到一道身影,稍稍停顿了下,道, “下面那个老头,是苇横街的水三儿,资历深厚,上次也是他出手坏了庄坤的事。他可能知道一些内情,是否需要我出手将他擒来,拷问逼供……” 啪! 话音刚落,向掌柜的脸上多了一道清晰的手掌印。 向掌柜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都渗出血迹。 他伫立原地,一言不发,就连脸上那谦卑的表情都纹丝不变。 锦衣男子取出绸绣手帕,仔细擦拭手掌,声音冰冷, “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碓房,又不是无恶不作的狂徒,还拷问逼供?你怎么不就地格杀?! 再说了,区区一个推车的水三儿,摇尾乞怜的泥腿子,能知道什么内情? 我祖上可是随圣上爷入关,负责三千骑兵饮食的庖长,更是抬山成了白山人!欺负这泥腿子,脏了我的手!” 向掌柜声音有些颤抖,道:“郑东家说的是。” “尽快找到杨露,这只病大虫估摸着躲在哪里疗伤,呵,野惯了,连我都防。” 锦衣男子神色平静,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引起他的惊慌。 “其余东西,包括芙蓉膏火都能丢。但那只‘青罡洋火’丢了……我们十辈子,也还不清债。” 听到‘青罡洋火’,向掌柜眼底掠过一丝惊惧之色,连忙肃声道, “是!” 第40章 鬼市 夜深人静,月光朦胧。 距燕子坞数里外,一处罕有人知的荒山破庙中。 杨露压低了声响,轻轻咳嗽两声,抓起两把蝈蝈,也不烧火烤熟,直接就朝嘴里塞。 这些蝈蝈个头肥硕,品相极好,论滋补气血,丝毫不逊色丹药食补。 嘴里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浓稠的汁液和蝈蝈的肉泥,一起在杨露嘴里炸开。 味道并不难吃,反而有种草木的清香。 只是黏糊糊的。 片刻后, 杨露的脸上顿时红润许多,一身伤势彻底痊愈。 其实那日跟林守拙等人鏖战,杨露只是受了轻伤。 但那位神秘的轻功高手,给了杨露巨大的心理阴影。 他惊骇而走后,生怕冷不丁,那人又贴在自己身后。 这才一路潜逃,改头换面,隐于偏隅,准备伤势彻底好转了,再返回武清县。 “只是青罡洋火丢了,这可麻烦了。膏火的物资转运,之所以能避开南海府的海关监督,可全靠这只青罡洋火……” 杨露想到这,面露愁容。 格机,格机…… 忽然,平缓的脚步声自庙外传来。 杨露眸光一凝。 数息后, 便见门口出现一位白衣侠客,剑眉星目,背负一口长剑。 “月明星稀,风餐露宿,在下途径此地,可否借宿一晚?” 白衣剑客看到庙中杨露,颇有礼貌的驻足门外,露出一板雪亮发光的牙齿。 杨露眉头一皱。 这破庙隐蔽于藤蔓枝丫深处,往日里除了偶尔进山伐木的樵夫会在此处落脚外,几乎无人路过。 不过艺高人胆大,杨露也并无多少忧虑。 “请便就是。” 白衣剑客轻轻点头,走进破庙,也不生火,扫出一片干净空地后,便独自抱剑坐卧于杨露对面。 闭目养神,默默搬运气血。 见此,杨露稍稍放下心来,也入定调息起来。 时间流逝,庙外虫鸣鸟叫不绝。 鸡鸣三遍,日头将升。 杨露缓缓睁开眼睛,视野凝聚。 便见一张俊朗如玉,目若点漆的脸,凑近在自己面前,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却是这白衣剑客,不知从何时起,就蹲在杨露面前,竟一直默默观察着他。 “你身上,果然有芙蓉膏火的味道。” 白衣剑客森然一笑。 “嗯?!” 杨露心中警觉大作,运足气血,推拳打出,拳心似有雷鸣炸响,还未接触到白衣剑客,已经将四周柴火、木料震得四散开来。 然而白衣剑客,只是轻飘飘的一剑递出。 这一剑,飘忽不定,时疾时缓。 落在杨露眼中,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周身各处而来。 躲无可躲,防不胜防! “周天流炁剑,啯噜会?!” 杨露猛地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缩。 剑光稍纵即逝。 杨露宛若一座雕塑,突兀僵滞原地。 直到数息后,他的脖间才显现出一丝清晰的血线来。 这一剑下去,不仅斩断了杨露的咽喉,震碎了他的内脏,连他斩复的‘眼贼’,也哀鸣一声,刹那寂灭。 病大虫杨露,死。 “白满楼,他只不过是间接碰到芙蓉膏火,并未烧食,何需取他性命?” 无奈声音传来。 破庙外,由远及近,一道身影快速掠来,蹿进庙中。 却是一名穿着件鼠灰色破旧大褂,体型清瘦,面露苦色的男子。 此人看了眼杨露的尸体,脸上苦色更甚几分。 “苦也苦也,好生生的一流武者,千辛万苦修持至今,怎么平白无故被打杀了性命!” 白满楼站起身,回过头来,神情如常道, “芙蓉膏火,乃祸国殃民之毒药,虽只有个苗头,但我辈侠客,岂可让其泛滥?宁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白满楼收剑入鞘,语气凛然, “凡是接触过芙蓉膏火的,都得死!骂名,我白某来背!” 清瘦男子闻言,暗惊白满楼的杀性深重,眼底掠过一丝不喜之色。 他苦着脸说道, “此行我等入京,只为掐灭自南海府到京师的这条贩膏航线,将搜集的十二行勾结外邦的证据,交给皇帝老儿。 不求简在帝心,只为问心无愧,其余的,切勿节外生枝。” 白满楼奇怪的看了清瘦男子一眼,道, “我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跟那两个从津门来的装货又不一样……”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两句,便一前一后离开破庙。 而那具生前众星拱月,被称为杨爷的尸体,却跟一根草芥般,横列于地,无人在意。 夜色如墨,山风掠过林梢,发出簌簌低语。 两人立于峭壁之上,衣袂翻飞。 远处,有一座县城,一半昏暗,一半亮堂,还不算繁华。 而在县城背后,百里之外,却有一座宛若人间天宫的煌煌城池。 朱楼画阁悬彩灯,长街如练,笙歌隐隐浮空而来,哪怕相隔百里,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恢弘古老之意。 “圣朝京师呐……数千年古都,不知多少风流人物,都憧憬齐聚于此。” 白满楼目露向往之色。 清瘦男子苦涩道:“也不知有多少腌臜人,不平事。” “呵呵……” 白满楼笑了笑,不欲多说,纵身踏崖而下,身形如鹘掠寒潭,几息之后,便没入阴影。 清瘦男人在原地驻留片刻,也如烟云般,朝白满楼而去。 …… 阪野津渡,鬼市。 哪怕不是第一次来了,陈顺安依旧谨言慎行,身披黑衣脸戴面具,还垫高了鞋垫,易容改形,生怕露出半点身体特征。 这鬼市距离三岔河不远,坐落在一座石桥两侧,中间便是湍急的河道, 多有贼人来此销赃,都是深夜来此做生意,摊主在面前点一盏马灯,灯芯捻得细若游丝,就为了让买主看不清楚。 什么都卖,圣上爷小时候穿的黄马褂、仙人坐化后留下的骨灰、从南洋府来的自鸣钟和机械钟表。 功法秘籍、活人流民…… 反正各凭眼力,保假不保真。 天不亮就收摊走人,来也无踪去也无影,一旦遇到不对,就往三岔河里一扎,就算是一流高手,也没几个愿意自讨苦吃,下水追杀。 陈顺安看也未看两旁的小摊,更无询价捡漏的念头,低头快走。 主要是当年,他刚进鬼市年轻气盛,结果狠狠栽了几次跟头,被打眼了。 所以下定决心,不再碰闲散摊贩上的东西。 只去有固定窝点的棚贩那里。 叮叮咚咚打铁的声音传来。 陈顺安走到一间临河搭建的铁匠铺,铺头不大,有一个主匠和三四个学徒,满屋挂着各式兵器。 铺面最里面,祭祀着个火神神龛,香火袅袅。 “掌柜的,我要打一件局制兵器。” 陈顺安嘴里含着鹅卵石,低声说道。 这位主匠来历神秘,铸兵技艺极高,丝毫不逊色武备院那些掌甲胄兵器、弓矢靴履打造之职的大匠。 在这鬼市中名气不小,只要价格到位,甚至能为人量身打造上等宝兵。 第41章 搜山 正敲打铁胚的主匠停下动作,跟陈顺安差不多穿着,身穿黑衣戴着面具,看不出体型和年纪。 主匠看了陈顺安一眼,瓮声道, “要求,时间,有图纸吗?” “有!” 陈顺安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张草纸,上面用煤球勾画着潦草的图案。 这是一双千层底百纳鞋,内嵌精钢机括,各自藏着四把薄刃,形似匕首。 而且按照陈顺安的备注,这些薄刃可收可放,收时可缩回鞋底夹层,放时宛若血滴子,最好还能旋转、弹射出去。 要兼顾隐蔽性和杀伤力,百纳鞋的模样既不能张扬又不能寒碜。 最好还能淬毒、最好还能拆卸更换、最好还能春夏秋冬四季都能穿…… 陈顺安为之取名为‘蟒牙履’。 相较于刀剑枪锤等兵器,最适合陈顺安的,其实便是这等量身打造的‘局制’兵刃! 能充分发挥陈顺安那恐怖的身法。 主匠看着这张图纸,沉默许久,幽幽道, “你这武器,有点怪。你的要求,十分多。” 陈顺安眉头一皱,道, “打不了。” 主匠摇了摇头,道:“得加钱。” 陈顺安顿时松了口气。 能用钱解决的事,便不是事。 主匠目光看过陈顺安的双脚,道, “你能加多少钱?” 主匠这是在询问陈顺安的实力、蟒牙履的使用环境、所需原材的质量,免得一踩就爆鞋。 陈顺安果断说道, “能加多少是多少!” 主匠了然,点头道, “那就是上品宝兵,一百四十两银子,七天之后你来拿。预付五成,概不赊账,一文不还。” 陈顺安闷哼一声,心在滴血。 三德子那把中等利刃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正常的上品宝兵,也不过七八十两。 他的‘蟒牙履’,价值两把上品宝兵! 陈顺安又交代了几句,将图纸撕毁,给了定金,取走信物,这才转身走出铁匠铺,沿着三岔河朝鬼市外而去。 天色昏暗,鬼火朵朵。 就在陈顺安前脚刚走。 在不远处,河坝一株大树下,转出三条人影来。 其中一条身影,轻功不差,提着一口气,落地无声,便朝陈顺安追去。 剩下两人则走进那铁匠铺,朝主匠拱手笑道, “朱大善人,那孙食可是个朗不正?能开边不?” 主匠摇了摇头,道:“是个过境的海啸子,劈不动。” 这三人说的是江湖春典,是道上的黑话。 ‘孙食’指男子,小姑娘则叫‘斗花子’。 ‘那孙食可是个朗不正?能开边不?’便是说那个男子难缠不,能不能动手开打。 又管老虎叫‘海啸子’,扎手难缠,不宜招惹,至少也是二流中后期的实力。 两人一听主匠说这句话,脸色微变,当即散了,也没去通知追陈顺安那人。 而实际上,他们没有跟上,已经算通知了。 这也是行规之一。 人不齐,不能开边。 …… “咦?咋还撤了?” 距鬼市不远的一处破旧戏园子里。 陈顺安嘀咕几声,从坎子后面绕了出来。 他刚出鬼市,就察觉到有人跟踪自己。 陈某还以为自己碰到了初出茅庐的青钩子,能黑吃黑,再发一笔横财的呢。 毕竟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谁知道那人刚跟没多久,便果断退去,一头扎回鬼市。 让陈顺安都有些佩服,此人的干脆利落。 于是陈顺安默默收回手中的飞刀。 这年头在鬼市混的的人,都猴精猴精的,个个阴险狡诈。 至于不机灵的……早就死了。 “是那主匠把我的信息泄露了?” 陈顺安明悟。 也别讲什么职业道德、做人的底线。 都到鬼市上混了,也都不是人了。 陈顺安只是默默把这笔账记住。 毕竟他也不是人。 …… 将衣服换回来后,陈顺安照往常一般,先去鱼市捡漏,买了三尾乖孙儿鲶鱼。 又去找金针李,分辨那只发霉鹿茸的药理。 结果不出陈顺安所料,这鹿茸中掺杂了极其微量的乌头碱。 虽不是见血封喉的致死量,但若是陈顺安在养病期间服用,大概率会产生各种并发症,一命呜呼,还极难检验出毒素来! 而陈顺安记得,这鹿茸,似乎是井上某个嘴比较碎,总爱在背后嚼人舌根的年轻水夫送的。 跟阿华走得颇近。 “有的人,是等不及了么……” 陈顺安明白了什么,感叹一声。 天色尚早,距离上值还有一个时辰。 陈顺安干脆在四处闲逛。 路过一胡同口,地上蹲着不少土夫子,面前摆着各种褪色老旧的书籍、竹简。 也不知从哪处坟墓里扒拉出来的。 “你这本《破穴指》怎么卖?” 陈顺安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下,抬鞋底子磕灭了烟袋锅,随手翻阅了下内容。 这门武功,可破穴截脉,专克气血种子,勉强算是中乘武功,只是打法缺失许多,只留三招。 而且无人教导,必须自己钻研,或者花钱求讲武堂的武师讲解。 风险巨大。 “六十两银子。”这人头也不抬。 陈顺安直接把功法放下,掉头去了另外一家。 一门来路不明,残缺不堪的指法,卖陈顺安六十两银子,这是拿他当猪宰呢。 那人也不挽留,默默将《破穴指》重新摆好,等着下一个冤大头。 陈顺安逛了一圈下来,发现这些土夫子都是沆瀣一气,一个比一个能骗。 有的更是卖‘阴阳副本’。 好好一部上乘功法,这人卖上半部,那人卖下半部,要想修炼,得打包一起买走。 那价格,自然贵出天际! 真就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不得已,陈顺安又去了几家擅长上肢武功的讲武堂,想正儿八经的拜师,看看有无合适的指法、掌法。 结果陈顺安一上门,门房还以为陈顺安是给自己孙儿报名习武来的。 一听是他自己要学,要么脸庞一侧脖子一扭,果断拒绝;要么就是索要天价习武费用。 而且想获得真传,必须从低微做起,敬茶费、春夏秋冬四季添衣钱、冬敬、夏敬…… 苦熬个十年八年,才传你两招。 圣朝官场的那些恶习,一个没差,这些讲武堂都学得栩栩如生! 默默感慨我大圣朝果然人杰地灵,人人如龙后。 陈顺安又去了些珠宝铺、胭脂铺、鞋帽典当铺,想给老太太挑件合适的寿礼。 老太太今年八十大寿,恰逢王灵宫诞,乃六月二十四的生辰,所以定然会操办得风风火火,极为热闹。 陈顺安还想讨老太太欢喜,缓和两家矛盾,顺势将《肉飞仙》的后续功法及真功图讨要过来,所以在准备寿礼上,切勿不可马虎。 可送礼,就要送到心窝子上。 章家虽然没落了,但毕竟乃通州望族张家之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寻常的金银珠宝,老太太恐怕看不上眼。 而老太太也没啥提笼架鸟、转铁球看大戏的爱好,就是个乐呵呵含饴弄孙的老妇人。 这可让陈顺安犯了难,挑选一圈都不满意,只能败兴离去。 最终, 陈顺安在打磨厂,买了十二把金钱镖。 形似大钱,有刃开锋,边缘处薄如纸,无论是杀伤性还是隐蔽性,都比之前的柳叶飞刀高上一大截。 当然,对使用者的腕力、技巧要求也高。 龙象淬骨丹、药浴包、红参黄精…… 该买的,陈顺安一点也没含糊,大手一挥,统统备齐。 只是随便出了趟门,便花了陈顺安百余两银子。 陈顺安是既心疼,又快乐。 见采备妥当,陈顺安索性在一个馄饨摊子前落了座,吃了两碗鸡丝馄饨。 饭后,陈顺安才慢悠悠唤了辆骡车,朝苇横街赶去。 但出了阪野津渡没多远,远处路口传来嘈杂的争吵声。 陈顺安探出头,展目看去。 便见山道的岔路口,有一队黑衣劲装汉子,腰悬雁翎刀,背负硬弓,如铁塔般横亘路口。 更是摆下栅栏和路障,直接把岔路堵住。 而那条山路的方向便是…… 米仓山。 不少百姓和车队,都围在那群劲装汉子前,叫骂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这碓房的未免也太霸道了,居然还封路,真当他们是官老爷呢!” “声音小点,听说是万隆碓房的米仓被人烧了!碓房搜山找人,把米仓山方圆几十里都翻遍了,可别触他们的霉头!” “啊?这么大的事,他们为何不报官?” “这咋知道,或许他们自个儿也不干净吧,说不定是在当拍花子,干些采生折割的腌臜事!” 碓房的反应有些大啊…… 是为了那批芙蓉膏火? 还是……火柴盒? 陈顺安眼睛微眯,看了两眼,便又重新坐回骡车。 反正上面还有水窝子、赵东家、林教头他们顶着,他怕什么? 就算最终查到了那夺宝的神秘高手又如何,跟他陈顺安有何关系? 骡车复又前行,很快便从山路上了官道,车轮滚滚,朝县城而去。 忽然,陈顺安一拍额头,似乎记起了什么, “差点忘记牺牲色相了,先回家,每日修持,切不可忘。” 第42章 金蛇缠丝手 金蛇黎家。 陈顺安将水车停靠在侧门。 两位看门的守卫,熟络的朝陈顺安打着招呼, “老陈呐,今儿可晚了些。” “老陈你可懈怠了哈,我哥俩可等了你会儿。”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陈顺安对这两人也算知根知底。 都是黎老爷当年从育婴堂抱回的孤儿,手把手教其读书识字、武艺技法,当做家丁护院培养。 也没有大名。 按刀的那个,唤作阿大;负矛的那个,唤作阿二,都有三流圆满的实力。 两人感激黎老爷的养育培养之恩。 所以哪怕黎府日暮西山,寅吃卯粮了,两人还念着旧情,不愿离去,甘愿当个守门侍卫。 “在路上耽搁了会儿……” 陈顺安笑呵呵从水车后面,搬出两个脆甜的花皮瓜,分予两人。 “保州的本地瓜,新上市的,两位兄弟一定尝尝。” 关系的维系,便是从这些日常的小恩小惠体现。 阿大、阿二两人本只是开玩笑,此刻接过花皮瓜,随手将侧门推开。 阿大小声说了句, “黎老爷应该在前院授武,有一伊姓少年,花了四百两银子求得真功,拜老爷为教头,传授《金蛇缠丝手》。” 阿二又嘀咕了句, “伊姓少年根骨极好,黎老爷脸上不说,但估计心里笑开了花,还破例让他们娘俩吃住都在府上。” 陈顺安正挑着木桶进院,此刻听闻,面露诧异之色。 ‘伊’姓? 这个姓氏在武清县并不常见。 尤其是能拿出四百两银子的,更没几家,似乎都聚集在新帘子胡同、大纱帽胡同等北城。 陈顺安记得,马秀才的票友,那位‘五怪四绝三鳌头’四绝之一的枪绝,伊文佐领便姓伊。 而且…… 黎家居然卖家传真功了?! 陈顺安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他注意到阿大说的是‘拜为教头’,而非拜师。 拜师那是继承衣钵,奉父子长序之礼,得了真传,那师辈的因果恩怨也一并接过。 而教头却没这么讲究了,花钱就行。 而很明显,黎老爷和这位伊姓少年之间,只是单纯的金钱聘用关系。 那…… 卖一次家传真功也算卖,卖两次也是卖吧? 这似乎是我陈某人的机会。 毕竟这门《金蛇缠丝手》,可是上乘武功,兼掌法和步法之长,刁钻诡异、灵动机变,名头丝毫不逊色《肉飞仙》、《大成拳》。 陈顺安也是眼馋许久。 走进黎府,之前还斑驳掉皮,不曾修缮的门楼子、红漆抱柱都焕然一新。 经过前院,空地上多了些木桩、石锁、刀枪棍棒等兵器架。 铿锵有力的呼喝声传来。 陈顺安便见一名白白净净,五官坚毅的少年,赤膊袒背,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迎着烈日打磨着筋骨。 赵管家和黎老爷,都躲在屋檐阴凉下,打着扇儿吹着冰风,沉李浮瓜。 忽然,赵管家目光一冷。 嗖! 一枚李子核如火光自他嘴里射出,打中少年的手腕,留下个青紫血痕。 “教你的都忘了?!掌法呈缠缚之势!” “别这么僵硬!活一点,活一点!” “学会用你的白连指!这么好的根骨放你身上,简直浪费了!” 赵管家厉声疾呼。 说是黎老爷授武。 其实大多时候,都是赵管家在指点。 黎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杵着桃木杖,双目微眯,似乎在小憩,只是在关键时刻开口。 那少年操练着某种复杂的掌法,咬紧牙关,盯着烈日,不敢说半个苦字。 陈顺安注意到,这少年手有异相,就像鸭掌一样,有一层薄皮连结。 极具韧性,宛若一截弹簧,拉伸后又迅速回弹。 “白连指?” 陈顺安惊疑一声,这倒是修行掌法、指法的上好根骨。 “老陈来了?”赵管家注意到陈顺安。 黎老爷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陈顺安,也拱了拱手笑道, “顺安老弟。” 陈顺安跟两人寒暄两句,便挑担去了厨房,把水缸灌满。 那少年好奇的打量了下陈顺安的背影,迎接他的又是一枚李子核。 “仕成兄,贵府似乎有喜事啊?” 用帕子擦擦脸上的汗水,陈顺安走回前院。 “哈哈哈……多亏了顺安老弟你的好消息。” 黎老爷的声音,较之上次洪亮了些,笑道, “跟漕帮的故人重新搭上线,已经组建船队,前往南海府了,估计不日便会返航武清县。 只是海关严苛,对洋人征船钞,对自己人收货税,莫说盐铁等走私品了,便是船上夹带的茶叶、绸缎,都能给稽查出来……唉,跟那些官老爷打交道,真是头疼……” 说到这,黎老爷一拍额头,道, “哎!年纪大了,多嘴多嘴……所以手头紧了些,便把先人真功拿出来卖,让顺安老弟见笑了。” 陈顺安了然点头。 黎老爷也是有魄力的。 动作极快,得了自己的情报便火速施行。 只是黎老爷的话,让陈顺安心头一动。 你可以骂圣朝坏,但在有油水可榨的事情上,不能说圣朝菜! 海关税务司,受贿纵私成风,走私漏税,各种巧立名目的税费多得吓人。 什么进港费、离港费、停泊费、粮道捐、分头、火耗、验舱、贴写……都玩出花来,所得统统被上下官吏私分。 而南海关下辖口众多,十里一卡,五十里一闸,凡是从海外而来的商船,那是查了又查。 就希望能查出点违禁品,好狠狠敲诈一笔! 那…… 芙蓉膏火是如何经海运,过南海,流通至武清县的呢? 碓房和南海十二行手眼再如何通天,也只是商人。 哪里敌得过海关税务司? 陈顺安心中微动,脸上表情不变。 站在原地,也吹着冰风,默默看着那少年练武,没有离去。 黎老爷闻弦知其意,朝赵管事使了个眼色。 “伊彦,随我来,我给你揉筋化瘀,冰水药浴!” 赵管事朝少年伊彦交代了句,负手走进浴房。 伊彦见状,颇为乖巧的闷头跟上。 黎老爷拿起茶碗,啄了一口茶水,看向陈顺安:“不知顺安老弟,还有何事?” 陈顺安这才走到黎老爷对面,抱拳道, “仕成兄,陈某有个不情之请。在下《肉飞仙》专注下肢淬炼,于上肢略显不足,气血难以满溢,有失衡风险;再加之陈某推车送水,搬桶卸板,日久天长之下,双手已有暗伤…… 所以想请功,唠叨仕成兄传授《金蛇缠丝手》!” 兼修功法,周身平衡乃理。 年老体衰,疗养双手乃情。 陈顺安此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 黎老爷闻言,面露不愉之色。 家传真功不可轻传,如今传给伊彦,哪怕有种种原因,也是一件极不光彩之事。 陈顺安如今举动,在黎老爷看来,多多少少有些挟恩图报之嫌了。 黎老爷沉声道, “顺安兄,我也不瞒你。那伊彦乃伊文佐领的私生子,是跟一采桑女所生,自幼流落在外,甚至在育婴堂寄养多年、彩门(变戏法的)里讨过营生。 随着年纪增长,崭露头角,暴露过人习武天赋,这才被伊文佐领认祖归宗…… 可伊府乃簪缨世家,子嗣众多,竞争激烈,再加之伊府真传乃《摄伏鸩杀枪》,跟伊文秉性不合,这才被伊太太介绍给我黎府……” 陈顺安顿时懂了。 伊彦再不受待见,也是佐领之后。 传出去,黎府也不算丢脸。 陈顺安沉默了下道, “在下愿奉上两百两银子,且只是旁听,尽量不唠叨仕成兄。” “这不是钱的事……顺安兄你年岁已大,卡在二流境界前已有多年,我担心你贪多嚼不烂,反而误了自己……”黎老爷皱眉。 “那是之前。” 忽然,陈顺安踏步站桩,脚尖不丁不八,气血疯狂涌转,浑身筋肉翻滚扭动。 而随着气血流转,只听得‘咔嚓’声响,他的脊骨大龙宛若活了过来,骨缝震荡颤动,炸出一串雷鸣。 二流玉树? 黎老爷目露诧异之色。 第43章 不许说出我黎府来 如果说之前的陈顺安,不过三流境界,哪怕是章家女婿、对黎家有恩。 在黎老爷心中,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看中的是陈顺安的背景,而非这个人。 毕竟大圣朝武德充沛,什么到头来都得看实力。 哪怕是妻儿也是如此。 而现在,陈顺安跻身二流,虽然多半潜力耗尽,根骨定型,一流无望。 但…… 毕竟是合玉树,披宝衣的好手,裂石开碑,掌握可观杀伤力。 勉强也能入黎老爷的眼。 似个人了。 “生死间有大恐怖,陈顺安此人,倒是因祸得福……” 黎老爷只当陈顺安的突破,跟其失足坠井有关。 “好吧。” 黎老爷思索片刻,话语放缓,答应下来。 “但你日后不准把此事传出去,使用缠丝手时,更不能说出我黎府来。” 说罢,黎老爷靠在太师椅上,闭上双眼,神情疲惫。 陈顺安注意到,黎仕成称呼自己为‘你’,而非‘顺安兄’。 稍稍有些疏远,但并不明显,保持着体面。 想来此事,多多少少折损了些往日情分。 “多谢仕成兄。” 陈顺安沉默了下,抱拳行礼。 …… 离开黎府,先回苇横街将水车装满。 陈顺安又马不停蹄朝银锭街赶去。 他与黎老爷约好,每隔两日,于黄昏戌时,在黎府授武。 主要是《金蛇缠丝手》的修行,居然有时辰要求。 日出隅中,阳气上升的巳时; 星出东方,阴气渐露的戌时。 不知是否为巧合,恰好跟大多数蛇类,出没活跃的时间吻合。 而那伊彦不似真传,却胜似真传,吃穿都在府上。 黎仕成两人,每日为其摸骨揉筋,敷药沐浴,随时都能请教解惑。 这待遇自然不是陈顺安这个糟老头子能比的。 陈顺安也发现自己的时间,似乎越发紧张起来。 好在对其余水三儿来说,繁重辛劳的送水任务,但对陈顺安来说不过尔尔。 所以他还尚有余力。 只是稍显忙碌,又得缩减每日去茶馆听书的时间了。 到了晌午,在二荤铺吃罢午饭。 陈顺安等水三儿,在苇横街的巷子里躲阴凉。 刘刀疤扛担推车走回巷子,本欲再操练打拳片刻。 但见天气实在燥热难耐,其余同僚都在午睡,这才无奈熄了高涨的练武热情。 或许是绝了女色的缘故,刘刀疤每天都精力充沛,目清神明。 腰也不酸,腿也不软了,就是耳根子每天都得痛上几回。 阿华跟几个年轻水三儿,躲在井沿棚下,趁着井水凉气呼呼大睡着。 年轻就是好,随地大小躺。 陈顺安抽着旱烟,眯着眼看着巷外那热得都扭曲的空气,渐渐卸下身上的劳累,浑身轻松爽快。 也就是这时,有‘格机格机’抬轿的声音传来。 陈顺安闻声看去,便见一顶铜顶大轿落在巷口。 蓝色轿帷,有两位牛高马大的轿夫抬行。 此刻轿帷微掀,轿夫赶紧放下榆木轿凳。 别提多气派了。 不少人注意到这动静,立即站了起来,惊诧不定的看向轿中来人。 哪里来的贵人,这个时辰还到井窝子来? 刘刀疤等人也神色肃然。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轿凳下地。 “承蒙马窖主厚爱,还专程接送,三德子我告辞了。” “哪里哪里,兄弟你慢去,过几日咱们再聚!” 看着下轿那人。 众人都傻了。 三德子? 青天白日的,闹什么妖呢! 这厮咋还坐大轿,还有马窖主陪行? 马窖主许多人都认识,乃宝泉冰窖的老板,承包修建了武清县最大的商民冰窖! 跟武清县水窝子关系密切,与几位东家素有往来。 今天三德子穿得是人模狗样,那是大褂儿挽着袖口,下着薄纺裤,缠足布鞋。 也不嫌热,也不知是学的谁。 三德子站在巷口目送轿子离去后, 这才转过身,挤眉弄眼,迈着王八步朝大家伙走来。 “三德子,你大爷的发财了?” “不得了!三德子你也别送水了,糟蹋身份,去当个红顶商人,他日提携兄弟伙!” “我这有凉茶,三德子你对付一口……” 大家纷纷围了上去。 夏蝉嘶鸣,绕巷树疏。 天气燥热,人心也燥热。 陈顺安没有凑近,坐在原地笑呵呵的看着这幕。 他知道,是三德子借乾宁国使团访圣制冰饮的计划,获得可喜进展。 恐怕已经拉得投资,跟马窖主这样的上流圈子,联络密切了。 陈顺安喷出一口烟,将烟灰吹尽,站了起来。 用鞋底把烟嘴磕干净,陈顺安又舀水装车,送水去了。 穷在山中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三德子现在亲戚太多,陈顺安没必要去挤。 还是给三德子留碗饭吧。 …… 刚到黎府侧门,陈顺安风尘仆仆,都来不得换一身敞亮的大褂。 跟这青砖红墙,古韵胡同格格不入。 而看门的阿大、阿二一瞧见陈顺安,一扫往日的懒散不恭,立即迎了上来。 “陈哥来了?” “陈大哥,听说你爱听说书,赶明儿一起去茶馆,点些‘小八件书’,七侠六义善恶图!我请客!” 两人边走边说。 阿大走下台阶,在门口石狮子处亲迎; 阿二将侧门完全推开,背脊稍弯,满脸笑意。 陈顺安愣了下,继而猛地反应过来。 想来,两人已经知晓自己乃二流武者之事。 陈顺安之前还以为这两人是什么不媚权贵武力的硬汉,原来也会弯腰啊! “真折煞我也!两位兄弟何需如此,忒不爽快!” 陈顺安学着评书里绿林好汉的口吻,跟两人插科打诨两句。 阿大、阿二见陈顺安这幅反应,才稍稍松了口气。 进了黎府。 黎仕成、赵管家都在前院。 将两百两纹银交给黎仕成。 黎仕成的脸色倏然变得好看了些。 的确,传授家传真功不是钱的事。 但没钱也不成事。 “大管家,交给你了。”黎仕成拍了拍手。 刚训诫了伊彦几句,赵管家立于院中,神情颇为复杂的看了陈顺安一眼。 有道是拳脚无眼,厉师出高徒。 传道授武,哪有不棍棒教育的。 而显然,对于陈顺安这个‘大龄学徒’,赵管家有些束手束脚。 打也不好打,骂也不好骂,赵管家生怕陈顺安气急败坏就翻脸。 毕竟现在大家都是同境武者,赵管家还要多费一番手脚,才能将陈顺安擒下。 不过老陈向来稳重,应该不至于如此。 教就教吧。 第44章 半年?一日! “你且看好。” 话音刚落,赵管家几步跨出,身法左闪右挪颇具蛇形,双掌交替逆缠,挥臂只在咫尺之间。 给人一种蛇信吞吐,一种不知何时、何地、从何处出手的无措感。 “金蛇缠丝?” 陈顺安见此,眼前一亮。 当然,在陈顺安的眼中,这赵掌柜的身法不过如此。 主要是他的手上修为,颇为高深。 手指如杵,双掌平推,腕力灵巧沛然。 即可穿针引线,做灵巧细微之事;也可磅礴恢弘,双掌如山岳排出。 看得陈顺安如痴如醉。 他的飞刀之术,粗浅笨拙,完全是靠着蛮力。 如果兼修《金蛇缠丝手》,飞刀之术便可出神入化。 到时候凭借陈顺安的轻功,始终跟对手保持一定距离,犹如放风筝一般。 可进可退。 再加上蟒牙履…… 一套立足陈顺安的优势,彻底发挥他的实力的打法,渐渐成型。 演练结束。 赵管家又取出一本秘籍来。 他也不管陈顺安懂不懂,一股脑的将《金蛇缠丝手》的三流、二流功法记载倾囊相授。 还有对应的气血搬运法、心法、各种注意事项。 “懂了吗?”赵管家问道。 “懂了七八分。”陈顺安老老实实说道。 “呵……” 赵管家明显不信,但也没当着众人的面,落了陈顺安的脸。 赵管家道:“等你的《金蛇缠丝手》,步法兼顾掌法,奔走似蛇,便算登堂入室,三流圆满。 若是能做到手似绕指柔,腿如百炼钢,打出‘金蛇探头’,便算二流。 至于一流,等你何时需要了,再来请功吧!” 赵掌柜示意陈顺安、伊彦两人在院中操练,站桩运掌。 片刻后,黎仕成从丫鬟手上接过药膳,一饮而尽。 这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屋。 赵掌柜留在院中巡视几圈,挑了两人几处错误。 伊彦不愧是上等根骨,手有异相。 这门《金蛇缠丝手》修炼起来,似为其量身打造,一举一动灵动有神,比陈顺安的进展快多了……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所以哪怕伊彦满头大汗,肺部抽动如风箱,但气血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起来。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竟是三流后期修为。 而反观陈顺安的动作,便稍显僵硬、刻板了,带着浓浓的《肉飞仙》的痕迹。 一些发力技巧,更带着惯有经验,让赵掌柜看得不时皱眉。 “莫要心急,以老陈你的实力,触类旁通之下,最多半年便能将《金蛇缠丝手》练到二流境界。” 赵掌柜温声安慰着。 陈顺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片刻后,赵掌柜见两人练得像模像样,便抄着双手,也朝后院而去。 玉盘渐升,晚霞似血。 伊彦的发白短褂被汗水浸湿,一双白连指隐隐抽筋。 他看了眼后院,见赵管事等人并未注意到这边,突然停下动作,对陈顺安道, “陈先生,我认识你。” 咬字清晰,字正腔圆。 “哦?” “我曾在那个人的府上,见他跟几位票友唱戏斗诗,其中有位姓马的秀才,才华极高,还夸过你。” “哦?!怎么夸的?快说!” 陈顺安神色一震,有些惊喜。 现在是夸,那过几日是不是给自己写诗? 陈某要傍着这些迁客骚人,名留青史了吗? 伊彦表情有些奇怪,扭扭捏捏的,见陈顺安一再追问,这才模仿马秀才的口吻,无奈道, “我有一友,唤作陈生,虽愚钝鄙陋,体散腥膻,算术低劣……然胆略过人,心细如发,胸罗万象,时发惊世之语,诚当世之醒者也。” 陈顺安闻言,笑容荡然无存,沉默良久。 这些读书人,骂人竟如此弯酸,出口成脏,明褒暗贬…… 还是渴他几日吧。 陈顺安不再多说,又修炼片刻。 只觉双手筋骨尤其是手腕部位,酸痛难耐,宛若针刺,乃淬炼到位之迹。 擦拭身上汗水,立于门楼下,陈顺安朝黎仕成等人打了声招呼,便大步离去。 “陈先生。” 忽然,伊彦叫住了陈顺安。 “何事?”陈顺安顿足,回头。 年少不经事,伊彦哪怕故作老成,但那心事重重的模样,在陈顺安眼中也清晰可见。 “哦……哦!陈先生若是不嫌弃,有何疑问可以问我,在下知无不尽。” 伊彦似在回忆,说出一个对他有些生涩的词语, “毕竟我们也算是……同门?” 陈顺安轻笑,拱手, “那陈某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陈顺安迈过台阶,拽开脚步,推车而去。 而在陈顺安离去不久。 一个粗布麻衣,风韵犹存的妇人,从门楼下,绕到前院,走到伊彦面前。 “孩儿,事情跟他说了吗?” 伊彦沉默了下,道:“娘,我会找机会说的。” 妇人眉眼一冷,训斥道, “后日就说!金蛇缠丝手的秘药本就短缺,每隔几日便需黎老爷采备,还得推拿活血…… 现在莫名其妙冒出个人来,他若又张口朝黎老爷讨要秘药,他有了,你就少了!” 妇人有些咄咄逼人,前迈一步,冷声道, “你必须争!你必须独占秘药!你必须让他放弃份额!你不争、不占、不狠,伊府那些人会放过你吗?这就是你的命!” 妇人个头不高,只及伊彦肩膀。 但伊彦却感受到一股压抑感,宛若天神俯视,把自己死死攥入手掌心,窒息黑暗,无处可逃。 “娘只希望,你别像娘一样,身不由己……你不说,我去给他说!区区一个水三儿罢了,你可是佐领之子,体内流淌着白山人的血!” “娘!” 伊彦脸色涨红,嘴唇蠕动,眼底有孺慕、自卑、愤怒憎恨之色交织。 最终他叹息一声, “孩儿知道了。” …… 暮色渐沉,陈顺安归还了水车,沿着胡同往家走去。 街边零星亮起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路过野茶馆,矮矮的土房外,不知有哪里来的戏班子,点着油灯,耍着戏法。 什么仙人摘豆,三仙归洞,巧变金钱,好不热闹,挤了一大堆人。 陈顺安看了两眼,凑了下热闹,便转身离去。 渐行渐偏,行人稀疏。 忽然,夜风吹过,街边一只破孔灯笼戛然熄灭。 昏暗中, 陈顺安踏步齐进,双腿蜷缩弯曲,宛若蛇行,手上功夫却丝毫未落。 挫手、撩手、破排手……各种基础指法、掌法拈手即来。 到了最后,陈顺安动作越来越快,手似绕指柔,腿如百炼钢。 噗呲! 指尖擦过火镰石,迸出一串如瀑火星。 陈顺安弹指而出,摘下火星作火苗,宛若金蛇探头,送了出去。 嗖~ 火苗掠过数丈距离,恰好穿过灯罩的孔眼,落至已经熄灭的蜡烛灯芯之上。 灯笼复燃,摇摇晃晃,洒下一片橘黄。 陈顺安妙音三百三、虎经豹脉,论根骨资质,几乎是‘水桶号’,诸般武艺上手即会,一会就通。 半年二流? 一日即可。 僵硬刻板? 眼力不够罢了。 片刻后,陈顺安离去。 铺门推开,灯笼的主人扛着梯子,兜里揣着火镰石,还唤来两个铺伙帮自己扶着梯子。 门前空无一人,却有光亮洒下。 他一抬头,惊了, “咦?我这灯笼咋自个亮了?怪耶!” 第45章 愣头青 深夜,陈顺安睡得迷迷糊糊的。 道道呢喃在耳边响起—— “蜕皮愈发严重,甚至长有蛇纹,功法反噬竟如此难缠诡异!为何真功上并无这方面的记载?罢了,再洗一次澡吧。陈顺安此人虽精明市侩,但对我黎家的确有恩……” 【愿念+4】 “衾软榻温,寝具如新,比育婴堂和彩门的床舒服太多了……听说是陈先生送的福水?先生似为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秘药推拿之事我该怎么说?” 【愿念+3】 … 【愿念+27】 【愿念:113】 秘药? 陈顺安嘟囔一声,睡意朦胧,翻了个身。 他陈顺安妙音三百三,更有灵鱼辅佐,何需什么秘药? 至于推拿活血? 硬汉,不需要推拿活血! …… “好家伙,阿华三流圆满了?!” 翌日清晨,腰挎水囊,背着个小包。 陈顺安刚到苇横街巷子里,便听得几名水三儿或吃惊、或嫉羡的声音。 陈顺安心中一动,便见井下一开阔处,阿华长身立于原地,面带矜持的笑容。 一名壮实魁梧的水三儿,捂着胸膛,蜷缩在地上,痛得抽冷气。 附近几名正捉对比斗,或者站桩练功的水三儿,也纷纷停下动作,朝这边看来。 目光各异,都默默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阿华这年轻后生,真不得了啊。 李掌柜也从棚下走了出来,一身长褂,面带笑容,不时点头。 “得罪了威哥。” 阿华上前一步,将地上那人搀扶起来。 察觉到一众水三儿滚烫的目光,威哥脸色有些不好看。 毕竟他之前跟阿华对练、喂招,可都是占了上风。 每每以前辈的姿态,指点甚至斥责阿华。 这才几年,竟攻守易形也! “没事,阿华你长年勤勉练功,兢兢业业,再加之本身根骨不差,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修至三流圆满,也是应有之举…… 说不定能在三十岁之前突破二流,那时别忘了哥哥我就行!” 威哥压下心中的异样,抱拳笑道。 “一定一定,威哥你客气了!” 阿华赶紧说道。 暴富的三德子、后起之秀的阿华、被林教头高看一眼的陈顺安…… 本默默练拳的刘刀疤,突然心底泛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 为什么,我都割弃了不该有的欲望,还是赶不上这些人?! 此时看到陈顺安,刘刀疤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陈老哥。” 陈顺安笑了笑。 三德子今日换回了那身短褂布鞋,丝毫看不出昨日的富贵和自得,跟一群水三儿打成一片。 三德子也跟旁人一般,祝贺鼓励了下阿华,见陈顺安来了,走近打着招呼, “陈哥来了,吃了嘛您咧?没吃待会咱们推车去二道街,喝碗面茶配火烧,溜溜缝!” 陈顺安失笑道:“哎呦喂,三德子你可真发了!” “陈叔……” 两人正寒暄,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两人。 便见阿华快步走了过来,神情激动,有些跃跃欲试,朝陈顺安拱手道, “早就听闻陈叔所修《肉飞仙》乃上乘轻功,阿华不才,想莽撞请教一二,还请陈叔赐教!” 陈顺安似笑非笑道:“你确定?” 声音传出,本还嘈杂热闹的巷子都安静下去。 众人目光看来,不少老水三儿面露不愉之色。 阿华这小子是愣头青呐! 他朝别人请教,甚至是孙晓、程彬等二流武夫,都无所谓。 输就输了,谁也不丢人。 但像陈顺安这样的正缺,老水三儿,都各有各的来历、脸面。 若是真败在你阿华手上,不是晚节不保吗,以后还怎么见人,怎么当兄弟?! 不等于也打我们这些老人的脸? 而且拳脚不长眼,万一又把老陈给伤着了,谁也不好交代啊! 但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有人冷哼一声,目光阴翳。 也有人无奈摇头,只当是年轻人不知轻重。 也有的人面露好奇之色。 李掌柜眉头一皱,向前几步,准备阻止这场闹剧,维持井上的和气。 “林教头来了?” 恭敬声音传来。 只见林守拙大步流星而来,虽然身穿粗布裤褂,却难掩那身疙瘩肉、金棱线,行动间虎顾狼视,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出啥事了?” 察觉到巷子里诡异的气氛,林守拙冷声问道。 有人在林守拙耳边快速说了几句,林守拙恍然,目光看向陈顺安、阿华两人,满脸无所谓道, “芝麻小事,不就请教吗,扭扭捏捏的跟个女人似的!快打吧,我替你俩盯着,抓紧时间马上要送水了。” 既然林教头都这么说了,旁人就算想阻止也没法。 李掌柜无奈的看了林守拙一眼,摇了摇头,终究没再多说。 很快,众人给陈顺安两人划下道来,让出宽敞空地。 林教头砸吧了口烟筒,吞云吐雾,脸上多出几分红润颜色,看向空地。 阿华也修轻功,虽然只是中乘武学,比不上陈顺安的《肉飞仙》。 但拳怕少壮,阿华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许多人其实并不看好陈顺安。 但林教头眼力毒辣,目光扫过两人,忽然觉得陈顺安未免也过于平静了,宛若胸有成竹一般。 “咦?” 林守拙放下烟杆,挥挥手驱散烟雾,饶有趣味的看向场中两人。 他隐隐觉得,最终结果会大出所料。 阿华说:“得罪了陈叔。” 陈顺安道:“我痴长你几轮,你先出招吧。” 阿华看着对面的陈顺安,长吐一口气,抱拳立架,眼底深处却划过一丝凶戾。 还不死的老家伙! 心海起疯意,阿华浑身劲道、气血在此刻齐齐爆发而出,膝盖蜷曲,身形一弓,整个人宛若惊雀般闪身而来! 身形忽上忽下,左右腾移,脚掌踩动青石板,几乎不曾留下半点动静。 眨眼间便近到陈顺安跟前,拳下带着凶意,擒拿逼来! 阿华这一招,几乎是全力以赴,凝练了他的周身气血和意念。 心中那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愤懑和憋屈,似乎都发泄了出来! 冥冥之中,他甚至摸到了《惊雀功》的一丝大成精髓。 骨头缝痒痒的,有新血流转。 在场不少人甚至都难以看清阿华的动作。 唯有三流圆满,乃至孙晓、林教头几人,才能看清阿华这招,十分精彩,几乎算是他这个境界的巅峰一招。 但…… 在陈顺安眼中,阿华太慢了。 如龟挪,招式漏洞百出,气血更是孱弱不堪。 但对二流后期的陈顺安来说,正合适。 很好的硬碰硬的对手! 第46章 蝎后针(求追读!) 陈顺安脚掌一转,宛若闲庭漫步,侧身横移,恰好让阿华这一拳呼啸着面前落下。 提膝翻跨,右腿如闪电般弹出,嗤的点中阿华肋下! 通肋腿! “嘶……” 阿华只觉眼前一花,肋下陡然传来一股刺痛,整个人立即摔了个狗吃屎,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浑身麻痹,气血凝涩,半边身子都近乎瘫软,恨不得立即晕死过去! 阿华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顺安,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打法? 二流境界! 场外陡然陷入死寂。 过了数息,沸反盈天的剧烈议论声才猛地传出。 “他大爷的,老陈真突破二流了?” “三德子,你狗日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给我们打预防针呢?” “之前叫老陈,还不挑你的理,现在该叫啥呢?” “陈爷!” “阿华这小子,总算是踢到铁板了。” “你们说,陈爷不会是故意,专门等着这机会亮招子吧?” 本还看热闹的水三儿,被陈顺安干脆利落的反击给吓到了。 刚才跟陈顺安同仇敌忾的老水三儿,在惊讶之外,更是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又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执金吾。 恨不得以身代之! 刘刀疤绷着脸,面无表情。 有几个年轻后生对视一眼,走了出来,朝陈顺安抱拳,赶紧扶起躺在地上的阿华。 发现阿华只是被点中穴窍,肋下淤青,并无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凉水拍打运气,阿华渐渐恢复,靠在井沿下喘着粗气,低头不敢去看陈顺安。 三德子凑了过来,一脸幽怨,问道, “老陈头,你咋变这么厉害了?” 陈顺安打趣道:“你叫我什么?” 三德子扭捏了下,最终坦然道, “陈爷!” “哎!” 陈顺安应了声,只觉骨头都快酥了。 往日旁人唤他陈爷,更多是看着他的年纪上,尊老爱幼。 而现在,却是由于他的实力。 “说也奇怪,自那日失足坠井,抱恙在床,陈某便经常做梦,好似开窍了般……想通了许多道理。” 陈顺安目露回忆之色,道, “陈某这才送福水,积阴德,为冥冥之中的神灵祈祷。”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还有这种怪事? 不过长白圣朝幅员辽阔,造化神奇,多的是怪事异闻发生。 大家适应片刻,也就接受。 只可惜,陈爷年纪大了,若是再年轻十来岁,或许还能冲冲一流境界。 等众人陆续散去,推车送水。 李掌柜和林守拙这才走到陈顺安的面前。 孙晓、程彬等二流武者,也跟在两人的后面。 程彬几人朝陈顺安连连恭喜。 只是孙晓的表情有些古怪。 显然记起不久前,那天雨夜在二荤铺跟陈顺安开的玩笑。 说什么‘走路都摔跤,不如跟他们一道操练身子骨’云云…… 得,这一摔跤,还摔出个二流武者来! 我这嘴,莫非开过光? 林守拙拍了拍陈顺安的肩膀,慨叹着, “老陈呐,我比你早来井上两年,可以说是看着你摸爬滚打,在这行当站稳脚跟的,当时你还不过三流中期的修为……一晃,快十年了。不错,不错。” 林守拙很少长篇累牍,一口气说这么长。 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林守拙那张三角脑袋蛤蟆眼的脸。 陈顺安突然觉得,往日还高不可攀,威深似海的林守拙,原来也老了。 脸上满是褶子,胡须泛白,每日要抽六两重的旱烟丝,才能维持整天精神。 困于二流巅峰多年的他,似乎已经渐露颓势,力不从心。 念及于此, 陈顺安心中也泛起几分莫名的悲凉。 英雄迟暮,莫过于此。 好在,我陈某老而弥坚,金枪不倒,再焕新春! 李掌柜察觉到那隐约的低沉气氛,当即吆喝着笑了起来, “好你个老陈,深藏不露!没给东家丢脸!等过两天,我带你去见见东家,想来他会很高兴的。 从今天起,你的一切待遇跟孙晓他们靠齐,月例12两银子、食补、房补、每季绸缎布绢两匹……” 说到这,李掌柜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几许神秘的笑容, “除此之外,每月一滴‘五轮水’,乃取淡水古井,沥泉而出。不仅可洗濯玉树,增长妙音骨鸣;还可滋养五轮,对他日突破一流境界,也有潜移默化的好处……” 对于显露二流实力后,待遇薪水翻了数倍,陈顺安倒是不感意外。 毕竟二流武者,跟三流武者可有天壤之别。 关键是,这五轮水? 陈顺安心中一动。 五轮,乃中医之说。 瞳仁属肾为水轮、黑睛属肝为风轮、两眦属心为血轮、白睛属肺为气轮、眼睑属脾为肉轮。 五轮外显,便为双眼。 内化,便是五脏。 又以水、风、血、气、肉五轮统率,其中蕴含着巨大的人体宝藏。 而这所谓的五轮水,居然能增长妙音骨鸣,滋养五轮? 可不是每个人,都跟陈顺安一样,可择神来降,改易根骨,增长妙音响数。 大多数人,一旦成年,根骨资质便会定型。 更不提,此水还似乎对一流境界,斩杀六贼有益。 果然,水窝子这行当,能留下二流武者,乃至一流武者,是有原因的! 而且,连淡水古井,都孕有五轮水。 那甘泉井呢? 还有那些锁在天坛、祈年殿、皇宫之中的宝井,御井? 山川河流,四海津渡…… 陈顺安眼前一亮,心中无比滚烫。 身为水元大帝,这些泉水河脉,合该为陈某所有! …… 稍微耽搁了些时间,等陈顺安推车离开巷子时,天色已经大亮。 这么热的天,街头叫卖声依旧络绎不绝,有戏班子早早在路口搭起高台,又是吊嗓准备唱戏。 又是架着刀梯,用锋利的长刀当做梯步,在装神弄鬼,扮演法师。 陈顺安这才反应过来,距离王灵官诞,六月二十四也就半个月时间不到了。 怪不得这些戏班子也多了起来。 陈顺安埋头推车,没去多看。 阿华搬运气血恢复过来,恰好也推车出巷。 “陈爷……” 阿华看着陈顺安,表情有些不自在。 正说着,阿华突然留意到陈顺安搭在水车上的包裹。 鼓鼓的,并未系紧,露出里面的药盒,还有带着泥土的药材、发霉的鹿茸。 “这是……”阿华奇怪问道。 陈顺安状若自然的说道, “前些日子,劳兄弟们破费,赠与陈某不少丹药、黄精,陈某不懂药理,不敢贸然服用,便想让找个大夫帮我辨明一二……” 说着,陈顺安系好包裹。 此话一出。 不知为何,阿华的脸色变得煞白无比,所有血气都被立即抽离,愣在原地,勉强笑笑, “陈爷真是谨慎。” “唉,人上了年纪,就变得贪生怕死,让阿华兄弟你见笑了。” 看着陈顺安离去的背影。 阿华立于原地,瞳孔颤了颤,突然觉得无比的烦躁。 天地似蒸笼,就没阴凉地! 躲到哪里都如烈日暴晒,让他汗流浃背,浑身黏腻,所有水分都会被榨干! 他看着陈顺安的目光,突然变得狠厉起来。 这时, 三德子从一间包子铺送水走出来,大喊道, “陈爷,下值了去听说书。我请你!” “还是叫我陈哥吧……你咋转性了,往日你最不喜听先生念叨了……我还说去趟阪野津渡呢。” “改日再去!我倒要看看评书有啥意思,让你魂牵梦萦,日日都去。” “好吧,依你,下值了老地方见。” 陈顺安、三德子几人的身影,相继消失在路口。 阿华见此,眼底狠厉渐渐收敛,埋下头,又恢复了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他二话不说,推车离去。 却是朝着家的方向。 …… 片刻后,汗流浃背,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阿华,抬脚踹开门。 屋里有个瞎了半只眼的老汉,坐在地上,在用秫秸做成架子,粘贴着彩纸布条。 依稀看得清是个王灵官的神像。 这间土房不算大,只赶得上陈顺安的瓦舍一半。 只有左右两间,好在还算干净规整,家具摆放有条不紊的。 门突然被踹开,恶风吹来,将神龛香炉的‘白速定香’香灰抖落,也把老汉吓了一跳。 “娃,你踹门干嘛?” 阿华猛地将门关上,故作平静的面庞下,藏着汹涌如岩浆爆发般的疯狂。 他的双眼隐隐泛红,急促道, “爹,厉坛旗呢,放哪里的,再借我用用!” 第47章 人世如火宅 老汉瞎掉的那只眼,似乎是被什么尖锐利器挖掉的般,只剩下幽深的窟窿,外面长着扭曲如蚯蚓的肉丘,一眼看去,有些渗人。 此刻听到阿华的话,老汉神色骤变,放下还未裱好的神像,站了起来。 “娃儿,出啥事了?” 阿华也不说话,冲进屋子,翻墙倒柜,掀床卸桌,最后更是冲向神龛,伸手朝香炉抓去。 老汉顿时站在神龛前,将阿华拦了下来,厉声道, “厉坛旗乃祖宗所传,是凶非吉,我说过多次,不可轻用!” 阿华直勾勾的瞪着老汉,太阳穴暴筋,赤脉灌睛,似乎越发疯癫起来。 见此,老汉目露心疼之色,话风一下就软了下来, “娃儿,不管咋地,咱们都不能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你爹我干了几十年冰上长工,连一枚铜子儿也没贪过。 老汉生怕阿华走了岔路,近乎祈求道, “咱穷点、累点都没关系,只要吃得了苦!你老老实实的送水,早晚有熬出头的那天啊!” 这老汉便是阿华的爹。 曾经是宝泉冰窖的冰上长工。 有道是‘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京畿各地,每逢三九天,便是各处冰窖最忙碌的时候。 官冰窖、府第冰窖、商民冰窖,划分河段,放闸蓄水,取冰而藏。 只不过官冰窖、府第冰窖,取的都是北海、御河等甜水河的冰。 澄净清澈,跟玉石一般,融之有清香,专供皇宫贵族,各处公廨所用。 而类似宝泉冰窖这样商民冰窖,那就只能取北运河等浊流的冰,浅灰斑驳,冰化了还有腥臭味。 每位冰上长工,都得在冰天雪地待好几个月,踏冰而行,用特制的凿冰工具划冰。 先从极远的地方打起,一排一排划伐,再拖至河边冰窖口。 所以冰上长工,是整个制冰过程中,最危险的工种。 不仅辛苦,还极为危险,每年都有坠入冰河溺死的。 这老汉当了大半辈子长工,虽侥幸囫囵着身子活下来,但也被冰钩意外戳瞎了眼。 窖主仁厚,给了老汉一大笔钱。 老汉也颇为识趣,主动请辞,平日里就做些裱神纸扎的零工。 老汉不愿阿华重蹈覆辙,接他的班。 可也觉得靠水吃水,只要水不断,就始终有口饭吃。 所以,当水三儿多好啊。 京师一霸,还只是在城里推车送水,热了能躲阴,冷了能添衣,不必吃冰天雪地的苦。 许是‘吃苦’二字刺激到阿华,阿华一把攥住老汉的衣领,眼睑垂下,眸子隐没在黑暗中。 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爹,我熬了五年,还只是个临时工,虚缺的水夫!吃的是瞪眼儿食,喝的是渣滓水,跑的是臭巷路,我还要再吃多久的苦啊…… 爹你吃了一辈子的苦,娘跑了、眼睛瞎了、营生没了……爹,东西给我吧。” “阿华,那东西太危险了!一旦被人发现,我们守不住的!” “爹。” 阿华松开老汉的衣袖,没有多说。 老汉长长叹了口气,本挺直的背一点一滴的佝偻起来。 他弯腰从神龛后面摩挲一阵,取出一只镇坛木。 呈长方体,手臂长短,正面刻有“万鬼咸听”四字,两端还有乾坤、坎离四卦。 一看就是个老物件。 老汉又推动镇坛木,里面居然是中空的,安静的躺放着一只三角形黑色令旗。 阿华见状,一把从老汉手中夺过镇坛木,取出令旗,插进裤兜里,随手将镇坛木塞给老汉,二话不说就朝门外而去。 “伏惟灵官护法尊神座前,吾儿年幼,性本纯良,还望灵官护法尊神,庇佑小儿平平安安……” 阿华离开后,老汉跪拜在神龛前,神色虔诚。 阿华借用两次厉坛旗了,都没出事。 这次,应该也是如此吧? 老汉隐隐猜到阿华可能在做什么坏事,可是,他哪忍心真的拒绝责罚这娃儿呢? 他只能默默祈祷,吃斋供神,希望能为阿华洗涤罪孽。 “人世火宅,清凉不再,倘有罪愆当罚,愿以身代,杖责加我,病苦归我,惟求吾儿无妄无灾。 如果,真有神灵的话。” …… 戌时刚过,夕阳鸦点城门闭。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大氅,提着些晾干山货的身影,鬼鬼祟祟踱进了武清县。 庄坤目光警戒,朝四周打量,这才装作进城卖货的山民,先去货栈,把山货卖了。 这才换身不起眼的衣服,朝县西而去。 天字号米仓被烧、青罡洋火丢失,庄坤本来是打算一走了之,彻底不回武清县的。 但冷静下来,庄坤发现不能逃,也逃不掉! 青罡洋火听说乃仙缘,他哪里能在仙人手掌心逃掉? 虽然庄坤也不知道仙人是谁、在哪、具体有何神通,反正他从来没遇到过。 庄坤猜那些仙人可能在什么深山老林,洞天福地待着吧。 毕竟传记评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所以庄坤决定将功补过,找回青罡洋火。 而勿用多说,夜袭烧仓的凶手,定然是那群水三儿无疑! 庄坤想到了前些日子,他带人跟苇横街火并,狠狠吃瘪的那次。 庄坤恶狠狠啐了口浓痰。 “我记得,阿华的家,似乎是住在灵官庙那边?” 首先是阿华那小崽子,再是陈顺安那个老东西! 林守拙……罢了,再忍忍。 庄坤自忖,己在暗,敌在明。 早晚能调查出有用情报来! 到了灵官庙,庄坤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阿华的家。 砰! 门被再次踹开。 庄坤双眼放冷光,大步朝里走。 发现屋里就个老头,并无阿华身影。 而这个点,阿华早该下值回家的。 老汉赶紧从神龛前爬起,拧起一只斧头,提防道, “你找谁?!” 庄坤不耐烦的说道, “老东西,快说,阿华在哪儿?!” 老汉察觉出庄坤来势不善,以为是阿华在外结的仇家,不由得想化干戈为玉帛,化解一二。 “年轻人,你跟我家娃儿有何恩怨,他欠你钱了吗?有没借据,我来还!” “老子再问一遍……” 庄坤还未开口,只听得他怀里传出一道蝈蝈叫声,格外清脆悦耳,哪怕隔着紫皮葫芦和衣服,也毫不沉闷。 庄坤愣了下,继而狂喜。 “你家有宝贝?” 庄坤这只蝈蝈唤作‘金头霸王’,乃虫中异种,渐生灵性,有识气辨宝之能。 而且一般的宝贝,它还看不上眼! 上次叫,还是碰到青罡洋火的时候! 老汉闻言,下意识挡住神龛,慌张道, “没,没……” “老东西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 庄坤手使莽力,一把将老汉搡开,蹬腿将神龛踢翻在地。 他眼前一亮,捡起一只镇坛木。 很快,他就发现这镇坛木非实心的,打开后,发现里面空落落的。 “叽叽……”金头霸王又叫了声,状若催促。 庄坤面露贪婪道:“里面的宝贝呢?是不是被阿华拿走了?!我早就觉得这小子焉坏焉坏的不老实……” 被推到墙角的老汉,见此场景,猛地明白了什么,也不知从哪里涌来的勇气,挥着斧头扑来。 “要找阿华,先杀了我!” “去死!” 庄坤一脚踹在老汉心窝。 他乃二流武者,此刻悍然发难,老汉哪里吃消得住。 当即就若破烂的麻袋,横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折腾两下,没了气息。 “阿华,阿华,你到底去了哪儿?” 第48章 缘,妙不可言 庄坤面带焦急,拿着镇坛木,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武清县千街万巷,更是岔港无数樯橹如林,想在短时间内找到阿华,无异于大海捞针。 庄坤又不敢坐以待毙,一味守在阿华家里,等他回来。 毕竟阿华携宝出门,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 庄坤生怕阿华出了意外,把自己宝贝又丢了! 唯一的法子便是…… “姐夫!” 庄坤一拍额头,顿时想起这茬。 他姐夫乃万隆碓房的掌柜,差遣近百帮众,那可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有姐夫帮忙找人,定是手拿把掐! 只要能找到这件仙缘,想来足以将功抵过了吧? 想到这,庄坤连忙出了屋,将已不牢固的两扇木门小心关好,大步朝万隆碓房而去。 夜已深沉,千家万户亮起灯。 万隆碓房那响了一天的舂米声终于停下,铺伙下值、骡马回棚,只剩下四五个守店的在打扫卫生,核查账目。 庄坤对自己的姐夫颇为了解。 知道出了最近这些窝心事,姐夫定然吃住都在碓房里,家也不回,也绝不敢去找自己的老相好,什么金丝鸟、象姑堂子鬼混。 等到了万隆碓房,两尊只进不出的石貔貅摆在店铺两旁,那别提多气派了。 庄坤没从正门过,他先是绕到后场街,偷偷潜进一家烤鸭店,随手牵了只油光发亮最肥的烤鸭子,再踅摸到后院。 扑通! 他力大砖飞,踩着房檐,踏着墙头,跳到数丈高的房顶,几步便来到碓房这边。 “姐夫,姐夫……” 掀开一片青瓦,庄坤趴在房顶上,小声叫唤着。 屋里,向掌柜秉灯掌烛,在夜观账本。 本白净的脸皮,这些日子骤然消瘦了下去,脸上多了些憔悴神采。 他的右手边,还放着一本宛若日记本的手册。 里面记载的都是‘郑东家语录’。 上到东家对自己的吩咐责骂,小到日常零碎。 连去八大胡同驯服扬州瘦马时,床榻上折腾了多长时间,骂了几次‘臭外地的’,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手册盘得都快包浆了,显然是时时擦拭,经常更新。 郑东家算半拉白山人,仅母亲乃禹民。 所以在向掌柜眼中,郑东家说的话是金玉良言,写的字价值千金。 可值得他反复琢磨,希翼能猜出些许深意出来。 “姐夫,姐夫……” 缥缈的声音传来,向掌柜神情一凝,合上账本抬头一望。 “滚下来!” 看到来人,向掌柜恍惚了下,反应过来后眸泛冷意。 ‘砰’的一声,庄坤跳进院中,蹑手蹑脚进了屋,面露谄媚之色 庄坤一进屋,向掌柜生怕他跑了,身形一震一展,本还臃肿的身段竟迅猛过人,眨眼间便出现在庄坤面前,翻手擒来,戾气丛生! 吓得庄坤就地一跪,双手作揖,急声道, “仙缘!!” 向掌柜的手掌停顿在庄坤额头。 庄坤:“姐夫!我是来将功补过的,我发现一件宝贝……说不定就是仙缘!” 庄坤赶紧将自己那晚押送芙蓉膏火到米仓山、再到今日回城,去阿华家发生的一桩桩事,和盘托出。 连自己偷奸耍滑,玩忽职守去斗蝈蝈,一回来便看见米仓被烧的事,也毫无隐瞒。 庄坤心底也精明着呢,既然选择回来,投奔他姐夫,这些事就不算事了。 如果还瞒着,反而会误了自己和姐夫! 看着庄坤递来的镇坛木和……大肥烤鸭。 向掌柜沉默了下,抓过镇坛木。 细细端详镇坛木,不时敲打摩挲,更用气血探测。 片刻后,向掌柜颔首道, “的确是仙缘。” 自古仙人无不是踪迹难寻,要么一笑抛经高卧隐,幽居深山老林;要么身披褛褐,装作乞丐流民,浪迹红尘。 无缘,哪怕神仙当面也不见。 所以类似青罡洋火、镇坛木这种,具备超凡脱俗之能力或气息的,都能被称之为仙缘。 近仙脱尘之缘。 向掌柜的目光,也变得火热起来, “算你办了件利索事,没有跑路!我这就去找人……” 向掌柜收好镇坛木,叮嘱庄坤待在屋里,不可擅自离去,几步踏出,便到了院子。 “掌柜的!” 忽然, 一个伙计急匆匆走了进来。 “外面有人找你,说是有重要事。” “谁?” “不知道,那人蒙着面,声音也听不出来。” 这伙计眼观鼻尖,兜里有几两崭新的银子,乖巧喜人得紧。 向掌柜深深看了眼这厮,道, “请进来吧!” 没过多久,这伙计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个头戴大半圆毡帽,四角折下挡住大半面目,掩面埋头的身影。 看走路姿态和体型,应当是个年轻人。 “阁下——嗯?!” 向掌柜神色狐疑,刚要开口,便见那身影朝脸上一抹,摘下毡帽,露出一张向掌柜十分熟悉的脸。 阿华?! 向掌柜愣了。 这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阿华向前一步,抱拳道, “向掌柜,在下想请你出手,帮我杀个人! 作为报酬,在下有件祖传的家伙什,唤作厉坛旗,乃正儿八经的仙家宝贝,可刮阴风、灭阳火……不知向掌柜你,感兴趣不?” 向掌柜眨了眨眼,问道:“杀谁?” “苇横街,实缺水三,陈顺安!” 向掌柜下意识张大了嘴,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群水三儿,玩得可真花啊! 窝里斗,居然斗得这么狠? 向掌柜实在好奇得紧,忍不住追问道, “你和陈顺安之间,有何恩怨?” 阿华沉默了下,道:“一无前仇,二无近怨。还请向掌握勿要多问,这桩买卖,你接还是不接?” 阿华想得很清楚。 他不能再等了。 陈顺安已经是二流武者,甚至已经起疑心,在调查自己失足坠井之事。 他阿华,早晚会暴露。 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错到底! 这件厉坛旗,阿华只用过两次。 一次是那天晚上,他悄悄蹲在砂砾井的棚后,忐忑紧张,纠结自己该不该如此冒险, 只能怪陈顺安倒霉,归还了水车,偏还要尽职尽责绕到棚下。检查砂砾井。 阿华太想进步了! 若是能少个实缺的水三,以他的实力和口碑,一定可以向上挪个位! 厉幡摇动,顿时鬼哭狼嚎,阴风卷来,当即就将陈顺安吹入井中。 只是出了点意外,陈顺安命硬难杀,他那堂姨妹婉娘更是及时找来。 好在或许是老天有眼,没过几日,便闹出各大井窝子,接连有人或暴毙、或坠井溺亡之事。 帮阿华转移了嫌疑。 第二次,是陈顺安大病初愈,便遭了青皮麻几几人刁难那次。 阿华为争功绩,朝上表忠心,更为跟陈顺安拉近距离,来手灯下黑,再次催动厉坛旗。 但没有第三次了。 阿华不敢再冒险,自觉单凭自己,哪怕借助厉坛旗,恐怕也难万无一失,诛杀陈顺安。 所以,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他找到了万隆碓房。 “接!” 向掌柜回答的颇为爽快。 他眉开眼笑,比娶第六房小妾还高兴,就差在窗户上贴吊钱儿了。 “阿华兄弟请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来,进屋!新出炉的老刘记烤鸭,胸口的脆皮只切一盘,蘸白糖夹空心烧饼可是一绝!你可得尝尝。 哦,忘了给你说了,庄坤也在。对了,向某还想朝你打探个消息,那晚烧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更深露重,残月如钩。 万隆碓房不远处有一座八角形砖塔,飞檐翘角,遍布梵文,浮雕莲瓣,足足有二十余丈高,几乎可俯瞰整个武清县。 此塔唤作魁星塔,武清举子们进京赶考,出行前必在塔前跪拜。 如皇榜题名,衣锦还乡之时,则戴乌纱,穿红袍,骑着高头骏马在魁星塔下夸官。 只是春闱三年一次,导致魁星塔平日里少有人来,颇为寂寥冷清。 而此时, 一道黑影悄然凝立于塔尖之上,身形如墨,衣袂飘飘,高处不胜寒。 “缘,妙不可言。今夜,竟也如此热闹……” 陈顺安垂眸,将万隆碓房的动静尽收眼底。 第49章 举报 老实话,陈顺安并无十足把握,确定阿华就是暗害自己的凶手。 证据不足。 可是…… 我大圣朝行事,不讲证据,只讲实力。 我怀疑你,实力还比你强,那就够了。 一切的证据不足,都会为我的实力让路。 陈顺安只是稍稍试探,丢了块砖头出去,自然有狗被砸痛叫出声来。 如今一看,陈某我没有猜错,你阿华果然是两面三刀的阴险之辈! 世风日下啊,现在的年轻后生是一代不如一代,仁义礼智信都快忘光了! 阿华、向掌柜、庄坤三人进了屋后,便再未出门。 好酒好菜如流水般端进屋里,看样子,一时半儿是不会结束的。 陈顺安见此,纵身一跃,只在塔身的浮雕上轻点几步,化解力道,便骤降十余丈高度。 最终更如燕子掠空一般,贴着地面,倏忽如风,朝远方攒射而去。 陈顺安准备发挥‘举报大法’。 将此事捅给李掌柜、赵东家。 阿华为一己私利,不仅暗害前辈,还勾结碓房。 这可不仅仅陈顺安的私事,而是事关水窝子行规的大事! 此风不正,兄弟们互相猜忌、管片间离心离德……这是掘水窝子行当的根呐! 武清县地面繁华,夜色虽深,街巷之上也有行人往来,却无人发现一道身影,追星逐电般一晃即过。 很快,陈顺安到了李掌柜住所。 二进院落,前有枇杷树,后有小竹林,闹中取静,颇为符合李掌柜的身份。 敲门声响起,很快便从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老陈,你怎么来了?” 这个点,李掌柜本还在院中摇扇乘凉,此刻看到陈顺安,不由面露诧异之色。 “来来来,来得刚好,窨制提花的茉莉花茶,你老小子赶巧了,有口福!” 李掌柜拉着陈顺安的手臂朝院里走。 院中有一小桌,摆放茶壶茶碗,小马扎。 李掌柜又去拿了个马扎出来。 论他对陈顺安的态度,远比之前热情得多。 其实对于陈顺安的突破,李掌柜恐怕是所有人中最高兴的。 无他,利益绑定。 林守拙履历过人,功绩璀璨,东家早晚会赐下真功图,助他破境一流。 届时,区区一口浊水井,便再也留不住他了。 肯定会调去淡水井,甚至淡水古井,做其他的差事。 那么,修上乘武功《肉飞仙》,轻功过人,却又潜力耗尽的陈顺安,便堪称‘先天送水圣体’。 是林守拙走后,最好的招牌! 老一辈有陈顺安等人,当做底蕴。 年轻一辈,有阿华,敢打敢拼,新鲜血液。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啊!! “李掌柜,我有正事禀告。” 陈顺安驻足,凝声。 察觉到陈顺安那严肃态度,没来由的,李掌柜心里一跳,泛起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当他听罢陈顺安的描述,当即惊叫一声, “什么?还有这等事?!” 卧房中,有孩童惊醒,一妇人赶紧温声哄睡。 李掌柜顿时压低了声音,面沉如水, “老陈,这可开不得玩笑,会伤了兄弟和气的……” 陈顺安不语,只是取出那混杂了鸩毒的鹿茸。 “真假与否,去万隆碓房一观便知。” 李掌柜沉默了下,心底其实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只因说这番话的,是老陈陈顺安。 他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心底的懊恼、遗憾、愤懑、憋屈等负面情绪被快速压下,等再次睁开眼后,已变得冷峻如铁。 “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找林教头,让他朝左右兄弟井窝子借些二流好手来!我去找东家!” “阿华这吃里扒外的毒瘤,一定得除!而他跟碓房勾结之事,似乎也是我等的机会……” 李掌柜眼中泛出冰冷的寒意,宛若月色下狩猎已久的狐狸,终于等到了荤腥。 …… “来,阿华兄弟,咱们之前是不打不相识,喝了这杯酒,咱们一笑泯恩仇!” 万隆碓房,庄坤站起身来,给阿华敬酒。 阿华心性修炼还不到家,此刻脸上绷着,还记挂着前些日子两人火并之事。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之有求于万隆碓房,阿华不得已喝了这杯。 “不知向掌柜准备何时出手?今晚,陈顺安必须死!否则,我和我阿爹,都寝食难安!” 桌上的大鱼大肉,阿华毫无心情享用,频频催促。 阿爹? 庄坤和向掌柜的神情有些古怪。 向掌柜给阿华倒了杯酒,问道, “我已下令,召集人手……对了阿华兄弟,你那厉坛旗,是何来历,又该如何催动,效果如何?不妨给我们演示一番?” “对对对!咱们这凡夫俗子,哪里有机会碰到这等仙缘,反正夜还长,阿华兄弟不妨露一手?” 庄坤舔了舔开裂的嘴唇。 他的镇坛木少了柄厉魂旗,总觉得不完整。 阿华无奈,只能开口道:“此旗,乃祖上所传。听说是虎丘地区傩戏驱鬼,祭祀无主亡魂所用,只需饲喂气血……” 向掌柜、庄坤两人听得极为认真。 但没过多久,从屋外传来某种竹筐背篓被打翻的细碎声。 闷热无雨的夜晚,似乎天地都是汗漉漉,让人颇为烦躁。 所以初听此声,庄坤一拍桌子,怒声站起,就要朝屋外而去。 向掌柜将其拦下,冷声道, “你往哪去?我去看看……” 说罢,向掌柜三步并两步,推开窗,朝外一看。 月光凄冷,松柏树影,四处无人。 只是向掌柜一看向铺面,顿时察觉到不对劲来。 灯笼摇曳,怎么没有人影? 不好! 向掌柜猛地脸色大变,抽身后退。 却听得‘咔嚓’一声炸响。 一道灰色身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双臂气血勃发,灯笼裤猎猎作响,骇然拳力,碾压而来。 “林守拙?!” 看到来人,向掌柜瞳孔骤缩,仓促之下护住面目。 噗呲! 向掌柜只觉得宛若被一头莽荒巨兽冲撞而过,一股恐怖奔腾的力道,轰然顺着臂骨、肩膀摧枯拉朽般传递至全身各处。 只是一招,向掌柜浑身骨骼不知碎了多少。 每退一步,便喷出一口鲜血。 退至七步之外,更是面如金纸,气息萎靡,双股颤颤! 林守拙如一只猿猴,蹲在窗子上,左手撑墙,右手垂下。 他面无表情的朝屋里看了眼,瞅见了那惊慌失措的阿华。 林守拙叹了口气,道, “阿华,没想到……真的是你。” 阿华急声道:“林教头,你听我解释!” “林守拙!” 向掌柜压下翻滚的气血,厉声道, “此乃我万隆碓房,你单枪匹马,岂敢擅闯?!” “非也。” 林守拙挥了挥手,身后一根根火把亮起。 院中不知何时,居然站满了人影,呼呲炸响的光亮,把众人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林守拙道:“是兴兵动众。” 陈顺安站在人群堆里,模样平平,存在感极低,左手举着一根火把。 右手攥着一只金钱镖,泛着冷光。 第50章 混元大伞,男生女相 李掌柜尖啸一声,声音嘹亮, “我井窝子有水夫,勾结万隆碓房向哲,残害同僚,吃里扒外,今日特来清理门户,还望诸位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暗地里朝这边打量的武者和江湖人士,登时脸色大变,纷纷退走,彻底绝了看热闹的心。 还见证,别把血溅我身上! “哼,上!” 见这群江湖人士跑得飞快,不再碍事。 李掌柜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院中的水三儿顿时就冲了上去。 有林守拙压阵,更有陈顺安这个老登潜伺暗中。 庄坤、向掌柜两人哪里是一干水三儿的对手,眼瞧着就要被就地击杀。 “是你们逼我的!!” 屋中,逃无可逃的阿华宛若哀兽嘶鸣,尤其是见孙晓、林守拙这些熟人,那鄙夷、冷漠的目光,更是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阿华脸色羞红,一拍腰兜,浑身气血不要钱似的,朝那厉坛旗涌入。 顿时,缕缕肉眼可见的黑烟湍急涌出,鬼哭狼嚎,阴风大作,熊熊燃烧的火把都变得稀薄如豆起来。 “嗯?不对劲!” 陈顺安眉头一皱,将众人护至身前,站在李掌柜身边。 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一股浸人骨髓的寒意,越靠近阿华者,感觉越明显。 就连林守拙,都如坠冰窟,心火飘曳,丝丝缕缕寒意自腿肚子上一路蔓延,好似一对对死人手拂过背脊,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阿华见状,连忙趁机朝后一滚,惊雀而行,翻过门窗,三蹿两跃上了屋顶,就要逃走。 咻! 忽然,冷不丁从院中射来一道灰影,击中阿华腿后的委中大筋。 “啊!!” 阿华吃痛一声,当即朝前一扑,跌倒在屋顶上。 他伸手一抓后腿,一片血腥,摸到一枚还崭新泛着冷光的金钱镖! “哪里走!” 也就是这一耽搁的功夫,林守拙双臂一震,浑身气血宛若龙蛇游走,当即挣脱那股阴寒之气,脚步一蹬,宛若冲天炮锤贯穿房梁屋顶。 双目戾气丛生,一把抓向阿华! “唉……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幽幽声音传来。 便见一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顶之上。 面容如玉,身穿黑绸灯笼裤,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 这大晚上的,无雨也无风,此人却打着把大黑伞。 老者伞尖前递,分明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那刮起的阴风寒意,却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拨弄开去,就连月光都受到干扰,照射不进,漆黑深邃。 “混元大伞岳霆?” 林守拙神情凝沉。 听说岳霆此人突破一流后,首先斩的是‘身贼’。 外无香车宝马、酒色财气之扰;内无积劳成疾暗病之痛,内劲贯通周身百窍,随时保持战力的巅峰,是万隆碓房的招牌人物! 所以,此时伞尖递来,林守拙只觉一股致命的危机笼罩自己,太阳穴青筋跳动如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伞尖刺向自己心口。 “岳兄何必大动肝火……” 忽然,从侧面有轻灵如铃的女子声响起。 只听叮咚一声,伞尖火光迸射。 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轻轻弹动,将黑伞击飞。 香风扑面,一位三千青丝盘在脑后,用蛇首簪穿过,面容姣好的身影,赤足含笑,望向岳霆。 此人颦蹙间带着浓郁魅惑之色,勾人心弦,再加之那一身水灵灵的身段,晶莹剔透的皮肤,简直是十成十的尤物。 只是喉间微凸,分明是男生女相。 岳霆面容冷沉,也不应声,一掌拍出。 此人见状,哀愁浅叹一声,挥袖将林守拙震远,手儿一抖,同样一掌应出。 轰隆隆!! 平地起霹雳。 双掌相击的刹那,两股气血纠缠碰撞,刮起罡风在方寸间炸裂。 屋瓦片片掀飞,房柱轰然折断,青砖地呈蛛网状龟裂。 院中水三儿纷纷退后。 烟尘升起,砂砾横飞,一众水三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直接被夷为平地的碓房,是又惊又惧。 陈顺安都吓了一跳。 一流武者,竟如此厉害? 他忍不住再后退几步。 岳霆低头,一滴殷红鲜血滑落,有个针眼清晰的出现在掌心。 岳霆脸色阴沉:“周青,你卑鄙!” 周青动作细致的将指尖银针取下,素手轻甩两下,又将其插回云鬓之中,掩嘴轻笑道, “真是老家伙……都一口通商了,谁跟你硬碰硬对拼掌力呀,你脑子塞了镶金边的夜壶?” 岳霆神色怔然,表情凝滞,张大了嘴,不善嘴上功夫的他,似乎没想到周青的攻击性如此之强。 而在一片废墟的角落中,一道狼狈的身影掀开身上砖瓦。 阿华死死抓住手中厉魂幡,远远看了眼周青等人,就想悄无声息的跑路。 “阿华,你爹死了。” 忽然,冷不丁从一众水三儿中传出声音。 在夜空下回荡,极为清晰。 阿华愣了下,双脚如泥塑,生根扎地。 水窝子这边不少人你瞧瞧我,我觑觑你,转过头想看是哪位同僚,竟如此擅长攻心之术。 先是有人暗器飞镖,击伤阿华。 后是伤口揭疤,辱人长辈。 我水窝子真是人才济济啊! 陈顺安也面露诧异之色,朝四周打量,错身挪步,似乎想知道是哪位同僚所为。 众人搜寻无果,又回过头来,看向废墟方向。 阿华压根不信这句话,闷头就走。 然而又一道声音传出, “被庄坤杀的,你瞧他现在怀里那只镇坛木,像不像你的?” 阿华猛地回头。 便见一道身影,也从废墟中爬出。 庄坤一脸余惊未消,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 紫皮葫芦被尖锐的木茬刺破,那只金头霸王不翼而飞,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镇坛木恰好挡下这致命的木茬,通体完好,连墨漆都未掉半点。 此刻在夜色下,十分显眼! 刚死里逃生的庄坤,还不待过多窃喜。 一道煞气袭来。 他抬头一看,便见阿华那张双目赤红,面色狰狞的脸, “你杀了我爹?” 庄坤面露慌张之色:“没没,这东西是我捡的……” 砰! 阿华一拳砸在庄坤鼻梁上,骨裂声混着闷哼。 庄坤踉跄后退,继而猛地反应过来,狠性大作,当即跟阿华扭打在一起。 哀嚎声,嘶吼声,血肉的撕裂声,混淆在一起。 但很快,便都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