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而告之 本书一切生活习俗,称谓,天文、地理、宇宙、洪荒等等等等,都以书里世界为准,勿纠 更新时间 更新时间,每天定时十点,谢谢新老朋友们的支持,裸奔未签约状态,求推荐票…… 楔子 那一箭的风情 天雷轰隆隆震的远方山脊在颤抖,闪电好似要将大地撕裂,黑压压的滚滚乌云好似就在头顶,天威笼罩之下,人,是那么渺小而脆弱的生物! 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喊杀声在隆隆雷声中,好似已经微不可闻。 皇甫晖满身鲜血,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跌跌撞撞的行走在石林中。 山石嶙峋,又好似迷宫,狂风暴雨中,不辨东西。 “都护公,前方有路!”一名亲兵突然欢呼起来,雨好似也渐渐止歇,前方,隐隐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土丘。 皇甫晖心里长长叹口气,更想放声大笑,只是在几名亲兵面前,尚要保持威仪,只是思及国事之艰难,心头沉重无比,难道,郭荣才是天命所归?周才是大统所在? 皇甫晖为南唐奉化军节度使。 上个月,周主郭荣,统帅大军伐唐,兵锋直指寿州。 而现今唐正是鼎盛之时,有三十六州,江南江北富裕之地,皆为唐之领土。 北方士人多流落至此,所谓“儒衣书服盛于南唐”,“文物有元和之风”。 在乱世之中,南唐已经是最为安稳富饶之所。 是以,虎视眈眈的北境之周国终于伸出了獠牙。 周兵极为骁勇善战,又有许多能征惯战的将帅,南唐羸弱之兵,第一次和周兵作战,刚刚接触便吃了大亏。 皇甫晖率兵来解寿州之围,却被周之悍将赵匡胤杀得落花流水,全军溃败。 远方,还有隐隐的征伐杀声,惨烈的战争,不知道又在双方哪位统帅指挥下展开。 “都护公,你看?!”亲兵们突然绝望的大喊。 此时也爬到了土丘上的皇甫晖,望着土丘远方,立时心里倒吸口冷气,更绝望到了极点。 却见数百步外,一队队黑压压的骑兵正沿着驿道奔驰,显然正是要去驰援战场。 骑兵中军,大大的麾盖后,飘扬着武威飞旗,那无数飘扬的旗帜,好似汇聚成无边无际的阴影,向南唐之境乌压压席卷。 竟然,竟然是周之国主郭荣?! 早传闻这个郭荣天纵神武,亲征从无败绩。 这,这可如何是好? “天要亡我!”皇甫晖如赘冰窟, 猛地拔出佩剑,皇甫晖便要自刎,落在周军手中受苦,却不如自裁全了名节。 “都护公不可!”左右亲兵急忙拉住他。 突然又有一名亲兵大喊,“咦,那是什么?!” 却见土丘远方,一个黑点由远及近奔驰而来,却是一人一马,双手舞铁槊,猛地便冲进了周军阵中,立时喊杀声大作,枣红马所到,周军骑兵立时哗乱。 “是什么人?”皇甫晖目瞪口呆,一个人,杀进郭荣的禁卫骑兵阵中?是疯了么? “是,是团结兵?!”皇甫晖身侧亲兵也是瞠目结舌。 那骑士,身着布衣,但头上绑的灰布条甚为醒目,可不正是本国为抗周招募的团结兵? 所谓团结兵,便是农户,此次抗周,江北之地,三户抽一丁,组成团结军。 但基本上,这些乡兵到战场上就是炮灰。 怎么,会有团结兵如此悍勇? 惨叫声中,周军被那骑士铁槊或砸或刺,乱作一团,骑士又突然策马飞奔而出,向远方驶去。 周军训练极为有素,立时便有一支小队骑兵,有百余骑追杀过来。 而那骑士边奔驰,便突然扯下背背的长弓,就见他弓似满月,箭矢闪电般射出,短短一瞬间,一片箭雨就向周军麾盖方向激射而去,动作快的,根本让人看不清。 皇甫晖第一个念头,好快的动作,这一瞬,怕有十几箭了吧? 第二个念头,这弓矢,能射这么远吗?此时骑士离那周军中军麾盖,足足有四五百步远。 就在皇甫晖第二个念头刚刚闪现之时,却已经听到周军阵中惨叫声连连。 麾盖下乱作一团。 更有人大喊:“陛下?陛下!” 皇甫晖愣了愣,难道射到郭荣了?这,这怎么可能。 可他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楚。 此时那骑士已经距离土丘很近,他突然又猛的扬弓,一片箭雨向后激射而去。 正追击他的铁甲骑兵,最前面十几骑纷纷惨叫摔落。 这次皇甫晖看得清楚明白,却见那些铁甲骑兵,每个人都是额头正中一箭,箭矢竟然将那厚厚铁甲射透,而且,显然余力未尽,几乎将那些铁甲骑兵的头颅射穿。 这,这骑士还是人吗?好大的力气,好神奇的弓箭,好精准的箭术! 天下勇士,可有能挡其锋者?! 皇甫晖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之际,号角声响,却见周军骑兵大队,正吹起号角慌乱后退。 追击团练骑士的铁甲骑兵本就不敢再追,此时纷纷勒马回转。 郭荣,中箭了?! 看样子,真的是中箭了! 见骑士打马要去追击周军,皇甫晖猛地清醒过来,哭笑不得之余喝道:“喊住他!喊住他!”心说这家伙,胆子是铁铸成的么? “那健儿!奉化都护公在此,还不速来拜见!”有亲兵大喊,实际上,镇兵戍兵尚可和禁军一样,称呼一声健儿,由农户临时征召的团结兵,原本是无论如何担不得健儿二字的。 但这团结兵,若不能称呼一声健儿?谁又当得这称呼?! 他鞍头铁槊,胯下骏马,自然都是混战中得来的,若不然区区江北团结兵,又如何会有马匹? 不过其手中长弓,简直是神器,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射得也太远了吧?虽然射得远首先是因为这勇士巨力超群,但仅仅有巨力也不够,弓弦弓背,能扛得住这巨力的,做工必然有独到之处! 骑士慢慢打马过来,呆呆看着皇甫晖几人。 离得近了,皇甫晖却见这骑士眉清目秀,看起来年纪甚小,不过暴雨之下,衣衫湿透,隐隐显出健硕的身材,整个人又好似一柄出鞘利剑,气势迫人,只是,仔细看去,皇甫晖又微微一怔,这骑士眼神痴痴呆呆的,好似魂游天外一般。 “你是何方团练?姓甚名谁?”皇甫晖大声问。 “我,我是谁?”骑士皱眉好似陷入了深思,好一会儿,摇摇头,“我,我好像叫做陆宁。” “你是何方人氏?”皇甫晖又问。 那骑士更是蹙眉,下意识道:“我是中国人。”又摇头,“不,不,我应该是海州东海人!” 本来满腔激动的皇甫晖,立时心就哇凉哇凉的,还以为遇到了不世出的彪悍勇卒,怎么,看起来,这脑子不太好使啊? “我去也,要抗周兵,抗周兵!”那骑士突然打马,骏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出,向那退却的周兵队伍中追去。 留下了皇甫晖几人傻愣愣站在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皇甫晖激灵一下,猛地喊道:“你们立刻给我四处传唱!郭荣中箭身亡!” 郭荣肯定是中箭了,而且,伤势应该不轻,或许,这会是这场战事的转机! 而不久后,当皇甫晖得到确实消息,郭荣真的中箭身亡后,他仰天大笑,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渴望,那少年骑士,简直就是一个人逆转了这场战争,其勇武,怕是传说中楚霸王也不过如此!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 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周主郭荣亲征寿州,中流矢而亡。 周军遂从寿州撤军。 郭荣第四子刚刚三岁的幼主郭宗训即位,使相李重进和军中后起殿前都虞侯赵匡胤等将领不睦,党争遂起。 加之北汉国主刘崇闻听郭荣死讯,和契丹联军南侵攻击周北境,其悍将号称“杨无敌”的杨业数次大捷,声名鹊起。 周兵北上抗敌,南侵唐之举,作罢。 第一章 国主在此 浑浑噩噩了几个月,陆宁终于想通了。 他穿越了。 现今的年代,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 地点,海州东海县,也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一带。 身份,佃农。 这几个月,他被征召为团结兵抗周,刚刚得胜归农,和周兵厮杀的记忆他模模糊糊的有一些,好似自己杀了些周兵,救了些人,但都是混混沌沌状态中下意识而为,却是记不太清楚了。 穿越就穿越吧,本来的生活就太枯燥无味,换一种生活方式也不错。 可是,穿越到一个乱世,好像就不怎么美妙了。 在偶尔清醒过来的时间,陆宁很苦恼。 以前,陆宁只会让他的敌人苦恼,代号“黎明”的他,是华夏历史上,最成功的特工之一。 不过以前的一切,陆宁只想忘掉。 苦行僧一样没有七情六y u的生活,和无边无际的血雨腥风。 他已经感到厌烦。 看小说影视里的主角,各个都是想毁天灭地,陆宁,曾经毁天灭地,摧毁过卫星破坏过核装置,但是,他的梦想,却是安安静静的生活。 做个农民也不错,被雷劈前,我正拨弄自己小院里的那几亩地呢。 陆宁又有些高兴起来,从某种角度,自己好像梦想成真了。 脑子里闹哄哄的,前世今生,好像两个人在吵架。 陆宁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发神经了,前两天,刚刚发神经来着。 不去想,不去想了! 陆宁四处打量着,分散注意力,就要找到新的兴趣点。 南唐,南唐? 最著名的就是那擅长写词赋擅长书法绘画,才华横溢的南唐后主。 还有他的两个皇后。 大周后,以及传闻被赵光义强行霸占的小周后了。 不过现在的年代,大周后应该刚刚嫁给还未登位的南唐后主,小周后也就五六岁。 不知道,在这位后主统治下,自己这农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 哦?我跪着呢? 陆宁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跪坐着,而旁侧,恭恭敬敬跪坐的慈祥妇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老妈李氏,她正向主家求肯,求主家宽限今年的米粮。 正前面,是很简陋的软榻,榻上坐着的,就是自己主家的主母,本县县令刘志才新续弦的夫人。 主家?县令夫人?那就是官太太了! 陆宁正想抬头看看,主母长什么模样,对古人,还是传说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夫人,他很好奇。 后脖颈被轻轻一拍,李氏威严的目光看过来,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别发神经!” 脖颈上要被拍巴掌,陆宁下意识就想隔开,随之想到,啊,这是这个世界我的老妈,本来条件反射似弹起的胳膊,猛地往回一收,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不过,被老妈打的感觉,真好! 前世,我可是没亲人没朋友的天煞孤星! 想起可怜的前世生活,陆宁就觉得自己惨兮兮的。 这种感觉,是今生的自己,在怜悯前世的自己。 今生的自己,贫穷,甚至傻呆呆过了十几年,搞来一斗米,能吃上几顿饱饭,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十几斤米,还是糙米?至于吗? 而且,今生的自己,体弱多病,是有名的痨病鬼。 可是,今生的自己,好像就是比前世的自己更幸福,也更能感觉到什么是幸福。 陆宁轻轻摇摇头,渐渐的,两个自己,好像正在融为一体。 老妈不让抬头,陆宁还是忍不住,偷偷向前瞄。 前方嫩嫩的荷绿叶裙裾下,是若隐若现的粉色小绣花鞋,陆宁的心不禁跳了一跳,这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贵夫人啊! 残缺的记忆一点点融合,陆宁也渐渐明白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处境。 父亲早亡,两个姐姐已经嫁人,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是县令刘家的佃农,除了贫困,就是贫困。 家里本来就几亩薄田,父亲去世后,自己不事劳作,这些田产都被变卖了。 现今母亲,更要跪着求肯,希望能把今年的租子,明年补齐。 唉,陆宁心里叹口气,真想将老妈拉起来,几斗米而已,自己怎么还想不到个办法? 自己要在这个世界,给老妈养老,吃饱喝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过,好像自己穿越来的这个年代,可不是什么能安稳生活的年头。 乱世之中,达官贵人也好,黎民百姓也好,那真是不如一条太平犬。 自己虽然有信心,仗剑天涯,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护得老妈周全,带领亲朋们找一个能安稳生活的所在也不难。 但,怎么觉得,穿越到了古代,就是为了隐居?心里有点拧巴呢? 嗯,盘算盘算,离这个南唐灭亡还有二十多年,先走着瞧吧。 “陆家大娘,我寻来你家,不是为了钱粮一事……”前方榻上县令夫人甘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却是极为娇柔动听,轻嫩无比。 陆宁脑海,突然就闪现出一个画面,却是一条挥之不去的曼妙身影,高高在云巅,隐隐可见那艳光四射的丽容,额头火焰似的鲜红花钿,端庄圣洁,又妩媚无比,好似云雾中的观世音菩萨,有闭月羞花之美,又神圣不可侵犯。 陆宁不由心中苦笑,原来,自己还对她极为仰慕,都不能说为仰慕了,却是甘心做她足下的一滩泥那种心情,这无比崇高的女神,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就好似仙女一样,那隐隐约约的亵渎之心,竟然有犯罪的感觉,想来,这是少年怀春的心思吧? 或者,更通俗的说,自己就是这甘氏的一条舔狗啊!而且,是胆子特别小的舔狗,藏在心里,平时别说和女神说话,就是看都不敢看女神一眼。 话说回来啊,这甘夫人,如果在自己那个世界,那肯定也是粉丝数千万,舔狗多如牛毛的超级流量担当啊。 这种活色生香真正的古典美娇娘气质,根本不是后世那些大明星能靠后天培养培养出来的 记忆中,母亲农闲时会在刘家做女佣,在这位甘夫人身边做活,甘夫人对她倒是挺好,也来过自己家几次。 至于她不怎么避讳自己,自然是因为,自己太过低微,虽然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可是,总不会避忌一个毫不起眼的土疙瘩。 突然,陆宁觉得有些刺骨的冷,忙蜷紧了衣服。 老妈李氏的目光,立刻关切的看过来,目光里,有深深的忧色。 “夫人,夫人……”外面匆匆的脚步声,却是一名清秀小丫鬟匆匆跑进来,她俏脸惶急,急急的道:“明府,明府遭灾了!” 明府,就是对县令刘志才的尊称。 甘氏俏脸变色,猛地站起便向外走,小丫鬟跟在她身侧,急急的说着,“明府没能打通关节免罪,被打入大牢了,听说,有位都护公保举了一名立功健儿接替明府,都说这位健儿救过都护公的命,又杀退周兵立了大功,为了犒劳他,明府之家眷奴役,都要发于他为奴呢?!” 甘氏身子猛地一颤,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小丫鬟急急的扶住她,却还在急急的说,“夫人,你快想办法啊,钦使和抄家的差役已经出了海州城,比马五郎的快马慢不了几步,怕眼看就要到了!” 甘夫人却早已经娇喘起来,显然,这种大事,她又哪里拿得主意?听说家产要被抄没,她和一众家眷仆役都被发配为奴,她却是摇摇y u坠,腿都软了,在那小丫鬟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刘家遭难了!主母可怎么办?”李氏隐隐听了个音,听得对自己甚好的主母落难,心下难受,不由得抹泪。 记忆的残片此时已经渐渐融合完毕,陆宁思及前因后果,便明白,周兵南侵,这东海县靠近北境,听得战事不利,刘志才已经做好投降的准备,甚至已经命人改换城头旗帜。 但不知道为什么战事会发生逆转,周兵败退,这刘志才自然被秋后算账。 也不仅仅刘志才,本县官员,几乎被一勺烩。 不过,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 虽然对这段历史的细节不是那么清楚,但后周征伐南唐,明明没有败过吧? 南唐后主还未登基时双方爆发了几年战争,不是以南唐割让江北所有土地结束的吗? 唉,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过,甘夫人要被发配给谁家做奴了? 陆宁有些无语,可是,今生记忆里虽然对这位甘夫人有着那么些眷恋,有着那么些想亵渎的罪恶感,但毕竟这些记忆处于弱势,并不主导。 陆宁也没有持三尺剑杀散群丑去救她出水深火热的冲动,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可惜。 “陆家娘子,在家吗?”外面有人喊,进院的,却是一个干瘪老太太,看她三角眼,便不是善茬,正是街坊刘婆。 李氏见到她进院,脸色立时为之一变,好似,怕极了她。 陆宁看得出,和对甘夫人的尊敬不同,老妈是真的怕这个刘婆。 “阿娘?我们欠她多少银钱?”陆宁记忆里,隐隐记得,这刘婆是自己家的大债主,每次来,都会搅得自己家愁云惨雾。 “不多不多,七斗米而已!”刘婆年纪不小,耳朵却不背,还在屋外呢,就听到了。 “刘婆婆,宁儿刚回来不几日……”李氏泫泪y u滴,本就软弱没有气势的她,偏偏又不在理,又如何是一向尖酸刻薄的刘婆的对手? 刘婆冷哼着,“当了几天大头兵,很了不得吗?没有暴尸荒野,算他运气!但这不能成赖账的由头吧?” 李氏羞愧,只是垂首抹泪。 陆宁微微蹙眉。 刘婆却已经冷笑着看向他:“大郎,你一向不事劳作,家里的田都被变卖了,难道这时候装不晓得吗?你娘亲当初为了给你娶亲订亲,陆陆续续从我家,借了七斗米,虽然亲事没成,这米就想不还了吗?” “婆婆,请你容妾身一段时日……”李氏最见不得儿子受窘,丈夫早亡,儿子就是自己的一切,为了儿子,什么都可以付出。 刘婆冷哼一声,“我可宽了你多少时日了?陆家娘子,你可别昧着良心做事!” 她这话一出口,李氏立时脸通红,又是在儿子面前,做母亲的被人如此羞辱,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打量着刘婆,陆宁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可能刘婆运气不错,外面突然传来人声,要不然,以陆宁记忆刚刚融合还有点后遗症的状态,说不定她就被陆宁一把拎着扔出去。 外面有人喊:“喜报!喜报!东海县永宁坊的陆宁,是在这里吧!” 李氏和刘婆都是一怔,刘婆冷笑,“又是谁家来讨债,逗你们娘俩玩呢?” 却见从外面,走进来几名皂衣差役,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名配银銙戴贤冠的官员,其两鬓微微发白,但神光炯炯,看来颇有威严。 那喊着喜报的是差役,此时这官员微笑道:“陆宁,还有老夫人,快出来,有敕旨到!” 陆宁莫名其妙的走出来,心说这些古人,总不会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特殊人才,所以来招揽吧? 微微躬身,虽然不知道唐代的礼节接圣旨要不要跪下,但除了老妈,陆宁并不想对任何人行跪拜礼。 微风吹来。 有些冷,令陆宁不得不又将衣裳拉紧,更哆嗦了一下。 “你就是陆宁?”官员上下打量着陆宁,见陆宁点头,既不跪下,也不招呼母亲出来,怔了下后随即苦笑,果然,是有癔症,而且,是他没错了,一副瘦弱无比痨病鬼的样子,一阵风吹来,好似就能把他冻死。 怪不得立此大功,此次封赏更是史无前例,但是,却没将他招入中枢引为栋梁。 不过,这封赏,也太夸张了些,从唐代开国,还没有如汉晋之制封国的呢,这少年郎,算是令本朝恢复了晋隋前制,创造了历史呢。 官员心中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展开手中绢册,唱道:“门下!周逆南侵,贼往来千里,涂炭诸州,诸管会兵讨之,有海州东海县永宁坊健儿陆宁,前后克捷非一,诛射伪主郭荣……” 文绉绉的堆垒辞藻,陆宁听他喊令喻时便躬身静听,只听得大概意思便是夸自己浴血疆场,立了战功。 不过,什么射杀郭荣? 陆宁猛地一呆。 隐隐的,有了印象,好似,自己记忆正融合的浑浑噩噩中,还是前世的习惯,接到了任务就去执行,这次的任务,是对抗周军…… 自己,还在寿州铁匠铺自己打造了一副弓箭,前世,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亲手制造冷兵器和远古火器,这次却是派上了用场。 可是,射杀郭荣? 这玩笑可开大了! 郭荣就是后世说的柴荣啊,那个执掌周国时灭国无数打下北宋根基的狠人。 不过后来他病故,儿子幼小,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位,迫使他儿子改回柴姓。 宋修史,也就都将郭荣称为柴荣,因为柴荣是周太祖郭威继子,周太祖姓郭,篡改史书将郭荣改为柴荣,隐隐的意思,就是柴荣同样得国不正,走曲线道路,洗白赵匡胤陈桥兵变。 反正柴荣也好,郭荣也罢,都是这个时代一条牛的不能再牛的大牛! 而现在,自己把这个狠人一箭射死了?! 这,这。 蝴蝶扇动的翅膀,会引起这个世界的变化,怕是山呼海啸了! 陆宁有些懵。 好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把这个世界的历史给彻底转向了…… 那边钦使又啰啰嗦嗦一堆,是圣天子和中书省一堆要给自己封赏的理由。 到得最后,官员声音更是抑扬顿挫,“封陆宁,东海县公!开东海国府!母李氏,封东海郡夫人!不日表具上,得崇恩!” 陆宁呆了呆,没太听明白敕旨的意思。 那官员笑呵呵将敕旨交到陆宁手上,换上一脸的尊重,躬身拱手道:“第下,恭喜了!某是中书舍人,姓乔。” 官员叫乔匡舜,是比较闻名的文学大家,当然,陆宁听着全无反应。 乔舍人身后,转过一名官员,对陆宁微微躬身,“第下,某是海州别驾李景爻,就由下官为第下解释敕旨之内容。” 乔舍人心里有些无语,心说这封赏可说是皇恩浩荡了,但这位东海公果然是脑子糊涂,怪不得皇太弟都召见他了,最后,还是没将他召入门下。 而且,他生得虽然俊美,但体格也太差了,一阵风来都能冻死一般,果然射死郭荣只是运气好,是本朝受上天庇护而已。 不过封赏,也没辱没他的功劳,史无前例,而且,实际上有违前制。 也怪不得,敕旨压了好久才下来,自然是圣天子和几位重臣商议了好久。 另一边,听李景爻解释着,陆宁也微微发怔。 这敕旨的意思,竟然是唐主将这东海县作为封国赏赐给了自己。 就如同汉晋南北朝时期一般,开府的县公,自己从此就是这东海国的国主。 开府后,自己按照规制,可以设一名相,为七品官员,还有八品的卿称为郎中令一人,两名侍郎等等等等,总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九品以上官员编制有十几人。 这种封国,除了没有铸造钱币以及外交的权力,其余的规制,就真是自己是国主统治一般,包括赋税,包括武备等等。 而自己这县公的封爵,是从二品,母亲的诰命,母凭子贵,郡夫人,也是从二品。 这样的话,乔舍人这个正五品上和李景爻这个正五品下,自然都要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只是他们不是自己的直属下级,都有些矜持,所以自称“某”,但后来,李景爻还是软了骨头,最后用“下官”自称。 射杀了郭荣,捞了个封国的国主? 陆宁心里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历史的车轮,被自己搅和的全乱套了。 不过,原来那刘家产业,是查抄留给自己的,甘夫人等家眷,发给自己做奴了,那丫鬟小翠,一知半解,想来是没听明白消息。 自己听了敕旨,都还不清不楚的呢。 陆宁胡思乱想着,李景爻给陆宁解释的同时,心中却是有着惊涛骇浪,从大唐立国起,封国已经成了禁忌,当然,本朝虽然自称继承唐之正统,但和其余列国一样,一切的一切,并不是都沿袭唐制。 皇太弟、燕王等就都有封国,只不过他们都是皇族子弟。 而且这少年立下的功劳,这赏赐也说得过去,就如过去所说,他立下的,真的是该裂土封侯的功劳嘛。 虽然,看他痨病鬼的样子,只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侧站着略有些矜持的乔舍人,却是心中琢磨,圣天子封陆宁东海国主,除了觉得他有癔症,难以进中枢,所以赏给他一场大富贵外。 深层次的考虑,又何尝不是希翼他能守土? 东海县及北面怀仁县靠近周国边境,周兵南下的话,虽然肯定是攻略寿州等重镇,但这东海就如同凸出的一个楔子,圣天子怕也希望这个有癔症的少年,能在危难之时,再创造什么奇迹吧? 虽然,这希望也不大。 看着陆宁拉紧衣裳微微颤抖很冷的样子。 乔舍人不由摇了摇头,赏赐给东海公的各种金银珠宝里,圣上还专门赏下了一件狐裘,开始自己还奇怪,现在才明白了。 乔舍人苦笑不已。 “好了,我明白了,多谢李别驾!”陆宁笑着打断了李景爻唠唠叨叨的讲解。 李景爻笑道:“第下,此外还有刘家查抄的财产家奴,州府派出的司法参军王吉正在清查,还请第下派员监督!” 李景爻说着话,心里却是啧啧羡慕,听说那刘县令续弦的小娘子,极为美貌,还有两个美妾,各个倾国倾城,整个海州城都知道刘县令这两年物色的三个绝色y o u物毫不逊色于大内,眼下,可便宜这位昔日小农夫,现今的小国主了。 …… 乔舍人宣令喻,躲在厢房的李氏和刘婆都听得清楚,李氏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做不得声,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那病秧子似的儿子,怎么就会立了军功授了官衔,而且,他还年幼啊,才十六岁啊,怎么就做大官了? 自己好像还被封诰命了。 后面那些差役手里捧的盘子,好像就是各种赏赐,头冠、服饰等等。 这,这从何说起? 至于儿子到底是什么官,她也没听太明白。 刘婆却是满心的懵逼,她耳朵灵,所以李景爻给陆宁解释的话语她都听得极为清晰。 陆大郎?被封国了,那好像是老辈子才有的东西,以后这里,就是东海国? 我们这些黎民百姓,都是陆大郎的子民了? 陆大郎,是我们的国主? 她简直要吐血了。 莫说国主之类的,就是原本县里的胥吏,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惹啊? 刘婆儿子也在县衙听差,平日那些胥吏老爷们,对她儿子便是又打又骂,她还曾经挨过那刘佐史一个大耳光,而现在,别说刘佐史这样的大老爷,就是比他高一百级的,给那陆大郎提鞋都不配啊! 李氏,母凭子贵,成了二品诰命了? 突然,她咧嘴嘿嘿干笑起来,声音却是极低,免得惊扰了院中正在叙话的几位官老爷。 “老夫人唉!我刘婆真是,你,你可莫恼小奴!”刘婆谄笑着,心里却是直要吐血,早知道这痨病鬼,不,早知道那陆小郎君有今日,自己那几斗米,又算的了什么?早早双手奉上,今日又何必现在胆突突的后怕呢,本来是善缘,却不知道,会不会招来什么弥天大祸。 这?刘婆想着,便觉得手脚冰凉,前途一片昏暗,直想时光倒流,才能好好巴结面前这位已经贵为诰命夫人的李夫人。 而另一边,突然听得陆宁唤阿娘,他要出去。 原来,海州官差分了两路,一路陪乔舍人来宣敕旨,一路去刘家抄家,乔舍人却是请陆宁同去,毕竟抄没的家产,奴仆田契之类的,都是属于这位小国主的。 李氏答应了一声,也没敢出屋,她到现在还晕晕乎乎,混不知所以。 刘婆同样痴痴呆呆,两人心情不同,却又都怀着心事,良久良久,都没有动弹。 第二章 杀神 阡陌之中,陆宁慢慢的踱步,正即将秋收,黍米准备入库,田间地头绿油油金黄黄一块一块的庄稼地,这里是县郊,都是比较好的田地,以稻田居多。 东海是平原之地,河流也多,一眼望去,风吹草低,秋高气爽之时,远方碧空白云,一条银带蜿蜒贯入南湖。 东海县城,以前曾经被称为郁州,县城南有东海山,临海处是天然良港,从扬州去日韩的商船,偶尔会在这里停泊补给。 刚才陆宁本来想去刘府转一圈,但到了刘府外面,就听里面哭嚎震天,正是抄家进行时,鸡飞狗跳。 陆宁不太想看这等凄惨画面,好像自己多欺负人一样。所以辞别乔舍人,说来县郊刘家的田庄转转。 刘志才在此经营多年,是本县第一豪强,就说田地,县郊近邻明湖的上好良田,刘家就有上千亩。 东海县开府筑城极早,要追涉到汉代,整个海州,人口十几万,东海县就有数万,在现在这个年代,人口算是稠密了。 而本县最好的良田便是环绕明湖的这一片了,有水源,好灌溉,自为良田,只是这些良田,这些年都被刘家兼并,在明湖之畔,刘志才更大兴土木修了别苑,不过现今别苑中,自然也是愁云惨雾,陆宁便没过去,只是远远的在田陌中踱步。 一阵轻风吹来。 陆宁伸了个懒腰,看来穿越后遗症没有了,这怕风怕冷的感应已经没了。 不过,唐主赏赐下的狐裘,自己以后一些场合还是要穿,好似金陵有权贵人物召见过自己,自己这病怏怏的形象,还是要维持。 乱世,低调为好,低调为好。 先观察观察这个世界,再做打算。 正思忖间,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呼唤:“大郎?” 陆宁回头,却见土丘后匆匆走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尖嘴猴腮汉子,是明湖村村正尤老三,喊陆宁的,是一个憨厚的汉子,也是明湖村的佃户,小名阿牛,平素对陆宁甚是亲厚,是陆宁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这个明湖村,住的都是刘家庄园的佃农,有三四十户人家,聚居在一起,成为村落。 尤老三就是其中一家佃户,不过他有个胞妹生得极为美貌被刘志才相中纳为妾侍,尤老三鸡犬升天,被举为佃户村落的村正,主要便是帮刘家收租。 陆家破落,也不得不佃刘家田地来种,所以陆宁和尤老三倒也打过几次交道。 陆宁琢磨着也苦笑,正是因为破落户不多见,自己也算属于特殊人物,经常被其他佃农背后指指点点,也就比较惹眼,不然尤老三未必认识自己。 见到陆宁转身,自己没认错人,阿牛走上两步,有些急切的说:“大郎,听说你归农,我早想去看你,但一直不得空……是了,秋收后我家里有了些米粮,你先拿去给刘婆,暂时缓上一缓?” 陆宁心里一怔,更暖暖的,实则阿牛去了租子,剩下的米粮能维系一家五口的口粮就不错了,阿牛早婚,有一子二女,其妻王氏精明强悍,是有名的母老虎,阿牛把家里口粮匀给自己去还债,那王氏还不吃了他? 陆宁还没说话,尤老三已经不耐烦的道:“现今什么当口了?还在此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陆大,你快些走,不要在这里碍事!”他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惶急之色。 陆宁知道,刘志才垮台,尤老三现今自也如丧家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自己碍事,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又见阿牛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 “啊,来了来了!”尤老三喊了声。 却见沟壑另一边,两旁野草丛生的阡陌小路中,有个人影正向这边移动,尤老三便快步跑,迎了上去,阿牛对陆宁使个眼色,“大郎,你先回!”他也跟了上去。 陆宁却是正闲得无聊,便也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面。 对这个世界,他很好奇,还在探索中。 今生的记忆,有些比较模糊,可能是因为今生的自己,有时候痴痴呆呆的吧。 来人却是个妇人,连滚带爬的和尤老三在田间沟壑中汇合,她便哀哭起来,“三哥,我好命苦啊?!”凄凄惨惨的哭个不停,声音却是异常娇媚动听,哭音更颇有些勾魂夺魄。 陆宁站在沟壕上,不由哑然失笑,那妇人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下沟壑时摔了一跤,包裹摔得松散,露出里面好大一块“金锭”,当然,现今所谓金锭,实则是黄铜,但看起来,怕也有二三十斤,真亏这妇人是怎么背着跑过来的。 这妇人,不消说,自然是刘志才的小妾尤五娘了,刘志才遭难,她这是要夹带私逃,从别苑里偷出这般重的“宝物”。 陆宁以前没见过尤五娘,但这个y o u物的艳名却是如雷贯耳了。 平素佃农们在田间劳作,吹牛打屁时,说些荤素笑话又借以讽刺收租甚重的“刘扒皮”,他们不敢用威仪无比的正室夫人甘氏,倒是这尤五娘倒霉,时常成为佃农们YY的对象。 在那些荤素笑话中,陆宁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则,说尤五娘腰肢太细太软,刘明府便是试也不敢试,怕折了这位美娇娘的腰;又说刘明府鰥居了数年,这两年突然娶妻纳妾成瘾,其实是老而无用,刻意掩饰而已,那尤五娘耐不住寂寞,早已红杏出墙。 不过此时看着沟壑中,灰头土脑满身泥土的这妇人,陆宁不觉好笑,真不知道看起来纤弱无比的她,是怎么将这铜块偷出来的,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古人诚不欺我! 咦,不对?陆宁突然省起,这妇人夹带私逃,现今,可不是等于偷的自己东西么? “五妹啊,我,我还是有些怕,要不然,要不然你,你还是回去吧!”沟壑里,尤老三搓着手,看起来,早和妹妹说好的,是以来接应,但事到临头,又骇怕起来。 正哭哭啼啼的妇人立时便止了哭声,伸手拂额头乱发到两鬓,立时露出一张如花美靥,一双凤目,水汪汪更是勾魂夺魄,“三哥,你可对得起我?!你我从江南流落至此,相依为命,为了你,我屈身那没卵的糟老头守活寡,天可怜见,那糟老头子有此一灾,我只是个没名没分的闲杂,为甚要为那糟老头子陪葬?你舍不得产业,我便自己逃命,我就不信天大地大,没我尤五儿的容身之所!” 尤老三看起来极怕妹妹,被这妹妹一套说辞数落下来,脸有愧色,嚅嗫道:“不是,话不是,不是这样说……” “兀那少年郎?!有何可看?给我滚下来!”尤五娘抬头间,却是看到了陆宁,更瞪了尤老三一眼,“带这许多农汉来,三哥你是怕我逃不掉么?故意带许多眼线来,我逃走后,他们还不到处传啊?!” “啊,不是,我就带了阿牛一个人来,他力气大,又憨厚老实,可以帮妹妹你搬抬细软送你一程,这,这陆大不是我喊来的……”尤老三急急的解释。 陆宁无可无不可的跳下沟渠,也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办,当看不到,任由她们兄妹离开?倒也无妨,本就和自己没关系,自己更不想做什么土豪恶霸,那铜块,铸钱的话,也不过几贯铜钱,送她们做盘缠也无甚么所谓。 “小孩儿!长得倒挺俊俏!可惜是个病秧子!”打量着陆宁,尤五娘随之冷哼一声,“今日之事,你权当没见过,若多嘴泄露半句,我剜了你的眼睛!” 陆宁无语,其实这尤五娘,也不过十四五岁,不过是妩媚天性,少年早熟而已,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女子,法定十五岁可成亲,但妾侍却是十一二的所在多有。 而自己这个世界的年纪是十六不假,但前世今生,自己倒觉得,自己的心理年纪,做这个尤五娘的爷爷都可以了,却被她喊一声“小孩儿”。 不过,自己脸色是有些苍白,看起来生病了一样,只能慢慢将养了。 胡思乱想着,陆宁摊摊手,说:“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尤五娘满意的颔螓首,心说这些庄稼汉,小农蛮,各个胆小如鼠没丁点见识,吓一吓便吓破了胆。 就在这时,却听沟渠上,有人嘿嘿一笑,“这不是尤老三和尤五娘么?你兄妹这是要远行吗?” 尤老三和尤五娘抬首看去,脸色立刻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沟壑上,站着一个冬瓜似的矮胖子,此时笑眯眯的一脸不怀好意,正是本县司法佐刘汉常,他左右两名差役,都配腰刀,却是两名执刀。 本县官员被一勺烩,这些胥吏现在就是县里的大王小王。 刘汉常这个司法佐,对底层百姓来说类似后世公安局长等等权责,但对于县里几个大佬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只是胥吏,从官方来说,完全不似后世公安局长的地位。 以前这位刘佐史紧随刘志才脚步,时常进出刘府和别苑,和尤氏兄妹极为相熟,以往也曾经大拍尤老三马屁。 只是眼下,遇到这位刘佐史,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尤老三和尤五娘都知道这一点,脸色都是巨变。 刘汉常看着沟壑中众人,心中暗喜,正愁对新明府没见面礼呢,眼下却是帮新明府抓到了要夹带私逃的女奴和佃户,正是大大的一桩功劳。 刘汉常也并不清楚敕令的内容,只是打听到好像任命了一个新县令,原本是个农人,叫陆宁,抗周立了功。 对即将赴任的新任县令,刘汉常自然最为热心,也不等明日和新县令在官衙中相见,却是早早的就四处扫听。 从刘府抄家的州府差役嘴里,听说新县令来看刘家庄园田地,心里暗笑这新县令果然是农人,太过猴急,眼巴巴就跑来看他的田产,怕到不了他手上吗? 不过刘汉常也不敢怠慢,急急的领了两名执刀,来明湖良田这边寻找这位新任陆明府,只是千亩良田,又土丘沟壑,溪弯水洼,一时没寻到新明府,但却不想,抓到了几个密谋和刘家美妾夹带私逃的佃农,刘汉常喜出望外,这天上,可不落下馅饼了么? “来来来,都上来都上来!”刘汉常笑着对几人招手。 尤氏兄妹无奈,只好手足并用,抓着野草,爬上沟壑,陆宁和阿牛跟在后面。 看着尤五娘纤纤玉手抓着野草攀爬的曼妙身影,刘汉常心中便是一热,虽然这位美娇娘为了出逃方便不似平日华丽盛装,仅仅穿了青裙,但却掩不住她诱人身姿,那高s o n g那紧翘都一览无遗. 对上官的这位美妾,刘汉常平素夜深之时,又何尝不是有诸多幻想?那甘氏夫人或许容貌更美,但若说勾起男人y u火,令人更会想入非非幻想如何侵犯,毫无疑问,就是面前这个娇媚入骨的y o u物了。 “佐史公,明府以前对你不薄,便放过妾如何?”尤五娘虽然心中慌乱,却盈盈下拜,想以情动之。 第一次被这美人如此软语哀求,刘汉常心都酥了,却是猛地一瞪眼睛,“大胆!刘志才罪深孽重,你不思悔过,却仍对那罪人尊崇有之,还称呼他明府?!” “还有,你妄图抗拒上谕潜逃他乡,可知罪?!”喝声中,刘汉常眼见这美娇娘花容失色,在自己威风下颤栗,心中畅快更是难言。 尤五娘咬了咬红唇,默然不语。 刘汉常上下盯着她诱人身姿,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这美娇娘却只能忍受,刘汉常就觉得心里那股邪火越来越旺,随之咳嗽了一声,“不过吗,念在你年少糊涂,此事倒也不是不可圆转!” 尤五娘被这矮冬瓜盯得一阵阵犯恶心,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娇滴滴说:“那,那,要如何圆转?” 刘汉常胖嘟嘟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笑意,舔了舔嘴唇,突然看向一个方向,说:“咦,那不是新任陆明府吗?来来,你我去和陆明府相见,一切由陆明府发落!”他所指的方向是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 尤老三和阿牛都呆呆的看过去,心说原来新任明府在树林中。 两名执刀对望,也有些犹疑的看向小树林,心说寻了半天,原来新明府在树林中歇息吗? 尤五娘却是咬紧了红唇,轻轻摇头,“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若不然,请明府来这边叙话吧!” 陆宁本来正在观察着这些人,毕竟,里面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下属,借着这个机会,对他们多一些了解,今生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理解,对人性的认识,怕不太靠谱。 听刘汉常言语,陆宁原本有些奇怪,这刘汉常认错了人么?转眼看去,他感官敏锐,却看不到小树林中有人。 又听尤五娘的话,陆宁便明白了刘汉常的意图,不由得看了尤五娘一眼,心说这女孩子倒是冰雪聪明。 陆宁倒不是愚钝,人心之险恶,他前世都见得腻了,但他对男女之事并不敏感,一时没想到那方面去而已。 此时心中便有些恼火,刘汉常这厮,胆子也太大了吧,抄家乱局中,你来寻上司,本是献殷勤来的,怎么会冒出这些荒唐的念头?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简直是精虫上头。 其实刘汉常胆子倒真没那么大,他本想带尤五娘到那密林中,稍稍轻薄一番寥慰心意,再吓唬这美娇娘一番。 这美娇娘本来就夹带私逃,吃了亏又敢说什么?自己又没真做什么,那新任陆明府只是个农家,虽然拼了军功,但想也知道是个头脑简单的莽汉,自己难道还拿捏不住吗?还说不定以后这东厅西厅是那新任明府掌印呢?还是自己的话更管用? 甚或,以后这新明府事事仰仗自己,自己真能和这美娇娘有些际遇呢。 却不想,这美娇娘,却是一口回绝,显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刘汉常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沉声道:“尤五娘!你可是不想我在明府面前为你圆转?!那就莫怪我了!你可想清楚,新明府只是农人,我帮你美言,可保你上青云,我若恶言,却能令你入地狱!”两名执刀,都是他的心腹,至于几个佃农,他更不放心上,这些话,自传不到新明府耳朵里。 尤五娘冷笑,“刘佐史,我倒是劝你,今日放我走的好,若不然,以我之美色,如你所说,一个农人,我必可令他专宠与我,到时候,刘佐史呀,到底谁上天堂,谁入地狱呢?!” 显然,她骨子里却是极为刚烈,此时却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刘汉常脸色一滞,眼中渐渐露出了凶光,看了眼四周,荒荒阡陌,不见人踪,他冷冷的道:“那婆娘,时下我便可令你入地狱,你若再敢无礼,便试上一试,我就问你,去还是不去?!” 他怒火中烧,y u火却是更盛,那蹂躏面前这高傲美娇娘令其屈服的念头却是入魔了一般,却不仅仅是方才想小小轻薄一番了。 尤老三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心下一沉,看到刘汉常那凶狠目光,心知只怕这家伙并不仅仅是嘴上恐吓,忙赔笑道:“佐史公,小妹无礼,佐史公莫怪!” 刘汉常却不理她,盯着尤五娘俏脸,“我问你,去还是不去?!” 尤五娘却是咬着红唇,冷冷道:“不去!” 她绝不是什么忠烈巾帼,但话赶话到了现在,要拉下脸再去求这个恶心的矮冬瓜甚至说不得还要被他肆意羞辱,那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汉常就笑了,看了看身旁两个执刀,微微颔首,“好,好得很啊!” “咳咳……”陆宁咳嗽了一声,觉得戏看得差不多了,对各人都有了些了解,再下去变成喋血大戏,却是不美,“刘佐史,尤五娘,我虽然是农人,可也没那么糊涂吧,你二位觉得是吃定了我,一个说县事将来你做主,另一个说专宠于你你话事,我倒觉得,不太可能呢?!” 其余众人都是一怔,陆宁这话虽然有些词句第一次听,可大体意思都听得清楚。 陆宁看着刘汉常微微一笑,“对,我叫陆宁,也就是你在找的陆宁!” “你是陆宁?陆明府?!”刘汉常睁大眼睛,很懵圈很懵逼,心说这是什么事,这些人是故意演戏要我死么?可茫然看向尤家兄妹,却见尤家兄妹脸上,同样满是震惊。 又看这农家少年,生得甚是清秀,可年纪,太小了吧?糊弄老子玩呢? “尤老三,你来说,他,他真是陆明府?!”刘汉常怒喝。 尤老三满脸的不知所以,心里更是晕晕的,陆大?陆明府?陆宁?对,陆大是叫做陆宁,但是,是陆明府么?这怎么可能?陆大才多大?还未及冠,怎么能做官呢? 尤五娘突然喝道:“不错,他就是陆明府,刘汉常,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可知道?还不跪下领罪?!”也不管这小孩儿是不是在胡吹大气,有了转机就要利用。 听尤五娘如此说,刘汉常犹疑难决,如果这农家少年是冒充县令,自己就这样被吓住,那可太丢人了。 可是,如果他真是新县令呢? 想想自己刚才说的一些话和刚刚要做的事,刘汉常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太也无礼!”陆宁有些不耐烦了。 说着话,他走上一步,突然到了一名执刀面前,那执刀一惊,想向后退,便觉腿一麻,不由自主噗通单膝跪倒,明晃晃钢刀出鞘,落在了陆宁手中。 “当”一声,另一名执刀下意识抽刀,却被陆宁刀背轻轻一碰,便觉得虎口巨震,手中钢刀脱手飞出,划个弧线,落到了几步外,“噗”一声插入浮土中。 执刀脸色大变,这,这是人吗?好大的力气,就好似,那轻轻一挥,便有金刚之力。 陆宁满意的点点头,被雷劈的好处就是,自己好似脱胎换骨,比前世还要硬朗许多。 明晃晃钢刀架在了刘汉常的脖颈旁,陆宁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握着利刃,淡淡道:“你这小吏,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杀你,如宰鸡耳!” 语气极为平淡,但冷森森杀意,好似从天而降! 还是农人装束,还是那病怏怏的秀气面容,可此刻,陆宁整个人,都如天兵出鞘,寒森森杀气似乎刺得众人骨子都隐隐作痛,尤老三退后几步,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那两名执刀,更是磕头如捣蒜,嘴里期期艾艾的,语不成声,自是在求肯性命。 尤五娘和其兄几乎同时拜倒,便是阿牛,面对这已经陌生无比好似杀神转世般的年少旧友,也早跪伏在地,动也不敢动。 直面陆宁之威的刘汉常,便觉耳鸣眼花,心脏跳的好似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嗷一声,向后瘫倒,却是晕了过去。 陆宁顺手一抛,手中钢刀“呜”一声,激射而出,竟在空气中传来风雷之声,猛地射入旁侧一棵古树中,刀直没至柄,那四人合抱之古树,却是剧烈抖动,树叶刷刷如雨而落,若不如此卸力,好似整棵树木也要随这激射之势飞出去一般。 威势难当! 场中众人更是骇得颤栗不已,不由自主用力磕头。 尤五娘便觉遍体冷汗身子冰凉,下身凉飕飕的,好似已经失禁,她不敢抬首,身子颤得厉害。 好一会儿,却听这少年郎轻轻叹口气,转过了身,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众人颤栗的寒意渐渐消散,好似那一掷之威,化解了这杀神的杀意。 “都起来吧。”少年郎语气也甚为平和。 众人却不敢起身。 “尤五娘,你若要走,现今便走吧,那铜,那金锭,送你做盘缠!” 尤五娘吓了一跳,身下却是一热,这次却是千真万确的,再次失禁,她脸伏地,急急道:“奴,奴不敢……” 此时,尤五娘渐渐相信,面前的少年,就是新任明府,莫说明府了,就是这少年,现今说是当今天子,在这威势下,也由不得人不信。 陆宁本想说些不是怪罪她的话,但随之摇摇头,好似说了也白饶。 这个世界的人,和自己的前世,思维有着很大的不同。 又撇了眼昏厥在地的刘汉常,“你两个,抬他回去,请大夫医治,若不死,叫他自掌嘴一百!” “是,是,是!”两个执刀连连磕头。 半晌之后,阿牛先说的话,“啊,大郎,明府走了……” 众人这才抬首,陆宁早已不见,阡陌之中,影踪皆无。 两个执刀抹着额头冷汗,一个去收了浮土中的钢刀,另一个到了古树之旁,只是苦笑,那也不用试了,自然拔不出,两人便一前一后抬着死猪一样的刘汉常,颤颤的走了。 “这,陆大怎么成了陆明府,我,我刚才好像呼喝他来着?”尤老三突然怪叫起来,思及方才对陆宁的呼喝,却是火烧了尾巴一般直转圈,“怎么办,怎么办?!” 尤五娘却是痴痴看着古树上好似凸起了一个树节的刀柄,喃喃道:“那有什么,我还说要挖了他的眼珠子呢!” “是啊是啊,小妹,这可怎么办啊?”尤老三哭丧着脸,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咱们这些人的话,他又哪里会放在心上呢?”尤五娘轻轻摇头,俏脸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是啊,好像是……”尤老三猛地停下脚步,“他刚才啊,就跟杀神下凡一般,可把我吓尿了,我就感觉,他那威风,只怕皇帝老儿在他面前他都视作蝼蚁,又哪里会在乎咱们村野蛮夫的话?”说着话,尤老三连连点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我安慰的甚好。 突然,他又舔着嘴唇,嘿嘿道:“妹子,哥哥可就指着你了,我怎么感觉,咱们要发达了,我看啊,明府公,哼哼,怕是要做经略公,都护公!”说着话又摇摇头,思及方才那寒意入骨的恐怖,他喃喃道:“经略节度,只怕,只怕他也看不上吧……” 挥去胡思乱想,尤老三干笑道:“妹子,你可遇到九世修来的福分了!我以后,可全指望你了!” 尤五娘摇摇头,走到了沟渠旁。 “啊,对,我先送你回去,阿牛,来……”尤老三本想喝令阿牛下沟渠拎包裹,随之想起什么,猛的住口,对着阿牛,露出了和善无比的笑容,“阿牛啊,我先送妹妹回别苑,回头,回头我寻你喝酒,咱兄弟好生唠唠。” 阿牛呆呆的,摇头,便跳下了沟渠,拎起包着铜锭的包裹,说:“我送村正和娘娘回别苑。”这些力气活,他自然觉得是他该做的,而且,这位五娘,现今又是自己兄弟的家奴,说不得以后就是自己兄弟的妾侍,送她回府,自己更该出力。 “唉,你看你,也好也好,咱送我妹子到地头,便去寻地方吃酒!”尤老三谄笑着。 一行三人,翻过沟壑,身影渐渐远去。 第三章 主为奴 红霞漫天时,陆宁来到了城中刘府,当然,现在该当改名陆府了,刘志才附庸风雅以诗经所取得堂舍“庶士居”匾额已经摘下,乔舍人曾笑孜孜说若第下为堂舍题名,寿州董别驾字写的相当不错,他可为明府求之。 刘府因为在东海城中,所以这个宅院只是中规中矩的大小,倒是明湖之畔的别苑,学江南庄园修得亭阁楼榭甚为华丽别致,在这东海城中的正宅,虽多次修缮,但终究不敢僭越,东海城中的普通百姓,按规制,宅院也有几亩方圆,刘府则占地近十亩,重重叠叠的三进院落,画廊雕柱,便是窗纸也都是上好油纸,上画飞鸟草虫,甚为精美。 坐在书房矮榻上,陆宁开始有些不习惯这些低矮的家俬,心说北方胡床之类的,高腿家具已经出现,等自己有时间,也动手做一些好似后世的桌子椅子。 可在软榻上坐着翻书,时间长了,陆宁却突然觉得,如果是休息就寝之类的,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倒也不错,不过会客见客,还是要高大桌椅在客厅摆着才方便。 书房中,铺地为席,墙角矮桌摆着各种书卷,陆宁翻看的,是乔舍人留下的账簿。 刘家财产有上好良田956亩,中田200亩,下田竟然高达3000亩。 其上田中田在城郊。 那3000亩下田,就都是北边黄川一带了。 当然,实际上现在全境赋税都由自己调配,刘家有多少田地,对自己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往下看。 城中还有几家商铺,有质库,也就是当铺的雏形,还有米行、盐行、丝帛行等,倒是五花八门,垄断了东海城近半商品买卖。 却不想,这个刘志才,还真是本城第一大土豪。 再往下看,又有钱二百贯,细锦一百五十匹,绢三百匹,金银若干,米二百石,豆四十石,酒、糖、油等等若干。 刘家钱库、物库、粮库里肯定不是就这些积财,但这种明面上的财富,自然会有部分被充公抄入海州国库,所以留下的,看起来还挺整数的。 翻到最后,是奴役的数目,留给陆宁的,有男奴十三人,女奴十九人,看其名讳,原本刘氏女眷,被发为奴的有四人,一妻二妾,另一个却是一直寄居在刘志才府上的侄女,已经被刘志才过继为女,便也倒霉被贬为私婢,而刘志才的两个妾侍和几名婢女,都在别苑居住,正妻甘氏,倒是一直住在城中府邸。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这个世界,创业难,守业更难,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甚至祸连家眷子孙。 从某种角度,这个刘志才,也挺可怜的。 至于刘志才的妻妾女眷,就更可怜。 在这种世界,如果不做到最大的那个,好像就不怎么保险。 放下帐薄,陆宁沉吟了会儿,看向书房门旁肃立的青衣小厮,说:“去请甘夫人来。” 青衣小厮陈九,是一名白直,也就是陆宁这个国主的官配奴役,今日刚刚跟随陆宁,可是抖擞着精神,希望得到这位国主第下的青睐。 东海县,被封国,眼前就是一国之主,在本国境内,国主第下有生杀大权,和皇帝的权势没什么两样。 服侍这位国主第下,跟以前服侍县令,感觉截然不同。 站在一旁,陈九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听陆宁吩咐,陈九微微一怔,甘氏被称为“夫人”?看来这位刘府的前主母,在国主心中地位不低。 青衣小厮应了声,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笑意,转身一溜烟去了。 陆宁又拿起本古书,百无聊赖的翻看,未及,便听脚步声响,甘氏轻柔声音响起:“甘贵儿见过东海公第下!” 甘氏垂螓首站在门旁,心情极为复杂。 她和一众女奴都被软禁在后院等待,正忐忑不安之时,陈九传话,国主第下召见,等她出来,那陈九便一阵恭喜,说起国主第下称呼她“夫人”,那自是看重夫人,看来夫人必然受不了甚么苦。 陈九以前也给刘志才做过白直,这话说得虽隐晦,却令甘氏羞愧无比,尤其面前又是以前的下人,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陌生男子之奴,就更令人羞惭,待得进了书房,那陈九便从外面带上了门,甘氏心中又是一跳。 榻上的,就是新来的国主么?想不到,新来的不是县令,而是本县被封国,却是来了位国主,在东海境内,这位国主权势就和皇帝一般无异,伴君如伴虎,不知道,他脾气怎么样? “啊,你叫甘贵儿,名字很好听啊!甘贵儿,甘贵儿……”陆宁念叨了几声,却是觉得有些意思,以前,还真不知道甘夫人的名字。 被陌生男子呼喊自己的名字,此男子却是国主,更是自己的主家,而自己,本为宅中主母,现今却成为他人之奴,甘氏又羞又窘,俏脸通红,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虽说和刘志才没什么情谊,但不管如何,曾经是这个宅院的女主人,甘氏甚至想过,要不要以死守节,但是,终究还是希望,那些噩梦不要降临,苦些累些,但能如李氏那样,有人可以依靠,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便好。 和儿子相依为命,看似清贫,实则,自己可不知道多么羡慕她呢,真希望,现今是个契机,能令自己,也过上那样的生活。 她的儿子,虽然痴痴呆呆体弱多病,但李氏做起活来,对这个儿子总是满口夸赞,满满的自豪,那日子,可比自己有盼头多了。 自己也一直希望,她们母子平平安安的,所以经常赏赐李氏一些钱粮,只是,以后却再也帮不上她什么了。 想着,甘氏心里轻轻叹口气。 “你对我母亲甚好,放心吧,我不会难为你。”陆宁随口说着,心里也在想,实则细算算账,如果没有甘夫人这两年照顾,自己和母亲怕早饿死了。 自己一直不事劳作,将家里田地变卖一空后,已经山穷水尽,多亏母亲在甘氏身边帮佣,这才勉强温饱。 甘氏听到陆宁的话,微微一怔,杏眼不由偷偷瞥去,随之便呆住,螓首猛地抬起,没错,面前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可不,可不正是自己刚刚还思及的李氏之子? 是啊,国主陆宁,国主陆宁,李氏之子,可不正是叫陆宁吗? 甘氏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会是他?他一向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被征募抗周,李氏险些哭瞎眼,只是自己却帮不上她,听得他平安归来,自己也替李氏松了口气。 今早本就是去看看这母子生活的,但是,他痴痴呆呆体弱多病,本以为九死一生,能平安归来已经是侥幸,怎么还会立了好大的军功,成了本县国主? “甘夫人,来这边,我有事和你商量。”陆宁指了指面前书桌地席。 甘氏听他称呼自己“夫人”,显是对自己不失尊重,心下稍松,但也不敢僭越,低声说:“第下还是唤我的名字吧……”思及陈九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心情更是复杂。 陆宁笑道:“都是一句称呼而已。”说着,指了指面前地席。 甘氏略一犹豫,微微屈膝下蹲,芊芊玉手扶着鞋帮,罗袜包裹的玉足从绣花鞋中褪出,又慢慢解开罗袜,淡绿裙裾下,隐隐露出诱人雪足,她这才走上席,聘婷而行,到了陆宁面前,跪坐下来。 陆宁开始一呆,随之便知道,这便是脱鞋之礼了,虽说这种礼节已经式微,但南来移民很多遵循旧时礼节,她又是自己奴婢,在书房之席位,自然便是罗袜都要褪掉了。 陆宁目光扫过,却见那绣花鞋上之罗袜,锦缎华丽,更绣有虫鸟,栩栩如生,不由奇道:“原来现今的袜子好漂亮啊!”确实,他第一次见到唐人的罗袜,却不想富贵人家的罗袜如此华美,自有些惊讶。 甘氏俏脸立时一红,微微有些愠意,垂首不说话。 陆宁随之知道自己有些孟浪,咳嗽一声,说道:“甘夫人,操持这个家,我很多不懂的,也没那耐心,所以,麻烦你暂时受累,帮我操持操持,我一会儿要去赴宴,招待钦使和海州来的别驾、参军,所以,家里的事麻烦你了,接我母亲便直接去别苑吧!” “是,我知道了。”甘氏应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陆宁又想了想,说道:“为了你行事方便,我便给你个名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内记室。”这是今世记忆里的词汇,本是指帮官员处理公文的婢女,而对甘夫人来说,自是帮着处理庄园事务。 甘氏默默点头。 “好,那你自便,我这就去赴宴。”说着话,陆宁站起身,甘氏手抬至额头,行肃拜礼恭送主家。 第四章 博彩 (上) 红霞满天,此时红楼之中,已经关门谢客,大堂内其它桌椅也都搬到了屋角,空荡荡的就留了一张桌台,坐着钦使、县里的显贵和来自海州的官家。 说起来,国主设宴,本来应该在府衙后宅,却不想这位小国主要来外面的酒肆,也太不合规矩。 钦使乔舍人、别驾李景爻、参军王吉,虽然心里都觉得这小国主,一点礼仪不懂,但自然没人说破。 不过三个人心思就有些不同了,王吉瞥着陆宁的眼神,隐隐的就有些轻蔑之意。 王吉在本地也有亲眷,本来此来,就想和这位小国主打声招呼,让小国主对自己亲眷多多照看。 但现在,王吉却心中只剩冷笑,农蛮就是农蛮,上不了台面,不过走了狗运罢了! 陆宁当然是前世的思维习惯,下馆子,自然找外面的饭店酒楼。 自己府里,厨子还都是刘志才的旧人,总得一切换了新貌再说。 刘汉常,脸肿的猪头一样,远远站着,欲哭无泪。 原来,不是县令,是国主,这,下道令喻,要自己的小命跟玩一样,完了,真的完了! 他的腿,打摆子似的,抖得厉害。 本县官员几乎被一网打尽,陆宁暂时又没有任命府官,所以,桌上坐的只有五人。 除了陆宁、钦使乔舍人、州别驾李景爻、州司法参军王吉之外,就是唯一一个没被治罪的本县经学博士马竼化。 不过马竼化这个老学究显然被县里的变动吓得不轻,山羊胡颤悠悠的,目光闪烁,做贼一般,不敢和众人对视。 红楼的店主是个土蛮妇人,肤色黝黑,嘴唇甚厚,眉目倒也姣好,加之土著装束,露出肚脐银珠,耳戴大大银环,别有一番野性风情。 在她斟酒之时,王吉就笑曰:“京师有胡姬献酒,东海有蛮妇布菜,聊以**,聊以**!只是黑白分明,美丑泾渭,哀呼,哀哉!” 众人都笑,那蛮妇知道王参军乃是嘲笑她,赔着笑,却更加小心伺候,土蛮在唐人眼里地位特别低,很多唐人都将他们当野兽看待。 李景爻却是微微蹙眉,桌上除了马博士,级别最低的就是这个王参军,七品官而已,也太轻狂了,不管从哪个角度,在本县国主面前,也不该如此孟浪,喧宾夺主了。 就不说宾主国主,单论品级的话,东海公是从二品上,比你这从七品下高了二十多级! 不过同为海州州官,李景爻知道王吉,背后有大靠山,在州衙就飞扬跋扈,便是刺史大人,也对他有些忌惮。 “第下,你物色的府官,人齐了之后,直接具表上奏就可,也不过是一个流程。”乔舍人对陆宁拱拱手,神态很是敬重。 李景爻心里点点头,不亏是在中枢混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从来十足。 陆宁笑着点点头,说道:“明白。”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 大夏天刚过,裹着狐裘,却不觉得热,反而挺舒服的,也真是奇怪了。 却听乔舍人又道:“听闻第下有一张神弓,不知道是何人打磨?第下还有印象吗?” 陆宁眼神就微微一凝。 乔舍人也是受上官托付来问问。 听说这位东海公射杀周国国主并不仅仅是靠出其不意,也不仅仅因为他的箭术特别精湛,主要还是那把神弓射程特别远,其箭矢的箭簇,更是前所未见的精钢。 但战事之后,找到这位射杀周国国主的功臣时,他手中的弓箭已经不见。 而这位县公第下当时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也根本问不出什么。 现在金陵城的达官贵人阶层又流传一个说法,唐才是天命所归,周国国主是遭天谴,不过上天,假借了一个小团练的手而已。 这个传闻在京城特别流行,当然,乔舍人也明白,必然是有皇族在其中推波助澜而已。 当然,上天选定的这位诛杀周逆的功臣,大肆封赏也是必然的。 这才有裂土封国的违背唐制之封赏。 不过,对“上天”交给这位少年郎的神弓,京城里自还有达官贵人念念不忘。 乔舍人的上官,枢密使陈觉就是其中一个。 听乔舍人问,陆宁目中光芒闪了闪,笑笑说:“不太记得了。” 当然不能说自己会打铁,而且应该是现在这个世界里,最会打铁的人。 不然唐主一道旨意下来,要个几千套甲具兵器,自己别干别的了,天天打铁就行了。 对打铁的技术,陆宁还是很自信的,前世就喜欢打铁铸造冷兵器乃至原始火枪,被雷劈后,感官更为敏锐,力量更足,对力量的把控精度也更高,锻铁时将流铁中的碳及其它杂质锻打出来的技术,比之前世还高了一筹,不说材质厚重的兵器,就是打造些精巧的小部件应该都不是什么难题。 乔舍人的问题,却是令陆宁琢磨,开府之后,自己是可以招募府兵的,到时候训练出一支亲军,用自己打造出的和这个世界有代差的兵器,就算人数少,也会成为一支不可侮的力量吧? 更开始琢磨,火药,火器。 不知道用这个世界的资源,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陆宁沉吟之际,王吉或许觉得气氛不够欢乐,举起酒杯笑笑道:“县公第下,你可是有艳福啊!我查抄刘逆内府时,见到了刘逆正妻,真是个迷人的y o u物呢,第下一人收三美,可羡煞了我们!” 乔舍人和李景爻都笑,便是经学博士马竼化这老学究,眼中也带着那么些不明意味,咧嘴嘿嘿傻笑。 酒熏之时,谈论美人本就是常态,互相开对方美妾的玩笑也所在多有,更别说刘逆的三美,现今已经被贬为奴,跟物件没什么区别。 陆宁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第五章 博彩 (下) 虽然所谓三美,自己见都没见全,但毕竟从今天开始,算是自己的人了,而且酒意正酣,提到这所谓三美,这些男子,眼里都是火热垂涎之意。 陆宁心里不免别扭。 他虽然前世今生都是童子,甚至根本没大接触过女人,可大男子主义,比这些唐朝的古人要严重的多,唐朝许多男子眼里,朋友如手足,正妻以外的妾侍、奴婢都是物品,可以传换,可以送人。 而陆宁就觉得,既然在他们眼里,那三个女子是自己的女人,那就和自己老婆差不多,被这王吉一再提起,惹得这些男人们心里不定YY什么呢。 耸耸肩,陆宁蹙眉道:“王参军,还是不要提我的家眷奴婢了吧,本公不喜欢听。”前世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这位可怕人物,要爆发的前兆。 王吉不以为意的笑道:“第下,酒到醉时,不谈论美人,我们又谈论什么呢?” “可以谈论你老母啊!”陆宁随口说着。 场中,觥筹交错的喧闹声突然就没了,大家都怔怔看着陆宁,这,怎么就骂上大街了。 王吉腾一下拍案而起,脸都气白了,“陆宁!你说甚么?!”气急下直呼姓名,他显然从心里,从没将这个农家少年放在眼里。 对陆宁被封国主,他知道的内容和坊间大多数传闻一样,很模糊,只以为是那周国国主中伏,中乱箭身亡,恰好这农家少年运气好,有一枝箭射中周国国主要害而已。 总归就是,走了狗屎运。 实际上,唐主宣传此次大胜,也是说周国国主中伏身亡,这自然是为了皇家纂承天序的脸面。 王吉,一直心里就酸溜溜的,被这农家少年郎一步登天,得到天大的恩荣,甚至裂土封公,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看他裹着狐裘一副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吹死的痨病鬼样子,能立什么军功? 现今被陆宁当头当面辱骂,王吉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直呼陆宁的名字。 “王吉,大胆,竟敢直呼第下名姓!”李景爻立时一拍桌子,王吉虽然背景极深,但毕竟是他的同僚下官,这时候他如果不言语,那就是他的不是了,看乔舍人,都在蹙眉。 小国主不讲究是小国主的事情,毕竟听闻小国主是有些暗疾,而作为州属七品官员,竟敢吆喝差了二十多级的县公名姓,这事可大可小,如果闹大了,说不定都要判笞刑,打个几十板子。 更莫说,这位县公是新贵,刚刚打破惯例裂土封国。 王吉脸色阵青阵白,但也知道自己可能会闯下大祸,咬了咬牙,将心里的憋屈强忍住,躬身拱手:“第下,下官一时恼怒,出言无状,请第下恕罪!”心里郁闷的,简直要吐血。 但官大一级都压死人,对面这家伙,高了自己二十多级,心里再瞧不起他也好,礼制在这里,有什么办法? 陆宁倒是一怔,心下好笑,突然体会出这个封建制度的优越性来了。 “算了。”陆宁摆了摆手,举杯笑道:“来来来,喝酒。” 接下来,觥筹交错,但再没人敢将话题引到这位小国主的美妾奴婢身上了,心里都琢磨,看来这位小国主有怪癖,就是那种男人中的醋坛子。 有收集****?既然是他经手过的女子,别人就是谈论都不行的? 乔舍人、李景爻等,都琢磨,回去后,这一点一定要向上官详细禀明,本来两人,就都有代上官观察这位小国主品行性格的任务。 王吉,闷闷的喝酒,酒到杯干,看样子,郁闷的要爆炸。 他突然,猛地一下站起。 李景爻蹙眉看着他,心说你再胡闹,便是你那背后之人如何势大,怕也保不住你! “酒兴正浓,我为诸君舞剑助兴如何?!”王吉说着,大喝一声,“剑来!” 听得他喊,门外扈从一路小跑而入,单膝跪倒,双手奉上佩剑。 “叮”一声,王吉长剑出鞘,却见剑身清冽如水,便是乔舍人这等真正的文人,也不禁暗道好剑。 李景爻知道,这王吉擅长技击之术,听闻他剑术很是了不起,不过倒是没亲眼见过。 本朝虽然已经开始重文官轻武臣,但很多官员,还是有提三尺剑建功立业的豪气,有崇慕前唐“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士遗风。 王吉手弹长剑,笑道:“剑助酒兴,再来点彩头,我就用我府中两个新罗婢,可有人愿意与我对舞?”长剑在手,看来恢复了自信。 他目光扫过马竼化以及站在一旁那些各个胆突突的本县胥吏,朗声道:“你们可有人与我对赌?” 自没人吭声,东海县的胥吏们,他目光扫到时,都纷纷低头。 “第下,你这东海,没人才啊!”王吉轻蔑的摇了摇头。 陆宁微微蹙眉,虽然自己想低调,可刚刚被封国,明面上又是因为什么劳什子的军功,然后就在这东海国被人欺辱,也太说不过去。 以后自己这国主,还有牌面吗? 笑了笑,“还是王参军的彩头不够吸引人,本县就有新罗坊、新罗村,都是新罗人聚居之地,新罗婢有什么稀奇的?” 陆宁回头看向众胥吏,笑道:“我说的对不对啊!” 有人不敢吭声,但也有胆子大的,难道不拍本国国主,拍你个外来官? “主君说的是!” “第下圣明!” “如果主君下场,一千个王参军也不是主君的对手!一万个新罗婢也赢了!”最后尖着嗓子喊的却是刘汉常,他脸肿得猪头一样,但表忠心全不在乎外来州官的感受,自己的小命要紧,希望国主晚点捏死自己,多苟活几天算几天。 王吉气得脸都白了,看向陆宁:“东海公,要什么彩头,东海公才肯下场?” “就一万个新罗婢吧,如果我输了,本县十年赋税,归你!”陆宁漫不经心的说着,又回头问众胥吏,“这样赌,我是不是亏了?” 刘汉常抢着赔笑道:“如果是多才多艺的新罗婢,价值百金,寻常新罗婢的话,以均数三十贯计算,一万个,那,那就是三十万贯,本县为上县,税赋颇丰,去年春秋二税加盐税,折合钱共收入八万贯有余,所以,是第下您大大的亏了。” 其实本县海州茶更是天下名茶,只是海中三岛产量稀少,只供应皇族,所以茶税一项,忽略不计。 特种赋税,主要还是盐税。 东海盛产鱼盐,年产二十多万石,这八万余贯税收里,实则盐税就占了四万贯有余,加之海运河运都通畅,所以原本设了就场专卖的盐铁使,也就是中央下来的直属税务官,垄断东海所有盐场盐户的买卖,加重价卖给外来盐商,其中差价就是盐税,所以盐税和东海县根本没什么关系,东海县并不从中经手。而全部上缴国库。 其余三万多贯,实行三分制,三分之二上缴国库,三分之一到州府,当然,州府的部分,又会拨回一部分,支付东海县官吏差役俸禄及其他修葺维护农业水利等等各种支出。 而现今,这八万余贯赋税,就全是东海公所有,显然,圣天子真是赐给了东海公一场大富贵。 听到东海县如此多赋税,陆宁心下一怔,随即笑道:“亏就亏了吧!本公不怕吃亏!”看向王吉,“你若没有万名新罗婢,就三十万贯钱为彩头,若我输,本县十年赋税归你!如何?” 见这个县的小吏还真有凑趣来计算价值的,王吉气得直想一剑将这些神经病都劈死。 但陆宁的话,却令他心中一凛,三十万贯?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许多钱呢。 这东海,一直是富裕之县,陆宁这个小国主,以后躺着每年十来万贯的进项? 所以,对这等豪赌,完全不在乎一样。 这,这不是拿钱砸自己么? 但他本来一个小农蛮,刚刚飞黄腾达,哪来的这么大勇气,这么洒脱?三十万贯的彩头,随口就说出来?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里也都是暗暗称奇。 毕竟阶级观念,短时间内是根本没办法改变的,贵族心态,怕要几代才能形成。 但这陆小国主,随意的样子,真是视钱财如粪土,就好像,已经几辈子,都是人上之人一样。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里都是一个念头,果然,能裂土封公,又岂是看起来这么简单?这陆小国主,怕是胸中自有乾坤。 又都琢磨,这般豪赌,不知道传到京师去,圣天子怎么想? 唐初之时,是严禁赌博的,直接在唐律的《杂律》中成文,“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举博为例,余戏皆是)。赃重者,各以己分准盗论(输者亦以己分为从坐)。其停止主人及出九若和合者,各如之”。 不过后期这条律令渐渐成了一纸空文,甚至晚唐僖宗时,三个节度使出缺,四个候选人,唐僖宗就要四个人赌马球,第一名,去最富裕的军镇,最后一名,落选…… 而且迁客骚人,大多认为赌博只有在太平盛世才会盛行,所以,多以诗词美化赌博之乐。 本朝就更是了,江南富庶,金陵及扬州,都是现今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公子哥斗鸡斗蟋蟀之风愈演愈烈,传于市井,风行大街小巷。 本朝律法《升元格》,也就没有禁赌的条文。 但这一次,东海公好像玩的有点大。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中都胡思乱想。 “王参军,不敢赌就算了!”那边厢,陆宁摇摇头,转头对刘汉常道:“看来不是东海没人,是有人没有卵子!” 东海众胥吏,都笑起来,有的,还笑得很大声。 国主的话,够粗俗,也够侮辱人。 却很对一些小吏的胃口。 王吉脸涨红,猛地一咬牙:“好,我就与你对赌!但我赢后,也只收你三十万贯!”收这东海国主十年赋税,他还没那胆子。 陆宁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乔舍人和李别驾都是见证!”长身而起,走向空旷的场中。 “剑来,剑来!”刘汉常赶紧吆喝,心里激动坏了,主子多厉害,自己可亲眼见到了,打这王吉一百个,也跟玩一样啊! 这三十万贯,也有自己煽风点火的功劳,主子一高兴,也许就不计前嫌了呢? 有好几名扈从跑过来,要将长剑递给陆宁。 陆宁却笑着摆摆手,说道:“今日,我就为诸君舞一段空手入白刃!” 空手入白刃?这意思,众人听了自然懂,但却不想,小国主却是要赤手空拳和王吉对舞? 众人都是一呆。 李别驾和乔舍人也有些懵,乔舍人心下苦笑,不会,这位小国主的癔症,又这么不凑巧的发作了吧? 看他这小体格,一阵风都能吹出病来,怎么着?要赤手空拳对敌持剑的剑士? 王吉冷笑一声,心说你自己作死,可就怨不得我了。 本来这般豪赌,他心里压力极大,就觉得身子都有些飘,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但现在心下笃定,琢磨着一会儿剑刺他臂膀,令他失去反抗能力即可。 赢了后,每年令他收的赋税,拨出四五万贯交给自己,也不影响他公府及东海县开销,反正以往那些盐税,根本就不归东海县不是? 这样不用十年,三十万贯就可以付清。 如此,自己既不会引起外界太大的非议,又可以得到三十万贯巨款。 这小农蛮,威信扫地,就更不会有人因为他,因为自己赌赢他赋税之事,对自己发难了。 王吉越想心下越是火热,三十万贯巨款啊,自己每年薪俸还不到两百贯,如果仅仅薪俸收入的话,自己几十辈子都赚不到,这,这小农蛮,难道是上天送给我的送财童子?我才是天选之子? 王吉正盘算的时候,陆宁将狐裘往后一褪,露出锦袍,起身慢条斯理走到场中站定,对王吉招了招手,“来吧。” 那大咧咧欠扁的样子,简直就是开满了嘲讽模式。 王吉心中怒气噌噌的往上蹿,甚至有那么一刻,就想,一剑刺死这王八蛋,赌博中失手,背后有人给自己出力,无非是流刑!三年起步就三年起步! 咬咬牙,王吉目中凶光闪烁,手中长剑舞动,立时寒光四射,便如一团光球,向陆宁舞去。 那蛮妇酒家禁不住大声叫好,她第一次见到唐人剑舞,委实令她心神俱酔。 随后清醒过来,忙捂住自己的嘴,这里可是陆姓国主的领土,她生死荣辱,全是国主一个念头而已。 随后就见刘汉常恶狠狠目光瞪过来,蛮妇酒家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见王吉剑势,李景爻眼神猛地一凝,这剑舞之技,在战阵之上,自是花架子全无用处,但两人对舞,另一方又赤手空拳,稍一不慎,只怕便是性命也不保。 “东海公,还是认输吧!”乔舍人也吓了一跳,忙呼唤陆宁,就怕这位小国主挂了彩,惹出什么大麻烦,自己可是在场,都有连带责任。 众人都各有心思之际,却见王吉腾挪之下,已经舞到了陆宁面前,然后,嘭一声,那闪闪剑影嗖的消散不见,“嘭”一声,王吉倒飞而出,摔在本已经撤下摆在屋角的桌椅上,“劈哩叭啦”桌子散架,王吉又重重摔落在地。 “这算我赢了吗?”陆宁二指一松,长剑叮一声落地。 众人都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 就这样简单? 乔舍人目光闪动,看来,圣天子圣明啊,这陆县公镇守本县,怕真是一步妙棋。 东海公,看起来病怏怏的,可真到了搏命的时候,怕真会给人带来惊喜也说不定。 李景爻也是怔住,他对这小国主的观感,真是一日之间,数个变化,过山车一样。 东海县众胥吏,都目瞪口呆,但刘汉常随之大声鼓掌谀词如潮,立时一片附和,轰然叫好。 王吉的扈从,急忙跑过来搀扶他,王吉扑腾着,好半天,勉强站起,却已经脸青鼻肿。 这一拳,陆宁实则留了九分力气,若不然,王吉必小命不保,他拱拱手,回到坐席。 王吉却是脑子轰轰的,眼前金星乱闪,嗓子眼阵阵发甜,胸口,就好像被巨石压住,郁结难当,好久好久,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输了! 而且输得彻彻底底,被这家伙赤手空拳夺去兵刃,还能输得更惨吗?! 这家伙,怎会有如此精妙的空手技击之术?自己根本就没看到他如何出手! “王吉,交易要有市券,欠钱更要有所依据,你先给我打个条子,回海州后,先可着能卖的卖卖,好东西可以直接充数,总之,先凑个数来,剩下的,再打个条,慢慢还,我不急,每年只收你一分利。”陆宁的话语传入王吉耳畔。 王吉嗓子眼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乔舍人和李景爻相视苦笑,这王吉,有个万贯家财算不错了,还得府邸之类全变卖掉,但剩下的,一年一分利,确实利息不高,比起很多质库的利息,轻太多了。 但架不住本钱大啊,二十多万贯近三十万贯,一年一分利就是两万多贯近三万贯,王吉的薪俸收入,加百倍这利息都付不清啊,这一年年滚下去,一百辈子也还不完,还会越欠越多。 “纸墨笔砚拿来!给王参军打欠条!”陆宁做个手势。 陆宁心下也有些无奈,本来盘算好了要低调低调,甚至今天都穿了狐裘来做出病怏怏的样子,可是看样子,以后想低调,怕是难了,王吉明显背后有靠山,打了小的,老的怕就要来了。 也罢,狐裘以后也不穿了,这个世界,是个人善被人欺的世界。尤其是自己,农蛮出身,又在很多人眼里走狗屎运。被封国得尊位,得了东海这富裕之地,等于抱了座金山。 偏偏庙堂上自己没靠山,被欺负一次的话,那以后,估计麻烦事会接踵而至,是个人都想来自己这里打打秋风了。 他王吉敢接自己的赌注,本身就是在欺负自己庙堂无人。 所以,就此打住! 那边的刘汉常,听国主吩咐,他立时屁颠屁颠吆喝着蛮妇酒家,去账房拿笔墨纸砚给王参军。 蛮妇早蒙圈了,看着王吉的眼神,全是怜悯,心说这位参军大人,还不如卖身给国主第下做奴算了。 接下来的酒宴,便有些沉闷了。 打了欠条的王吉,便如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好似鬓角都有白头发了,他盘算着,不知道妹妹那边能不能将此事化解,但不管怎样,就算妹妹帮忙将此事化解,只怕以后,也再不会理会自己死活了。 乔舍人和李景爻,此时就更是加了二十个小心,对待这位小国主,就真的如同面前坐着的,是那些权势滔天的王侯一般了。 第六章 监狱风云 酒宴散,乔舍人、李景爻等回驿站,月光下,王吉的背影,看起来都极为凄凉。 陆宁却是进了县衙转悠,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人,录事贾伦、司法佐刘汉常、司仓佐韦敬业、佐史王直等一干胥吏差役。 东海县衙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县丞房、主薄房及县尉六曹房都极为完备,正堂后内宅,也足以住县令一大家子人,只是以前刘志才不住这里。 正堂两侧,就是六曹,东侧是功、仓、户三曹牙房,西侧是兵、法、士三曹牙房。 在西侧厅房后,就是本县监牢。 陆宁开府,暂时也要在这县衙,不过自然也会修葺完善,将府邸扩大,按规制,陆宁这东海国府,是可以修宫落的。 踱着步,陆宁就琢磨相、卿、侍郎等他这东海国属官的人选,也实在没什么头绪。 自己的亲朋,也没什么人,是做官的材料。 “你是,张大郎吧?”陆宁突然瞥到,跟随自己的这大帮人最后面,有一名皂衣差役战战兢兢的,正是街坊,也是曾经自己的大债主,刘婆之子。 因为是街坊,虽然生活上没什么交集,倒是认识。 张大郎立刻出列,小跑上前,跪下道:“小人张大,见过国主第下!” 他心里战战兢兢的,简直要尿裤子了,听说陆大郎被封爵那一天,母亲还去了陆家逼债,这,这不作死吗? 本来自己就是勉强充了个差役,在衙门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是最底层的狗,办差时在底层百姓眼里吆五喝六威风八面,可在衙门里,地位特别低下。 结果,母亲还得罪了昔日陆大郎,现今这整个东海县的国主,只怕分分钟,这身皮就得被扒了,甚至被打入大牢,每天被折磨,以后,可不定要怎么悲惨的生活了。 “嗯,起来吧。”陆宁本想随意打个招呼,但忘了现今阶级森严,看张大郎吓得打摆子一样哆嗦,也就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趣。 “你们都回吧!”陆宁摆摆手。 “是,小人等告退!”众胥吏纷纷躬身。 就在这时,却听牢狱那边,传来一阵怒吼。 “怎么回事?”陆宁微微一怔。 刘汉常忙走上两步,“第下,里面关着一名悍匪,经常跟野兽一样吼叫。” 他是司法佐,奋斗在司法战线的第一线,如果将县尉看做公检法集合体的一把手,刘汉常就是公检法战线的第一办事员,在黎民百姓眼里,也是顶天的大人物。 “你们都走吧!刘汉常,你跟我进监牢看看!” 刘汉常冷汗直冒,其余胥吏,都有些羡慕,毕竟能跟在国主身边,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好处。 尤其是现在东海国属官都出缺,国主第下以前又是农人,想来没什么合意的贤良提拔,说不得,就是从吏员中择优,现今,正是给国主第下加深印象的好机会。 但刘汉常,却是腿肚子转筋,刚才国主第下和那王吉博彩,他虽然大胆帮腔,但每每思及这位国主第下的可怕,他就全身冒冷汗。 …… 牢狱不大,国主第下进来,差役便点起了里面的火把。 牢里的气味,熏得陆宁差点就想掉头离开。 这里是男监。 两个铁笼子,其中一个,关了十几个人,都是衣衫褴褛脏兮兮的,挤的好像站都站不住,有人进来,他们却特别麻木,眼睛都不向这边瞅,好像还有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一个铁笼子,却只有一名彪形大汉,蓬头垢面,在里面转圈,不时仰天怒吼。 陆宁突然看向铁笼子里那群人犯中,有一个中年人,虽然他同样衣衫褴褛,脸上全是污泥,但陆宁感觉何其敏锐,明显感觉到他,和周围人犯的气质有些不同。 “吼什么吼?!”刘汉常大步走过去,接过差役手里的木棍,敲打铁笼。 那大汉猛地转身,脸上全是黑泥的他,双目却炯炯有神,刘汉常就觉得好似被野兽盯上一样,吓得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随之刘汉常大怒,在国主第下面前丢了脸面,他拿起木棍,就向铁笼里打:“腌臜东西!竟然在国主第下面前乱吼!” 陆宁的注意力,也就转向了这方。 那铁塔汉子站着不动,刘汉常的木棍敲打在他身上,就好像给他挠痒痒一样。 “某无罪!”他突然嘶吼一声。 刘汉常本来是对他极为忌惮的,但国主第下就在旁边,他更是恼怒,“你这人犯!真是找死!” “等等。”陆宁突然说话。 刘汉常忙退了两步,看陆宁眼神,便明白陆宁的意思,躬身低声道:“国主,这家伙自称从北国来寻亲的,叫童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吃醉了酒,和人争执,自称在北国打死过人,店主来报官,我们十几个人,才勉强抓住他,这家伙力气可大了,要不是吃醉酒,我看我们再来十几个怕也抓不住。” “明府,哦,不,刘逆说他不是北国细作就是凶顽,将他关了起来,这不,还没过堂嘛,刘逆就被……” 陆宁微微颔首,看着那大汉,问道:“你在北国为什么打死人?” 大汉却沉默不言。 陆宁摇摇头,“你既然不说话,那就等过堂的时候说吧。” 又看了那铁笼子里男子一眼,转身向外走,对刘汉常道:“这里卫生条件太差了,令牢头勤打扫,还有,这里都关的什么人?” “有犯案的人犯,还有,寿州战乱逃来的流民中,有些说不清籍贯的,口音不太对劲的,也被关在了这里,怕是北国的奸细。” 陆宁微微颔首:“仔细查清楚他们身份。” 刘汉常连连答应,走没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事,“第下,甘二郎今早也被打入了大牢,就关在这里。” 陆宁开始一怔,随即明白:“甘夫人的二哥?” “是……”刘汉常听陆宁称呼“甘夫人”,就知道,自己这提醒恰到好处,谄笑道:“是啊,甘二郎是刘逆保举的甘家村一带里正,刘逆事发,他又恰好在县衙当值,就被下了大牢。” 陆宁知道,里正类似后世的乡长,而县里各处里正,偶尔也会来县衙里当值。 “嗯,放他出来吧!”陆宁做了个手势。 “是!”刘汉常躬身,既然封了国,哪怕是类似唐律的升元格,在本县也没有国主大,何况,本来国主就应该等过几日黄道吉日,大赦已显喜庆。 甘二郎就是那另一个铁笼子里躺着的人,一身绸缎衣服全是粪尿,被衙役抬出了牢外,哼哼唧唧的,一盆冷水浇下去,才猛地坐了起来。 “醒醒吧!国主第下开恩,赦了你的罪!还不赶快谢恩?”刘汉常笑着蹲下身子,强忍着那恶臭,亲热的拍了拍甘二郎肩膀。 甘二郎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人赦免了自己,立时跪倒磕头:“谢大人!谢大人!” 恍恍惚惚中,见自己对着磕头的这俊美少年年纪甚小,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能赦免自己,想来是本县新来的权贵。 “你要谢国主第下!”刘汉常无奈,来到陆宁身边,谄笑道:“甘二郎怕是吓坏了,魂魄都丢了,要甘家村的老道士给炼个定神丹才能回神。” 陆宁听得微微一怔,“甘家村有道士炼丹?” “是啊,甘家村有道观,第下不知道吗?”刘汉常微有些奇怪的问。 陆宁心里却是一动,“那么,炼丹用硝石吗?” “应该用吧?”刘汉常挠挠头,“甘家村自来就有做土硝的传统,好多农户都做土硝,海州白云观的道长们,还从甘家村购置土硝呢。” 陆宁心里立时一热。 从清醒过来,到被封东海国主,他就知道,这乱世的纷争,自己怕是摆脱不了了。 何况,自己射杀了郭荣,可就不知道历史走向该怎么走了。 按照历史发展,原本南伐征唐,那宋太祖赵匡胤立了大功,是以得到周主信任,渐渐成了周国禁军之主。 但现在,他却羽翼未丰,压不住原本的周国重臣,双方的争斗,最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而如果赵匡胤不能夺权,甚至,双方势均力敌,郭宗训长大,还是周主的话,会放过自己这个杀父仇人吗? 所以,自己要未雨绸缪了。 其实就算周国一国之力,如果自己没有亲人朋友,原本也不用忌惮,不用仗剑天涯逃走,自己只要一点时间,打造出一些器具,保管可以单枪匹马,在周国境内将它搅和个天翻地覆。 但,自己有老母,有亲人,有朋友,要回护他们,自己一个人,怕是有点困难。 如果自己手下行动小组在此就好了。 看来,只能训练一支精锐的亲兵。 这支亲兵人数不用多,千人左右,这样自己打造的器具才能供应的上。 而到底要打造什么样的器具,陆宁还在盘算。 这些器具,又能不能利用火药,陆宁也在琢磨。 不知道用自己能利用的资源,能不能搞出些火器。 黑火药不用说,黄金比例现今世界还无人知晓,但对自己来说,易如反掌。 现今制作火器的难题,实则主要还是炼铁的技艺。 不过现今炼铁之技艺,从铁的质量来说,和宋明清时期,没什么不同,反而宋以后,炼铁大量用煤,导致铁的质量下降,因为宋明清时期,根本没有技术如何去除铁中的碳类杂质,更莫说国内煤多含硫,更导致铁的质量下降。 就如明时的自产火绳枪,威力便跟欧洲的火绳枪根本没办法比较,主要就是因为铁的质量,使得明自产火铳火药量只有欧洲火药量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若不然,其火铳就很容易炸膛。 如果配备个几千枝欧洲的重型火绳枪,使用得当的话,女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机会。 同时期,欧洲正靠火枪,以少量兵员,将非洲美洲的彪悍冷兵器土著打得落花流水呢, 而现在,自己慢慢的,能有什么资源呢?黑火药,没问题。火绳枪点火装置,虽然,从第一个管状火药枪到火绳枪,经历了数百年发展,但其中都是完善火药配置比例以及改进点火方式。 真正难以攻克的技术,却是一直没有。 而实则人类这几百年如何用火药制造杀伤力的思考,却是都在自己脑中。 唯一的关键还是,炼铁的技艺,如何锻造能作为火器的合格枪管。 前世的自己,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各种武装器械,从冷兵器到热兵器,都是自己的挚爱,自己打过铁,锻造过弓弩,也亲手作出过火绳枪、燧发枪等等古董枪械,但是,那是有现代技术支持。 现在嘛?!却不知道了。 虽然心里也明白,就算能鼓捣出类似火绳枪的火器,但制造维护显然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最多,收一些学徒,但主要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大批量配给军队。 但是,鼓捣出个几十根乃至几百根火器,装备给亲兵,总还能有些奇效。 而造黑火药,硫磺木炭都好说,唯有硝石,不是处处都有。 听到甘家村就炼制土硝。 陆宁的心就热了,琢磨了下笑道:“今天我就去甘家村看一看,送这甘二郎回去。” 刘汉常一呆,“第下,我这就点选些差役,陪您同去。”心说看来国主第下,是特别喜欢甘氏了,所以,对这甘二爱屋及乌,竟然这样晚,都要送他回家。 陆宁笑着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去即可。” 第七章 忤逆子,主母和母亲 虽然陆宁说不用人跟随,但刘汉常还是选了四名会骑马的差役,加上他,跟随陆宁出城。 甘二郎同样在队伍里,和一名差役合骑一匹马,稀里糊涂的跟随陆宁到了明湖庄园外,才渐渐回神。 看这俊美少年郎威势,定然就是新县令了,若不然他哪有权力赦免自己?又回来这明湖庄园? 也就是,自己那苦命的妹妹,是被发与他为奴了?! 然后,他便心中暗喜,我就说嘛,妹妹如此端庄美貌,又有哪个男人不动心?看来这位新明府,自也对妹妹有意,所以爱屋及乌,赦免了自己。 虽说妹妹由主母而为妾,但终究这滔天灭门之灾,有了转机。 何况这位明府大人比那刘逆,年轻了有数旬,更生得英俊,妹妹便是与之为妾,也比给那刘逆做夫人守活寡要强上数倍了。 看着旁侧和自己同样在外面等候的刘汉常,甘二郎赔笑道:“看来,明府这人,甚是宽厚啊!” 刘汉常笑了笑,“二郎,一直没机会和你说,以后咱们东海,没有明府了,只有国主,你说的明府,就是国主第下,听到了吗?以后称第下!圣天子封东海国,国主第下为县公。” 甘二郎一呆:“啊?”一时没反应过来。 封国?这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 县公?二品尊位? 就方才的少年郎? 甘二郎突然就觉得腿肚子有些软。 可随之,又欣喜若狂,妹妹,是国主的奴婢了?若真成了妾侍,可,可真是进了朱门! 若再得宠! 整个甘家,可不要飞黄腾达了? …… 明湖庄园,亭宇楼榭,甚为精美,有江南明苑之风。 此时内宅客堂中,烛光如豆,甘氏和李氏都没有睡,在等陆宁回转。 甘氏刚刚接了李氏,按陆宁吩咐,都住进了这别苑,她还有些事,想询问陆宁。 和外间的消息一直闭塞,刚刚才听说,好像自己的二哥被抓入了大牢。 甘氏心急如焚,虽然这个哥哥,性子浮夸,但毕竟是血亲。 甘氏想,能不能求求陆宁,放过自己的二哥,也许,他能看在过去自己对他家回护的情分上,答应自己? 可是,如果他回绝,自己脸面现在本就无所谓,但二哥,他哪里能吃得了监牢的苦?怕没几天,就会病死。 看着幽幽烛光,李氏却极为心疼,说:“主母,还是,还是将蜡炬熄了吧……” “老夫人,你,你不要再如此称呼奴。”甘氏回神。 她面对陆宁,尚有矜持,从头到尾,未称呼陆宁为“主君”或“主人”,也不曾自称为奴为婢,虽恪守奴婢之礼,应答自称合乎礼节,但自有其矜持。 只是,在这个对自己还是恭敬异常的慈祥妇人面前,甘氏却没有了那些矜持,实则便是以往,她又何尝不希望有李氏这样一个慈爱的母亲,便如疼爱其儿子一样疼爱自己怜惜自己,而不似自己亲人,为了家族更为兴旺,要将自己送给一个糟老头子联姻。 是以,将李氏奉为母亲一样尊重,她并没有什么纠结的。 但是李氏,心里却别扭极了,以前高高在上的主母,现今却成了自己的奴婢,对自己三步一鞠躬五步一磕头的,她直觉得若时日长了,自己怕是要折寿。 听李氏要熄灭蜡炬,甘氏应了一声,聘婷来到烛台前,“老夫人可早些歇息,明日晨起,也能见到县公第下!”一边说一边准备吹灭蜡烛。 便在此时,外面匆匆脚步声响,却是甘氏以前贴身婢女小翠,跑进来急急的道:“主母……”随之省起,忙拜倒,对李氏道:“老夫人,主君回来了!” 她的主母本是喊甘氏,突然回神,要说她和甘氏,本是主仆,现今却同为婢女,这种身份转换,对她也是煎熬,在人后她仍然以主母对甘氏,但在人前,却是要同等身份,这令她很有心理负担。 同样,甘氏面对小翠,又何尝不是极为羞愧,主母变为婢女,面对自己以前的婢女,这种心情,又是何等窘迫? 说话间,外面已经有脚步声,陆宁大步走入,见母亲也没睡,微怔后见礼,说道:“娘亲,儿要带甘夫人出去一趟,您早些歇息。” 现在这个世界,夜间赶路特别凶险,对母亲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从县城到甘家村虽然仅仅三十多里路程,但老妈知道自己赶夜路,那得担心死。 所以,陆宁并没有明说。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如此深夜,要携甘氏出门,怕是没什么好事。 “你要带主母去哪里?”李氏同样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笑道:“母亲放心,只是去城里,不用几日就回来。” 满心以为能敷衍过去。 谁知道,李氏脸色立时变了,她突然伸手就给了陆宁一巴掌,重重打在陆宁肩头,“你,你个忤逆子,若没有主母,你我早已冻饿而死!你现今,却对恩人如此,你,你,我不活了!……”说着话,又连连怕打陆宁。 她的巴掌说是重重打在陆宁肩头,实则又有几分力气?拍了几下,手疼得厉害,便顿足捶胸的哭了起来,“你翅膀硬了,我现今是管不了你了,就让我死了吧……若不然,我这老脸,如何再见主母?!……” 陆宁一直不事劳作,家里却要变卖田产,李氏每日帮人浆洗到深夜贴补家用,手上全是老茧,更落了一身病,她却从来没怨过一句,更没骂过陆宁一声,对陆宁,那真是慈母多败儿一样的宠溺。 但是今日,她却痛骂陆宁忤逆,寻死觅活的,陆宁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有些傻眼,陆宁心说这是怎么了这是?忙跪下,问:“母亲,可是在这里住的不舒服?那等我回来,帮你改造房舍,如同旧居如何?”老妈这是有贫穷病吗?不习惯富贵? “你,你,你气死我了?你还要去是不是?!还要几日?!”李氏气得直往后栽,甘氏和小翠忙扶住,连喊着“老夫人息怒。” “这,到底为何事?”陆宁莫名其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主君,您要将贵儿……送给何人陪侍?老夫人应该是生您这个气,您,您还是三思啊……”小翠眼泪汪汪的,一边给老妇人抚胸,一边哀求,她称呼“贵儿”时极为含糊,不敢直呼前主母名讳。 甘夫人俏脸通红,眼中似有决绝之意。 陆宁呆了呆,这才明白,也是,天色如此晚,自己吃酒回来要带甘夫人走,母亲三人,却是都以为自己来了酒兴,要将甘夫人带去陪侍哪个自己欣赏之人亦或要巴结之贵胄? 现今令妾侍陪侍都不稀奇,就更莫说婢女了。 咳嗽一声,陆宁无奈道:“母亲,你想哪里去了?我,唉,我说明白吧,我是前去甘家村处理些杂务,顺便带甘夫人回家看看,赶夜路怕你担心!” “什么将甘夫人送与人陪侍,我岂是这等人?莫说甘夫人有恩于陆家,便是现今陆家任何一婢女,儿都绝不会强令她们陪侍外人,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李氏听了,哭声渐止,问:“此言当真?!”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那小翠更是大眼睛亮闪闪,主君说出这种话来,可真是千古未闻,对婢女们如此怜惜,是真的么? 陆宁用力点头:“自然!” 李氏突然,便又心疼起儿子来,心说你发如此毒誓做甚?除了恩人主母,其他婢女,你便是送人陪侍又有何不可?官场上,好像这也是行走之道。 想着,她眼圈又红了,直道:“儿啊,娘打疼你没?可莫怪阿娘!” 陆宁嘿嘿一笑:“娘亲,你怕是蛾子都打不死呢,能打的疼我么?好了,娘亲,你快些休息吧,我最多,三两日就回来。”对小翠使眼色,“送老夫人去歇息!” 这么一闹,李氏也确实倦了,没力气再问陆宁去甘家村之事,答应着,说:“你,你要好好对主母……” “知道了!”陆宁点头,慢慢起身,看着小翠搀扶母亲离去,便转头对甘氏道:“甘夫人,我们走吧。” 甘氏轻颔螓首,心里却轻轻叹口气,现今自己身似浮萍,这个男人带自己去哪里,自己就要去哪里,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去甘家村? 自己二哥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这是去甘家村做什么?要抄自己的家吗? 如果是这样,自己却也不必多言了,不然,徒增羞辱,二哥若死,家破人亡,自己也随家人去就是。 …… 甘氏刚刚立下决绝的主意,却不想,出得庄园,就见甘二郎一瘸一拐走过来,她立时一呆。 见二哥虽然走路好似有些不便,但精神尚好,她心下松口气。 在陆宁面前,甘二郎不敢和妹妹说话,只是对妹妹挤眉弄眼。 甘氏不明所以,也懒得理会他。二哥进大牢她心急如焚,但见到二哥平安,他那轻浮性子,经常惹得甘氏一肚子气。 “上马,走了!”陆宁吆喝一声。 第八章 民乱 数匹快马,甘二郎一骑,刘汉常一骑,陆宁和甘氏同乘一骑,后面又跟了几名执刀差役,月夜下,便向甘家村奔去。 实则陆宁本想要甘二郎载其妹妹,但甘二郎骑术实在不佳,现在更是走路都困难,需要和一名衙役合乘一骑。 东海一地,境内山海齐观,平原、大海、高山齐全,河湖、丘陵、滩涂、湿地、海岛俱备。 前往甘家村,便有丘陵地带,又要绕过河道在浅水处过河,策马便慢。 三十多里路程,走了一个多时辰, 众人绕过一片树林,就见月光下,前方影影绰绰有人家,田野更有火把灯球,好似聚集了两帮人,喧闹声隐隐可闻,再远方,一条银带似江河,就是临洪泥江了。 听着那喧闹声。 刘汉常又惊又惧,顾不得其它,颤声道:“第下,好似是土民聚众作乱,还是回城征集团练弹压吧?” 陆宁咳嗽一声,有些神思不属,他身材极为高大,便是坐在马上,甘氏也矮了他半个头。 甘氏侧娇躯横坐在陆宁身前,虽然她头扭着向前方,但其宫髻高高挽起,入目处,那柔顺青丝盘就的如花美髻便在眼下,虽然其首饰都被收为陆家家财,仅仅插了根木钗,但那木钗鸟虫花草绘画甚为精美,云髻木钗,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美髻下,雪白玉颈如凝脂,就在陆宁眼前,甚至纵马跳跃间,有时陆宁前倾,偶尔会瞥到甘氏那被白缦紧裹挤压的深深沟壑,马上颠簸,和绵软娇躯的碰触更是妙不可言…… “第下?!”刘汉常小心翼翼的问。 陆宁回神,看着田野间聚集的乡民,远远的,灯球火把下,双方怕也聚集了各数百壮丁。 微微蹙眉,陆宁说:“不用怕,过去看看。” 但就在这时候,却听前方怒骂声更加激烈,接着,两帮人就猛地冲击到了一块,各举农具,撕打起来,很快便有惨叫声。 陆宁微微蹙眉,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枣红马嘶鸣一声,向前蹿出。 甘氏,看着前方挥舞着农具嗷嗷叫好似都变成了野兽一样的暴民,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嗓眼跳出来,她何曾经历过这样可怖的场面,只觉得脑袋阵阵眩晕,好似随时要从马上栽下去。 “莫怕!”耳边传来陆宁话语,接着,便听有布襟撕裂声,眼前微微一暗,却是双目被布条轻轻蒙住,螓首后微微有碰触,自是陆宁将布条系好。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看暴力画面!”陆宁笑着,虽然甘氏已成婚一年有余,实则年纪甚小,也不过双八年华,不过少年持家,自有贵妇风韵。 第一次听人唤自己“小姑娘”,甘氏微微一呆,接着,便觉柳腰处,轻轻被揽住,却是陆宁持缰绳之手,顺势揽住了她柔若无骨的纤细腰肢。 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过,甘氏娇躯微微一僵,虽然双目蒙了布条,却也是俏脸立时烫热无比。 正有些头晕目眩,突然便听这些暴民们的怒吼越来越近。 “停手者免打!”陆宁断喝声中,甘氏便觉得身子腾云驾雾一般,却是马匹已经奔驰,接着,就听闷哼声不绝。 甘氏芊芊玉手用力捂着嘴,不令自己惊呼出声,她虽然蒙着双目,但布条微微透亮,她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暴民人影,只是,那些暴民各个都是刚刚出现在她眼前,便即飞出。 跟在后面,胆突突但这时不得不追来护主的刘汉常、甘二郎和几名执刀,都目瞪口呆。 他们追到近前这短短时间,已经躺了一地人,都是被国主第下顺手夺了根木棍打倒的。 几人看得清楚,国主冲入暴民中,似巨舟冲入大海,暴民们立时便如同细碎浪花向两旁飞出。 最前面这些喜欢动手的勇悍村民,都已经躺在地上呻吟,后面的本来意志就不坚,此时自然远远退开,他们脸上,都满是惧意。 当然,远远躲开的,还有本来就站在本村乡民最后的王缪,那是个肉堆似的胖子,这时目瞪口呆的看着陆宁,但很快,目光就被坐在鞍头的甘夫人吸引。 鞍头这位美娇娘,虽然双目被布条蒙住,但高高美髻,华丽锦裙,观之就美貌高贵,令人垂涎,加上随着骏马跳动,其青裙下若隐若现的小小绣花鞋,微微晃动,更勾起人无数邪念。 “你们是哪里的暴民?!国主第下在此,还不都来拜见?!” 刘汉常大吼着。 其实他虽然是司法佐,应该奋斗在司法战线第一线,但他从来没下过乡。 下乡查案?除非有很大的油水,不然都是差役们的事情。 不过王缪他认识,只是,装作不认识。 甘二郎当然更认识王缪,因为王缪,是泥江口的土豪、村正,泥江口一带,几乎都是这王缪的土地。 泥江口土地和甘家村土地相邻,而且,几乎每年春耕秋播,王缪总会令他的恶奴,在两边相邻的土地处,往甘家村这边多耕几垄。 为此,两个村子,或者,确切的说,就是王缪,和甘家村的村民们,经常发生冲突,双方还发生过几次械斗。 但每一次,都是甘家村村民,被王缪恶奴率领的佃农暴打。 王缪财雄势大,和州里一位参军是亲眷,而那位王参军,听说有通天的关系网。 刘志才,对王缪都极为忌惮。 所以,甘家村一直是被欺压的状态。 甘二郎都不知道,甘家村村民这次为什么,会聚集这许多人,和王缪的恶仆及佃农们撕打。 “怎么回事?”甘二郎挣扎下马,走向甘家村村民方向。 刘汉常大吼“国主第下”,显然包括王缪在内,没人听明白喊什么呢。 王缪只是远远盯着甘氏,满脸垂涎。 “啊,是二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甘家村村民里,一个健硕汉子,勉强从地上爬起,随之欢呼。 他是甘家村村民中冲在最前面的,自然也被陆宁一棍撂倒,不过陆宁没怎么用力气,他挣扎爬起,随之见到来人,欢呼起来。 此时陆宁已经将甘氏搀扶下马,解开了她蒙眼的布带。 “甘老七!怎么回事!”甘二郎猛地对着跑过来的那健硕汉子就是一脚。 甘老七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就愤怒的指着王缪的方向,“二少爷,是他,不但造谣,说二少爷你被关入了大牢,大小姐被发为奴,还说,老太公家里的金阳丹是偷的他的,带人来抢走了,还打伤了老太公,当时小的们正耕田,回来听说,实在气愤不过,就来和他们理论,但他,又聚集人来殴打我等!” 甘二郎听得肺都要气炸了,金阳丹是他们甘家祖传之宝,第三代韦天师炼成的,因为祖太爷机缘巧合帮助过韦天师,才获仙丹相赠。 这王缪,太过分了,不但抢走自己的家传宝,还打伤自己老父?! 不过,想到这王缪身后的背景,甘二郎咬了咬牙,问甘老七:“我父亲怎么样了?!” “老太公,吐了血,现在还卧床不起!”甘老七说着,又握紧了拳头。 甘氏立时俏脸苍白,身子摇摇y u坠。 陆宁微微蹙眉,说:“走,先去看看你父亲。” 那边厢,突然传来王缪的声音:“喂,你就是新来的县令吧?” 王缪听到那边村民喊大小姐,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刘逆的正妻甘氏,早闻美貌无比,果不其然,只是这大美人很少抛头露面,今天却是第一次见。 听闻今天那远房堂兄也来了东海县查抄刘逆等罪官家产,自己还遣人送去了密信,想让堂兄介绍认识一下新县令,只是一直没得到回音。 既然能带着刘逆妻和甘二到处跑,这少年郎,应该就是新县令,但怎么跑来这里了?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一个小小东海县令,王缪并不瞧在眼里,这才大剌剌走上两步喊话。 “喂,你就是新来的县令吧?” 陆宁本来懒得理会这家伙,却不想他冲上来阻路,还大呼小叫。 刘汉常已经凑到陆宁身前,低声禀道:“第下,这人叫王缪,一向横行乡里,依仗的是州司法参军王吉的势,他血案就有几个,都被刘志才那逆贼压下了,但我卷宗都可以找出来!” 陆宁蹙眉,“拉开,先打五十板子!” “是!”刘汉常大声应着。 一天前王缪这大土豪在他眼里或许高不可攀。 但现在,他已经狗都不如,因为他那位州里的大靠山,今天已经将底裤都输给国主第下,以后,再不可能翻身。 国主,对那王参军都毫不在乎,何况眼前这小小地主? “国主第下令喻,王缪横行无道,笞刑五十!其余重罪,待堂审!”刘汉常扒着嗓子喊:“来啊,给我按倒!” “妈的,刘汉常,你疯了吧?!”王缪瞠目结舌,这刘汉常,以前在自己面前狗一样的东西,这是失心疯了吗? 自己说句话,就要挨打? 这是什么世道? 还有王法吗?! 还有公义吗?! 四名持刀已经如狼似虎涌上来,王缪怒极,喝道:“你们,你们好大胆?!”刘汉常说的国主什么的,他完全没什么概念,也错听成了别的词,毕竟有唐以来,也没有封国之事了。本朝皇族封国,那是另一个概念。 他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这个世界乱套了! 没有刑具?刘汉常根本不用陆宁提醒,看到旁侧田地里散落的某个乡民的竹扁担,他顺手抄了起来,喝骂王缪,“刁民,还不与我趴下!” “刘汉常,你疯了!你他妈疯了!”王缪拼命挣扎,更郁闷的要吐血,这他妈,真是碰上一堆疯子了! “妈的,老子叫你趴下!”刘汉常一脚就踹在王缪腰眼。 刘汉常这一脚十足劲,王缪哎呦一声,踉跄两步,摔了个狗啃泥。 被陆宁击倒,正挣扎起身的王家恶奴各个脸上色变,有人想动,有衙役已经看向他们,冷声道:“阻官刑者!是重罪!可杖可徒!你们是想被打个几十杖?还是想被徒几年?!” 按南唐律法升元格,打板子是最低刑罚,也就是所谓的笞刑,说错话都可能挨几板子,而杖刑的杖可就不是这种竹片打屁股了,几十下,那是可能要人命的,徒刑的话,被关进大牢做苦役,那就更不用说,地狱一般,生不如死。 恶奴们立时都鸦雀无声。 刘汉常一伸手就将王缪的腰带扯开,裤子往下一扒,露出他雪白的大屁股。 甘家村村民群中,立时一片哄笑。 甘老七也诧异的睁大眼睛,这恶霸,以前的县太爷都不敢得罪,这是怎么了这是?要被打板子了? 甘二郎虽然觉得解气,心下却有些忐忑,他并不知道,王吉和陆宁今天的纷争。 甘氏早扭过了头去,陆宁轻轻搀她上马。 王缪只觉得屁股凉飕飕的,再听这些土包子哈哈大笑,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一刻,肉体上的折磨,远不及精神上的摧残更令他绝望。 作为村霸,什么最重要?如果面子都被人踩在泥里了,以后谁还怕你? 刘汉常已经抡起竹扁担,用力打下。 “啪”一声响,王缪立时疼的嗷一声惨叫。 “你们等着,等着!……” 板子啪啪响,王缪嚎叫不停,怒吼声渐渐没了。 笞刑,可重可轻,尺度全在上官和执行人,刘汉常这时毫不留手,一下下用狠劲轮下去,王缪哭爹喊娘的惨嚎。 王缪从来没受过皮肉之苦,又被酒色掏空,十几板子下去,他已经软瘫如泥,呻吟着,动也动不了。 而王缪惨嚎声中,陆宁已经拉动缰绳,怀里载着甘氏,策马向甘家村方向奔去。 第九章 木屋,温泉 凉风习习,木屋之中,陆宁慢慢品着此地山茶,味道有些苦涩浓烈,但很提神。 燃了艾草,没有蚊蝇,置身其中,观远方林木山峰,倒是另有一番韵味。 这是甘家后宅的一处靠近绿林的别苑院落。 下首坐着的,有甘氏的母亲甘老太太,甘二郎、甘二郎的妻子焦氏,另外就是甘氏。 甘大郎在东都扬州行商,甘三郎去帮哥哥的忙,都不在甘家村。 甘老太公被大夫切过脉,说是没有大碍,现今服了药,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这位俊美的少年国主,甘老太太虽然有些拘谨,但偶尔偷偷目光瞄过去,却好似看姑爷一样喜爱。 甘氏俏脸一直滚烫,低头不语,由主母变成这位少年郎的小妾,甚或,是地位更低的奴婢,现在又是在母亲及兄嫂面前,实在有些难以自处。 虽然,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极为趋炎附势,只怕,他们巴不得自己快些成为陆宁这个当今东海国主第下的宠妾呢。 不过,甘氏心里,想想一路来发生的事情,心里又甜甜的。 那刘志才,是断然不敢做出这种事的,那王缪欺压甘家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志才却一直巴结那恶贼。 而陆宁呢,第一次来,就将那恶贼打了板子,还要收押进监牢,准备审判他犯下的罪过。 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以为是陆宁因为喜爱自己,爱屋及乌才会整治王缪。 不过,他,他是这样想的吗? 他,喜爱自己? 甘氏俏脸又一阵滚烫,心下呸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 “第下,听刘佐史说,原来,原来王缪的那远方堂兄王吉,输了三十万贯给第下?”甘二郎,到现在还有些不相信。 陆宁笑道:“他太贪心,所以就输了这许多。” 刘汉常的话坐实了,甘二郎心下苦笑,这位国主第下,可真是,真是谁都惹不起的霸王啊! 甘老太太和焦氏,都是倒吸口冷气,三十万贯,这,好像想象不出来是多少财富,普通农家,一年花销,也就一贯钱。 甘氏对钱财并不怎么看重,心思不在这里,但心里却是越来越奇怪,陆宁,为什么一直家里穷困潦倒呢,以前痴痴呆呆的,现在应该是病好了,却变了个人一样,难道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天y u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一名婢女突然匆匆跑进来,进屋跪下急急道:“第下,老夫人,二少爷,二夫人,大小姐,刘佐史传话,已经从王家搜到金阳丹,带了回来。” 甘家人都大喜,但在陆宁面前,自然不好表露出来。 甘老太太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陆宁笑道:“老夫人,你们去看看,那物事对不对,刘汉常糊里糊涂的,莫搞错了!” “好,好。”甘老太太这才起身,陆宁对她的称呼,她虽然诚惶诚恐推拒了几次,但陆宁一直这样叫,她也没办法。 甘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主君,您尊贵之人,想来每日都会沐浴,这里虽然简陋,但有一个好去处。” “后山下有一汪泉水,常年是热的,主君若不嫌弃,可去沐浴,老奴已吩咐乡民,不可离村,是以,……” 老太太又顿了顿,“贵儿若去侍奉主君沐浴也无妨。” 莫说去泉水旁,村落都不许乡民们离开,自也没人有千里眼能偷窥。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尤其这话,还是母亲说出来的,哥哥嫂嫂更都在旁边。 听到有温泉,陆宁精神一振,笑道:“天然温泉么?好,一会儿我就去看看。” 老太太又道:“那温泉是我们取热水之处,从不许人沐浴,又是流水,主君但可放心,绝无沾染丝毫土蛮之气。” 陆宁无语,人家取饮用水的地方,却是要自己去洗澡,这,好像有些怪怪的感觉,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身份地位悬殊,也太不平等。 老太太又说:“还有牙具,已经帮主君准备好。” “那甚好。”陆宁笑了笑,现今多用柳枝清齿,查抄刘家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了牙刷,用羊骨,穿孔加了马之鬃毛,自己随之仿制了些,倒是勉强可以用,只是牙粉却需改进,等闲下来,自己再琢磨琢磨。 “老奴、奴婢、小的告退!”老太太和焦氏,还有甘二郎都磕头,尔后倒退而出。 木屋里,只留下了陆宁和甘氏两人,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甘夫人,今天没吓到吧?”陆宁有些没话找话,其实听到有温泉,就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很想去泡一泡。 “主君,奴没事,以后主君莫这么称呼奴了……”甘氏低头,小声的说。 陆宁微怔,好似第一次听她称呼自己“主君”,又自称为“奴”,也不甚在意,笑道:“一句称呼而已,方才你没吓到就好,我也没想到,本来只是顺路带你来回家看看,不想到了这村子,还遇到纠纷,要耍大刀吓唬他们!” 听到这儿,甘氏忍不住扑哧一笑,真正接触到这李氏之子,现今本地的国主,自己的主家,真是令人看不透,人前他可以令穷凶极恶的暴民吓得都尿了裤子,将土豪恶霸整治的服服帖帖。 人后他又可以真如同少年般顽皮有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品评他这个人。 只听陆宁又继续道:“在马上颠簸劳顿,可不累坏了你,方才,看你都站不定了。” 甘氏立时俏脸火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在马上,被陆宁环抱,甘氏却是身子都软成了花泥。 甘氏心里又暗暗庆幸,幸好,幸好他并不知道到底若何,若不然,怕是要看轻我了。 可随之又想,实则自己只是他的奴婢,便和珠宝财物没什么区别,他如何看自己,好像都无关紧要。 不过,若真是一粒珠宝,镶嵌在他明冠之上,时刻陪伴他,想来,定能见到许许多多有趣之事。 只是,他厌倦之时,会不会,将这颗珠宝送人呢? 倒是他在母亲面前发誓,不会令自己等婢女去陪侍旁人,他,应该不会违誓吧? 甘氏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胡思乱想到了哪里,直到听到甘二郎的声音,她怔了下回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这二哥又被陆宁叫进了木屋。 陆宁已经起身,说:“走吧,咱们去温泉那里走走,今天,可是出了不少汗,若不泡上一泡,却睡不安稳。” “小人就不去了……”甘二郎含含糊糊的胡乱应着。 甘氏却没有声息。 陆宁琢磨着女子更爱干净,就唤道:“甘夫人,走吧,我陪你去,给你站岗放哨。” 甘氏本来犹豫不决,她那可恶的二哥,一个劲儿对她使眼色,更令她俏脸火热,不敢应声,但陆宁指名道姓这么一叫,她的心倒定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主家的吩咐,都要听从不是? 低低应了一声,红着俏脸,甘氏慢慢站起身。 陆宁微微一笑,却觉得如此深夜,幕天席地,去山中寻温泉,再给这古典美淋漓尽致的美人y o u物做保镖,也实在很有些意思,是前生体验不到的乐趣。 世界这么大,到处走走看看,岂不美哉。 第十章 人治 看着手里的案宗,陆宁咬了咬牙。 真是,还没见过这么坏的人。 在后世,陆宁不是没见过坏人,但毕竟是文明开化时代,再坏的人,在镁光灯下,也是衣冠楚楚,而且,也不会有合法的变态杀人狂。 而这王缪,明目张胆的鱼肉乡里,虐杀奴婢,用后世的标准来说,就是血案累累的变态杀人狂,反而欺男霸女都不算个事儿了。 有本地奴婢被虐杀的,其亲属报官的就有三人,至于受威吓没报官的,以及海州比较盛行的新罗婢,就更是无依无靠,没有在册的虐杀事件不知道还有多少。 而现在,王缪就跪在陆宁桌案前,虽然,屁股处的伤痛被牵动不时就令他身子抽搐下,吸口冷气之类的,但他表情甚是倨傲。 这里是甘家村的打谷场。 四周衙役围了一个大圈,圈外面,都是看热闹的村民。 这两日,陆宁走访甘家村的炼硝户,就没走。 这甘家村炼制的硝石,虽然纯度很低,但可以用,只是需要自己再进一步碾磨提纯。 正琢磨硝石的事情,却不想,等刘汉常拿来王缪以往的案宗,却是看得七窍生烟,这些案宗实际上都已经结案,从某种意义上,王缪算是全部胜诉,仅仅有两户打死人命的,稍微赔了些银钱,买棺材都不够。 这都是刘志才判的案子。 刘汉常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保留了下来,包括一些本该按照刘志才吩咐销毁的案宗。 以陆宁对刘汉常现在的了解,却也不觉得奇怪,留着做万一将来东窗事发洗脱自己的证据也好,拿来等刘志才王缪之类垮台时敲诈勒索也好,如果他不留这些副本乃至正本,那却奇哉怪也了。 陆宁看了那些卷宗心里便不痛快,也等不及回县城了,便在这甘家村打谷场,设了公堂。 本来被暂时囚禁在泥江口的王缪也便没送入县城大牢,而是直接提了过来。 看着跪在地上,兀自一脸倨傲的王缪。 陆宁冷哼一声,“大胆王缪,累累血案,罪恶滔天!和刘逆勾结成党谋叛,屡造冤狱逃避罪责!” “判斩刑!家产抄没充公!家眷发为官奴!” “来呀,将他拉下去,打入监牢!” 刘汉常立刻一声吆喝,如狼似虎差役走上来,要拖走王缪。 本来笃定且满脸不愤的王缪一呆,这算什么?这就要判自己死刑?这东海公疯了吗?就算你有尊位在身,但你在庙堂之上,有什么根基?真不知道我王家是什么人么? 而且,根本就没苦主,没人证,没物证,甚至不知道涉及哪个案子。 就要判自己死刑?天下最荒谬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吧? “东海公,我不服,你知道该如何判案吗?简直笑话!你等着被刑部的大人们训诫吧!”被壮汉拉起拖着往外走,王缪咆哮起来。 陆宁也不理他,实则有几个案子苦主供词及人证供词的原本还都在,刘汉常也说,能寻到那些苦主和人证,就这几件案子,就足够判王缪抄家问斩了,更别说,给他扣上了一个“和刘逆勾结成党”的大帽子,谁叫很多案子,就是刘志才帮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呢,这个帽子扣下来,谁不绕道走? 谋叛,唐律及升元格中,十恶排第三,是这个世界最忌讳的罪行之一。 何况,实则在这东海境内,他这个国主本来就可以只手遮天。 人治,有时候倒也可以利用来,快刀斩乱麻处理些事情。 甘家村的乡民们也看呆了,他们大多是第一次看官员断案,自不知道真正判案程序多么繁琐,还以为就这样呢,王缪是个大恶贼又人人都知道。 乡民们反应过来后,立时都轰然叫好鼓掌。 “国主第下,主君!小女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人群中挤进了一群人,男女妇孺都有,跪下砰砰磕头。 刘汉常偷偷在陆宁耳边嘀咕了几句,原来,这就是其中一个本地婢女的家属,他们就是泥江口人,本来畏畏缩缩在外面看,却不想,案子这么快就判了,王缪被判抄家斩首,他们立时顾不得其它,冲进来给陆宁磕头谢恩。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还没诞生包青天这样的故事,但是,他们受到天大的冤屈,也只能寄希望遇到明君,遇到明辨是非的官员,此时满场的拥戴叫好声,苦主的哭声,都是真情流露。 便是刘汉常也受到感染,心情有些激荡,而偷偷瞥到陆宁面不改色荣辱不惊的神情,心下暗暗佩服。 但等在衙役簇拥下离开人群,陆宁突然说:“还有没有这等恶人,以往案宗,都查阅一番。” 刘汉常一个跟头,差点跌倒。 陆宁当然不是被外界影响飘飘然觉得自己成了救世主,而是通过王缪,才知道,这个世界的豪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作为二十一世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他受不了这个,既然有能力,那就干呗。 把东海搅和个天翻地覆又怎么了?终究也不过是个大破大立。 …… 远远的,甘氏望着陆宁方向的动静,身为奴,也有好处,便是可以正大光明陪着主家四处溜达。 当然,人众多,她躲在了僻静之处。 看着陆宁惩治王缪这个一直欺压自己家的恶霸,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甘二郎在她身侧,突然说:“我还是不信,那晚你和主君前去热泉,你如此美艳,主君能忍得住?”显然,这个问题他盘算很久了,还是没算明白。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愠怒的瞪了甘二郎一眼,“哪里,哪里有你这样说妹妹的?!” 甘二郎实则极怕甘氏,甘家本是大户人家分支,但数百年绵延,却日渐衰败,不得不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糟老头做续弦联姻,便是甘二郎都觉得心中有愧,也就对这个妹妹多了几分惧怕。 何况,刘志才虽然没真正帮甘家什么,但毕竟有了个县令亲眷,一些事还是方便,自然甘家全族都仰仗甘氏鼻息。 而现今,甘二郎以为全族大厦将倾之时,却不想,东海封国的国主第下却对他甚好,不但赦免了他,甚至叫在身边听令。 还有一直欺压甘家村的恶霸王缪,现今更被当众狠狠的惩治,甚至,判了斩刑…… 在甘二郎看来,自然是国主第下也喜爱妹妹美色,这才爱屋及乌,不但对自己甚好,还将一直欺压自己家的土豪恶霸也一并拿下。 而且,是霹雳手段,小小年纪,却这般狠。 令人不寒而栗。 但换个角度想,这小国主,实在不是简单人物啊。 所以,不说这小国主年轻俊美,而且地位尊荣,就这行事的决绝,一百个刘志才也比不上,两人地位,就更是差距悬殊,云泥之别。 看来,对妹妹来说,做这少年国主的妾侍,只要得宠,那不管从个人生活的幸福还是甘家整个家族的得益,都比当刘志才的妻室,要强上百倍。 被妹妹训斥,甘二郎便不敢再多说,心里却叹息,妹妹啊,你倒是学些狐媚子的手段啊,哥哥全家老小,可就全指望你了。 甘氏咬着红唇,被甘二郎一说,却想起了去温泉沐浴的那晚,那陆宁,却真的是站得好远为她站岗放哨,倒是陆宁沐浴时,她胆子小,不敢离开太远,就躲在了温泉的巨石后,无意听到了陆宁哼的小曲,曲子极为婉转动听,那豪迈气势,更是闻所未闻。 第一句歌词好像是“沧海一声笑”?后面有些歌词一时听不太清,但那“江山笑,烟雨遥”的豪情,却令她这个女子,都心向往之。 她就那样痴痴听着,更思及被陆宁护于怀中在暴民中冲杀驰骋的浪漫豪情,却正贴合此歌之意,好久好久,她都沉醉其中难以回神,现今,耳边好像还环绕着那难忘的旋律。 第十一章 一个小目标 大龙顶下的铁匠铺外,站着几个人,录事贾伦、司法佐刘汉常、司仓佐韦敬业、佐史王直等本县胥吏都在。 此外,还有刚刚被调拨到东海的戍主褚在山。 原本东海并没有戍兵守边,就是海州,守兵也不多,仅仅在北境怀仁县附近临海有一镇兵马,叫荻水镇。 因为水道的原因,周兵南侵的话,肯定是攻寿州、濠州、泗州等南下的咽喉重镇,攻陷了那些城池,江北之地也就大多沦陷。 而东海被封国,唐主调遣来一戍兵马,在东海国主麾下听令,固然是唐主对东海国主的恩宠,在东海国主府兵还未招募之时,为东海国主守土,但隐隐的,也有监视之意。 褚在山这一戍,是五十名重步卒,颇为训练有素。 褚在山,其实心里是有些无奈的,他由小卒累为戍主,却是战阵之上,一向身先士卒,持陌刀用血肉之躯拼出来的。 现今,却被派了这么一个清闲差事,他实在郁闷的很,但没办法,谁叫上头没人呢。 而这东海国的小国主,也实在,唉,让人没办法说。 这几天,竟然一直在打铁。 真是太荒唐了吧? 铁匠铺中,炉火熊熊,陆宁光着膀子,正挥舞着铁锤锻打那烧红的流铁。 铁匠铺里太热,加之火星四溅,刘汉常等胥吏和褚在山只能在外等候。 褚在山,本来满心烦躁,这几日每天来拜见国主,都听说国主在打铁,今天索性来了这打铁铺外等。 不过看着陆宁打铁的身影,他的神色渐渐变了。 眼见铁铺里,那位小国主挥舞铁锤,如挥稻草,但捶打那流红之铁,却又好似机械臂膀一般,是那么的平稳和精确,海绵似红铁里的黑色杂质,随着火星乱飞,那黑色杂质好似肉眼可见的在一点点减少。 这,这是什么神技?欧冶子、干将、莫邪就是这样锻打的么? 褚在山心里惊骇,他虽然不是铁匠,但对打铁的门道多少懂一些。 眼见流铁一次次加热烧的通红,这位小国主动作好似某种机械一般,就这样连续不断的重复着,渐渐的,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黑了,那国主第下,却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他也早就傻了眼。 虽然听闻这位小国主被封国,是因为射死了周主,但周主中伏,谁射死又怎样?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 但现在,褚在山目光一阵闪烁,心中惊骇无比,这位小国主,神力若斯?! 他又想起这几天的传闻,听那刘佐史说,这位小国主修好了临洪江上的筒车,而且,还正准备再建造几个筒车,这位国主第下打造的一些铁器小件,简直神了,就说一种叫螺丝钉的,可解决了工匠们特别大的难题。 而且,这位小国主,好似对耕种也有心得,叫人挖了发酵池,要发酵积肥。 这些,褚在山原本以为只是小国主的属下们乱拍马屁,但现今看,只怕,只怕这些传闻,未必是假的! 望着铁匠铺中那少年国主的身影,褚在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 终于,陆宁的动作突然停了。 然后,便是冷却。 铁匠铺很快白烟滚滚,看不清里面情形。 “总算成了!”陆宁大笑着走出来。 他满头大汗,看不出肌肉虬结的上身,便如雨水浇过一般。 心里却觉得很畅快,在这个世界,总觉得一身力气没地方发泄,这几天,却是发泄了一个够,虽然疲累无比,但却是那么的舒畅。 陆宁身后十几名铁匠,看着陆宁背影都是惊骇加崇慕,这位国主第下,简直可以当铁匠的祖师爷了。 “重铸轻锻!是吾等冶铁的误区,是以好的工匠,才会越来越少。” 陆宁叹息着说。 众人并不知道陆宁话里的意思,但刘汉常等吏员,自然纷纷点头称是。 陆宁却是有感而发,冶铁术华夏自古便领先世界,铸铁术领先欧洲数百年,但也正因为铸铁术的出现,生产生铁,使得出铁量大增,更可以成建制的生产铁器,又使得华夏冶铁有了一个误区,以前的百炼钢,工匠们嫌麻烦,出铁少,渐渐越来越少。 但对于精兵利器,对于上等铠甲,乃至对于雏形中的火器枪管等等,反复锻打取得高质量钢铁却是必不可少。 以现在乃至几百年后的技术水平,炼铁,只能繁复锻打,所谓千锤百炼!才能去掉铁中的部分碳含量及其它杂质,得到优质钢铁。 而华夏的铁器铸造,很多时候是官方垄断,生产武器,讲究大批量成规模生产,这固然是一种优势,但从另一个角度,也是一个劣势。 欧洲就不同,他们只有贵族子弟才能用上好铠甲上好武器,所以,工匠们会反复锻打得到上好钢铁,一代代的,技艺也就越来越纯熟,实则从宋朝以后,以精良钢铁的锻造来说,华夏已经逐渐落后于西方及阿拉伯地区。 而要制造火器的枪管,也必然要用这种千锤百炼的精铁。 甘家村,他已经令人收购土硝,硫磺木炭等自不在话下,只看,自己逐渐熟悉这个世界打铁节奏后,打造出的枪管用铁铸模成型时,能容纳多少火药的爆炸冲量吧。 不过感觉,不太乐观。 可能以后更多的心思,还是用在冷兵器的改进上。 “好刀!”褚在山突然大喊一声,跑过去,猛地捧起陆宁出炉冷却后的陌刀。 这几天,陆宁千锤百炼,就是在打造这柄陌刀、 褚在山握着这新鲜出炉的陌刀,眼睛都蓝了,心说若我那一戍,人人都有如此神器,那战斗力,只怕立刻会翻升一倍。 这柄陌刀,比褚在山统领戍兵之陌刀反而略轻一些,但刀刃寒森森锋利无比,刀柄更握着极为舒服,观之就知道比普通陌刀刀柄坚固而又更具韧性。 如此神兵,褚在山心里之感慨,已经无法言语。 看着褚在山恨不得将手中刀舔上几舔的舔狗模样,甘二郎挠头,不过想起前几天他刚刚看到螺丝钉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神情,对螺丝钉的用处,他多少能想象得到,以后匠人们,会如何便捷,一些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又是如何会迎刃而解。 “你就是褚在山?好!看着就孔武有力!今天我作东,咱们大鱼大肉吃起来!”陆宁挥了挥手,一些实验终于有了成果,他心中也很畅快。 比如螺丝钉,他依仗自己对力量技巧的精确掌控,却是打造出了一些模具,这样的话,这里的普通铁匠就可以浇铸螺丝钉了,当然,比之后世的螺丝钉,这些普通铁匠浇铸的生铁螺丝钉,质量一个天一个地,而且,螺纹很粗糙,也很容易生锈,但,也能用不是? 此外,陆宁还用自己锻打的百炼钢打造了一些斧子、凿子、刨子等木匠用的工具,尤其是刨子,比之现在木匠用的刨子,那可好用太多太多了。 修筒车,这些工具就很派上了用场。 一些农具的改进,自己也可以提供些思路。 琢磨着,自己要做的也差不多了,其余的,那些铁匠学徒们慢慢琢磨吧。 不然,事事都靠自己,那自己这一辈子,打铁都打不完。 心下畅快,陆宁带着褚在山、甘二郎及诸胥吏,来到这山脚一家匠户家里,令匠户去沽了酒,搞了些野味,大快朵颐,这几天,他和这些匠户混的很熟,当然,匠户们,可没人敢在心里认为自己和国主第下熟络。 现今,本县公文已经传达各个坊市村落,东海封国,国主为陆宁一事,已经全县都知道了。 香喷喷的兽肉,陆宁反而吃的不多,不过酒到杯干,喝得甚是尽兴。 众胥吏,都不太敢说话。 褚在山同样有些拘谨,这位少年国主,品阶高他快三十多级,他开始觉得这小国主是瞎猫碰死耗子才得了贪天之功,现在早不这么想,心里更油然升起敬畏之感。 “第下真是神乎其技,小人想知道,第下还有什么不懂的么?”几巡之后,录事贾伦喝得微醺,一脸无奈的问。 陆宁笑着说:“我不懂的多了,我就是什么都喜欢琢磨,瞎琢磨。” “第下,对将来,可有什么谋划?”借着酒意,褚在山半真半假的笑问。 陆宁微微一怔,这话,其实有些交浅言深了,毕竟,这褚在山,自己是第一次见。 看来,这些武人,都有点缺心眼。 有这样套话的吗? 前世,自己手下行动小组里最憨厚老实的大傻也没这样啊? 不过,官场及上下阶层文化,确实是到了明清才被玩到极致,自己的时代,就更是精益求精。 琢磨着,手突然指了指纸窗外,那里有些匠人的孩童,各个都是满脸菜色瘦弱无比,聚在一起,各个咬着手指,好似在闻着屋内飘出的肉香解馋。 “谋划倒是谈不上!如果说有个小目标,就是让我治下的这些孩童,将来都能吃上肉!” 褚在山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 众胥吏,立刻谀词如潮,什么国主慈悲大义,什么第下心系苍生之类的。 但是,显然谁也不认为这是陆宁的真心话,无非是上位者的官话套话。 陆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拿起杯子,示意几人喝酒。 第十二章 争宠 午后,在明湖别苑书房,随意翻看着南唐律《升元格》,陆宁也在琢磨各个属官的人选。 此事,显然不能再拖了。 这明湖庄园,陆宁做了一些改进,改造了几间浴室,做了些铁桶刷了黑漆放在浴室屋顶,下面联结花洒,以后就可以淋浴了。 而最主要的改进,就是陆宁锻造了极粗的铁管,浅浅埋在地下,造了坡度,通向明湖,这庄园,从此有了下水。 陆宁沉吟之际。 书房外,东侧画廊,尤五娘正摇曳行来,小步子步步生莲,扭得纤细腰肢都好似要随风断了,她纤纤玉手端着玉盘,盘中是各种时令水果切成的果块,四周还摆着花瓣,显得甚为别致精美,令人见了便食指大动,又有一杯鲜桔蔗汁,橙黄琼浆,观之便垂涎。 尤五娘突然站定了脚步,却是西侧画廊,甘氏也正娉婷而行,气度端庄秀雅,芊芊柔荑,捧着一个锦盒。 见到尤五娘,甘氏也停下脚步,美眸中有犹豫之意,似乎想回转。 “夫人,好巧啊!”尤五娘娇滴滴的唤了声,夫人二字,却是加重了语气,有那么点嘲讽的味道。 在刘家之时,尤五娘就对甘氏这个正印夫人极为不感冒,都是给那糟老头子守活寡,谁又比谁高贵多少,你天天端着个夫人架子给谁看呢? 现今就好了,咱姐俩都是奴婢,你还矜持什么?不一样是来讨主人欢心吗?看到我还想躲?小样,还要端那小架子?! 听尤五娘“夫人”二字,甘氏俏脸一热,更有些窘迫,咬了咬红唇,便想转身。 “谁在外面,是甘夫人吗?”里面传来陆宁的声音。 “是奴婢!尤五儿!甘七儿也在!”尤五娘立时娇滴滴应声,她的父母不太喜欢她,没给她起正经名字,她便称呼甘氏,也是甘七儿。 甘氏只好停下脚步。 “哦,进来吧!” 尤五娘对甘氏瞥了个挑衅的眼神,用力挺了挺胸,那惊人的高s o n g好似随时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一般,她对此一向引以为傲,自认是比甘夫人强的优点,虽然隐隐也知道,甘夫人曲线没那般惊人,好似是因为束胸太过紧裹的缘故。 进了书房,尤五娘俏脸立时满是卑微,跟方才在外面对甘夫人的挑衅之趾高气昂截然不同,嗲声道:“主君,听闻您刚刚饮了酒,奴为你切了水果,榨了鲜果汁,为主君醒酒。” 甘夫人在旁,心里暗骂一声狐媚子,这狐狸尾巴夹的倒紧,一丝也看不到。 听尤五娘的话,陆宁微微一怔,“榨鲜果汁”云云,明显是自己在奴仆们面前创造的词汇,这尤五娘却是现学现卖,乍然在这个世界听到这些词语,令人颇有些惊喜。 陆宁不由笑着看了她一眼,说:“你有心了!”却是一语双关。 尤五娘俏脸更有神采,妩媚一笑:“为主人分忧,是奴份所当为!”说着话,微微屈膝,罗袜裹着的玉足从绣花鞋褪出,却是不用手,那双玉足甚是灵活,不知道怎么互动了一下,罗袜便轻轻褪落,露出一对儿白嫩没有一丝瑕疵的诱人雪足,她却不似甘夫人矜持,而是半拎着裙裾,雪足慢慢划出美妙曲线,踩上席来,到了书桌前,跪坐下来。 这尤五娘用玉足解开罗袜的技艺令陆宁大奇,不由多看了几眼,随之便知道不妥,收回目光,尤五娘却是格格一笑,将玉盘放在书桌上,娇滴滴道:“主人,喜欢看奴的脚么?那奴以后就在主人面前总是光着脚,好不好?” 其实看到尤五娘,陆宁本来觉得甚是好笑,总是想起她在沟壑中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听尤五娘的话,笑道:“怎么,咱家的金锭搬回来了?” 尤五娘如花笑靥立时凝固,实则她在陆宁面前卖弄风情,心下却是极为胆突突的,硬着头皮而已,这位恐怖无比的主君,身遭弥漫的森森寒意,现在思及,还令她打哆嗦。 而现在,主君又提起旧事,尤五娘身子微微一颤,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腿更是一软,若不是跪坐着,怕又要噗通跪下来。 并不知道尤五娘心理状态的甘氏,有些郁闷的褪去鞋袜上席,跪坐在尤五娘身旁。 陆宁看到尤五娘眼中的惧怕之意,不由逗得一笑,便去拿了果汁,小小品了口,说:“手艺还不错。” 尤五娘惯会察言观色,见陆宁神情,立时松了口气,知道主君并未真的生气,媚笑道:“奴会乖乖的学,有甚么不对,主人骂我打我就是,便是打死奴,奴也没有怨言!” “那也没那么严重,我又不是暴力狂!”陆宁翻个白眼,又见甘氏闷闷的不说话,看到她手中锦盒,问:“这是甚么?” “哦,是老夫人,说将我以前的首饰都赏赐给我,主君,奴不敢收,但又拗不过老夫人,还是请主君去劝说老夫人,奴的两难境地,说与老夫人,她,她只是不听……” 实则,李氏说的是将以前的首饰都“还给主母”,甘氏自不能这样转述,用了“赏赐”二字。 “你就收着吧?也没什么,本来那许多首饰,就都是你们的,老妇人又用不上。” 尤五娘笑吟吟的瞥着甘氏,心里却是郁结无比,心说你这是故意来气姑奶奶来的?真是气煞我也,看着甘氏吹弹可破的凝脂脸蛋,尤五娘真恨不得挠她几道血条。 “还有你,五儿,你原来的首饰,回头也一并领回吧。”陆宁随口说着。 尤五娘一呆,立时欣喜若狂,连声道:“谢谢主人,谢谢主人!”突然,便又有些感激这甘七儿,提这事儿的时机恰到好处,却是自己也沾了光。 “五儿?这叫着,有些别扭啊!”陆宁摇摇头。 “那,那请主人为我赐个名字?”尤五娘水汪汪凤目全是期待。 陆宁随口笑道:“甘夫人叫贵儿,我看,你就叫贱儿……”话出口,本是开玩笑,但随即就知道不妥。 却不想,尤五娘立时娇笑道:“谢主人赐名,奴本来就是贫贱命,家乡说法,要想逆天改命,名字就越低贱越好,贱儿,奴以后就叫贱儿吧,跟了主人,奴已经算是好命了!”她竟然没有丝毫不满,看起来是真的开心。 陆宁无语,心里又想,尤五娘,又何尝不是一个苦命人,对普通人看来的脸面啊,荣辱啊,在自己这个主人面前全不在乎,她就一门心思的,要讨自己欢心。 看着尤五娘,陆宁诚恳的道:“方才我失言,向你道歉。” 尤五娘怔了下,脸上媚笑也渐渐散了,似乎,陆宁这诚心诚意的道歉,令她大感意外,心中,更不知道掀起了多少涟漪。 陆宁略一琢磨,说:“以后我就叫你茧儿吧,春茧的茧,我也相信,你终有一天,会破茧而出,化蝶翱翔天地之间。” 尤五娘回神,俏脸又浮现甜美笑意,说:“主人叫我什么都行,我若真是春茧啊,就将主人缠得死死的!主人,我真的会哦……”眨着水汪汪大眼睛,眼里全是媚意。 陆宁咳嗽一声,看向闷头不语的甘氏,正要找话题和她说话,尤五娘突然又一声娇笑,“主人,你说是我的脚好看呢,还是贵儿的脚好看?”说着话,她竟然便掀起甘氏淡绿裙裾,立时露出甘氏那晶莹剔透小脚,尤五娘又将自己雪足伸过去,甘氏的晶莹玉足紧贴挨在一起。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忙拉开尤五娘的手,将裙裾放下遮住玉足,尤五娘只是咯咯娇笑。 陆宁无语,从尤五娘进书房,其一举一动,一瞥一笑,这小y o u物勾得他颇有些心猿意马。 此刻又见面前跪坐的两位美娇娘,一个端庄秀美,美艳中不失高贵,一个媚骨天成,令人恨不得立时抱在怀中享受,偏偏又都年幼,又都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婢女,便如奴隶一般,都乖巧无比的跪在自己面前,自己可以予取予夺。 陆宁心中,有些火热,不过,他前世今生,都是童男未经人事,却是有个小小的痴念,就是自己的第一次,怎么都要给自己最喜欢之人,而甘氏、尤五娘,虽都是可人,自己也好似,渐渐的挺喜欢她们的,可终究觉得,差了些什么。 “主人,告诉你个秘密,刘志才那个糟老头,早就无心也无力,我进刘府后,他从来没进过我的房……”尤五娘水汪汪凤目瞥着陆宁,“所以主人,莫以为奴肮脏,奴的第一次,还没给人呢!我也从来没如此对待过他,你问贵儿是不是?”转头问甘氏,“贵儿,我说得对不对?” 甘氏俏脸烫的厉害,心中早就骂这狐媚子不知羞耻,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以前自己和她,怎么也同是别人的妻妾,她怎么能当着自己这样胡言乱语? 但听尤五娘问,她只好轻轻颔螓首,尤五娘以前,还真不似今天这样过。 尤五娘又轻轻叹口气,“不过贵儿比我早嫁入刘家半年,刘志才有没有碰过贵儿,奴就不知道了!倒是听说,刘志才曾经寻访灵药,有一段时间,龙精虎猛!”心下暗笑,甘贵儿脸皮特别薄,这种话,自然是不好意思分辩,就叫你吃个哑巴亏。 “你,你怎么胡说八道!”甘氏愕然看向尤五娘,随之,便明白了尤五娘的用意,她想说什么,但俏脸更红,红唇动了动,吐出的声音,细如蚊鸣。 陆宁无奈看着尤五娘,心说甘夫人刚刚帮你作证,你就回头卖了她,你良心不痛么? “主君,奴,奴也是处子身!”甘贵儿声音虽轻,但吐字极为清晰,语气极为坚决,只是说出这句话,她的俏脸已经红的葡萄一般,螓首几乎垂到了书桌上,再不敢抬起来。 尤五娘惊讶的张大了小嘴,却是做梦也想不到,甘夫人会如此一说,这,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啊?怎么着?变了婢女,你也开始放飞自我了?! 陆宁看着这一幕,好笑之余,却又隐隐的有着无比的快感和畅意,这,这就是争宠吧,两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在自己面前,针锋相对明争暗斗,就为了获得自己的宠爱。 如果是后世,有这样两个女朋友,可,可不知道美滋滋到什么地步了,全世界男人都会羡慕死自己吧? 陆宁就觉得心中的满足感,蹭蹭的窜,血条要爆表的感觉。 房间内,没人说话,却隐隐的,气氛渐渐旖旎起来。 “哦,贵儿,五儿,明天一早,我准备去阿牛家一趟,你们帮我准备些礼物,再抽出十亩地契改成阿牛的名字。”陆宁琢磨着,这应该是阿牛最喜欢收到的礼物了,十亩上好良田,足够他们一家五口丰衣足食了。 甘氏轻声答应,尤五娘也低低应了声,好似被甘氏出人意表的反应惊到了,又或许,书房内,渐渐有春意涌动,她也安静了下来。 说起土地,甘氏突然想起,问道:“主君,今年各地的秋田,要种些什么?佃农们还在等主君拿主意。”要种植什么作物,佃农自然要听主家的。 “哦,以前种什么就种什么吧。”陆宁随口说着。 “好。”甘氏轻轻点头。 琢磨着,陆宁说道:“公府属官,我准备暂时只任命左右侍郎,就好像上县的两个县尉一样,一个掌功仓户,一个掌兵法士,这样,加上吏员差役,府衙就能正常运转了,学官令,就还用马老博士,国相、中书令、还有掌管府兵的典卫长等等,我还要好生物色,暂时府衙能正常运转就行,你们觉得怎么样?” 甘氏和尤五娘都有些吃惊,对视一眼,都低声道:“奴不敢言。” 陆宁哑然失笑,自己也确实是没有一个能商量的人。她们两个,又怎么敢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 “啊,啊,啊!”陆宁却是腾一下站起。 甘氏和尤五娘都吓了一跳,愕然抬头一起看着他。 “险些忘了一件事,要回城一趟。”陆宁急急要下席,又说:“甘夫人,你跟我来!”又见尤五娘眼巴巴看着自己,“那你也来!” 尤五娘立时欢天喜地,又急忙抢着跪到了陆宁面前,帮他穿鞋。 第十三章 携美理政 马车中,乐晨坐在面对车厢门的正首位置,甘氏和尤五娘一左一右坐在旁侧榻上。 尤五娘水汪汪凤目转呀转的,突然便轻轻撩起裙裾,一对儿红彤彤小绣花鞋伸过去便夹住了正襟危坐的甘氏裙裾下那对儿粉色小绣花鞋,盘她双足出来,娇笑道:“主人,好像贵儿比我的脚小一些,是不是?” 甘氏俏脸立时满是红霞,奋力将双足挣回,藏在裙裾下。 陆宁咳嗽一声:“不许胡闹!” “是!”尤五娘便乖乖坐好。 两个美娇娘一左一右陪着,而且,都是自己的婢妾,车厢内花香醉人,陆宁觉得,自己再不找个话题,任由尤五娘这小y o u物控场,怕不知道会不会走偏,一会儿就变成满车春光。 琢磨着,陆宁心里突然一哂,却是不知不觉,真的将她俩当自己的妾侍,或者说,当作自己的女朋友看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两个都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各有各的可人之处,若说自己不喜欢,那是自欺欺人,有这样两位红颜陪伴自己在这古人世界走上一遭,却没那么寂寞了。 …… 甘氏和尤五娘都没想到,陆宁领着两人来了府衙。 这府衙,正在修葺扩充中,有半边府邸都竖起了木架子。 另一半衙门,则仍在对外运转。 现今衙门承袭唐制,早晚两班,早衙从七点左右到十一点,晚衙从七点到九点左右。 不过下午时分,也有胥吏轮流当值,今日当值的正是刘汉常。 见到国主领着两个美妾前来,刘汉常慌忙跪迎,尤其有尤五娘在,刘汉常就更是心里胆突突,根本不敢抬头。 尤五娘见他样子,心中只是冷笑,真想问他一句:“呦,这不是刘佐史吗?现在认得我家主君了?” 不过,主君地位崇高,而且,有一种视万户侯为粪土的超然,她这个婢妾,自也要学着眼界更高一些,刘汉常这等蝼蚁,和他计较做甚? “把我昨天叫你找的卷宗拿出来,我要审阅几个案子,还有,提审那童九!” 听国主第下的话,刘汉常一呆,这才知道国主是带着美妾来坐堂处理国事,不过,在这东海国内,莫说带着婢妾坐堂,就算掀翻了天,谁能管的了国主? 甘氏和尤五娘,也都是一怔。 “是。”刘汉常恭恭敬敬的说。 向厅堂走着,陆宁顺口道:“对了,刘汉常,以后,你便是公府右侍郎,掌兵法士。” 刘汉常身子一抖,那一瞬,就觉得无穷无尽的幸福包裹了他,鼻子酸酸的,立时用力磕头,哽咽道:“小的,不,臣从此为主公效死命!”他是真的呜咽了,从此,他再不是小小的吏员,而是有了品级的正式官员,这种身份的跨越,几乎如同天堑。 “不过,你若还是以前那般行事,出了纰漏,莫怪我摘了你的脑袋!” 陆宁进厅堂前这轻飘飘一句话,又令刘汉常身子一颤,全身冷汗沁出。 …… 厅堂里,陆宁将一些卷宗随意的交给甘氏和尤五娘看。 两个美娇娘都有些懵,但陆宁让她们看,就只好坐在一旁翻阅。 陆宁也是无奈之举,东海县是上县,五六万人口,大大小小的事务太多了,手下又几乎没什么信得过的,如果所有大事都要他搞得明明白白最后做决定,怕是要累死。 自己眼前第一要务,是挑选人手,训练亲兵不是? 反而现在,比较值得信任的倒是甘氏和尤五娘两个女人,如果她们谁有理政能力,幕后帮自己处理政事也不错。 幸好,两人出身都不错,都同样冰雪聪明,识文断字。 尤五娘懒散些,识得字没甘夫人多,但终究还是能看明白公文意思的。 现今,看着甘氏和尤五娘两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很认真的翻阅文书,自己在这里翘着脚喝茶,眼前赏心悦目,心里,奴役两个女友帮自己干活,更是惬意的很。 脚步声响,却是刘汉常领着几名差役,将那自称“童九”的大汉带了进来。 铁塔似汉子,看来也饿的没了力气,本来站得笔直,被几名差役踹了膝弯,轻轻松松就跪下了。 “你说来此寻亲?你的亲人是胞妹?童十三?”陆宁看着卷宗,问。 大汉低着头,并不言语,显然,他已经心死了。 陆宁还是看着其供述,说:“你说你胞妹自小跟一名女真人修仙?最后一次给你去信,说是她正跟仙师在海州慈云庵修行?” 本来正认真看一个案子卷宗的尤五娘,猛地抬起了头。 大汉还是不吱声。 陆宁无奈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可帮不到你了。” “某供述句句为真!”大汉终于吭声了。 陆宁微微蹙眉,心说,要派人去海州慈云庵查一查么? 香风飘来,却是尤五娘凑过来,在陆宁耳边低声道:“主君,他说的人,好像小十三呢?小十三就姓童。” 陆宁有些莫名其妙,“小十三是谁?” 尤五娘凤目满是诧异,“主君不知道吗?外间传的主君收了刘家三美,小十三就是最小的那个啊。” 陆宁立时无语,看尤五娘得意洋洋说什么“主君收了三美”,那自得之色,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尤五娘又小声说:“小十三就是来自海州慈云庵,道号柯羽,随师傅在四处云游修行,来到海州后,她的师傅得了重病,寄居在慈云庵,为了给师傅治病,小十三欠下一大笔钱,慈云庵有个道姑便来和刘志才勾搭,后来,刘志才帮小十三还了债,小十三算是卖身葬师吧,她才十岁呢,不过可美了。”说着,挤了挤眼睛。 其实,尤五娘心里直叹气,这段时间,一直就希望主君想不起还有这个小十三呢?最少,也要等自己得到主君宠爱后啊?可不想,偏偏这小十三的哥哥来寻亲,自己如果瞒着主君,将来东窗事发,主君还不剥了自己的皮? 就算,给自己打上“善妒”的标签,那也糟糕了啊? 陆宁却是听得无语,原来刘家三美,最小的一个,还曾经是个小道姑? 琢磨了下,低声道:“回头,带小十三来牢里认一下,看是不是她的兄长?” 如果童九真是那所谓小十三,道号柯羽的小道姑的亲哥哥,那只能说,刘志才嫌麻烦,根本就没想认这份亲,不然看到这童九供述,刘志才就该知道童九寻找的胞妹是谁了。 听陆宁的话,尤五娘却是一喜,看来主君并没有去见小十三的念头,那小十三,每日在庄园里专门给她修的静庵修行,根本就不出来的,主君若不是特意去见,那就见不到。 心里长长舒口气,应着:“是,是。”可真怕主君见到她,那小丫头片子虽然还没长开,还整天爱穿着道袍,可是,那可爱又纯净如水清冷无比的小样子,真是自己见了也动心呢。 外面,突然有执刀进入,单膝跪倒:“第下,有甘家村来人,求见甘夫人!” 陆宁点点头,对正有些诧异的甘夫人道:“你去看看吧。” 又挥挥手,令衙役将童九重新押入大牢,吩咐道:“别再饿着他了,给些肉吃,还有,告诉牢头一声,牢狱里打扫干净些,别再跟以前的样子。” 衙役战兢兢答应,推搡着童九离开。 陆宁继续翘脚品茶,眼角余光,瞥到尤五娘不时偷偷看自己,笑道:“怎么了?” “主君,有个案子,奴,奴有个想法。”尤五娘小心翼翼的说。 “哦,拿来看看。”陆宁招招手。 尤五娘赶紧起身,捧着卷宗,聘婷来到陆宁身侧,将卷宗摆在陆宁案前,小心翼翼道:“主君,您看这案子,案犯鲁明,明明说案发时他在海州行商,海州有人可以作证,可却没人去海州求证,就因为他和死者有旧怨,还曾经酒后扬言要杀了死者就将他定罪,这也太不严肃了吧?” 陆宁莞尔,这尤五娘,却是用词什么的都开始跟自己学。 “是不严肃……”陆宁翻着案宗看,随之微微颔首,叹口气道:“不仅仅如此,可惜这案子太久了,证据应该都没了。若不然,案发现场留下了许多血手印,其中肯定有凶徒的,可能会有清晰的指纹,将死者,还有鲁明的指纹,和血手印里指纹对比,如果有外人的指纹在,说明案发有其他人在场,那凶手就很可能是旁人,最起码,也有疑点,需找到在场的第三者。” “指纹?”尤五娘眨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陆宁点点头,“人的指纹,百万人中,相同者无一,所以,用指纹当证据,是铁证。” “哦……”尤五娘点头,若有所思。 陆宁这时就来了兴趣,又翻到第二个案子,说:“还有这个案子,是可以这样查的,你看,咱们可以画个地图,将嫌疑人当天走过的路线分析下,每天几点,到了哪里,寻证人询问,就能得出他这一天大概的活动范围……” 拿着毛笔,在一张纸笺上勾画,又点了些黑点,上面写上时刻,笑道:“看,这样是不是清晰了许多?很多事情,就一目了然,这种平面图,能让人跳出固定范围,站得更高来思考!” “是啊!”尤五娘美眸亮了又亮,更由衷的道:“主人,您,您是獬豸之主转世吧?怎么懂得这许多?”她娇滴滴嗲声嗲气,让人明明知道她是拍马屁,但心里就是说不出的舒坦。 更被她依偎在身旁,吐气如兰,吹弹可破的娇嫩俏脸就在眼前,陆宁就忍不住伸手捏了她脸蛋一把,“就你会拍马屁!” 心里却是一颤,这手感,真的是滑若凝脂,手指头好似都酥了。 尤五娘呆了呆,随之欣喜若狂,咯咯娇笑,腻声道:“主人,奴,奴……”却是媚眼如丝,眼看就要跌在陆宁的怀里,就好似,尾巴都要翘起来勾住陆宁脖子。 就在这时,脚步声轻响,甘氏捧着个锦盒走了进来。 陆宁咳嗽一声,坐直身子,尤五娘也慌手慌脚站定,但望向甘氏的眼神,却隐隐有得意示威之意。 “主君,奴的老父,为感谢主君,送来金阳丹,要奴献给主君!老父说,只有主君,才有福泽服用金阳丹,而不会受到反噬。” 说着话,甘氏走上两步,双手将锦盒放在陆宁面前桌案上。 “哦?这倒要见识见识!”陆宁笑着打开锦盒,却见里面,是一颗金灿灿丹丸,倒真是流光溢彩,看起来颇为炫人眼目。 在这个时代来说,这无异是最“极品”的仙丹了,品相简直毫无瑕疵。 不过,陆宁自然知道所谓道士炼丹炼出的都是什么,这吃下去,就算没有铅汞之类重金属中毒,怕也得折寿几年。 “好,好啊,如此我就收下了!”陆宁并不推辞,也不说破。这“金丹”如果继续留在甘家,万一以后某个甘家家主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很有仙缘,真给服用了,那也是害人。 从见到仙丹,尤五娘就退到了一旁,坐回了自己书案后,俏脸,有黯然之色,是啊,自己和甘七怎么比呢?甘七的娘家,能顺手就送出仙丹给主君邀宠,自己呢,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还那么的不争气。 厅房内,很快又安静下来,两个美娇娘翻阅卷宗,陆宁翘着脚品茶,又渐渐,伏在案上,倦意袭来,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第下,有金陵周氏来访!”门外匆匆走进一名衙役,双手捧着一张名剌。 第十四章 金陵来客 陆宁看着手里名剌,上面写的是,“司徒府周贡”,简简单单只有五个字,和很多名剌恨不得祖宗八代都要介绍一下截然不同。 因为名片上前面三个字,在南唐,就代表着无上的权势。 皇族之外,第一权财府邸。 “请进来吧!”陆宁摆了摆手。 司徒周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可不知道,大小周后这位父亲,在后主未登基前,已然如此显赫。 这位大周后小周后的父亲,南唐后主李煜的岳父,同时也是南唐数一数二的巨贾。 虽然现今李煜还不是皇帝,甚至也不是太子,仅仅被封了郑王。 周宗,也刚刚将大周后嫁给李煜,小周后,现今也就五六岁年纪。 但李煜之父,现今南唐皇帝李璟,对周宗极为信任,委以东都留守,加司徒,周家可以说权势滔天。 而且,这周宗还是有钱人,很有钱,他甚至亲自出面经商,士商合一,传闻他入凡万万计,富可敌国。 其实唐代中后期,官员经商已经是常态,屡禁不止,到了这南唐,却是禁也不禁了,而周宗就是位极人臣尚行商贾之事的代表人物。 周伐唐,这周宗辞了东都留守,现今,看起来是在京师颐养天年。 陆宁正思忖间,外间走进来一名微胖男子,神态倨傲,大剌剌站着,拱了拱手:“周贡见过东海公!” 随之不见陆宁安排他落座,也没人给他搬来椅子,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又斜眼看到旁侧桌案后的甘氏和尤五娘,就笑起来:“东海公携美眷阅公事,真是好风雅啊!” 陆宁打量他几眼,问道:“你来此见本公,所为何事?” 周贡仰着头,傲然道:“某是为海州司法参军王吉而来,东海公,王吉已经散尽家财,其房契地契全部变卖,加之海州产业契书,另有数艘船只,价值共一万五千三百贯钱,不日就会送来东海县,还请东海公行个方便,博彩之事,就此了了吧?” 陆宁沉吟不语,一万五千多贯,毫无疑问,王吉这是砸锅卖铁了,甚至可能借了些钱才凑上,要说,自己也算收入极丰,互相给个台阶下也没什么。 但看着这周贡,陆宁心里就有些不爽,这家伙,在司徒府,也就是个仆役,却在这吆五喝六的,尤其是讥讽自己和甘夫人还有尤五娘的言语,颇为刺耳。 “东海公,你不会这点情面都不给吧?若不是我家主君宽宏,你设套骗取王参军财物一事,可不会这样了结!”周贡满脸冷笑。 陆宁也笑了,点点头:“周贡是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好吧,这一万五千贯我收下,其余欠款,我看你的薄面,就减一半利息,每年会着人去王吉那里收取。” 王吉还了一万五千多贯,还欠二十八万多贯,就算减一半利息,那一年也要一万四千多贯的利息,以后每年利滚利,王吉真是子子孙孙也还不清。 听到什么看自己“薄面”周贡已经不悦,哪里有这样说话的? 等陆宁说完,显然对方所谓“薄面”是讥讽自己,周贡脸上立时变色,“陆宁,你可想清楚?!” “大胆!竟敢直呼本公名姓?!”陆宁猛地一拍桌案,“来呀,给我拉下去,重责三十!” 王吉就曾经直呼陆宁姓名,结果被上官训斥还不得不捏着鼻子道歉。 现在,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 王吉好歹还是官身,倒是不好加刑。 但你一个奴仆,就算玉帝老儿的奴仆,你身份也是奴仆,竟然学王吉? 那不自己找打么?! 这封建制度的优越性,陆宁已经体会的淋漓尽致,很爽的感觉,尤其是欺压恶人时。 这些家伙,怎么就喜欢指着自己鼻子直呼自己姓名呢? 陆宁也有些无奈,他们这不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你,你大胆!”周贡脸色巨变,但喊声已经有些色厉内荏。 外面衙役已经一拥而入,将周贡拉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打板子的脆响和哭爹喊娘的声音。 而刘汉常,在外面冒了冒头,没敢进来。 陆宁笑笑,他肯定知道了来的是什么人,心下担心,但自然不敢在自己面前劝谏,所以很是为难。 “右侍郎,进来!”陆宁招招手。 刘汉常陪着笑脸,小心翼翼走进来。 陆宁笑着看向他:“右侍郎,你就安心站着,看我怎么惩治这狐假虎威的小奴!” “是,是,臣领命!”刘汉常垂手站在一旁,背上,却一阵阵冷汗直冒。 司徒府的奴仆,也算是“小奴”不假,但是,这“小奴”的腰,怕是,怕是稍稍有些粗…… 不多时,几名衙役将死狗一样的周贡拖了进来。 他虽然有气无力的,但兀自嘴硬,趴在地上,t u n上血迹斑斑,他咬着牙,恨恨道:“你,你给我等着!……” 陆宁笑笑,说道:“周贡,王吉的欠条在我手中,博彩有金陵乔舍人、海州李别驾等做中人,你们司徒府要仗势欺人,那这官司,我就打到圣天子面前!一切,凭圣意裁断!” 周贡立时心下一凛。 当今圣天子极为宽厚,虽然耳根子软易受人蒙蔽,但至少面上很讲究公平公正,这官司真要打到圣天子驾前,就算圣天子觉得这博彩彩头太重,将债务减免一些,但周家可就会成了笑柄。 自己,非被主君打死不可。 因为,主君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自己是受二小姐的乳娘所托而来,二小姐对这个乳娘极为尊重,所以,她在府中地位很高,就好似半个主母一般,而王吉,就是这乳娘王氏的兄长。 自己行前,王氏一再嘱咐,这事不能张扬,更别被司徒公知晓,要自己来好言好语,求肯东海公收下她兄长家产,此事就此作罢。 是自己,激怒了这年少东海公,闹得大了,自己,自己这颗脑袋,怕都要搬家。 想到这里,周贡冷汗直冒,屁股上的伤痛,倒好似不算什么了。 陆宁看他神情,心下更是笃定,琢磨了琢磨,笑道:“周贡,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咱俩也赌一次,彩头还是三十万贯,如果你赢了,王吉的欠款,就此作罢,你输了的话,便也给我打个三十万贯的欠条!” 周贡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这东海公冒出这么一句。 刘汉常这个汗啊,心说国主哎,主公啊!你,你怎么还赌上瘾了?这又要坑人哪这是…… 甘氏和尤五娘对望一眼,都觉好笑,随后,意识到什么,尤五娘切了一声,将目光转开。 “东海公,你想和我做何赌?若是比剑,我不赌!”周贡终于咬了咬牙。 “随意,做什么赌斗,你说了算,你擅长什么,就赌什么。”陆宁很大度的摊摊手。 听陆宁这话,周贡呆了呆,半晌不做声,眼珠却开始转呀转的。 突然,他眼中一亮,问道:“东海公,你不诓我?真是我要赌什么都行?” 陆宁笑笑:“你个小奴算什么东西,本公要诓你?” 周贡咬咬牙,“好,东海公,我跟你赌,但是,不能在这里,这里都是东海公的属官,我怕东海公输了后,不作数!” 陆宁就是一笑,“虽然本公一言九鼎,但也随你,那就明天,去海州赌,嗯,杨刺史应该政务繁忙,我就邀请几个闲的哼哼的州官,别驾长史参军之类的,做中人!” 刘汉常听得一脸黑线,这,主公这措辞,也太不讲究了吧,传出去,可成什么话了,州官们还不都背后骂主公? 甘氏和尤五娘却习以为常,都是抿嘴轻笑。 周贡心思全在赌什么上,这时喊道:“好!就这样!” 陆宁笑着摆摆手:“送这小奴去养伤,嗯,听闻海州双蒸米酒不错,正好去尝尝,我二姐也嫁在海州,顺便省亲。” 听陆宁屡次称呼自己为“小奴”,周贡肺都要气炸了,但多少摸到了这家伙的性子,狂妄自大,又蛮横无比,还胆大包天,怕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自己和他做口舌争,只会受皮肉之苦。 也罢,明日就看你怎么输! 周贡已经想好了赌博的花样,自觉是必赢之局,眼光闪烁,心说明日,自会让你哑巴吃黄连! 第十五章 新债户!博彩第二弹 海州大街上。 黄土路面,两旁商铺林立。 看热闹的黎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不过,都被差役们挡在了圈外。 陆宁邀请了海州别驾李景爻、长史郑续做中人。 但周贡却好像希望围观的人越多越好,不但要在大街上和陆宁对赌,还一定要来市肆繁华之地,更大肆宣扬,引来了许多百姓看热闹。 陆宁也不多说,一副看你表演的样子。 “可以开始了吗?”陆宁摊开手, 周贡走路的姿势还是有些不雅,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两步,就要倒吸口冷气。 他看着陆宁,却突然得意的笑了,说道:“东海公,咱们赌的就是,谁学狗最像!” 说完,他就“汪汪汪”叫了几声,然后,还吐出舌头,“哈……哈……哈……”学狗喘了几声粗气,倒真是惟妙惟肖。 甚至双手半举在胸前,学着狗直立踱步的样子,“哈……哈……”的,走了两步。 他屁股还痛,这么一扭一扭的,倒真像只瘸腿狗。 中人李景爻和郑续都怔住。 随之李景爻不禁暗中叫好,这周贡,竟然有此急智,不亏是司徒府出身,虽然只是个奴仆,却不简单啊! 周贡得意洋洋看向陆宁:“东海公!怎么样,认输吧?” 他心里,原本有些憋屈,如此大庭广众,又许多庶民面前学做狗,他虽然是奴,但一向走在外面威风八面,何时这样出过洋相? 不过,想到能令面前这蛮横霸道的东海国主认输,心里却又畅快难言。 有州府官员,更有无数草民围观,你这东海国主,难道真要学狗叫学狗喘气?传出去,不仅仅是你东海公,圣天子都会大没面子,定然见责。 而且你这有尊位的贵人,这辈子想迁升,都难了,只会成为京师贵胄们的笑柄。 甚至很可能过段时间,圣天子找个机会削了你的藩罢了你的爵,免得你以后再给本朝公侯丢脸。 我就如你说的一样,就是个“小奴”,出洋相就出吧,你咬我啊?! 周贡越想越是得意,只觉得这辈子自己都没这么威风过,让一个封国国主,二品尊位的贵人,在自己的面前吃瘪。 而且,爷是靠聪明机智赢的! 正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看着周贡的表演,看着他的得意洋洋,陆宁也怔了下,随即好笑道:“你这小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周贡冷哼一声,“东海公,既然认输,就此作罢,只是可惜了,本来,东海公还能拿到一万五千贯,一味逞强,鸡飞蛋打!” 啧啧的,一副为东海公惋惜的样子。 李景爻和郑续对望一眼,心说这司徒府奴役,太也不稳重,倒像是小号的东海公,不过身份比东海公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已。 也幸好,没成东海公这种气候,不然,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 东海公今日算是遇到了比他更无赖的,输了也不冤。 其实除了派出人手逼着王吉还钱,陆宁也没做什么无赖的事,但他如同后世催债高利贷一样逼王吉还债的做法,以及在东海的作为在很多稳重官员看来就是胡作非为,这风评,渐渐传开。 海州官员,不知不觉就对这东海公,渐渐形成了某种认识上的共识。 陆宁自不知道自己风评在海州官员圈有些差,基本都是差评,就算有一两只点赞的阿猫阿狗,也是王吉的死对头,表面上点个赞,心里还不定怎么想。 当然,对这些,陆宁根本不会在乎。 看了眼周贡,他笑道,“谁说我认输了?你这小奴,睁大眼睛看好了!” 他突然拔出身旁扈从腰间佩剑,猛地往地上划去,立时,黄土弥漫,圈内李景爻、郑续、周贡三人,以及几名扈从,被呛的咳嗽,连连后退。 黄沙中,好似隐隐有一条狗影出现,又传出极为逼真的三声狗叫。 众人都惊呼起来。 哪里来的狗子? 黄土骤起骤落,却见陆宁身边,却是多了一个土坑,土坑旁,一只泥土雕塑的黄狗,栩栩如生! “李别驾,郑长史,你们两位说,谁赢了?”陆宁长剑顺手掷入扈从剑鞘。 那扈从被剑鞘余力带的后退几步,脸上早骇然变色,这东海公,手稍一偏,自己可不被刺个窟窿? 不过,这也太准了吧,而且,看似这一掷简单,但如做到东海公这般,力量角度的把握,想想,也太可怕了! 陆宁微笑看向李景爻和郑续,又看向周贡,“小奴,你自己说,谁赢了?”又对外面看热闹的百姓笑道:“诸位,你们说,谁赢了?” “东海公赢了!” “当然是东海公赢了!” 周贡本想说,你这是取巧,但周围本来震惊的百姓的轰然叫好声,令他脸色苍白,这句话再说不出口。 李景爻和郑续相视苦笑,东海公虽然有取巧的嫌疑,但毫无疑问,旁观众人真有一种错觉,就是方才东海公所在方位,有活生生一条狗出现。 而且,东海公原来剑技如此神妙,想想当初王吉要和东海公比斗舞剑,就更令人觉得,王参军,实在有些悲催…… “小奴,这就去打欠条吧!”陆宁笑吟吟看着周贡。 周贡y u哭无泪,傻呆呆无语。 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但事情没办成,反而自己也欠下了巨款,如果回去向主君哭诉,固然主君可能会出面将此事解决,但自己,也必然会被驱逐出司徒府了! 只能看,王妈妈,有什么办法了。 李景爻和郑续看着这金陵权贵之府的奴仆,心里都琢磨,如果这周贡不还钱,难道东海公还能将用在王吉身上的讨钱招数用到金陵去? 比如,在司徒府巍峨气派的府墙上,用红漆涂上大大的“还钱”二字?再涂些圈圈叉叉?! 想着,两人都是打了个寒噤,那画面太美,不敢再想。 而且,就东海公这难以琢磨的脾气,好像真敢这么干。 李景爻更想,前次听传旨的乔舍人私下说这东海公在皇太弟面前被鉴定的是有癔症,也不知道,是不是东海公当时也跟皇太弟犯浑来着,不过皇家念他有大功,没和他一般见识。 想想,李景爻更是苦笑,这东海公,能不招惹,还是少招惹为妙。 敬而远之。 哪怕是巴结他,好像也有点危险,万一哪天他老人家赌兴一来,逼着人和他赌呢? 赌注,张嘴就是三十万贯起步…… 谁受得了?! 第十六章 望海楼 哼着小曲,点了一堆山珍海味,陆宁心情甚好。 不但周家那小奴打了三十万贯的欠条,王吉在这海州城那些没售卖的房契地契等也都已经拿到手。 而且,数千贯铜钱,已经押运上路,东海县城和海州城距离并不远,也不用怕遇到什么毛贼,而且,有褚在山的一戍重步押运,根本不会出纰漏。 想想褚在山的苦瓜脸,陆宁就有些好笑,这厮,脑袋不清不楚的,不过训练军士是一把好手,只是,训练军卒,有自己在,还用得着他么? 陆宁又琢磨,不知道是不是天注定,自己好似和周家打定交道了,这事自然还没完还有后续,不知道剧情会怎么发展? 周宗这个人,史书上对他的品性评价还是不错的,而且自己是刚刚被封国的新贵,就算周宗知道这些事后勃然大怒,要寻自己的晦气,但自己怎么也不会现今就被惩治,不然,圣天子脸面何在? 琢磨着,陆宁又看向长桌对面。 这里是海州城最大的酒楼望海楼,不过望的不是海,银带似一条江水蜿蜒而过,江船如梭,这是俗称的盐河,顾名思义,因为盐运挖掘的运河,直通京杭运河。 坐在雅间长桌对面的,是阿牛一家五口。 这一边,陪着陆宁的,则是尤五娘。 本来陆宁是准备带甘氏和尤五娘一起同行的,但是,正是秋收秋播之际,收租、播种等杂事很多,甘氏要处理这些事务,就没有随行。 尤五娘能单独陪陆宁出行,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娇媚的粉嫩脸蛋,一直挂着美滋滋笑意,不过,她心中,却也在轻轻叹息,甘七这个贤内助的身份,自己是怎么都学不来的,想来,她此次就是没来,在主君心里,也是加了分的。 不过,自己本来也不是那块料,只能想别的办法,令主君开心,如果说主君会渐渐敬重甘七,但能宠爱自己,那也不错。 长桌对面,阿牛和妻子王氏,都特别拘谨。 阿牛心中感慨万千,大郎果然不是以前的大郎了,就是吃餐饭,却要来百里外的海州城,说是这里的双蒸酒特别出名,他来办一些事情,顺路一定要带自己来尝尝。 自己本不想来,但妻子听了特别心动,唉,妻子跟自己苦了一辈子,长这么大,也没来过州府,又怎么会不动心? 而且,大郎一大早就派人来接,也让人根本不能推辞。 “吃啊,多吃点!”陆宁微笑看着阿牛家的三个小家伙,很喜欢这种一家其乐融融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前世,自己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感受吧。 斗剑之后,本来本州杨刺史送来帖子,要为东海公洗尘,但陆宁却推拒了,宁可来和阿牛一家吃饭。 阿牛的妻子王氏,说是悍妻,阿牛家大事小情,都是王氏拿主意,但陆宁知道,这样的悍妻,对阿牛来说却是贤内助。 不然以阿牛憨厚不计较的性格,这个家,早就散了,又哪里能养的一子两女都健健康康的。 虽然三个孩子脸上都有菜色,也都很瘦弱,但对佃农家庭来说,子女都没夭折,无病无灾,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境遇了。 现在三个小家伙正狼吞虎咽,一盘野味两条鲈鱼瞬间一扫而空。 王氏气得又一瞪眼睛,“一点规矩没有,等回去看怎么收拾你们!”方才鱼肉刚刚上桌,三个小家伙就流口水都要上手,随之被她骂的动也不敢动,是陆宁说话,王氏才许他们吃的。 陆宁笑道:“无妨无妨,再要两盘就是。” 外面,恶奴陆贵,立时大声喊,再要五斤山兽肉。 这家望海楼,不但有本地闻名的双蒸佳酿,而且,野味特别多。 一些山兽陆宁也叫不上名字,怕其中肯定有后世的保护动物甚或灭绝的珍兽,陆宁虽然对口舌之y u并不在乎,但也拿起筷子尝了尝。 煎烤的兽肉,咬下去就是一口油,特别香,也不怪阿牛几个孩子喜欢吃了,现在的人,普遍油水不足,就喜欢吃香的,吃大肥肉。 王氏一直在旁赔着笑,心里也暗自庆幸,幸好自己还从来没当面给过阿牛这个最好的朋友脸色看。 虽然因为他,背地也和阿牛吵过几架,但终究陆大郎,也就是现在的国主第下,自己并没有真正得罪。 却不想,昔日的这个混混沌沌的病秧子,一转眼,却成了本县国主,全县数万黎庶,都成了他的子民。 阿牛,也算傻人有傻福了,看起来,国主第下还是很念旧情,不然送自己家十亩上好良田不说,更不会带自己一家跑这么远来吃酒吃肉。 “老爷,您多喝点酒……”王氏拿起酒壶给陆宁斟酒,国主第下喜欢“老爷”这个称呼已经传遍了整个陆家庄园,对她们这些佃户来说,称呼“第下”太官面太正式,她们的身份也不太够。 称呼“主君”,好像他们还没到和国主关系这般密切的状态,做这位国主第下的奴仆,好似是奴,但在东海,国主第下的贴身之奴,那身份可崇高着呢。 而“老爷”是国主第下私下喜欢的尊称,表明无比尊敬之意,又有自己等是为他做活的农户之亲近之感。 “啊,嫂嫂叫我陆宁就行了。”陆宁忙笑着双手端起酒杯。 “那怎么行?那我和阿牛不都成了那些没开化的蛮子?”王氏掩嘴娇笑一声,倒略有些小妩媚。 陆宁也就是那么一说,这个世界,自然有这个世界的规矩,也不能强求。 阿牛一直憨憨傻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宁举杯,他就忙拿起杯子,恭恭敬敬和陆宁碰杯,喝酒。 尤五娘特别爱干净,对脏兮兮农人一向瞧不起,此时更好似嗅到对面传来阵阵难闻气味,但主君念旧,对这一家佃户另眼相待,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陪在一旁。 “大郎……”阿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但他话一开口就被王氏在腿上掐了一把,他这才明白过来,挠挠头,“老爷,方才我们闲逛的时候,看到你家二娘和一个牙人在一起,一起进了质库,好像,好像是去典卖家俬……” 阿牛说话时,王氏对他连连使眼色,这不给老爷添堵吗? 陆宁听阿牛这声“老爷”喊的极为自然,张嘴想说什么,想想摇头,又咽了回去。 心里明白,如阿牛王氏这种夫妇,就是现在年代下层阶级的代表,他们一直生活在底层,对这种身份的转变,瞬间心态上就能接受,却根本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不过听阿牛后面的话,陆宁微微蹙眉,阿牛说的,是自己的二姐了。 自己有两个姐姐,大姐嫁去了临县沭阳,二姐则嫁给海州一家富户,归宿都不错。 但是,两年前,老妈李氏,就和她们断绝了关系,因为老妈恨她俩,真如泼出去的水一般,除了刚嫁出去时还能周济下自己家,到后来,就是老妈亲自请人写信,也见不到一粒米送来。 老妈气愤下,去年过年时,两个姑爷登门拜年,她大闹了一场,赶走了女儿女婿,两个女婿,索性也就真跟陆家断了来往,今年过年时,连封信都没有,更别说来人了。 不过,老妈那是偏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何况这个年代,嫁出去的姑娘,自己家贫苦的话,在夫家本就抬不起头,更何谈周济娘家? 而且,后来又听说,二姐夫嗜赌如命,好似家业都败得差不多了。 阿牛嘴里说的质库,就是当铺,二姐都不用婢女下人,自己抛头露面去质库,可想而知定然遇到了很大的难处。 这里极为繁华,酒肆商行林立,和金陵周家来人对赌之事,自己不想阿牛担心,只说去做正事。 阿牛一家方才由自己的奴仆陪着在这处繁华之地闲逛,是以,二姐在附近的质库遇到阿牛一家,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儿,陆宁就坐不住了,今生的记忆虽然幼稚,对两个姐姐有所怨尤,但隐隐的,那孺慕之情却更深。 “主君,祝贺您,又赢了三十万贯!”尤五娘一对儿涂了蔻丹娇艳欲滴的玉手捧起酒杯。 陆宁笑笑,举杯和尤五娘玉手捧着的小酒杯微微碰触,一饮而尽。 阿牛和王氏,听尤五娘的话,却都瞠目结舌,现在的陆宁,真是和以前比,生活已经是两个世界,三十万贯的赌注?那是什么概念? 随后陆宁就站起身,笑道:“阿牛,嫂子,你们先吃着喝着,缺什么就要,外面陆贵会结账。” 王氏不由瞪了阿牛一眼,心说我就知道会这样,你说出来陆二娘的事,不是故意叫老爷为难吗?不去吧,好像无情无义一样,去吧,当年老爷家可是和陆大娘、陆二娘都断了关系。 现在老爷发达了,成了一县国主,老夫人都没知会两个女儿,就可想而知他们的关系早已经破裂,老爷听了你的话不得不去,心里也肯定很别扭啊! 陆宁自不知道王氏的丰富联想,起身就走,尤五娘早就觉得快被这些农人的体味熏死了,心下大喜,忙跟着起身。 王氏又掐了阿牛一把,“还不跟去看看,老爷若要人帮忙,也好身前有个臂助啊!” 第十七章 姐弟 阿牛还是被陆宁硬留在了望海楼。 来到阿牛所说的质库外,看着质库旁幡子上的“王”字,又看了看旁侧几个铺子,和这个质库的位置,陆宁怔了下,说:“这方位么?好像这质库是王吉的,已经输给我了!” 车上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田契地契以及产业契书,也都夹带了易主的市券,陆宁在里面一通翻找,从中拣起一份契书,笑道:“果然是了。” 尤五娘抿嘴轻笑:“奴怕,有一天这海州城,都变成主君的私产!” …… 陆宁和尤五娘下车,后面跟着陆虎、陆霸两恶奴,大剌剌就进了质库。 其余几名恶奴,侯在马车旁,看守马车上财物。 质库里没有后世影视剧当铺那种高高的木围栏和柜台,而是仅仅有一名伙计,简单摆着桌椅, 前世陆宁感官就极为敏锐,被雷劈后,更灵敏了几倍,他听到里屋有女音说话,便走了过去。 “喂,你干什么?”伙计想阻挡,已经被陆青、陆霸推到了一旁。 其实伙子本来满脸赔笑的,进来的这一行人,一看就大富大贵,俊美少年郎冠上,竟然镶嵌着斗大的明珠,贵气迫人。他身侧妩媚娇娃,更是满头珠翠,华贵锦裙,雪白额头有鲜红的梅花花钿,令她无边媚意中又多了高高在上的富贵气息。 不过这几位贵客,径自就进内堂,那可是客人典当真正贵重物品或者大额借贷才能在里面详谈的私密场所,里面还有客人呢,伙计乍着胆子想阻拦,被其恶奴推开,就不敢再多说。 “二姐!” 果不其然,陆宁挑布帘进屋后,就见内室中,陆二姐正满脸愁容的和一个胖掌柜讨价还价呢。 在陆宁印象里,二姐是个极为端庄秀气的美貌女子,陆家兄弟姐妹三人,本就都是俊男美女。 只是以前陆宁病怏怏的,整日愁眉苦脸,自然也就没了灵性。 二姐,陆宁记得比大姐还漂亮一点的。 可现今乍然见到,陆宁微微一呆,二姐面容憔悴,消瘦无比,看起来,都快没人形了,那淡红齐胸襦裙裹在身上,活像稻草人空荡荡撑着衣服架子一般。 “大郎?”见陆宁走进来,陆二姐呆了一呆。 又见陆宁华贵无比的装束,更是吃惊,“你,你这是怎么了?穿的谁的衣服?” “奴尤五儿见过二小姐!”尤五娘甜笑,玉手抬额前,微微屈膝行礼。 陆二姐更是有些懵,她并不认识尤五娘。 和陆二姐正侃价的是一个肥胖商贾,见对方突然来了熟人,而且,衣饰华贵,他微微蹙眉。 又笑道:“原来是认识的,请进请进。” 他摸着手上粗粗的碧玉扳指,很有些土豪气息。 陆宁也懒得理他,看到桌上摆着一个三彩瓷枕,问道:“二姐,你典当这东西吗?” 随之陆宁咦了一声,“咦,这东西不错啊!”看这瓷枕应该有些年头了,但一点釉子也没有掉,看得出是出自名家名窑。 抛头露面来质库典当,却被弟弟撞个正着,陆二姐不由羞愧,说:“大郎,你怎么来海州了?”看着陆宁装束,随之脸色一变,“你,你不会进了戏班吧?” 又急急道:“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肯定是瞒了母亲吧?不行不行,你快些辞了戏班东主回家!” “家里是断粮了吗?等我出来,帮你饶一斗米,不过,你别告诉母亲,米是跟我拿的,不然,母亲肯定不要的。” 陆二娘的话,跟机关枪一样,根本不等陆宁回答。 陆宁无语,戏班?二姐这脑洞够大的,现今戏剧刚刚萌芽,以参军戏为多,整个海州,只有刺史杨昭家里豢养了一个戏班。 不过陆宁心里也暖暖的,姐姐都已经靠典当度日了,但想是以为自己和母亲已经断粮,所以自己不得不进了海州杨刺史家里的戏班,碰巧看到她就跟了进来,她再怎么艰难,也要想办法帮助母亲和自己,而不管她回家后要被怎么责难。 戏班?商贾微怔,打量着陆宁,心说看他紫金冠上,这珍珠可不像假的啊? 不过,紫金冠?就算刺史公家嫡子,敢戴在头上的话,那脑袋也分分钟别想要了,还得连累刺史公倒大霉。 看来,必然是戏服了! 这少年郎如此俊美,进戏班,那必定得宠。 刺史公喜好蓄伎,且喜好男色,又爱看参军戏,所以,蓄养的戏班里,多是男伶,难道这少年郎,真是杨刺史府邸的男伶?还穿着戏服?这是偷偷跑出来的吗? 又瞥向尤五娘,心说这y o u物,真是美艳,不过,刺史公什么时候喜欢女色了? 这对儿金童玉女,是私奔么? 陆宁却已经拿起桌上瓷枕,说:“二姐,咱们出去,我细跟你说。” “喂喂喂!放手!”商贾大怒,就来抢陆宁手里瓷枕。 见一个小小商人竟然敢和主君动手动脚,尤五娘第一个反应,差点冲过去为主君助拳去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随后醒悟,气愤的喊道:“来人,给我打这贱户!” 陆宁退了两步,对方只是个平民,总不能一脚踢飞,也太不雅。 陆青陆霸两个恶仆本来等在外面,听尤五娘喊,立时冲进来,见有人正伸手去夺主君手里之物,那还了得?冲过去就将这胖商人按倒,劈哩叭啦一顿暴揍。 混乱间,陆宁已经拉了二姐走出来,又喊道:“停手!” 将袖里质库的契书递给尤五娘,“你来处理。”拉着二姐出质库,上马车。 陆二姐懵懵懂懂,更是为弟弟担心,上了马车急急道:“小弟,你这是,这是怎么了?车马也是偷的吗?”她直要抹泪,这种滔天大祸,可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帮弟弟解决的。 “二姐,我现在做了官,在东海,当县尉,前几个月不是北国南侵,我被征了兵,运气好立了个大功劳。”陆宁忙解释,不过封国之类的,一来太费唇舌,二来也太匪夷所思,要解释半天,二姐还未必信,所以,先说小一些。 “真,真的吗?”陆二姐将信将疑,弟弟一向身子虚弱痴痴呆呆,怎么会立战功?虽然弟弟说是运气,但那是什么样的运气?得多大的功劳,才会被授县尉?称少府?那可是正经八九品官员,对庶民来说,高不可及。 “真的啊,我骗你这个干嘛!”陆宁无奈。 这时外面传来尤五娘娇媚声音:“主君,质库的小奴,来向您赔罪了。” 外面,传来商贾颤悠悠满是惊惧的声音,“小的该死,请,请主君莫怪!小奴李别,乃是主君此处质库的库头,请主君饶恕小奴则个!” 陆二姐一怔,掀开车窗布帘,却见外面李库头正跪在车轮旁,身子在簌簌发抖。 陆宁笑道:“二姐,这总不是演戏吧?此处质库,现今已经是我的了。”又对外面道:“起来吧,不知者不罪,李掌柜,你这守财奴的性格,挺不错,以后帮我看着质库,帮我银钱滚滚。” “是,是!”李库头松口气,连连答应。 原本的东主王吉,背景深厚,能赢了他的质库还不怕他报复之人,那是什么样的富贵? 不过,东主这位美妾说东主是东海国国主,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说这位国主将王吉家财全部赢了下来,自己这倒是没听说,不过也是,就算是真的,这等丢人事,王参军又哪里会四处宣扬? 就算自己这个质库库头,还不是新东主找上来,自己才知道质库易主之事? 又想,新东主刚刚称呼自己什么来着,“掌柜”?这称谓不错,可不是么,掌柜的,这称呼好,自己虽然不是东主,但也不是劳役啊,掌管柜面,店铺之中枢,这称呼恰到好处的显出了我在铺中的尊贵啊! 比什么库头之类的,贴切多了! 新东家,还是个妙人。 李掌柜擦拭着额头汗水,胡思乱想着。 马车车厢内。 陆二姐呆呆望着陆宁,看着陆宁丰神如玉的风流倜傥,眼眶渐渐就红了,垂泪道:“真是个翩翩美少年,姐姐常梦到,你本就该如此穿戴,今日美梦成真,母亲,母亲大人定高兴的紧!” 陆二姐鼻子酸酸的。 眼前的一幕,自己只在梦里梦到过,弟弟出人头地,成为陆家的顶梁柱,母亲再不用为了生计担忧,甚至自己,也有了依靠。 看二姐动情,陆宁心里也有些恻然,随之笑道:“好了姐,我送你回家,走吧。” 陆二姐嗯了声,低着头,渐渐啜泣不停。 第十八章 和离 马车停在拐角处,二姐非说要回家先拾掇拾掇准备准备。 陆宁说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但二姐坚持,陆宁也只能在此等。 “主君,老妇人肯定会特别开心,她虽然一直不提大小姐二小姐,但心里,肯定想念的很呢。”尤五娘轻笑着说。 陆宁微微一怔,随之有些无奈,要说对老妈的了解,自己怕是还不如这个尤小五儿呢。 现今这个尤小五儿,却是走老夫人路线,经常跟在老妈身边,看样子哄的老妈甚为开心,也特别喜欢她。 而她虽然以前只是刘家妾侍,但也是威风八面,在老妈眼里,地位自然也是高高在上的主母之一。 当然,老妈从骨子里,还是有些畏惧以前刘家的夫人及宠妾,原本对尤五娘谄媚的殷勤有些接受不能,但尤五娘却就是有个本事,令老妈渐渐忘却她以前的身份,甚至称呼上,也敢直接称呼尤五娘“五儿”了。 现在,尤五娘就坐在马车里,一袭绯红齐胸襦裙,衬得她火辣身材更是诱人无比,虽然低眉顺目甚是乖巧,但水汪汪凤目不时偷偷瞥陆宁,淡淡香气渐渐弥漫整个车厢,有这个小y o u物在,便是沉默无言中,好似气氛也会变得分外旖旎,春色无限。 咳嗽一声,陆宁说:“差不多了,二姐也该准备好了,交代好了,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 …… 王家厅堂中。 陆二姐直挺挺跪着,脸上红肿,刚刚被丈夫王宪打了一巴掌。 此时,王宪还在痛骂她:“你这个伤风败德的女子,家里来了贵客,我叫你准备酒菜,你却偷跑出这许久时间?还偷了我的宝枕,说,你以前还偷过什么?” 王老太公也撅着山羊胡,“家嫂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怪二郎生气!” 郑续微微蹙眉,放下了茶杯,说:“我还是走吧!你们闹得夫妻不和,看来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哎呦,郑大人,郑长史,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王宪赶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这位郑长史,位高权重,而且,是刺史公面前的红人。 和这位郑长史有些远亲,但王宪不知道递过多少回名剌,都见不到这位郑长史。 却碰巧,今天在家门口,恰好郑长史车马经过,他乍着胆子迎上去,说家里摆好酒宴,宴请郑长史,却不想,这位郑长史竟然答应了。 他立时喜出望外,想赶紧叫婆娘陆二姐去准备上好酒菜,谁知道,却找不到人,最后,在后院恰好逮到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陆二姐,手里是他的祖传宝贝瓷枕,这可把他气得啊。 眼见郑长史脸色不快要走,他就把陆二姐叫进厅堂,当着郑长史的面给了陆二姐一个耳光。 更将明明说有酒席但却没有的罪责推到陆二姐头上。 还好,这次见效了,郑长史好似看得有趣,又坐了下来。 他便开始变本加厉的责骂陆二姐。 陆二姐心里却全是喜悦,脸上火辣辣疼又怎样?弟弟终于出人头地了,以后,母亲再不用自己担心。 至于这个家,早就没有令自己留恋的东西,今天就算自己被打死,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家里没了米粮,眼看要坚持不下去,自己才偷偷去典当,但和那王宪,也没什么解释的,便是说了,他也不听,整日还自我陶醉在王家是高门大户的昔日荣华中。 现在,就是有一点担心,小弟,可别突然过来,自己要想个办法,出去阻止他。 小弟虽然现在做了官,但只是县里的官员。 这位郑长史,品级比弟弟高上几级,而且弟弟是农家出身,凑巧立了战功被赏了个官,根本没什么根基,和州里这些大人物哪里比得了? 可别一会儿弟弟进来撞见,因为自己和他们起了冲突,那,自己就害死弟弟了。 可是,要怎么去通知弟弟呢? 遇到这等事,陆二姐却没什么主意。 郑续心里却是一肚子不痛快,但看到王宪教训她夫人,又动手殴打,还是挺有趣的。 今天本来以为中午刺史公招待东海公,所以他推了好多要宴请他的酒局。 谁知道,那东海公,根本不给刺史大人面子,据说是陪着发小吃饭去了,那发小却是个农人,刺史大人不免觉得面上无光,拂袖而去,虽然满满一桌子丰盛酒菜,别人又如何好意思坐下去吃喝? 所以酒宴的事情就此作罢。 郑续饥肠辘辘,要回家的时候,却恰逢这以前的富商王家,现今的破落户,王老二,一个劲儿说家里摆好了酒宴,既然他家就在跟前,郑续就没有推辞。 可谁知道,来这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有酒有菜,肚子更饿。 这王宪责骂他夫人的画面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有趣。 郑续放下茶杯,淡淡道:“我还是走吧!你们闹得夫妻不和,看来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哎呦,郑大人,郑长史,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王宪赶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又道:“长史公,走,咱们出去,去望海楼吃。” 就在这时候,却突然听院门门环被叩响,有娇滴滴的声音,“这里可是王府?王宪和王陆氏可在家?” 王家虽然败落,但宅子却是海州城中,为数不多的青砖围墙宅院之一。 院外娇媚声音,软嫩难言,男子听到骨头都会酥上一酥,王宪和郑续也不例外,便是那哼哼唧唧的老太公,也突然就竖起了耳朵。 陆二姐心里却是一颤,不好,好像,好像是小弟那美婢?! 她立时心下彷徨起来,但她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大事,更没有什么主见和决断,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得全身没有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若是平日,家里早没有了奴婢奴仆,王宪自会令陆二姐去开门。 但听到院外娇媚女音,王宪就好似魂都被勾走了,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王宪拉开院门,却见大门外,是一位浑身都散发着媚意的红裙美娇娃,黛眉凤目,水汪汪眼眸勾人心魄,束胸高s o n g,柳腰处又盈盈不及一握,雪白额头的鲜红梅花花钿更显娇艳,真正便如志怪故事里的狐媚子一般,能让男人瞬间升起甘心死在她石榴裙下的冲动。 “夫人是?”在其娇媚丽色前,王宪就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又见这美娇娘穿锦挂缎,华丽丝绸襦裙,额头更有花钿,自是大户人家夫人,便忙目光微微低垂。 心里诧异,是走错门了吧?虽然后面有车马,但大户主母抛头露面出游,那必然是和极亲近的亲属友家走动,自己家里,可没这样的亲戚。 “我家主人,来寻访亲友!陆家二姐在家吧?” 娇媚妇人的话令王宪微微一呆,随口说:“在家,在家……” “那就好,咦,你不想我家主人进门么?”那美娇娃突然诧异的问。 王宪这才省起,忙向旁让开,结结巴巴,“请,请进!” 美娇娃咯咯笑起来,银铃般娇笑好似有吞噬男人的魔力,王宪一阵面红耳赤,竟不敢抬头看。 “姐夫,你好啊!”直到有些陌生的男声入耳,王宪一呆,却见到美娇娃身后,走进院中的却是陆宁那小农蛮,不过这小蛮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套锦服,穿起来似模似样的,倒真像哪里来的俊美少年贵公子一般。 陆宁这小蛮子,长得很是俊美,所以虽然一年半没见,却仍令人记忆犹新。 王宪一呆,一时有些迷糊,这是唱的哪一出,陆宁怎么来了? 郑续看到陆宁进院,也是一呆,这东海公,来了王家,还喊王宪“姐夫”? 不及细想,郑续忙快步而出,赔笑拱手,“东海公!原来,你和这王家还是姻亲!” 陆宁看着郑续一笑,“是啊。”接着就看到了厅堂里二姐跪着的背影,微微蹙眉,就快步走了过去。 “长史公,你认识陆宁?”王宪凑到郑续身边,满脸迷惑,从陆宁出现,好像事情就诡异起来,一时令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续立时一瞪眼睛:“大胆,敢直呼东海公名讳?!若不是你们是姻亲……”说到这里,突然就想起,方才王宪责打其夫人的情形,自己,自己还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郑续就有些冒冷汗。 原本,就算这陆宁是东海国主,自己这州官品级差了几十级,可他也管不到自己,本来没什么相干。 但有了王吉、司徒府奴仆遭遇的前车之鉴,谁还不知道?这东海公,实在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儿。 这?好像有些糟糕! 郑续更瞪了王宪一眼,心说你完了,你完了知道吗? 王宪被郑续训斥,更是莫名其妙。 “二姐,你脸上是怎么了?”厅堂内,陆宁皱眉,却是姐姐脸上,很明显的一个巴掌红印,脸沉了下来,“是不是王宪打的?” 陆二姐眼圈一红,却急急道:“小弟,你快走吧,我的家事,你就不用管了!” “什么你的家事?你的家事不就是我的家事!”陆宁对紧跟他的尤五娘使个眼色:“搀我姐姐上车。” 厅堂里,翘着山羊胡的王老太公见到尤五娘,却是山羊胡都翘起来了,颤悠悠,就想挣扎起身。 陆宁已经走回院中,看向王宪,冷冷道:“王宪,旁的我不多说了,你写下放妻书,我今日就带姐姐走!以后和你王家,再无瓜葛!” 今日一天之间,就见到姐姐受到了两次天大委屈,一在质库,一在这里。 平日还用想吗?那没说的,离婚就是,这王宪,烂泥扶不上墙,也配不上二姐。 正被尤五娘拽起身搀扶走到院中的陆二姐一怔,却不想陆宁要做到这样绝,虽然夫妻和离并不是太稀奇的事,但也只是传闻,在认识的人中,前所未见,而且她以前从未这样想过,弟弟乍然这么一说,令她心中有些迷茫。 她柔肠百结,又见郑长史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好似对小弟很尊重的样子,心里更是大奇。 陆宁又对陆二姐道:“二姐放心,以后弟帮你寻一个比王宪强百倍千倍的夫婿。” 陆二姐立时脸腾一下通红,低头不敢言语。 本来满心迷糊的王宪,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喝道:“小农蛮,你说甚么?!找死吧你!” 本来见陆宁鲜衣锦袍,好似,那贵妇人是他的婢女? 郑长史认识他,而且对他,不仅仅是简单的尊敬,甚至可以用忌惮这个词了。 王宪还在琢磨,这陆宁,是发达了? 但再发达,郑长史用这样吗? 这也太诡异了! 王宪正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陆宁竟然撺掇妻子和自己和离,当着面,是男人都不能忍啊,他立时怒喝出声,走上两步,就要来打陆宁。 毕竟一直以来,他就没将陆宁当过盘菜,这种居高临下的心态又哪里会轻易改变? “大胆!来人,抓住这凶徒!”贵妇人听得王宪喊主君“小农蛮”,虽然心中觉得好笑,这煞星似的主人,地位尊崇无比的国主第下,也有被人骂的一天,又心说主人要真是不懂礼义廉耻的小蛮子,那可有些意思呢。 但她粉脸却是怒气冲冲,好似自己都被侮辱了一般,主君更是蒙受奇耻大辱。 院门外,腾腾腾就窜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正是陆青陆霸等恶奴,他们得陆宁吩咐,本来远远随伺在马车旁,听得尤五娘喊,便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 但不等诸恶奴冲上去,王宪就觉得眼前一花,随之脸上啪啪啪被打了几个大嘴巴,抽得他眼冒金星,踉跄退了几步,才看到,冲到他近前抽他的人,正是郑续。 他瞠目结舌,这家伙疯了吗?还是刚刚的茶喝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什么打我? 而随之,他就被那几个恶奴冲上来,扭着胳膊脸朝下按倒在地上,挣扎中泥土进入嘴里,他大声咳嗽起来。 郑续却是怒喝道:“大胆狂徒,竟然辱骂东海公!”想想刚才自己看这东海公姐姐被责打的热闹,心里有些虚,不得不表现的有些过激。 不然这东海公如果兴起,要和自己赌房子赌地的,那可大大不妙。 脸被按在冰凉泥土上,王宪有些发热的脑子渐渐清醒,是啊,陆宁这小蛮子,必然是发迹了,而且,就是郑长史这个六品官员,都对他极为忌惮,那,陆宁到底是发达到了何种程度? 王宪,突然恨不得掐死自己。 毁的肠子都青了。 那郑长史,自己为了巴结他,可想了多少办法,一直不得其门。 可是,原来,真正发迹的大人物,就在自己眼前。 如果,自己能对那婆娘好一些,现在,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那郑长史,就该正巴结自己?! 王宪就觉得胸闷的厉害,郁闷的直要吐血。 “拉他起来,找来纸笔,这就叫他写好放妻书!”陆宁吩咐着。 现今时代,虽然可以和离,实际还是以男子为主导,也就是,双方都同意的话,男子可以写放妻书,同意和离,而男子不同意,便不得和离,私逃的妻妾,都有罪责。 户婚律就有规定,妻妾擅自去者,徒二年;因而改嫁者,加二等。 陆宁最近对南唐律算是极为熟悉了,是以这放妻书,是必须要王宪写的。 “亲家,亲家,听老朽一言!”王老太公挣扎着,一步一挪的,颤悠悠从厅堂走出来,他隐隐看明白了,眼前,是什么境地。 “扶老人家进去休息!”不等陆宁吩咐,尤五娘已经指使恶奴,立时便有一名彪形大汉,半强迫半劝说的,抻着王老太公回了厅堂。 旁侧又有恶奴搜来纸墨笔砚,扔在王宪眼前,更有恶奴,狠狠朝着王宪腰间踢了一脚,“快写!” 眼见王宪如此狼狈,陆二姐心中突然有些不忍,说:“小弟,我……” 陆宁摆摆手,“二姐不必多说,此事由我做主了,有王家这样的亲眷,我可担心日后被连累,早早解脱的好。”陆宁当然不是真的怕被连累,但将家族安危的头等大事搬出来,陆二姐轻轻叹气,不好再说下去。 王宪被人将笔塞在手里,只要张嘴想说话,便被恶奴殴打,本来还想服软,又想求肯陆二姐,挽回这段婚姻,最重要的,以后,就有个极大的靠山了。 可是,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一张嘴,便是一记耳光抽过来,一时间,他被打得七荤八素的。 没奈何,王宪只好慢慢落笔,开始写起来。 尤五娘搀扶着陆二姐,劝说着她,搀着她走向院外马车,陆二姐只觉脑子一片混乱,全由尤五娘摆布。 陆宁心中微微一哂,有尤五娘这小丫头在,倒是什么都不用自己费心,察言观色,可真是谁也强不过她。 郑续走过来,叹息道:“遇到这等姻亲,也实在令东海公烦忧,东海公请去院外等吧,王宪所书,本官会细细阅读,也做个见证,王宪和陆夫人和离,双方均无异议。” 陆宁本也懒得在此等,但几个恶奴,都不识字,现在这郑续愿意帮忙,主动做中人,那就再好不过。 拱拱手,“如此多谢郑长史了!等此事了了,我会设宴感谢郑长史。” 郑续微笑:“东海公不必客气!” 第十九章 十三太保的伊始 阳光明媚,碧波粼粼,明湖湖畔风景极为优美,湖畔另一侧的庄园,映在碧蓝湖水中,亭榭楼宇,便如海市蜃楼一般虚幻华美。 “一,二!” 这一侧的湖畔,却是十几个汉子,光着膀子沿着湖畔气喘吁吁的跑着,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的,看起来,都恨不得软瘫在地上再不起来。 只不过,陆宁大马金刀的在一旁坐着,旁边一柄寒意森森的陌刀,刀柄插入地中尺许左右,远远看着那森森刀刃,就令人头皮瘆得慌。 国主第下更不是什么讲理的人,若不按他吩咐,足额的完成所谓的“训练”,只怕真会被他一刀砍了脑袋。 共十三个汉子,有陆平、陆霸、陆贵、陆青四恶奴,其余九人,都是佃户中没有妻儿的健硕青年,而且,都已经自愿成为国主的部曲,也就是私奴。 国主第下坐的椅子比寻常胡床椅腿更长,是国主第下自己做的,这段时间,听说国主第下在庄园中,很是做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尤老三一脸谄笑的在陆宁身侧站着。 尤老三这段时间,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原本,帮刘家收一些外围田租,可现在,好像被一脚踢到了一边。 而且,更可怖的是,他曾经吆喝过国主第下,看起来,国主第下对他有了成见,他真怕这位小国主哪天一时兴起,将他剁成肉酱扔东海里喂鱼。 这段时间,一直也没见到妹妹,给她写信也没有回音,尤老三实在忍耐不住,便也颠颠跑来了明湖,却不想,正遇到国主第下在操练部曲。 看着这些被操练的死去活来的奴仆,尤老三就觉得蛋疼,心说换了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停!”陆宁突然喊了一声。 那十三个苦命娃,简直如蒙大赦,立刻一个个的瘫倒在地,大口的喘息。 尤老三在旁苦笑,国主第下的所谓训练项目,他听不太懂,什么训练耐力的负重千丈长跑,什么训练臂力腰腹之力的举重,还有什么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等等,花样许多。 而休息时间,这些汉子便是练习骑乘,听说国主第下买了数十匹好马,建了马场,请了北方的马倌圈养。 江畔这一边,被国主平出一个空旷场地,场地之中,有中间绑着铁棍的成对石锁,有铁器铸造的高高横杆,各种重量不一的石锁铁锁等等,都是国主第下鼓捣出来的所谓“训练器械”。 而且听闻,这只是训练之开始,以后随着这些部曲体质增强,训练强度还要加码。 这是,要练出一个个蛮牛吗?尤老三心里暗暗咋舌。 “一刻钟后,每人再做一百个俯卧撑!然后休息,准备吃午饭!”陆宁指了指身侧沙漏,上面陆宁自己刻的刻度,沙漏一刻钟的时间,按照陆宁估算,大概在五分钟左右。 瘫躺在地的汉子们,心里都是叫苦不迭。 不过,这十三个汉子,都受过国主第下大恩,四个恶奴,本来是要被砍头,已经是死定的人,其余九人,也各有际遇,都因为国主第下,有的才留下了性命,有的家人血冤得洗,或是亲友得救,是以,不管多苦多累,他们都在拼命坚持。 本就该现在在地狱里了,是国主第下救下了他们,现在的地狱式训练,又算得什么? 所以,当陆宁慢条斯理用小锤敲打身旁皮鼓,宣布时间到后。 这十三个苦命娃,便又都勉力起身,摘去腿上绑着的麻布沙袋,趴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 远方湖畔小路,一行黑点慢慢行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是莺莺燕燕。 是尤五娘领着一队婢女,拎了食盒而来。 少女清香随着轻风飘入这些苦命娃的鼻端,莺莺燕燕的娇俏声音传入他们耳中,死狗一样的家伙们,突然又有了力气,拼命的做着俯卧撑,自己做一个,便吼一声数字,人人都知道,主公眼观六路,谁也偷不得懒,虚报者会被重罚。 “主君,您还是在此用膳吗?”尤五娘来到陆宁身前,娇滴滴的问,她轻轻俯身,红彤彤齐胸襦裙中,那诱人的雪白深深沟壑,就在陆宁眼旁。 陆宁笑笑,说:“照旧吧。” 已经训练了十几天时间,每天陆宁都是和他的“十三太保”一样,在这湖畔进食。 陆宁心情不错,思及老妈虽然还气鼓鼓不愿意见二姐,但明显心内已经软了,假以时日,这心结终究能解开。 尤五娘将手中食盒放在陆宁旁侧矮桌上,取出食盒里面菜肴,却是极为清淡,几道小蔬而已。 陆宁也是没办法,他虽然不看重口舌之欲,但对肉食也不排斥,不过最近每次用了肉食,他都会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要发泄一番,不然就感觉心里堵得慌难受异常。 就好像,被雷劈穿越而来,令他的代谢系统产生了某种异变,有了数倍的放大效果,仅仅一点素食热量就可以满足他现今的生理需求。 旁侧尤老三,对尤五娘使眼色,见妹妹理也不理自己,就好像没看到自己一样,心里只是徒唤奈何。 不过看妹妹,好像混的还不错,既能在国主第下面前说上话,而且好像还是带来的这些婢女的头头,她吩咐下,那些婢女做事。 而且衣饰华贵,头上珠翠,比以前更多更为精美。 尤老三这才暗暗心安,还好还好,妹妹没被打入冷宫,那自己得罪国主第下的事情,就还有转机。 “你们休息一下再吃,休息四刻钟!”陆宁敲了敲沙漏。 实则,十三个倒霉娃,现今也根本吃不下,做完俯卧撑,都瘫躺着喘粗气呢。 在乐晨慢条斯理用完餐,开始享用午茶时,终于用小木槌敲了敲身侧皮鼓,“吃饭!” 每当这个时候,这十三个苦命娃,便又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受的什么苦都值了,因为他们每人面前的食盒中,都会是大块大块的肉食,甚至第一天的时候,各个都觉得,他们一辈子吃过的肉,也没有现今一餐饭的肉多。 不过,十三个苦命娃被教训的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便是肉香扑鼻,食指大动,却也不敢狼吞虎咽,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咀嚼,各个盘腿坐在地上,吃得倒也极为整齐。 看着他们食盒中的鱼肉,尤老三目瞪口呆,更咽了口口水,这,这太奢侈了吧?这他妈是奴婢过的日子? 老子,老子也要当兵! “好,现在还有个样子了!”陆宁看着这终于不再狼吞虎咽的十三个苦命娃,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十三个人,算是自己盘算中的亲兵雏形,而真正训练他们作战技巧之前,增强他们的体质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以后真若上战场,那些勇敢之类的意志品质,又是另一番锤炼了。 “老三,一会儿午休,咱三个寻个地方,喝茶唠唠,你和五儿,也好久没见了吧?”陆宁看向尤老三,给尤五娘取了“茧儿”这个名字,多多少少有圆当时开的玩笑的意思,最近这段时间,陆宁喊“五儿”,已经喊习惯了。 听陆宁的话,尤老三呆了呆,立时大喜,国主第下?要和我喝茶唠嗑?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不过话说回来,看妹妹倒是很被国主第下宠爱,那自己,不就等于这东海县的国舅爷么? 陆宁又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原本县郊那千亩良田,收租的事情我准备都交给你的,但五儿不同意,所以啊,这事儿你跟你妹妹合计,她什么时候同意了,你就接手。” 尤老三怔住,什么?千亩良田,收租子的事儿都要交给我? 这,这,以前刘逆在的时候,我也不过扫扫外围啊,这些良田可是刘志才的命根子,收租子的时候,他都是亲力亲为,到场盯着,就怕那米斗,不压的结结实实,被哪个佃农占了便宜。 以后,我就能跟那刘志才一样威风了? 可不是吗?现在整个东海县田地,不就都等于是国主第下的么? 甚至,国主第下一出手,泥江口土豪王缪,就被抄家,所有田产,也都变了国主第下的私田。 所以,国主第下就是随便挤挤手缝,露出来的丁点好处,自己就能比当初刘逆更发达! 可怎么话儿?我妹妹不同意? 难道是国主第下故意敷衍我,找的借口? 不过,这么点小事,对国主第下,根本不在话下,而且国主第下是什么人?用在乎自己的感受吗?用骗自己吗? 尤老三有些无奈的看向尤五娘,尤五娘撇了撇红唇,“三哥,我知道你的性子,给你这样重的权责,你还不马上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到时,败坏的是主君的名声!” 啊?尤老三目瞪口呆,心说你这丫头?失心疯了吧?以前刘志才在的时候,你是多好的一姑娘啊,顾家不忘本,刘逆的东西,你不是能偷就偷补贴给哥哥? 怎么着?你这是,突然变成国主第下的守财奴了? 明明国主第下决定的事情,你这枕头风,倒着吹?给我这么好的差事吹没了?! 尤老三心里这个气啊,但对这个妹妹,他是真怕,更莫说现在,妹妹掌握着他的荣辱呢。 却听尤五娘又唠叨:“收租的事儿啊,还是交给甘二吧,你就好好和佃农们相处,防着点这些佃农,看有没有暗中对主君不满背后说大逆不道的话的就行了!” 尤老三闷头不语。 陆宁起身,去湖畔踱步,尤五娘恨恨瞪了尤老三一眼,“三哥,你可长点心吧!别被甘二比下去!难道你想妹妹一辈子,都被甘七儿压着?还别说,等以后主君有了正室,你这样,让妹妹如何自处?!怕到时,就真没妹妹的立锥之地了!” 说着,啪一声撑起手中小绣花伞,就追了下去,奋力举在陆宁头顶,为陆宁遮荫,更甜笑着,在陆宁身边说着什么。 看着这一幕,尤老三心中突然一酸,完了完了,原来,妹妹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已经不是我了! 女生外向啊!遇到俏郎君,就变成女舔狗了啊! 不过,这位少年国主,应该是妹妹最好的归宿了吧? 想着,尤老三摇摇头,蹙眉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第二十章 王妈,博彩第三弹(上) 明湖别苑,灯火通明,数个精美的白瓷烛台在烛光下,通透得宛若透明,美轮美奂。 每个烛台旁,都有美婢一名,时刻准备修剪灯芯。 李氏虽然还是不太习惯这样奢华的生活,但却也不再令人熄灭烛火,只是心中还有些肉疼。 厅堂中,其乐融融,桌上菜肴,极为丰盛。 李氏、陆二娘、甘氏、尤五娘以及陆宁五人,边吃酒边闲聊。 “小弟,你,你真是争气……”说着话,陆二娘眼圈又红了。 怎么都想不到,弟弟原来已经是这东海县的国主,而且,弟弟年纪尚小,古往今来,这样的神童,都是史书留名的,而自己的弟弟,几个月前,还懵懵懂懂糊里糊涂,原来,却是上天的考验。 今日,小弟已经任命了几名府官,又大赦监牢,昭告全县子民,算是正式开府了。 陆二娘思及,心下激动不已。 听二姐言语,陆宁笑笑,说:“我也不过瞎胡闹。” 看到现今爱子如此荣耀,想想以前他受的苦,李氏也暗暗抹泪。 不过,当陆二娘拿手帕想来帮她拭泪,李氏却转过了头,虽然陆二娘已经搬进庄园快一个月了,但她仍不太理会这个女儿,态度很是冰冷。 “二姐,过几天,等我得闲,便带你相亲,物色的人选,可有十几个了!” 陆宁的话,令陆二娘脸一红,垂头不语。 陆宁早和她说过什么是“相亲”,她虽然一直说不妥,但心中,却觉得这种方式很有趣,也很期待。 “甘夫人,你二哥督促积肥一事,怎么样了?”这是陆宁心头第一等大事,轻忽不得,而在母亲面前,陆宁也不敢称呼甘夫人小名,怕老妈又哪里不对头打自己,主要还是怕气坏她身子。 甘氏一直垂着头,这等场合,她本不想来,是李氏硬拉她来的,而四周有数名昔日刘府婢女,她的贴身婢女小翠也在其中,思及自己处境,她终究还是有些羞愧。 而尤五娘,却是哄的老妇人甚为开心,主动跟老妇人提起,开府之家宴,要来为主君庆贺。 听陆宁问,甘氏小声说:“他一直在忙这个事,听说,进展还不错。” 陆宁立时一喜,“那就好!那就好啊!”虽然家家户户修茅厕还不现实,但很多村落,已经开始修公用茅厕,这样,便可以积肥,当然,现在正要开席,这些事,却不必详谈了。 尤五娘一直笑吟吟瞥着陆宁,不过她极有分寸,一直只是听李氏、陆二娘和陆宁唠嗑,并不怎么插话。 陆宁却是笑着举杯,“我就喜欢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来,干一杯。” 从老夫人、到陆二姐、甘氏、尤五娘等,纷纷举杯。 听陆宁祝酒辞说是“家人”,尤五娘美滋滋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甘氏俏脸滚烫,不敢和身后小翠相对。 外面,突然匆匆进来一名婢女,到了陆宁身前,双手奉上一封信笺,“主君,从海州来了位信使,说是急件。” 陆宁微微颔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接过信函,打开。 里面,却是有一张名剌,司徒府周贡,信笺里的内容,是约陆宁,明天在望海楼见面。 “儿啊,没什么事吧?”这太过富贵的日子,李氏过的反而战战兢兢的。 陆宁笑笑,“没事!”举起筷子,“来,吃东西,吃东西。” 厅堂内气氛,就越发热闹起来。 …… 海州望海楼。 看着海州刺史、团练使杨昭,陆宁实在无语,因为他的存在,陆宁都快把正主正事给遗忘了。 杨昭面皮白净,四十多岁的人了,却是一根胡须都没有,身上香扑扑的,显然是扑了香粉,手也白嫩的很,把玩着一方粉红手帕,看得陆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魏晋之风,也太彻底了吧? 再想起这位杨刺史豢养的戏班多是男伶的传闻,陆宁更是一阵恶寒。 “东海公,我有什么不妥的吗?”好像注意到陆宁一直打量他,杨昭细声细语的,还低下头,扯扯自己的锦袍,随之惊叫了一声,“哎呦,这,这是沾的什么腌臜东西……”伸出兰花指,轻轻弹去了锦袍上粘着的一粒草籽,又对陆宁抿嘴一笑:“东海公,谢谢你喽,你还挺细心的呢。” 陆宁险些一屁股坐地上,好似千军万马,也没这杨刺史可怕。 影视剧里看到如花想揍人的冲动,就是现在这样吧。 望海楼已经闭门谢客,州官就来了十几个,以杨刺史为首,别驾李景爻、长史郑续、司马侬巴音三名上佐都在,判司六参军中,也仅仅有司法参军王吉没有到。 “东海公,说啊,你答应不答应?”周贡大剌剌站着,看起来,他比一个多月前,有底气了许多。 刚刚,他说起要再和陆宁赌,这次赌六十万贯,也就是,他和王吉两个人的欠款。 听周贡说,陆宁笑了笑:“你这小奴,什么时候将欠我的款项还清,你才有资格和本公再赌!若不然,每个贪得无厌的赌徒都要和我一直赌下去,那我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有本公想了想,你这种三十万贯都付不清的穷鬼,如果以后一直纠缠不清,将你七大姑八大姨请来,这次赌六十万贯,下一次就一百二十万?再下一次,二百四十万?” “如此周而复始,我连赢之下,输一次就要让你们连本带利赢回去,太不公平,所以,要和本公赌,可以,一次三十万贯为限注,除非,要和我赌之人,有大富贵,比如,杨史公,就是和我赌二百万贯,那自也可以!” “而如周贡你这种小奴,三十万贯,我已经是格外宽厚了!” 心说也不能太轻视这些古人,赌博内容任他们选,稍不留心输一次,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杨刺史听了陆宁的话,微微一笑:“东海公说的倒也公平,不过,本官可没那许多银钱啊!” 周贡也滞了滞,但知道陆宁说得有道理。 从王吉开始,所谓的三十万贯彩头,其实也只有这东海公付得起,但也要每年从赋税中截流,数年才能付清。 王吉,还有一万多贯的身家,算是万贯家财。 而自己,就纯粹空手套白狼了。 人家当初肯和你对赌,就如同他所说,那真的是很宽宏了。 “东海公,这次我与你赌!”说话的,是坐在周贡身后的一名少妇,穿着很俭朴,青色襦裙,面目轮廓,和王吉略有些像。 说话时,她站起身对陆宁微微屈膝见礼。 她一说话,便是杨刺史,也做凝神倾听状。 她坐在下首,是因为礼制,虽然她来自司徒府,但身份毕竟不是官身。 不过,司徒府二小姐的乳母,听说在司徒府极受厚待,下人们都将她当半个主母看呢。 司徒公,好似也当半个女儿那样亲厚。 杨刺史等,自然不敢怠慢。 王氏一说话,焦点立刻就到了她身上。 第二十一章 王妈,博彩第三弹(下) 陆宁也看向她,笑了笑,说:“好啊,王妈,还是以三十万贯为彩头,你要赌什么?” 王氏自不知道,称呼少了一个字,陆宁却是等于一竿子将她打入了小保姆行列,还以为是本地的尊称呢。 不过,她脸上微有愠意,凝视陆宁,“东海公,赌之前,妾想问你,我王家与你何仇何怨?你赢尽我胞兄家财不说,又将我族子弟王缪抄家问罪,判以极刑!是我那胞兄王吉,哪里得罪你了吗?!” 陆宁摇摇头:“东海政务,不需向你个小女子交代,至于王吉,嗯,你就当我喜欢赌,是个滥赌鬼吧,谁叫那王吉也滥赌呢?” 李景爻和郑续,相视苦笑,这东海公的行事风格啊,真是别具一格,怎么就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呢?好像全天下,也没值得他认真对待的人,所以,说话才这么随意吧? 王氏脸上微微变色,压抑着怒气,微微颔首,“既如此,那妾就与东海公赌上一赌,东海公,还是照旧么?谁和你对赌,谁出题目?” “可以呀!”陆宁摊摊手。 “好,东海公,第一个题目,我就赌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根头发!”王氏凝视陆宁,一字字说。 李景爻呆了呆,暗挑大拇指,这司徒府出来的,真的是不一般,一个题目比一个题目刁钻,这次这题目,怕东海公,不能解答了吧? 说是对赌,实际上,这桩公案,渐渐变成,就是司徒府一方,出各种题目,看东海公能不能化解。 陆宁也怔了下,随即笑道:“王妈这题目,很是犀利,不过,如果王妈赢了,下一个题目,会不会是赌,看我陆宁能不能飞翔于九天?” 王氏轻轻摇头:“妾虽然妇道人家,但东海公也忒看轻妾,妾出的题目,自己自然是能解的,妾就知道自己,有多少根头发!当然,这个题目,倒也不必一定极为精确,东海公说出的数目,和你头发数目,上下不超过五十数,便算你赢。对妾,也是如此。” 在场诸人,又都是一呆。 便是杨刺史,此时也不由暗中挑大拇指。 不消说,这王氏做足了功课,想象得到,她肯定来了海州几日了,而这几日,已经令婢女们将自己有多少根头发数的清清楚楚,甚至这几天的落发断发,都在计数之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太难了。 而且,这王氏也极为谨慎,所以,上下加了五十根的容错量。 “东海公,如果你认输,我就暂时不赌了,容我几日,再想一个题目。” 一次三十万贯,她要赢两次才行。 王氏显然没想到陆宁这次会用三十万贯为限额,所以,她要赢两次,才能将王吉输的三十万和周贡输的三十万都赢回来,而她原本,仅仅准备了一个题目。 她倒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承认需要时间再想一个题目,不过,正因为大气坦白,才更难应付。 陆宁笑了笑,说:“王妈就不必再费心准备新题目了,因为这场赌博,我感觉你会输呢,我的头发,有九万两千一百五十六根!” 被雷劈了后,陆宁的感官极为敏锐,有一次,却是无聊对着略模糊的铜镜数起了自己的头发有多少根,就是看自己的目力,能精准到什么程度。 尔后,这都成了他的锻炼项目了,就昨天晚上,还搬来几个铜镜在前后左右,自己数来着,而从就寝到现在,新陈代谢极慢的他,一根落发也没有。 被雷劈来到这个世界,新陈代谢好似都变得极为缓慢,陆宁有时胡思乱想,不会几十年后,自己还是这体格这容貌吧? 听陆宁的话,在场众人又都是一呆。 这,这东海公,这也行吗?难道还真有这么无聊的人,没事叫来一帮婢女,数自己有多少根头发? “东海公莫说笑,浪费公和诸位大人的时间。”王氏显然不相信陆宁的话。 陆宁笑道:“本公并不是说笑,你大可叫人来数数,看我说的数目对还是不对?!” 王氏微微蹙眉,随即,便轻轻拍掌,“来人!” 从二楼,立时鱼贯走下来十几名婢女,前面几个,手上端着托盘,锦布蒙着,不知道盘里是什么。 王氏对陆宁道:“东海公,在计数之前,妾先说明,开始计数到数清确实的数目,可能要十多个时辰,东海公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充饥,或是如厕?” “当然,若东海公不去也无妨,计数期间,东海公要吃东西,自有婢女喂你,若要如厕,屏退闲杂后,她们也会为您准备马桶便壶,这些婢女都来自司徒府,东海公请看,无有一个粗手大脚,服侍东海公,也算勉强够格。” “只是计数期间,要劳烦东海公一直坐在这里,应该会劳累一些,对此,妾身深有体验,还请东海公行个方面,以使赌约为续。” 这话的意思,开始计数后,陆宁就尽量别动了,吃喝拉撒都要在这里了,一切由这些婢女伺候,而这些婢女,各个来自司徒府,而且都是选的美婢,伺候您如厕,也不辱没你。 但求您别动,免得这些婢女们,还要重新计数。 陆宁听得有些无语,这些婢女,确实都是很清秀的小丫头,但婢女不是人吗?干什么就自己拉屎撒尿,都要她们手把手伺候? 杨刺史、李景爻、郑续等人,也是吃惊的睁大眼睛,心说这可长见识了。 陆宁笑笑:“十来个时辰,我还是忍得住的,来吧。” 王氏就拍拍手,那些婢女立刻走过来,各个恭敬施礼后,有人去拿了铜盆热水,她们便都用铜盆洗手擦干净,这才开始给陆宁除冠,每碰触陆宁一下,她们都要告罪一声。 而她们端的木板掀开绸布后,里面却是梳子之类和一条条布条。 而很快陆宁就变得长发飘飘,这些婢女,随即用布条,将陆宁头发分开,绑成了三十多缕,这些布条上都有编号,然后四五个人围在陆宁身边开始计数,其余人暂时退开。 显然是分工合作,一个人数一缕,轮流数,当然,最后也肯定要分别换人,重新数每一缕,如果两个人数的同一缕数目对不上,就会再派其他人重新继续计数。 看这些婢女分工合作极为熟练,显然,都是在王氏身上实验过的,熟能生巧。 来海州前,她们应该就练习无数次了,到了海州,这两日,又为王氏重新数了一遍,以免因为断发新发落发等,误差太大。 杨刺史等州官眼睛睁得更大,今天,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陆宁大马金刀坐着,任由这些小婢女们拨弄自己头发。 而杨刺史等人,就渐渐等得无聊了。 “各位大人,计数怕要明天才能结束,各位大人可以明日再过来!”王氏微微敛礼。 杨刺史正百无聊赖,便笑着起身告辞,其余众州官,跟着鱼贯而出。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小吏来打听消息,听到可能结果要中午才出来,他就一溜烟跑了。 日近中午时,杨刺史等一大帮人,就呼啦一下都来了。 却见陆宁还是大马金刀坐着,就和昨日他们离开时一样,还是那样精神奕奕。 小婢女们,有的却变成黑眼圈,有的打哈欠,而每个婢女脸上,好似都有惶惶之意。 王氏,脸色更不好看。 周贡已经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正来回转圈。 “哦?诸位都来了啊!”陆宁笑着和杨刺史等打招呼。 杨刺史等人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自己等,好像成了喜欢八卦的婆娘一般了,闹哄哄的,一起来看热闹。 “王妈,确认几遍了?我看,就不需要再确认了吧?!”陆宁又笑着说。 王氏脸色苍白,嘴里呢喃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确认了三四遍了,可怖的是,这东海公的头发,竟然和他报的数目不差一根。 正是九万两千一百五十六根。 杨刺史讶然道:“东海公赢了么?” 王氏沉默不语,周贡脸色更是难看的要命。 众婢女都有惶惶然之色。 这情形,谁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终于,王氏颓然道:“不错,东海公的头发,和他所说数目,分毫不差!” 啊?分毫不差? 杨刺史等都呆了,看着陆宁,跟看怪物一样,这家伙,是有多无聊?没事喜欢找一帮人数自己有多少根头发玩? “不过,我怀疑东海公作弊!”王氏目光,从一个个婢女脸上扫过,“说,到底是你们哪个?暗中送信去了东海?!” 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泄露了消息,这必赢之局,怎么可能输? 除非这东海公,真是脑子有问题,有数自己头发的怪癖。 众婢女都吓得脸色苍白,有人已经垂泪,“不是我,不是我。” 王氏又猛地看向周贡,这厮一向性子浮夸,不会吃多了酒,四处吹嘘,消息无意中到了东海吧? 周贡吓得连连摆手,“王妈妈,怎么会是我?我可是全依仗着你了,哪会到处乱说?” “不管有没有人泄密吧,王妈,这赌局你输了,咱们可没事先约定,不能知道对方的题目。”陆宁说着,双手平伸,“还不帮我梳头戴冠?!” 王氏脸色惨白,看小侍女们眼巴巴看着她,就点了点头,那些婢女这才解开陆宁头上各个小布条,细心帮他重新梳头。 说起来,如此近距离,伺候这年少俊美的公侯,有的小婢女不免心神荡漾,想入非非。 “而且啊,王家娘子,真真实实没人给我通风报信,本公就是有数头发的怪癖,此言若虚,本公天打雷劈!” 小婢女们听到陆宁这句话,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堂堂东海国主,位高权重的开国县公,竟然为了她们出言发下毒誓,这是什么精神,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护花精神。 几名小婢女,真恨不得这一刻,就为这少年公侯赴汤蹈火。 陆宁誓言一出,自没人再怀疑。 不过,众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还真是喜欢数自己头发玩啊?这东海公,这都什么爱好吗? 喜欢美女,喜欢男宠、喜欢金银,喜欢权势,哪怕喜欢杀人,喜欢虐尸,也都可以理解。 你这喜欢数自己头发是几个意思? 心理有病吧? 偏偏还赢了一个必输的赌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杨刺史看着陆宁,却是目光闪烁。 王氏长长叹口气,“是,妾输了……”一瞬间,好似,她就要瘫软在地。 周贡仰天长叹,心如死灰,心说完了,一切都完了。 “东海公,我也凑趣,来和你对赌一场如何?”杨刺史突然兰花指一挑,轻声细语的说。 第二十二章 佳话 陆宁微微一怔,看向杨昭,笑道:“杨史公也有雅兴?好啊,但请杨史公出题,我早说了,如果是杨史公,彩头便是二百万贯也成,史公是想赌九十万贯么?” 杨昭捻着兰花指,细声细气道:“那倒不是,我只与东海公赌三十万贯,若我赢,王妈妈的欠条,就此作罢,东海公意下如何?” 李景爻等州官就明白,刺史大人可不想在本州境内得罪这位司徒府乳母,但也不是故意想和东海公作对,所以,就赌三十万贯,表明自己的态度。 至于王吉和周贡的死活,谁管他们? 陆宁听了一笑,“好,那我就与史公博上一博,请史公出题!” 杨昭招招手,一名扈从跑过来,杨昭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扈从得令而去, …… 半个多时辰后,那名扈从跑进来,将一套叮铃作响的铁环套铁环双手奉到杨昭面前。 杨昭笑着拿起铁环套,对陆宁道:“东海公,我就赌,你不能用最少的步骤解开这连环套!” 陆宁看得一笑,“史公原来还喜欢这些玩具。” 周贡已经蹲到了墙角,此赌输赢,都和他无关。 坐在下首的王氏,脸上有了希翼之色,紧张的看着杨昭和陆宁的动作。 陆宁已经走过去,接过了杨昭手中铁连环,其实,这铁连环,不过是九连环的变种,不过现在的人不明白其原理,以为多加一环就更复杂了一样,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九连环,就是九连环。 这一个,不过是十连环,步骤比九连环多了一倍。 “史公,我就开解了啊!”陆宁说着话,手就慢慢动了起来,其实他甚至可以一瞬就将这九连环解开,但为了在场人看清楚,他每一个步骤,都很慢。 “啊,啊,啊……”在陆宁解到一半的时候,众佐官已经纷纷发出惊呼。 王氏面如死灰,或许,比绝望更难受的滋味,就是绝望之后,明明看到了希望,但最后的结果,还是绝望。 杨昭的白嫩面皮,也渐渐变色,他一个劲儿对陆宁眨眼睛,陆宁阵阵恶寒,扭头不去看他,故意装作不知。 当陆宁将最后一个铁环解开,笑道:“第六百八十二步,史公,我这可是最快的解法?” 见杨昭结结巴巴的样子,王氏起身,快步离开,在桌上,留了一张按了手印的欠条。 周贡和众婢女,忙跟在了后面。 杨昭已经窘迫无地,思及自己不到三百贯的年俸,以及还不如王吉丰厚的家底,简直y u哭无泪。 心里悔的啊,冲动是魔鬼啊,自己脑子一热,趟这趟混水干嘛? 那王氏,看走时的决绝,可不是寻常女子,哪里会去寻死觅活? 女人啊女人,太善变了! 害死我了啊! 李景爻等州官,面面相觑,这,难道刺史大人也要砸锅卖铁,从此过上王吉般悲惨的生活? 这东海公,比奴隶主还奴隶主啊? 陆宁这时就笑着拍了拍杨昭肩膀,“不过史公,我懂你的意思,你无非是怕我得罪人狠了,帮我圆场来的,所以这次赌约,就此作罢吧!” 杨昭呆了呆,其实他哪里有那等好心? 他确实是担心这王氏,寻死觅活,如果在这海州城投了江或上了吊,他可怕惹祸上身。 而且,他根本就不信这东海公什么都懂,怎么,还能解开这连环套了?这东西,可不常见,是自己喜欢玩,才令人专门定做了一个。 等着东海公解到一半,他才慌了神,连连对东海公挤眉弄眼的,但这家伙,铁了心,根本不理睬自己。 哪知道,正如赘冰窟之时,这东海公,却大度的赦免了他的债务。 杨昭激动啊,感动啊。 “东海公……”他眼里,都有了泪花。 被这杨昭含情脉脉的看着,陆宁头皮阵阵发麻,真想将他一脚踹飞。 “东海公大义!” “东海公和史公,今日赌约,必是一段佳话!” 李景爻等州官松了口气,立时谀词如潮,好似,不知不觉的,拍这位东海公马屁已经理所应当,哪里还会想起,东海公脑门上那“农蛮”、“狗屎运”的标签? 如果还以为东海公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些州官,那也混不到现今的位置。 …… 菜肴丰盛,杨昭连连敬酒,盯着陆宁的小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九世的情人。 “我说了,盛情难却,但是三巡酒过了,我得走了,还请各位勿怪!”陆宁对在座众人拱拱手。 一众州官吓得忙都站起来。 杨昭却如怨妇一般,立时满脸的哀怨。 陆宁咳嗽一声,“实在是在东海,要开一个竞拍筹备大会,什么都定好了,我没想到王妈妈的赌约要拖到今天,我必须要走!” “竞拍筹备大会?是什么?”杨昭略有些好奇的问。 陆宁略一琢磨,笑道:“若史公有兴趣,便和我同去东海看一看如何,以后,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史公相助。” “哦?”杨昭略一沉吟,“好,本官就陪东海公走上一遭。” 以李景爻为首的众州官心下都是苦笑,其实刺史大人一向喜怒无常,看起来很容易给人人畜无害很软弱的错觉,但实际上,狠着呢,海州众佐官,除了王吉,谁不怕他得要命? 现今和这个同样容易给人错觉,看似稀里糊涂,实际上好似无所不能的东海公凑在一起,可真不知道,会不会鼓捣出什么大事件。 但他们自不敢多说什么,见两人起身,忙都躬身相送。 第二十三章 竞拍筹备大会 东海县城中,原来的刘府,现今的陆府,客厅偏厅中间的隔板被拆,变成了很大一个厅堂。 此时厅堂中,下面坐了数十个商贾,都是长条凳子,一排排坐着。 陆宁则坐在最前面,面对这些商贾。 他一左一右坐着他的两个女朋友,哦,坐着他的两房美妾,像极了后世的新闻发布会。 这座宅院,现今只有几个仆役看守,陆宁琢磨着,这个宅院,就慢慢改造成各种大会场,反正这刘志才的老宅,总觉得住着不吉利,何况,公府衙门正在扩地,后宅会修出很大的宫落,若是看风景,那就是城郊明湖庄园,这老宅空置着,也没什么用处。 “安静了!”四角站着的是,陆家四大恶奴,陆平、陆霸、陆贵、陆青。 改名时陆宁想到了开封府八壮士中的董平、薛霸、李贵、娄青,如此给他们命名,只是姓氏都随主家而已,其余九太保,情况也差不多。 下面的各路商贾,几乎汇聚了东海县各商行最优秀的掌柜。 其中许多掌柜,东主实则就是陆家。 陆宁创造的“掌柜”这个称呼,现今在东海正流行。 原本这些帮东主经营库、行、肆、店的库头、行头、肆头、店头们,从此有了响当当的称呼。 为东主掌管柜面,可不就是掌柜?这称呼,也透着贵气和对他们的尊重,陆家这些掌柜的,都很感激东主给他们的新称呼。 不过,这些掌柜的,可不知道国主第下,为什么将他们这许多人汇聚在此。 不过国主的令喻,谁敢违背? 甚至,海州刺史杨昭杨大人,也来给东海公,嗯,按东海公的说法,叫“站台”。 杨昭坐在众商贾最后面,当然,他的座位极为舒服,有人伺候茶水,吧嗒着小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我有个差事,从你们里面选一个得力的,去帮我办。”陆宁说着话,就点了点面前桌上的锦盒,“帮我把这两个东西,带去东都扬州变卖!” 众掌柜都有些无精打采。 新东主,这位国主第下,听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连州里的一位参军和国主作对,好像没几天就垮了台。 本县另一个大土豪王缪,被抄家充军。 也就是本县最富有的两户人家,其家产,现今都成了国主的私产。 但说起变卖什么东西,刘家和王缪有什么家当,这些掌柜的都清清楚楚,顶天就是什么血玉镯之类的,几十贯钱百贯钱而已,山长水远的要拿去扬州变卖? 何苦呢?就算多卖几贯,还抵不上来回路途的时间和跋涉之苦啊。 虽然圣上好似赏赐了国主第下一些宝贝,但那些珍宝怎么可能拿出去变卖?不想活了么? 这时,陆宁打开锦盒,从里面摸出个物事,托在掌心,众掌柜都惊呼起来,却见陆宁手里的,是一颗流光溢彩的金色丹丸。 “这是第三代韦天师炼就的金阳丹。” 陆宁的话,更令众商贾一片哗然,现在海州白云观中,是第五代韦天师,而历代韦天师,以第三代寿数最长,传说他活了两三百岁,尔后羽化成仙。 当今的一个活神仙扶摇子陈抟仙长,据说便是第三代韦天师的点化。 如果是第三代韦天师炼就的金丹,那,那真是价值不可估量了。 看这仙丹品泽,还真不是凡品。 “所以,我准备在扬州,搞一个竞拍会,将这金阳丹竞拍。” 竞拍?掌柜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国主第下!”有一名商贾举手,是一位儒雅中年人,城中陆家米行的掌柜王进。 发言前举手是陆宁要求的,王进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别说他们只是面前这位国主第下的大伙计,就算真的富有商人,在国主第下面前,那也蝼蚁一般低微不是? “你说。”陆宁示意。 “国主第下所说,是不是如同佛寺的唱衣,价高者得?”王进小心翼翼问。 陆宁一怔,想不到,这个世界竞拍的先驱,竟然是那些本该六根清静的出家人,想想也是讽刺。 “如唱衣一般售卖货品,小的以前就想过可不可以用在商铺之中。”王进斟酌着说,“不过,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国主第下拿出珍奇宝物,小的才茅塞顿开,是啊,此法应该用在珍宝上,如此才可,获利多多!” 陆宁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大概意思,差不多吧,就是咱们将要拍卖的宝贝拿出来,召集大商家,让他们出价,价高者得,当然,前期咱们要炒作宣传,让那些大商家,人人都知道咱们有这个宝贝,还可以做些适当的引导……” “比如,咱们在扬州竞拍,那就花钱雇人传播流言,说东都留守,喜好这颗仙丹!” 众商贾都是脑子一闪,险些被吓得爆血管。 扬州为南唐最繁华之城市,甚至也可说是天下最繁华之城市,又是南唐对外最大的商港,所以设为东都,东都留守,一直都是圣天子最亲近的权臣,上一任东都留守,是司徒公周宗,现今,则是皇太弟亲领。 造谣造到东都留守头上? 这,这也太吓人了。 杨昭也是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陆宁不管不顾,继续道:“正常的宣传更要有,提前一个月,在扬州城,酒肆商行的,给他们些银钱,让酒肆挂上宣传这颗仙丹的幡,店铺里,放宣传的绢册传单,总之,要整个扬州城都轰动,人人皆知拍卖之事!” “当然,和那里的官家提前打通关节也是必须的,毕竟不是咱们的地头,帮那皇太弟经商的大商人,要结交,在那大商人开设的邸店召开拍卖会,答应拍卖得到的银钱,给他提成,一成或者是二成,就看对方有多贪。” “还有,咱们的仙丹,也要有官方认证,请海州白云观一名道长跟去做人证,多给些银钱,总能请到韦天师座下的弟子吧?毕竟这仙丹,货真价实!那些道士,贪钱的很多……” 陆宁想起什么说什么。 众商人,包括杨刺史,都是一阵阵冒汗,这位东海国主,说话,也太,太率性了…… 不过,除了国主的一些话太吓人外,这些商贾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却是人人都凝神思索,这种做买卖的办法,他们可是闻所未闻,从没想过。 陆宁又笑笑道:“我准备先期投资,用一百贯左右来宣传,你们谁有信心能办好此事啊?” 本来众商贾听得心痒难搔,一个个跃跃欲试,可听陆宁说起,所谓什么前期投资就要百贯钱,一个个立时就胆怯了,这样大的买卖,东西还没卖,先扔出去一百贯?也太夸张了,一百贯钱,几十家农户,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如此。 陆宁又笑笑,将仙丹放入锦盒,手拿出来时,掌中又多了个物事,“仙丹不过是开胃菜,但够嘘头,这东西,才是主菜,而且,是我准备令咱东海港客似云来的主菜。” 东海港,其实谈不上港,简单的一两个船坞,不过是东海山旁一个天然良港,去往扬州行商的新罗和倭国的商船,有时在此停泊补给,此外,就是一些外来盐商往南北运盐,不走运河走海路的话,会从此出发。 指着手里的物事,陆宁道:“这是个改造后的司南,就称为航海司南吧!” 众商贾早就呆了,仙丹?还仅仅是开胃菜?那主菜是什么? 却见陆宁手里,是一个木制圆盘,里面中空,有一个小针,木盘上,则划着刻度,有东南西北的标记。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虽然这司南变了样子,但又怎么了?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这,这司南,可以用在海船上?!” 陆宁觅声看去,发出惊呼的,又是王进王掌柜。 陆宁微微一笑:“不错,宣传我改造的司南,和金阳丹手法差不多,但是,司南拍卖后,可以告诉那些商贾,航海司南本地有产,但是,在东海港特卖,每个商船,限量一份。” 打造那些航海司南里的磁石小针,陆宁很是用了些功夫,短时间内,并不怕被盗版,相信还没人能短时间琢磨透其中的关键又有自己这样控制力量的精准。 而只要有几年时间缓冲,那么,东海港气势已成,就算十几年、几十年后航海司南慢慢普及到全世界,那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听到是海船司南,众商贾心里立时都升起惊涛骇浪,这司南的意义,只要是商人,没人不知道,尤其是本县人士,本来就是临海,对航海贸易,商贾们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正因为了解,才明白,这司南,将会带来的划时代意义。 “国主第下,如此一来,东海之港,真能活了呀,怕要客似云来!”王进猛地击掌叫好,他的思路,又走在了众商贾前面,完美契合陆宁的用意。 陆宁笑笑,东海港本来就可以作为对日韩贸易的优良港口。 反而扬州,作为江河之港,早晚会衰落。 而且,吸引日韩商贾并不是陆宁的最终目的,要吸引的,最大的商贸集团,当然是大食商人,也就是那些阿拉伯及波斯商人。 不过海上丝绸之路,现今阿拉伯人多是在广州、泉州甚或广西北海一带交易。 南唐在福建、广东、广西都没有出海口。 名义上归属南唐的泉州漳州之地,实则处于藩镇自立状态。 但南唐也有自己的优势,占据天下最富饶之地,而且阿拉伯商人喜欢交易的丝绸、茶叶、灯具、瓷器等等,优良产地南唐占据了大半。 只是阿拉伯人习惯在南方交易,来扬州等地行商的很少,而因为没夺下闽地的出海口,又占据了许多富饶之地,唐主对海贸也就看淡了,使得南唐海贸,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而靠着指南针,肯定可以吸引阿拉伯商人来此,自己再有他们需要的充足商品的话,那这东海港,成为对外贸易的大港,不是没有可能。 而这些掌柜商贾中,就有一人,能很快理解自己的思路。 笑着看了王进一眼,陆宁点点头道:“我已经有了计议,竞拍的事,就交给王进王掌柜,王掌柜,你留下,一些细节,咱们讨论讨论,我会派些人跟随你听你调遣,但一切事务,由你主导。” 其余商贾,有的羡慕嫉妒恨的望着王进,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毕竟这个生意好像太大了,超出了他们心理的极限,也根本没胆子来接。 不过,不管对王进怎么想,这些商贾,心里都暗暗冒冷汗,这位新东主,国主第下,可真是非同小可啊,这都什么脑子啊,幸好他不是商人,还是自己等人的东家,要不然,生意别人还有法做吗? 陆宁回头,看向左右坐的甘氏和尤五娘,笑道:“有什么心得没有?” 带这两个女朋友来,陆宁就是希望行商的事情,将来交给她们幕后主持,自己的精力,可不想浪费在怎么赚钱上。 前期的准备,倒是很多事都吩咐的甘氏,但总觉得,尤小五儿应该更有经商的天份吧? 见甘氏和尤五娘都踌躇,陆宁就是一笑:“回头一人写篇几百字的作业,对这桩买卖的看法,都随意写一写。” 甘氏和尤五娘,一起轻轻颔螓首。 两个千娇百媚的女朋友都如此听话,陆宁嘿嘿一笑,心里就有些飘,唉,可惜啊,这么拉风的事情,诉与谁人听? 第二十四章 男女之别 县城红楼酒肆二层的雅间中。 菜肴极为丰盛,酒是自海州购回的双蒸珍酿。 酒桌上一侧,坐的是陆宁、甘氏和尤五娘,另一侧,则是刚刚参加了竞拍筹备大会还在苦苦思索的杨昭。 带着女朋友之类的聚会吃饭,对陆宁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一次带两个,又都是倾国倾城的层级,感觉还真是挺拉风的。 很有满足感。 不过,体味着这种舒畅无比的感觉,陆宁心里一哂,唉,前世今生记忆融合后,自己这些幼稚的虚荣心倒是多了一些,也可以说,现在的自己,更像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y u的人了,再不是前世,那冷冰冰的机器人。 有同僚美妾在旁陪酒,对杨昭来说,也习以为常。 可是,面前的是谁,东海公! 王吉现在惨的狗都不如的样子,司徒府周贡、乳母王氏欠下子子孙孙还不完的巨额债务。 这一切的一切。 起端可不就是那王吉嘴贱,开了几句东海公美妾的玩笑吗? 而且,很明显,其他同僚带美妾出席宴会,这些美妾通常是用来斟酒布菜,斗舞献媚。 而东海公呢,却是令两个美妾就在旁边跟他吃喝,斟酒布菜,自有旁侧的婢女。 现在给杨昭的感觉,东海公这两个美妾,在酒桌上的地位,和男人是完全平等的。 唯一不平等的,是她们对东海公的态度,至于自己等人的感受,人家根本不必理会。 这,对杨昭,也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而杨昭,本来就避女人如蛇蝎,这种氛围,就更不会无端端多事了。 被叫上一起和其他男人吃酒,甘氏初始心里是有些委屈的,毕竟,她还没做过这些小妾才做的事情。 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是奇怪,不但斟酒布菜有旁边婢女来做,她和尤五儿,想抢着来,却被陆宁瞪了几眼,俨然的意思就是,她们也是这酒桌上的正主,而不是来伺候人的。 而面前这位刺史大人,更目不斜视,只看着酒杯,看都不看自己和尤五儿一眼。 说话聊天时,杨刺史就更是好像办什么公事一样,每句话都是谈正事,绝口不提风月。 于是,甘氏心里的委屈,却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以前虽然贵为正妻,但也从未像今天一样,得到男子一样的尊重,可以在酒桌上,倾听男人们说正事。 尤五娘,就更是觉得,心都在颤,下面一对绣花鞋里的小脚,都忍不住颤栗,甚至忍不住,去勾陆宁的脚。 “这东海港,东海公,你是想引得千帆来啊?!”杨昭笑着说。 陆宁笑道:“是啊,我已经让贵儿在幕后打理,派出了许多行商,去采购瓷器、丝绸,不过,可惜的是,咱们购不到蜀锦,倒是瓷窑,我准备在东海搞一个,重金聘了寿州窑的师傅来此。” 其实寿州离此不远,又都是南唐领土,采购不难,但陆宁是琢磨着,自己的领地,总需要各种手工业,看一看,这个小小领地,如何管理各种匠人。 如果手工业者,乃至工人,能蓬勃发展,国力科技,都能大有裨益。 这东海,就算是个实验田了。 由小及大,才能知道这个天下,最适合的管理及经济模式。 东海港这个实验田,自己可以随便瞎折腾,终究也不会伤筋动骨,万一将来,自己不小心管的地盘多了,那时候再瞎折腾如果折腾错了,可就大大不妙,自己可不成为历史罪人? 对未来,虽然还没认真想过要怎么做,但只要是自己管理的地盘,总要国泰民安,更要有保护自己子民的实力。 亲军,已经扩编到了十三戍,每戍五十人,不过有那十三个孩儿示范训练,倒是不用自己日日盯着了。 贸易之事,自己也不太想多管,大体框架制定后,还是要多寻些得力之人作为臂助。 贸易商品,现今主要还是要从各地采购。 东海县,特产是鱼盐,从汉代此地就有了制盐工艺,所谓“两淮盐,天下咸”,其中东海盐也功不可没。 不过,盐虽然对内是克以重税的财源,但对外贸易,自没有新罗倭国或阿拉伯商人来中华是为了收购盐的。 琢磨着,陆宁对甘氏一笑:“贵儿,你就和杨刺史说说,你最近忙活的那些事。” 甘氏一呆,但见陆宁鼓励的目光,就低声,慢慢讲述起来,当然,她一直垂着头,看也不看杨昭一眼。 杨昭呢,也只是低头倾听。 …… 酒宴散,杨昭回转海州前,拉住陆宁,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而且并不藏着掖着,挑开了说,主要便是说王缪,说判他死刑,怕你和司徒府那王妈妈这个梁子就太大了难以化解,就算司徒府并不包庇仆役,但终究会是个大疙瘩,何不判流刑?令他生不如死? 就流去蛮瘴之地,如漳州,保管他活着比死还难受。 你如果作难,将他送来海州,我来做判。 陆宁却是摇头,倒是说,王缪的两个儿子,可以流去漳州。 王缪等冬季一到,必斩首示众。 杨昭无奈,心说我这白说了,怕王缪两个儿子,还遭了殃,本来,没自己,怕还不会流去那极南之地。 不过杨昭倒也佩服的伸了伸大拇指,告辞离去。 送别杨昭,陆宁、甘氏和尤五娘去往庄园的马车上,甘氏眼圈红了,陆宁一呆,问:“你怎么了?” “主君,主君的恩德,奴,奴感激涕零,今日,奴体验到前所未体验之感受,谢主君。” 陆宁笑道:“这有什么?”正想说以后这种场合,可以多带她俩参加。 甘氏却啜泣道:“有今日,奴就是死了也甘心,但奴,奴不想该当陪侍主君之颜,常被外人见……” 陆宁一呆,好像,好像自己步子是迈的有些大,把甘夫人给吓到了。 又看向尤五娘,却见尤五娘也是连连点头,只是,好似怕惹得主君发怒,水汪汪大眼睛飘啊飘的,也不敢看陆宁,她第一要务就是如何讨得主君欢心,自然不敢像甘氏这样劝谏。 “嗯,好吧,不过,你们还是要做些事的,不然不闷吗?” 却见甘氏轻泣道:“奴,奴不闷。” 尤五娘更是心里翻白眼,心说有什么闷的,我的主子唉,奴每天盯着妆奁前主君你赏赐的珠宝都能美滋滋乐一天呢,再想想怎么取悦主君你,其乐无穷啊! 但她自然不敢吭声。 陆宁无语,心说你们不闷,我累啊,你们俩不干活,那我不累死,到现在,还没一个真正的心腹呢。 “以后这样,我帮你们每人选四五个精干的婢女,命为典秘书,帮你们传话,如此你们不用抛头露面,也可以帮我……咳咳……,也可以解闷。”陆宁险些顺嘴说出,帮我干活做牛做马来。 甘氏这时自然不能再违拗下去,低低说,“是,主君体谅奴等,奴,奴惭愧死了。” 陆宁看着这两个千娇百媚的美妾,突然忍不住,伸出手一边一个,捏了捏两人脸蛋。 哇,心都酥了。 指尖那不同的滑腻之感,简直让人上天堂。 尤五儿就在对面,当她的面被主君轻薄,甘氏俏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五娘却是甜笑,水汪汪凤目,好似要腻出水来,抿嘴媚声道:“主君,要不然,今晚我和七儿,一起陪伺主君吧。”心里说,就不信和甘七儿合力,还不能让主君你从柳下惠,变成灯草和尚。 甘氏娇躯颤栗,看样子,羞的都要晕过去了。 陆宁握着拳,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心里那团火要爆炸一般,努力的忍着,心说,坚持,一定要坚持,自己那小小痴念,终不能这么快就破戒? 好半天。 陆宁渐渐平静心神,咳嗽一声,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又道:“对了,五儿,回头你支一百贯私房钱,供你自己零花!贵儿,你支两百贯零用,以后每月都是如此。” “谢主君。”甘氏俏脸如苹果一样红,声音细如蚊鸣。 “谢主君,谢主君!”尤五娘俏丽脸蛋都快化成水了,这话代表的涵义,令她心花怒放。 而且,主君一张嘴就是一百贯零花,以前整个刘府,一年也用不了这许多花销啊。 虽然比那装腔作势的白莲花少了一半用度,但来日方才。 尤五娘暗暗咬着银牙,早晚有一天,在主人心中,我的地位会超过你。 你不同样没被主人临幸吗?看谁能先讨得主人欢心得到宠幸?! 不过,主人明明不是不近女色,可就是,不知道为何每日都独宿。 难道是,主人真的是神仙下凡,怕泄了仙气? 主人若不是神仙被贬谪凡间,很多事情,还真的难以解释难以理解。 不知道几时,主人才能固本培源,行动房事呢? 尤五娘大眼睛水汪汪偷偷瞥着陆宁,心里胡思乱想。 跟在陆宁身边,对陆宁种种神奇行为,尤五娘和甘氏,体会最深。 第二十五章 三十万公 黄昏时分,趁着浴室上晒得水还滚烫,陆宁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尔后穿着令裁缝特制的睡衣,进了书房,这明湖别苑的书房,虽然还有席,但却摆上了后边有斜靠背的软榻,类似比较低矮的沙发,席上则铺着软绵绵的兽皮,这样靠坐在软榻上,或读或写,就舒服多了。 陆宁拿着毛笔,正在写准备给学馆用的第二阶段的教材。 第一阶段的教材,陆宁已经定稿,除了识字以外,就是简单的算术。 而第二阶段,陆宁准备录入一些简单的天文地理自然知识,当然,不能太超越这个时代,而是按照现在人们的观念,略微向前进一小步,就算住的大地是球体,围绕太阳转这种简单的常识,都不可能录入,不然只会引起恐慌,甚至招来文人们的攻击和祸端。 准备大量招收学员的学馆,正在筹备,而且,陆宁准备强迫自己家佃农子女们,六岁后,十岁前,必须进私塾,若不用这种非常手段,估计也招不到几个学生。 当然,十岁以后,很多佃农家都将子女当半个劳力用了,那时候,就凭自愿了,总不能就可着自己的心情,根本不管现实情况乱搞,不然非天怒人怨不可。 非佃户的子女,如果要来自己的私塾,那也欢迎,当然,那就需要交学费了。 这个主意刚提出来,甘二郎及一些胥吏差役就都给子女报了名,而且,都缴了学费。 当然不是他们对子女有什么远大的期望或者认为国主第下编审的教材能点石成金,怎么看,国主第下也不是文人,他编审的书经,也不像能给孩子们提供光明的前途不是? 以前的县经学博士马竼化,现在的东海国学倌令,对未来学馆生员教授什么,好像已经完全插不上话,全凭国主第下做主。 不过,国主第下越是搞不靠谱的事业,越需要人支持,不然国主第下办的学馆,收费的名额,根本无人问津,那国主第下的心情肯定就不怎么美丽,国主第下心情不美丽,他们的日子,还能好过的了吗? 学馆什么时候重新开馆还没着落呢,早早就收了十几个孩童的学费预付款,陆宁编审教材的劲头就更足。 虽然知道那些家伙,这是在交保护费呢,但想来你们以后不会后悔。 门被轻轻叩响。 尤五娘的声音:“主君,是奴,五儿。” “进来吧。”陆宁话音刚落,尤五娘推门而入,她显然也是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但还是极为精致的盘成高高美髻,一袭浅红丝绸袄裤,粉色绣花鞋,很轻便,更显娇俏可人。 尤五娘的这一身丝绸衣裤,也是陆宁令一名女裁缝按他给的图样裁剪而成,给尤五娘和甘氏各做了几身,玫瑰花盘扣,开在袄的侧方,和后世复古衣服开扣方法一样,盘扣精美,显得甚为诱人,更凸显尤五娘小腰肢盈盈一握和迷人高s o n g组合的玲珑身子曲线。 不过,便是尤五娘,这种新式衣裤也只在内宅穿,算是只有陆宁才能看到的福利。 虽然不知道主君为什么喜欢胡服,但在内宅当常服也不错,穿起来确实轻便方便。 还是不用动手,尤五娘用灵巧玉足褪去鞋袜,将各种时令水果切成的果盘放在桌上,这才跪坐在了矮桌对面。 其实陆宁本来是在矮桌对面也想放这种软榻沙发的,但却遭到了无声的抗议,尤五娘也好,甘氏也好,从来不会在对面坐下,却是开始跪坐在桌侧,显然,和主家面对面坐着,太没礼仪,和她们从小受的教育格格不入。 无奈下,陆宁只好撤去了对面的软榻沙发。 “生态平衡……”水汪汪凤目瞄着桌上的书册,尤五娘好奇的念叨。 说起来,尤五娘和尤老三本来也是淮南大户出身,因为战乱逃来了东海,家里亲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流落何方,但尤老三和尤五娘,自小都学过认字。 陆宁笑笑,就将书册转个方向,说:“你看看,能看得懂不?”如果尤五娘能看懂的内容,孩童们到了学习第二阶段,应该能够理解。 学馆的事情,陆宁准备交给尤五娘处理。 说起来也是令陆宁颇感无奈,本以为,甘氏和尤五娘两个人中,肯定是尤五娘适合经商,办学之类的想法,陆宁最早是想叫甘氏来办。 却不想,那天竞拍筹备大会交给甘氏和尤五娘两个人的作业,甘氏洋洋洒洒,颇有心得,这尤五娘,简直就是个糊涂蛋,乱写一通,显然根本就没看明白自己在搞的竞拍大会要做什么。 她竟然写什么,自己想结交东都留守,所以才大出血,不但送上百贯钱,还送上金丹。 显然,根本没认真听自己说什么,不定又开小差琢磨什么呢,多半就是珠宝美不美之类的。 陆宁当时看得都要抓狂。 商业的事情,不消说,要甘夫人幕后操办了,而办私塾,就只能交给尤五娘。 想想她来当这个东海国的幕后教育部长,陆宁又有些胆战心惊,真不知道,她会不会鼓捣出大事来。 “主君的肥料发酵池,收了许多野草,又用黍米茎叶,这就是,暗含生态平衡之道吧?”看完书册里陆宁写的生态平衡的条目,尤五娘眨着水汪汪凤目,好奇的问。 陆宁一呆,上下打量着尤五娘,一时无语。 尤五娘就有些惶惶,垂下头,小声说:“奴,奴说错了,请主君责打……” “不,不,你说的很对,我现在,是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愚笨还是聪明了!”陆宁长长叹口气。 尤五娘俏脸立时浮现甜甜笑容,“在主人面前,奴好像也开窍了!主人有仙气,奴跟着鸡犬升天!” 陆宁无语,这丫头片子,有时候,真让人有拉过来狠狠惩罚的冲动,感觉自己,越来越挺不住了,心中那小小的净土,那份要将第一次留给真爱的坚持,好像要土崩瓦解。 不行不行,要做有原则的人。 突然,尤五娘扑哧一笑。 陆宁老脸就有些挂不住,这丫头片子,不会心里笑自己是伪君子吧? “主君,你知道外面现在都叫你什么吗?”尤五娘雪白娇嫩柔荑轻轻掩着鲜亮樱桃小口。 “叫什么?”陆宁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小丫头片子看来不知道自己正在琢磨什么,那就好,那就好啊。 “听说海州那边的官吏,背后都喊主君为‘三十万公’……”尤五娘随之见陆宁脸色严肃起来,吓了一跳,按道理,主君大气的很,听到这称呼只会当作有趣的事付之一笑,毕竟,这也不是在侮辱主君。 忙解释道:“主君,听闻他们只是说,主君学识渊博,从没被出题难倒过,而且,每一赌,就是三十万贯钱,从来就没赌输过,人人都觉得主君,特别恐怖呢!” 陆宁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三十万,三十万,好啊,我突然想起个主意,我要全县张榜,悬赏三十万贯钱,遍寻天下奇士,能工巧匠,如果能造出些器具,能明白其理,而我又不明白的,就赏三十万贯钱!” 尤五娘一呆,虽然知道,主君好似喜欢奇技y i n巧的东西,但不想,会迷恋到这种程度。 “当然,就算其器具没什么出奇之处,但我又觉得可以改进的,虽然没有赏金,但可以入我门下为门客。” 尤五娘立时眼睛一亮,跟主君时间长了,还不知道他性子?这又空手套白狼了,画了个大饼,实际上,又是想忽悠人来为他当苦力。 陆宁却是琢磨,这三十万贯必然是谁也赢不去的,但如果能选些有潜力喜欢思考的哲人、匠人之类的,豢养着他们,让他们没事瞎琢磨也不错,就如同现今,西方那些神父们,很多就是没事瞎琢磨,想深入了解神创造的这个世界,很多科学理论萌芽,都由此而来,也令西方世界,渐渐由现今的中世纪,进入文艺复兴时代。 而自己选一批有潜质的哲人匠人养着,又有自己在旁略做指点,未必不会出现什么火花。 反而基础教育,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自从第一次和王吉赌三十万贯赢了后,就觉得,这未始不是一个见识当今天下英豪的办法。 当然,这个天下英豪,却未必是当今之世认可的英豪。 真正的英豪,难道真的就该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豪杰吗? 那可未必了。 论如此英豪,怕这世上,自己少有抗手。 而自己前世最看不上的,就是自己这种就懂打打杀杀的。 自己要见的英豪,是那些有创新精神,但和这个世界价值观格格不入,而被埋没的人才。 而且,这又是一个伪装,稀里糊涂的,还能赢些巨款,结交些人物,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说对司徒府,看似自己逼得紧,可不是,想结交李煜吗? 早晚,会引出周宗、李煜这等人物的。 到该放的时候,自己自然也会放。 等东海渐渐走上正轨,自己可很期待去金陵,和李煜见上一面。 身在南唐,一定要寻个后台或者说盟友的话,肯定是从皇太弟李景遂、燕王李弘翼、郑王李从嘉三人中选一个。 郑王李从嘉,就是后来更名为李煜的南唐后主。 不过历史已经改变,这三个皇位继承人,可不知道最后会鹿死谁手。 反而历史上最终继承了皇位的南唐后主李煜,现今的处境应该最为不妙,是三人中最看不到希望的,又被狠辣果决的长兄燕王李弘翼猜忌,处境凶险。 但从三人的性格来说,按史书上记载,性子懦弱更喜欢诗词歌赋的李煜无疑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胡思乱想之际。 “主公,我来,是想和你说一个案子……”尤五娘小心翼翼的说。 陆宁回神,笑道:“什么案子?” 尤五娘小声说起来。 陆宁听着,慢慢陷入沉思。 第二十六章 少年呼延赞!博彩第四弹 (上) 府衙还在乒乒乓乓的施工中。 陆宁坐在书案后,厅堂里站着左侍郎贾伦和右侍郎刘汉常。 贾伦原本是本县的录事,被任命为左侍郎时,却比刘汉常还要激动。 现在他垂手侧立,刘汉常却是正眉飞色舞的讲述刚刚缉破的新罗坊拍花党案。 “尤夫人……” 刘汉常突然又尴尬的停了嘴,本来想称颂尤五娘的聪慧,但话到嘴边才觉得,实在无法措辞,也不知道尤夫人在国主身边到底是什么地位,如果国主看作妾侍,那就根本不是他可以评价的。 新罗坊拍花党案,尤五娘便是根据陆宁的平面图思维,划出了失踪几个儿童的方位,时间段,得出一天之内,是同一人作案的结论,按照路线和时间,又得出该人犯或者团伙,是慢悠悠在城里转了一天。 前日晚间陆宁看到这个案子,也给了尤五娘一些意见,说可能是行商,如此在城里转悠一天,才没被人注意到有多可疑。 陆宁还说有可能是卖油翁之类的,这样,其中一个桶盛油,另一个桶,就可以将其迷晕的孩童盛在里面。 不过,最后却是尤五娘想到的,原来,拐带孩童,利用的却是一家胭脂铺的花车,其花车去给城里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售卖,而车夫和车上花婆,就是人犯。 此案已经查的清清楚楚,是花婆儿子和外来商贩勾结,想贩卖新罗童去扬州为奴,胭脂铺东主,倒是并不知情。 而这些人犯,也绝没有想到本县接案破案如此神速,若以往,那些苦主报上衙门,也得拖拖拉拉数天后才开始查案。 是以,孩童们还没被送走,就被人赃并获。 看刘汉常提到这个案子,佩服尤五娘但话到半截又咽回去的窘态。 陆宁笑了笑,琢磨了下,说:“我准备,以甘夫人为东尚宫,尤夫人为西尚宫,你两位觉得如何?” 贾伦和刘汉常都是一呆,虽然看起来国主第下只是临时起意,但按照本朝承袭的唐制,国主自然可以封赐女官,不过,本国就是属官都没有齐备呢,却先封赐女官,这,这怎么看,主公也有点昏君的潜质啊。 但两人自不敢多说什么,都躬身,“主公英明!” 陆宁点点头,笑道:“刘侍郎,以后本国案件复审,就由典秘书送西尚宫裁断,贾侍郎,赋税财目,就由典秘书送东尚宫复核。” 财政权不消说,重中之重拿到手里。账目更要清楚明白,而刑狱,则是最能令百姓直观感受到统治者统治风格的,所以,自然都要有自己最信任的人盯一下。 若不然,现在东海国属官架构不全,容易造成贾伦和刘汉常一手遮天的局面,虽然,这两人应该都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两人出身低,视野也很低,根本不是什么权臣的料儿,但是,时间长了,权势在手,人都会变的。 贾伦和刘汉常听陆宁的话都是一呆,女官干政?那是则天皇帝时期才有的事儿了。 不过两人忙又躬身称是,只是隐隐觉得,主公好似正向昏君的路上,策马狂奔。 琢磨着,陆宁又道:“中大夫一直空缺,两位可知道,我这东海境内,可有什么刚正不阿的贤才啊?” 按规制,陆宁这东海国可设中大夫四人,为九品的谏官。 监察机构,还是极为重要的。 贾伦和刘汉常对望一眼,都思索起来。 陆宁琢磨着又道:“如果是整个海州,乃至邻近各州,可有什么贤才流落在民间?” 刘汉常突然眼睛一亮,说道:“主公,闻听楚州有一位狂徒,少年才俊,却恃才傲物,时常大骂天下英雄!” 陆宁就有些无语,嘴炮谁不会,后世有了网络,嘴炮们算是有了平台,键盘侠们谈古论今,历朝名将,当世富豪,哪一个在他们眼里?那真是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 “嗯,有时间,可以去拜会一下。”陆宁敷衍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外面执刀匆匆奔入,单膝跪倒:“第下,有寿州都护府来客!”双手捧着一张名剌。 陆宁身侧,站得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婢女,叫小桃红,是刚刚被封赐的典秘书之一,便走下来接过名剌,呈给陆宁。 公府一起封赐了二十名典秘书,其中甘夫人和尤夫人每人调拨五人,其余十人,近侍陆宁这个国主。 小桃红的名字自然是陆宁起的,却是陆宁想起后世一个影视剧,便有些恶趣味的给她赐名。 实际上,小桃红就是刘志才的侄女,后来过继刘志才为女。 陆宁本来是想放免她的,送她盘缠归乡,但她却无处可去,哭着求李氏要留下,老夫人心软,就答应了。 对这刘逆之女,刘汉常和贾伦都不怎么放心,尤其她还被任命为典秘书之一,可以接触本国许多机密公函。 此时刘汉常眼珠转了转,问道:“主公,金陵调配给主公的谒者还没到么?” 谒者,就是宦官,按规制,陆宁身边可以配备四名九品谒者,如小桃红现在的差事,就应该是宦官来做。 “我给推了,最讨厌不男不女的阴阳人。”陆宁看着名剌,顺口说着。 贾伦和刘汉常都瀑布汗,本朝宦官,虽然比不上唐末时那样专横,但势力也不小,如果主公的话,传到那些宦官耳里,那主公还不得天天被人背后在圣天子面前诋毁? 不过,国主第下,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啊,谁又奈何得了他? 等中大夫吧,等中大夫吧,劝谏国主,这本来就是中大夫的职责。 贾伦和刘汉常,现在都无比渴望,中大夫们踩着五彩祥云闪亮登场,将他们救出水深火热。 等真的有了中大夫,不知道,以后厅堂上,多热闹了。 贾伦和刘汉常想想众中大夫哭天抹泪劝谏国主的画面,又都一阵汗颜。 陆宁看着手中名剌,却是微微蹙眉,上面写的是“清淮军营田副使孙羽”。 清淮军镇寿州,是抗拒北国的第一线,虽然并不节制海州,但毫无疑问,其是南唐东北疆域最大的府衙,其军镇对海州,也颇有影响力。 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是这个时代的名将之一,如果不是自己改变历史的话,其在寿州守孤城,守了一年多,周军便是有郭荣亲征,有赵匡胤、李重进等悍将轮番进攻,却久攻不下。 直到寿州粮尽,刘仁赡又病重,其部下才开城投降,不几个月,刘仁赡就病重而亡,郭荣为收拢人心,可是厚厚封赐了刘仁赡,旌表刘仁赡的忠节,南唐朝廷,更追赠刘仁赡为越王。 到了明代,寿州还建了忠肃王庙,就是祭祀刘仁赡。 所以对他的大体事迹,陆宁倒有所了解。 不过,现今这个大佬,好像,是要成为自己的对立面么? 琢磨着,值得这个大佬遣派将领来见自己的,最近,好像也就和司徒府仆役们的赌局了。 “传!”陆宁吩咐一声,执刀起身,麻溜跑了出去。 不多时,脚步声响,走进来两人。 前面一人,是一名四十多岁中年人,身上就有武将的气息,不过,陆宁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其身后少年郎吸引,这少年郎,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魁梧健硕,真是虎背熊腰,走起路来便威风凛凛,看他走在孙羽身后,应该是扈从,但偏偏,令人感觉,孙羽应该是他的部下才对。 那少年郎,进厅堂后,原本在毫无忌惮的东张西望,但抬眼看到陆宁,脸色立时就变了,失声道:“是你?!” “你认识我?”陆宁笑孜孜的说,脑海里一幅幅画面闪现,却没有对这少年郎的记忆,而自己见过的人,见过的事,只要时间不是很长,便是前世,也根本不会忘却,这是长久训练得来的习惯。 孙羽本来正抱拳要躬身见礼,却被这两个好像都不知道上下尊卑的家伙打断,无语的站直了身子。 “你射杀吾主时,某就在旁侧,还曾经追击你!”少年郎本来雄赳赳气势,好像这一瞬立时就弱了,国主被射杀的那一幕,几乎是他夜不能寐的噩梦。 他是名将之后,自小就弓马娴熟,小小年纪,已经被征募为御驾前的亲军骁骑兵。 在军中更是自傲,和人比试枪马,从来未尝败绩。 但是,直到那暴雨滂沱的巨变之日,那策马弯弓,在自己军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的单薄身影,是每个亲历之人的噩梦。 哪怕,国主被射杀后,这条单薄身影,兀自追杀过来,自己就是为了守护国主遗体不被辱,被他一槊打于马下,那几乎要了自己性命,数日不能行走,这才和大队脱离,失陷南国军中。 却不想,今日,终于见到了他! 陆宁听到这少年郎的话,恍然,原来是郭荣旧部,驾前亲兵,怪不得自己对他没印象。 看向孙羽,微笑道:“孙副使,你带个降兵来,所为何事啊?” “某没降!是你方军镇答应吾,若赌赢了你,就放某归乡!”少年郎终于还是站直了身子,直面他的噩梦! 孙羽本来想躬身回答东海公的问话,又被这虎头小子给抢了,但又奈何不得他,心中苦笑,得,你们俩聊吧。 陆宁看向这少年郎,笑了起来,“好啊,那你说,要和我赌什么?!” 少年郎犹豫了一下,“那军镇和我说,要和你斗箭术!”摇了摇头:“但某认输!” 陆宁却是心中一动,好啊,这刘仁赡,还是对我那所谓的“神弓”念念不忘啊! 自然是他不相信自己真有偌大力气,当然,这一点,整个朝堂,也没人相信。 那弓射程如此之远,射速如此之快,他认为,必然是机括设计极为巧妙,他很想见识见识。 他来帮司徒府,不过是个由子,实际上,还是来试探自己的,虽然可能司徒府有人托到了他,但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不然,大可有别的方法化解此事。 哪里用得着跟着凑趣,也跑来胡闹?!赌什么赌?! 那孙羽一听少年郎的话就有些傻眼,急急道:“喂,你可答应的,怎么能还没比就认输?!” 少年郎扬着脖子,气恼的看着孙羽:“你们合伙诓我!明明知道我不是他对手,故意来挫我锐气!他在此,又如何?!某就是不降!” 孙羽这个气啊,明明一路上,都帮他分析了,说了如果双方都用寻常弓箭,要和他对赌的这个人未必能赢他,本来都护公,就是想看看这东海公的神弓还在不在,能逼出东海公用神弓即可。 可谁知道这家伙,脑子好似不好使,跟他分析的东西,都喂了狗一般。 还合伙诓你,你他妈有那么重要吗? 孙羽直想踹他几脚,但想起这虎头的力气,终究不敢。 第二十七章 少年呼延赞!博彩第四弹 (中) 陆宁看着这少年郎,笑道:“那也不必非要赌箭术,赌什么你可以随便选,你擅长的,只要赢了我就行!” 孙羽急急躬身:“东海公,这呼延赞,就是和你比箭术。”转头压低声音道:“我代都护公答应你,便是输了,也放你归乡!”只要能逼出东海公用神弓,输赢本就无所谓。 东海公如果用了神弓,这虎头小子必输,但彩头一事,都护公自然会化解。 而东海公不用神弓,这虎头小子赢了的话,也算为司徒府解决了一个难题。 呼延赞?!陆宁却是微微一怔。 是那个呼延赞么?! 看刘仁赡能派一个拒不归降的俘兵来和自己比斗,这俘兵的悍勇可知,不是那个呼延赞,又是哪一个呼延赞? 小说演义里的铁鞭王呼延赞? 当然,真实的历史上,呼延赞官做的并不大,其悍勇无双,征伐北汉曾经四次带领敢死队冲上城头。 不过,他脑子不像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癔症,治军治民都有问题,所以,每次因为军功升上去,不久就会被贬谪,最后也不过是个四五品的官员,但饶是如此,却进了宋史列传,也可见其过人之处了。 打量着这少年呼延赞,陆宁微微一笑,说:“比试什么不要紧,咱们先说说彩头吧。” 看向孙羽,陆宁笑眯眯道:“你知道我的规矩吧?” 旁侧贾伦、刘汉常,立时一阵冒冷汗。 小桃红脸上庄严肃穆,肚里也好笑,国主第下三十万公的威名,谁人不知? 孙羽看着陆宁脸上笑容,心里阵阵发毛。 他可是亲历寿州之战的将领,知道这少年国主癔症发作时是何等神勇,那些以为这少年国主只是运气好的,才真的都是一群傻子呢。 当然,也可能真是天佑本朝,才会令这少年国主癔症发作时赐他神勇,更赐他神弓。 而最近,这少年国主可能又有癔症发作的前兆,竟然到处和人赌博,而且,彩头都骇人听闻,每一注,都是三十万贯,而且这少年国主还赌无不胜! 而现在,他,他为什么盯着我? 就好像,我是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大红包? 心里冒着冷汗,孙羽微微躬身,“东海公,你的规矩,下官懂。” “所以啊,到底是你和我赌还是他和我赌,我赢了的话,谁是我的债户,这点要搞清楚。”陆宁轻轻敲打着桌案,说:“如果是你和我赌,那他只是个物件,你用来赌的工具对吧?如果是他和我赌呢,如果他输了,你还答应放他归乡?那我找谁要债去?” 孙羽滞了滞,随之道:“是,是下官和东海公赌博。” 陆宁点点头,“那好,是这样的,最近啊,我赢得尽是一些短时间收不回来数目的彩头,所以,我的规矩要更正一下了,打个补丁,要不然,阿猫阿狗都来和我赌三十万贯,我输了,要赔钱,赢了,钱收不到,那算怎么回事?!孙副使,你说我说的在理不?” 孙羽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这少年国主,确实言之有理啊,只能苦笑道:“东海公说的是,但不知道,东海公要如何给新规矩,这个,打补丁呢?”打补丁,这词,琢磨琢磨,还挺有哲理的。 陆宁道:“来和我对赌之人,如果没有三十万贯银钱,执意要和本公赌,若本公觉得其人看着还顺眼,那就宽宏,答应下来,给这想发财的流氓空手套白狼的机会,但是,若是输了,拿不出三十万贯钱,就卖身与我做私奴,如果是官身,那便请辞后,来与我做私奴!” “三十万贯卖身,便是三四品官员,也没什么辱没身份的吧?” 陆宁看向贾伦和刘汉常,“二位侍郎,我这笔账,算的对不对?” 贾伦和刘汉常,都要相对泪双行了,这话,还是在外来军镇将领面前说,被圣天子知道了,可成什么了? 但只能都附和:“主公说得在理。” 孙羽头都大了,这都一帮什么人啊? 这家伙,是个大混蛋,他的手下,也都一群小混球。 怎么见到别人,就都要扑上来吸血一般?一群大小吸血鬼吗? 而且这家伙,胆子太大了,怎么着,三四品官员与你对赌,输了都要辞官卖身你为奴?你是想死么? 不过琢磨琢磨,如果真有此事,官司打到圣天子面前去,那参与的官员,也必然会被扒层皮,如此赌注,本就骇人听闻,以官品抵押去赌,就更是罪不容赦了! 本来觉得,这赌注,多少有些戏谑的意思,也不过是赌上对方全部身家,最多令人倾家荡产,以后债务缠身,被陆宁这大债主压得抬不起头来。 但听这东海公的话,却越来越当真事了。 陆宁笑眯眯继续道:“所以啊,孙副使,你可想好了,如果说,和我对赌的是你,这小俘兵只是个工具,如果孙副使输掉的话,孙副使若没有三十万贯银钱赔付,就要辞官,从此为我私奴,赚钱干活还利息。” 孙羽额头冷汗立时刷刷的冒,来之前,可没这规矩,所以,还以为就算输了,以后都护公也自然会想办法化解。 可现在,看这小国主的脾气,应该是癔症发作前兆,自己真输掉的话,如果不辞官来做他的私奴,怕他真会向圣天子告状,固然他铁定被圣天子斥责,但自己,用辞官做私奴来当赌注?那圣天子一气之下,怕自己全府都被贬为奴了。 却听陆宁又叨叨咕咕,“是了是了,一些资质不好的,应该全府卖身做我私奴为我做活还债,下一次,就要打这个补丁了,今日话一出口,本公宽厚,就不更改了。” 孙羽心一颤,背后全是冷汗。 “孙副使,你想好了没有?!” 孙羽再不犹豫,忙笑道:“这个,自然是这俘兵和东海公对赌,下官做中证。” 陆宁点点头,看向了呼延赞,却见那呼延赞还在扒着手指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苦苦计算什么,便笑道:“喂,小俘兵,我看你有几把力气,就和你赌了,你赢,便可以归乡。”看向孙羽:“对吧,本来你答应的,便是输,他都可以归乡的?” 孙羽苦笑:“是,是。” 陆宁就又转向呼延赞,“你输,就此做我的私奴,为我做活还债!如何?!” 呼延赞却是突然抬头,连连摇头,“寻常弓箭,我也胜不得你!”却是刚算明白。 陆宁笑道:“所以早和你说了,赌什么都行,你觉得你擅长而我又不擅长的,赢,放你归乡,输,从此与我为奴?你干不干?” 呼延赞略一犹豫,一咬牙道:“终归也是个机会,好,我,我和你赌。”显然,他也不是真的愚笨。 陆宁就笑了,“想来,你也是赌斗弓马,好,都去我的练武场,到时,你或许就知道如何给我出题目了。” 站起身,想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事,对小桃红道:“今日这些新规矩,都记录在案,再加一条,赌输又没有款项者,要阖府卖身于我为奴,那样,本公亏的还少些。” 众人立时都一阵冷汗,小桃红忙恭敬领命。 第二十八章 少年呼延赞!博彩第四弹 (下) 明湖湖畔演武场,此时,已经平整了几十亩沼泽土地。 场上,喊杀声震天。 十三太保,陆平、陆霸、陆贵、陆青,陆明、陆穿、陆越、陆龙、陆虎、陆豹、陆狮、陆兴、陆钉。 每人领十名卫卒,正在刻苦操练。 半个月前,陆宁又新征募了一百三十名团练,充为府兵。 实则每戍已经扩编到五十人,但暂时列入常备日夜操练的,每戍只有十人,其余后备,因为农忙还没过,需要忙农事杂事。 而十三太保就按照他们被折磨的训练方法,每人训练列入常备的十名士卒。 现今,却正是合练阵型之时。 十三太保,列成第一排,每人手中一柄寒森森陌刀,都是陆宁亲手打造的。 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是十人,共十三列纵队,十一列横队,排的整整齐齐的。 “杀!杀!杀!” 除十三太保外,虽然他们每个人手中暂时都是木棍,但操练的极为认真,木棍各个用力前挥,杀声震天。 还未到演武场,孙羽已经暗自心惊。 “停!”左首第一个大汉,陆平,被任命为公府之典卫长,见国主在一群人簇拥下行来,挥手喊停。 众士卒立时收拢队形,虽然各个手中都是木棍,但却如枪阵林立,一片肃杀。 “你们继续你们的,我来赌博赌博!”陆宁随意的挥着手。 孙羽本来正暗暗心惊,此时一个跟头差点摔倒,这东海公治军之道,真是…,随意的很啊…… 这些精兵的雏形,怕是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十三太保,及其后百余名府兵,远远望着陆宁,心中只有敬畏和崇慕。 他们哪一个?没被主君轻轻松松一小手指头就给弹懵圈过? “来来来,小俘兵,你看看,可刺激到你思维了,想和我赌什么?”陆宁指了指场中的各种训练器具。 孙羽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器具,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暗暗纳罕。 呼延赞抓耳挠腮的,显然是心意难决。 陆宁笑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想。”突然问道:“喂,小俘兵,你家中有什么亲眷?” 孙羽呆了呆,只觉得在这小国主面前,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不是答应了,今日的赌注不打新补丁了?何况,就算用你的新规矩,人家家在北国,你赢了,还能硬去抓人全家来给你为奴吗? 呼延赞很实诚,认认真真回答:“某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就某一人!” 陆宁摇摇头:“可惜啊,可惜,本来还想给你两次机会,就算你赌输了,也可以用你亲眷来做赌注翻本。”心说如果真如演义上说的,有沥沥拉拉一堆呼家将,自己赢了赌局,就去北国将他们都抓来做为部曲,以后史书上,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可惜了! 不过想想,呼延赞,是从他开始,呼家子嗣才开始茂盛起来。 看着呼延赞,陆宁突然笑笑道:“这样吧,我便蒙目与你赌箭术如何?我蒙上双目,你可开眼!” 呼延赞一怔,随之大脑袋摇了摇,“不行,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 孙羽看着这虎头的大脑袋,真想给他狠狠来一下子,这脑壳里,装的都是稻草吧! “我,要和你赌爬树!”呼延赞突然大声喊。 陆宁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是了,自己弓马,他都见识过,知道毫无胜算,但攀爬之术,至少,他没见过。 而历史记载他数次带敢死队登城,想来这攀爬之术,是时常练习的。 陆宁不置可否的笑笑,看向孙羽,“孙副使,你来,肯定是为司徒府的事情,但现在,这个赌注,和司徒府那些小奴的赌约,好像没什么关系了,你回去,如何交差啊?” 孙羽心中正犯愁呢,是啊,那呼延赞赢了,要放人大摇大摆回北国,输了,留下来给这小国主做奴。 可不管什么结果,现在又不比箭术,回去后,都护公不扒了我的皮? 这不成了千里迢迢来给东海公送温暖来了? 自己还真成了大红包了! 陆宁微笑,“这样吧,今日本公就格外开恩,这赌局,也算你一份,若呼延赞赢,我就免去司徒府王氏的债务,但那王吉和周贡的,却是不行。如果我赢的话,你就答应我,帮我做三百件事,每一件事,可价值千贯了,也不辱没你孙副使,你觉得如何?” 好似,历史上,这孙羽就是趁刘仁赡病重,策划开城投降的主要将领之一。 这种贪生怕死官职却不小的人物,有时候,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孙羽一呆。 陆宁笑道:“放心,我要你做的事,有些你或许会为难,但绝不会有什么凶险和祸端,也必然合乎朝廷礼仪,若不然,你也不会做,对不对?” 孙羽无语,这位东海公,原来真是好赌成性,知道三十万贯的赌注,自己不敢下场,却用这么个荒唐的折中办法,这,可真是…… “你,你不和我赌了吗?”呼延赞却是有些着急了。 陆宁看着孙羽,“孙副使,赌还是不赌?”这营田副使,在寿州能量不低,正四品官员,在军中来说,可说几人之下,万人之上。 “爬树就不和东海公赌了,待下官琢磨琢磨,就以东海公说的赌注,看和东海公赌些什么。”孙羽心说,呼延赞说爬树,你就来撺掇我参与进来,这必然是挖坑给我跳啊?死了这条心吧你! 陆宁笑笑,对呼延赞说,“来。” 旁侧就有一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古树,枝叶繁茂,绿意参天,是陆宁在此监督亲军训练时,纳凉的地方。 呼延赞和陆宁,各自站在古树的两旁,呼延赞边往手上吐口水,边弓下了身子。 “开始!”孙羽大喊一声。 呼延赞立刻便如小牛犊一般,向古树冲了过去,但就觉眼前一花,接着,传来阵阵惊呼,头上传来笑声:“小俘兵,你就不用费劲了!” 呼延赞呆了呆,抬头看去,却见古树最上的树杈上,轻飘飘站着一条人影,树枝轻轻晃,他也随风而动,好似要随风飘走一般。 不是旁人,正是那万马军中,曾经令无数北国精锐铁骑心胆俱裂之少年郎。 这一瞬,呼延赞就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暴雨磅礴的天塌地陷之日,他脑子微微眩晕,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孙羽,仰头望着陆宁,心中剧烈跳动着,这,这是人吗? 眼前一花,他就已经站在树顶了! 猎豹,也不及他速度的百一。 所以,千军万马中,射杀周国国主,只怕,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常规操作?! 十三太保及亲军队列,鸦鹊无声,远远望着古树上的人影,很多军卒,眼中跳动着狂热的火焰,这就是,我们的天下无双之主! 他们,几乎人人都见识过,陆宁极限之下,展现出来的,世间无双之术! 陆宁对他们并不保留,因为,以后这些军卒浴血沙场,可能会面对极为坚苦无望的局面,他们只有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才会有绝对的忠心,更会具有,无边的勇气。 也更会信服自己操练他们的方法,而拼命的淬炼自身。 今天,在孙羽面前,陆宁同样没有保留,方才的速度,已经是他的极限,这一动,只是短短瞬间,但是,却已经令他微微有疲累之感。 这样做的好处,可以威慑到这个亲眼见过自己,将来又可能有些用处的武将。而偏偏,他越是将实情说出去,旁人越会认为他夸大其词,帮自己吹嘘。 轻轻纵跃落地,陆宁行到孙羽面前,笑道:“孙副使,想好和我赌什么了么?” 孙羽苦笑,摇头道:“下官不赌了。” 本来,他已经想好了和这个小国主比什么,比斗鸡。 这斗鸡,是外物,在东海公身边总不会也鸡犬升天,实力瞬间提升一个档次吧? 而且,孙羽认识一位朋友,其公子纨绔无比,整日声色犬马、斗鸡逐犬,东都扬州的“鸡王”,就是这纨绔的,孙羽本想借这个“鸡王”来和东海公一斗。 但现在,却是心都凉了,孙羽苦笑连连,还有什么可赌斗的,这东海公,根本就不是人! 陆宁微微蹙眉:“不说好了赌上一赌吗?!” 孙羽苦笑,左右看看,见旁人离这里都有一段距离,抱拳道:“就算下官输了吧,下官答应东海公,日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要了下官的脑袋,都帮东海公办到!” 陆宁凝视他一眼,微微一笑:“好,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日后莫反悔!” “东海公但请放心!”孙羽脸色郑重起来。 陆宁看着他,突然问:“你本来,想和我赌什么?” 孙羽毫不犹豫,道:“斗鸡!” 陆宁笑笑,心中却有些汗,真是不能小看这些古人啊,果然,开始想到借助外物和我赌了,看来,以后想想把三十万贯的规则,打上什么新补丁,可别大意失荆州。 又对远方招招手。 典卫长陆平快速跑过来,单膝跪倒:“主公!” 陆宁指了指呼延赞的方向,“给他安排住所,跟着你们训练,此外常备再纳入十名勇壮,和他一起训练,再从中择优一人,选为戍长。” “遵令!”陆平大声答应。 陆宁又笑着喊:“小俘兵,如何?你要反悔归乡,我不拦你!” 呼延赞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宛如魂游天外。 第二十九章 画舫闲话 整个海州来说,河道稠密,有大大小小四十多条河流,按河流走向,北方政权要拿下淮河流域,海州才能不攻自破,若是从北面进攻,反而军马难行,也很容易被对方水军攻击。 所以,海州通常都被控制淮河流域的政权掌控,而从地图上看,海州就是南唐北部临海最凸起的一片地域。 现今,陆宁和甘氏就在一艘画舫似楼船中,缓慢行驶在盐河之上。 盐河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运盐修建的运河,连接了海州几乎所有河道,然后从海州城南下,直到楚州,也就是后世的淮安,最后汇入京杭大运河。 陆宁去楚州,便是去拜访刘汉常说的那个嘴炮,这种寻访贤士的勾当,尤五娘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出不了什么好主意,是以被留在东海看守庄园。 不过实际上,陆宁这次行程,主要还是来沭阳看大姐,而到了沭阳,恰好南下就到楚州,所以,也就顺便去看看那嘴炮是什么人。 楼船里陆二姐也在,这几日相亲相的心烦意乱,陆宁便说带她出来散散心,问她有没有哪里想去? 陆二姐说想大姐了,所以,才有这次沭阳之行。 陆宁乘坐的楼船本是王吉在海州所有,现在自成了陆宁的财产。 二层的船楼,雕刻的极为精美,涂着朱漆,船体也比一般江船要宽,远远看来就极为醒目。 这艘船本来是准备在扬州打造的木兰船,现今中华船业发达,木兰船就是其中一种,可载重两万石以上,大概千吨左右,阿拉伯商人大多用中国船到印度,再转阿拉伯帆船回本土。 这艘原本计划打造的木兰船,因为预订之大食商人悔约,是以打造成了江船,或者说,是供贵族使用的游船画舫,最后被王吉买了下来,他原本是准备送给金陵的某位贵人,结果现在鸠占鹊巢,成了陆宁的战利品。 如今的江河湖船,以战舰或者运输货物为主,专门载人的也仅仅是贵族家的游船了,在盐河上并不多见。 这艘船虽宽,但不载货,除了船底的压船石,也不过载了不到二十人,加之划桨的都是大力士,是以速度并不慢。 尾舵是一名经验特别丰富的老船公,船身中部,左右各两个橹,都是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划桨。 陆虎这一戍十名士卒,被选来做划船的力士,轮番换班划桨,各个兴高采烈,这是第一次跟在国主身旁做亲卫。 实际上陆虎这一戍,都是力气很大的彪形大汉,以后扩编,这一戍,扩充的士卒,也会尽量选拔力士,因为在陆宁构想中,这一戍,就是在战阵最前面执盾的武士。 站在船头,看着身侧的二姐,陆宁笑道:“这次到沭阳,可以让大姐帮你参谋一下,我看那些年轻人,也感觉难以取舍呢!” 陆二姐脸一红,这几日,陆宁一定要拽着她相亲,虽然说隔着帘子,但十几个青年才俊,挨个和她见面,由牙婆问话,他们回答。 她又哪里经历过这些,看到过这许多可能会成为她未来夫婿的青年才俊任她挑选,这个有这个的好,那个有那个的好,实在是挑花了眼。 现今小弟提起,陆二姐脸滚烫,看着船舷下飘飘荡荡的混浊江水不语。 “哈哈,你自己想吧!”陆宁说着,挥挥手,回了船楼。 本来远远避开不敢听两人叙话的陆二姐的婢女,这才敢走回陆二姐身畔。 富丽堂皇的舱楼内,侍立着两名典秘书,是小翠和小桃红,小翠多少有些甘夫人面前首席典秘书的感觉,小桃红则是陆宁最贴身的典秘书。 案桌雪白软毯上,跪坐的甘氏见陆宁起来,忙起身,陆宁笑着做个手势。 桌案对面,一个六七岁扎着朝天髻的布衣小姑娘,也怯怯的站了起来。 “你们聊你们的。”陆宁走到舷窗前坐下,顺手拿起本书看。 甘氏也对小姑娘一笑,玉指在红唇前嘘了一声,示意小姑娘坐下,小声道:“吃吧,吃吧,不用怕。” 桌案上,摆着各种蜜饯和糕点,小姑娘却只是摇头。 她是被陆宁称为“老张”的船公之女。 老张是东海县内经验最丰富的掌舵船公,陆宁要为这艘画舫招募一名专职船公,就让人请他来,尔后,老张就被刘汉常直接派人硬抓了来。 老张本来以为又是以往一样,要为县里贵人服徭役,也就是一文钱没有白干活的勾当,而国主第下更狠,竟然是要他终生服徭役,他说什么不干,因为他几个儿子早就成家立业,身边只有一个幼女,实在放心不下。 等公府一名典秘书和他见面,谈到酬劳,供吃供喝供住,此外一年给米一石,钱两贯,他当然是没口子答应。 这次出远门,他本来想托付别人照顾女儿,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被东尚宫知道后,求肯了国主,特许他带了女儿来。 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位小姐姐,以及那位大哥哥,都是特别特别尊贵的人物,在她被允许进舱后,她爹爹一再叮嘱她,不许乱说话,更不许碰里面任何东西。 甘氏见她模样,也只能轻轻叹息,回头对小翠道:“翠儿,你拿一盘蜜饯,领她去船尾吃吧。” 小翠连连点头。 看着主母,小翠也替主母高兴。 现在和主母相处,再没了当初刚刚成为国主之奴的尴尬。 主母被赐了“东尚宫”的名号,那就完全不是普通的婢妾了。 而且,以国主之尊,是可以有八名有品级的妾侍的,这种妾侍,称为媵,媵本来是指主母的陪嫁丫头,现今早不是那种意思,如国主,就可以有八名媵,也就是在册的妾,等同正七品。 怎么都觉得,主母将来肯定是国主的媵妾之一,那就比原来做明府的正妻地位高的多,明府才七品不是? 何况,现在主母就被赐了“东尚宫”的名号,就算在国主将来的媵妾里,地位也应该是有些特殊的。 心里胡思乱想着,小翠领着小丫头去了后舱。 “贵儿,我刚刚在外面听,小桃红有了心上人?”陆宁突然问。 甘氏一呆,却不想陆宁在船头,也能听到舱内自己低声问小桃红的事情。 小桃红脸一白,噗通跪在了船板上,颤栗不已。 甘氏忙起身跪倒,低声道:“奴治家无方,请主君责罚!” 陆宁笑道:“不是吧,我刚才明明听到,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很长时间了,为此,前任刘明府还将那少年打入了大牢,不过我就位后,他刚刚被赦免,你方才,也是要小桃红断了痴念,不要再去想他。” 甘氏又是一呆,还以为陆宁就听了个音,却不想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再想帮小桃红掩饰也是徒劳,只有垂首轻声道:“请主君责罚,奴首罪!” 陆宁摇摇头,笑道:“唉,贵儿啊贵儿,你应该了解我的,等回到东海,小桃红!我就放免了你,本来也想放免你的,是你没走,那时候,他还在牢里吧?你无依无靠,现在,你可有了归宿,我也替你高兴。” 小桃红脸又白了白,其实她心里极为迷茫,现在不但生活无忧,而且身为国主身边的典秘书,每日跟随国主见识各种新奇事物,比之以前父亲在的时候,生活多姿多彩了百倍。 而曾经的郎情妾意,好像也渐渐淡了,生活有了色彩,好似,比那些,重要多了。 只是他出狱后,几次托人来信,又令她柔肠百结,难以割舍。 此时心中迷迷糊糊的,小桃红磕头,谢恩。 第三十章 钱财如土 (上) 沭阳码头,雇了车马,一辆陆宁和甘氏、陆二姐乘坐,另一辆小桃红和小翠乘坐,陆虎和四名力士跟随,其余力士则留在画舫上看守。 大姐夫李丰,本来是跟海州王家做生意的伙计,是王宪的亲随,跟随王宪去东海贩盐,李丰无意中见到陆大姐,惊为天人,托人说媒后成亲。 及后王宪见到这亲随娘子如此漂亮,打听到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便也有样学样,娶了陆二姐,不过当时王家已经渐渐败落,他答应的聘礼,却一直没有兑现。 反而听说近年大姐夫李丰,离开王宪后,生意越做越大,在这沭阳县城,很有了几间铺子。 陆宁吸取和二姐见面的教训,备了很多厚重礼品,又带了婢女亲随,准备正式登门递名剌拜访。 如果大姐过得差不多,只要不像二姐这样也被虐待,就算以前受些气,但以后,因为娘家的势力,那她在李家还不被当观音菩萨供奉起来? 陆宁可不想,自己拜访次大姐家,又要逼大姐和离。 不然,自己可不成了亲人的婚姻粉碎机吗? 虽然李丰单飞后,和王宪反目成仇,二姐和大姐也好久没走动了,但陆二姐还依稀记得李丰家第一个铺子。 叫“李家盐行”。 现今唐代的坊市制度已经瓦解,沭阳县城主街黄土大道,临街大多是挂着各种幡旗的商铺。 李家盐行位置不错,在东西和南北主街的交叉口处,行人熙熙攘攘,沭阳县城很是繁华。 陆虎拿着名剌进了盐行。 陆宁准备的名剌上,竖着六行,依次写的是“东海开国县公陆宁,公之姐陆氏,公府东尚宫甘氏”的字样,女子身份,上了名剌,但自也不会让闲杂人等看到名讳。 而不多时,就见从盐行里匆匆跑出一人,反而陆虎脚步落在了他后面。 那人来到两匹马的车首前,噗通跪倒:“草民李丰,拜见东海公!” 这人穿绸挂缎,又没有官人的威风,一看就是商贾,身材面相,倒是方方正正,没有很多商贾的那种油滑之感。 正是陆大姐的夫婿李丰。 陆宁已经赶忙下车,笑道:“一家人,姐夫,你哪来这么大礼数啊?”说着将他搀起来。 李丰满脸赔笑,“这,上下尊卑,便是亲戚,也不能乱了礼制不是?!” 他消息灵通,手下亲信又经常被遣去东海贩盐,早闻听东海封了个开国县公,偶尔听说东海公叫陆宁,是农人出身,他心下疑惑,所以便遣人详细打听这位东海公是什么人,却不想,那东海公,却正是自己妻子的胞弟陆宁。 这可把他激动的,听到讯息的当天,就准备去东海给丈母娘磕头,若东海公能召见,那就最好不过。 不过陆大姐,却说什么都不去,说当初你守财奴一样,过年都从没准备过厚重礼品,去年更被赶了回来,今年你就去都不去了,现在知道我小弟发达了?要去巴结?愿意去你自己去,我是没那个脸。 最近月余时间,李丰就和已经被奉为祖宗一样的夫人磨叽这件事呢,但陆大姐,就是一直不松口。 却不想,东海公今日主动来访,李丰简直要乐蒙了,连连说:“第下,请随草民回寒舍,第下的姐姐,日夜都盼望和第下相见。” 陆宁听得心中一哂,心说不怪我这大姐夫生意越做越大,看来不但早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称呼我,都打听清楚了。 第下这尊称,从唐初因为再没有实地封国之事,就已经仅仅存在于史册,是陆宁被封国,由那位乔舍人带头,县里胥吏、陆家仆役被教化,这才都跟着喊,慢慢在东海普及。 而这大姐夫,却早早打听清楚明白。 由此可见他的细心,和对信息收集的重视。 现在的商贾,善于收集各种信息,应该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第下的称呼,按礼制应该仅仅限定在东海国内,品级不高的官员,去了东海国,也要称呼自己一声第下,而出了东海国,就大可不必如此称呼了,便是黎庶百姓,称呼一声东海公就可以了,更莫说官员了。 姐夫如此称呼,多少有些谄媚。 那边李丰,已经叫过一名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伙计立刻飞奔而去,自是回李府通知,要府上早做准备了。 …… “乒乒乓乓”。 车辆即将到李府时,突然传来巨响。 陆虎等人吓了一跳,立时都刷拉拉拔出腰刀,卫护在车旁。 “哎呀呀,草民有罪,草民有罪!”李丰忙连连拱手告罪,“是草民,吩咐人点燃的爆竹,今天喜庆,草民无状,草民无状啊!” 掀开车帘,陆宁笑道:“无妨。” 李府是两进的院落,此时大门外,已经站满了人,以李丰的母亲李老夫人带头,和她站在一起的,是陆大姐,其余儿子儿媳,都排在后面。 而陆大姐这种超然的待遇,从李丰打听到东海公就是陆宁后,就已经开始了。 陆宁下车,李老夫人领着儿子儿媳跪了一地,陆宁忙搀扶。 陆二姐和甘氏这时下车,除了陆大姐,众人又是一通拜,称陆二姐为“夫人”,甘氏则是“尚宫夫人”。 然后,便是簇拥着陆宁等贵人进宅,小翠、小桃红和陆虎等人,则开始整理车上礼品,将其分类装盘,蒙上红绸布。 李府附近,看热闹的已经围得人山人海。 李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恨不得全县的人,都能来看到他今日的风光。 …… 后宅,丰盛的菜肴,按照东海公的规矩,李老夫人,陆大姐、陆二姐和东尚宫都被安排在了主桌,和东海公一桌。 这么一来,李家除了现今家主李丰,其余男子就都回避了,只有李丰在主桌相陪。 陆大姐和陆二姐低声叙话。 陆宁却是心中轻轻叹息,看起来,大姐比二姐的心硬多了,二姐是真没办法,在家里地位卑微,根本做不了主。 就算这样,看到自己后,二姐哪怕在偷偷典当家里东西好维持家里开销呢,但还是准备给自己饶些米粮带走。 大姐呢,和李丰成亲时李丰还没现在发达,算是糟糠之妻,所以,大姐以前虽然不是眼前这样在李家地位超然,但作为家主正妻,要说接济娘家,她还是能做得到的,但显然在这件事上,大姐并没有那份心思。 当然,可能和成亲时,母亲陪嫁没遂她心意有关,她一直就觉得,母亲太偏心自己了。 不过,现今一切都过去,怨怪大姐谈不上,但,亲情,有时候本来就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 后世兄弟姐妹反目的,还少了? 太贫穷或者太富有的家庭,亲情可能最淡薄,当然,也因人而异。 现今大姐过得很好,那就行了。 不过自己,一定要帮二姐找一个更好的归宿。 看大姐握着二姐的手,大姐手上有大大一颗绿宝石的戒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显露,就这样握着二姐的手说话。 其实自己送了二姐许多珠宝首饰,二姐不愿意戴而已,可能一直觉得,愧对自己和母亲吧,尤其是老妈,面子上拉不下来,还没真正接受二姐,毕竟当初,要和大姐二姐断了关系,话已经说出口。 这个时代妇女,如自己老妈,有时候,思维就是这么拧巴。 陆宁看着李丰,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方才府前的爆竹,好像是竹筒里面放了火药?” 李丰一呆,说:“第下怎么知道?”随即笑道:“是个穷酸秀才鼓捣出来的玩意,他读书不成,就爱鼓捣这些东西,我有时候会见见他,怕有什么商机不是?不过这家伙,鼓捣的东西,大多华而不实,没什么能售卖的。” 陆宁微微点头,大姐夫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其人在哪里?我想见见。”陆宁笑着说,自己想搜罗的,可不就是这种人才?他们鼓捣不出来有用的东西,那叫不务正业的空想家,如果能鼓捣出来,就是发明家。 李丰笑道:“好,好。”心说东海公也要做生意吗? “小弟,你刚刚开府,各种花销不小吧?今秋的赋税又入了国库,如果需要你姐夫资助,就开声!”陆大姐突然说。 “唉,这是什么话?我已经为第下准备了钱百贯。”李丰瞪了陆大姐一眼,心说这婆娘,就是上不了台面,说的什么话? 以前因为自己是王宪跟班,她就特别喜欢和陆二娘比,听说王家败落,她可高兴了很多天。 但这东海公能一样吗?就算手头紧也是暂时的,那东海县一年赋税多少,你知道吗?眼皮子真是太薄了。 而且,看起来,你这弟弟,可不缺钱,除了陆二娘寒酸点,你以为你弟弟冠上的明珠是假的? 好,就算这是皇家赐的常冠,中看不中用,不能拿去换钱,但那东尚宫呢,虽然不敢仔细打量她,但目光略略转过,就知道她戴的首饰,太过精美了,精美的好似都是假货一样,比如,她玉钗镶嵌的一串碧珠,太晶莹剔透了,和很多普通富户妇女充门面用琉璃代替珠玉一样,时间一长,这种涂色的琉璃就会现出原形。 可是,如果是真的,那东尚宫戴的各种饰品,怕就价值千贯。 李丰突然心里一颤,就觉得自己婆娘,可能看得没错,干什么呢?满头戴着千贯财富到处转悠? 不过,不管怎么说,东海公就算日子暂时窘迫,那也转眼就过去了。 第三十一章 钱财如土 (下) 听大姐和李丰的话,陆宁心里一哂,看来李丰到底消息还差些,不知道自己三十万贯公的名头。 一个王吉,一个王缪,就贡献了两万多贯进项。 数天前,周贡和王氏,也都送来了数千贯的飞钱,看来司徒府的大奴们,私下也很有些身家的。 当然,三十万公这个名头海州上层官吏和自己东海县官吏才知道的,他在这个小县,没有听闻很正常。 笑了笑道:“多谢大姐、姐夫好意,弟日子倒过得去。”又看向陆二姐,“二姐,怎么礼品的清单,还没给大姐和姐夫过目吗?” 陆二姐确实精神有些恍惚,见到大姐后,心里难受,哭了起来,尔后就被大姐抓着问东问西,被勾起了在王家伤心往事,黯然神伤,却是把礼单的事情给忘了。 忙叫身后侍女来,接过礼单递给陆大姐,说:“大姐,姐夫,这是小弟带来的礼物。” 陆大姐顺眼看去,马上就是一呆。 却见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什么“赤金坠子”,什么“碧玉如意簪”,什么“白玉同心玉佩一对儿”等等,更有“足金十两”、“银二百两”这种硬通货。 一名奴仆匆匆跑入,在李丰耳边低语。 却是府门前,排了一队准备送上礼品的东海公随从,见迟迟没有人唱传,有些急,叫人来问问。 李丰忙道:“快请,快请,奏乐,奏乐!” 他也忙起身,出去迎接。 前院,立时丝竹声起,小翠、小桃红、陆虎及亲兵随从们捧着一盘盘蒙着红绸布的金银玉器等厚重礼品鱼贯而入。 这些礼品,大概价值千贯。 李丰回转,心里惊涛骇浪,国主就是国主,这小指头稍微漏漏缝,怕自己就要奋斗几百辈子了。 陆大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李丰刚刚赔着笑,要在下首落座,突然,又一名仆役跑进来,把他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有东海来人,叫王进,求见东海公!” 陆宁听了一愣,随之喜道:“快叫他进来!”心里,那隐隐的期待,即将知道答案了。 “国主第下,国主第下,大喜,大喜!”王进冲进来就跪倒,神态有些疲倦,但却是满脸的兴奋。 “如何了?”陆宁问,心里,也微微跳的有些快。 “第下,第下!那航海司南,拍出了万金之价啊!”王进数日奔波,就是为了尽快将这惊人的好消息禀告国主第下,话刚说完,心神一松,就觉得天旋地转,要晕倒的感觉。 陆宁笑道:“你起来,坐下,喝口水,歇会再跟我说。” “是,是!”王进起身,有人给搬来椅子送上热茶,他坐下后喘了口气,便忙站起身,说:“不过按照第下的吩咐,我已经向出价最高者说明,航海司南在东海有售,每个仅仅售价百金,但每船只限购一具。” “所以,那些大食商人、高丽、倭国商人,都忍不住了,我就是搭乘大食商人商船回的东海,听说第下恰好来沭阳访亲,已经走了半日,我就乘快舟赶来。” 陆宁笑道:“辛苦你了!”自己画舫比较慢,他轻舟追来,却是前后脚和自己几乎同时到沭阳。 琢磨着,陆宁道:“好,那原本谋划的一切,就开始吧。”看向小桃红,说:“我写一封信,你和两名力士乘快舟回去,将信给西尚宫,让她按我信上所说行事。” “王进你休息休息,也回转。” 看向甘氏,“我们歇息一晚,明日就回。”那个名士,也没时间去见了。 接下来,陆宁要李家送来笔墨纸砚,一边写信,一边和王进说,回去后要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王进连连点头凝听。 最后陆宁又随口问王进,“金阳丹呢?” 王进都差点给忘了,这时苦笑道:“在下糊涂,那金阳丹卖了千金!”比起那航海司南带来的震撼,反而拍卖出了一万贯高价的金阳丹,被遗忘到了角落。 陆宁又问:“可曾按照我吩咐说明?” 王进忙道:“是,是,我已经说明。” 那金阳丹,是东都几位商人联合竞价,压下了大食人商团,而王进也按照东海公所说,嘱咐了那几名东都商人,说此仙丹为极品,每日闻一闻便延年益寿,但仙缘不到强行服用,遭到反噬却是怕性命不保。 陆宁微微点头,信此时也恰好写完,叫人来封漆,又对小桃红道:“你这就去吧。” 李丰在旁,听得都懵圈了。 隐隐也听明白了始末。 东海公,自己妻子的这个弟弟,有一堆航海用的神奇器具,拿出了一个,去扬州竞卖,竟然卖出了十万贯的高价。 但是,东海公竟然只是虚晃一枪,硬是没要这十万贯,还告诉那些番商,这神器在东海大量出售,仅仅售价一千贯。 这,这都什么脑子啊? 就算东海公你有一大批这种航海神器,那也卖一百个才能得到十万贯啊? 不过,接下来听着听着。 李丰越来越是心惊。 东海公,野心太大了吧。 他这是要,令番商们都来东海啊! 怪不得一艘船,仅仅限购一具那神器呢。 而在东海,各种货物什么的,也已经准备好,就等番商们采购。 李丰的心,就砰砰的乱跳,这个,是绝佳的商机啊,他恨不得,现在就赶紧行动,也采购大批瓷器、茶叶等,去东海港。 陆宁好似看到他心思,笑道:“姐夫,开始来的这几艘船啊,东海的备货就能应付了,慢慢来,这只是个开始,将来姐夫你去东海的时候少不了。” 李丰连连点头,如果东海港真能由此成为北方贸易大港,必然客似云来,自己,常去行商是必然的。 说起来,东海有天然良港,海船的话,比逆江而上去扬州交易更方便。 而东海公说的更明白,本朝在南方没出海口,广州、福州、明州等港都在吴越、南汉等国手中,泉州则被藩镇留家兄弟占据。 但偏偏本朝地跨江南江北,番商需要的货物,本朝甚是充足,行商们将这些货物运送去南方港口,跨越国境贸易,本来风险就大,如果本朝有了繁华出海口,那还贩运货物去闽越岭南岭西做甚? 而且,东海港更可以直接成为高丽、倭国和大食商人进行贸易的节点。 更莫说,和北汉、契丹贸易,东海更有便利。 李丰越想越是心惊,自己婆娘这个弟弟,简直是雄才伟略,看事情,站得位置也太高了吧,这,这,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眼,从没和他好好唠唠,不然,现在怕有了十倍家财了!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是一国之主。 自己初始,还以为他是狗屎运,真是惭愧啊惭愧。 李丰也敏锐的意识到,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由东海公这种强大官方力量推动的港口建设,会给他带来多少商机多少财富。 其实陆宁心里也在琢磨,和后世一样,确实接近大官家的商贩,更容易赚钱,不说灰色交易之类,就算提前知道丁点内幕消息,都是无限商机,所以,所谓公平竞争,很多时候,都是空话,都是相对而言,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对了,小桃红,告诉西尚宫,那三十万贯的悬赏之榜,也可以借机放出去了,要令全天下人,闻听此榜的越多越好。”陆宁喊住了正要奔出去的小桃红。 小桃红,忙答应。 厅堂内,寂静的,好似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这,第下,三十万贯悬赏又是什么?”李丰赔着笑,小心翼翼问。 陆二姐就是一笑,说:“我们这弟弟啊,最近迷恋赌博,彩头就是三十万贯,而且,逢赌必赢,现在输给他三十万贯的有挺多大人物呢,州里的刺史和参军,司徒府、都护府也都有人输给他!现在全天下,他还不是第一大债主啊?所以州府很多大员,都背后称呼他三十万公,怕他怕的要死呢!”说着,抿嘴笑。 李丰立时目瞪口呆,这,这。 这一刻,他才深深意识到,他和东海公接触的世界,到底有着什么本质的不同。 赌注,三十万贯? 输给他的人?有参军有刺史?杨刺史?就是那海州城中说一不二,就算他身边仆役的仆役的仆役,碾死自己也跟碾死蚂蚁的那位? 还有司徒府?都护府? 都有人输给他?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听说一个金丹,卖了万贯,他却完全不在乎的一样,包括他御用的商人,也好像差点忘了这东西。 实在是因为,跟在他身边,便是商贾,都不知不觉眼中所望,是四海八荒吧! 陆二姐又笑道:“这不吗,他想招募些乱七八糟的门客,就悬赏三十万贯,要我说,可别让天下人从此都不务正业,就想从你这里不劳而获,天天去寻思那些奇技y i n巧!” 陆宁一抬头:“二姐说的是,我也在琢磨呢,所以,准备悬赏时打个补丁,如果是东海子民,因为此荒废了农田等正业,徒三年,让他们好好吃吃苦!” 李丰苦笑,这东海公,喜欢奇技y i n巧的东西,所以张嘴就悬赏三十万贯,要大会天下奇士? 这可真是,没法说了…… 陆大姐,更是慢慢垂下头。 她一直是大姐,自尊心最强,对母亲偏心弟弟一直不满,偏偏就算嫁人,自己还是先嫁的,二妹后嫁,自己的夫婿,却是二妹夫婿的跟班。 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她也一直希望,得到弟弟妹妹真正的尊重。 得到母亲,真正的认可。 二妹夫家终于垮了,自己也终于成了家里唯一的指望。 她本想,今年过年时,去给母亲好生赔罪,多带米粮银钱,也顺便接济下二妹。 但是小弟突然飞黄腾达,而且,发达的令人以为是做梦。 而自己以前的一切希翼,好像都已经破碎。 自己的坚持,好像变成了很可笑的东西。 在弟弟面前,什么权势富贵,微不足道。 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豁达了,看他说话聊天,真有粪土万户侯的气概。 而自己在他面前,渺小的,微不足道。 她垂着头,就觉得有些恍惚,好似,天旋地转,身遭的一切,都要离自己而去。 就在这时,手上微微一动,却是被一只玉手慢慢握住,这只手,很温暖,很温暖。 她抬头看去,妹妹,正关切看着她,嘴唇在动,好似在说,“大姐,你没事吧?我刚刚看到小弟的时候,也以为是做梦呢!” 声音,是那么的遥远,好似来自天边。 她再忍不主,反手握紧妹妹的手,随之,啜泣起来。 第三十二章 三十万公!天下无敌! 黄昏时分,李丰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那做出爆竹的穷书生王寒时,前两天被抓入了大牢,好似是得罪了本县县尉李工和。 现今经常流动的除了士子就是行商,所以,虽然有了类似旅馆的邸店,但通常条件并不怎么好。 陆宁等,自然住在了李府。 陆大姐命仆人们专门在后宅收拾出来一个院落,本来就是未出阁的几个姑娘的闺房,现今全部换了新被褥,给弟弟及妾侍、婢女住。 弟弟的扈从,则被安排在前院。 听到李丰的消息,陆宁微微蹙眉,说:“那递我的名剌给本地县令、县尉,就说我想见一见这个王寒时。” 李丰忙答应,“好,好,我这就去。” 原本,陆宁要他不要大肆张扬,别和本地官府通气说自己到了,李丰正觉得憋得难受,至亲如此显赫,却不能宣扬,就如锦衣夜行,现在,正合心意。 …… 一个多时辰后,李丰却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陆宁问,李丰叹口气,“第下,第下,此事还是作罢吧。” 陆宁笑笑:“到底怎么回事,你只管说就是。” 李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摇头道:“好吧,就说与第下知,此事涉及到了燕王殿下!” 哦?陆宁微微一怔。 燕王李弘毅,是当今唐主李璟的长子,后主李煜的胞兄。 听李丰往下讲,却是李丰去县衙递了名剌,很快县令崔衡就接见,听说东海公到了沭阳,大喜,还说什么“真是贵客云来。” 但听李丰说,东海公要见被关进牢中的王寒时,崔衡的态度立刻就变了,甚至本来兴冲冲要来拜会东海公,突然就说头痛难行,过几日再拜会东海公赔罪。 李丰知道事有蹊跷,找到相熟的本县胥吏,塞了半吊钱,才打听到了原因。 原来,那王寒时是路见不平,痛骂崔衡不敬鬼神而被下牢的。 而所谓县令崔衡的不敬鬼神,是他将本县道观冬云庵强征充公一事。 崔衡,以冬云庵内养毒蛇,致死人命为由,将冬云庵道观田地充公,庵内道姑全部勒令还俗并贬为奴。 李丰知道冬云庵之事,这几日刚刚发生的,他本来也奇怪崔县令为什么大动干戈为难几名道姑。 李丰便又塞钱给那小吏逼问,那小吏是崔衡最亲信之人,捱不过李丰磨,这才说,原来,崔衡是为了冬云庵中的两个小道姑,那是一对绝色,而且是孪生小姐妹。 崔衡有世交的世侄在燕王幕僚,崔衡一直便想搭上燕王这条线,恰巧几个月前,他无意中见到了这对小道姑真容,大惊之下靠记忆临摹了画像,再听两个小道姑经历,更是大喜,便将画像送去了润州那世侄处。 而前几天,他这位世侄就到了,说是要带那孪生姐妹去润州。 崔衡这才将一条人命案,栽赃给了冬云庵,将冬云庵田地充公,将庵里五个道姑,全部贬为奴。 李丰讲述。 陆宁听得微微蹙眉,说:“这崔县令,原来还是个画家。”心说南唐官员,多才多艺的真多,但好像就是没什么施政的人才。 李丰一呆,东海公的关注点,还,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点头,又叹息道:“要说这对小姐妹,命运实在坎坷,本是江淮人,富贵人家,幼年就被父亲培养为舞姬,练柔术,谁知道还未到他父亲将其献给王侯发迹之时,家道中落,幸好海州慈云庵一个挂单的仙姑路过其家将其收留,果然不久,其家就被抄没,那仙姑送了这对小姐妹来冬云庵她弟子处,但去年的时候,冬云庵的庵主,也就是那仙姑的弟子病逝,想不到今天,冬云庵也被抄没了,唉!”说着突然鼓起眼睛,“听说慈云庵那大有名气的仙姑也在去年羽化,这对姐妹,可不是妨人精么?” 随之摇摇头:“那燕王的幕僚,和崔衡,定然没将所有事都禀明燕王,不然,一对妨人精,谁生受得了?” 陆宁笑了笑:“燕王,未必信这些的!”当然,强霸道姑这事,燕王也多半不知道。 历史上,虽然燕王心狠手辣,甚至夺权成功后还毒杀了自己的亲叔叔,但其统军很有一手,未必这般荒唐好色,不远千里遣人来这里求美色? 反而手下人献媚的可能性更大。 李丰说道:“总之,第下,这件事,我看,第下还是不要理了,免得无谓的麻烦。” 陆宁笑笑,说:“我想想吧。” 李丰告辞离开,屏风后一直静静倾听的甘氏,轻声道:“主君,听起来,李丰说的收留那对小姐妹的仙姑,好像是小十三的师傅……” 哦?陆宁还从来没见过小十三,那道号柯羽的小丫头虽然已经还俗,但每日在庄园后院为她修的静庵修行,从不露面,小小年纪,尤五娘说刚刚十岁,本来不该正是玩心很重天真烂漫之时?也真耐得住寂寞。 甘氏更是轻轻叹口气,“好像论辈分,这两个可怜娃,还算是小十三的师侄呢。” 陆宁点点头,“这么说,也算咱们的亲人。” 甘氏一呆,随即惊道::“主君,不可,不可啊……”她本来对这对孪生姐妹的遭遇感同身受,几个月前的她也是面临这般残酷境遇,不过,她运气很好,柳暗花明,日子比以前开心快乐百倍千倍,而那对小姐妹,面对的,怕就是很残酷的命运了。 燕王暴虐,常有所闻。 不过,她也仅仅是感慨,听到陆宁好似要插手这件事,她真的有些慌了,就怕是自己的感慨,给主君惹来大祸。 对方,可是皇族,是圣天子长子,统领千军万马的燕王! 陆宁笑笑,“你怕吗?” 甘氏望着他,回忆着在他身边的一幕幕,回忆着他策马奔腾的豪情,回忆着他指点江山谋划各行各业的奇思妙想,终于,心,渐渐宁静下来,是啊,能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经历这许多事,好像,自己就算现在死了,也不枉活了这一生,以后,每在他身边多活一日,都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死,陪他赴死而已! 如果他不管这件事,那他,还是他吗? “我不怕!”甘氏轻轻摇螓首,美眸中全是坚定。 陆宁就笑起来,突然走上两步,到了她身前。 甘氏立时有些慌乱,想低头,却觉得额头被温热轻轻碰触,愕然间,面前人影已经大步向外走,大笑道:“有卿相伴,前路何足道?!三十万公!天下无敌!” 甘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方才,是他在自己额头轻轻亲吻。 俏脸立时红如彩霞,但一颗芳心,却甜的,都要化了。 听那狂徒,又唱:“爱妃东尚宫,还不与我来!” 甘氏忙小碎步追上去,看着他狂傲背影,只觉得,眼中再无旁人。 第三十三章 迁客骚人,灰飞烟灭 李丰满脸的苦笑,东海公执意要来县衙,他心下惶惶,但也只能跟随。 随之看着东海公坐着椅子翘着腿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态,更是无语。 椅子是东海公随从带的,能折叠,携带很方便,现今东海公就硬闯进了县衙大堂,坐在大堂之上,一副等这里官员拜见的倨傲模样。 陆宁现在,感觉自己的嘴唇还麻酥酥的,那软腻温香,传递给了每个神经一般,令他好像,有些亢奋。 “东海公,你这是干什么?……”崔衡匆匆走出来,挥手令跃跃y u试的衙役们退下,对陆宁微微拱手,脸却沉了下来。 看着李丰,更是眼神阴森。 李丰心下一沉,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是,现今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自己想平安无事继续财源滚滚,只能寄希望,这位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大舅子,不触怒燕王殿下,最终化险为夷。 比如,希望这件事,燕王根本就不知道,事后,反而惩治这些打着他名号祸害百姓的恶官。 不过,这种希望好像不大,就算燕王本来不知情,但东海公现在行为,好像也是在挑战燕王的权威。 李丰如坠冰窟,想死的心都有,这一天之中,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崔衡目光,最后还是盯在了陆宁身上,问道:“东海公,下官可曾得罪你?” 陆宁身后站着两个铁塔似的扈从。 衙门外马车上,甘氏坐在里面,马车旁,又是两个铁塔似的扈从。 衙门大门洞开,甘氏能看到里面情形。 陆宁看着崔衡笑了笑:“崔衡,你叫润州来人见我!” 崔衡脸色阴晴不定,终于,他点点头,在身旁亲随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亲随转身快步离去。 好一会儿,从正堂内偏门,才慢慢走出一个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公子,眉目周正,只是眼神有些飘忽。 看着陆宁,他微微拱手,“你就是东海公?某是滁州张洎!”显然,虽然是庶民身份,却是极为倨傲。 陆宁打量着他,突然心中一动:“张洎?别告诉我这么凑巧,你是水自洎?”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不错,某就是水自之洎,东海公听过某的名字?”便显得有些自得,自觉得自己才名,已经远播江北。 原来是张洎,陆宁不禁有些无语。 后主身边群臣,陆宁也就知道这一个张洎,因为他太秀了。 史官评价他,多用善迎合,反复无常之类的形容词。 张洎,也是个三姓家奴,是燕王李弘翼保举他进入仕途,后主登基后,因为他善诗文,所以很快得到重用,独揽朝纲,后主几乎将朝政都交给了他。 宋兵攻南唐,都到了宫城下,张洎还劝告后主不要投降,说自己算了一卦,宋兵很快就会失败。 宫城即将被攻破,张洎携带自己妻子儿女来到后主的宫殿中,然后与光政使陈乔约定共同为国效死。 等到陈乔自尽气绝后,张洎又跑去见后主,忽悠一通,说自己活着,是想到如果自己身死,怎么报效主公你呢?劝后主投降。 等宋太祖见到张洎,训斥他正是因为他一直劝告后主不投降,使得战争持续这么久,生灵涂炭,他却磕头请罪,但又忽悠了一通,说了一堆义正言辞的话,正义凛然不怕死的样子。 果然,宋太祖心思就被他揣摩到了,饶了他死罪,而且不久后加以重用。 其后,其甚至和寇准同为中枢。 不过宋太宗后来发现这个人,善于揣摩上意,议事只管迎合皇帝,且喜欢攻击同僚,所以最后还是将他贬谪。 张洎这个人最奇葩的就是,他已经为宋臣,却经常去找生活已经极为拮据的南唐后主索要金银珠宝,后主把白金打造的器具送他,他还不满意,背后多有诋毁。 而现在,这个奇葩的家伙,就在自己面前? 打量着这个还算有些风度的洒脱公子哥似的家伙,陆宁摇摇头,人还真不可以貌相。 “张洎,你和崔衡,将王寒时放出来,将冬云庵的判决撤销,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陆宁淡淡的说。 张洎呆了呆,就笑了,冷笑,就好像,陆宁在讲什么冷笑话。 崔衡也有些无语的看着陆宁。 陆宁点点头,“好,那我换种说法,冬云庵众道姑,还俗被贬为奴,我就问问,她们五人,作价多少,张洎要带走两个,那就是贬为官奴后售卖为私奴,他用了多少钱?我出双倍!” 张洎还是冷笑。 崔衡也不言不语。 陆宁就笑了,“既然,我说的条件你们都不同意,那好啊,这官司,咱们就到圣天子面前分说分说,毒蛇如何就是庵堂养的?崔衡,从你这沭阳,找几个证人我还是找得到的,你想一手遮天,很难啊!” 崔衡便恶狠狠看向李丰,自以为李丰是人证之一。 李丰心里这个冤啊,但这时候,乱说话说不定又得罪东海公,那就真是两面不是人,只能垂首不语。 张洎冷笑道:“东海公,你以为你这个三十万公真的好大威风么?赢了几个边陲愚钝之官,几个陋府小奴,却让你自高自大,目空无人,简直太也好笑,在某眼中,你就是个跳梁小丑!三十万公?哈哈,哈哈。”摇头冷笑两声。 那倨傲的神态自然是说,如果你早遇到我,已经输得裤衩都不剩了。 陆宁一怔,随即就知道,这三十万公的名头,还传不到润州去,自然是李丰拿名剌来见崔衡后,崔衡和张洎,聊起过自己。 看着张洎,陆宁就笑了,“看来,这位公子,是也准备和我赌三十万贯了?” 张洎冷笑:“不错,你不是号称什么都行,任由别人出题么?你可敢让我出题?!” 陆宁笑笑:“你有三十万贯么?” 张洎立时一滞,马上气势就馁了。 名士可以骄狂,但别提钱,提钱就有些伤。 “那你又有何身份,有何官位么?”陆宁又笑着问。 张洎脸上更是阵青阵白。 “你既无财,又无官位担保,拿什么和我赌三十万贯?你算个什么东西?”陆宁摇着头。 这一刻,便是沭阳县令崔衡,也觉得,好像,是有这么点道理。 人东海公,凭什么和你赌什么三十万贯啊? 陆宁身后诸扈从,也都鄙夷的看着张洎。 “不过嘛!”陆宁看了眼崔衡,笑道:“如果崔衡你肯押注张洎赢,本公就格外开恩,和你们一起玩一玩。” 啊?崔衡就有些傻眼。 马车中,甘氏一阵头疼,主君这是要将全海州官员,都变成自己的债户吗? “不肯的话就算了。”陆宁笑了笑。 看着张洎眼巴巴看着自己,崔衡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就将这张洎得罪狠了。 何况,方才闲聊起三十万公,张洎说起过如何赌赢三十万公,所言也极有道理。 咬了咬牙,崔衡苦笑道:“好,我,下官愿意押注张洎和东海公的赌局。”心说便是赢了,什么三十万贯,自己可不敢要,便是要,东海公将债户转给自己一个,自己还能有东海公这样的魄力,真的去和州里参军或金陵司徒府去追债么? 陆宁笑笑,对张洎道:“既然崔县令肯押注与你,本公就和你赌一次。” 到此,张洎已经气势全无,点点头,又道:“那我们先立下字据,签字画押!再由海州城杨刺史来做中证。” 陆宁笑笑:“可以啊。”心说你是谁?你想和我赌什么?你擅长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肯定是比诗词了,以为我是农人,输定了,还要叫杨昭来见证,拿够威风,这海州城、清淮军、司徒府,以后可都知道你大名了! 而,比诗词歌赋,这种名声,你最喜欢了。 陆宁又看向崔衡,笑道:“崔县令也需如此!” 崔衡苦笑点头。 陆宁笑笑,说起来,自己除了品阶比这个沭阳县令高个二三十级,但和这个沭阳县令从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自己所收赋税可以入自己私库,麾下团练,可以看作自己私兵罢了。 所以,沭阳县令,本也不用怕自己,更莫说,他还自以为有了燕王做靠山了。 …… 第二日下午时分,杨昭满脸苦笑的出现在李丰家后宅。 陆宁连夜写了信送去海州城,他不得不来。 刺史大人啊,东海公一封书信,第二天就到了自己府邸,李丰本来应该满心的兴奋,可是,他现在恨不得,时间倒流几日,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从头再来。 而当恢复了名士风采,一副屈尊纡贵般驾临李府的张洎,提出要和陆宁比诗词后。 不仅仅杨昭脸色变了,就是屏风后,和众女眷一起听动静的甘氏,俏脸也是一白,因为,她还从来没听过陆宁,吟诗作对,这个男人,好像很神奇什么都会,但是,绝不是什么擅长诗词的迁客骚人。 而陆宁身后扈从,面上也都变色,好像,这真是主公的弱项,跟在主公身边时间长了,有时候就觉得,主公好似全能全知,就没他不擅长的东西,可是,诗词歌赋?还真是,从来没见主公感过兴趣。 崔衡在上官面前,看起来端端正正,但见陆宁身后扈从神色,他眼中却全是喜色。 杨昭伸着兰花指,慢慢的拨弄茶盖,又瞥着陆宁,心说,我怎么没想到,不过词赋我也不擅长,而都不擅长的话,文章的东西,分出胜负好像很难,不知道比书法,能不能比过东海公? 不过,自己也就这么一想,被东海公赦免了三十万贯的债务,那得多厚的脸皮,才好意思要和东海公再赌过? 哎呀呀,我怎么也满脑子琢磨如何赌了? 都是被那东海公带的! 杨昭就幽怨的看了陆宁一眼,陆宁不明所以,只觉得一阵恶寒。 张洎已经走上两步,“就由某先来,也多给东海公一些思考的时间!” 说着,吟道:“我爱真人阙,高台倚寥泬。洞天开两扉,邈尔与世绝!” 他倒没作弊,没用以前旧作,当然,用旧作的话,也很容易穿帮。 这首小诗是他最近偶感所做,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是以一直没对人说过,不过,赢对面这农蛮,是足足的了,就算他知道自己要赌什么,但短短时间,找枪手,这海州境内,又哪里有自己对手? 这首小诗,其实后三句都有出处,只是略作改动,尤其最后一句,全句都是照搬诗仙的词句来展示豪情,没办法,他最后一句怎么想,都觉得难以释放前三句展示的意境,才情不够,只能引用。 当然,在这海州城,这首诗已经足够压倒所有本地文人了。 他很自信,吟过后,看着陆宁,笑道:“东海公,我可以容你几日,用不用?” 陆宁笑了笑,说:“我打过三点零补丁的对赌协议你看了,已经签字画押,你不后悔吧?” 张洎蹙眉,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陆宁的意思他懂,他看了那赌前的规则,其中写明,如果对赌之人,输掉赌局后拿不出三十万贯,又难以证明自己能陆续清偿三十万贯钱的能力,就要卖身给对方为奴。 “东海公,如果你现在认输,我便少收你十万贯又如何?”张洎笑着,心情甚好,三十万贯,和二十万贯,好像概念上没什么不同,都是几辈子奢华都花不完的钱。 陆宁并不理会张洎,看向崔衡,“你仍愿押注张洎?不反悔?” 见杨刺史目光也看过来,崔衡咳嗽一声,“凑趣而已,东海公莫怪,下官,下官不反悔……” 陆宁笑笑起身,踱了两步,脸色渐渐肃穆起来,朗声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杨昭立时鼓掌叫好,这简简单单四句诗,朗朗上口字句简单,但却令人听了心潮澎湃,尤其被这东海公吟来,就仿佛,能看到他昔日周军阵中,大杀四方的威风。 屏风后,甘氏一颗提起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却又有些无奈,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张洎脸色苍白,自己也知道,他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毕竟,他这首诗,更像是多拼西凑的魔改,而陆宁的诗句,闻所未闻,显然是他原作。 陆宁对他抱抱拳,笑道:“承让承让!”又对杨昭道:“就请刺史大人评判,谁的诗更胜一筹?” 杨昭笑笑,“是东海公赢了!”心里,真是瀑布汗,心说只怕这东海公,书法也未必不擅长,自己那些胡思乱想,还是快些忘了的好。 陆宁看向张洎,问道:“怎样?” 其实,昨天陆宁回忆了一夜,他虽然不是什么学霸,但基础教育的名篇还是都能回忆起来的,本来差点用后主的那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但想了想,万一后主有朝一日还会遇到同样凄惨境地,做这词赋呢?自己剽窃,就不太好了。 而至于后世,想来自己的到来,世界乱了套,以后有没有大宋都难说,毕竟赵匡胤没能在淮北之战立下大功而平步青云,郭荣又死的太早。 现今反而是周太祖郭威的外甥权臣李重进最为势大,使得现在的周国,陷入党争之中。 而且,自己应该也不会令北宋再出现。 所以,宋都未必有,世界已经乱了套,李清照,想来也不会出现了。 而这首诗,陆宁一直很喜欢,不希望它湮灭于世间,所以,今日才会引用此诗。 “张洎,你现在拿不出三十万贯的话,我也感觉,你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人信任你,觉得你以后能拿出三十万贯钱来,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仆了。” 对李丰道:“准备卖身契约,要他按手印。” 打量着张洎,心说你以后官就别做了,但做官能做到史册留名,不管是恶名还是臭名,人肯定是很聪明的,你以后啊,就做佃农或是给你弄个匠人的身份,把那聪明劲放技术上,说不定,在我提点下,还能成为某方面的专业人才呢。 张洎已经失魂落魄,全无反应。 其实他根本不是燕王的幕僚,只不过燕王见过他,好似对他流露出欣赏之意,他就心思开始活泛,想怎么讨好燕王,恰好这沭阳世叔去信附带临摹的画像,说有一对绝世孪生美人,他看了画像大为心动,这才匆匆来了沭阳。 而听崔衡讲起东海公,他心里是大不以为然的,心说这些淮北小官,见过什么世面,不过胡乱吹嘘而已。 却不想,现今却是输得彻彻底底。 陆宁又看向崔衡,笑道:“我会留下个扈从,等你先将能变卖的变卖,你嘛,辞官就不用了,要你做我的佃农,我更亏,你以后每年的薪俸,每月的料粮,都送东海县,做利息!至于以后你的生活开销,要重新跟我借钱,我按最低生活标准发给你!” 崔衡早已经呆若木鸡,看起来,魂都没了,东海公在说什么,怕都没听进去。 杨昭看着他,眼里全是怜悯,心说你啊你,本来没你什么事儿,这不自己找死么? 不过,想来没亲眼见过东海公与人豪赌场面的,听旁人传闻,只怕都会以为和东海公对赌的人愚笨,这才接二连三的输,而恨不得赌局换成自己,赢那三十万贯巨额财富。 但只要亲眼目睹过赌局中情形的,想来没任何一个人,希望和东海公对赌的噩梦,降临在自己身上。 第三十四章 归家和阿拉丁 在码头相送,李丰心里感慨万千,虽然不知道,后续会如何,那燕王会不会来寻东海公的晦气,但至少,从东海公脸上看不出丝毫担心。 东尚宫和东海公的扈从,也完全没担心的样子,好像都不将所谓的燕王幕僚看在眼里。 李丰也就渐渐心安,心说自己又哪里知道庙堂之高?说不定,东海公在庙堂之上,更有大靠山,比如,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也就是该当继承大统的皇太弟? 是以,送别陆宁时,他倒是轻松了一些,打定主意,要抱好东海公这条大腿。 有妻弟这层关系,很多事,本来就不必多想,如果东海公因为沭阳之事倒霉,那他李丰怎么做,也摆脱不开关系,同样会跟着倒霉。 也只能寄希望,东海公在庙堂,早就有不逊与燕王的靠山了。 …… 送走杨刺史后。 回东海的画舫上,多了张洎和王寒时两个人。 在杨刺史见证下,张洎输了三十万贯,被迫卖身为奴,崔衡更成了东海公这个可能当今天下最大债权人手里的小债户。 此时的崔衡,又哪里再敢多话,赶忙放了王寒时,又将冬云庵的田地归还,五个道姑放免。 王寒时和张洎,和陆宁其他扈从一样,在船头甲板歇息。 王寒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起来就有些神经质,上船后就坐在船头,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呢。 见陆宁走过来,他才慌忙站起,躬身道:“主公!” 在和他深聊之后,陆宁已经口头答应他,辟为东海国的中大夫,待安顿好,就可以接他老父老母过来。 王寒时思维敏捷嫉恶如仇,而且,确实喜欢鼓捣些现在来说所谓的“奇技y i n巧”。 不过,很显然,作为这个时代的人,王寒时追求的自然是做官光宗耀祖,如果说请他回去就是为了让他琢磨奇技y i n巧,那他肯定跳脚骂。 而说请他去东海国,聘为九品的中大夫,果然就不同,王寒时喜出望外,毕竟这份礼遇,极为殊荣,倒好似东海公顾茅庐请他一样,更莫说,东海公还将他从大牢里救出来了。 张洎,则垂头丧气的,一直垂头不语。 他父亲是滁州的小官吏,也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温饱而已,怕是百贯钱都拿不出来,三十万贯?那是天方夜谭的数目了。 他想过,要不要写信向燕王求救,但一来这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燕王面前,毕竟就是他自己,想面见燕王也要先疏通好,找好合适的时机,更莫说,他现在人不在润州了。第二,就算这封信到了燕王面前,而且,激怒了燕王,可自己,一样会跟着东海公倒霉,这桩事,被谏官们知道,就是自己打着燕王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偏偏,还被人整治,所以,就算燕王觉得东海公跟他作对,会整治东海公,但自己怕会比东海公惨百倍,燕王那残暴的性子,令人想起就不寒而栗。 只能,慢慢走着瞧吧。 张洎,心里长长叹口气。 …… 陆宁进了舱楼不禁微微一怔。 女眷先上的船,陆宁忙完,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这才带着张洎、王寒时等,在崔衡、李丰众殷殷送别下来到码头登舟。 进舱楼,陆宁却见船舱内,多了两个曼妙身影,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此时都怯怯的躲在了甘氏身后。 她俩都稚气未脱,但一模一样的鹅蛋脸,细细的柳叶眼,清纯可爱中,又尽显小妩媚。 “不要怕,快拜见主君!”甘氏对两人笑着,又对陆宁道:“我怎么都不放心小十三的这两个师侄,出了这档子事,留在这里,以后也落不了好,所以,我就带上了她们。” 陆宁微微颔首,“也好。” 两个小姑娘听了眼中都有喜色,又被甘氏眼神鼓励,便都从甘氏身后走出来,在陆宁面前盈盈拜倒,异口同声脆生生道:“主人!” 陆宁早已经倒吸口冷气,这,这,奶牛啊?大的,有点,有点过分啊! 现在的女孩子,发育太早了吧? 又见她俩起身,个头都很高,显然是还俗后暂时穿上了她们自己胡乱做的襦裙,很是显小,紧绷绷的,更显她俩那令人惊怖的曲线,襦裙裙裾又仅仅到膝盖,里面衬裤略短,露出两人柔美足踝,倒好像,后世的九分裤了,也隐隐约约让人能感觉到,两人都有一双纤美的大长腿。 她俩现在胡乱裁剪的这身裙服,倒和后世那种短裙衬九分裤的装扮差不多,陆宁不由哑然失笑。 甘氏道:“我琢磨着,小桃红你肯定要放免的,你身边的典秘书里,就没识字的了,她俩我问了,自小就学写字,跟在你身边正好。” 陆宁点点头,这倒确实,婢女们里,识字的凤毛麟角,小桃红是因为刘志才侄女及继女的身份,小时候才进过私塾,其余被充为典秘书的婢女,原本都不识字,现在都在甘氏和尤五娘指导下,学习认字写字呢。 “而且,她们两个又略懂剑舞技击之术,小十三的师姊教的,所以她俩跟在主君身边,做男装也是方便些的,主君身边,总不能一直跟着那些粗糙汉子。” 陆宁怔了怔,还懂些技击之术吗? 甘氏又道:“主君,她们既然进了陆府,又还了俗,以后不再用道号,还请主君给她们起个名字。” 陆宁笑笑,略一琢磨,看着这对孪生小姐妹,“你们就和桃字一脉相承吧,姐姐叫大蜜桃,妹妹叫小蜜桃。”又问,“你们谁是姐姐?” 其中一个怯怯的道:“主人,我是姐姐。” 陆宁打量她两眼,已经将两人细微差别记住,其实两人比之一般孪生姐妹,更像的厉害,普通人根本难以分清,就算她俩的父母,自幼和她们朝夕相处,也经常将两个人认错。 但陆宁感官敏锐,已经瞬间将两个人面相的细微差别区分开来。 …… 东海山下之码头,停泊着数艘海船,硕大的帆影,远远县城内就隐隐可以看到轮廓。 而从一处海岸的方位,一道道长长木桩捆绑的木板桥码头延伸开去,形成了一片码头区,这些木板码头,用了铁架、螺丝钉等东海县新出现的工具加固,极为牢靠。 紧邻码头之地,又开辟了货仓区域。 此时,脚夫们来往货仓和码头之间,将一箱箱一袋袋的货物搬上海船。 阿拉丁站在船头,远远看着远方东海县城的轮廓,心中却有许多疑问。 他来自大食,其家族在海上丝绸之路行商已经有数百年历史,不过,在阿拔斯王朝,也就是唐人所说的黑衣大食崛起后,阿拉丁家族的生意渐渐衰落,甚至因为新哈里发的迫害,其家族不得不迁徙到了唐人所说的天竺半岛。 而他最近,甚至想迁徙来这东方唐国,只是,现今大唐已经灭亡,这个昔日强盛的帝国陷于内乱,使得他一直下不定决心,不过在扬州的大食坊,也就是阿拉伯人聚居区转了转,就觉得天竺的居住环境和这里比起来,那真是猪窝一样了。 扬州,曾经是这个老大帝国仅次于长安的大都市,其建筑风景、自然人文及繁华程度,又哪里是那炎热的未开化之地可以比的? 而就在他正心动之际,在扬州,发生了令所有阿拉伯商人震惊的大事,唐人,有人造出了可以用来航海的司南,而且,看其构造,在汪洋大海之上,完全不会受颠簸的影响,是真真正正可以长期使用的导航之物。 这片大地,在唐帝国之前,就一直是充满智慧之地,很多发明创造令人叹为观止并影响到大食及更西的天主教之地。 而现今,一个足以影响整个世界航海史的发明,又在这里诞生了。 而发明者,好像只是,这偌大帝国内乱中,其中一个小小弹丸之地的封国诸侯。 阿拉丁,和许多同行一样,都兴冲冲来到了东海。 令他们更诧异的是,这个弹丸之地,好似,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 货仓区,有着充足的货物,都是他们在别地需要采集很久的。 其码头,不似很多港口那样,不过依仗天然良港而建,而是用各种奇妙的工具加固,而且,看得出,这仅仅是一个雏形,随着商船的增多,这里也会越来越繁华。 这东海国的公爵大人,明明航海司南拍卖出十万贯的高价,最后却宣布竞拍作废,说是在东海,有航海司南专卖,而且每一个航海司南,仅仅售价千贯,是竞拍价的百分之一。 不过,这航海司南,一条船,仅限购买一具。 东海公爵的用心,不问而知,自是想令这东海港,在他经营之下,逐渐成为这个内乱的帝国,东部沿海最主要的海贸港口之一。 东海公爵的宗主国,没有真正的出海口,想来,这也是其宗主国国主认同的。 本来扬帆来此的商人,心中都在骂东海公爵,大老远的,只为了买一具司南,要费这么多周章,你拿去扬州卖不行吗?多卖些钱也可以啊?非要故弄玄虚。 可真的到了这东海港,见到那充足的货物,见到那理念和这老大帝国截然不同的新式码头。 和许多商人一样,阿拉丁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且,听闻东海公爵,又亲自出面做中证,撮合海商和内地商人的贸易,双方支付定金,约定要什么货物,下次大体多少时间后交货,如此可以省却许多无谓的时间,使得交易效率更高。 当然,时鲜商品和市场价格变动比较大的货物,不在这种约定交易之中。 双方都需要缴纳一定的定金给东海公爵,如果预订货物方依约而来,对方提供不了约定的货物,就由东海公爵将定金赔付给预订货物的一方。 同样,采集了足够货物,对方却不来买了,那对方的定金,也由东海公爵赔付给售货者。 有东海公爵出面具保,自可以令双方都放心,不然,这种约定交易,预订方将定金直接给对方的话,等到约定时间,对方不见人影,那找谁去? 而筹备货物的一方,就更不能还要交定金给预订买货的商贾。 便是阿拉丁,这时也怦然心动,自己同样可以预订货品,这样明年从天竺返回来时,直接就可以来这海州装船,也省的在沿海各个港口转悠了,现在这偌大帝国内乱,分裂之下,内地货物各种阻滞,他们往往要等几个月,转悠多个港口,才能采买好需要的货物,现今,这个提前量,有人帮他们这些海商办了。 “我的主人!我打听到了,三天后,东海国的公爵大人还会举办一次中证大会!”旁侧,阿拉丁的忠仆默罕默德喘着气跑上船,到了近前,放慢脚步,微微躬身。 阿拉丁点点头,“好,我会去参加这次大会。” “还有,东海国的公爵大人,悬赏三十万串铜钱,购买奇思妙想……”默罕默德中文极好,对悬赏榜理解的很到位,给阿拉丁慢慢解释着。 阿拉丁心下突然一动,笑道:“东海公爵,应该没限制不许我们胡商参与吧?” “那倒没有。”默罕默德讶然看向阿拉丁,“我尊贵的主人,您不会想去和东海公爵进行一场豪赌吧?” 阿拉丁笑笑,说:“你觉得,东海公爵,懂得算术学问吗?” 默罕默德立时傲然道:“算术的学问,当然是我们阿拉伯人天下第一!我们改进的计数数字,计算时快捷之处,唐人根本不懂的!唐人中的商人,很多人计数,还没有零的概念,所以他们进行大额算术时,如果没有算盘,速度就会很慢!” 随之默罕默德诧异的看着阿拉丁,“主人,如果你赢了这位公爵大人,会不会激怒他?” 阿拉丁心里,却已经满是对这笔巨款的渴望,如果能得到这笔巨款,那么,他的家族,都复兴有望! “所以,我要好好想一个办法!”想到家族的没落,阿拉丁眼里有些阴郁,望着远方大海,喃喃的说。 第三十五章 催债代表 东海城的旧县衙,大堂和二堂部分,已经重新修葺扩容,刷了新漆,渐渐变得富丽堂皇起来,而衙前更平整出了广场,广场地面都用青石铺就,府墙更高,如此,就显得这个新府邸更加气派,其府邸两旁,石狮也换了新的,威猛无比,府门横匾,是“东海开国县公府”七个金题大字。 刘汉常管刑狱,面对百姓,所以在城西房舍专门改造了一个小衙门,其余府官,则每日在公府办公。 早上辰时,是国主听政的时间,包括刘汉常在内的府官,在公府议事堂面见国主,呈报各种事项。 当然,在陆宁看来,这就是每天一两个小时的晨会。 今日晨会结束,陆宁却是收到了海州一封来信,是杨昭杨刺史写来的。 信里杨昭隐晦提到,海州派来一个通判。 而王吉现在好似正和沭阳县令崔衡密谋,为了三十万贯赌注的事情,要写奏疏告御状,或者,至少要向新任通判申诉此事。 两个朝廷命官,都成了欠款近三十万贯的债户,而债主,是刚刚封国的县公。 也实在有辱国体。 当然,如果奏疏上去后,王吉和崔衡也绝对讨不了好,最轻也是罢官。 看来王吉,已经对司徒府那边放弃了希望,被逼债太紧,索性要破罐子破摔。 而崔衡,好似还在犹豫中。 看着这封信,陆宁微微蹙眉,难道真逼的王吉太狠了,他要鱼死网破?要知道,如果奏疏上去,唐主震怒,就算博彩一事揭过去,但王吉也很大概率会罢官,那么,他可就一无所有了,现在最起码,他还是七品官身,还是百姓眼里的大人物。 不过,成为了同僚们的笑柄,肯定是日子太煎熬,才令他要自暴自弃。 至于海州设通判,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通判一职是唐主的创举,受唐末各路军镇纷纷拥兵自重成为一个个小朝廷的影响,现今南唐重用文官。 而通判,品阶不高,职责却很重要,只在重要州府才设,用来监察诸军府及地方官员。 海州,以前是没有通判的。 显然,多多少少,朝廷里有大臣觉得东海封诸侯国,就应该设通判制衡监察。 “大蜜桃,去,叫人传尤老三来。”陆宁向左侧做了个手势。 案桌两旁,作为贴身典秘书的大蜜桃小蜜桃都英气勃勃的站着。 两人都梳了一模一样双丫髻,都穿一模一样的墨绿胡人男装,当然,这个“胡人男装”,实则在陆宁眼里,就是后世军装款式。 本来,陆宁给亲兵日常服装和甲胄内衬衣画了些样图,但又觉得都不太满意。 既要合乎这个时代的风格,又要令士卒穿衣时效率更高,还真有些难度。 而其中一副样图,被尤五娘看到,就略微改进,找了裁缝给经常和府官接触的典秘书们做了几套,以便她们有时候出府时扮男装用,现今时代,女子出门扮男装很常见,尤其是婢女。 却不想,戴佩剑的大蜜桃小蜜桃,这胡人男装穿起来,却是说不出的搭调,英气勃勃中,偏偏奶牛似的火爆身材,又更显少女的傲娇,两人都佩剑,腰间扎着三彩丝绦,丝绦上吊绳坠剑鞘,就更和这身胡人装搭配的天衣无缝。 当然,两人军装都是墨绿丝绸布料,滑顺无比,肩头裁缝用特殊手法使其有撑起来的感觉,而上衣扣子,都用的蝴蝶盘扣,比之后世军装,更多了女子婀娜之美。 陆宁看得时间长习惯了,倒觉得很赏心悦目。 此时叫大蜜桃去传尤三郎,大蜜桃却和小蜜桃对视一眼,然后大蜜桃匆匆奔出去。 陆宁突然笑着问:“小蜜桃,你们是不是赌我到底能不能分清你们两个来着?赌注是什么?” 小蜜桃吓了一跳,忙跪倒:“主人,奴婢错了!奴婢和姐姐,就是,就是好奇……”她们两个虽然身材火爆,但声音却都是童音,同样的清嫩动听。 因为旁人很难分辨大蜜桃和小蜜桃,所以甘夫人想了个办法,令两人丝绦下玉佩一个戴左侧,一个戴右侧,大蜜桃戴左侧,小蜜桃戴右侧。 但大蜜桃和小蜜桃一直说,主人不是靠玉佩分辨她俩,小蜜桃不信,今日两人故意错戴了玉佩,又故意站错了位置,却不想,主人果然是识得她俩,而不是靠什么外物。 此时大蜜桃回转,她去传话,自有仆役去农庄喊尤三郎。 看到小蜜桃跪着,也忙跪下,说:“主人,妹妹做错了什么,请主人责罚我!” 姐妹俩心意相通,感情特别好。 陆宁笑道:“都起来吧,我告诉你俩,你们以后就别乱猜了,对,我能从面容上分辨出你两个,其实你两个的面相,区别还是挺大的,大蜜桃的眼睛,比小蜜桃的稍微大一些,小蜜桃的脸蛋,又比大蜜桃的略窄一些,大蜜桃的鼻梁,又比小蜜桃的略高一些,大蜜桃的眉毛,比小蜜桃的又稍微浓了些……” 大蜜桃和小蜜桃听得目瞪口呆,两人之间这细微差异,两人一起照镜子时,有些两人勉强能看出差异,有一些,便是她们自己,也觉得一模一样。 却不想,好似主人比她们自己还更能分辨出两人的不同。 当然,这些差异,陆宁却需要凝神才能分辨的,平素两人在他眼里,也是一模一样,能快速辨别两人,主要还是……,陆宁说得兴起,道:“你两人的体香,也有区别……”这却是陆宁能迅速区别两人的关键,不过说到这儿陆宁觉得不对,忙咳嗽一声,“好了,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大蜜桃和小蜜桃都小脸通红,忙分左右站好,但她俩对望一眼,心里就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主人,主人竟然真的能分辨出她两个,在这个世上,包括两人的父母,主人却是第一个能真正清清楚楚区分她们两个的。 她们一向被人看作一个整体,比如旁人和大蜜桃说过的话,就觉得和小蜜桃也说过了,小蜜桃说不知道你说的那事,往往会被人说“差不多,就是说给你两个知道了呀。” 对大蜜桃来说,面对的境遇也同样如此。 特别相像的双胞胎,或许都会面临自己的身份认同问题。 大蜜桃小蜜桃,更是被父亲自幼便合为一体一般培养,柔术舞技,双人一体,如此献给权贵,才会被视为珍宝。 所以大小蜜桃,面对的这种困惑,尤其多。 却不想,终于有人能将她们当作单独的个体对待,大蜜桃和小蜜桃,心中都有一种特别难以言喻的新鲜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 尤老三匆匆跑进来磕头。 陆宁笑着示意他起身,“三郎,有两笔债务,你以后帮我收吧,海州司法参军王吉,还有沭阳县令崔衡,都是欠我将近三十万贯。” 尤老三吓了一跳,嚅嗫不敢回答,跟两个大官去收债?要几个月前,这种官员,他尤老三想见上一面都难,跟人提鞋都不配,人家咳嗽两声,都能把他尤老三吓死! 现在怎么着?去要债?!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陆宁就笑,“两个本公的债户而已,你是代本公催收,你怕什么怕?” 尤老三苦笑:“是,是。” 陆宁又道:“以后每到月料日,你都提前去,当然,还是要安抚为主,你就和他们交朋友,听凭他们诉苦,和他们一起背后骂我都行,帮他们减减压,让他们觉得生活有希望,还钱后日子还要过嘛!当然,年俸日,就是收大头了,那就更要提前做好准备,让他们乖乖把钱交出来。” 琢磨着又道:“仅仅安抚也不行,你可以养几个闲汉,如果这两个谁要做老赖,就在他家门口泼油漆,写标语,骂他们欠债不还,原本我雇来做这些事的,好似都太强硬了,以后都听你吩咐,你会写字,会拿捏分寸,这差事交给你,我放心!” 尤老三听得心惊,这都什么毒辣手段这是? 大蜜桃小蜜桃更都吐舌头,可是,想起那沭阳县令崔衡,带衙役查封庵堂时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还动手打了刘婆婆,现在想想,两人心里还都有些骇怕。 可那个恶人,在主人面前,却又是那么的渺小,以后月料薪俸都有主人派去的闲汉截流,生活可不知道多凄惨,两人心里,又都觉得有些可怜他。 陆宁盯着尤老三,“你不用怕,我会给你块令牌,在催收王吉、崔衡欠款一事上,你就代表我!如同我亲至!我相信,你也有软磨硬泡的本事,既能收来银钱,又不会让他们觉得活不下去,而要拼个鱼死网破去告御状!” “是,是,小的尽力而为!”听到有国主的令牌,尤老三倒是心中一定,而且,细琢磨琢磨,这是国主第下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不考虑对方债户的身份,这可是大大的美差。 而且,欺负人,还是欺负两名在流官员,每个月都逼着他们交出到手的粮食银钱,想想,也是很令人愉快的经历。 尤老三心里,又冒起了一股变态的快意,他自不知道,这种心态在后世,被称为吃人血馒头。 琢磨着陆宁又道:“我还得写封信去金陵逼债。”心说周家那男女两个奴婢,周贡和王氏,自从托了清淮军出面后,就没了音,除了第一笔款项,就再不见送银钱来,怎么,难道想就此赖账不还吗? “不过,那封信就不用你送了,好了,你去吧!”陆宁说着,突然省起刚才的话题,看向大小蜜桃,笑道:“方才你们赌我能不能分清你们两个,你们的赌注是什么?谁输了?如此好赌,要不要和老爷我赌上一赌?” 大小蜜桃都吓一跳,可随即,大蜜桃小声怯怯道:“主人,我们两个,都没有银钱,有的银钱,也是东尚宫发下的月例,也是老爷的钱,而且我们两个,本就是老爷的奴……” 陆宁怔了下,不由笑起来,“对对对,和你们俩赌,怎么赌都是我吃亏! 大蜜桃和小蜜桃,小脑袋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第三十六章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上) “嘿!哈!” 操场上,十四队亲兵,排列的整整齐齐,他们手中,已经都是真正的兵器,冷森森的陌刀阵,身上的重甲覆盖全身,不过,对于每天都绑着沙袋进行几个万丈长跑的他们来说,这点重量,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每天充足的肉食,令他们全身都是爆炸的精力,好似每天如果不发泄下精力,不练个半死,已经浑身不舒服。 此刻,他们都站在圈起的木栅栏中,在木栅栏内,还有数百头嗷嗷嚎叫的猪豚。 今天他们的训练内容就是,将这些猪豚的头颅砍下来,而令猪豚身上多了别的伤口,就要扣分,会受到惩罚。 猪豚来自公府的汤盎坊,也就是养猪场,国主第下打造了阉割猪的专用刀具,又有消毒之法,令幼崽死亡率大大降低,而汤盎坊中这几百头刚刚长成的成猪,都被送来了这演武场。 汤盎坊总管张发达,站在陆宁身边,心里哀鸣,这,这不是糟践好东西吗这不是? 张发达是陆宁街坊刘婆的二儿子张二,陆宁赐名为“发达”,他本来在庄园里做短工,修葺汤盎坊的猪圈,被陆宁无意发现他对自己所说的养猪、阉猪等小知识领会很快,便提拔他做了汤盎坊的主管,也就是猪倌头头。 不过,五贯钱加两石米的年薪,每月又有少许油和菜的月料,便是在东海这富饶之乡,也是绝对的白领阶层了。 对这些辛辛苦苦从猪仔养成刚鬣的猪豚,他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虽然明明知道它们早晚都会挨这一刀,但此刻看着它们即将面对的残酷命运,眼眶还是湿湿的。 但在国主身侧,自然不敢有丝毫异样的表现。 陆宁也不愿意看这种残忍的画面,但是,如果自己训练的亲兵杀猪都下不去手,指望上战阵杀红眼麻木后变成杀人机器?到时候怕有些晚。 现在尽快淘汰一些心理素质差菩萨心肠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对整个队伍,对被淘汰的个体,都是好事。 远方阡陌,一个小身影快步跑来,是大蜜桃。 大蜜桃小蜜桃,平时跟在陆宁身边寸步不离,但今天陆宁令她们在庄园门口等自己,不管这俩小丫头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爆表,陆宁也不想她们看到这种画面。 “主人,又有司徒府的人来了,在庄园门前等主人!” 大蜜桃跑到近前,看也不敢看演武场栅栏里的场景,虽然,屠杀还未开始。 陆宁微微颔首,走上两步,到了栅栏前,冷声道:“这片土地,是生你们养你们的所在!你们的亲朋,都生活在这里!他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如果,有贼兵来,要抢走你们的土地,焚烧你们的家园,杀死你们的亲人!你们该怎么办?!想好这些问题,你们才能成为合格的战士!” 说完,袍袖一甩便走,实在是,心里也抹汗,不想看到那些惨兮兮的猪豚。 身后,传来陆平洪亮坚定的声音:“你们的面前,是贼兵的千军万马!要和主公为敌,要侵扰主公的领地!要让我们从此,回到比过去还悲惨的生活!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领头,喊道:“杀!” 立时,本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汉子立时也血液沸腾,高呼。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而当陆宁走出十几步远的时候,猪豚的惨叫声已经此起彼伏。 侧头看到大蜜桃小脸苍白,但又不敢抢在自己身前跑掉,陆宁笑笑,“来,我给你捂耳朵!保证一点声音都让你听不到。” 大蜜桃小蜜桃,虽然身材火爆,但年纪幼小,陆宁眼里,就跟两个小妹妹一样,倒没什么别的心思。 大蜜桃小脸却是微微一红,但很乖巧的,走到了陆宁身前,她和小蜜桃虽然都个头高佻,但比陆宁还是矮了半个头,陆宁伸出双手,帮她掩住双耳,心里,倒真有宠溺一个小妹妹的感觉。 “咦,主人,为什么,我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主人捂耳朵都捂得这般好啊?!” 大蜜桃惊讶无比,声音略有些高,满心满腔的惊叹及崇拜之意都要溢出来。 陆宁无语,这,怎么听着这么别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脑粉?脑残粉? 不过心里隐隐有些自得,就更卖弄,手指并拢不漏出一丝缝隙,捂耳朵捂得越发带劲。 …… 等在庄园前有几辆华贵马车,马车下,站着的,是那王吉的胞妹,司徒府二小姐的乳娘。 看到陆宁贼兮兮捂着一个奇装怪服小侍女的耳朵,看起来,两人就好像贴在一起,很猥琐很不雅的走过来,王氏脸一红,更心里呸一声,荒淫的东西,幸好仅仅封了你一个小破县公,要不然,纣王跟你比,都是谦谦君子! 陆宁感官敏锐,还能清晰听到演武场那边猪豚的惨叫,这时才意识到,就放开了捂着大蜜桃耳朵的双手。 大蜜桃却是小脸红扑扑的,好似整个人都酥在那里一样。 小蜜桃咬了咬小嘴唇走过去,狠狠掐了大蜜桃一把,大蜜桃疼的哎呦一声,小嗓子清娆,这声叫,更令王氏蹙眉。 陆宁却看向王氏身后那几辆华贵马车,王氏站在这里,有两辆马车上却都坐了人,看来,是来了大人物啊! 马车两旁,数名锦衣汉子,虽然没甲胄在身,但身上冷冽气息,却掩饰不住。 更有数名侍女,随伺在左右。 “那小奴,两个月没见你送来利钱,还以为你落跑了呢?!”陆宁盯着马车,看都不看王氏一眼,心说正主还不出来和我说话? 不知道来的是谁,周宗这个司徒是不可能的,难道是幕僚之类的?这排场够大的。 “东海公,我为王妈妈而来,和你赌一局,为她清偿债务!” 清嫩无比的童音,令陆宁微微一呆。 两辆载人马车中,其中一辆极大极奢华,有四匹马拉。 另一辆略小马车车帘被旁侧侍女挑起,又有几名侍女将手捧的木头案台依次摆好,却是组成了一个小木头台阶,一名女童,从里面缓步走出。 陆宁更是呆了呆,这女童,明眸皓齿粉妆玉琢,一袭碧绿襦裙,秀美可爱的难以形容,后世一切童模,在其面前都黯然失色,偏偏小小年纪,一举一动,静若处子,一板一眼的,就好像已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 在陆宁看来,更显这小大人的可爱。 任何人,见到这女童,怕都会怜惜的要命疼爱的要命。 只有陆宁是个例外。 这一瞬,陆宁真有冲动过去揉揉她小脸,亲亲她小额头,问问,你咋就这么可爱呢!你小脑袋里想什么呢?怎么就这么静泊呢?!你为什么不跑跑跳跳呢? “东海公,我家小姐给你见礼呢!”王氏不满又无奈的提醒。 陆宁一怔回神,看着面前这双手抬在额头,小大人般行低头肃拜礼的可爱小丫头,便是肃拜的动作,也真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更显可爱。 这就是! 小周后啊!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小周后! 第三十七章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中) 不过,现在的小周后自然还不是小周后,她才刚刚六岁,按周岁的话,才五岁。 而她虽然是司徒府二小姐身份尊贵,但毕竟算是平民,第一次见到自己,自然要行肃拜大礼。 小小年纪,礼法方面,真是一丝不苟,看那王氏,满脸的不服不忿,自是觉得小姐这礼,重了! “咳咳!”陆宁看着她,问:“喂,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后世来说,小周后名字是一个迷,有学者考证出她小名女英,也不知道真假。 多半还是因为娥皇女英的典故而来,其姐叫娥皇,便杜撰她名为女英。 不过看着眼前这小丫头,陆宁心神微微有些恍惚,这,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年纪如此幼小,如此漂亮,却又如此肃穆端正,好似,从娘胎里,就自带大家闺秀的修养。 想想按照正史及野史,她以后要面对的悲惨生活,真是让人,立刻升起要保护她的念头。 “大胆,如此孟浪无礼!”听陆宁很直接的问小周后名字,王氏勃然色变。 小周后小脸蛋恬静如水,没丝毫异样,只是不理会陆宁这个话茬,童音稚嫩,却一板一眼道:“东海公,我为王妈妈的债务而来,不知道东海公任人出题目的赌约,还作不作数呢?” 陆宁咳嗽一声,“算数算数!” “好,那我和东海公,比乐,用琵琶如何?东海公若不会,可将此约延后。可以一年,也可以十年,东海公修书到,我必然践约。只是这期间,王妈妈的债务,请东海公不要再催促。” 陆宁打量着这小丫头,笑道:“你这个小大人啊!还挺讲究!不喜欢你都不行!十年八年的不用等,容我半日时间,我学一学,不过,彩头改一改,如果我赢,你便做我的义女如何?我输,不但免了那小奴的债务,你还可以加些条件,比如,可以认我做哥哥,危险时候,这个哥哥自然会保护你周全!”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王氏气得脸都白了,这东海公,简直越说越不成话,开始她还能呵斥几声,但陆宁说到最后,她瞠目结舌,嘴里翻来覆去的“胡说八道”,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混乱的心情了。 “大胆狂徒!”一辆马车里,传来女子娇媚清斥。 小周后回身,缓声道:“姐姐,来时你赌输了,答应我,一切由我做主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好似又有男音劝慰,她才压下了怒火。 大周后也来了? 陆宁一呆,那,和大周后同车的还能有谁?自然就是和大周后新婚燕尔的李煜了。 当然,现在的李煜,还没改名,而是叫李从嘉,被封郑王。 因为唐主在父亲灵位前立誓,要将皇位传给弟弟李景遂,所以,立李景遂为皇太弟,也就是皇位接班人。 唐主长子,也就是李煜的兄长燕王李弘翼,自然不服,两大派系的斗争极为激烈。 叔叔也好,哥哥也罢,皇位都和李煜没什么关系,李煜本就没野心,更怕被殃及池鱼,所以寄情山水,参禅礼佛。 现在,跑东海来了? 陆宁无语,也真是够无聊的,来见证妻妹和一个怪人的赌约瞧热闹来了么? “东海公,就以你说的为准,但如果我赢,还是只需东海公免除王妈妈的债务便可!” 小周后并没有怎么犹豫,而是满脸恬静,答应下来。 显然小家伙看似淡泊,心里可骄傲的很呢,绝对不认为自己琵琶之艺会输给东海公。 陆宁就一笑,“好!”回头对大小蜜桃道:“去,寻本县最好的琴师,买最好的琵琶来,我要快点学会!” 大小蜜桃,小脸都满是惆怅的望着主人。 这,真是现学啊? “主人,琵琶庄园里就有,奴婢两个,都会弹……” “好,好,去取来!”陆宁指了指附近一棵垂柳,虽然,光秃秃没有树叶了,“去那边教教我!” …… 王氏满脸不屑的看着垂柳下,用一种很古怪姿势拿着琵笆的陆宁,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这荒淫的县公就在那里乱弹乱拨,那两个奇装异服的小美婢,一直在那里教他。 以为自己是谁啊?俞伯牙吗?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啊? 不时传来琵笆“叮咚”响声,各种响。 然后,就见那东海公离开两个小侍女,去了更远的地方,弹出的琴声已经低不可闻。 而东海公两个奇装异服的小侍女,好像是得到他吩咐,走了过来,但边走便兀自好奇的听着远方的动静。 故弄玄虚!王氏不屑的撇撇嘴。 日头渐渐西垂,王氏等得不耐烦起来,可见到二小姐还是静静等待的样子,车厢里,那尊贵之人都没说什么,她嘴里的牢骚,又咽了回去。 天边已经看见红霞的时候,陆宁才起身回转,对小周后一笑,“你先还是我先?” 小周后终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时候人人都看得出,陆宁真是今天才刚刚学琵琶。 “东海公,真要今日就分出胜负么?” 陆宁笑道:“对!我最不耐烦拖拖拉拉的,欠人银钱,一笔付清才对啊!” 王氏愠怒的看着陆宁,知道这话是说她和她兄长呢。 “好,那就我先为东海公弹奏一曲,若东海公听后觉得尚未准备好,赌约便可延期。” 陆宁简直没话了,这小丫头,才五六岁啊,怎么就修养这么好,这么大气这么可人喜欢呢。 “今日就是今日了,输赢都是今日,不过,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陆宁笑着,心说这要真是自己女儿该多好。 此时,小周后身后侍女,已经在干草地上铺上软席,摆了矮桌和软墩。 小周后坐好,旁侧侍女捧来一古香古色看起来就极为名贵的琵琶,小周后接过放在怀中,和她小小身子比起来,琵琶委实显得有些大。 “东海公,我开始了。” 陆宁笑道:“好。”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听小周后弹琵琶?还是五六岁的小周后?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叮……”悦耳乐声起,随之便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又如泉水潺潺,洗涤耳畔。 陆宁心里的怪异感觉渐渐消失不见,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就觉得,好似自己身处天高地广草原之上,又如花海连绵,春日融雪,各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充斥心间,令人迷醉。 乐声止歇,好久好久,陆宁才回神,立时鼓掌,“好!好一曲阳春白雪!” 小周后弹奏,自然和后世阳春白雪不同,但很多曲调相仿,乃是古曲真韵,传到后世的曲目,则经数百年艺人完善,整体音律或许听起来更美,但小周后的古曲,更别有一番韵味。 见小周后静静看着自己,陆宁笑道::“我觉得,我准备好了。” 小周后,眼里又有些诧异,轻轻点头:“好,若东海公不弃,就请东海公用我的琵琶如何?” 陆宁明白,她那琵琶可不知道是怎么淘换来的宝物,音色自然比寻常琵琶美上几倍,她这是公平之意,却也不明说,这修养,真是太没得说了。 第三十八章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下) “那倒不必了!”陆宁心说我好不容易每个力度,每个角度,都找好了调,换了你的琵琶,反而不美。 抱起琵琶,对大小蜜桃笑笑,说:“舞来!” 手一伸,“铮”一声,琵琶似发出金石之声。 大小蜜桃,初始还有些错愕,主人一直说什么曲舞是靡靡之音,有一次主人饮酒,两人想起舞助兴,还被主人训了几句,但方才是说要“起舞”吗?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提前说啊! 陆宁手刷往下一拨,铿锵之音立时而起,一曲《十面埋伏》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乐起,王氏脸色就变了。 这曲子,闻所未闻,但铿锵有力,有一种难言的悲壮,就好似,不世出的猛将面对千军万马,两军决战,声动天地,细细听,乐曲中竟好似隐隐能闻到那金鼓之声、剑弩之声、人马之声! 便是身为妇人,王氏也不禁热血澎湃,竟隐隐升起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 枯干的柳树,随着琵琶的颤音,枝条便也似在微微颤抖。 大小蜜桃,早已情不自禁闻乐起舞,两条曼妙身影,随着乐曲,忽而飞翔,忽而轻柔,轻纱丝带,曼妙抖动,拨动着剑芒吞吐,正如万马军中,跟随那不世之主,仗剑而驰,杀进杀出,但敌人层层叠叠,正是十面埋伏,不世之主渐渐力竭,曲渐变得悲壮缓慢,跟随左右手持剑器的侍卫,身陷绝境,渐渐和主人,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压压敌军中。 就在众人在这悲壮中难以自拔之时,突然陆宁手又一拨,铿锵又起,就如那不世之主,奋力最后一击,或许,是曙光在前,又或许,终究被那十面伏兵吞没! 曲就此终。 良久良久,车厢内,传来女子轻叹,“好曲,此曲何名?” 大小蜜桃,本来都跌坐地上长剑指天,此时慢慢起身,一左一右重新伺立在陆宁身后,只是,眼圈都红红的,显然是被乐曲感染。 “十面埋伏……”陆宁放下手中琵琶,心里舒了口气,胸中却有难言的激荡。 “好一个十面埋伏!好!好!”女子赞叹着,突然,声音沉寂下去,过了会儿,淡淡道:“不过,你琴艺晦涩,难以尽述其中之意,这一局,你是输给我妹妹的。” 陆宁笑笑,“是吧,我也觉得是。”这一曲弹罢,胜负之心好似也淡了。 车中是大周后无疑,她对音律近乎于痴迷,她自己创作的名曲流传于世的,便有好几篇,更曾经和李煜修复名曲《霓裳羽衣曲》,算是这个时代的音乐天才音乐痴。 她的评判也很对。 自己靠着对力度的精确掌控,弹出的这一曲,确实比较生涩,完全没有小周后珠落玉盘那种感觉,令众人吃惊痴迷,不过是因为这首曲目太强,她们又都闻所未闻而已。 “姐姐,我输了!”小周后摇了摇头,“我奏的曲目,不过是前人所创,又有什么稀罕的,东海公之曲目,有些韵律采自旧篇,但多为创新,稍加润色,这必是传世名篇,所以,是东海公赢了!” 说完,她走上两步,便跪倒磕头,“父亲大人!儿拜见!” 王氏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本来听大小姐、郑王妃的话窃喜,却不想,二小姐来了这么一出。 这,把二小姐都赔了进去,此事又哪里还能瞒得住?司徒公脾气再好,怕也要劈了自己! “你干什么,说什么傻话做什么傻事?赶紧起来!”那最宽大奢华的车厢车帘一挑,从里面急急跳出一名女子,肌肤胜雪秀雅绝俗,华丽长裙,更显尊崇,只是她此刻礼仪都不顾了,走上两步,就来拉小周后。 接着那车厢里,又跟着出来一名男子,面相还算端正,只是,生了一口的龅牙,他咳嗽着,很尴尬的走在大周后身后。 李煜?龅牙仔? 陆宁呆了呆,印象里,他的文章中,这位后主不该才华绝代的翩翩佳公子么? “姐姐,输了就是输了,我一定会守诺,你回去和爹爹说,我会留在父亲大人家中侍奉父亲大人,也聆听父亲大人的教诲。”小周后还是一脸恬静的看着姐姐,荣辱不惊。 大周后这个气啊,但妹妹的脾气她知道,看起来安安静静,但可有主意了,而且,很讲礼仪讲原则,她根本管不了这个妹妹。 而且,大周后更知道,这个妹妹,心里可是装着个小恶魔,别看说得好听,但就算打赌输了认了这个义父,又哪里需要你在这里“侍奉”?还不是早就在府里圈的腻了?现在好不容易有借口留在外面玩?而且,她这“父亲大人”,才学琴半日,就能演奏如此闻所未闻的传世之曲,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宝藏,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高人,妹妹见猎心喜,自然要留下来一探究竟。 “不行,你跟我回去!”大周后跺了跺粉足,回头看向李煜,“你倒是说句话啊!”情急之下,对这个伉俪情深的丈夫,都少了尊敬,第一次这样呼喝他。 李煜咳嗽一声,看着陆宁正要开声,陆宁却是笑道:“龅牙仔,遇到我,以后你应该不会有那么悲惨的命运了!” 李煜一怔,旁侧侍卫长勃然色变,怒道:“大胆东海公!你可知道在跟谁说话?!” 李煜也是懵懵的,这东海公,难道是傻的,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原本这神秘诛杀周国国主,现今更能半日学会琵琶,且弹出近乎惊天地泣鬼神作品的东海公,在李煜心里越来越神秘。 而现在,这神秘高大形象,嘭一声粉碎。 陆宁微笑看着李煜,“我知道你是谁啊,郑王殿下,你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不过,愿意交也好,不愿意交也罢,看来是天意,我这女儿的姐姐,是你的妻子,咱们也算亲戚了,我以后又怎么可能不管你?” 旁侧侍卫脸都白了,这东海公,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这胆子太大了,说得都什么话。 王氏却眼睛一亮,猛地跳起来,喝道:“东海公,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殿下治罪吗!” “哎!”李煜摆摆手喝住扈从们,他却是突然想起来,这东海公有癔症,叔叔召见他的时候,都差点把叔叔气死,何况自己了。 “东海公,我们找个地方叙话?”李煜笑着说。 陆宁微微颔首,“我这庄园,除了仆人,是不许男人进入的,何况你是郑王,爵位比我高,进了我庄园谁是主谁是客?王不见王,我们去码头那边叙话!那里我弄了些好玩的瓦肆,带你去看看!” 从陆宁称呼李煜“龅牙仔”,大周后已经惊呆了,早忘了妹妹的惊人举动了,此刻呆呆看着陆宁,突然回神,暗暗咬银牙,自己这夫婿,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懦弱了!这东海公,说得都是什么话?!简直欺人太甚! 李煜听到有好玩的,却是眼睛一亮,笑道:“好啊,东海公说好玩,那必然是极有意思的物事了!” 陆宁抬步要行,突然想起一事,“啊”了一声,便从身上,摸出一枚雪白玉蝉,想递给小周后。 看陆宁举动,大周后蹙眉,对王氏使了个眼色。 王氏鬼精鬼精的,哪里不知道主子的意思,立刻抢上挡住,挡开了要接玉蝉的小周后,她更喝道:“东海公!你离我家小姐远点,难道,你真敢不知耻的做我家小姐的义父?!” “王妈妈,你这是什么话……”小周后有些生气了。 陆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冷眼看着王氏,“你这小奴,真以为我脾气好不成?!” 大蜜桃和小蜜桃听这妇人,竟敢辱骂主人,立时也上前,她俩不会骂人,但都怒瞪着王氏。 而她俩都挎剑,她们往郑王及王妃身边凑,李煜身后的侍卫纷纷拔刀挡在李煜身前。 大蜜桃见状,手一抬,多了个好似窜天猴的东西,小蜜桃和她配合极为熟练,双手拿火石在那钻天猴下面引线上一磕,引线立时冒起火星,滋溜溜一路燃上去,大蜜桃手一松,钻天猴滋一声升空,在空中嘭的爆炸。 郑王侍卫更是大惊,便要来拿大蜜桃。 天知道这都是什么鬼东西?!从见到东海公,事情就诡异的很,到处都透着一种难言的诡秘。 陆宁蹙眉,挡在大小蜜桃身前,笑笑道:“郑王,你怎么说?!” 李煜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摆手:“都退下,给我退下!” 便在此时,便听号角声响。 却见几百步外一个小树林中,百余名铠甲锃亮的步武正列阵而出,陌刀林立,号角声中,这百名甲士,却好似千军万马,金属甲片撞击声,隐隐可闻。 什么鬼? 郑王的侍卫们,脸都白了。 李煜也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是周兵,周兵吗?” 看对方这阵势,怕是周兵禁军中的禁军,精锐中的精锐。 大小蜜桃打出了信号,演武场的府兵,立时来援。 这些,都演练过,甚至陆宁曾经不通知是演习,多次实验过他们。 “去告诉他们,无事!”陆宁瞪了大小蜜桃一眼。 大蜜桃吐吐舌头,飞快跑了过去。 远远看去,那站在队伍最左侧的将领猛地挥动令旗。 “咔”,突然,刀阵林立的甲士齐齐停下,双手将陌刀猛地插在脚旁,从身后拿下背着的弓弩,开始往弩中装配箭矢。 “啊,啊,他们要干什么?!”站在侍卫们最后面,李煜吓得脸由白转绿。 陆宁咳嗽一声,“没什么,都是以前演练的内容,我方和敌方犬牙交错,他们便准备弓矢随时支援而已,此时我方和敌方接阵之人,就应该后撤。” “谁是我方?谁是敌方?……”李煌满脑袋的懵圈,他一辈子生在深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这是东海公的府兵?”冷眼旁观的大周后,倒是看明白了。 陆宁笑笑,“是。”又无奈道:“都是我的婢女瞎胡闹,殿下和王妃莫怪。”看了王氏一眼,“不过,今日看殿下和王妃面上,饶你之罪!” 王氏早吓得要尿裤子了,这时身子一颤,忙躲到了一旁。 小周后倒是一直好奇的看着那远方黑压压刀阵的肃杀,此时说:“去年看圣上演武,禁军好像也没他们威风呢!” 陆宁笑笑:“这些血淋淋腌臜之事,你这小丫头还是不要关心的好。”将玉蝉递给小周后,郑重道:“此物送给你做见面礼,你既然喊我一声父亲,以后刀山火海,我也必保你平安!” 陆宁说这话,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豪气。 “谢谢父亲大人!”小周后郑重双手接过,跪下磕头。 大周后蹙眉,但目光,落在了小树林前那杀气冲天黑压压甲兵刀阵,若有所思。 陆宁心里却有些汗,以前,这刀阵没这么威风凛凛的,刚杀完猪,众孩儿,身上都带了戾气啊! 不过,这些孩儿们的兵器铠甲,自己打造的并不上心,一来没时间,二来如果现在就打造许多的上好甲具上好兵器,必然很快就街知巷闻,传到金陵,可就不知道唐主及诸多达官贵人怎么想了。 当然,这些甲具及兵器,比之当今时代的甲胄刀枪肯定质量高出一筹,只是不在实战中,仅仅肉眼看不大看得出来,而且,更多的是对一些器械的小小改进,比如盾阵的链接,便用了一些小工具,又比如近身的朴刀,现今只是一种极为简陋的雏形,但自己改造后,携带方便,刀柄和刀刃的螺口,也可以联结的极为牢固。 上好器具,只能慢慢来,一点点帮亲兵们的装备升级。 第三十九章 皇族和亲族 牌桌,陆宁对面坐着李煜,旁侧则是小周后。 “这叶子戏有意思,规则也好玩!”李煜整理着手中的牌,兴趣正浓郁,全看不到大周后一直给他使眼色。 这是码头区的一处瓦肆,便是伙计也都被清了出去,七八个牌桌的厅堂空荡荡的,就有陆宁、李煜、大周后、小周后及大小蜜桃和周家的侍女。 一众侍卫,已经都守在了瓦肆外。 “斗地主,好玩,好玩。”李煜扔出一张扑克牌,“红桃三!” 李煜和小周后都是极为聪慧之人,陆宁简单说了规则,两人不一会儿就会玩了。 大周后有些无奈,站在了李煜身后帮他支招,看来,她也学会了,但自不能坐在牌桌上,和陆宁这个男子同桌玩叶子戏。 若不是阴差阳错,大周后都不可能和陆宁照面,不过现今成了“亲戚”,倒也少了许多避忌。 小周后年纪小,本就不避忌,更莫说,她现今成了陆宁的“女儿”。 陆宁顺手出张牌,端起茶杯喝了口,笑道:“殿下,你看这东海码头,如何?”带李煜来,当然不是想教他斗什么地主。 “客商很多,船也不少。”李煜突然抬头,对陆宁咧嘴一笑,“东海公,在父皇面前,我可帮不上你,实不相瞒,我躲这些事都来不及呢,不过父皇放我来东海,倒是我用你做了借口,说想再来看一看,射杀郭荣的那家伙,有没有癔症发作搞的东海一团糟。” 陆宁笑了,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而且,东海公,你太强势了,我可压不住你,我对皇位也没兴趣,你有什么志向,有什么抱负想实现,本王的皇叔和皇兄,你大可去投靠,我可为你穿针引线,尤其我皇兄弘翼,刚毅无双,他才收的了你呢!” 李煜身后的大周后,听到李煜这话,美眸微微一黯。 陆宁愣了下,打量着李煜,随之一笑:“我说了,我只想和你交朋友。” “如果是朋友,那东海公还有哪些失传的古琴曲,或是你自己谱的曲,可否让本王见识见识呢?” 李煜这话出口,大周后美眸一亮,也期待的看着陆宁,小周后倒仍是一脸恬静,捧着牌,好似在琢磨这叶子戏的玩法。 陆宁笑道:“容我整理整理,回头给殿下送过去。” 十面埋伏是自己最喜欢的古曲,其它曲子,有些虽然还能哼出调,但全曲却有些模糊,更莫说弹奏之类了,也只能回头自己哼调,让大小蜜桃记录琴谱,这样,就能有一些残缺不全的琴谱面世,完善之类的,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那本王就恭候东海公的宝物!”李煜面露喜色,在他眼里,这可能比皇位还重要。 陆宁笑笑,拿起茶杯喝茶。 又瞥了眼身侧坐着的小周后,陆宁心里兀自有些怪怪的感觉,这,小周后,真的成自己干女儿了?虽然自己当时看到这小丫头觉得喜欢的不得了一激动定了这么个赌约,但等真到了这一步,却不免让人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 毗邻东海港码头区,由点到面,已经渐渐形成了一片酒肆、商铺、瓦肆等组成的娱乐生活商业区,一些房舍,还在建造中。 这几日,每天都有几波阿拉伯、新罗和倭国的贸易商船停泊,码头有一部分身强力壮的脚夫,日日都能找到活干,眼看就已经隐隐有了以此为职业的势头。 不过李煜和大周后,显然不愿意在这脏兮兮的区域多逛,很快就上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晚,陆宁将这位郑王殿下及王妃送到了驿馆紧邻的“东海邸店”,这个还在建设中草图由数个四合院组成专门为海内外巨贾富商提供住宿服务的邸店,自然也是东海公的产业,现今恰好第一个四合院修葺完成,崭新的院落,李煜和大周后倒也满意,毕竟这里是小地方,新落成的房舍谈不上富丽堂皇,但胜在干净,从院落到家俬器具,一切都是新的。 小周后被姐姐留在了身边,自然是有话和她说。 陆宁回了庄园,叫来甘氏和尤五娘,说起收了司徒周宗二女儿为义女的事情,甘氏和尤五娘对陆宁的作为早就见怪不怪,这事,谈不上有什么惊吓的,那就很好了。 虽然不是过继为女儿,仅仅是义女,但在这个时代也是个大事,陆宁又去禀告了娘亲李氏,李氏也没多说什么,渐渐的,这位曾经极为羸弱的儿子,已经真正成了顶起家里梁柱的家主,在家里的大事上,李氏也渐渐习惯听儿子的。 …… 陆宁来到二姐所居的小院“沁春园”时,二姐正在暖阁里,陆宁进来,她手忙脚乱收起桌上的东西,陆宁就是一笑。 这几日,庄园猪肉泛滥,二姐桌上,就摆了几盘猪肉干。 而且,阖府仆役,包括佃农,都被东海公恩典了些猪肉。 不过,陆宁当然不是笑二姐喜欢吃猪肉干。 二姐赶紧收起来的那些“纸牌”,正是陆宁将她相亲对象资料收录在一页页纸笺上,而且还找画师将相亲对象的面貌临摹,倒和后世的档案差不多的性质了。 二姐收的快,陆宁眼尖,却早看得分明。 “二姐,你等收拾好再叫我进来啊!”陆宁就笑,婢女在外面敲门,听到是自己来了,二姐估计下意识就开声快请自己进来,都没来得及收起桌上这些小秘密。 陆二姐脸微微一红,拿起茶壶,帮陆宁斟茶,问道:“有事吧?” 陆宁笑道:“刚帮二姐收了个小侄女,来告诉二姐一声。”又问:“二姐,你想不想进豪门啊?郑王来了,回头我看看,叫他帮你物色物色佳婿人选?” 陆二姐也不知道弟弟说的郑王是谁,但既然是王爵,那自然是皇族,微微呆了下,摇头道:“我残花败柳之身……”随之见陆宁在笑,恍然道:“你,你这家伙!越来越不正经了!” 陆宁笑道:“嫁给那些人,我才不愿意呢,不是姐姐配不起他们……”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咽回了肚子,免得吓坏二姐。 琢磨了下道:“二姐,要不然我帮你拿个主意吧,那些人,我着人祖宗三代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怎么说呢,这几个人,谁曾经随地吐痰,都被我派出的细作记录在案,不过,那些东西就不给你看了,免得破坏他们在你心里的形象。话说回来,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哪怕再亲近的人,如果你隐形了,十二个时辰跟着他,时间久了,怕就会奇怪,这是我认识的那人吗?” 陆二姐本来听陆宁说什么帮她做主,俏脸红红的还想啐这个弟弟,但听到后来,倒是轻轻点头。“小弟,你现在懂得的真多。” 陆宁笑道:“那二姐是同意我拿主意了,就徐秀才吧。” “秀才?”陆二姐微微一怔。 陆宁笑笑:“我喜欢这么称呼读书人,徐秀才,就是徐四郎,徐文第,他虽然有些迂腐,一脑门子就想读书中科举做官,但对你的心思最单纯,其实,他暗恋二姐可好长时间了,奈何他家贫,知道提亲咱娘亲也不会答应,所以,错过了这段姻缘。” “还有这样的事?”陆二姐心里呆了呆,随即,又有些甜,被一个人喜欢这许久,甚至在和离之后,那人还不离不弃,这种感觉,还真是挺幸福的。 “二姐,怎么样?”陆宁问。 陆二姐脸红红的,低头不语。 “好,那我就当二姐你答应了,剩下的事,我来安排!”陆宁笑着起身,又道:“隔天,带你小侄女来给你看看,顶可爱的一小姑娘,二姐肯定喜欢。” 陆二姐怔了怔,也不知道陆宁到底在说什么。 第四十章 女儿,母亲大人,策论 明湖庄园临湖的楼榭,是冬天赏雪之处,此时,明湖邻近庄园邻近庄园的浅水区,假山嶙峋的湖水处,早晨有时就有了冰碴。 二层小木楼,都通了暖气,而且小火炉已经生火,阁楼里暖暖的,又有檀香,清新沁人心脾。 甘氏和尤五娘都被召来了阁楼,见到陆宁身侧的小周后就是一怔。 陆宁笑道:“她叫香儿,是咱的女儿!”香儿,是陆宁给起的名字,因为小周后好焚香的典故很多。 她曾自制焚香器具,又派宫女专门负责焚香之事,称为“主香宫女”。白天时,垂帘焚香,满殿氤氲;安寝时,就用鹅梨蒸沉香,置于帐中,香气散发出来,沁人肺腑,号为“帐中香”。 陆宁想到这些典故,就随意起了个名字,用来称呼。 陆宁又对小周后道:“这两个,都是你的母亲大人。”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但美眸中,隐隐有喜色。 尤五娘,就更是毫不掩饰的挺起了胸膛,好像狐狸终于修炼成精一样的得意。 小周后皱了皱小鼻子,显然是觉得这与礼制不合,哪里会有两个正妻的? 但她还是便跪下给甘氏和尤五娘磕头,甘氏已经忙抢着搀扶她,说:“主君喜欢开玩笑的,你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她和尤五娘都是无名无份的婢女,严格意义上,只有她和尤五娘自己知道,婢妾都算不上,只是,主君特别优待,赐下了很多珍贵的珠宝,给了婢女中特殊的名号,又委以重任,每个月的月例更是丰厚无比罢了。 “那真不行!”陆宁神态认真起来,想了想说:“名份的事,我会想办法,但这家里,长幼有序,香儿,你要将她们都当母亲一样尊重,这是我的家规!” “知道了父亲大人!”小周后就给甘氏和尤五娘磕头,都喊“母亲大人!”小丫头叫的毫无心理负担,你们大人不遵守礼制干我什么事?我听父亲大人的,何错之有? 甘氏和尤五娘,就都懵了,本来以为,主君只是客气话,毕竟主君很多时候做事随心所欲不成章法,但有这话,可就让人感觉君恩之深,感动肺腑了,可不成想,主君却是来真的。 有尊位之人如东海公的妻妾四种名份,妻、媵、妾,婢,两人现在真实身份只是婢,而且两人就是想过自己今后最好的处境,也不过是有名份可在册的媵,就这还都有些担心,一来两人都曾经是旁人妻妾,做主君的婢女自然没什么,便是做妾也要主君先行放免之举;而在册的媵,可就怕说出去不好听了,有损主君名声,而且按照礼制,好像被放免的奴,只能为妾,不能为媵;二来,主君到现在也没碰过她俩,实在不知道主君心里是怎么想的, 两人,绝没想过有今日一天,主君的女儿,又不是自己等生养的,跪在自己面前称呼自己“母亲大人”。 她俩和陆宁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身为这个时代的传统女子,每日琢磨的,对她们最要紧之事,莫过于名份和礼仪了。 小周后这么一跪,这么一称呼。 两人都好似被五雷轰顶一般,一时接受不了,便是尤五娘,也早没了往日的急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还要去给二姐办点事!你们带香儿庄园里逛逛,给她安排个住宿的院子!”陆宁赶紧溜掉,两个大美女那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懵圈状态,令他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既有男人占有欲上的自得,让自己的女人,感觉到幸福,本身就是一件很炫酷的事情。 但是,她两个,对幸福感的要求又太低了,如此小事,好似自己再不走掉,就都要哭着给自己来世做牛做马一样,也不得不让人叹息。 可她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就是如此,根深蒂固,也改变不来。 自己,真得好好想一想她们名份上的事情。 而且,自己一直没和她们圆房,想来也令她们心中不安,有着诸多疑问,不知道会胡思乱想什么,由此很没有安全感。 但是,她俩说起来,年纪也都太小了,甘夫人双八年华,十六岁,按周岁才十五,尤五娘十五岁,周岁十四,只是两人都早早嫁人,很多时候让人忘了她们真实年纪而已。 不过,要说想她们能将养身子,真正发育成熟后再说,这理由又有些不成理由,两人,都是富户出身,不似贫寒女子,缺衣少粮,而为人妻为人妾,虽未真成事,但已经经历了人生婚嫁的阶段,而且哪怕在后世,提倡晚婚只是自己所在国家而已,法定结婚年龄如甘夫人和尤五娘这等年纪的,也很有一些,甚至越发达安逸的国家,法定结婚年龄幼小的情况越多。 陆宁胡思乱想着,随之苦笑,自己现在的理由,倒不是寻什么最喜欢之人的真爱了。 也是,很多时候,这本来就是小孩子一样的幻想。 甘夫人和尤五娘,自己对她们的喜爱,却是潜移默化的,越来越强烈,每每思及她俩的好,心中的温暖、悸动,不一而足,更时常令自己升起有两个对自己如此死心塌地的俏娇娘相伴,此生当不再寂寞的豪情! 对自己来说,以前那理由,或许本来就是自己对未知恐惧的一种借口? 因为,当在这个世界,有了最亲密关系的人,那么,自己本来旁观的这个世界,就真正变成了自己的世界。 而这,令自己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而且,自己的身体穿越而来后,好似变得有些怪异,不是正常人身体,真和她们有亲密接触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这些,都要考虑清楚。 胡思乱想着,陆宁出了庄园,直奔东海邸店。 …… 听闻陆宁帮姐姐“相亲”决定终身大事,现今又是准备召见那选定的男方,李煜感觉特别新鲜,一定要跟着陆宁瞧热闹,大周后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也只能陪着李煜胡闹。 陆宁索性,将徐文第召来了东海邸店。 厅堂里,坐在高腿椅子上,徐文第很有些忐忑不安。 怎么都没想到,不仅仅东海公、本县国主在此,还来了位皇族,郑王李从嘉,也在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令他更是拘谨。 被围观?怎么感觉,就这么别扭呢。 陆宁笑着看向他,“四郎,叫你来,应该你也有心理准备了,我二姐命苦,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她。” 徐文第一呆,虽然来之前心里有了些小小的期盼,但等东海公亲口说出来,却令他一时不敢相信。 毕竟,东海公之姐,这次选婿,候选人中,比他条件好的太多了,他几乎是所有参选人中家境最贫寒的,好,就算东海公尊位崇高,不在乎这些,但论品相,有几位翩翩佳公子更是他自叹弗如,论博学,他几次落第,又哪里及那几位海州名士? 好半天,他才猛的站起,颤声道:“小可,小可不才,幸何如之?!” 陆宁笑笑:“不知道,姐夫你几时下聘啊?” 徐文第又是一窘,不过国主行事一向不从常理,就说为姐姐选婿,若不是国主第下很是办了几件令百姓畅快淋漓的惩恶锄奸之事,怕肯定会成为市井的笑料。 “小可,小可……”徐文第心下却是一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眼前,东海公府,是整个东海,不,整个海州最尊贵之府,自己,上门下聘,聘礼,用什么? “这样吧,我替你定了吧,五天后,是下聘的黄道吉日,你就来,聘礼嘛,你就好好写一篇文章,给我姐读的。” 徐文第一呆,踌躇道:“这,终身大事,寒酸,寒酸了些吧……” 陆宁笑笑,“那姐夫,你可有三十万贯?” 徐文第瞠目结舌,不解其意。 李煜微微一笑,“东海公逗你玩的,他最近屡屡和人豪赌,每次的彩头是三十万贯,可赢了许多呢!” 徐文第就有些流冷汗,这,这人家,要较真的话,真是高攀不起啊。 “姐夫,你就回去准备吧,我姐夫都提前叫了,你要反悔的话,天涯海角,我也抓你回来!要不,我没面子不是?” “不敢,不敢……”徐文第额头汗水清晰可见,和这东海公聊天,压力好大。 徐文第告退后,从偏厅纱帘后走进来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自然是一直在旁听的大周后。 其实平素大周后的修养和小周后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但自从小周后莫名其妙成了这个东海公的女儿,大周后面对陆宁,就总是难以保持淡定。 此时,她优雅无比的落座,虽然没说什么,但嘴角隐隐就有一丝嘲讽的意味,自然是陆宁的行事风格令她大开眼界,太,荒谬了…… “殿下,我看你干脆,和圣上讲,移镇海州,金陵有什么好玩的?”陆宁喝口茶,笑着说。 “东海公以为军国之事,是过家家么?还是殿下在你眼里,和你一样,整日只知道胡闹?”大周后蹙起眉头,星眸有些愠怒,这东海公,从和自己夫妻及妹妹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极为随便,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现在,竟然妄议圣上和郑王之间的事情。 “也不能这么说,要能来海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李煜却是轻轻叹口气。 陆宁自然明白,李煜现在是夹心饼干,皇位之争愈演愈烈,按历史发展,本来是因为江北兵败,国土尽失,甚至其后又败给了吴越国,兵马大元帅皇太弟李景遂难辞其咎,而李煜的哥哥,燕王李弘翼则在对吴越的战争中展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 由此,燕王李弘翼及其党羽趁机发难,逼得李景遂不得不再度请辞皇太弟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名份,唐主这才应允,并立燕王李弘翼为太子,尽管如此,李弘翼还是在李景遂回封地前,毒死了自己这个亲叔叔。 而现今,历史有所改变,所以,叔侄对储位的竞争愈演愈烈。 李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给自己起了一堆“钟隐居士”之类的称号明志,表示自己不参与皇权的斗争,怕是早想离开金陵那个是非之地。 李煜叹息着,说:“可惜啊,就算我想来海州,父皇也不会允许的。” 大周后也冷笑,“殿下宽厚,从未掌军,你用徙镇这个词就错了!殿下本来就不掌军镇,谈什么移镇?” 陆宁就笑:“那不正好?在海州就设一军镇,由郑王统帅,不很好。” 大周后俏脸更冷:“东海公真以为军国事这样儿戏吗?” 大周后越听这东海公的话越是一肚子火,她不知道多希望夫婿扬眉吐气,如果能统帅一处军镇,那夫婿在皇家中,地位会大大增加,而且,也终于会有自己的部曲效力,但是,这何其难?尤其是极为警惕夫婿的燕王,根本就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 这本来就是她最为遗憾之事,但现在这东海公轻轻松松说着,令人听来实在很气恼,这东海公,是脑子不好使吗?专门揭人短的? 自己妹妹,在这样一个人身边?认他为父? 大周后就打了个激灵,太可怕了吧。 陆宁却是一笑,看向李煜,说道:“我倒觉得,在海州,筹建一支可以横渡汪洋的海军,不是什么儿戏之事。” 海军?李煜微微一怔,本朝有水军,而且,很强盛,是诸国中水军最强的,但是,水军的作用,无非扼守长江天险,最多也就是沿淮水北上,援守沿水各城,阻挡周军过江。 但海军?以海船为载具的水军?却是少有所闻了,毕竟中原大地,面对的威胁从来不是海上,前朝时倒是为了藩国百济,曾经和倭国开战,歼灭倭国水军无数,令倭国从此屈服大唐旗帜下,不过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陆宁继续道:“现今,百济和新罗被高丽所灭,而高丽臣服北国,以往,新罗可是曾向我朝称臣,但双方战事,我们根本无力牵涉其中,鞭长莫及。” 朝鲜半岛在十几年前被高丽统一,不过民间,还是习惯称朝鲜人为新罗人,因为新罗婢,大大有名。 李煜摇摇头:“番邦事务,我们参与其中,又有什么好处?” 陆宁笑道:“实则如果我们真有干涉其政事的力量后,自然是有好处的,就说高丽吧,盛产铜,但高丽人又不会铸钱,我们呢,缺铜,如果得到高丽王的特许,在高丽开矿采铜,殿下认为有好处吗?” 有唐以来,铸钱就缺铜,用绢之类的充当钱币,但很多时候,以物易物很常见,近二三百年,这都是中原王朝极为棘手的事情。 陆宁饮口茶水,“货币这东西,如果无限量大量制造,会对本朝整个经济体系产生毁灭性打击,但如果货币短缺,同样会出现很大的问题。”陆宁琢磨着,怎么给李煜解释通货紧缩,“钱少,物贵,购买力下降,该当贵重之物,不得不卖贱价,由此,民之钱越发少,而制物没了利润,物更少,由此,会形成恶性循环。” 李煜却是睁大眼睛道:“东海公说,我们在高丽开矿采铜?” 陆宁哑然失笑,是啊,根本不用自己解释什么,金银铜铁,在这个世界本来就等于财富,如李煜,只怕觉得铜无限,钱无限发行,那天下就将无比富足了。 点点头,“对,希望我们将来能做到吧,按以往朝贡之制,对方可以用铜换走我们大量货物,甚至十倍给之,这本来就不公平。” “不仅仅高丽之铜,如果我们能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保护我们的商人,鼓励他们和高丽、倭国乃至更远的国度交易,用我们的手工品换取他们的财富及我们所需之物,也会使得,我们的手工业更加发达,由此带来的好处,郑王慢慢就会知道。” 现今中原根本没有人口压力,如果天下安宁,赋税制度合理,耕地及未开发之地足够养活几倍的人口,而耕地产量,育种等等,现在开始谋划,也完全可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人口爆炸。 而正因为自给自足习惯了,中原王朝历来不重视海贸,手工品虽享誉世界,但都是贵族使用,出口量远远没有到倾销的状态,国内手工业,也就一直没出现井喷似增长,仅仅南宋有这个苗头,却被野蛮人入侵打断。 甚至前朝有人发明利用水车纺布,却被商贾认为如此会令布贱,捣毁了这种发明。 说到底,还是因为市场问题,如果市场足够大,布贱又如何? 足够大的市场,反过来,更可以促进一些发明创造。 所以,每一个后世之人,思及现今时代,都会有海贸的心脏在跳动吧。 陆宁心里一哂,又道:“而且,筹建海上之军,便是和后周交战,也有奇效,我们可以攻击其沿海之地,如登州,令其和高丽之间,贸易中断,更可袭扰其产盐地,如果北周盐产量锐减,殿下可以想想,周地之境,会发生什么事?有时候,战争,不仅仅是摧毁对方的军队,经济之战,更加可怕!” 李煜呆呆的,陷入深思。 大周后有些傻傻的看着陆宁,很多话,她听不明白,但是,毫无疑问,从她隐隐听得明白的部分,可以知道,这东海公,思维实在和常人不同,他琢磨的,这都是什么啊?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父皇还是不会答应的……”李煌深深叹口气。 是啊,理由再天花乱坠也好,庙堂之上,这拨钱款筹建什么海军之事,都不可能有人支持,更莫说,这其中,还牵涉皇子间,微妙的权力分配了。 陆宁笑道:“殿下无非担心钱款的事情,如果我愿意每年拿出封地赋税的一部分,为殿下解忧呢?” 李煌一呆,看着陆宁,欲言又止。 陆宁知道,他估计是琢磨,你一年赋税拨出一部分,又有几个钱?用作军费上,杯水车薪而已。 笑了笑,陆宁说:“我想,明年的赋税,应该会大大不同,不过,就算没多少吧,殿下只说海军之军费自筹,那自然也没了阻力,先来了再说嘛,钱的事,都是小事。” 李煜端起了茶杯,“我想想,我想想。” 大周后,美眸闪烁,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陆宁也笑着端起茶杯,实际上,所谓筹建海军,自己也不过是先提出个理念罢了,就算李煜真得到唐主支持来到东海,自己的重心也根本不是打造什么海船战舰,最起码,目前不是,那是以后考虑的事情。 自己随便说说,也看看现今的人,是什么反应,当然,如果此事成,那就更加好。 第四十一章 敌袭 阡陌中,陆宁慢慢踱步,秋播的大豆早已经收获,正是冬小麦越冬前施肥之时,庄稼地里,有三三两两的佃农汉子及妇孺在施肥,干粪料,都是来自发酵池晒干后制成的肥料。 郑王及王妃已经离开了东海,海军之事成不成,只能听信。 陆宁心思在农田上,也在琢磨,其实这个时代,农业是根本,但自己对农业所知不多。 倒是自己最后一个当作休假的小任务,确实是在援外的秘密农业实验室,为了扮演好科技员,自己和以往一样,做足了功课,也学会了许多农事上的知识,至少,别人和自己闲聊,看不出来自己这个技术员是假冒的。 穿越被雷劈前,自己也正在拨弄自己的那两亩地庄稼。 不过,自己前世最喜欢鼓捣的,当然是武器,冷兵器热兵器都是自己最爱,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专业。 农业方面,也就曾经听实验室一位老教授讲过用特别原始方法发酵有机肥的理论。 现在这些肥料,就是按老教授所说,搞的发酵池,也不知道制成后肥料效果怎么样。 但至少,总比没有肥料的强,实际上,这个世界,有积肥就已经很不简单了,就说东海县吧,还是个富裕之县,但乡下农间,都没有茅厕的,就算人的粪便,作为积肥也还没深入人心,而且,本身直接使用粪便的话,也会烧苗。 听那老教授说过,要到了南宋,才有了所谓的“茅厕革命”,就是为了积肥和防治疾病,所谓“凡农居之侧,必置粪屋”。 当然,那也仅仅是积肥而已,如自己现在要甘二郎做的每个村子的发酵池,以粪便为主肥料,大量添加野草、植物根茎为辅,发酵制肥的方法,那就是绝无仅有了。 不过现今庄稼根茎都是用来晒干烧火用,所以,有机肥的辅料,还要佃农们另行收集,野草落叶等等。 总之,施肥后,作物产量有一定提升是必然的,到什么程度,只能听天意了。 而作为国主,推行这些新政,倒是毫不费力,更别说,最早的积肥,都是自己私有田地使用,如果效果不错,自然会慢慢得到普及推广。 此外,现今农业的三个敌人,就是水灾旱灾和虫灾,这一点,沿海多河流的东海倒有天然优势,淮河改道,也是很久后的事情了。 这片土地,现今来说,倒可以说是风水宝地。 “老爷,老爷……”两个小身影跑过来。 其实陆宁早就远远看到这处田地是大牛一家正在施肥,本来不想惊扰他们,只是远远看着他们一家耕作其乐融融的场面,却不想,小孩子眼尖,却是认出了自己,撒丫子就跑了过来。 是阿牛的儿子大军和大女儿大红,跑在前面的是大军,大红略小,才四五岁,却是怕跑到哥哥后面,都带着哭音喊哥哥了。 两个小孩儿到了陆宁跟前都跪倒磕头,“老爷好!” 陆宁带他们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吃美味,又对他们特别和蔼,而且,人又是那么俊那么干净,衣裳是那么好看,和自己两个人平日看到的人都不一样,就好像,年画里的神仙一样,好想跟在他身边闻他的气息呢。 所以,虽然知道陆宁是很尊贵很尊贵的国君,但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对陆宁的亲近之心却压抑不住,远远看见,就兴奋的跑了过来。 陆宁笑道:“不说了叫你们都称呼我叔叔吗?” 阿牛家三个孩子,陆宁都给他们起了名字,儿子叫大军,大女儿大红,二女儿二红,名字简单了些,但朗朗上口,农家子弟,有个名字本就不错了,何况这名字又是国主赐的,可把阿牛的妻子王氏美了好久。 “娘亲不让我们叫……”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可不是,在望海楼的时候,他们听陆宁的,叫了声“叔叔”,回到家差点被娘亲打死。 陆宁看着他俩一脸的泥巴,不由一笑,转头问:“你们有零食,对吧?” 大蜜桃和小蜜桃都贪嘴爱吃零食,荷包里总会带些蜜饯点心之类的,听陆宁的话,她俩小脸都一红,却不想贪嘴的毛病主人早就知道。 她俩忙从荷包里摸出用油纸包裹的蜜饯,走上来给大军和大红。 “唉,你们两个又来烦老爷……” 阿牛和王氏快步走过来,跪倒磕头。 陆宁忙搀起大牛,无奈道:“真不用拜,回头我看这样吧,我和你结拜个异姓兄弟,这你就不用见面就拜我了!” “那可,那可不行……”阿牛诚惶诚恐。 王氏却是带着哭音,连连磕头:“主人有这个心思,阿牛和奴死已经不足惜,但阿牛哪有这个福气,会,会折寿的,主人可莫再如此说!”说着又连连磕头。 听陆宁这么说,王氏更进一步,主人都称呼上了。 陆宁知道,王氏多少有些演戏的成分,但说得也是真话,自己如果真和阿牛拜把子,那他们的生活就会天翻地覆发生巨变,对于一直安安稳稳耕田种日子的他们一家来说,肯定是不可承受之重,更莫说,老实巴交的农人,真跟自己扯上如此亲密的关系,自己一时照顾不到的话,也不知道以后是福是祸。 “好了,起来吧,总之我和阿牛情同兄弟。”陆宁拍了拍阿牛肩膀,那边大蜜桃和小蜜桃忙搀起王氏。 王氏偷偷瞥着大小蜜桃,又看看阿牛,见阿牛一门心思正开心的看着陆宁,并没有往国主这两个凶器惊人的孪生美婢身上瞧,才微微放心。 国主这对孪生美婢,一样的明眸皓齿中带着难言的小妩媚,又都穿着胡服,挂着佩剑,有种英气勃勃的挺立,偏偏小小年纪却都高佻身材,凶器惊人,身材火爆,真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诱人滋味。 如果阿牛真和国主结拜,那以后,也必然会纳妾,虽然肯定不会像国主身边这样各色美女如云,但比自己貌美的年轻姑娘肯定会有的,那时候,自己可也管不住他了。 现在有国主赐予的良田,衣食无忧,不纳赋税,每年还能积攒下财富,日子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盼头,这就很好了,以前做梦也没想过的好生活不是? 陆宁自然不知道王氏心里的胡思乱想,问着阿牛农地的事情,笑着说:“积肥要用好,怎么用才合理,这个量,就需要你们摸索了……” 正说着,猛地一怔,抬眼向县城方向望去。 却是县城城东方向,正隐隐飘起一团淡淡黑烟。 这是,烽火台的方向! 东海县城,原本是没有烽火台的,陆宁前不久才招募匠人垒砌,招募了轮流驻守烽火台的役卒,并下了令喻,只有敌国来袭,才能用烽火台示警。 这本来是为未来准备,未雨绸缪,担心早晚有一天,周国会袭扰东海。 但却不想,完全没心理准备,竟然今日,烽火台就燃起了警讯。 是失误吗? 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陆宁心里就是一紧。 “啊,城里失火了么?怎么有黑烟啊?!”大小蜜桃,没有陆宁的目力,现在黑烟越发浓,两人才见到。 陆宁再不犹豫,喊道:“大蜜桃小蜜桃,你俩留在这里,遇到敌兵就带阿牛他们逃!” 转身,健步如飞,向庄园方向狂奔而去。 他现在,真恨不得能有数个化身,一个化身留在这里免得阿牛一家和大小蜜桃遭遇不测;一个化身去守护庄园;一个化身进县城探查敌情;又有几个化身四处巡视,万一,万一自己的亲人或朋友,此时在其他方位呢? 在这个世界,一个人,再强横,终究还是无用! 狂奔中,陆宁心思电转,瞬间已经到了数百步外。 大蜜桃小蜜桃看着主人身影短短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都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第四十二章 犯东海境者,死! 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又有沟壑小溪,行走在其间很有些费劲。 阿拉丁被人捆得结结实实,前面有兵卒拉着绳子,后人有人推搡喝骂,跌跌撞撞的跑在田间,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也想不到,看个悬赏榜也能看出大祸来。 城中突然发生兵变,有人纵火抢掠,他更是稀里糊涂就被这伙乱兵绑上,又被拉出城。 而现在听这些乱兵之间的话语,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唐国北方敌国周国的士兵,今日在长官带领下,来这东海劫掠。 但是其好像劫掠东海国主庄园的行动遭到了挫败,在城里胡乱劫掠的士卒这才匆匆撤退,又见他是胡商,就顺手牵羊绑了他,按这些周兵说,就是胡商都有钱,可以让胡商的亲属用重金来赎。 “去那村庄里看看?”走在阿拉丁身后,满脸横肉的卒头突然指了指远方出现的一个村落轮廓。 带队的将领微微犹豫,摇摇头:“不去了,张都头送信的人不是说了吗?那县公的庄园防卫极为严密,张都头不查,吃了大亏,吾等人少,还是快些回转。” 卒头冷笑:“张小郎只会纸上谈兵,被些庄客吓得屁滚尿流,岂不可笑?!” 阿拉丁一路上听这些周兵闲聊,原来是他们的上官闻听东海最近行商汇聚,觉得是个袭掠东海的好机会。 但因为周国和唐国已经暂时和议,为了避免引起大的纠纷,所以他仅仅派出了两三百名士卒,乔装成行商贩夫来到东海,由两个都头率领,一队进县城,一队则去劫掠那东海公爵的庄园。 而劫掠东海公爵庄园的那队士卒却是遭遇挫败,败退时送信入县城,这队也急忙撤退。 率领这一队的都头,姓李。 看起来,这位李都头,还是个头脑缜密比较谨慎的人,但他队伍里,几个卒头却满身匪气,显然觉得这样退走不甘心,要去邻近村庄肆虐一番。 就见李都头犹豫着,说:“还是不要了,免得唐兵追来!” 卒头傲然笑:“怎么会,张小郎败退,那些庄客不没追吗?不然他哪还会想到好心给我们送信?而且,我们到底从哪里来的,他们都不知道呢,又去哪里追?” 李都头看着远方那村庄,眼里也渐渐有炽热光芒闪动,咬咬牙,“好,去看看!” 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尖锐的破空声。 一片惨叫声,数名周兵摔倒,“嘭”一个额头中箭的周兵正摔在阿拉丁脚前,那满脸茫然甚至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样子,额头正汩汩的冒出鲜血,阿拉丁错愕了几秒,立时尖叫起来。 “中伏了?!” “别慌!” 周兵纷纷呼喝。 正乱糟糟之际,又是一阵尖锐破空声。 又是一片惨叫,嘭嘭嘭有人倒地。 阿拉丁尖叫着后退,脚下却被一跘,却是踩到了一具尸体,一个趔趄摔倒,眼前,正是瞪着大眼珠子死不瞑目的一名兵卒,他的额头,插着箭矢,鲜血缓缓淌出。 阿拉丁尖叫,几乎要昏厥过去,但偏偏,他的神经没有那么脆弱,只能继续体验这地狱式的折磨。 随着箭矢破空声,惨叫声连连下,能站着的周兵已经不多了,有些周兵已经吓得趴伏在地,哪里还有在东海县城杀人放火时的凶残模样? 但是,“噗噗噗”的声音,那趴在地上装死的周兵,却各个后脑中箭,有得哼也未哼便即毙命,就好像埋伏的射手们,有千里眼一般,装死根本瞒不过他们。 “啊……”有人发声喊,精神已经崩溃,率先跑出,剩余的周兵四散而逃。 但一声声惨叫声,田野间奔跑的周兵,一个挨一个的倒地,有的在奔跑中,后心中箭,余力未尽,又跑出几步才扑地摔倒。 从头至尾,只有李都头没有中箭,他手横长刀,看着远处几个土丘,箭矢是从那个方向射来,他想冲上去,可是,腿却在颤抖,就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 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战恶战,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对方伏击的弓箭手们,箭无虚发,每一枝箭矢,必定射中一名自己手下士卒要害,这,这得是什么精锐之卒?各个百发百中?! 而自己,没被一箭钉死,很显然,是那些弓箭手们,看出自己是率领这队士卒的将领,要留自己一命,要俘虏自己。 嘭,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士卒,在李都头身侧被射翻,哼也未哼便即毙命,脸上全是惊惧之色。 李都头手中的刀突然落地,他全身已经没有力气,软软瘫坐在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身影,“你们来自沂州,对吧?” 声音很温和,李都头猛地抬头,却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锦服少年,冠上明珠便如星辰一样闪亮,但当看着这少年面容,那明珠的光芒,又好似渐渐暗淡下去,最闪亮的,还是少年郎的双眸。 “是,我,我是沂州防御使帐下都头李如……”李都头,不知不觉的应着。 “好,你就去吧!下一世,莫再做乱世的军汉!”李都头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那少年郎手中寒光一闪,然后,他便觉得,整个世界离他远去,眼前,渐渐漆黑…… 阿拉丁,整个人都麻木了,就这样呆呆坐着,看着那少年出现,看着他挥手,然后,那李姓周国军官捂着喉咙,慢慢伏地。 过了会儿,那少年郎走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拉丁……”阿拉丁茫然的回答。 “好,你留在此,等等就会有我亲军前来,你帮我带个话,就说我要去沂州一行,一两日就回来,让他们不必担心!另外,侵入本县的周兵已经被我诛杀干净,就算有漏网之鱼,也就三两个不成气候,叫他们搜索全县境内,若寻到周兵,格杀勿论!” “是,是……”阿拉丁随口应着。 少年郎微微蹙眉,然后顺手从一名士卒尸体上扯下两片布条,手指沾血,在上面写了起来。 一片布条被扔在了阿拉丁面前,“等见到东海的军马,将这布条给他们!” 阿拉丁茫然的点头。 …… 沂州大街上,锣声中,百姓纷纷闪避,一队仪仗从长街这头排到那一头。 各种金锁、铜锤、银戟的仪仗缓缓而行,队伍中,一辆四匹马拉动的雕凤车銮极为醒目,这是周太祖五女永宁公主郭妙姿的车驾。 而仪仗队最前的彪悍骑兵阵中,沂州刺史、防御使张晖、沂州团练排阵使樊能江,都虞侯杜泽等沂州军中大佬都在其中。 别驾李曜跟在这些军中大佬之后。 不过,李曜不时偷偷瞟向队伍后方的公主车驾。 永宁公主,突然来巡视沂州,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永宁公主幼时险些夭折,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她性格极为坚毅,而且足智多谋,自幼就有神童之誉,甚为太祖皇帝喜爱,现今,更是好似幼主母亲一般,甚得幼主信任。 按照亲缘来说,永宁公主是现今幼主的姑姑,但是,永宁公主却和幼主没什么真正的血缘关系。 因为先帝世宗郭荣,是太祖皇帝郭威过继之子,永宁公主,则是太祖皇帝的亲生女儿,公主中,排第五,不过前三个姐姐都早亡,只有四姐寿安公主尚存,但已经嫁了人。 永宁公主还未到及笄之时,现今却是在宫闱中,对幼主影响最大之人。 先帝被唐人射死,幼主继位,永宁公主便又被封梁国长公主,宗室中,尊荣一时无双。 听闻永宁公主一直对先帝不满,因为永宁公主觉得,如果不是先帝做事情太激进,她的两个亲哥哥不会被后汉国主害死,也就轮不到先帝这个过继之子继位。 而现今永宁公主时常在幼主身边,又突然来巡视南疆边城沂州,不由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京城已经隐隐有传闻,将永宁公主和前朝唐太平公主对比,认为她有干政的危险倾向。 不过,现今京师,使相李重进和武胜军节度使赵匡胤等军中悍将水火不容,双方却都不怎么将幼主放在眼中,倒是永宁公主,对侄子颇多关照。 李曜正胡思乱想之际。 前方不远处的刺史张晖,突然身子猛地一歪,就摔下了马。 李曜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樊能江、杜泽等武将,纷纷从马上栽落,那樊能江,体魄极为强健,却是发出一声怒吼,但随即,就没了声息。 军阵立时大乱。 “敌袭!” “敌袭!” 李曜也隐隐看到,跌落马下的那些将领,好似都中了箭矢,地上渐渐血迹斑斑。 整个大街立时混乱无比。 李曜呆了呆,立刻拨转马头,很快来到了公主车驾前。 “稳住,都稳住!”李曜大声吆喝着。 车驾前本就有禁军士兵,他们训练有素,反应也极快,抽刀搭箭,环卫在公主车驾四周。 “公主莫慌,待下官去打探!”在车驾前,李曜躬身大声说。 车銮内并没有声息。 李曜咬了咬牙,便又策马向那最混乱之地奔去。 长街之上,鸡飞狗跳,商铺纷纷闭户,百姓奔走,军卒吆喝,乱作一团。 …… 等李曜再回到车銮之旁时,脸色极为不好看,额头更全是冷汗,心说幸好,幸好,我是文官装束,若不然,只怕也已经被射杀了。 “公主殿下,刺客,刺客应该已经走掉了,下官已经令各指挥使,各都都头正在全城搜捕!” 李曜心中一阵瀑布汗,他这个别驾,在本州品级本就仅次于团练使张晖,而现在跟在张晖身边的军中首要将领都被射杀,只能由他来指挥各指挥使戒严搜城。 突然要指挥如此多骄兵悍卒,感觉,跟做梦一样。 “公主殿下,刺客不知道多少人,应该在五六人左右,各个箭术精湛,共射杀团练使张晖在内,五名官员,其中射杀张晖的箭矢上,挂了血书,有‘犯东海境者,死’的字样,此外,还有一篇告示……”李曜顿了下又道,“好像,好像刺客们是被唐主刚刚封赏的东海公派来的,告示里说,我沂州派出的两都军马进犯东海境,共二百三十余人,都,都已经被他诛杀干净……” 张晖有句话没说,只怕今日的刺客,就是那唐国的东海公的死士,甚至可能东海公,亲自带队而来。 寿州兵败,一直有传闻,说是唐人军中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少年骁勇,单枪匹马射杀了先帝。 但可能是为了提振士气,幼主继位诏书,提到其父时,并没有如此说,只说先帝身先士卒,中流矢而崩。 不过,最近细作传来的消息,唐国封了东海国,东海国开国县公,是参与过寿州之战的团练兵,这可就更耐人寻味了。 而这些传闻,一个个串联起来,不得不令人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难道,那东海公真的是射杀先帝之人,而今日,他又潜入沂州,埋伏等待机会,一鼓作气,竟然将沂州从团练使往下,五名最主要的将领全部射杀?! 这,这也太可怕了! 而且,血书写就的告示,更说侵扰东海境的军卒,被全部诛杀。 当然,告示最后也说,周、唐本已和议,该为友邦,他此举只是为了惩办首恶,以儆效尤,盼日后东海国和北境和睦如初,东海境,欢迎周境商人前去行商,赋税等等,等同唐商。 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 不过显然这东海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谁也别来惹我,不然就十倍手段报复,大家和气生财的话,我这里方便大大的有。 想想,如果此事本国不大兴兵马讨伐和唐国开战,那么,新任沂州团练使也好,有能力侵扰怀仁、东海的密州团练使也好,再想打秋风的时候,就真要好好琢磨琢磨了,这家伙,刺杀手段也太可怕了! 而现在,本国最精锐的禁军、厢军,都在北境和汉主及契丹联军作战,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南唐趁机起衅,本国又哪里还有余力大举兴兵南下? “东海公,东海公……” 车銮内,娇嫩无比的女子声音,令李曜呆了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公主说话,和想象中那刚毅威严的声音完全不同。 然后,车銮里再没了声息。 李曜便知趣,退开,令本地军卒速速开道,送公主回驿馆。 第四十三章 名相? 三日后,苦苦等待陆宁的众府官见陆宁归来,这才放心。 甘氏和尤五娘,偷偷在后堂看了陆宁几眼,这才在典秘书陪同下,疲惫无比的离开。 典卫长陆平,更是焦急无比,和两位尚宫夫人一样,他一直都没有闭眼,见到主公安全回转,偌大的汉子,却是孩子见到爹娘一样,热泪盈眶。 他和其余十二个戍长及众亲兵,都对国主有着无比的信心,但终究,还是怕有个万一。 此次和周兵对阵,倒是大获全胜。 贼兵没有防备,国主打造的兵器,锋锐无比,铠甲,坚固无双,贼兵简直跟本没有还手之力。 很快就溃散。 只是自己等,有守护庄园之责,这才没有追击。 尔后,国主赶到,立刻追杀下去,又命自己等,分拨出六戍跟在后面扫尾,但自己等就只能看到尸体了,二百三十多个贼兵,除了在明湖湖畔战死的,其余几乎都被国主诛杀。 但不知道,国主要去做什么,留下的血书,也语焉不详只是让自己等放心等待几日。 现今见到国主回转,陆平再忍不住,却是哭得和个孩子一样。 毕竟,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刚刚经历生死战阵,就要在没有国主的情况下,守卫家园,而且,历时三日,这样重的压力,他第一次承受。 陆宁笑着拍他肩头,说:“好了,没事了,我已经去沂州,将沂州团练使等武将,都射杀,以儆效尤,看以后,他们还敢不敢纵容乱兵行凶!” 陆平一呆。 这是议事堂中,贾伦、刘汉常、王寒时、马竼化等府官都在,听陆宁的话,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这是,马上以牙还牙?而且,还击之猛烈,简直是让对方付出了百倍千倍代价。 陆宁心中却是在轻轻叹息,其实那些周国军卒,里面未必就都是该死之人,而沂州周臣,更不必说,那团练使张晖,好似在后世还有些小名气,不但作战勇敢,对百姓也特别好。 但是,乱世之中就是如此了。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亲朋及境内之民的残忍。 如果不用最激烈的手段威慑他们,让他们稍微了解,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那么乱军时不时来侵扰,东海境内百姓,被屠戮被残害的,又要怨谁? 至于追杀东海境内那些军卒,其实就很简单了。 来东海的周兵,无非是两个方向,一个是北边的密州,一个是西北的沂州。 但密州周兵来东海,要过怀仁,要过荻水镇,不可能无声无息就来到东海城。 所以,只能是西北的沂州,渡泗水河进入东海境。 很容易猜到的事情。 现在的人,脑子里并没有完整的地图概念,不似后世人,整个华夏乃至全球,大致的轮廓都在脑海中。 所以那些周兵以为可以潜藏踪迹逃掉,而自己的亲兵也好,东海民众也好,更一时不知道周兵是从哪里来的。 但对自己,就很简单了。 更莫说这些大队周兵的痕迹,自己要追踪,易如反掌。 “主公,搜捕之下,我们抓到了一个漏网之鱼!”陆平突然想起,大局定后,他们动员各里各村团练,细细搜捕,还真找到了一个漏网之鱼,却是因为闹肚子没跟大队走,又恰好跌进了一处深沟出不来,这才没被主公发现吧,也真是运气爆棚。 陆宁微微颔首,做个斩首的手势。 陆平点点头:“是!”主公的意思,就是一个不留,真正是侵扰东海境者,全部处死! 贾伦等府官,心里都是一凛,以往却看不出来,原来国主杀伐决断,是如此决绝!不过,这对北国,绝对是最好的威慑。 不过陆平不多时就回来,禀道:“主公,被抓的周兵,指认牢中一个囚徒,说是北国名士,请求免死罪。不过臣已经动刑,逼得他供认,那北国名士,叫赵普,这里是那周兵的供词。” 站在陆宁两侧的大小蜜桃,眼眶还红通通的,大蜜桃忙去接过供状,呈到陆宁书案。 听到赵普这个名字,陆宁呆了一呆。 拿起供状,却见上面周兵供说,赵普为原周国永兴军节度使、京兆尹刘词的幕僚,刘词病逝前,向周主极力推荐赵普。 周主南伐侵唐,赵普被任命为归德军军事判官,在李重进帐中效力。 这,就是那北宋初年的丞相赵普吧? 帮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那个赵普? 虽然不知道赵普具体的仕途痕迹,但看起来,怎么都不会是第二个赵普。 “将那赵普带来!”陆宁沉吟着,对陆平道:“至于指认赵普之周国小卒,暂时留他一命。” 当赵普被带上来时,陆宁突然省起,不由看了刘汉常一眼。 虽然穿着囚服,但赵普端端正正,皮肤白皙,看起来就很与众不同。 这人自己见过。 就是因为童九怒吼,进监牢时,曾经引起自己注意的那个人。 说起来,这都几个月了,后来诸事繁忙,自己就把他忘了。 陆宁不由得摇摇头。 被陆宁这么一瞥,刘汉常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囚徒,竟然颇有些来头,却是北国的败军,更是北国其中一名大帅的帐中幕僚。 噗通,刘汉常跪下,颤声道:“主公,臣,臣死罪!臣一时不察,险些被这细作蒙混了去!” 陆宁笑笑,“起来吧,此事该当表彰你,他被囚数个月都没被开释,可见你办事还是很仔细的。” 确实,这几个月,还有东海开府的大赦,虽然以刘汉常的性格,未必是多细心,多半就是看这赵普非本国口音,又一直查不到真正底细,便故意刁难,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是做对了。 “是,是,臣,臣惶恐……”刘汉常心下松了口气,见陆宁手势,这才慢慢爬起身。 陆宁便看向赵普,而赵普,也打量着陆宁。 虽然一直被关在监牢中,但听牢头和狱卒闲聊,及一些犯人之间的话语,对这个东海公,赵普却是好奇不已。 什么修缮水车甚至又给多个村庄建造了新水车,简直是东海历史上前所未有之事,什么改善农具,什么积肥耕田,而最近,更听说这东海港胡商云集,唐境内来此的行商也越来越多,等等等等。 先帝驾崩,寿州兵败,赵普和孤军被围,他知道自己不善奔逃,所以没有跟大队向北方突围,而是转而东进,跟随战乱流民逃到了东海,虽然被下了牢狱,但本来也没慌张,以为早晚会被开释。 小小东海县牢狱本就关不了几个人,早晚会因为真正刑犯太多,战事结束,而放了他这稍微有些嫌疑的流民。 却不想,这东海县初始因为县里官员都被抄拿,刑狱无人理会,待听说封了东海公,为东海国主后,这牢狱查案,却极为细腻起来,一些断案的方法令他闻所未闻,冤狱之人,能很快开释,真有罪行的人犯,也会极快的判刑,他更是一直被囚禁,自然是因为他编造的户籍,人家去查证过,查无此人。 待在牢里,又听到东海公对农商种种改良之举。 赵普却越来越是心惊,这东海公,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听牢头们谈论东海公本来只是本县农户,抗周有功才得此封国。 那,那不会是传闻中,射杀了先帝之人? 几个月前,在牢狱中,此人好像来过,但当时自己只是装作寻常农汉,刻意不想引起人注意,也就没怎么观察过他。 现在,打量着他。 却是个极为俊美的贵公子,又哪里有什么丝毫农蛮气息? 赵普本是官宦家出身,妻子也是豪族,但看这东海公,虽然他好似有些轻佻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的随意,可是,正是这种随意和洒脱,才更能看出他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好似,全天下人,谁都不放在他眼里。 这不是什么狂妄,而是怎么说呢,就好像,他应该是觉得,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平等的,哪怕是九五之尊,在他眼里,也是如此。 这,这,就算皇家贵胄,同样尊卑有序,在未继位之前,同样有战战兢兢之感,而这东海公,倒好似,已经登基无数年的帝胄一般,如此,才能龙行虎步,才有这睥睨天下帝王公侯的随意。 “赵普,我准备辟你为东海国相,你意下如何?” 陆宁话一出口,贾伦、刘汉常等府官都怔住,赵普更是诧异无比,便是大小蜜桃,也不由打量赵普,心说这人,主人好像还挺看重的,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嘛。 陆宁却是打量着赵普琢磨,虽然这个人后期贪婪专权,但是,不管是军事之大战略,或是政事,展现出来的才能,都很不一般。 至于后期贪婪专权,那是以后的事,一个人,世界观,总是会受身遭环境影响的。 就比如自己,又哪里还是二十一世纪那个机器人一般的陆宁? 出现权臣,很多时候,还是帝王的责任。 更别说,现在自己也不过微末之时,想以后太多也没用。 这赵普,天赋足足的,跟在自己身边,应该会比历史上的赵普,更加能干。 “第下厚爱,我……”赵普小心的措辞,免得激怒了这位东海公,他觉得,东海公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嬉耍他这个北国官员。 陆宁这时就摆摆手,“你修一封书信,我亲自将你家眷接来,既然你从属德化军,家眷是在宋州吧?交通倒也便利。” 赵普更是一呆。 陆宁就做个手势:“左侍郎,安排住所,给我们这位未来的国相暂居,待接来其家眷,再行诏令东海全境辟相之喜!” 贾伦旁出班,躬身领令,知道,是要将这赵普先软禁起来。 赵普瞠目结舌,又见东海公微笑看着他,“你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写这封信。” 东海公,是要杀自己全家? 可是,没仇没怨啊,自己妻室虽是大族出身,但其家族已经渐渐没落,这东海公,如果真是甘冒奇险将自己家眷接来,就是为了杀她们? 精神得多错乱才能干出这事儿来? 但,辟自己为国相?这又是什么话?自己在北国,也不过是帐中幕僚,而这东海公,这几个月听闻,加之现在目见,可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东海国,一直没有相,就可以知道他在千挑万选,在等他心仪之才。 自己,虽然心中自视甚高,但,何德何能?让他一见面,就觉得自己是他等到的贤才? “国相,请!”旁侧贾伦,对他微笑。 赵普心下迷茫一片,但只能晕晕乎乎,跟着贾伦,退出厅堂。 第四十四章 交心之语 金碧辉煌的殿堂,这里是刚刚竣工的“平康殿”,也就是东海国国主的寝殿。 在南唐,除了泉州那近乎自立的晋江王。 陆宁是唯一一位异姓实食封地的封国之公侯,所以其宫落便被唐主特许按照其他几位皇族封国府邸规制,不过也略有区别,如陆宁这宫落的几处殿宇,便只能用最高重檐歇山顶的规制,而不是皇族可以用的庑殿顶。 不过重檐歇山顶,工匠略作改动,收山的尺度缩小、正脊的尺度加长,这使得建筑看起来更加高峻凝重,这“平康殿”,和陆宁在后世看的故宫殿宇已经极为相似,而且现今屋脊上的脊兽并不在规制限制之列,仅习惯上用一个脊兽,所以,这平康殿上一排九个脊兽,算是开了风气之先。 殿内极为宽阔,又用镂花薄纱屏风分成两个区域,屏风内,隐隐可见华丽无比的软床高卧,深红帷幔挽起,现在陆宁和甘氏、尤五娘则在外部区域的绒席上,陆宁坐在矮榻,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桌案对面。 小周后,好似这几日都在研究大小蜜桃录下的陆宁哼出的曲谱,根本不问世事,贼兵来袭的事情,她根本没被惊动。 “你们冻脚不?”陆宁问出这话时,本来已经有些倦容的甘氏俏脸一红,尤五娘鬼鬼祟祟的偷笑。 “我的意思是,不行就将暖气烧上……”陆宁咳嗽一声,天气渐渐凉了,她们却要脱袜而坐,所以才下意识问问。 前几天试烧了暖气,还未真正二十四小时开烧。 已经竣工的殿宇阁楼,包括所有寝室,陆宁早就设计了土暖气,亲自打出的各种部件,便是外面火炉屋的火炉,也是亲自监督垒砌。 不过寝室内的暖气片及铁管,自都被工匠们用木雕及各种饰物装饰的极为华美,看不出原来面貌。 现今炼铁还是用木炭才能炼出百炼钢,但烧煤取暖倒不是新鲜事物,只是还未曾在民间普及。 “主君,奴不冷,不冻脚,不信的话,主君可以摸摸看……”尤五娘水汪汪双眸,眼波流转,勾人心魂。 陆宁咬咬牙,心说早晚有好生惩治你的一天。 揉揉鼻子,陆宁说道:“明后天,我去宋州一趟,你们不用担心,千军万马,我也不惧的!” 这两天,甘氏和尤五娘看来都担心的很,怕也没睡几个时辰,两人俏脸都失去了往日光泽。 “奴,知道了……”甘氏和尤五娘异口同声的回答,随之对望一眼,都有些尴尬。 陆宁不由笑,看着她俩,心情总会大好。 “回头,我帮你们一人打磨一件防身之器。”陆宁说这话,也在琢磨武侠小说里那种弹簧器具,里面插上钢针,近身杀伤力应该不小,自己也勉强做得出来,不过,对面自己这两个老婆,这种器具估计都用不顺手,怕防不了身,反而弄伤自己。 “最好,锋利些,免得奴气力不够,不能速死。”甘氏小声说。 尤五娘呆了呆,随之,也轻轻点头,只是,眼中有黯然之意。 陆宁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甘氏什么意思,立时瀑布汗,无奈道:“我不是要给你们打造什么自杀的工具……” “奴明白,但若防不了身,那也定然是奴等守节之器,所以,锋利些好。”甘氏这话说的自自然然,显然,贼兵突然来袭,令她想了很多很多,陆宁挑起这个话头,却令她有了计议。 陆宁看着她,又看看尤五娘,甘氏就不必说了,神态淡然,自然是觉得理所应当之事,至于尤五娘,虽然有些错愕,开始不似甘氏这样决绝,但最终还是轻轻点头,显然也已经坚定了本心。 作为最顶级的特工,微表情等等是必修课,面前两个古典丽人更不是什么深有城府之人,一眼看去,就能看个底掉。 陆宁心中轻轻叹息,其实说是自己的女人,但两人自己都是一根小手指也没动过呢,根本还没到那种水乳交融的感情。 但两人已经愿意为自己守节,都下决心会在受辱前自尽。 陆宁好久好久没有言语。 她俩的举动,对自己这个二十一世纪男人心理上的冲击,难以言表。 好一会儿,陆宁叹口气,说道:“我说句真心言语吧,你们两人,就算落在我的敌人手里,哪怕经历了最糟糕的事,也不要死,真的不要死,要想办法活下来,只要活着,我就一定能救你们出来,知道吗?我也绝不会嫌弃你们!” 陆宁这话,说得极为真诚。 任谁都知道,他这话,绝对不是什么虚伪之言。 甘氏和尤五娘都错愕半晌。 “有主君这句话,奴,奴就是死,也不枉了!但奴死前,定要为主君守节!”甘氏垂泪,拜倒。 “主君,奴,奴这一辈子,就服侍主君一人,若违此誓,五雷轰顶!”尤五娘也郑重跪下,磕头。 “都,都起来吧……”陆宁也有些无奈,随之反应过来,苦笑道:“看看,看看,咱们这都是说什么了,好像我东海国要亡了一样!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糟糕,让你们被贼子虏走!” “是,奴知道!”甘氏也是,突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自也是觉得自己突然凄凄惨惨的,有些杞人忧天,说:“主君勇武,天下无双,奴早就知道……” 尤五娘眨着水汪汪大眼睛,抿嘴笑,媚眼如丝,好似要说什么。 外面传来大蜜桃清脆声音:“主人,府衙外有胡商阿拉丁,一定要求见主人。” 陆宁正被尤五娘看得心虚,便即起身,道:“叫他去演武场吧,我一会儿过去,正好有些事,要和陆平等说。” 其实便是大蜜桃不禀告,陆宁也听到了典秘书小翠的脚步声和她低声对大小蜜桃说话的声音。 平素陆宁不在议事堂的时候,便由小翠在议事堂当值,不会经手政事,只是有紧急事务,她才会入后宅禀告。 至于小桃红,已经被放免。 …… 明湖湖畔的演武场。 一百多名步卒,正在苦练。 看到呼延赞时陆宁呆了一呆,嘿哈声中,呼延赞光着上身,左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纹了刺青,却是“武卫东海”的字样。 虽然知道呼延赞喜欢刺青,还有行为艺术的怪癖,但不想,这么早就发病了? 不过听陆平说了大前日杀敌的情况,当时贼兵来劫掠,幸好自己一直有硬性要求,一直有在几里外一棵古树上设观察哨的习惯,所以早早发现。 而呼延赞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的,但当真跟周兵厮杀在一起后,他下手不容情,陌刀劈死名周兵后,心好似就定了,接下来,又连杀几名周兵。 便是十三太保,其中虽然有人命在身的豪雄,有两人就是杀了欺压自己家的恶人入狱,被陆宁以大赦的名义赦免的。 但都是第一次在军阵中和人厮杀,初始表现都有些不及呼延赞。 尔后,陆平已经选定呼延赞作为和呼延赞一起被招募的十名步卒的戍主。 陆宁在大小蜜桃陪同下走来,其余士卒继续操练,只有陆平跑过来。 “其余忙农事杂事的典卫,现今农忙也完了,都召入军中开始训练吧!”陆宁琢磨着说。 周兵突然侵扰,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警兆,令自己不得不将训练亲兵的事情加速。 单枪匹马,就算个体再强大,在这个世界,很多事怕都会无能为力。 不过短时间内,北国应该会收敛一些,自己正好打个时间差,去宋州走走,一来,接赵普家人,同时见识下北国人文风情,了解下自己的对手;二来,如果可能的话,在宋州建立起情报站,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细作。 南唐主要的州,此事已经在开始推动,招募细作跟随行商,进入各主要州府生活。 但北国,南方口音过去的话,太扎眼,最好是能从北地招募一名细作头目,再由他在北方各州发展当地的下线。 任何时代,情报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 而对这个信息闭塞的世界来说,如果情报网能建起来,军事上,绝对事半功倍。 第四十五章 阿拉丁的神灯 去演武场前,陆宁先去县城里百姓和附近佃农农户家走了一圈,这次周兵袭扰,东海民被砍死砍伤数十人,被砍死的人大多是一家盐行雇佣的脚夫,城内周兵开始纵火劫掠就在盐行附近,恰恰那些壮劳力在卸货,周兵对这些健硕汉子下手绝不容情,数人被砍死在盐行前。 陆宁挨家挨户转了转,一些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剩下孤儿寡母,愁云惨雾,都没想到国主会前去抚慰,又都受宠若惊,感恩的话说了一箩筐,而且都是发自真心的感激。 这令陆宁心里沉甸甸的。 境内数万子民,现在的福祸安危,生活种种,都系于自己一身,根本不是自己好勇斗狠便能怎样的。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和前世自己的生活,根本是两个概念。 走出来,看着身后跟着的大小蜜桃泛红的眼圈,陆宁说:“看来,我得想个办法,让这些女人可以通过工作养活一家人。” 女人做工,陆宁首先就想到了纺纱工。 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胡乱琢磨着。 …… 阿拉丁被带到演武场的时候,陆宁刚刚看完大小蜜桃舞剑,两个小丫头身条是真的柔软,不亏是自小就练柔术舞术的,舞剑也真是好看,也真是……花架子…… 当然,她俩反应速度很快,身条又软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动作,一般人一对一拿武器应该对不过她俩任意一个,但如果有几个军汉,拿着兵器乱打乱杀,两人就肯定抵挡不住,力气不够大,一力降十会,怎么都吃亏。 陆宁正琢磨,自己能不能打造出一些武器可以帮她俩提高武力值的时候,阿拉丁被带到。 “尊贵的公爵大人,我很感激您救了我的性命!”阿拉丁微微躬身。 看着这个阿拉伯商人,陆宁笑道:“你来不仅仅是为了感谢我吧?” “公爵大人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神秘的人,是的,其实我考虑了好久,要不要揭公爵大人的悬赏榜,因为这里是公爵大人的领土,我很担心公爵大人学习了我的知识后又不会遵守你的诺言。直到,亲眼见到了大人,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狭隘,如同大人这样雄心壮志而又有着无数奇思妙想的强大领主,又怎么会不遵守自己的诺言?” “公爵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应该将我的知识无偿奉献给公爵大人,但是,我肩负复兴家族的使命和重担,相信大人也能够理解,因为大人,好像同样背负着无形的压力。” “公爵大人的赏金,我会当作是向大人的借款,以后肯定会连本带利,还给大人!” 阿拉丁态度极为诚恳,说的也是真心话,这位东海公爵的武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那日获救后,听这位公爵大人赶来的亲兵议论,东海公爵一个人,将北国来的二百多名剑士杀了个精光,简直就不是人。 而且,他用长弓屠戮绑架自己的那百余名剑士的情形,历历在目,对方就好像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后来公爵的亲兵,收回射杀剑士们的箭矢,阿拉丁更是吃了一惊,这些箭矢的箭簇是上好精钢打造,他一向觉得阿拉伯工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工匠,虽然阿拉伯人一向不善于发明,但处于东西交汇的中心位置,所以,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最先进的技术都要通过阿拉伯区域,才能向远方传播,而阿拉伯人,最善于的就是利用这些新技术并改进这些新技术。 阿拉伯铁匠为贵族子弟千锤百炼打造的弯刀,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百炼钢手艺,可是,当见到这位东海公爵使用的箭矢后,他一向以来的信念马上崩塌,最好的工匠,也在这个正处于分崩离析的帝国! 而这位东海公爵领地,更发明出了可以航海用的司南,这对航海历史,那也是划时代的意义。 唐人,真是豪杰辈出,莫怪其能雄霸天下数百年! 更令无数异族勇士聚集在大唐旗帜下,为了大唐的荣耀而战!恨不为唐人! 阿拉丁心潮澎湃,甚至有一瞬,恨不得自己也是这个荣耀无比的帝国之公民一员。 此刻,说的更都是真心的恭维话。 但他的言语,陆宁却不爱听了,翻个白眼,这除了石油和美女对社会没任何贡献的群体,怎么着?赢定我了吗? 前世波斯湾是他经常活动的地方,对波斯湾一些阿拉伯国家,实在印象不怎么好。 “小胡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们所有大食人,加一起我动动小手指也捏死了,你以为你赢定我了?乱七八糟发一通感慨,你脑子进水了吗?” 如果是前世,这话都涉及种族歧视了,但现在,却可以堂堂正正说出来。 对面这胡商,也只能苦笑。 阿拉丁知道这老大帝国公民的臭毛病,一个个老子天下第一,甚至敢一个人单挑一个国家。 说起来,被他们称为黑衣大食的自己故乡,和大唐数次战争,大唐也没怎么占到便宜,但这些唐人大爷就是看不起你,你还觉得这是应该的。 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些从未中断从上古就传下来的传承呢。 人家就自认是天下中心,四外皆蛮夷,每一个王朝更替,不过是代表中原九州的大鼎,因为以前的主人失德,换了个主人而已。 而自己的故乡,信仰什么神,都换了好几拨了。 有些憋屈的看着东海公爵,阿拉丁苦笑,“是,公爵大人说的对。” 陆宁看着阿拉丁,心里倒有一股子豪气升腾而起,唐正是在和大食人交战中,逐渐丢掉了西域控制权,而自己所在时代的网络上,为两个帝国谁强谁弱争论不休,如果自己将来有机会,倒一定要将两个帝国的强弱,变成一桩铁案。 “说吧,你觉得,你有什么可以教授我的?看来,你是来卖学问的对吧?”陆宁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这个年代的阿拉伯及波斯地区,有什么好东西么? 阿拉丁一喜,“公爵大人,愿意买我的学问?” “按规矩来呗,这学问如果我不懂,价值又高,我自会支付三十万贯!” 阿拉丁点点头,“好,我相信公爵大人一定不会食言。” 陆宁笑着看向他,“那么,你这学问,如果比不过我,你可有三十万贯?你毕竟非我族人,我可等不得你筹钱,而且看你身体羸弱,与我做奴可是不够资格!” 阿拉丁滞了滞,说道:“公爵大人,我一定赢的,以您的智慧,您也一定对我的学问感兴趣……” 陆宁挥挥手,“上干货,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 虽然这位公爵大人用的词语很奇怪,但阿拉丁明白他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说,“我的商船加货物价值两万余贯……” 他此次来中国,是第一次真正拥有自己商船,但筹集来中国的货物,很多都是跟供货商靠自己家族以前的信誉暂时借贷的,货物成本折合中国钱币大概一万多贯,算是他和数个商人合股的买卖。 而他这些货物在中国抵价两万余贯,多数采取以货易货的形式,收购了大量瓷器和丝绸,贩卖到阿拉伯,大概可以收获利润一倍有余,也就是正常情况,可以卖到价值中国钱币三万多贯,一来一回,近乎两倍的收益。 当然,也要承担遇到海盗风浪等风险,而且历时极长,在中国采集货物,在阿拉伯地区、天竺半岛等地,都要等合适的风向,一来一回,要年余时间。 运气好,却是回报极大,但运气不好,也可能血本无归甚至赔上性命,这才是真正的富贵险中求。 阿拉丁见陆宁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看着自己,咬了咬牙,“公爵大人可曾听说过狼牙须一地?我买通了那里的酋长,拥有了一片土地,足足有万亩之数,那里地处万帆驶过之地,总有一日,会成为东西海运贸易之枢纽!我愿意将这块土地,也作为彩头。” 狼牙须?陆宁心中一动,现在所说的狼牙须就是马来西亚半岛一带,现今东南亚,基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国家,都是部落形式,而阿拉丁所说的那块地,一听就是马六甲海峡附近了。 不过,现在那里的地可不值钱,这不是透支未来吗? “那块地,附赠多少海盗啊?”陆宁撇了撇嘴。 阿拉丁便有些囧,确实,那一带,海盗成堆。 “不过,你万里迢迢而来,我不能冷了你的心,我也希望,天下万胡,都来为本公献策,好,就给你个机会!来,签字画押!”陆宁挥挥手。 大蜜桃就将现成的契书送了过去,她对胡人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阿拉丁几眼。 阿拉丁捧着契书,却是无语。 契书上,条款有二十多则,比他们这些极为看重契约的阿拉伯商人的契书详尽多了,一条扣着一条的,严谨的很。 而且一式两份。 里面甚至规定,双方博彩之内容,不许对外讲。 这也是陆宁新想出来的补丁。 阿拉丁将自己彩头的内容填上,就是货物船只土地以及全家的自由,而东海公爵的彩头,“三十万贯铜钱”,则是毛笔字早写好的。 签字画押,阿拉丁郑重将一份揣在怀里,令一份交给大蜜桃。 “好了,阿拉丁,你说吧,你认为我不懂,所以你要教授我的学问是什么?我们就来比一比这个学问。” 阿拉丁微微仰头,很自信的道:“算术之学!” 正接过小蜜桃茶杯喝茶清嗓子的陆宁,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阿拉丁踌躇满志,没错啊,唐人计数,没有零的概念,比如一百零八万一千零三十四,唐人就会记作一百又八万一千又三十四,如此数目特别巨大的加法,绝对没有他用阿拉伯数字计算起来快捷。 阿拉伯数字,虽然不是阿拉伯人发明,但阿拉伯人改进并传播,自觉是最为快捷的计数方法。 有一点要防的,就是这个东海公,会用中国人那神奇的算盘。 所以,阿拉丁并不准备用简单的巨大数字相加作为题目,而是,用几个相同数目的相加,比如,五个一千六百万零二百四十一,这种相同数目的相加,他有些计算上的心得,而且,准备给这种相加之法,取个名称。 而珠算虽然神奇,但对这种加法的计算,就远不如自己的小办法了。 “好,好,这算术之学,要谁来出题目呢?”陆宁有些无奈的看着阿拉丁。 “我出一道题目,公爵出一道题目,两个题目,我们一起开始计算!”阿拉丁昂首说。 他早想好了相对公平的方法,不过,看着这东海公爵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不知道,这不安来自哪里。 “好,好,倒也公允!我们这就开始?”陆宁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太欺负人了好像。 “好!”阿拉丁还真怕他要准备几天,找来几个算盘高手,暗中作弊之类的,马上开始就最好不过。 大小蜜桃送上笔墨纸砚,两人写好自己的题目,送去对方处。 阿拉丁的题目是,五个十万一千九百万又三十四相加,得几许。 心里暗自得意,看你怎么算,又见这东海公爵身边清纯童颜火爆身材的小侍女送来东海公的题目,顺手拿起,立时呆住。 上面却是,一百六十万个一千一百五十四万三千一百二十五相加,数目几何? 不过,阿拉丁随即就知道,东海公爵这是出了一个谁也解不开的题目, 不过东海公爵这不是弄巧成拙么?放弃自己出题的机会,有什么用吗? 阿拉丁自己这道题目,可是早就计算过数目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阿拉丁又重新按照自己的方法,将其重新计算。 正算到酣处,越发为自己想出的这种同数目相加的计算方法感到自豪之际。 “好了,我好了!” 阿拉丁一呆! 抬头看去,却见东海公爵,已经将一页纸笺,交给他的侍女,那侍女便捧着走过来。 开什么玩笑?! 阿拉丁蹙眉,顺手接过抬眼一看,立刻呆住,自己出的题目,东海公爵给出的答案是,五万九千五百万又一百七十。 这数字,和自己背下的数字正好相同,不过,自己用自己的计数法重新计算下,却还没有计算完呢。 这,这! 又看东海公自己的题目,他给出的答案是,十八万四千六百九十万万。 这怎么可能呢?这数字,一定是东海公胡乱写的! 还是,东海公难道以前,真无聊到计算过这个数目,可是,这要计算几年?几十年吧? 但自己出的题目,东海公爵是真真实实的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阿拉丁,认输么?”陆宁笑着问。 阿拉丁脸色惨白,但猛地摇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东海公自己的题目,是胡乱给出的数字,自己能将真正数目计算出来,可是,这,自己怕要一辈子都耗在这里计数么? 陆宁笑道:“好,那你回驿馆慢慢算,还有,这个你看看。”顺手抄起旁侧一页纸笺,那是他计算数目的过程。 大蜜桃双手接过,送到了阿拉丁面前。 “我暂时是没时间陪你了,给你一个月时间,应该能受些启发算出来吧?到时咱们再聊。”陆宁笑着,对旁侧扈从道:“送他去驿馆。” 阿拉丁脸如土色,知道自己被软禁了,目光又盯在东海公爵那计数过程的草纸上,但怎么看,也看不明白…… 第四十六章 一条龙……法 雅致的小院,赵普已经在这里被软禁几天了,而且,这里还添了一位新成员。 那是一个大食商人,每天闷在房里不知道做什么,有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有仆役将小院里几个房间的窗户都打开,赵普看到那大食人吓了一跳,那大食商人,坐在桌案前,地上到处都是草纸,大食商人头发散乱,就好像疯子一样,一直抓着头发嘴里喃喃自语。 而这一天,赵普正为自己的事烦忧之际,这南国的东海公来到了他的房间。 “家书还没写好啊?!”陆宁笑孜孜看着赵普。 赵普心里微微一颤,随之叹口气道:“一别经年,又失陷在这里,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动笔。” 陆宁点点头,说:“不过,就怕时间长了,你在东海国任相的消息到了北国,家眷受牵连,你后悔莫及。” 赵普心下一凛,这东海公如果散播这样的消息到北方,自己的妻儿必然倒大霉。 陆宁又道:“所以,这封信,写不写在你,我来,是给你找了个差事,我准备在东海国实行三税之制,一条龙法,你帮我琢磨琢磨,具体的条款。” 赵普不太明白,“何为三税之制?一条,一条龙?法?” 陆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笺递给赵普,说:“你自己慢慢看。” 赵普抬眼看去,微微一怔,纸笺上,新政密密麻麻,却是这东海公要在东海,实行新税法,除了盐、茶等特殊赋税不做更改外,东海公准备将东海国税收,分为,“农、商、匠”三部分。 其中农户,取消两税之法,所有税收,以土地为准,有多少亩土地,收多少税,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 摊丁入亩,地丁合一。 土地分为上田、中田、下田三种,税赋不同,基本上是按照亩产的五分之一收取赋税。 这种赋税比例,看似不轻,毕竟以往乱世才有十税一,太平之世,甚至三十税一,但实际上,人头税才是大头,均摊下来,怕是要高于五税一,何况,人头税对没有土地或土地较少的农户简直是一种煎熬,而现今按田赋税,便是三税一,百姓也负担得起,不过大地主们,要大大的出血而已。 往下看。 赋税的单位用黍米为标准,至于豆、稻米、菜类等等如何折合黍米,看来东海公还没有定论,需要下面人仔细合议。 看到这里,赵普暗暗吃惊,这样干,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还不闹翻天?不过在这东海,东海公是第一大地主,倒像是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样子。 不过这种税收制度,很明显,将会大大缓解人口隐瞒以及为了逃避赋税变成流民的情况。 又往下看。 商户,按照东海公的定义,就是不生产产品而进行货物流通贩卖的东主及其雇佣的伙计。 其中商户东主,以交易额的十分之一纳税,伙计,则每个月收入的百分之五纳税。 匠户,便是采煤、制盐、打铁、纺纱、瓷窑、砖窑等等手工业者,盐茶农除外,其余东主及伙计,都按收入百分之五纳税,现今这些行业,大多数都是东主就是伙计,有雇佣伙计的,也可以忽略不计。 倒是雇工最多正在筹建的瓷窑、匠铺等,都是东海公的产业。 而显然,这变革之征税之法,能不能顺利施行,很多倒都可以在东海公产业上进行实验和改善,东海公草拟的税法里,也提到了这一点。 此外三税制下,又有酒肆、茶肆等行当,被称为第四行业,赋税另行额定。 甚至,这密密麻麻章程不仅仅是变革之法,还有设各种监、所,为清查赋税避免逃税而进行核查的办法。 “你慢慢看,书信的事情不急!”陆宁笑着起身,走了出去。 赵普一呆,忙喊:“第下请留步……”再拖延下去,看东海公这意思,只怕北国那边,就真会出现自己已经降唐的流言了! 心里哀鸣,这东海公,实在有些可怕。 但人在屋檐下,又有什么办法? …… 于是十数天后,陆宁就站在了宋州的大街上,怀里,有赵普写给妻子的密信。 从东海来宋州,交通很是便利,行船到楚州进入京杭运河,一路北上,入汴水,便可直抵宋州。 其实不但是宋州,汴水可一直到汴梁乃至洛阳。 不过两百多年后宋金战争时,宋国挖开黄河大堤想阻挡金兵,从而造成黄河夺路入淮,曾经富饶的河南及淮北等地,变成黄泛区,河道紊乱,水灾频发,良田变沙田,汴水变成了古汴水河道,昔日的繁华也渐渐不在,也使得元明清,黄河泛滥始终成了大隐患,治理黄河变成当政者极大的难题。 而现今,京杭运河进入汴水,有歇艎支江船,满载货物,穿流如梭,南北流通,主要便是依靠水运。 陆宁跟的是一位北来的绸缎商人,便是那名商人也不知道陆宁身份,只是随意招募的伙计而已。 而陆宁将眼皮下拉贴上了薄薄猪皮,整个人面相立时就变了,脸上手上身上,都涂满泥灰,也不清洗,看起来就是地地道道的贩夫走卒。 进了宋州,陆宁就离开了大队,他学本地人口音极快,没半日功夫,已经没人听得出他是外地人。 于是,他就在宋城大街上逛了起来。 宋州城,就是后世的商丘古城,陆宁还曾经参观过这座古城,而今亲眼看到千年前这座古城原貌,不免有些时空错位的感觉,心里怪怪的。 这里在北宋立国后成为四京之一的南京,南宋始皇帝赵构就是在这南京应天府登基,由此也可见宋州的特殊地位。 商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更有甲胄鲜明的一队队巡检官兵来往,现今的宋州城,在安史之乱后虽然略显落寞,但驻扎此处的军镇归德军,却是周国仅次于禁军的力量,这里对南,钳制南唐,又靠近京师开封,重要性可想而知。 寻了个小茶肆,陆宁进入随便丢了两文钱,想要壶劣茶随便听听茶肆里的八卦,毕竟此来,不仅仅是为了接走赵普的妻儿。 但进来后,陆宁就是一怔,看茶肆里人众穿着打扮,显然就算不是富贵之人,也是书生士子,都有些身份,没有一个贩夫走卒。 陆宁进来,茶博士和茶肆里不多的两三个茶客,都呆呆看着他。 陆宁这才省起,饮茶普及到下层穷苦人,好像是在宋代。 不过东海比较富裕,最近又有良好的引导,来行商的商人及雇工们也多,流动人口多,这些穷哈哈又偏偏有几个闲钱,自然就有商人将目标对准他们,也就渐渐有了低价茶肆,所以东海的茶肆,贩夫走卒已经很常见。 翻个白眼,陆宁道:“来壶热水吧!” 掌柜的盯着柜台上陆宁丢下的两个铜板便有些踌躇,显然是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两文钱一壶热水肯定是赚的,但要不要为了两文钱折腰将自己这茶肆变成低下场所,任由不懂品茗的下里巴人进出呢? 终于,看着店里麻雀三两只,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掌柜对茶博士使个眼色,“给他上一壶开水!” 第四十七章 宫闱之变 慢慢喝着水,陆宁也听着隔壁茶桌两个文士在八卦,其中一个文士,自诩有亲兄长在使相府听差,大声讲着使相府的秘辛。 周国的使相,就是归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 即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又加了宰相名义,更有名义上皇帝亲军的指挥权,所以称为使相。 这李重进,也是赵匡胤最大的政治对手。 那文士则在谈论什么,使相,作为本朝开国之主太祖皇帝的亲外甥,府里,是有谒者的,是当初太祖亲自赏的太监。 陆宁听着听着,都是些奇谈怪论的八卦,摇摇头,便起身结账。 …… 夜幕降临时,陆宁一身黑衣,趴在了赵普府邸一栋房屋的屋顶,而等他刺溜下去,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还算漂亮的侍女,只是剑眉刚毅,英气太重了一些。 后世也变装过女子,陆宁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只是和后世不同,现今如果自己属下们知道自己穿过女子装束,那肯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所以,便是在赵普夫人面前,陆宁也不准备承认自己的身份,想来就算日后赵普夫人想明白了此事,但自也不敢大肆宣扬,最多,和其丈夫赵普私下嘀咕几句。 扮作女子,是为了让赵普之妻多些安全感,更快的取信她。 赵普所画的他府邸的草图,陆宁已经烂熟于心,沿着画廊,向赵普及夫人的正堂寝室走去。 此时夜深人静,赵府中,只有两三个房屋,有灯烛的亮光渗出。 突然陆宁停下脚步,微微蹙眉,随之一拐,进了一个小院,这院落的正堂,也有烛光。 陆宁凑到窗外,倾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对话两人是一男一女,隔得还远时,陆宁听到那男子好似是要杀人,并嫁祸给赵府,那事情闹起来,赵府成为城中焦点,想低调的接走赵普夫人的计划,不免泡汤。 “公主,你莫怨老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还是请公主自行上路吧,也好保得全尸,这是老奴最后能为公主做的事了!” 公主?陆宁怔了怔,手指沾了唾液,轻轻在纸窗上点了个孔,向里面看去。 内里锦纱屏风前,站着一名红色襦裙女子,面貌是中人之姿,但就那样随随便便站着,就有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之感,而且,眼神极为清澈,坚定刚毅,只是此时,脸上有怒色。 “殿下,你就莫拖延时间了,老奴知道殿下一向聪明的紧,足智多谋,但是,今日殿下,是注定输了,殿下的侍从,都已经被老奴下了药,送上了西天,殿下,就请上路吧!” 说话的人背对陆宁,看不清楚他面目,但声音尖细,此时他将一条白绫,丢给那女子。 “殿下也莫想以情动之,老奴自殿下幼小时就跟随殿下,这十多年的情谊,老奴也不想的……”背对陆宁之人,轻轻叹口气,“但今时不同往日,老奴也只是想,留自己一条命,留老奴的几个侄儿,为老奴家延续香灯……” 陆宁听得不明不白,倾听四周,并没有什么埋伏,随之,猛地推门走进去。 背对陆宁之人猛地转身,是一个白面皮的老头,见到陆宁,吃惊的看到鬼一般,失声道:“你是谁?谁叫你进来的,大胆!” 那女子同样有些疑惑的看着陆宁,又看向那老头,蹙眉道:“刘醒,你搞什么鬼?”她不相信,这个心思细密,自己一直引为亲信的人,会出这样一个大纰漏。 陆宁却又微微一怔,女子声音极为轻嫩,和她普普通通的面貌,不太相符。 白面皮老者,突然一个箭步就到了陆宁身前,手里握着匕首,朝陆宁腰眼捅来。 下一刻,噗通,他就摔在陆宁面前,疼的脸煞白,一口气憋着,险些晕过去,但他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 “你是什么人?你又是谁?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懵着呢。”陆宁点点女子,又点点白面皮老头。 见陆宁击倒了白面皮老头,女子清澈双眸,才真的诧异起来,打量着陆宁,突然咬咬牙,道:“本宫是梁国长公主!” 哦,永宁公主? 陆宁的前世,很多这个时代的重要人物都没听闻过,但现今北国皇族中人,自然都略微打探过,知道这位永宁公主和北国其他皇族成员间,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 永宁公主又指了指白面皮老者,说:“他本来是我的老奴,现今背叛了我,受我之表兄李重进唆摆,要在这里杀死我,并嫁祸给赵家,赵普失踪,生死不明,李重进自会将此案办成赵家已经和南朝勾结,谋害本宫的铁案。” 陆宁微微点头,又蹙眉道:“赵普不过是都护帐下幕僚,虽然失陷北国,但公主殿下便是口头抚慰下已经是皇恩浩荡,为何亲身来,又住在这里?” “魏家是我周国大族,何况,我那幼小的弟弟,几乎未得到军中将领的支持,我希望,能帮他在军中获得人望。” “我的身份,魏氏并不知道,本想离开后回到开封,再由弟弟下旨表皇族抚慰之意,到时我曾经代表弟弟亲自来到赵普家中抚慰遗孀的消息,也会传遍所有军镇。” “住在这里,倒不是我所想,是我那兄长之主意,只是我虽对他有所防备,来这宋州他坐镇之地,也为观察兄长之真意,但我想不到的是,他会如此狠心。” 陆宁听着,渐渐明白,这永宁公主,和李重进,是亲表兄妹。 永宁公主四处奔波,都是为了现今的幼主郭宗训,因为郭宗训暂时得不到什么高级将领的有力支持,她代表幼主亲自来抚慰赵普之妻,是给军中中层军官看呢。 这永宁公主,好似对被自己射死的周国先帝郭荣,没什么好感,因为郭荣只是她父亲的养子,她觉得,是郭荣行事鲁莽,害死了她的两个亲哥哥,偏偏郭荣却逃得了性命。 但现今周国权力之争,她却无条件的站在了郭荣之子,幼主郭宗训的身后,因为不管怎么说,郭宗训终究是姓郭,从名节上,一代代传下去,周国还是她郭家的天下。 而如果李重进或者赵匡胤等重臣得势,最终却不知道郭家人会如何了。 而果不其然,显然,现今永宁公主已经成了李重进的眼中钉,竟然要痛下杀手。 “咦!”陆宁突然看向永宁公主身后。 永宁公主清澈眼神却兀自看着他,“你就不必故弄玄虚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觉得,这周国之大,还有你容身之处吗?哪怕你现在杀了我,李重进也不会放过你!看你男扮女装,也不是赵府中人,是来偷盗还是做什么?” “不管你来赵府原本打得什么鬼主意,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帮我逃离宋州,等回到东京开封,我自会重重报答你,比你现今要做的事所得,强了百倍!” 陆宁一时有些无语,听明白了其中关节,本来想打晕永宁,却不想,被她看破,更一大堆说辞,如果自己真是鸡鸣狗盗之徒,估计还真被她说中了。 而且,自己已经刻意变音,这方面,自己可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却不想,被她一眼就识破,这女子,很不简单。 陆宁又看了眼脚下满脸恐惧的刘醒,本来自己是准备说服赵普妻子魏氏后,由魏氏准备船只离开宋州,用个两三天时间也无妨。 但现在,如果刘醒天亮前不去向李重进禀告,事情如何发展就难以预料了。 李重进未派出任何部曲参与此事,而是要刘醒一个人做,摆明是为了撇清关系,又或许,对自己这个小表妹,终究有些不忍心,如此不派自己部曲,一切都是小表妹身边自己人做的,他心里能安乐些。 但事情若不成呢,他又会如何反应? 陆宁心思电转,随之对永宁公主道:“好,我们就连夜出逃,不过,我们反其道行之,不西上开封,我们东下徐州,送你到徐州,然后你自己想办法吧,我还要带上魏氏夫人。” 永宁清澈眼眸一亮,确实,反其道行之,就算李重进追赶,也肯定是顺汴水西上,以为自己逃去开封呢。 不过,永宁公主打量着陆宁,突然问:“不会是赵普,真的降了南国吧?”随之她就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赵普对南国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又哪里还会冒险派人来接他家眷? “出城的话,我这里有令牌,我到时亮明身份找个借口威吓守城兵卒,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把握。”永宁公主皱眉思索。 陆宁摇摇头:“出城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说着拎起刘醒,对永宁道:“你在此稍待,我去见魏氏夫人。” 永宁公主清澈眼眸凝视着陆宁,终于,点了点头。 …… 陆宁拎着低声呻吟的刘醒进入魏氏寝室时,将魏氏吓了一跳,她这几日都睡得很晚,当然,也正是陆宁知道她没睡,才直接推门而入。更顺手点倒了房内魏氏的侍女。 “你,你是什么人?……”魏氏吓得俏脸发白。 陆宁便将赵普书信递了过去,“夫人,我来自海州,特来接夫人和令郎,这是赵普写给夫人的书信。” 魏氏一呆,忙接过去,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字体,她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这,这,郎君他真没有死?” 陆宁并不言语,书信他看了无数遍,没找到藏头之类的暗语,而如果其中普普通通一句话就是赵普和其夫人约定的暗号,那也不太可能,何况,就算有这种暗号,也不可能里面还能泄露自己的身份,要捉拿自己什么的,最多就是示警,对赵普及其夫人儿子,也没什么好处。 魏氏急急的看着书信,眼眶渐渐红了。 陆宁说:“夫人,现今形势紧急,夫人府上,刚刚牵涉了北国宫闱中巨变,所以,快些去叫醒小郎君,我们这就走,其余详情,你去听永宁公主讲。”永宁公主所说,自然比自己的话令人信服,而且,自己手上还有个活人证。 说话间,陆宁眉头突然就皱了起来,他五官灵敏无比,却隐隐听到,有女子高喊的声音。 “我是梁国长公主郭妙姿!速速来人!速速来人!赵普叛逃南国,其家人要谋害我!” “我是梁国长公主郭妙姿!速速来人!速速来人!赵普叛逃南国,其家人要谋害我!” 是永宁公主! 陆宁愣了下,随即哑然失笑,这丫头片子,倒是一肚子鬼主意。 不管先前她为了稳住自己怎么想,或许,真想借助自己逃命来着,但估计很快,她又想到了更稳妥的办法,现今就是逃到大街上大声喊叫,如此,她的安全还真能保住了,而且,会被李重进重兵保护,送到开封。 “夫人,得罪了!”陆宁顺手在魏氏脖颈一敲,魏氏便即晕倒,陆宁随之一掌击在刘醒脖颈,令他从此,永远也不能苏醒。 夹起魏氏,陆宁便向另一间寝室奔去,那里,是赵普和魏氏唯一的儿子,刚刚五岁的赵宪宗的房间。 …… 魏氏醒来时,她和幼子,都在船舱中,而这艘船,飘荡在汴水之上,一路向东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