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猴子麻了】 好山! 苍松翠柏,秀峰奇石,有云雾山泉之美;猿跃鹰啼,碧竹密林,无红尘俗世之扰。 “真是个好地方!”方长走到半山腰,看着不远处这块灵秀之地,眼前一亮,不由得赞叹出声。 站在这个位置,能看见不远处一块宽敞的平岗,静静地躺在云雾缭绕、连绵不断的群峰之间。 平岗一侧有小块空地,除空地之外皆分布着密林。其后方是山峰棱线,深入云中,前方是深不见底长长的山崖,和方长隔着一条数十丈的深谷,没有洪水之虞。 溪流从斜上方的山泉发源,汇聚着山间涓流,从这块地方旁边淌向深谷,声音清澈。茂密的草木和树林远近分布着,隐隐绰绰似有小动物出没。 真一个清净自在好福地! 方长环视了一下周围,心中一丝灵光闪动,自知机缘临近,不由得暗喜:“此地与我有缘。” 接下来,需要寻找路径过去,观察着周围,方长感觉这需要费些力气。 紧了紧背上行李,他轻轻踏着突出的石头、能够借力的树枝,灵巧地从山间接近那块平缓空地。 行至半路,方长在一块稍大落脚石上站定,辨认了下方向,发现太阳已经过了最高点。 从现在位置到自己的目的地,还需要从峰顶绕过去,这段路程挺远,而且山势颇陡。 看了看上方,丛生的藤蔓弯弯绕绕、层层叠叠,偶尔垂下的几根,就像努力伸向地面的长绳。 他有了主意,找到一根粗大的藤条,比量了下长度和位置,又伸手试了试是否结实,然后双手挽住,用力一蹬! “嗬!” 方长开口出声,轻盈荡到山对面。 感觉到脚底已踏实,他立刻松开手中藤条,抓住旁边灌木。 踩落的几块小石头,从山坡上滚落,下方一些小动物受到惊吓,东窜西跳。 束了束身上的粗布衣物,方长朝上爬了数十丈,一翻身,就已经站在了平地。阳光从树杈间斑斑点点的透过来,洒在他身上,映得他更显英气。 他顶着方巾,像是读书人的打扮,但方长行动间矫捷灵动,不见烟火气,似本就是这山川天地间的一环。 穿过树林,即是自己先前所见的那片空地,此处土壤还算肥厚,但也有石滩露头。 寻找了一片小片干净少有杂草的空地,方长卸下了自己背上行李,准备在此安顿下来。 方长背的行李中是几件换洗衣物,一套旧被褥,几根针线和一包粗盐,半块吃剩的干粮,还有两本书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看向周围。 灵秀的山峰带着淡淡云雾,高矮不一,或远或近,隐隐将这块平岗围起。周围随着山势,连绵分布的高树上,有猴子在跳来跳去,追逐嬉戏。 方长再次辨认了下方向,他脚下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缓坡,北面是入云的高山,南面的尽头地势逐渐升高,伸向悬崖。 东西两个方向视野开阔,必然有朝阳之美,明日清晨的风景很值得期待。风从山间吹来,带着清新和微凉,舒适的拂在脸上。 下一步是生火。 山间的雾气和露水,让方长的头发衣服鞋子,都带着潮湿感。虽然方长早已经无惧冷热,但终归还是会不舒服。 周围都是树林,搜集柴禾很简单,枯枝败叶只要寻觅,到处都是。但相当一部分也不够干燥,还好方长从一块大石下面向阳处,找到几片干草,这令他颇为高兴。 山溪在几十步外,方长走过去掬了捧水喝,然后走回柴堆处,从中选了一大块桧木,还有一段根笔直坚硬的树枝。 取火的过程乏善可陈,他只是从上到下保持着压力,快速搓动树枝,用了近半刻钟,才见到火星。 将火星轻轻放在干草上,小心轻吹,火焰开始升腾。 先将稍细的树枝投进去,待火势稍大之后,放入粗大一些的枝干。再把有些潮湿的柴挑出来,在一旁码整齐,这样可以借助火焰的热量烤干。 方长先是将外衣烤干燥,解散头发晾干,重新束起,而后从行李中掏出了最后半块干粮,串在树枝上烤,这是现有条件下仅存且最合适的烹饪方式。 香味很快飘散开来。 不远处的树上,猴子们在跳来跳去。有一只毛发稍白的小猴,表现得很是与众不同。 它蹲在树上,静静地观察了全程。 对于这个奇怪人类的奇怪行为,这只蹲在树上的灵猴,心里涌动的却是一个简单想法: 要不要朝他扔个石头? 最终,白毛猴子还是依靠已经获得的智慧,忍住了这个想法,并制止了自己的同类们。 灵智已开的小猴,早已知道趋吉避凶。 方长美滋滋吃完香喷喷的烤干粮,重新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起身往树林走去。他要在天黑前,搭建一个栖身地,不然晚间的露水,自己受得了,带来的行李可受不住。 只需要三根长木,就可以搭建一个三角形窝棚,这是最简单的栖身地。在周围茂密的树林里,寻找几根合适的断枝并不算困难。 拖着木头扔到火堆边,再次添了些柴防止火堆熄灭,方长又走到溪水旁,弯下身挑选。 小溪里满是石头,各式各样,方长挑选了片薄且锋利的,作为石刀,在荡过来的位置上割了些藤条,又去找干净的阔叶树,使石刀用力割了一些长枝叶下来。 他将火堆挪了个位置,用几根枝叶捆在一起当做扫把,将地面扫干净。被篝火烤过的地面很干燥,除了暂时有些烫。 三根长木去掉多余枝桠,两短一长卡在一起,就是结实的窝棚框架。紧接着,方长将一些细长树枝,用砍下来的细藤条捆在两面,再铺上阔叶树枝叶,就搭好了一个合格的临时窝棚。 太阳已经西斜。 方长将干草铺了一些在窝棚里,又将行李打开,拿出被褥铺上,接着将剩下的东西一股脑扔进了窝棚里。 他退后几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空地上搭着一座绿色的三角窝棚,里面堆着杂物,一堆熊熊的篝火正对着窝棚出口,旁边还有几个柴堆,这幅景象很有流浪感。 这个开局不错,还算令人满意。 天色渐渐地黑下来,方长钻进窝棚,周围草丛里有蛐蛐在鸣叫。自穿越以来,今天是第一次感觉如此放松,如此贴近这片天地。 不远处的白毛猴子,依然一动不动的在观察,越看越心惊。 它已经观察的身子有些麻了。 ———————— PS:求收藏,求推荐,求加书单 PSS:已有100万字老书《新时代导师》,可放心观看 1、【先安顿肚子,再……】 在白毛猴子的眼中,方长的一举一动,皆和这方天地溶为一体,哪怕方长正在割树枝时,也没有分毫改变。 意识到这点后,灵猴身上毫毛渐渐炸起,变得更加蓬松。 蹲在树上,长时间不动弹的观察,导致猴子浑身酸麻僵硬,更加不能活动。 直到有另外的猴子发现了首领的异状,过来碰了碰,它才“呯”的一声掉在地上,缓缓摆脱了之前的窘境。 并不知道在猴子眼中的景象,方长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小山梨吃掉,作为晚餐。 这是刚刚他找窝棚主梁时候所发现,摘下来揣在了兜里。山梨的个头不大,甜味比较淡,还有一点点酸,好在没有涩味,吃了之后满口清香。 将果核扔下山坡,方长从包裹里掏出两本书,借着火光翻开。 虽久经翻阅,它们却整洁如新,一本的封面写着《修行道》,另一本封面写着《修行法》。 两本书俱都字迹清晰、灵气充盈,自有几丝威严萦绕其上,一路行来,带着这两本书,毒虫蛇蚁皆不敢近。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方长穿越后不久,就奇遇到了这两本书。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福利,而且里面内容确实精妙无比,但是踏上修行路后,方长的进境却不如人意。 经过一段时间斟酌,考虑到自己这具原身,身世尚未探明举目无亲,不存在牵绊,方长果断的做下决定,变卖家中资材,辞别周围邻居,远行进山。 让方长很是惊喜的是,一路行来,修行进境速度有了些许增长。他因修行而明澈的心中,也隐约知道,机缘就在这次出行之中。 来到这座云中山时,方长变卖家资所得钱财,正好全部花光,也是天意如此。 借着火光看几眼道书,方长抬头看了看外面,山间薄雾如纱,让星光和月色都变得有些朦胧。 方长见凉意渐起,遂又往篝火中添了几大块柴,准备入睡。 这两年,他一直按照《修行法》里的要求睡觉: “入睡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舌抵上颚,齿不紧合,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 ……… …… 待到方长睁眼时,东方已经发白。 起床穿衣,神清气爽。 空地南面地势逐渐升高,伸向悬崖,方长朝着上面走着,来到深不见底的崖边,向下看了看,然后找了一块平坦巨石。 这里地势高、视线好,能方便地面对初升太阳。 盘腿坐下,方长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按《修行法》中所记,摄取朝阳初升时,泄露的那一丝太阳真火。 太阳真火入心,心火炎引发脾土旺,脾土旺孕育肺金强,肺金强化生肾水壮,肾水壮滋润肝木盛,肝木盛重又为心火炎,五行往复生生不息,以此吞吐灵气,修为则在灵机循环中愈发健壮。 朝阳的金光照耀在方长身上。 他的呼吸愈发绵长,吸气时搅的周身风动,呼气时鼻孔中喷出丈许长白雾,经久不绝。 周围的灵气浓度,随着他的修习,也有了微妙变化。 许久,他才收功起身,这门法每天只需要修习很少时间,其余主要还是按《修行道》中所云,磨炼心境,与天地自然相和。 远处树上,正吃早餐的猴子,见到这一幕后,愣了很一会儿,手里果子掉落而不自知。 发现了方长这个特殊人类,让猴子一晚没睡好,于是它特例早起,没成想撞见这一幕,确认了对方果然是修行中人。 白毛猴子回过神来,似是兴奋,想抓耳挠腮却又忍住,接着鬼鬼祟祟退后,躲到远一点更高树上继续观察。 方长没有在意远处的这只猴子,他准备去找点吃的。 “餐风饮露”之法,方长随时可以修习,但是了解之后,他感觉这个说起来高端,其实挺凄惨。 那是真正的“喝西北风”,属于穷到了一定境界的术法,在方长看来,这不如想吃就吃,还能更好符合自己所修这门道的根本。 即“道法自然”。 灌木中常有浆果,方长采集了一些,裹在手帕里。 他没有去找解决昨日晚餐的那几株山梨树,因为山间物产丰盈,随处可以找到食物。 采摘浆果时,他还发现清晨的林间蘑菇颇多,但辨认毒性也需要花费精力,暂时不做考虑,不然吃了也会不舒服。 然后他捉了几串蚂蚱。 这是项技术活儿,弓起手心,小心靠近,从斜上方猛扑,方能将正欲跳起的蚂蚱扑住。使狗尾草串了,可以方便的拎回去。 昨天所生篝火堆已经熄灭。 踢了踢余烬,虽然尚温,里面却已经没有火星。 方长放下蚂蚱串和浆果,从被窝里掏出昨天钻木取火时,所用木棍与木块——昨天他特意将两者放进去同睡,防止受早间潮气所影响。 又从铺盖底下取了些干草,然后在溪水中找了一块有凹坑的石头,方长准备试一下弓式取火法。 这种更有方式更有技术含量,取火难度比起手搓钻木取火来说,要低许多。 制作取火弓只需取一段麻绳,拴在长度合适的弯曲树枝两头即可。 麻绳取自方长的行李之中,这只是暂时用一下,麻绳太过不经用,后面有时间还是要取树皮藤条皮等,自己编绳子。 将取火弓缠绕一圈在硬木棍上,用带有凹坑的石头将其用力压在桧木块上,像村里木匠用的钻一样快速拉动,很快就出现火星。把火星小心翼翼端起,倒在旁边之前撕好,做成小鸟巢样的引火干草中,轻吹两下,火苗燃起。 昨天烤干的柴堆表面已经有些潮湿,还好中间部分尚干燥,很快篝火重新在窝棚前面燃起。 蚂蚱烤后喷喷香,配着浆果,这顿早餐算得上美味。不过接下来,要考虑寻找更合适更稳定的食物来源。 将剩下的残渣扔进火堆,方长起来活动了一下,他按照书中所教,在空地上腾跃,练起了导引之法。虎扑、熊翻、猿攀、鸟立、鹿顾,或威猛、或沉稳、或灵巧、或轻捷、或安舒…… 举动之间,显然已得神韵。 配合口诀,一趟下来,更感身轻体健,方长照看了下篝火,重新进入旁边树林。 多积攒些柴禾很有必要,可以垫一些在铺盖下面,防雨,干草也要搜集一些。 今天天气不错。 2、【要想从此过!】 搜集了大量木柴,用藤条捆着背回来,方长又在篝火旁,码起了几个柴堆。 柴堆有半人高,下方使用较粗的木头架起,防止地面的湿气上行。 接着,他使用干柴,将窝棚里垫了厚厚一层,作为储备燃料,然后又寻来适合引火的干草盖上,重新铺好自己那套旧被褥。 “这倒是有将自己火化的架势。”方长倒退两步看了看,很不吉利地暗自吐槽。 将篝火旁边凌乱的地面打扫了下,把解开柴捆时遗落的断枝碎叶扫进篝火里,方长又给火堆添了些柴,然后重新回到小溪边。 他踮着脚,踩着小溪中突出水面的石头,来回寻找。 翻拣一会儿,方长最终找到一块青石,翻转看了看,外形甚是合适。 在溪边坐下来,找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大石为砥,伸手抄起旁边溪水,将这块青石在上面细细研磨。 抄两把水,磨一磨,抄两把水,磨一磨……很快,石块外形被修整得更像斧头,还有着圆润的钝斧刃。 嗯,石斧。 磨制石器,差不多是石器发展的终极阶段,代表着更可控的外形、更加精细的加工,以及更高的劳动生产效率。 方长这是一下跳到了新石器时代。 制作一把斧头,还需要寻找合适的柄。 他带着这块无柄石斧返回树林,寻找到一段合适的粗树枝,深吸一口气,用石斧在其根部开砍。 噹——噹——噹———— 声音在山间回荡,惊得不远处有鸟儿飞起。 远处高树上那只白毛猴子,似乎忘却了昨日的僵硬和酸麻,继续暗中观察。 截下一段合适的木头,方长小心的将其前半截劈开一道缝隙,将石头夹在中间,上下用藤条紧紧地捆上。 试着将成型的石斧握住,挥舞了两下,还挺合手。 “要想富,先撸树。有了工具,一切就好办多了。” 兴致勃勃的方长,没有着急试用,他先回到窝棚周围,选了位置,清理出九尺见方一块空地,用枝叶扫帚打扫了两遍。 可以在此处建一座小屋,毕竟现有的窝棚太过狭小,勉强可待一人,没法为篝火遮雨。 接下来的两天,方长一直在砍树,这段时间里,他三餐用野果解决,喝的是小溪里清冽甘甜的水。 旁边生长的藤条柔韧度也很不错,他取一些编了个小筐子。 将四根长藤编成米字形,一圈圈盘上,大小合适时收拢升高,再将筐边盘绕卷上,又安上两个藤条做的背带。 将筐子背上试了试,还算轻便结实,由于足够新鲜,筐子还泛着绿色。 方长从树干上站起身来,他身下和旁边,是几根去掉了枝叶、笔直的树干,它们已经被裁到了合适的大小,那是他这两天的劳动成果,刚刚方长就是坐在这上面编筐。 背着筐子朝树林中走去,他计划这趟一次多采集点食物,免得总是在干活时跑去觅食。 一只兔子从草丛中窜出来,慌不择路,作势欲逃。 方长手疾眼快,上前一把按住: “别走,你是我的午餐了。” 抓住耳朵拎起来,兔子的后腿还在不断蹬弹挣扎。 自己上山时带了包粗盐,有这种最简单的调料,兔子烤着吃也能很美味。 “诶,是只母兔子。” 看了看,竟然是一只怀孕的母兔子,肚子略大行动不便,所以才轻松被方长抓住。 方长摸了摸手中白兔的肚子,朝树林又走两步,将其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走吧。” 兔子迅速的溜了。 站起身来,方长看向不远处一颗果树。 这次可以多摘些。 远处的树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白毛猴子,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它似乎是暗下决心,在陷入僵硬前活动身子,迅速从这颗树上离开,奔向后方的密林。 ………… …… 满载而归的方长,正欲回到自己的窝棚处,就被拦了下来。 对面这只毛发泛白的猴子,低着头站在方长面前,双爪高高举过头,托着几张大叶子。 叶子上面有几个水果,新鲜水嫩,还有一块璞玉,和两株明显是刚采摘下来的灵药。 方长礼貌的拱手文问道:“请问这是为何?” 白毛猴子抬起头看着方长,眼神充满希冀。然后它重又低下头,上前一步,将手中东西举得更高,似乎是要赠送。 看懂了猴子的意思,方长说:“既然猴兄有礼,在下也就不再客气。不过无功不受禄,你可是有求于我?” 然后方长上前,暂时接过猴子爪中叶子,他想看看这只小猴准备做什么。 见方长收下,猴子大喜。 这只白毛小猴后退两步,对着方长拜了三拜。 “看来果真是有求于我,猴兄大可直言,若是合适,在下会帮上一帮。”方长道。 吱吱叫了几声,猴子急的抓耳挠腮。 “唔……”方长略微一顿,发现了自己的失误,面前这只猴子,明显不能人言,于是他接着拱手问:“我不通猴语,不知猴兄可否听懂人言?” 猴子点头。 方长笑道:“那就好,我来问,若是说中了你心中所想,还请点头。” 猴子猛点头。 想了想,方长首先问:“是否周围有强敌环伺,需要我来解决?” 听到方长的问题,猴子用力摇头,像拨浪鼓似的,甚至急的在抓耳挠腮。 “这件事是否需要我同行?” “是否……”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猴子都摇头。 面前的猴子更加焦急,又拜了三拜,拍拍自己,指指嘴巴,然后开始比划。 细看一下,见猴子身上萦绕着些许妖气,方长灵光一闪:“观猴兄已然开灵,是否在修行上有问题,需要在下指点一二?”话音刚落,见对面猴子高兴的连连点头,上蹿下跳,连翻跟头,方长知道自己问对了问题。 观猴子身上妖气澄澈,心知是此猴在山中久居,以果木虫孑为生,不曾做恶,方长也不吝点拨。 于是斟酌一番,开口道: “妖者,采灵机,化灵韵,诞灵明,取天气灵气炼形塑体,按日月之理孕体内乾坤,以求道行,此与人类修行亦相近。” “但世人多认为妖修以妖躯为先,因而甚是羡妒人身,此处颇为谬误。须知,修行总是修心,行在知之后,叩心问道不限族类。” “我观猴兄身心尚澄,可于炼身修妖躯之余,淬炼心性,须知欲得人身,先得人心。” “如此,炼化横骨当在近期。” “祝猴兄早日更进一步。” 得到指点,猴子窜跳旋转了几下,然后想到方长所说,抑制住喜色,拜几拜,退出方长前面道路。 3、【仙栖崖上仙栖客】 方长不以为意,笑了笑,将背后筐子往上提了提。 将猴子送的礼物们单手环着,另一只手拿起一个,擦擦就吃。 喀嚓。 清爽甘甜,味道上佳! 白毛小猴送来的水果不错。 不愧是长年累月吃水果的好手,猴子挑选的果子,比自己背后筐中那些好多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猴子带来的水果属于“礼品级”。 方长笑了笑,继续边吃边走。 穿出树林,回到自己的窝棚处,将背上筐中的水果拿出放好,又把猴子送的两块璞玉扔进窝棚。 至于灵药,实在是无地安放,干脆揣进兜里,被压坏只能说它与己无缘。 吃完的果核被扔下山坡——他从不把果核丢进篝火。 房子和旁边窝棚不同,窝棚有三根长木互相卡住,天然形成坚固的三角结构,可以稳定支在地面上。但是建造房子,需要将柱子固定住,这需要在之前清理出来的那块空地上掏洞。 先用石斧挖破地皮,用石片掘、用手掏出浮土和小石块,掏出差不多一臂深的直洞,所幸这个过程中,并没有遇到大石。 方长用一截短木捶打,将坑洞中砸实,再把之前修整好的树干逐一放进洞中,周围填土塞紧。 晃了晃,很结实。 四根立柱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同样,横梁也比较简单,只需要将四根粗细合适的横梁,围成一圈架在立柱上特意留出的分叉上,用藤条捆紧。 如此,方长就获得了一个立在地上的坚固框架。 最麻烦的是屋顶。 屋顶可以选择的构型很多,考虑到这里雨水不会少,方长准备明天走远一些,从稍远处那片竹林里获取材料。 整个下午,他都在忙碌另一件事:将屋子里地面垫高。 从附近的小溪里取鹅卵石,用筐子背回来,沿着应该建造墙壁的地方围成一圈,大概两拳高。 然后在旁边挖土装筐,运来倾倒其中并踩实,让屋中地面高于屋外。这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水,方长并不想下雨时水漫进屋里。 那只小猴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经过昨天的事,它的胆子变大了很多,蹲在比较近的树上观察着,不知在想什么。 方长也不以为意,打了个招呼,而后继续劳作。 ………… …… 太阳整个跃出地面后,方长从悬崖边大石上起身,活动了下。 自从来到山中,他的修行进境一日千里,迅速增高,几天下来,方长就感觉自己修为颇有提升。 不过这并不是环境问题,而是心境问题。 之前的方长,做不到身在“红尘之中,却不受俗世之扰”,最后只能选择“小隐隐于野”,变卖家资来到这座云中山里,寻找一块清净之地潜修。 门口的篝火被方长移到未完成的房子里,用于烤干其中地面,等盖上屋顶后,就不再适合如此做,那有将屋子烧掉的风险。 昨日,他还从小溪中挑了两块平整的大石,搬来当做桌子板凳,若不是他修行有道,必然搬不动如此大的两块石头。 以坚固巨石当桌子的好处是,完全可以将其放在露天,不怕风吹雨打。 解决了早餐,又行了一套导引法,方长将石斧放在筐中,背上朝山下走去。 记得在第一天来到这里前,他看到那个方向上有块青竹林,竹子长势颇佳,可以砍一些使用。 旁边树上那只例行观摩方长举动的猴子,见其离开,也从树木间跳跃前行,在不远处跟上。 一路风景甚佳,但草木茂密。 不过这阻挡不住方长,他身法矫捷,在这难以穿行的山间,如履平地。 “汪!汪!!” 转过几块大石,离着竹林渐近时,方长见到一条黄犬,正在朝自己用力吠叫,看其毛色溜光,还系着一根布项圈,明显是家养的狗。 方长疑惑,这里离着山下村庄尚远,难道是走失的? “汪!汪!汪!!”黄犬似是有些焦急,在原地转了两圈,朝反向跑了几步,又扭头叫两声,又跑两步。 “这是让我跟上?”方长看懂后暗道。 仔细看了下,这只黄犬只是颇通人性,没有开灵。 黄犬一溜小跑,向另一个方向的山上奔去,方长快步跟上。黄犬愈跑愈急,还好它远不及方长的脚力,被方长在后面紧紧地缀着。 到了一处颇陡的小山坡下,黄犬猛地窜了出去,围绕着地上一个人低声吠叫。 “人?” 走上前去,见一村民打扮的年轻人扑在地上,旁边散落着铁斧头、绳子和几根木柴,应该是位樵夫。 方长上前轻轻将此人侧过来,探了探,尚有鼻息。 抬头看了看痕迹,此人应该是从山坡上滑落下来,摔在这里,不知下滑途中撞到了哪里,昏倒在地。 方长定神一观,见地上这人身周生气稳健,知其并无大恙,伸出手指,用力掐了一下他的人中穴。 “哎呦!” 地上的人张口出声,然后慢慢醒来。 方长开口问道:“先别说话和乱动,静静感受一下,是否还有哪处不适。”地上的人摇摇头,小声嘶着,他全身上下哪里都不适。 见这个樵夫忍痛躺着,方长从兜里摸出两根灵药。 那是猴子的礼物,但是因为揣在兜里,已经有些变形。他辨认了下,取了其中一株,想了想又掐下了半根,说道: “张嘴。” 樵夫依言,方长用力将灵药的汁液挤压出来,滴进对方嘴里,静待了一小会儿,等药效发作。很快,地上樵夫从地上坐起,张口说道: “多谢这位……壮士,多谢相救。” 方长闻言摇头道: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你养的黄犬,是它下山求救,半途遇到了我——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当然是滑下来的。”年轻樵夫看了一眼爱犬,理所当然的说道。看起来他是位爱说话之人,不等方长反应,就自顾自的继续讲述: “我是下面林溪村的,经常上山砍柴去镇上卖,不过这次不是因为砍柴。” “我一个好友患了重病,村里大家一起凑钱找了镇上大夫,开了方子,但是我们买不到药。” “还好大夫有经验,将药草外形和生长地告诉了我,跟我说云中山里都有。” “于是最近几天,每天我都会上山找一找,有没有方子上的那几种药,顺路砍点柴。” “结果刚刚见到,在那个坡上石缝里正好有一株,我爬过去,刚抓到就踩空,结果就这样”,樵夫比划了下,“摔了下来。” 方长点点头,表示知道。 樵夫接着感激的问方长:“壮士,你是哪里人?说了半天,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等我回去必然上门致谢。” “我叫方长”,听到樵夫的话,方长回答道,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待的那个平岗,从这里看去,那里正在悬崖之上,云雾缭绕:“我住在那上面。” “那是仙栖崖啊!从没有人敢上去!” 樵夫脱口而出。 4、【竹海泛波涛,灵猴献草药】 说到这里,樵夫一惊。 他赶紧抬头,定眼看面前这位救下自己的人,虽然对方衣服为粗麻所制,但身姿颇长,丰神俊朗,气质非凡,不似常人。 樵夫心里打了个突,不会是遇到神仙了吧? 听到樵夫的惊呼,方长道: “所以那里叫仙栖崖?好名字!为何从没有人敢上去?” 樵夫赶紧解释,“故老相传,崖上有仙人栖居,故周围没有人敢上去,怕惊扰了上面仙人,惹来祸患。” 闻言,方长点点头,不过他很确信,仙栖崖上居住的只有自己,至少目前是这样。 地上的樵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您……是神仙?” 方长笑了笑,回应道:“只是修行中人。”见樵夫立刻不敢说话,他笑道:“感觉没问题了就快起来吧,地上凉。” 樵夫有些唯唯诺诺:“好的,方仙长。” 没有拒绝,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方长伸手将樵夫从地上扶起,然后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樵夫恭敬行礼道:“小的叫林海,这是村里识字有学问的人所起。” 云中山身处内陆,离着大海有千里之遥,虽然樵夫名叫林海,但是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父母祖辈,亦或是给他起名的人,都没有见过海是什么样子。 见林海无恙,方长提了下背后的筐子,告辞准备离去。 自己的新屋子还没有顶呢。 后面樵夫咬咬牙,上前两步顿拜,叫住方长:“方仙长,我……我想求您件事儿。” “哦?” 方长心中一动,大致知道对方所求,回头看向樵夫林海。 “小人的朋友依然病重,但是偏远乡下药物奇缺,危在旦夕。不知方仙长可否见过那几样药物?小的愿结草衔环,任凭驱使。”说罢又是大礼顿拜。 “你可还记得那几样药物的名称、模样和生长地?” “当然,不敢忘。刚刚在坡上我已经找到一株麦冬,现在还差四味药。”然后林海将所缺药材的外观、常见位置、名称逐一说出,生怕不够详尽。 听完,方长在樵夫林海迷惑的眼神中,冲着旁边树上说了一声:“猴兄,能否帮个忙?” 林海惊讶的看到,旁边茂密树冠中,钻出一只白色绒毛的小猴子,冲着两人点点头,然后迅速转身,跑向山顶不见。 竟能驱使猴妖! 这彻底坐实了林海心里,对面这位“方仙长”是一位真正仙人的认知。于是他对方长更加恭敬,还直接询问是否有需要驱策之处。 方长摇摇头,对樵夫说道:“不必,如果你有心报答,跟我来帮个忙,我们就两清了。”说罢提了提背后筐子,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后面樵夫林海赶紧捡起地上柴禾和斧头,用绳子草草捆了捆背好,快步跟上。 随着方长前行的时候,林海心中颇为忐忑。 不知道刚刚救下自己的这位方仙长,会将自己带到那里去? 还好是下山方向,让他内心稍定。 他偷眼瞧着方长,见对方在崎岖的山间前行如履平地,比自己这个常年在大山中讨生活的人,更加灵活,不由得害怕被甩下,遂摒弃掉内心杂念,用力跟上。 “这里。” 方长将背上筐中石斧取出来,对后面跟上的樵夫说道。 竹林郁郁苍苍,重重叠叠,或粗或细的竹子修直挺拔,上方的竹枝竹叶厚实的穿插在一起,山风吹过,好像起伏着波涛的绿色大海。 “帮我砍竹子。”他对林海说道。 然后方长持着石斧上前,选了一根粗壮的长竹,在其根部斜斜的劈砍着。 看见这位“方仙长”竟然用的是石斧,林海心中惊诧莫名。 身形顿了顿,樵夫走上去,双手捧着自己的铁斧,对方长说道:“仙长,您用这个?它陪我多年,很是好用,出发前打磨过。” “不必,砍就好了。” 林海不敢多言,退回一边,也选了根竖直挺拔的大竹斫砍。 一时间,这片竹林中响起了斧头砍在竹子上的可怕声音,这让竹林深处,一只不知道已经开灵多久的竹精瑟瑟发抖。 它努力将自己压低,降低在这片竹林中的存在感,生怕被远处的两个人挑中砍断。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竹精蜷缩着,比平常竹子更加高大的身躯变得弯弯曲曲。 对于方长来说,采竹比砍树要快捷方便的多。没有让林海修整竹枝,他只是带着樵夫砍倒了几十根大竹,堆在一起。 啾——啾—— 方长扭头一看,是白毛猴子回来了,他对旁边的樵夫说道:“停下吧,林兄。” 闻言,林海立刻收回斧头,侍立在一旁。 猴子使尾巴保持着快速运动中的平衡,从远处用三爪奔跳而来,余下一爪抱着张阔叶。见猴子跑到面前,方长拱了拱手:“多谢猴兄,不知可有收获?” 在樵夫期待的眼神中,猴子将手中树叶打开,里面是十来株药草。 简单判断了下种类,林海大喜。 他激动的欲跪在地,向方长和猴子行大礼:“谢谢方仙长,谢谢猴仙!”方长侧身避开,伸手一指,林海只觉一股柔力将自己托起,双膝没能碰到地面,就被迫站了起来。 “不必多礼,既然药草合适,带上这些回去救治你的朋友吧。” 林海恭敬的上前,从猴子手中接过药草,小心的放进怀中布包,布包里放着他之前从陡坡上摘下的那株麦冬。将布包裹好,林海也急着回去,遂双手加额,向方长深拜道:“多谢方仙长赠药,小人希望献上此斧,助您方便。” 说罢,樵夫将手中铁斧双手捧上。 方长再次摆摆手,微笑着说道:“无需如此,这是我的修行,刚刚你已经做出了回报,你并不欠我什么。” 樵夫林海心中更加钦佩。 风格高尚,这才是真仙风采,远不是小时候睡前故事里那种。 而且刚刚赠药之恩,只需简单的砍了十几根竹子就言抵消,肯定是方仙长照顾自己这凡人的感受,不愿意让自己背上包袱。 虽然方仙长如此说,但是自己决不能忘记此种恩情。 父母在世时,就不断教诲自己有恩当报,如今方仙长同时救了自己和自己的朋友,若有机会,定当为方仙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樵夫林海丰富的心理活动,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他拜别了方长,带上自己通人性的黄犬,朝山下急急行去。 5、【吓坏的竹精】 见樵夫的身影从山下消失,方长微笑了下,先不急砍竹子。 竹林中,有一味珍馐,曰笋。 它是竹子初长时的嫩芽,笋一年四季皆有,最鲜美为春、冬两季,并不是这个时候,即便如此,也是一种美味,而且易于获得。 刚刚方长早已经盯上了它们,只是碍于樵夫在一旁,需要先完成砍竹子的事。 由于工具简陋,采摘还是有一些难度,还好这个时候,只需要找那些在地面上已经冒出的笋尖儿即可。小心的将笋采下,不伤到竹子地下根茎和鳞芽,方长装了小半筐才收手。 回去后在篝火中,将竹笋带皮烤后剥皮吃,应该不错。 在四处找笋的过程中,方长还发现些痕迹,那属于另外的美味,一种啮齿类动物——竹鼠。 仔细环视了下,竹林所在的这个阳面山坡上,草丛下颇有一些洞穴,颇为符合竹鼠生活习性,这块山坡,以后会是一个比较好的食材来源。 虽然竹鼠非常敏捷,但对于方长来说不是问题,修行后身手越来越好,他捕猎已经不需要陷阱。不过,考虑到自己目前除了篝火堆,没有任何烹饪器皿,方长暂时放过了这些美味食材。 他操起石斧,继续砍竹子。 远处的竹精继续瑟瑟发抖,但又不敢动,它知道自己行动较慢,贸然乱动,说不定就被追上砍了。 毕竟不管对于普通人,还是远处那位修行中人来说,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好材料。 然而,方长还是发现了这根与众不同的竹子。 毕竟在颗颗笔直的竹林里,一根将自己扭成弯弯曲曲的样式,还不断抖动的粗大竹子,想不显眼都难。 将最后一根大竹撂倒,方长拎着石斧走过去。 竹精抖的更厉害了。 它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马上就要遭遇凄惨的下场,竹精已然认命,但还是害怕。 自己好苦……在这冷清的山里默默生长了那么多年,开灵后承受了无尽的孤独和寂寞,连可以交流的同类都没有…… 这短暂的生命就要被结束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变成各种竹碗竹筷、凉席小凳、旗杆扁担…… 真羡慕人类啊…… 竹精不由想起自己窥见的那些人类,他们作为天地之灵,天生有着智慧,还有着能够自如行动的身躯,以及数量令自己艳羡的可交流同类。 最重要的,是他们活的要安全太多。 如果有来生,一定要投胎当人…… 方长走到这根扭曲的大竹旁边,围着了两圈,啧啧称奇。白毛猴子也跑过来,在旁边的几根竹竿上窜跳旋转、翻着跟头。 用斧柄轻轻敲了敲这根大竹竿,方长对旁边的猴子说道: “这成精有年头了,是吧。” 猴子在旁边竹竿上上蹿下跳,看了几圈,吱吱叫表示赞同。 竹子抖动更加剧烈。 “走吧,我们回崖上去,屋顶还没盖呢。”方长对一旁的猴子笑着说道。 然后在竹精瑟瑟发抖中,他凑齐了四十根大竹,也不砍掉枝叶,找藤条二十根一捆捆好,将石斧放回背篓,深吸一口气: “嗬!” 用非人的力气,方长将两大捆竹子放在自己左右肩膀上,招呼了声猴子,朝着自己的居住地行去。 一路上,依然是如履平地。 竹精精见人猴都走远,才敢直起身子。 这是什么人啊,明显发现了自己,竟然不像传说中那样把自己砍了?难道是嫌自己太瘦,要养肥了再砍?接下来他们会不会再来,这地儿还能不能待了…… 虽然天生空心,竹精却有着剧烈的思维活动。 直起身子后的竹精,比竹林里的其它竹子更加高大,就像大海中的一根桅杆。 ………… …… 方长扛着两大捆竹子,回到自己窝棚外时,太阳已经过了正中。 将采回的竹捆在空地放好,他走到溪边,借着清澈的溪水,将竹笋挨个洗净,放回筐里。 篝火已经熄灭,方长从床铺下掏出干草和取火工具,拉动取火弓,重新又将火堆燃起,然后把已经洗净的竹笋,不剥皮放进去烤。 想了想,他将水果也一起烤了。 今天午餐全吃熟食。 坐在大石桌边石块凳上,方长待火候到了,取出烤全笋剥皮,再蹭上一点点粗盐,轻轻咬了一口。 烤制以后,笋子味道变得甚是清甜,配着少许盐分,十分美味。 而水果烤后,反而更甜,别有一番风味,有种果子甚至变得软糯,好似烤地瓜。 方长轻轻抛了一根烤笋,给远处树上探头探脑的猴子: “猴兄,请你吃烤笋,小心烫。” 凌空接过,猴子咧着嘴,将烤笋来来回回倒了几次爪子,才学方长的样子剥开,吃的香甜快速。 见猴子吃完后,眼睛滴溜溜在自己桌上的食物中打转,方长笑了笑,又抛了个烤水果过去。猴子继续接过,冲方长拜了一拜,随后换了个更高的树杈享用。 趁着阳光正好,方长从窝棚里拿出《修行道》,又看了几章。 修行之路,如水滴石,是个积年累月的过程。依指引自己所修之道的这本书中所说,须循自然之理,打磨身心,使神与身合,身与天地向合,如此才大道有望。 享受了一会儿清闲,方长合上书,随后起身,走向上午砍回来的竹捆。 灵觉之中,过两天会下雨。 将新屋子加上屋顶,就有了避雨之地。 解开竹捆的绳子,方长选中了几根,去掉枝叶后劈成两瓣,又去溪水中寻锋锐的长条形小石块当凿子,在竹子上合适的位置截断,用石块和凿子刻出凹处。 将六半劈开的竹子捆成三个人字,他又在接近交叉处的位置,加上段小横梁,捆成三角形,然后比量了一下位置,将支架立好,以长竹片在三个人字形支架侧面,于相同高度整齐的捆好。 方长准备在地面上将房顶做好,然后一道装在房屋框架上。 有用不完的力气,就是这么任性。 接下来,就是用竹枝叶,以及在不远处寻来的青茅草,顺着雨水留下的方向,捆编在新屋顶上面。 屋脊部分,则用厚厚长茅草盖住,两端亦是顺坡而下,使其不得漏水。 装上去最简单,比起那块扛过来当桌子的大石头,方长的新屋顶简直轻若鸿毛。 他轻轻松松的就将屋顶加在了房屋框架上面,又用细藤条细细捆上一圈,确保这个屋顶能够在风雨之中保持坚固。 下雨时大概率会有风,需要防范“茅屋为山风所破”。 6、【火塘边的竹筒鲜茶】 比较遗憾的是,方长现在没有石灰,无法给屋顶做防蛀防坏处理,估计不用太久之后,就得重新制作一个新屋顶。 在野外,石灰是非常珍贵、非常重要的物品。 即使方长现在进入修行,可以无视野外大多数危险,石灰的应用也可以大幅提高生活舒适度。所以,方长准备将这种宝物制造优先级,略微进行提高。 盖上屋顶后,进去试了试,感觉还不错。 毕竟马上要从一人长宽的小窝棚,搬进九尺长宽的豪宅中,九九八十一,四舍五入就是百尺豪宅哩,哪里会有什么不满意! 地面很是干燥,这得益于之前方长移了堆火进来,提前烤了地面。不过就像屋顶一样,这依然只是权宜之计,时间久了,地面依然会返潮。 接下来首要做的,是将之前收集的木柴和干草搬进屋子里,码成一张离地尺许的床,并将窝棚里几样家当搬过来。 那个小窝棚也没有浪费,可以当柴棚使用,若是有“茅屋为狂风所破”的惨剧发生,还能保证另一个篮子还有鸡蛋。 另外,篝火也怕雨。 考虑了一下,方长计划在屋里挖掘一个火塘,目前条件简陋,也只能选择这种。 其实没有在刚开始,就将火塘位置预留下,有些失策。把垫好的地面重新挖开,屋子正中被挖出一个坑,从小溪附近搬来几块石头围上,调整一下使其美观,简简单单就将火塘做好。 还好这里地处山崖之上,虽然空气温润地面潮湿,但是地下水位很低,不会在挖掘中涌出水来。 把之前积攒的草木灰挪进来,在坑底铺上。 又把篝火迁移过来,顺便减小了火势,在火塘中,火可以更稳定的燃烧,不需要太大的火焰,而且若火势过大,对自己的茅草屋会有威胁。 ………… …… “汪!汪——汪——!” “吱吱——” 清晨,在山风中睡了一宿的方长,结束了早课,正在筹备为自己制作挡风墙壁时,远处树上那只白毛猴子,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接着骑了条狗过来。 以猴子的体型,骑在黄犬身上,竟有些威风凛凛之感。 “这是林海的犬?他又上山了?”方长看了一眼,认出了这只黄犬的根底。 猴子纵犬在场地里来回转了几圈,很是得意,通人性的黄犬很好地配合了猴子。见此景,方长对猴子笑道:“挺不错,确实像冲锋陷阵的大将军,不过别忘了将犬还回去,毕竟它是有主人的。” 猴子吱吱叫着,算是答应下来。 建造墙壁比较繁琐。 方案有多种,可以用框架抹泥,可以编席围上,可以用泥土脱坯“干打垒”,可以用木棍插地做栅栏形,还可以用石头垒起。 综合考虑后,方长选择了现有条件下,一种比较因地制宜的方式。 首先,将几根一人高的木棍插在墙壁的位置,然后去溪边取石头,垒厚厚两层至腰部,坚固厚实、挡风效果较好。 然后将竹子劈成较细长条,编在木棍剩余的位置上。 竹子真是个好东西。 猴子骑着狗,来回帮忙运送细竹条。在白毛猴子心中,这位令猴敬畏的上仙,行为很是让猴费解,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前凑。 “多谢。” 和猴子道谢后,帮完忙的猴子骑着黄犬,疾驰而去,似是要去寻找樵夫还犬。 方长转回视线,双手背在身后,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栋漂亮的茅草屋,以木为框,以茅草为顶,以竹石为墙,就是门窗还空着,明天可以捆一个栅栏当门。 走进屋子,给火塘添了几块柴,方长取出几个竹筒。 这是他昨天用石凿劈竹子的时候,顺手截下来的两段,在没有器皿的时候,新鲜竹筒可以用来烹饪或烧水——必须是新鲜竹筒,不然竹子烧完了水开没开。 竹筒都被拴上了藤条,方长拎着竹筒,去溪边装满水,回到屋中,将竹筒们戳在一边,直接将其中一个放在了火塘中。 山崖边生长着几颗茶树,每天沐浴着云雾和清晨朝阳,卖相颇为不凡。 方长早上采摘了少许,放进竹筒煮。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他也没闲着,在猴子送的两块璞玉中,挑出更加细长的一块,借着竹筒里的水,在塘边石头上磨砺。 玉,石之美者。 它比一般石头质地更加均匀、细腻,而且颇为坚硬,方长准备磨制一把小玉刀。这是个慢工细活,不知道啥时候才会成型。 鲜茶叶在竹筒中,随着烧开的水花上下翻滚,煞是好看。 对于普通人来说,经过炮制的茶叶,比起鲜茶叶更加有益健康,但是对于方长来说没有问题,他要的只是味道。 待水稍凉,轻轻喝一口,气味浓郁,唇齿留香。 美中不足的,是鲜茶叶带有一丝青涩味,以后有机会,可以尝试炒茶。 又是一个日升月落。 离着下雨还有一段时间,但是空气中已经能感受到一丝雨意。 制作栅栏门后,为了备雨,方长走入林中,继续收集柴禾,顺便采集一些食物。 这两样东西都是有备无患不嫌多的,尤其是方长已经在筹备烧制一些器皿,这对于柴火的消耗很大。而野果、野菜、植物块茎,这些都是适合食用的美味,可以按照保存时间的长短,先后食用。 下雨前的另一项准备,就是排水沟。围着屋子挖一圈,再向地势低的时候引出一条沟,就可以将屋子周围的水排干,方长用石片和双手完成了这个,很是没有形象。 但是在远处树上猴子眼中,躬着身子刨地的方长,气息与天地相合,依然一副高人模样。 午后,大雨如期而至。 “轰隆隆——” 乌云厚重,让外面一片昏暗,闪电如蛇一般遍布天空,雷声滚滚而至,响彻山间。俄而,伴随着山间粗犷的风,大雨倾盆。 茅草屋经受住了考验,在风雨中巍然不动,将天地的狂暴隔在了外面。屋里火塘旁,方长就着火光看手中道书,偶尔还喝一口竹筒中的茶,惬意无比。 下雨时候,权当休假。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方长整理下衣服,走出门外,见云销雨霁,夕阳如丹,一道漂亮的彩虹挂在天上。大块的云霞被阳光映照着,镶上了金边,还泛着一丝可爱的粉色。 山崖下薄雾也散了,从这里可以看到极其广远的地带。 一阵咆哮声从身后响起。 旁边小溪的上游,山洪来了。 7、【山洪与山神】 山洪咆哮着,像大群猛兽,顺着山谷从上面直扑下来,一路摧枯拉朽,断木抛石,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方长走到山坡边,看谷中浑浊洪流滚滚而动。 还好自己所在的这块平岗,在山峰棱线下面,两边是深谷,下面是悬崖,洪水只是从上方山间涌下来,顺着旁边山谷进发,顺便掩盖住了山谷中的溪流,影响不到这片崖上空地。 谷间水势汇聚着周围群山里的雨后涓流,连绵不绝,洪水的目的地,将会是山外那条河,最终汇入大江顺流进海。 洪峰急速而下,其中夹杂着石块和折断的草木枝叶,还有一些野兽在水中挣扎沉浮。 见到此番景象,方长心中一动。 他深出手指轻轻勾动,视线之内在激流中挣扎的小动物,便逐个被抛上对岸。山猪、野兔、麋鹿、虎豹……大多数都看起来很美味,不过方长没有趁人之危,统统救了上来。 这算得上是方长上山以来,第一次正式施法。 它们被救上来后,俱都惊魂不定,按照野兽本能撒开腿猛跑上山,隐入林中不见。其中,有一只野兔和一只山狐,从水中被怪力抛上岸后,没有着急跑掉,而是抖抖身上的水后,四处查看。 这两只生物已然有了灵慧,见方长站在对岸,手指挥动,便有一只洪水中的小兽被抛出,立刻意识到获救原因,隔着山谷朝方长叩拜。 然后,它们才像其它野兽一样,蹒跚着跑入林中。 方长只是将自己视线内这股洪流内的动物救下,这是他看到小生物在水中沉浮,而起了恻隐之心。 遇上自己,算是这些动物的缘分。 周围的山谷里,也同时爆发着山洪,根据周围声响,这次洪灾影响了整个云中山。 洪水在山间肆虐。 府邸震颤,正在歇息的山神被惊动。 云中山山神,一顿手中拐杖,立刻来到了地面上,见到周围水势,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 山神马上赶到自己的小庙,使法力护住,才松下一口气,然后又一顿拐杖,瞬间出现在附近一座山尖,借着山脉之力朝四周观望感应。 此时天空早已放晴,彩虹悬空、风和日丽,但是下方的群山中,却是炼狱般的景象。 洪水奔流,野兽奔突,草木摧折。 咦? 云中山山神,忽然发现远处的异动,运转目力望去,他看到甚远处的仙栖崖上,谷边一人身着粗布麻衣,正在以法术救助山洪中的生灵。 其举动间,与天地自然完美融洽相合,不带丝毫凡尘烟火气。 高人? 云中山山神有些惊疑不定,不敢露面,他悄悄避到旁边一颗松树下,借着缝隙观察。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云中山的? 之前宅在府邸中,云中山山神许久未曾出门,山中无岁月,万事静好的云中山,并不需要山神太过操心。 如今看到远处那人的动作,山神很是好奇:云中山什么时候来了如此一位修行人? 看其拯救洪水中动物这番做法,倒是有德之士。 这是山神想做而未做的事儿,山中生灵的繁衍,也关系到山神职责,可惜云中山山神法力低微,且职权能力不在此处,难以下水救助生灵。 思索间,云中山山神忽然心底剧震。 因为他看到不远处那位修行人抬起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随意朝这边看。 被发现了? 距离这么远,自己还是借助山神职权,利用山脉之力远远观察。 嘶,甚是恐怖。 山神迅速溜开去,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下意识行为,事态不清时,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之举。 …… 见水流减缓,方长也踱步回到自己的屋中。 先给火塘中添了几块木柴。 他继续在一旁的石头上,砥砺那片璞玉小刀,雨后山间泥泞,其它什么事儿也做不了。 刚刚拯救山洪中生灵时,方长感觉到一种窥伺感,源头是远处的山尖上,于是他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结果这种窥伺感瞬间就消失掉,见如此,他也不以为意。 又将一竹筒溪水放在火塘中,方长从旁边取了几片茶叶。 由于空气湿润,茶叶依然是一幅鲜翠的样子,这是他早上摘下来的一点,尚未用完。 想到山谷间浑浊的山洪,以及被山洪所覆盖的小溪,方长在心里夸赞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做好竹筒备下几筒溪水,很是明智。 溪水的源头,高处那眼山泉,倒是未受影响,接下来需要取水使用的话,只能再朝上走一截,取泉水使用。 隔着栅栏门,方长看见不远处树上,白毛猴子和同类们一起出现,它们自有惯常的避雨地点,但即使如此,也无法避免毛发淋到雨水。 只见白毛猴子站在一根平直的枝干上,像犬一样趴平身子,从前往后使劲一抖。 水雾扬起,在夕阳下闪着细细的光,煞是好看。 方长笑了笑,继续手中的事。 ………… …… 烧陶的第一步,是寻找合适的陶土。 它的原料种类还算广泛,只要质地单一就较为适用,甚至着急的时候,将普通泥土烧制成陶器也是可以的,但使用普通泥土的话,可塑性差,而且很容易开裂、变型,不耐用。 身上用藤条挂着几个空竹筒,方长背着筐子,轻盈的行走在雨后山间。 山风清新,暖阳宜人,草木翠绿,被大雨洗刷后的山间峭壁,也呈现出苍青颜色,淡淡的雾气弥漫之下,轻灵的不似人间。 上面那口泉依然在汩汩冒水,这是下面小溪的主要源头。 洪水过后,小溪所在的山谷一片狼藉,土石参差,溪水浑浊,估计需要好几天,溪流才能将那里重新冲刷成之前的样子。 掬了一捧饮用后,方长擦擦嘴称赞: “好水!” 泉水的水质,比之前用的溪水更优。 以后有时间的话,还是多来这里取水为佳,这会让生活会更有品质。 他解下身上竹筒,在山泉下游几步处,撩着水洗刷了一遍,然后回过头,把竹筒浸入山泉灌满。 后面草木涌动,跟过来的白毛猴子从中钻出,观察着方长的动作。方长回过头对猴子笑道:“你来了?尝尝这里的泉水,很棒。” 猴子竖起尾巴跑过来,瞅了瞅方长,在泉水下游两步处俯下头,猛喝一通。 8、【后山云海化横骨】 方长笑了笑,朝周围环视了一圈。 泉水这里地势更高,能够看到更远更广阔的地域,而且这会儿视线清晰。 身后山里景色生动,上方云气流转,模糊的显出山川草木之形,又似有虎豹鹿羊隐于其中,鲜活又生机勃勃。 山下是人间,人族气象昌盛,隐约可感受到恢弘气势。 唯有近处山村略有不虞。 诶? 方长定睛看去,见山下那座山村上方,缭绕着一丝衰败之色,又似乎有黑气缠绕其上,一时之间看不清楚。 云中山近处只有这一个村庄,村庄附近还有条官道,之前方长来到云中山时,直接从官道转了下来,没有经过这个小山村。 但考虑到樵夫步行能够前进的距离,不会有其它,那个小山村,应该就是樵夫林海所在的林溪村。 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或者即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对于林溪村的情况,方长倒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以他的目力,可以看到林溪村上空的云气,衰败之余还孕育着一丝生机。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危机之下必然孕育有解决危局途径,方长心中暗叹:希望他们能够挺过这一劫。 对于这群村民们一起凑钱,为林海那位重病朋友看病的山村,方长略有一丝好感。 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掐算水平不够,无法立刻得出林溪村的情况,遂将其放在脑后,不去理会。 招招手,方长带着猴子继续在山间转悠。 太阳渐渐升高。 他在山岭中迅捷的移动,不时停下查看土质,白毛猴子则于不远处努力跟着——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想跟着面前的人。 随着升高的太阳将阳光撒下,山间水汽升腾,那是之前雨水被蒸发而成,水汽与浓雾交织,渐渐厚实。 心中一动,方长回到仙栖崖后面的山峰,开始朝着上方爬去。 猴子犹豫了一下,也跟随而上。 一路上奇峰陡峭,怪石穿插,行进的颇是艰难,有时候还要去凌空拽猴子一把。 险峻的高峰,只有方长这样身手才得以上来,加上云中山偏僻无比,让这座峰顶不见丝毫人迹。 站在最高处,视野豁然开朗,一片无边云海,展开在方长眼前。 这里已经能够感觉高空的寒冷,风颇为凛冽。低头望去,仙栖崖被厚云所隔,完全不见。 四周云雾缥缈,高低围绕,如临大海之滨,波涛峰涌,浪花飞溅,层层叠叠的云海在日光照耀下,浮光跃金,瞬息万变,幻化万端。 此景让人不由得意迷神移。 感受到天地自然的广阔和壮美,方长颇觉心情开阔、思绪通达,就连呼吸也顺畅了几分。 不知不觉间,自己修为竟又有寸进,让人更为欣喜。 发觉旁边没有动静,方长转头看向一边。 这片云海,已是让边上白毛猴子看的痴了。 它身上发白的绒毛,在风中不停抖动,但是猴子却如僵硬一般,分毫不动。 这座山里,从没有猴上到这么高的地方。 冥冥中心有所感,猴子忽然动弹,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方长见状,微微一笑,稍微往远处让了让。 从这个姿势来说,拥有四肢的猴子,相对于大多数野兽颇显优势,很多妖将关节掰断了都摆不出这种标准姿势。可惜天道平衡,猴子大多毛躁,难以开灵,更难修行,这只白毛小猴算得上是“整个猴群的希望”。 方长知道,它是准备炼化横骨,这是妖怪修行路上一大重要关卡。 风云似要汇聚,但因山顶之故难以成行,下方云中微微响起几声雷响。 炼化横骨虽然重要,却不会有太多阻碍,此猴未曾行恶,因果不缠,天人交感并不激烈,通常不会有天劫。 妖怪们通常会被卡在前面部分,白毛猴子遇上方长点拨,并在雨后随之来到山顶云海,是它的机缘。 风消云散,猴子口中发出“啵”的一声。 见此情景,方长明白猴子已经成功越过了这道门,他朝猴子伸了伸大拇指,笑道:“恭喜猴兄,接下来积蓄再巩固半天更有益,我先退了,还有事。”遂抽身下山,让猴子自己待在远处。 ………… …… 云中山真个算得上物产丰富。 方长回到峰下,在四处山谷山坡转了转,轻松找到了合适的陶土,而且位置离着仙栖崖不太远。 方长为防止弄脏衣服,找阔叶在筐中垫上,抽出筐中薄石片,挖了满满一筐陶土,准备先背回去试验下。 周围山林依然气雾蒸腾、甚是潮湿,不适合找柴禾。 还好方长在下雨之前积累的柴禾够多,周围树林又广,他力气又大,柴禾填满了之前的窝棚,还在新屋子里装了一圈,他床铺下面也整整齐齐码着柴禾,还垫着大量干草。 重新将已经熄灭的火塘点起来,屋中潮气渐渐开始散去。 方长离开屋子,在门前挖坑和泥,他用的不是陶土,而是门前的普通泥土,烧陶需要先做一个炉子。 在地面挖了个小坑,方长用大块的泥先做了一个有洞的平板,放在一旁晾干,这是炉栅,需要烧制一下才好用。 接着,他开始给陶土加水,和成块后不断摔打,熟制,待到手感合适之后,才开始捏一些器皿,坛子、罐子、碗,做了四五件,同样放在旁边风干。 倒水洗了洗手,抹了把脸,方长给自己烧了筒茶。 器皿胚体风干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行,而炉栅也需要时间晾干。等待的时间里,方长计划给自己把床铺升级一下,同时继续打磨自己的小玉刀。 用小石凿,取出几根竹子劈开,截到合适长短,像竹排一样,并排捆在横竹片上。 试了试,还很结实。 不用安装床腿,他还是将这块竹制床板放在柴垛上,垫在干草和木柴中间,就能让睡觉时身躯更平更舒服,不用再被凸起的木节硌到。 方长吃了点东西,悠闲的午睡了一会儿。 此时他才真正找寻到一些“山野之人”的快活。 午后,背起藤筐装上石斧竹片,方长准备去发现陶土的山坡下,再挖一筐回来,反正路程不算太远,现在尚无要事,而原料总不嫌多。 辨认了一下方向,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绕过去。 从一座山半腰路过时,方长偶然发现——连绵的山间荒草,掩盖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庙,仅仅露出一角。 ———————— 题外话:书已经过签,明天寄合同,大家可以放心投资赚点币了~ 9、【山神庙前会山神】 心中好奇,方长转换方向,走过去查看。 走到小庙处不算艰难,因为杂草掩盖中,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算是有些许人迹,小路直抵庙门处。 这座建筑很矮,用砖砌着,只有半人高,前后进深半尺,门楣上书写着三个毫无艺术感的字“山神庙”,近前查看,见中间并无塑像,只供着五个朱砂字“云中山山神。” 小庙地势不高,周围有冲刷痕迹,但是山神庙本身却没有受到洪水影响。 非常冷清,没有供品,没有香火,更没有庙祝——这种小庙根本塞不下庙祝,看痕迹,这里至少半年没有人来过。 方长是位修行中人,与这些地上正神不是一路,但是依然对这些维护天地秩序的神灵保持尊敬。 他在旁边折取细松木枝为香,运转法力点燃,上前插入那个半空的香炉,然后拱手为礼。 上面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山神。 当方长敬香时,收到一大笔香火的山神就知道了,然后宅在府邸里的山神赫然发现,竟然是上次遇到的那位修行人。 这是找上门来了? 心里怕。 山神有心躲到云中山深处去,又舍不得放弃这座经营了多年的府邸,以及作为根本的庙宇。 还在纠结中,就感觉上面的人敬过香,转头欲走,咬咬牙,山神一顿手中拐杖,出现在小庙门口,朝着正转身离去的方长喊道: “请留步!” 方长扭头,见是山神出现,遂停住脚步回头行礼道:“原来是此山之主当面,在下失礼了。” “不敢不敢”,山神赶紧还礼,恭敬地说道:“任此职位只是代天地管理此云中山,并不拥有此山,更不敢称此山之主。” “在下姓章,可以称呼我章山神,或者云中山山神即可,小庙地方有限、条件简陋,难以招待万全,还望海涵。” 见山神礼数周全,方长笑道:“不知道章山神现身相见,所谓何事?” 原本内心仍有忐忑的山神,见方长待人温和、彬彬有礼,也是心下大定,这可能真是位道德高人,于是将缘由娓娓道来:“日前洪水之时,在下巡视山间,曾见到上仙于洪水中救助走兽,特代山中生灵致谢。” “不敢不敢。”方长有一丝羞愧,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吃那些山中生灵——估计等陶器烧好后。 他继续对山神说:“在下投身云中山,在此修行,接下来多有叨扰。且所需物资饮食,需得自云中山里物产,还望章山神海涵。” 山神当然不敢说什么,他也并不在意对方使用山中物资,更何况,比起消耗掉的那些,云中山里多了位仙人,才是此次最大的收获。 即使不带来什么好处,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有个交流的对象,排解几百年来的寂寞。 对于方长提及饮食,山神心下也了然,他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仙人,都会选择餐风饮露之法。 于是山神再次拱手道:“上仙请随意取用,在下只是代管这里,并无有山,更遑谈山间草木物产。只需不滥用、不随意破坏,就不违在下职司。不知道上仙如何称呼?” “在下方长。” “方上仙当面,小神有礼了。” 山神将方长让到旁边树荫下的大石上,拿出板栗松子招待,双方相谈甚欢。 自从进入修行以来,不算妖怪,方长这是第一次接触非凡之人,自然满是好奇。而山神被当年县令敕封在此处几百年,也憋了几百年,因职责所在,没法去周围其他神灵之处串门。 故这次交流,双方都颇有收获。 尤其是云中山山神,他没想到方长对大道理解极其精妙,颇有收获。虽然山神土地城隍之类正神不走修行路,但这些理解对他们依然大有裨益。 由此,山神也对方长更加恭敬,“上仙”喊得愈加顺畅。 闲聊中,方长问起:“不知道云中山下的山村,是否为章山神所管辖?” “并不是。”云中山山神摇头,“山下的各处村庄,都是四方土地的职辖范围,林溪村除外,那里由于在山谷中,被划拨到了云中山山神的辖地。具体为何已经不可考,这是我不知多少任前发生的事儿。” “哦?章山神在此处多久了?” “四百七十一年有奇,当时山下有位郑县令,得上一任山神离任前托梦,遂遴选过世贤能。当时某生前素有贤名,侥幸得中,被敕封此处,算来,已经近五百个春秋矣。”山神话中,充满着对于岁月的感叹。 官府的敕封很简单,只需要贴上告示,将山神所在庙宇修葺一下即可。这些告示有用,是因为对百姓有用,此事知道的人多起来,也就被天地所认。 如果前任山神离任时不曾托梦,时间一久,或百姓自发封举,或天地规则自动选择山神上位,都不会让这里出现空缺。 “不知山下林溪村有恙,山神可否知晓原因?”方长顺口问了一句。 “哦?” “今日我上山取水时,见到山下林溪村的方向,似有灾厄衰败之气缠绕,不知发生何事。” 山神皱着眉头说道:“在下只是微末小神,并不通上仙这种望气之法,至于山下林溪村之事,且待我去调查。” 又闲聊了一些山中的事儿,方长准备告辞:“此次多谢章山神招待,只是在下今日还有要事,不能多加叨扰。” 他还要去取陶土。 山神笑道:“今日多谢上仙指点,只是小神身无长物,还好云中山里物产颇丰,这些上好的板栗和松子,在山中产量不高,但很是美味,在山下能卖到百文一斤,颇是稀罕,还请方上仙笑纳。” 方长也不推辞,收下了这一小包坚果,双方约好时常走动交流,分手各回。 将板栗松子装好,他回到之前取陶土的山下,掏出石片挖掘,又照上次模样采集阔叶垫底,装了满满一筐,才向仙栖崖行去。 虽然之前的水果已经吃完,但有了这些坚果,晚饭已经解决。 10、【有难求仙】 检查下后,见炉栅已经彻底干透,方长在地上挖了个有缺口的坑,把格栅放在上面。这是炉子的灰膛,还可以用来通风,增大火势。 然后他于旁边,使用普通泥土和泥。 将和好的泥围着炉子边缘部分,转圈向上垒砌,炉子的坯体渐渐升高。 方长还拿来柴禾柴草取火弓,在炉中生起火来,加速炉子的干燥,同时不断用泥加高炉体。只是这个过程中,炉子很容易在干燥后开裂,需要做的是用泥不停的补上,将裂缝糊住。 将干燥好的几件碗罐拎过来,小心放进窑炉中,周围填满柴草,然后点燃。 一边烧,一边小心的加柴。 晚饭就在炉旁解决,烤后的板栗轻轻一剥壳就下来,色泽金黄,喷香软糯。吃着栗子,剥着松子,方长继续照看窑炉。 直到半夜。 然后他发现,这一窑器皿,齐齐碎了。 不烧了,回去睡觉。 清晨方长准时从床板上起来,竹制的床板比之前的柴垛要舒服很多,趁着朝阳未升,他采了一些茶叶,然后盘坐在崖边大石上,开始吐纳修习。 两条白色雾气从鼻孔中喷出,就像两条小龙,可惜方长闭着眼睛看不到这一幕,而白毛猴子并没有回来。 待到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他才收功起身,随着他将道场安在此处,每日修行,仙栖崖上灵气,有了丝微难以言明的变化。 到窑炉中检查了一下,方长将烧碎的器皿提出来,放在一边观察。 琢磨了一下,应该是这几件陶坯,并没有彻底干透,就被自己放入火中煅烧,所以才会崩裂。 碎了的器皿也不会浪费。 方长走到小溪边,寻找了两块鹅卵石回来。经过一天的冲刷,溪水变得较为清澈,但依然有一丝浑浊。 他来到自己石桌上,用鹅卵石将碎裂的陶片轻轻砸碎,碾成粉末,小心的将陶粉收集起来。 这些可以掺入下一波陶坯中,对成功率很有帮助,将陶土兑水,搀入陶粉,方长重新制作了几个烹饪器皿,继续摆放在通风处晾干。 今日无事。 想了想,方长将屋中床板搬到外面,放在柴堆上铺平,然后躺上去,在这天穹之下,悬崖之上,看了一天云卷云舒。 悠闲如意,自由自在。 静静在外面竹床上躺着什么也不做,方长却感自己修为又有进益。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修行仅仅是修行而已,如果太过执念于这个,就有违道法自然的本意。 直到第二天上午,猴子才出现。 见猴子到来,方长从床板上起身笑道:“巩固好了?” 此时猴子已经可以口吐人言,行为举止竟也变得更与人相近,它见到方长后躬身便拜:“多谢上仙点拨,助我得渡此关!” 方长领受了这一礼,然后对猴子说道: “一切皆是缘法,能炼化口中横骨,是你自身机缘已到,我不过是恰逢其会,推了一把而已。愿你今后不忘本心,莫做为恶之事。” 猴妖再拜。 方长看了眼旁边上山崖的位置,皱了皱眉头,对猴子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走后面的修行路?” “正是为此来向上仙请教。” 看着猴子变的恭敬,不再复以前的模样,方长略一思索,道:“我姓方名长,以后可以称呼我为方先生。” “我们并无师徒缘分,无法将你收为门下,至于你后面的修行路,如果你没有好想法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下山,去人间,先找身衣服,然后学人礼,学人话,做工赚钱得吃穿,朝餐夜宿,串长城,游小县,观世间百态,看世人是如何为名利庸碌一生,更无半个肯回头。” “其间自有奥妙,用心体悟,或能返璞归真,成就大道。” 这也是妖类普遍的选择,不过因为品种问题,或早或晚。 虎豹鹿狼蟒之类体型庞大样貌凶恶的,多会选择化形以后再说,不然容易被人打死。而牛羊猫狗兔狐之类体型小,或者在人间有同类的,则会早一些。猿类体形近人,穿衣戴帽后甚是难辨,算得上得天独厚。 猴子顿叩在地,喜道: “听闻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方先生指明道路,今日我就辞行下山,进那红尘滚一滚。” “既然要下山,没有名字可不好,这样,我为你起个名字。”也不待猴子同意,他自顾自的说道,“按照故老规矩,你当姓孙,既然出身云中山,不如就叫孙云吧。” 听完方长的话,猴子喜不自胜,又开始抓耳挠腮:“孙云好!孙云好!如今俺也是有了名字耶!” 方长又看了一眼旁边上山崖的位置,对猴子道:“有人来了,既然你愿意下山走一遭,那就去向你的猴群辞个行,然后下山去罢。” 猴子又是叩拜,而后转头离开。 方长盯着旁边上山崖的位置,那里忽然有了动静。 樵夫林海急匆匆的自那里钻了上来,这也是第一次有山民踏足仙栖崖。 他环视一下这片平地,发现方长,就快速奔跑过来。方长起身,单手背在身后,等待着林海过来。 今天注定多事。 林海奔来,不敢靠太近,远远地冲方长叩拜:“求方仙长救命!” 方长伸指将其扶起问道:“你们林溪村中发生了何事?我在此处观山下村庄,竟有衰败之象。” 听到方长已经知道林溪村出了祸事,林海发觉自己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以手加额长躬说道:“本不该打扰,但村里即将衣食无着,恳请仙长垂怜,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儿……” ………… …… 林溪村,是云中山脚下诸多村庄里,唯一身在半山腰者。 这里有二三十户人家。 山村背靠着物产丰饶的云中山,经营着几片山脚梯田,恰逢天下太平无事,山民们生活也算得上是岁月静好。 喜怒哀乐,自是人间常事。 这两年唯一的大事,就是村里的沈阿牛得了重病,村民一起凑出钱粮布帛,为其寻了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瞧了病开了方子。 至于抓不到药,也属平常,对此十里八乡的人已经习惯了,村民们是在尽人事听天命。 如果沈阿牛不走运,也不过是他运道不佳,大伙已经编好了草席,备好了份子。 11、【断绝的水源】 山村里大多数人,都不太看好沈阿牛能继续生存时,只剩下一个人还在寻找出路,那是沈阿牛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总是“跑山”的林海。 “跑山”是乡村俚语,意思是去山中讨生活。 林海在种田之余,总是会提着斧头进去,砍一些柴禾,去山下镇子里卖,得几文钱买油盐针线之类。 山村偏僻闭塞,对外交流主要靠不远处官道上路过,偶尔来借宿的行人,或者走村串镇的那两个货郎。 由于所走过地方、见过的人稍微多一些,在村民们眼中,林海一直属于很“有见识”的那种人。 对于好友沈阿牛所患病情,他一直不甘心。 知晓药材难抓后,林海从大夫那里问了各种药材模样习性,得知云中山里都有后,连田地都有些荒废,终日间上山寻找。 大家依然不看好这种行为。 “药材哪里是那么容易找的,况且阿牛还能不能撑到他找回药,唉……”每当提起此事,村民们总是会摇头叹气。 只有林海终日里,孜孜不倦进山找寻。 那天,在村口劳作和闲聊的人眼里,林海几乎是飘着回来的。 “咋了海子,发财了?还是捡到媳妇儿了?”旁边有性格浮夸的长辈笑问道: “有药了!阿牛有救了!” 林海的话,引起了大家一阵躁动:“你找全了?” “来不及细讲,我先把药给张大夫送去,等回来再与你们分说。”他说完,领着黄犬,就朝山下走去。 张大夫行医的地方距离挺远,需要走到官道,并沿着官道穿过山下小镇,才能在李家村到张大夫。 大夫将药材炮制完毕,让林海给沈阿牛熬了几幅,阿牛开始用药以后,病情大为好转,配合将养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多余的药材留给了大夫,让一直缺药的张大夫甚悦。 而林海获得药材的过程,也渐渐开始传开。 这个好运的小子,得到了仙人赠药! 与此同时,仙栖崖上有真仙的说法也渐渐开始成为传言,成为村民们口中的故事。 而对于仙人本身,淳朴的山民们倒是不太在意,大家的想法和山村的生活一样简单:仙就仙呗,有仙是好事儿。 林海经常会来沈阿牛家照顾一下,看着朋友气色一天天变好,他打心眼里高兴,同时对那位“方仙长”更加感激。 沈阿牛病情渐好的过程中,对此欣慰的村人们也经常过来探望。 这天,林海在阿牛家照料的时候,隔壁的小娃娃林二狗钻了进来:“阿牛哥,俺娘让我给你送两个鸡蛋来。” 二狗的姓名,明显是自家起的,虽然没有林海的名字好听大气,但很实用,因为能够从这上面方便的听出——他还有个哥哥林狗子。 阿牛在榻上不好意思的要拒绝,而林海上前直接接过:“回去替阿牛谢谢我大娘……诶二狗子你怎么这么着急走,急着下山玩儿么。” “不是,海子哥。”林二狗停下脚步,“估计你还不知道吧,小溪出事儿了。” “啊?咋了。” “断流了。” 听到这话,林海赶紧将鸡蛋妥善放好,和阿牛说了一声,就拎着二狗子来到村外小溪边。 林溪村的溪字,就是来自这条小溪。 村里给林海起名的那位,在村民们眼中“有学问的人”,还曾经怀疑过,这个村子的真实名称是“临溪村”,只不过祖辈在县里登记的时候,可能写错了字,但这早已不可考,让那人一直引为憾事。 走到溪边,林海见小溪已经干涸,露出一片片鹅卵石,在阳光照射下,原本常年浸水的卵石,也渐渐开始发白。 “怎么会这样?” 林海问旁边的二狗,然后得知,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在溪边浣洗的人首先发现不对,溪水水位降低,然后变得腥臭,她们赶紧将衣服取出。 惊疑不定间,溪水在大家眼前断流。 对于林溪村来说,这是个噩耗。 山村外这条溪流,是大家日常生活的水源,做饭喝水洗衣喂牲口都指着它,但最致命的是,山脚梯田也靠此水灌溉。 人畜没水用,还可以走上几里路去山下河里担,田地没有水禾苗枯死,收成无着才是大祸事。 对此现象十分担忧,村民们自发组织了几个人,顺着溪谷向上游溯去。 直到上面的源头,却发现泉水也已经干涸见底,连出水口都不见滴水,留下一个石洞,看起来深不可测,面对这一幕,村民们愁眉不展。 几个探索者带回来的消息,让村里一片愁云惨雾。 林海带着二狗来到此处时候,正好碰上大半个村子的人聚在这里商议,甚至大家已经开始郑重考虑,面临这种天灾,是否要搬家或逃荒。 心情沉重中,他放下二狗,回到沈阿牛的住处。 将此事和阿牛一说,阿牛也变的沉默,两人相对无言。 “不想了,我先去熬药。张大夫之前说,喝完这最后一幅药,再歇一天你就能下地了。缸里水还满着,总会有办法的。”林海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得继续。 后面的沈阿牛忽然喊住了林海: “海子,你这药是从仙人那里得来的,你说,仙人……会不会有办法?” 听到朋友的话,林海继续沉默,他生起炉灶,将药材小心从纸包里取出,放进罐子里,加水煎熬。 罐子里水花在翻滚,氤氲的雾气带着药香,弥漫在小院里。 火光映照在林海的脸上。 咬了咬牙,他下定了决心。 之前为了沈阿牛的生死,可以去求方仙长,如今是全村人的生死,豁出去又何妨! 端着药走到床榻前,林海对沈阿牛说道:“我去求一下那位仙长,如果求仙不成,大家只能搬走或者逃荒了。” 沈阿牛闻言,猛地从塌上支起身子,看着林海,过了几息,又叹了口气重新躺下,对好友说道: “注意安全……” ………… …… 从侧面翻上仙栖崖时,林海心中满是忐忑,他并不知道贸然来到这里,会不会触怒方仙长。 看见方仙长起身冲着这边微笑,似是等待自己过去,林海心中大定,继而大喜。于是他快步奔跑过去,连随自己上来的黄犬,被之前所见那只猴妖骑着,奔驰下山,都丝毫未察觉。 听完林海的诉说,方长将其扶起站直,道:“你随我来。” 然后他看了一眼在晾干的陶坯,带着身后樵夫,朝山下而行。 12、【妖物兴风雨】 这不是去村子的路? 樵夫林海跟在方仙长后面,心里打了个问号。 方长在前面徐徐而行,林海在后面奋力的追着,同时不断感叹: 不愧是仙人,前面方仙长在山间前进的速度,比自己这常年跑山的人快得多,方仙长明显很悠闲,自己却已经拼尽全力了。 而且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家养的黄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这并不用担心,黄犬的战斗力很强,在这附近山里没有威胁,而且通人性、认家,傍晚之前肯定会自己回去。 一路行去景色颇优,但两人都没有片刻驻留。 见林海体力颇显不支,方长伸手摄起他,没有拖累后,再次加快了速度。 山神庙。 被方长单手夹着,樵夫只感觉一路风驰电掣,看到这里,他实在是忍不住好奇,问方长:“仙长,请问来山神庙是为何?” 方长笑道:“当然是找‘现管’。” 听到这个回答,又看了看眼前的山神庙,林海意识到了方长可能要做什么,不敢说话,闭上嘴巴。 掂起一根松枝,以法力点燃,方长上前清声喊道: “请章山神现身一见!” 然后他退后两步,和樵夫站在一起等着。 过了片刻,一道人影瞬间出现山神庙前,那是穿着粗麻衣服,拄着拐杖插着木簪,身躯佝偻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咳嗦连连的山神。 见到章山神这幅样子,方长惊讶的问道: “章山神,为何如此疲惫不堪?” 一旁的林海立刻趴伏在地,他没想到旁边这位方仙长和神仙认识,他朝着章山神连连拜道:“山神在上,求您救救林溪村!!” 山神微微伸手,扶起林海,说道:“这位小兄弟请起,在下自会向方上仙分说此事。” 樵夫闻言起身,侍立一旁,对二人尤其是方长十分小心恭敬,生怕打搅了两人的交流。 安慰了下激动的林海,山神才转过头,对方长说道:“让上仙见笑了,我现在这幅模样,还是因为山下林溪村的事。”山神喘息着,将两人往附近树下大石上让。 待三人坐定,章山神才长呼一口气,接着讲述道: “上次方上仙提到了林溪村上空,气色有异,我便准备去调查一下,结果发现,林溪村果然即将遭遇危机。” “在村子上面第三个山头处,那里是林溪村水源的源头,我路过探查时发现山下有一大妖,不知为何,正在以其天赋,欲要断山泉水脉。” “作为此山山神,吾定不能容此恶行,当即上前阻止,与其斗法。” “结果我实力不济,仅与那妖五五开,甚至略处下风,无法将其驱逐。现在我疲惫不堪,有小伤在身,只好回洞府将养。” 山神又咳嗦了几声,然后拿出几枚板栗松子给两人。 方长拱手道:“多谢章山神相助,这是林海,正是山下林溪村村民,他来到仙栖崖求到了我这里。在下正准备去村里看一看,现在知晓情况,心中已经对此有谱。” “上仙愿意出手那可太好!”山神道,“如此一来,林溪村有救了。” “今日不过多叨扰,还请章山神好生休养,我去山下林溪村看一看,然后考虑解决妖怪切断水脉之事。” 和章山神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方长辞别山神,带着樵夫林海,朝林溪村的方向行去。 这次路就很好走,因为从山神庙到山下,有小路连接,路的另一头正是林溪村。可见这座山神庙虽然荒破,但每年依然会有人供奉。 林溪村情况不佳。 正是中午时分,村中却炊烟稀少。 山溪断流之后,并不是每家的水缸都已经打满,有那缺水做饭的人,已经开始向四邻借水,或者挑上担子,去山下几里处河中打水。 干涸溪谷中满是妖气,用于灌溉农田的小渠也已经干涸见底。山间土地贫瘠,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禾苗干枯也只是时间问题。 从近处看去,村子的气色更加灰败,但那一丝生机不仅未减弱,反而愈发茁壮。 方长在村口站定,对林海说:“我就不进村了,你去和人说一下行踪,让他们放心,然后随我一起去山泉附近。” “方仙长稍待,我去去就来。” 樵夫林海拔腿就跑进村,正碰上各家能拿主意的人在一起商议。 隔壁沈大爷说道:“林海,你去哪儿了?慌慌张张的。我们正在讨论大事,你见识广,快过来出出主意。” “我们有救了!我把赠药的仙人请到了村口,仙长还从山神那里问到了事情原委!”林海气喘吁吁说道。激动比劳作更让人累,爬仙栖崖又下来都没让他喘成这样。 “哦?” “什么?” “村口么,还不请进来。” “我们一起去拜见吧。” 众人思路各有不同,有人很高兴,有人颇为怀疑,不过还好现场人少,又互相熟识,面对生死存亡的大事,还是很快就得出了应对态度。 于是大家一道出村,见一见方长口中这位“方仙长”。 方长正在村口,沉稳等待林海回来。 没想到一大群村民同时涌了出来,远远地站住围观自己。 在众人眼中,这位方仙长打扮普通,甚至有些破旧,衣着甚至不如周围其它人。 但因为所修功法,方长时刻与天地自然溶为一体,即使周围是破旧的平房、窄窄的土路,他也似乎本就应该待在那里,比周围村民更像这个村庄的村民,更像这里的一部分。 这份气质,让他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甚是与众不同。 即使山民见识短,见这幅光景后,也立刻意识到,这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有村老上前拜见方仙长,方长微微点头,受了一礼,然后淡淡说道:“我需要人带我去山泉处,有妖物断了山中水脉。” 林海就要迈步上前,这时林二狗忽然蹦出来,扯住他的衣角喊道:“海子哥,让我去吧,我家里还有哥哥。” 摸了摸这个勇敢少年的头,樵夫林海笑道: “你还小,让我来吧,仙长派仙猴取来治疗阿牛的药草时,我就在心里发誓,为方仙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且这次是咱们林溪村自己的事儿,你在村里好好孝敬林大娘,有方仙长在,相信我这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13、【同行寻踪迹】 最终林海还是没能劝阻住二狗,在村民们帮腔下,林二狗还是和樵夫林海一起出发,为方仙长带路。 两人心中自有思虑。 一路上,林海神情还算自然,但林二狗脸上,带着一幅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 其实,方长并不需要这两人领路,毕竟顺着溪谷上溯,找到山泉不难。带上林海和林二狗,只是为了让村民们有个见证,使他们定下心来继续安稳生活。 到了妖怪盘踞之地时,他也不用让二人跟太近,只需要隔着一座山头,远远地指一下方向就好。 对于能否顺利解决妖怪,方长心中倒是有底。 之前和章山神交往时,他估测过双方水平,按照两人实力,如若真斗法的话,自己和山神大致是五五开,还能占据上风。考虑到山神和妖怪相争的结果,是不分伯仲,那么自己和这只妖怪,应该也是五五开。 和这只妖怪斗法后,章山神如此疲惫,妖怪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此,自己再去一趟的话,怎么都能将其驱逐离开,从而解救地下水脉。就是这样有捡章山神便宜之嫌,不过方长并不在意这一点,相信章山神也不会在意。 此眼山泉人迹罕至,并无道路相通,山间枝从蔓杂,草木繁复,只有野兽路过所留踪迹,普通人行走颇为艰难,还好林海是有经验的跑山人,加上方长特意在行路时压低了速度,避免将后面两人甩开太远,三人上行还算顺利。 按照林海二人所指方向,方长率先行在山间,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这可真是“手无寸铁”的就来降妖。 是真正的手无寸铁,全身上下一点金属都没有,连发簪都是木头的。这也是自己设计的修行路,进云中山时除了衣服被褥和一包粗盐,什么都没带。 哈哈,早知道,和山民们借几根针,或者让林海带上那把斧子。 方长轻轻抓住了衣兜里,几寸长的直背小玉刀,它是用白毛灵猴孙云所赠璞玉打磨而成,是自己身上唯一的利刃。 ………… …… 却说另一边,山中洞穴里。 一只巨大穿山甲,正在努力的挖掘。它成妖已久,法力尚属高强。 穿山甲正准备将这里经营成洞府。 至于挖断山泉绝了水脉之事,它自然清楚,但是并不在意。因为这只穿山甲的头脑中并不在乎其它生物,更无行善近人这种思维,故而修行艰难,只能依照本能胡乱冲撞。 选中这座山头,是因为下面似乎有它感兴趣的矿藏,按照妖兽本能,食之当可增强鳞甲。 至于昨天本地山神突然跑过来,为断了山下水脉之事和自己打了一架,却让穿山甲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放弃这里,另寻它处。 穿山甲的嗅觉很棒,成妖后更强。 由于此族天性爱在地下活动,视力颇为不佳,虽然如今为妖后可以视物,却很不习惯,对外感知主用还是鼻子。 昨日和山神斗法,让穿山甲几处轻伤,疲惫不堪。 然地下矿藏,却吸引着它不顾伤痛,用力挖掘,只期待早日品尝到美味矿石,可惜挖掘速度终究受了影响。 终于,一处矿苗显露。 狠狠啃了两下石头,穿山甲忽然抬起头,在洞中使劲嗅。 “有人类来了?” “还是两个……不对!” 穿山甲妖心底一惊,立刻跑到洞口处,隔着厚厚草木,朝着气味飘来的方向远远望过去。 它的视力一般,看不真切,但是能发现是三个人。是了,其中一人气味极淡,几乎难以发觉。 风中飘来极其微弱一丝板栗香,这点和昨日那山神身上完全一致,难不成,是山神请来的帮手? 想到此点,穿山甲妖只觉得身上一寒,迅速对洞口做了掩盖封堵,跑回洞里,蜷缩成一团。 ………… …… “方仙长,对面那座山头半腰处,就是溪谷水源那座山泉所在之地。”选适宜下脚处翻过一座山,林海对前面方长喊道。 闻言,方长停下脚步。 他止住后面林海和林二狗两人,对他们说道:“你们在这里等待,我前去会一会那只妖怪。” “不可再靠近,否则有危险。” “仙长……”林海忽然出声喊道,待方长看向他时,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仙长当心……” 方长哈哈一笑,转身前行。 后面林海在心里暗骂自己,方仙长何等人物,前去降服一只小妖,怎么会有风险。自己这句担忧的话,实在是唐突了。 只见方仙长瞬间提速,几个起落间,就跨越了近百丈距离,出现在另一座山峰的半腰处。那座山峰地势比这里高得多,两人所站的这座山峰,尖顶差不多正在对面山峰半腰。 来到山泉处,见泉水已然干涸,方长闭上眼睛,仔细感应了一下。 然后他向上方行了百十步,选定一个位置,暗自蓄力。 接着猛地一跺脚! 同时方长舌绽春雷,喝道:“出来!” 隆隆声响在山间回荡。 旁边峰尖处林海二人,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们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声响,更难以想到,这是由远处那个体型不起眼的人所弄出。 “这也太厉害了吧……”二狗子咽了口唾沫,对旁边林海说道。 “当然,方仙长可是真正的仙人,这下你知道了?” “我明白了,海子哥,等仙长回来,我一定会更加恭从一些。”二狗子明白林海的意思,之前他心中还有疑虑,目前见到这番动静,立刻明白这确实是真仙,而不是庙宇中的木塑泥胎那样。 随着方长跺脚,震动被传递到穿山甲的洞穴中。 洞顶尘土石块震落,马上就要坍塌。 即使穿山甲鳞壳坚硬又擅长于地下活动,也万万承受不住被一座山压着,它立刻从蜷缩状态中恢复,拼命的朝出口逃去。最终于千钧一发间,撞开之前封堵的洞口,逃出到外面。 也是得了地利之便,方长这一下,就几乎将这只穿山甲妖除掉。 脱险之后,穿山甲妖惊魂未定间,朝着山铺上方运目一看。 然后它惊得差点再次蜷起来。 14、【上仙饶命】 遇见强敌时卷成一个球,是穿山甲这个物种的本能。 这种状态下,它能够依靠自己坚硬鳞片保护自己,即使成了妖,它遇到危险第一反应也是缩起来。 感觉遇到危险,是因为穿山甲看到了令自己害怕的一幕。 之前眼力不佳,隔着山头看不清楚,如今近前一看,这名差点一脚掩埋掉自己,又上来叫阵的人,竟好似混入了这片天地一般,不管是观察还是闻嗅,都很难察觉到。 这是“融于天地自然”啊! 穿山甲有一点点见识,于是有些被吓住。 而且它想到刚刚那两个人类恭敬的样子,以及方长身上,那和山神如出一辙,淡淡的栗子味,感觉这应该是云中山山神和自己打过后,请过来的帮手。 请来的帮手总是会比本人厉害,这是常识。 之前山神过来时,穿山甲自觉也是拼尽全力才不落下风,如今身上还有伤,筋骨也依然疲惫酸痛尚未完全恢复,遇上山神请来的这位帮手,肯定不是对手。 而且见此情形,不知道是道行多高的有道高人,说不定他动动手指,自己就没了。 我命休矣! 这时穿山甲有有些气愤,不就是挖断了一口泉水么?自己长这么大,做过的类似事情不计其数,为啥这次就要遭此祸难。 同时他又对之前的云中山山神,恨得鳞片发痒。 要是再强一点,将那个劳什子山神直接干掉,就不会有这么厉害的角色过来了。 穿山甲妖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只在一瞬间。 见体型如此巨大的穿山甲,从坡下草丛中跳出来,方长也是有些惊讶,不过他没有丝毫表露,而是正气慢慢地喊道:“兀那妖怪,竟敢断绝水脉毁人生计,还不束手就擒!” “不然待我出手,汝当化为齑粉!” 一边喊,他一边想到,怪不得章山神说,是大妖以自己天赋能力断了水脉,穿山甲一族常在山岭掏洞,可不就是天赋能力嘛。 方长中气十足的话,彻底吓住了穿山甲。 看来这人要向自己下杀手,对于这一点,穿山甲并不意外,但是想到大好年华,就要葬身此处,不由得悲从中来。 它有心向着对面修行者说几句硬气话,好死的有尊严一些,比如“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来租我”和“贼子!为何毁我洞府”之类,又怕因此彻底恼了对方,更快的引来杀身之祸。 见穿山甲妖不来攻,方长也不好主动出手。 他继续冲着穿山甲喊道:“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是为何故!”话声余音不绝,隆隆的在山岭间滚来滚去,颇有威势,让方长有些自得。 之间对面那体型巨大,有一人半高的穿山甲,忽然跪了。 面对方长的压迫力,穿山甲自怵绝对打不过,用天赋蜷成一团也不过是生命消逝得慢一点,还不如就此求饶,还能有一线生机。 它跪拜在地,大叫道: “上仙饶命!” 方长略有讶色,它看到刚刚这只大号穿山甲蹦出来,愣愣的盯着自己,还以为是寻找从那个方向进攻合适,没想到对方这就投降了。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他继续高声喝道: “原来是只炼化了横骨的穿山甲。” “你可知罪?!” 面对这只已经能人言,与自己实力在伯仲之间的大妖,方长不能堕了气势。 “小的不知!”此法果然有效,穿山甲闻言叩首在地,大叫道,“我自幼长于山中,在山中成妖,未曾与人类接触,更未曾伤人,为何要杀我!” 听到此妖辩解,方长一顿,继续说道:“你可知因汝切断水脉,断了山下林溪村的生计?如若状况持续下去,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你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人类与我何干? 穿山甲有心如此分说,又怕被当场打死,于是继续叫道: “上仙明鉴!小妖所在族类,从来都是挖土穿石、洞岭钻山,以此为生,此为天性!之前发现这座山下美味矿脉,觅食中只是断了一眼山泉,就被云中山山神前来攻打,退走后他又请来上仙,好没道理!” “尔身在此山之中,不服本地山神管理,也尚情有可原,但山神当面劝阻,汝竟不为所动,还暴力反抗,此亦是大罪!” “冤枉!”穿山甲哭诉道,“我昨日在山间挖洞,那山神过来之后,二话不说就动手,小的一头雾水,为了保命只好仓促应战,知道此事,还是那山神退走之时所说。” “……那你刚刚依然在挖掘?” “但求一条生路!”穿山甲只是不断磕头。 方长沉思。 自己和这只能人言的大妖,实力差距并不大,如果一定要处置了它,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动起手来颇不划算。 不如改为恐吓一顿,将其驱赶而走,也算达到了之前的目的。 想及此处,神色不由得有些缓和。 穿山甲不断磕头间,见对方表情有所松动,大喜叫道:“上仙!小的愿意发下誓言,不再来此,只求一条生路!” “好!” 方长忽然抬头道: “既然汝愿意改悔,那就发下誓言,从此不再为恶,不主动伤人,放你离开云中山。” 穿山甲心中大喜,双爪朝天,发下重誓:“我从今往后,绝不再做恶、绝不主动伤人,不然必被上仙发觉,身首异处!!” 收了此妖誓言,方长训诫道:“念在你未曾伤人,亦未铸下大错,此次放你一马。须知以后再做恶,遇到前来降妖者,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身而为妖,潜心修行,积累功德,早日得人身方是正道。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断了此泉水脉,可能修复?” 方长说前面话时,穿山甲妖只是不断磕头,心里盼着早些脱身,听到能否修复水脉的问题,穿山甲诉说道:“上仙明鉴!小的只会打洞挖山,梳理水脉一事却非在下所能,就如猛虎可伤人,却实难医人。” 此话倒是在理。 点点头,方长道:“既如此,你离去罢,不要再回云中山了。” 15、【专业事需要专业人士来做】(第二更) 自觉逃得了性命的穿山甲,脱身后朝着山下一路狂奔。 直到远远离开了山脚,它才回转脖颈,留恋的看向后方,云中山极峰峦高低连绵,周围云雾不绝,可是绝不敢再回去,实在太吓妖了。 在周围寻草木茂密之处挖洞藏身,它准备待到夜晚再赶路。 想起方长的样子,以及那副与天地紧密相合的高人姿态,穿山甲心中一阵后怕,又有无尽庆幸: 自己竟然从此等人物手中逃得性命!! 以后就算遇到妖类,也有的炫耀了…… 对于接下来的去处,这只大妖心中自有打算,它听说西方千里之外有座山,名为“蚁山”。这个地名听起来甚是美味,不如就投奔此处。 认了认方向,见偏移不远,穿山甲心下稍定,而后钻入新洞穴中,蜷成甲球,用安全感抚慰精神。 ………… …… 驱赶了穿山甲之后,方长复又下山,检查被截断水脉的山泉。 泉眼依然干涸,可见地下水脉受损颇重。 穿山甲不擅长梳理水脉,同样,方长也不擅长此事。 他围着山泉绕了两圈,检查了一下周围,发现了那只穿山甲妖之前藏身之处。只是穿山甲挖出的宽阔洞穴,在自己大力一脚下已经彻底坍塌,无法入内查看。 顺着山势下到坡底沟谷,这里草木稀疏,荒无人迹。凌乱的草木间,远观能看到清晰的地层条带,近看,其间有大大小小团团簇簇鲜绿色石头分布。 孔雀石? 方长被这美丽的颜色吸引到,上前掰了一块,掂了掂,分量不轻。手中这块石头呈腰子形,有着清晰漂亮的同心环带,甚是漂亮。 果然是孔雀石。 这种石头是铜矿风化产物,没想到云中山也产铜,果然是物产丰富。 这种石头,含铜品位高,冶炼简单,一般是最早应用的铜矿种类。由于色泽鲜艳,其中致密光泽度高的,还被当作玉石,不过它有毒性,并不适合贴身佩戴。 想到刚刚那只穿山甲妖的话,方长推断,应该就是这里的金属矿藏吸引了穿山甲,从而导致山村水源被断。 不过这个角度……方长仰头看了看这里,和半山腰泉水的相对位置。 那只穿山甲挖错了方向?或者不是铜矿本身,而是里面某种伴生矿脉,在山岭深处,吸引了穿山甲妖? 并未费神思考这个问题,他将其放在脑后。 四周看了看,这座山峰有着明显的断层面,含水层也即山泉所在位置,比铜矿所在地层要高很多。溪水斜斜流向远方,顺着另一条谷出山,到达林溪村,和铜矿没有交集。 还好如此,泉水未受影响,不然被铜矿污染过的溪水该有毒了。 记下这个位置,将手中这块孔雀石扔到一旁,方长拍拍手,慢悠悠的朝对面山顶行去。 那里还有两个人等着自己来着。 ………… …… 方长这一通转悠,可急坏了对面山上的林海和二狗。 刚刚两人小心翼翼躲在山顶,见识了方仙长降妖的全过程。 百丈距离较远,看的并不是很真切,但是仙长跺脚让周围几座山都在震动,同时呼喊声好似惊雷般的情形,他们能清晰感受到。 一大一小两位村民心中满是震惊。 他们自怵,如果自己是妖怪,听到这么充满威严正气的质问,说不定就束手就擒了。 面对这幅惊天动地的威势,两人对于方仙长此行,更觉充满信心。接下来,应该只是妖怪抵抗多久的问题。 当巨大的穿山甲从草丛中蹦出来时,年龄较小的林二狗惊呼一声,吓得旁边林海赶紧将他捂住,狠狠瞪了一眼—— 虽然林海对方仙长有着十足信心,但是潜意识中,他还是怕吸引到妖怪的注意。 接下来一幕,再次让他们震惊。 从这座山头上,两人能够清晰看到,对面半山腰那只从草丛中蹦出来,一人多高、体型巨大的穿山甲,猛地跪下,朝着方仙长不断磕头。 那妖和仙长对话几句后,举起双爪似是对天发誓,接着又似尾巴着火一般,在背着手的方仙长注视下,高速奔逃,朝着云中山外方向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这就解决了? 林海和林二狗又一次震惊,然后心中痒似鼠爪抓挠,他们十分想尽快赶回去,告诉乡亲们妖患已除。 但方仙长未发话,擅自离开太过无礼。 他们只好继续观察方仙长动作,盼望他尽快过来,但方仙长开始在泉水周围转悠,估计是查看水源问题。 说不定仙长已经开始着手解决干涸的泉水?樵夫林海和二狗心里焦急,又不敢喊,只能在山顶默默等待。 过了一段时间,才见方长悠闲的从山坡下方踱步上来,横生的草木对他没有丝毫阻碍。 “方仙长!” 林海赶紧拉着二狗迎上去:“恭喜仙长旗开得胜!多谢您救了林溪村。” 方长简单的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另外现在危机尚未解除,虽然作恶的妖物已经被我驱逐,但泉眼依然未复流,事情不算得到解决,接下来,我准备去章山神那里,请山神出手,疏通水脉。” “你们两个先回去,告诉村里人一声,这次灾祸的源头已经被解决,顺便盯着溪谷,若溪水复流,就代表危机已经解除。” 见过刚刚降妖时威势,二人对这位“方仙长”奉若神明,闻言立刻听从,行礼拜别。 林海临行时,忽然朝着方长喊道:“仙长,待您成功后,一定要去村中,我等期待当面致谢,不然良心难安!!” 闻言方长笑道:“林溪村我会去的,但是道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你们快回去吧。” 樵夫林海拉着林二狗,朝方长再拜,然后快速朝山村行去。 ………… …… 转过几座山头,又是那座半人高的土地庙前。 方长这次并没有以松枝上香,而是冲着土地庙,清声喊道:“章山神,方长求见。” 几息后,山神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现身在山神庙前,他轻轻咳嗦两声,朝方长施了一礼道:“方上仙归来了?不知此行除妖,可否顺利?” 16、【梳理水脉】(第一更) 满脸倦色的山神,带着方长一同来到常坐的树下大石上。 “此行很是顺利,在村民们指路后,那只已然炼化了横骨的穿山甲妖,已经发下重誓,被我驱逐离开云中山,不再为祸。” 方长笑着,简略为山神介绍了此行降妖的过程。 山神吃了一惊,原本对于方长能够顺利降服妖怪,并不意外,因为方长这种合于天地自然、出尘脱俗的表象,非常不简单,山神从不质疑他的修为。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在跺脚赶出妖怪后,竟然不动一根手指,就将已经炼化了横骨的大妖降服。 这实在是有些超乎山神想象力之外,山神知道妖怪的实力,甚至亲手斗过一次法,只是战了个平手,结果到了方上仙手里,只是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问题,甚至逼迫对方发下重誓。 如此说来,这位方上仙道行远超自己预料,估计降服自己,也顶多动一根手指头。 将思绪放回肚里,山神对方长说道:“上仙修为高深,那妖怪也是咎由自取。” “没错,此等为祸人间之妖,即使你我不去驱逐,待到恶果酿成,因果业力反噬之下,也大概率被天劫灭杀,只是可怜了山下村民。”剥开壳,吃了两枚章山神拿出来招待自己的板栗,方长拱手道:“这次在下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上仙尽管分说,但有吩咐,义不容辞。” “林溪村水源断绝之事,虽然那只作乱之源的穿山甲妖,已经被我驱逐,但是被挖断的水脉依然未能恢复。在下并无梳理水脉经验,也不清楚梳理水脉之法,故此来章山神这里求助,不知道山神是否通晓此法,或者认识熟悉疏通水脉的人?” 听到方长的请求,山神笑道:“此正在小神职权内,移石搬山、调理水脉,都不在话下,既然如此,我便前去一趟。” 山神已经很累了。 但是他并未朝方长诉说自己在伤痛疲惫下,梳理水脉颇为费力之事,而是表现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 一者,前面上仙深不可测,看行事风格也是道德真仙,这个善缘值得结下,二者林溪村在自己辖区,解决水源断绝属于自己份内职责,三者,上仙实力高强,如果惹恼了对方,说不定会有不忍之事,作为一地山神,没有任何理由去赌一把。 从松柏下大石上起身,章山神拄着拐杖,和方长联袂来到这眼干涸山泉处。 “上仙稍待,且看小神施为。” 说罢,闭眼几息又睁开,然后小幅度挥舞手中拐杖。 并没有什么声光效果。 方长只是能隐约感到脚下震动,他嘱咐道:“章山神,这座山下还有一条矿脉,要小心,水流经矿脉后会有毒。” “放心,在下省得。” 山神并没有停下手中拐杖,只是幅度减小,动作更加轻柔 噗噜噗噜的声音响起,方长扭头看向山泉,只见其中已经开始喷溅出水花,很快声音变得汩汩,清澈的水激荡着,在阳光下变得银亮,继而舒缓。 水位开始渐渐升高,山神也停下手中拐杖。 当泉中水位恢复到边沿处时,作为山泉出口,小溪有了补充,开始恢复流动。哗啦啦的水顺坡而下,沿着干涸的溪谷,朝着山外流去。 “不负所托。”山神拱手笑道,“这次颇为劳累,在下先告辞回去休息。” 见山溪恢复,方长也很高兴,他躬身朝山神行了一礼:“多谢章山神出手,且返回歇息。”山神朝地面一顿拐杖,消隐不见,已然是回到了洞府中。 ………… …… 林海和林二狗回村时,碰到的是在这里等待许久的村民们。 之前大家送别了几人后,众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忧心的在村口等待,炊烟停下许久,连午饭都没人有心思去吃。由于担忧,他们互相之间很少交谈,只是默默杵在那里,就像田地中的一片作物。 直到深山中隐约有动静响起,他们才互相说了几句“是不是开始除妖了?” 而后远方沉默下来,众人也随之沉默。 他们只是在那里等待着……不知道是在等待方仙长,还是同去的海子和二狗。 “是林海!他们回来了!” 忽然有人叫到。 众人立刻定睛看去,有那年轻眼神好的村民,能够发现近处山尖上,有两个细小如蚂蚁般身影翻过山头,朝这边赶来。 看行走动作,是林海和林二狗错不了。 满怀希望的众人,立刻迎上前去,双方在中途山坡汇合。 “怎么样了,海子?方仙长呢?” “成了!大伯,妖怪已经被方仙长赶跑了,他告诉我们,让我们先回来报喜,他去寻找山神疏通水脉,让我们在溪边等待!” “太好了!”村民们兴奋起来,大家簇拥着林海和林二狗,重新下坡回到村口溪边。 有人去家里拿来了饭食,众人一起席地而坐,边吃边聊。 林海和二狗啃了几口粗饼子,喝了碗汤,然后在周围人希冀的眼神中,开始添油加醋的诉说方仙长降妖的经过。 在他们描绘中,方长简直成了一尊力大无穷、威严赫赫的神灵,而那反派穿山甲妖,体型硕大无比,满身黑甲刀枪不入,但是在方仙长面前,没撑过半个回合就跪地讨饶,然后发下毒誓,才被心善的仙长饶过一命。 “仙长会来么?”有老人问道,“一定要感谢仙长,即使我们是山里人,礼节也不可废,如果仙长不过来,我们就去仙栖崖下拜谢。” “方仙长说了,他会来看看。”二狗在一旁快速回答道。 “那我们各自回去准备些谢礼,这可是救了我们全村老少的性命啊。”老者叹着气说,他心里颇感沧桑,差一点就要在年老体衰时,下山做那朝不保夕的流民了。 “水来了!” 有孩童指着溪谷,细声喊道。 众人立刻朝小溪看去,一层薄水已经浸润了溪底卵石,继而不断增大。 欢笑声瞬间在村民们中间涌起,大家纷纷上前触摸水流,失而复得,很多年轻人头一次感觉到水的珍贵。 老人双手在胸前拄着木拐,高兴地看着溪流,他脸上深深地皱纹都变得浅了些:“这下我们可算脱离了危险,不用离开这里颠沛流离了。” “是啊,大伯,多亏了方仙长。”林海在一旁扶着老者,说道。 “嗯,多亏了方仙长。”老人点头。 17、【腊肉配村酿】(第二更) 送别了山神后,方长背起手,慢悠悠的顺着溪谷前行。 这不是和林海他们来这里时所走的路,山神疏通后,泉水变得更加茁壮,他准备看看恢复流动的小溪,是否会沿着之前水路流淌。 溪谷两边甚是难走,草木茂密,只是偶尔会有小块空地,那是野生动物们的乐园,它们往往会有序的来这里饮水,甚至默契的不在溪边空地处互相捕食。 很多时候,方长只能在溪流中前行。 还好他最近修为颇有精进,行走在水中,却不必湿鞋。一路走来,即使一身粗布麻衣,也满是逍遥出尘的仙家气象,可惜这幅模样在荒山之中,没有任何人看得到。 他背着手,一路走到了林溪村,确认溪水依然在沿着原有路途行进。 然后在村口,碰到了在这里等他的人们。 “方仙长!” 林海搀扶着一位老者,迎上前来,率先喊了一声。 他们身后,是一群在此等待了许久的村民,溪流恢复后大家都不愿离去,执意在此等待。 “水通了。”方长对林海笑道。 “是的,方仙长,水通了,多亏您法力无边,降服了妖怪。”林海满脸感激回应着。 这时旁边老者补充道:“仙长请进村,大家想好好招待您,表达下谢意。”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方长摇摇手,“我只是确认一下这溪水状况,顺路过来看看——这水流大了很多。” “从这里往下,几里处就是白沟河,这条山溪直连到河里去,中间再无村庄。”林海说道。 方长点点头:“那就好,既然事已妥帖,你们就好好生活。我要回崖上继续修行,有心的话不要过多靠近,在下喜欢清净。” “必不敢惊扰上仙!” 老者高声说道,而后以手加额,俯下身顿拜道:“仙长此次出手,活我全村人性命,林溪村愿为方仙长造像建庙,四时祭飨。” “使不得!” “此事更是不可。” 加重了语气,方长出声阻止。 山村贫穷,这种徒费民力之事,必沾恶因果,于修行有巨大害处。 “我不走香火成神道,建庙于吾修行无益,而且在下也毋须人祭拜。多说一句,若无祸事莫求神,须知,好日子还是要靠双手创造。” “此次平灾,本地章山神出力甚多,尔等可于农闲时前往山神庙祭拜一下,有条件就简单修葺,也算还了山神疏理水脉之恩。” 农闲时山村乡祭并不费力,只是耗些自制香烛,供品用于祭拜后,也不影响食用,故方长对此并无担忧,而且章山神此次出力甚多,也确实需要香火补充神形。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连称省得。 见方长要走,老者赶紧推开林海,上前两步叫住方长,然后让乡亲们把准备好的礼物带上来。 村民们飞速的返回家门,或背或抱,取出家中久藏的珍贵事物,堆积在村口空地。 看着快速穿梭忙碌的村民们,老者对方长道:“听林海说,仙长生活极为简朴,大家特意准备这些,希望能让方仙长舒适一些。” 方长皱眉看去,见一兜兜一担担,都是村民们平时不舍得吃用,积攒下来的好物件,米面腊肉,山珍干果,工具布匹,油盐茶砖,干菜酒坛,甚至还有一些崭新的餐盘碗筷、锅釜家具。 见到这一幕,他心中大为摇头。 “大家有心了,但是这真不必,那是我为与自然相合,所选的修行之法。” “自从修为小成之后,在下不觉饥馑,寒暑不侵,不需这些。” 想到自己毫无所求,会让淳朴的山民们满心不安,方长对大家说道: “这些已经足够了,我自己选罢。” 招呼大家住手,他低头看向前方场地,然后伸出手,从中砍下巴掌大小一小块腊肉,再摘下腰间用藤条系留的竹筒,拽开木头段所做塞子,掀开酒坛伸手一指,一缕酒水飞起窜入竹筒中,塞上塞子。 接完这小竹筒高粱酒,他又在装有瓜果的担子上,拿了枚乡间极其常见的新鲜甜瓜,笑道: “这些足矣。” 前面村民们静静看着这一幕,从酒坛中施术取酒的手法,震慑住了大家。 另有那被仙长选中谢礼的村民,大喜过望,满脸都是自豪。 将竹筒重新挂在腰间,方长朝众人一拱手,道:“多谢大家好意,从此双方并不相欠,愿大家好生过日子,安享太平。”然后趁着村民们还在发愣,转身飘然而去,几个呼吸间,就已去得远了。 见仙长只是意思一下,老者依然在那里叹气,心中颇感不安。 旁边扶着他的林海说道:“大伯,我之前就说,仙长是真正的世外有道高人,自然看不上咱们这些俗物。” “或者说,我们林溪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方仙长面前拿出手。遇见仙长,是我们的福分,太过拘礼,只会让仙长难做。” 如若方长听见这番话,定会赞扬林海,他才是解了方长真意的村民。 ………… …… 带着山民们的敬意,方长从山间寻路,返回仙栖崖。 降妖救人过程中,反馈的少许功德,他并不在意。自己修行并不走这条路,不会有很大助益,但也算是有些许正面作用,不是坏事。 太阳西斜。 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看了看,见之前所躺竹床被褥,依然摆在空地上。 方长转过身,看向山下林溪村。 水源问题解决后,林溪村上方云气重新恢复了活力,他轻松一笑,没想到自己才是林溪村的生机所在。 感叹了下后,他把外面的床板重新搬回屋里。 火塘早已熄灭,中间灰烬已无余温,拿出取火弓摆弄了一会儿,重新将火塘燃起,方长寻来一块光滑石头洗净放进去,准备烧热。 他把腰间竹筒摘下,解开藤条,放在火边温上,然后将村民们所赠腊肉洗净,掏出直背小玉刀,切成薄片。 等待石头烧热的过程中,方长先将袋中那只甜瓜吃掉。 瓜香四溢,甜脆爽口。 真是好瓜? 其中种籽掏出不扔,放在劈开凉拌的竹筒中,于屋内空旷处晾干,待到天色好时,可以种下去。 接下来,方长准备将腊肉烤熟,配上那筒山村自酿高粱酒酒一起享用,作为晚餐。 18、【第一批陶器】 腊肉,就是经过特殊步骤处理过的腌肉,农家制好后,往往会到了腊尾春头时候拿出来吃,所以得此为名。 它本就是农村特产,可以长久存储,既以自奉,兼可待客,故真正上好的腊肉,向来要到人家里才能寻到。 这块就是如此。 乡村养的猪,喝的是溪中天然泉水,吃的是山间野菜,喂得是柴火煮过的熟糠食,味道自然是特特别的地道。 制作腊肉,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烟熏,而云中山多产松柏,获取方便,是日常做饭烧火惯常的木柴来源。 将抹了盐的肉条挂在灶台上方,累月烟熏火燎下,日久肉类变得焦黑,但是松柏烟气的特殊味道都熏进去了。 待石头烧热,将洗净切成薄片的肉,一片片贴上去煎烤。肉中油脂丰富,随着煎烤慢慢渗出,开始滋啦滋啦的响,肉香弥漫开来。 此时,竹筒中高粱酒已温。 方长抓起竹筒,小抿一口,又以松枝做筷,挟起烤腊肉片送入口中。 嗯!好吃。 肉香浓郁,皮脆肉软,口感上佳,带着一丝松柏熏烤味道。由于盐渗入其中,略有点咸,但是更凸显风味,果然是好腊肉。 高粱酒也不错,农家自制品出酒时没有过滤或掐头去尾,但由于高粱酿酒需要蒸制,故颇为清冽。饮两口,甘醇爽口,齿颊留香,香醇余韵久久不散。 不多时,酒肉皆下肚,惬意。 将火塘中石头取出,方长靠在一边歇息了会,又看了看书册,背着手走出茅顶竹木屋。 外面星光洒下。 黑色绸缎一般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月亮尚未升起,周围一切都黯淡了下去,薄雾轻飘飘似薄纱在山间缠绕。身后小屋里散发着烟火气,走到崖边,远方大地有零零落落的灯光,那是山下人间。 面对此景方长笑了笑,转头回去,查看之前的陶坯。 这回它们应该彻底干透了。 所幸晚间无事,自己不是为了调整呼吸,入定修行的话,也不是那么需要睡眠,柴禾积攒也够多,干脆现在就开炉烧制。 清理了下之前的炉膛,检查了下没有裂缝后,方长开始将柴禾掰断,填进其中。 而后取出陶坯,小心放入炉膛,又在周围细密的填上柴禾。 火塘里正在燃烧着,取一段松枝将火引来,点燃炉中燃料,方长开始照看,并不断掰开木柴,小心放在炉中。 天色越来越深。 山下远方的点点灯火逐渐熄灭。 只剩下仙栖崖上炉中火光,从炉口从灰膛透出来,将周围一小块地面映的红彤彤。 夜风渐起,空气更显寒凉,深呼吸了几口,方长从火炉口中看进去,见几件器皿已经烧得红热。他小心地保持火势,维持炉中温度。 茅屋内火塘渐渐熄灭,远近鸟兽皆已睡去,周围草丛中虫鸣清晰。 一弯银月升上半空。 夜色真美。 直到东方发白,方长才停止加柴,等炉中温度慢慢降下。这次烧制,将自己收集的柴禾消耗了大半。 先去崖边大石上,趁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五心向天,盘腿吐纳。 修习一番后,又找了几个水果做早餐,方长钻进山林里,重新将柴禾补齐。早间的木柴还带着露水,略有潮湿,需要堆在空地上风干,然后才好贮藏起来。 待到炉中温度降低,可以触摸时,他小心的拨开灰烬,从中取出几件器皿。碗、盘、罐,由于没有轮盘,造型并不够平滑对称。拿到溪边逐一装上水,差看是否有裂纹渗漏,有损坏的可以碾碎加入下一炉。 小溪离着屋子还是稍远,回头应该抽出时间,将溪水引过去,会方便太多。 这一炉成功率挺高,方长不仅有了餐具,还有了烹饪器皿。 寻几块石头,将装水陶罐支在火塘边,他把早上剩下的水果切成小块,扔进其中煮,水花翻滚之间,罐中水果汤渐渐变得好味。 完美! 用竹筒做的长柄勺舀了汤在碗里,方长品尝着,在心中夸赞自己。 将炊具餐具洗好放好,他将背篓背在背上,朝山下竹林行去,他准备再伐些回来,竹子是种非常好用的材料。 ………… …… 山民们或挑或抬,带着香烛酒水、五色祭品、简单乐器,顺着小路,纷纷攘攘朝山上行去。 听闻此事后,也有一些人从邻村,从附近小镇上赶来,就为凑个热闹。几个小贩更是闻风而动,像追赶集市一样,挑着担子跟随人群贩卖,由于这里人多,他们生意还不错。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林溪村的人,得到方长嘱托后没有等待太久,简单准备下就全村出动,来山神庙祭拜。 罕有人至的山坡,再一次变得热闹。 小路在众人踩踏之下,重新变宽变实,山间本是没有路的,从这里走过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给小庙饰上红绸,摆好供品,几个会村野乐器的后生开始吹打。这条中间结了一朵花的红绸布,已经用了很多年,祭拜后还要取下来,明年还得用。 正在自己洞府中歇息,平复这些天来伤痛疲惫的章山神,被外面动静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观察外面情景。 他们来干啥的? 山神莫名惊诧,现在又不是什么时节,咋就开始祭拜了。 不过有香火就收着,对于神来说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而且这回质量不错。狠狠收了一大波香火后,山神感觉自己身躯稳固神魂茁壮,疲惫和伤痛大都不翼而飞,仅余少许。 在村民们燃香烛祭拜时,年长主持者站在最前方祷告,从他自己编的祷词里,山神方知是因林溪村水源之事。 明白了事情原委后,章山神对于方长好感倍增:方上仙这番行事,让人如沐春风,果然是有道高人。 山中贫瘠,节日更是过的少,一年之中,山神很少这么肥过。他颇感自己赚了,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道谢。 祭拜之后,山民们并未离去,山神庙前空地上,热闹依然在继续。 众人分了供品,收了红绸布,而后一些身强力壮的后生,从挑来的担子里,取出工具和一些砖瓦石灰,开始为这座小庙加高加固,前后加深。 这番修葺加固,对以此安身立命的山神来说,有着无穷好处。 19、【缘分式捕猎】 闲来无事,方长又来山下伐竹,顺便采点竹笋烤着吃。 竹林中向阳坡下,洞穴中的竹鼠正肥,但他暂时不准备捉来烹饪,先放过它们几天。 嘡嘡嘡的石斧灼竹声,再次响彻山坡竹林,声声下下,都仿佛砍在竹林中某竹精的妖魂上,一下一哆嗦。随着声音不断响起,坡下的竹鼠,也早已缩回洞穴中,不敢露头。 方长将砍倒下的粗细竹子拖到一边,用藤条捆好。 竹笋已经选好,放进身后的背篓中。 他准备砍伐两捆竹子运回去,由于自己力气奇大,每一捆都三人合抱才能抱过来。这些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的竹子,背回仙栖崖上后,足以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缺这种材料用。 将用于捆扎的藤条系紧,方长抬头看了看竹林边上,乐了。 走到竹林边上,看着眼前这颗像上次一样,在扭曲发抖的大竹,方长围着绕它了一圈,用斧柄敲了敲,笑道: “又挪地方了?” 听到这话,竹精猛地一震,而后一动不动。 山风吹过竹海,让竹林间翻起绿色波涛。但这吹动竹海翻滚的山风,都无法让这根大竹晃动一丝。 满足了恶趣味,方长哈哈一笑,往回走去。 许久之后。 竹精缓缓转动,朝向了那人离开的方向,待了一会见毫无动静,它才似松了一口气般,变得柔韧松弛下来。 刚刚被围着转圈看时,竹精被打量的根叶悚然。 太吓妖了,都快吓裂开了…… 天天来这里砍竹子…… 让不让妖活了…… 斟酌了甚久,竹精如下定了决心一般,将根茎从土中窸窸窣窣地抽出来,然后似脚一样摆动着,冲太阳方向悠然跑去。由于这片山坡向阳,竹精逃离的结果是一路下山,还好它颇有灵性,懂得昼伏夜出,没有惊吓到人,也没有被人砍掉。 汪—— 扛着竹捆走在山路上,方长忽然听到一声吠叫。 望过去,却是樵夫林海那只黄犬,它颇通人性,见到方长后不断摇着尾巴。看起来,樵夫应该又已上山砍柴,这也意味着,林溪村已经恢复了以往平静地生活。 轻轻吹了下口哨,黄犬奔过来,在一旁欢快地摇尾巴,方长放下竹子,过去抚摸了下狗头。狗子舒适的晃了下头,又摇了下尾巴,消失在山林中。 笑了笑,他将竹捆捡起放回肩上,返回仙栖崖。 大块的好木头很是耐烧,由于离开不久,屋中火塘依然燃着。方长拨了拨火,加了点柴,然后取陶罐,去溪边灌满溪水,架在火塘边上烧开。 几天过去,山洪的影响已经全然不见,流经仙栖崖边那条溪水,也已恢复了清澈,再不见一丝浑浊。 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他坐在火塘边,掏出玉刀制作新器具。 之前已经用石凿劈开成宽条的竹子,被方长用玉刀分开外皮,成为细薄的竹篾,然后交叉成网格状,再在外面用竹条圆圆地围上一圈,绕编而成。 竹匾。 制作这个,是因为方长想摘些茶叶来晾,鲜茶虽然香气怡人,但终归带着一些青涩滋味。若经过采摘晾晒,用太阳的热量烤干后,茶叶会更适合冲泡。 外面空地上,装有木柴的窝棚边,新开辟了一块瓜地。 很小,只有三步长一步宽。 在这块地里面,方长用石片松地后,将之前掏出的甜瓜种籽,整齐地种了下去。估计只需要两个月,就能吃上自己种出的瓜。 ………… …… 从崖边采茶,需要一定的技巧。 还好方长修为小成,身态轻盈,能够灵活的在崖边茶树上采摘。 而且以他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从崖上失足坠落,也不会有凄惨不幸的场面发生,只是需要时间重新爬上来。 没有考虑采摘时间,云雾围绕之下,任何时候都适合采茶。 装了大约半筐,他才跳回崖上平地。 几个竹匾已经编好,接下来几天会是艳阳高照好天气,只需将茶叶铺在上面,偶尔翻面使其日照均匀即可。将新鲜茶叶装满几个竹匾,方长用竹木做了个简单架子,把这些茶匾挨个放在上面,朝着南方。 忽然,空地边缘树木晃动。 “咦?” 方长扭头看向那个方向。 有黝黑庞然大物冲撞而出,直直朝着木屋窝棚这边而来。 “站住!” 见其来势不减,方长喝道。 然而没有丝毫效果,对方直直冲来,直到撞倒了一座柴堆,才停下开始四处乱拱,似乎在找吃的。这是头一人多长的成年野猪,脊背布满刚毛,浑身黝黑,沾满泥泞,竖着两颗尖长的獠牙,如若在山中遇到,大多数猎人都会谨慎放弃,不会与其正面对上。 方长微嗔:“好孽畜,这是要来送晚餐?” 野猪视力不太好,扭头看了下,似是发现了方长,开始转过头来,低首加速,獠牙直指方长,跑动间气势惊人。 “呵,有意思。” 见野猪凶猛地直冲过来,方长摇摇头,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 这头原本气势如虹的冲锋,在他看似纤弱的手掌前,就像撞在了山壁上一般,不得寸进。被这只手按住后,任是野猪如何挣扎,就算有千钧蛮力,也无法脱身。 方长左手按住野猪后,伸出右手,二指如剑,在其脑门上快速一点,将其了结。 他松开手,任由野猪尸体倒在地上,而后摇摇头,开始收拾被野猪撞散的柴堆,将其重新码好。 还好瓜田、茅屋、柴棚、晾茶架都没有受到伤害,至于自己空地上的桌凳……野猪撞在巨石桌凳上,估计也是个头崩脑裂的下场。 突兀出现的这头野猪,除了带来小麻烦外,也送来了大量肉食。 陶器出炉后,有了烹饪器皿的方长,对此完全不虚。 云中山物产丰富,他在周围草木间寻找了下,发现了野生的野葱野姜,它们也能代替普通葱姜蒜进行烹饪,这几样调料或其替代品,能够去腥提味,还有方长用不上的解毒效果,炖肉不能少。 20、【借宿的行人】 万事俱备后,方长拎起这头大野猪,去溪边洗剥处理干净,切成几大块剔好。 现阶段无法处理的部分,远远地丢弃不要,作为山中野兽的食物。 把大块的肉放在洗干净的背筐里,他回到自己的竹木茅屋,然后以几根洗干净的木头作支架,将肉从筐中掏出来,放在上面准备处理。 给火塘里又添了些柴,方长先从带回来的野猪肉中,挑大块的分成厚长条,单独放在一个竹匾上。而后将剩下的部分切小块,放进陶罐里,支在火塘中烧水焯一下,换水后,野葱野姜切成段放入,将水烧开,接着把火苗移开,小火慢炖。 锅盖是用薄竹片简单编制,它并不严密,有不少缝隙和孔洞,于是蒸汽从其中溢出来,带着满满弥散开的肉香,飘荡在屋中。 由于方长手中没有糖,无法红烧,他目前条件,只支持清炖这种做法。 野猪终日运动,瘦肉多肥肉少,但是肉质鲜美。 等待间,方长一边品尝竹筒中茶水,一边取过两段竹条,使直背小玉刀开始削。这段时间,他一直随手折树枝当筷子,并不好用。 今日恰逢其会,正好制作两双竹筷。 屋里香气渐渐浓郁,待到猪肉块可以用筷子轻松扎穿时,代表肉已软烂,方长打开上山时带来的袋子,取出一点粗盐,将盐粒捏碎后洒进罐中。 盐是烹饪的灵魂。 而后,方长在背筐中翻了翻,找出几枚植物块茎,削皮后切成块,扔进罐子里。将更多燃着的柴火拨过来,快速将罐里半成品烧开,再小火焖一会儿,烹饪结束时机正合适。 方长双手不怕烫,从火上将罐子端下,他拿起自己的粗陶碗,用长柄竹勺盛了大半碗炖肉。 阳光正好,从窗户映进来,照在碗中食物上。 熟肉的原色配上块茎,显得清淡不油腻,配上它不断散发的香气,以及碗中淡淡色泽的汤汁,显得诱人无比。 待其稍凉,用新做竹筷挟起碗中美味,送入口中。 长时间炖煮,让肉宛若入口即化,只留下满口鲜香,放了野葱野姜后,不仅腥气全无,更是带有特别的风味。块茎已经熟透,但是咬下时却有脆利感,然后就在口中松散开,留下软糯甜香,滋味恰到好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粗盐的咸味并不够正,带着丝微苦涩。 可惜上次从林溪村得到,捎上仙栖崖的酒被一次喝完了,不然配上高粱酒,肯定吃得更欢畅。 下顿餐食,方长考虑使用上次煎腊肉那块石板,煎新鲜肉片吃。 同时,剔下来的大骨,能用来熬汤喝。可惜调料不足情况下,猪肉不太适合烤,少了现阶段一种主要烹饪方式。 虽然这次获得的肥肉不多,方长还是尽可能积攒了一些,准备接下来用来熬油。 油渣是一种美味,猪油更是可以用来简单烹饪菜蔬,在生活中还有多种效用,很是提升生活品质。 吃饱喝足后,他开始处理竹匾上,刚刚切出来那些肉条。 下面垫上猪皮,碾碎袋中粗盐,将长厚肉条放在上面,用盐慢慢揉搓。待感觉应该入味后,使细藤条系好,挂于屋顶上,垂在火塘上方。 方长平常所用木柴,也是松柏居多,这些燃料产生的烟气,很适合用来熏制腊肉。 带来的盐消耗了大半,剩下的还足以用一段时间。 但找盐这种事,也要考虑提上日程。 ………… …… 林溪村其实不算特别偏僻,因为几里外,就是官道。 所谓官道,即是朝廷所修道路,因生产力落后,多用土、沙子、石头等垫高,两旁简单做上排水,就是一条好路,一般能够并行两辆马车,也意味着可以容许两辆马车相向对行时交错而过。 这种路,在下雨下雪时,会湿滑泥泞难以行走,这也是世间常态——石板路太过昂贵,只有城里或者富裕村镇的街上,才用得起。 太平年景,官道修葺频繁,上面来来往往行人车马也较多。 骑着驴子的衣袂如风,挑着担子的颤颤巍巍,赶着牛车的庸庸碌碌,背着包裹的来来往往,众人皆都不紧不慢,缓缓而行。 活动了下肩膀上的扁担,谢姓脚夫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 “今天下午太阳真烈!” 旁边背着个土布包裹同行的人,默默走着路,回应道:“是啊好热,不过也就这一阵子,顶多再有半个时辰,晚霞出来后就会舒服许多。” “嗯。” 速度相近的赶路人,往往喜欢结伴而走,互相聊天不仅能够排解寂寞,还不容易累。 就是需要多带些水路上喝,不然说多话容易渴。 天色渐晚。 夕阳接近地平线,颜色开始转红,由于远近事物的衬托,显得更为巨大。 一行人聊着天,说起晚上的休息问题。 脚夫常走这条路,对该如何投宿很是熟稔:“这里有个林溪村,我们傍晚时分正好能够走到,可以尝试去那里借宿。不过只有两栋废弃老屋可住,每人出一两文钱,还能请村里人给多做一份早饭,很是划算。” 旁边带着书僮,主仆二人各自背着包裹书箱走路的书生,疑惑的问道: “刚刚路过虎桥镇时,为何不在那里住下?我见那边还算繁华,还有客栈饭馆。” 脚夫笑道: “阁下有所不知,我们这些走江湖的脚力人士,最怕耽搁时间,故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这样来来回回可以省出好几天。能否多赚这几天,可关系着一家子生计,而且在这里住,很是省钱。” “现在走的这个方向,可以在林溪村借宿,往回走的时候,傍晚正好能到虎桥镇,那时就在虎桥镇求宿,这样最不耽搁时间。毕竟十几里路,弄得差了,说不得就得多走上一天。” 周围人听到记下,将这充满生活经验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脚夫笑道:“而且,我们路过时候都听说了,虎桥镇正出事儿呢,还是离远点为妙。” 大家尽皆点头,颇为赞同。 旁边的书生甚至还拽了一句文,小声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21、【山村夜话】 脚夫路途熟,带着几人到了林溪村,自有认识的村民可以寻找。 他敲开一扇门。 片刻后,这家的男主人出来,见是熟人,笑道:“原来是老谢啊,又去东边了?” 谢姓脚夫对村民道:“林二哥,这些人恰好与我同行,今日无处投宿,想借你那个小院歇息一晚。” “嗯,客人们请随我来。” 这位被称作林二哥的村民,领着大家来到一处旧院落,拔开门闩,请大家进入,然后取来火种:“院里有柴,客人们可以点起火堆烤一烤,能够祛除山间寒凉气,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大家按人头递上两文铜钱,请村民帮整治下晚饭。 村民接过钱币,很是欣喜,他拱拱手说道: “诸位客人稍待,我这就让家里婆娘一起开伙做饭,不过山村条件有限,还望大家不要嫌弃饮食粗糙。” 话毕离开这里,自去为几人准备吃食。 这是一座荒废的院落,里面人家,也就是刚刚那位村民一家,已经换到了别处另起新屋。 此处门框窗棂皆无,还好屋里和院落经常有人打扫,算得上洁净。 今日不冷,无需进屋挡风,见星光正好,大家用院中木柴,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聊天。 几人互相通报姓名。 刚刚走在路上时,只是一起搭个伴,现在既然一同过夜,当然要更加熟悉一些。 听到这个提议,脚夫先说道:“在下谢广安,怀凤府人士,专门来往于怀凤府和龙安府之间,接受委托为人来回捎货,家里世代做此行当,如若诸位以后有需求,还请打听‘做捎脚的怀凤老谢’就是。” 旁边将书箱放在一边,和书僮一起烤火的年轻书生介绍自己道:“在下周清,自广平府而来,此去乃是过龙安府,出州去阳州访友游学,这是我的书僮周全,此次有幸和大家同路,是在下之幸。” 众人连道客气,而后一旁稍微上了年纪的老者,还有位练家子模样的人,也都简单介绍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互相认识了后,大开始熟络起来,交谈更加自如。 “一路过来,见怀凤府和南云府的禾苗长势颇佳,今年定是一个好收成。”拨拉着篝火闲聊中,书生周清感叹道,看来这位并不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旁边老者点头: “龙安府也是如此,看来又是一个好年节。” 脚夫谢广安叹道:“可惜对于农家来说,好处不算太多,多收几斗几石,终究抵不过粮价格下跌,杂货日用只会消耗更多收成,还好大家可以自己食用,喂养牲畜,下面倒是能过一个丰年。” “嗯,丰收总归是好的。” 几人都熟悉世事,对此倒并不诧异。 这时,刚刚离去的村民,带着一个年轻后生,搬着盆罐碗筷而来,招呼道:“大家来吃饭罢,碗筷已经刷洗过。” 而后将他饭食稳稳放在旁边,给大家盛饭,同来的年轻人小声说了句,告辞离开院落。 几人看了下,陶盆里热气腾腾,是刚蒸出来拌着菜蔬的的粟米饭,隐约还有点腊肉丁。 罐子里是蛋花汤,上面还飘着点油花。 旁边小碟子中,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咸菜条,带着一点芝麻油的香气。 晚饭在篝火照耀下,让几位行路已久的旅人食指大动,接过饭碗就开始猛力填饱自己,只有求生稍显斯文。 一旁村民给大家盛饭后,索性夜晚无视,干脆在旁边陪着,看大家吃饭。众人用完饭谢过村民后,村民也不急收拾餐具去洗刷,而是坐在一旁听着大家交谈。 山村闭塞,新鲜事少,能够听这些走南闯北的人说话,也是难得的生活调剂。 书生忽然转头问村民:“主家这里,经常有人来投宿?” 村民笑道: “官道上行人,大多会选在虎桥镇歇息。这边每隔三五天,总是会有人来,也不知算不算得上‘经常’。” “不过我还是每天来这处旧院子打扫,也在家里备好粮油菜蔬,待有人来时招待一下,家中也小有进项。” 提问的书生周清提议:“主家何不考虑在此处开个客栈?也算一项营生。” 村民哈哈一笑:“这位客人,你认为客栈是用来做甚么的?” “当然是收费接纳远方来客,提供餐宿,给人歇脚的地方。”听到村民的问题,书生周清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客人以为这里正在干啥?”村民敲了敲地面,笑着对书生反问道。 “这儿唯一欠缺的,就是个招牌而已,但是官道上看不到这边招牌时,招牌还重要么?而且这里地方有限,我也掏不起本钱,提供不了几个人的食宿,现在这样挺好。” 理解了村民林二哥的意思,书生一时无语,只好夸赞了对方几句。 围着篝火,说着周边几府的新鲜事儿,无非是哪个大员外摆流水席,哪里新捕获了什么厉害野兽,哪里出了什么可怕案子之类。 聊了一会儿,旁边村民听得津津有味,几人也开始感叹,越是大地方才越热闹,但也常让人无所适从。 脚夫谢广安和村民熟识,遂朝他调侃道:“像林溪村,应该就不会有啥变故,每次过来都感觉和上次一样,无甚变化,这才是真正的清净善地。” 没想到村民林二哥摇头:“老谢你可不知道,这次村里还真有事。” “噢?” 聊在兴头上的几人见有新话头,纷纷将注意力投过来,看村民怎么说。 村民道:“诸位客人有所不知,差一点这林溪村就没有了。”卖了个关子,见周围人正在认真听着自己说话,他继续讲述这几天的事儿: “这里地势颇高,无法打井,我们日常用水,皆是取自村外哪一条小溪。但是日前,那条小溪忽然变得腥臭,而后骤然断流……” 他仔细说了下当时情形,待说到村里樵夫入山寻来了仙人,然后方仙长降服穿山甲妖,接着请来山神重新疏通水脉之时,众人连连惊呼。 22、【草丛中的动静】 (先更后改) “可惜未竟全功,让那穿山甲妖怪跑掉了。” 脚夫谢广安听完,低头连摇感叹道。 对于老谢这番反应,村民林二哥笑道: “据海子哥所说,那位方仙长让穿山甲发下了重誓言,从此不得做恶,才饶了它一命,既然发了誓自当遵从,不然应誓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的书生周清,关注点则在另外地方,他皱着眉头,用奇怪语气问林二哥: “这可是真仙,你们就这么错过了?” “方仙长当然是有道真仙,仙就仙呗,仙又咋了?”村民对于这位读书人的表情,感觉很是奇怪。 对于淳朴山民们来说,方长是仙人这种事,除了会让人更加尊敬他之外,没有别的什么附加意义。 书生被噎住,沉默好一会儿。 旁边脚夫则感叹道: “林二哥,你们村子实在是走运,如此弥天大祸,竟遇上仙人得到化解,这种百万无一之事,你们村不知道是交了多大好运。” 村民点头道: “谁说不是呢,所有人都在夸我们运道好,不过最应该感谢的,还是那位方仙长。” 边上又有人问道:“那位仙人所居何处?” “就在后面云中山里,居住在险峻难登的仙栖崖顶,那里平常人根本上不去。只有一些常年跑山的人才能到。” “但是能上去也没有人会上去,从小时候,村里老人们就说上面有仙人,不得去惊扰,否则会有祸事。”林二哥回答道。 对于这件事,除了脚夫和书生之外,都将其当做山村怪谈。 脚夫谢广安是和林二哥较熟悉,知道他不会编故事,而书生则是通过推断,得出此事当是真的。 对此事各自发表了几句意见,脚夫笑道: “仙踪难觅,但是故事里的山神庙可跑不了,我这种常年从云中山路过的人,下次再经过林溪村,得闲也可以去拜一下山神,寻求一下路过时庇佑,说不定就会灵验。” 火堆边几人点头,对于此事,大家向来是宁可信其有。 看了看天空,见弯月已经爬了上来,村民起身说道:“屋内有干草可以铺垫,整日赶路,大家也都累了,可以考虑早点歇息。我还要去把家火刷洗收起,暂且少陪了。” 而后他收好碗筷盆罐,离开小院,顺便将大门带上。 书生周清见村民走远,继续摇头感叹道:“还是太过无知了,如此天大机缘摆在面前,这些村民们竟不懂得珍惜——” 听了书生这句话,练家子模样的江湖人嗤笑道: “且不说这个故事真假,知道是机缘你又如何?都说没那缘分的话,寻常人就是神仙站在你面前,也只会利落的错过去。而且以你这身板,估计也爬不上那山崖,而且弄不好就会惊扰仙人,大好年华,何必做这种事情。” 旁边脚夫也好亲劝阻了两句,让书生不要考虑这种危险问题。 书生点点头,对于周围人的劝诫也是赞同: “让诸位见笑了,在下只是对这些村野怪谈比较感兴趣而已。书中有云,敬鬼神而远之。读了这些年圣贤书,当然是进京应举,齐家治国才是正道,如此方不负大好年华。” 同行几人尽皆赞许,并祝书生金榜题名。 而后话题转换,谢广安率先起话头,谈起了不远处小镇镇上的事情:“说到乡野怪谈,虎桥镇最近可是出了不少事儿,而且颇为奇异。” 旁边许久未说话的老者徐徐点头:“没错,此事我略有耳闻,有人说是闹鬼,不过具体到底是发生了啥?因何而起?” 其余几人俱都精神一振,仔细听着。 脚夫谢广安道:“原本我出发比你们要早,还要快一些,路过虎桥镇的时候,和那里的熟人攀谈了几句,这才和你们碰到一起走。他告诉我,虎桥镇那位庞员外,家中最近连连出事,六畜不宁,正在广寻法师巫觋化解厄难。” “庞员外?那可是个势力人家。” “可不是么,周围乡人对其可是颇有怨言,不过也只敢私下里说说,传到庞员外耳中可了不得。” “唉……太平年月,也不是处处太平……” 书生周清在一旁叹气。 几人皆摇头。 老者率先打了个哈欠,精力有些不济地说道:“天色渐晚,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一齐赶路。从这里到龙安府,要走到明天傍晚才行。” “且睡且睡。” “确实是困了。” “大家晚安。” 走进屋里,谢广安调了调自己背后货物担子,取出出门惯常携带的薄铺盖,整理好地上稻草,在上面展开铺盖,和衣沉沉睡去。 ………… …… 方长背着背篓,行在山间。 不过他没有带石斧,只是随身装了上了直背小玉刀。 之前送上门来的野猪,提供的肉已经被吃完,骨头之类也已经炖汤喝掉。火塘上面,腊肉完成还早,所以他经常去打猎作为食物。 有了烹饪器具,哪怕只是一个陶罐,也大大提升了饮食品质。炖煮过后的食物,口感更好,味道层次更加分明,还能够将植物和猎物顿在一起,组合出多种吃法。 使用熬出的动物油脂,青菜也变得更加美味,更不提油渣洒上些许碎盐,让人欲罢不能。 行走间,方长看到几株低矮植物,上面结着野果,呈现出诱人的剔透深红色。 轻轻走上去,他摘下来也不管是什么,就往口中放。 噫,太苦了。 满是苦涩,并不好吃,白白浪费了这好卖相。 这种苦味导师有些像药材,可惜自己并不会分辨药材,而且药物这种东西对方长来说,没什么用处。 以他现在的条件,倒是能够分辨灵草。 这些日子里,他碰到了好几株,散发着诱人灵气的植物,方长俱都标记下位置,准备等成熟后过去采摘。 “哪里走!” 见到前方草丛动静,方长飞身而上,按住猎物。 这是一只毛发雪白的兔子,是普通野兽,看起来就美味。 处理掉兔子,放进背篓里,方长准备折身回返,这只兔子加上一些野菜和块茎,已经够自己两天的食用了,多抓也无益。 旁边就是山神庙,看起来被修葺过。 不过不知章山神是否已经痊愈的方长,并没有上去打扰过。 前面草丛又有了动静。 23、【狐谷】 “嘿,躲着干啥,又不吃你。” 方长走上前去,伸手拨开那草窝,从中拽出了只瑟瑟发抖的狐狸。 小狐狸被拽出来时,用前爪紧紧捂着双眼,似乎是不敢看接下来的惨事。 看见狐狸这样子,方长差点笑出声来。 云中山真是物产丰富,连成了精的小妖都盛产。 此狐狸修为还不错,方长仔细看了下,见它竟然已经炼化了横骨,能够人言。这种半大狐狸,就能够到达这水平,令人有些惊异。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倒也不算出格。 见拎着自己的人不做声,狐狸慢慢放开双爪,而后在半空**手连拜,同时用不太流利的话,尖声喊道:“肉少!” 方长笑出声。 估计它是看到了之前自己猎兔的情形,被吓住了。 毕竟一只鲜活的兔子,就在眼前被人类按住,并随之殒命,而那人类身手速度自己决挡不住。对于这种见识颇少的半大狐狸来说,这幅场景冲击力很强,让它意识到自己似乎处于危险之中。 见到这人类抚着自己皮毛哈哈笑,狐狸更是害怕,边拜边大声喊曰: “上有老!” 方长对手中灵狐笑道:“你放心,我不吃开了慧的生灵。” 听到这话的狐狸身躯一软,然后就觉被人放在地上,遂转头看了眼,记住这位刚刚提着自己后颈的人,然后撒开腿朝山谷深处跑去。 开了智慧的飞禽走兽,和普通的野兽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刚从懵懂中觉醒,还是已经炼化横骨可以人言,亦或是已得人身者,统统已不再属原有物种——虽然现出原形状态没有生殖隔离。 对于方长来说,打猎吃肉很正常,毕竟他所修自然之道,需要贴近自然,但绝不等于极端环保主义者。 这个“自然”,更倾向于顺应本心体悟天地。 但是灵兽这种,虽然明面看起来大补,食之甚至无故杀之,却也于修行有损。 盖因世间凡开启智慧之生灵,皆有有喜怒哀乐,有交流就会被因果相缠,杀之食之会有怨愤加身,缠堕灵性。 同样,妖怪吃人也是如此。 作为被天地眷顾,生而有灵的人类,其更是被万千密杂因果缠绕,妖怪若多杀久食必戾气缠身,灵性蒙蔽,直至疯狂,永不得脱。 见小狐狸跑远,方长转过身来。 面前山坡上,章山神正拄着拐杖徐徐而下,笑道: “上仙真是宅心仁厚。” 看着章山神行走自如精神矍铄,方长拱手为礼,问候道:“原来是章山神当面,看起来可是已经休息完毕?” “此事还要多谢上仙,林溪村人们特意过来祭拜,其间香火颇丰,小神得以快速痊愈。” “这是章山神庇佑一方山水,应得之福。” 这里离着山神庙所在的山坡很近,山神将方长让过去,在惯常待的两块大石上坐下,略带歉意地说道:“最近卧床不起,没能收集些零嘴儿,无物可拿来招待。” 方长好奇的问道:“章山神之前的栗子和松子很不错,不过附近松树多有,却没见过栗子树,不知道山神是在何处摘得的?” 章山神伸手一指: “从此处往正北数,第五个山头上,漫山都是栗子树。那座山头不高,且和这里间隔的几座峰山势不低,故从此处无法望见。” 闲聊了一会儿山中地理,方长说道: “这云中山果然是灵秀之地,刚刚那只小狐狸,看起来出生没多少年,就开了智慧,虽然我见过的妖怪不多,但也知这算是一桩奇事。” “这个啊。”山神哑然失笑,“那狐狸的情况,确实是有其原因,在下恰好知道。反正无事,不如和我一起去探访一下?” 对于山神的邀请,方长欣然接受。 二人同行,来到山神庙西北一条山谷中。 此地居于满是高茂青松的山坡之下,长草繁密,土地却因向阳颇为干燥,对于山间生灵来说,也是个宜居好地方。 山神走到谷口,顿了顿拐杖,朝着谷中喊道:“胡风老友是否在府中?故人章泽清来访。” 几个呼吸后,谷里传出声爽朗尖利,但中气不足的回应:“当然在,章山神暂且稍待,在下这就出来迎接。” 过了阵,却见谷中大小两只狐狸出来。 旁边那只小狐狸,正是刚刚方长捉过的那条,此刻见了方长还有些畏畏缩缩。 另一只远较其它狐狸要大,皮毛柔顺金黄,只有四足为黑色,却明显上了年纪,行动间颇为不便,还需小狐狸帮助。 “稀客稀客,呃,这位是……”,比起旁边的小狐狸,这只老狐狸明显更有见识,见到两人周边情形后,立刻过来拜道:“小妖胡风,携孙胡云参见这位上仙,见过章山神。” “你也叫云?”方长挥挥手,算是回礼,而后瞅着旁边小狐狸道。 见旁边山神好奇,他笑着解释:“仙栖崖上有只开了灵的小猴子,日前炼化了横骨,过来拜见,于是我赋其名曰孙,取名曰云,没想到这里又碰到个胡云。” 小狐狸眼神闪烁,没有应答,老狐狸推了两下,只好歉意的行个礼。 山神介绍道:“胡风是只狐妖,他曾经在当年帮过我颇多,我们每隔两年总会来往,旁边那个小的,是它的孙子胡云。胡风,这位是方仙长,就住在不远处的仙栖崖上,是位有道真仙。” 胡风祖孙将一人一神请进谷中,拿出酸甜浆果招待二人。 交谈中方长得知,刚刚章山神在不远处注意到方长捕捉了胡云,正准备上来求个情,还好方长只是将小狐狸拿起了看一看,就将其放掉,这让山神很是松一口气。 胡风这只老狐狸精,已经成妖百年,如今已经衰老将亡。 对于此事,这只老狐狸倒是很看得开: “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衰老与轮回,天地尚且有终时,何况在下一只小狐妖。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未曾得人身,但这也是我与大道无缘罢了。” “唯愿来生投胎成人,享一下那红尘繁华,若能有幸重走修行路,那就再好不过。就是我这几百后辈皆是浑浑噩噩的蠢物,只有这胡云比较争气,成功开灵。” “或者说,这是我唯一传人,还望章山神看在你我交情上,多为看顾一下。至于死后,我提过多次,胡云你记得,将我葬在旁边那片开满鲜花的山坡,这里是我的家乡也是我长大的地方,希望我这一辈子,也在这个美丽地方结束。” 24、【天象变化 前身遗愿】 仙栖崖上,落英缤纷。 后山坡上的漫山花朵,一夜之间凋零大半,尽剩些青枝绿叶。小溪中不时有花瓣顺流飘下,有香气顺着山风飘来。 方长放下水罐,抬头看着这幅景象,颇有些喜欢。 忽然意动,他从附近寻了快细高大青石,搬到溪边立稳。 后退看了看,对于放置的位置很满意,而后方长运指如剑,在这块石头上书写。虽然只有两根手指,但是被他写出了笔墨之感,片刻,随着石屑纷扬,铁画银钩般三个字“浣花溪”,出现在石面上。 “从此你有名字了,就叫浣花溪。” 方长对这条小溪笑道,潺潺流水声和着山风,轻灵欢快,似乎在呼应他。 给身上几个竹筒灌满水塞好,有抱起水罐装满水,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想到,目前这种打水方式,颇有些浪费时间,以后可以考虑烧个水缸,然后做几只水桶,用水缸贮水喝。这需要一个更大的窑,暂时不具备条件。 还有个方法,就是为这条浣花溪,开一条支流,绕过自己那座茅草屋,这样既能提供近在咫尺的水源,还能提升周围景致。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尽快做起来,就算没有高效工具,使用石片也可以,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 在心中略微对比了下,方长暗自笑道: 凡人才做选择,修行人要么是全都要,要么是全不要。这两项都可以做,只需要看心情行动,顺从心意就是了。 走到在屋子前面空地上,将水倒进一个泥土堆中。 土堆顶部做成了凹陷,用于装水,来回几趟后,用长木棍搅合、光脚踩踏,就有了一堆和好的泥土。方长准备扩充一下窑炉,给它加个烟囱,同时烧点石灰。 仙栖崖上深厚的林地,给方长提供了近乎无尽的木柴。 丰富易得的燃料,让仙栖崖上终日有烟,还好云中山里向来云雾缥缈,在近处稍高山头就难以窥见,不会让人对仙栖崖上的烟生疑。 石灰原料易得,普通青石就好,这在山里很常见,就是之前方长用来给浣花溪刻下名字的那种。挑选大小合适、质地均匀的青石,放进炉中,加柴煅烧,即可得生石灰。 但是用作地基防潮,还要充分消解。 附近不远处一个石台凹陷处,成为天然灰坑,将石灰放进去,充分加水待上七八天,掺进屋中地面,能有较好的强度和抗水性,这对居住环境是个很好的改善。同时生石灰还可以给屋顶防潮,还能用来粘合砖石。 有了石灰,让很多东西更耐用,无形中大大减少制造工具和用具的时间,提高劳动效率。 灰坑中厚厚一层石灰,被倒入水后,石灰块吸水放热哔啵爆裂,倒入的水开始沸腾,腾起阵阵白雾,声势煞是强烈,不远处的鸟儿和小兽受到惊吓,纷纷冲突奔跑,暂时远离此地。 石灰消解过程还需要七八天。 方长暂时并不想闲下来,他干净利落的拆掉了之前的窑,然后扩大了一倍直径,造了个更大更好的炉窑——同时能烧三十二块砖。 砖头用处同样很多,盖房搭屋铺路做地板,或者当做一些支撑物。由于没有量具,他只能使用同一个框架来脱砖坯。彻底晾干的土坯可以垒炕,可以砌灶,可以当做临时墙壁,不过方长暂时并不准备使用。这次,他计划先制作百来块砖,存起来待用。 这几天中,方长总是和泥土打交道,这让他变得有些灰扑扑,毫无仙家气象。 若是之前那些喊他“仙长”、“上仙”的现在看到他,定会彻底拧碎心中原有形象,还好仙栖崖上并无人来,方长之前的马甲一个都没掉。 窑炉一旦点火,则不能熄灭,需要照看至结束。 入了修行后,方长并不需要睡眠,对此毫无压力,他慢慢在周围溜达,隔一段时间就去添些柴,维持炉中温度。茅草屋旁边,他又新建了个棚子,只有四根支柱和一个茅草顶,用于放置一些东西,比如多余的柴,还有即将出窑的砖块。 山风和缓却清凉,他背着手,仰头看那美丽夜空。 “咦?” 比起昨晚,今日夜空中几颗星辰,明显移动了位置,而且大放光明,散发着惨白光芒。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长心底有感,简单掐算了一下。天象已显,以他现在浅薄的掐算水平,也能得出结论:这世道接下来,不会很太平了。 微微叹了口气,方长继续回去干活。 砖窑还要照看,火不能熄。 ………… …… 随着砖窑也进入冷却,方长忽然发现自己又陷入了空闲。 看着屋里和棚子里堆积如山的柴草,他感觉还是烧些木炭的好。木炭比木柴更加纯粹,热值也更高,用炭烧出的陶器,由于温度更高、杂志更少,质量会更加优秀。 建造木炭窑,有多种方式,效果和适用情况各有不同。 方长不准备建造那些可复用的窑,他只是在砖头冷却空隙里,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能够将木柴烧成炭,就可以了。 选择粗细合适质地紧密的木棍,朝上立起,堆成篝火堆样子,而后将泥糊在外面作为窑体。 在炭窑最底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留出两拳大一个通风孔,最上面也留一个孔洞。而后从屋内火塘引火,在半圆形炭窑最上方孔洞处点燃。待到从底部四个通风孔能够观察到红光时,将上方孔洞和底部通风孔依次封堵。 接下来就比较无聊了,需要用泥土不断地填充裂隙,哪里冒烟填哪里。 这是方长前世学来的技术,但这是第一次实践。 当年一睁眼一闭眼,就换了个世界换了个环境,出现在这具尚温热的身体上,让方长也曾略显惆怅,不过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格,让他顺利适应了新身份,甚至在奇遇后,走上了修行路。 这具身体的前身,之前走得很安详,让他接收过程很顺利。 但其也有遗愿,对于方长修行道路来说,若不能顺利弥补,也算是个不小的难关。 25、【最短路径下山法】 方长在从这具身体上醒来时,也接收了原身过往记忆,只是回忆起来,皆如另外视角般,时刻提醒他这些记忆并不属于自己。 在此之前,他只是孤零零生活在一座小镇上,和邻居们一样,每天荷锄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抚养他长大的老人,说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当年是被人送到了这里,老人离世后更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所以原身一直盼望找到父母,弄清楚为什么会被送走,同时再看一眼他们。 甚至这想法已经成为执念,萦绕在这具身躯之上,虽逝不散。 方长知道,自己需要寻找时机,代替原身完成这份遗愿,不然于修行之路上前进时,这份执念会成为大阻碍。 只是灵觉告诉他,现在机缘未至,不合适下山,强行寻找也不会有结果,尚需静待时机。 这种顺其自然的等待,倒是比较适合自己修行道路。 炭窑冷却需要更久,方长先去看了看砖块,里面砖头尚未彻底冷却,不过已然成型,他伸手从炉窑中拿出一块,手指轻敲听了听声音。 好听就是好砖。 当然,质量和真正砖窑里烧出来的无法比拟,只是达到“可用”程度而已。 将砖块叠到一起搬进旁边新棚子,他考虑了下,准备用这些砖,在棚子下面正中间先干砌个砖池,里面洒上生石灰。 等木炭出窑后,可以将合适的炭放进池子里存下,避免将黑色炭粉弄得到处都是。 直起身来,看着崖下远方,方长忽然心头一动。 那方向,应该是个小镇? 炭窑还烫着,不过这个放不坏,过段时间再来收取也是一样。 方长先打开个竹筒,给窝棚旁瓜田里瓜秧浇了些水。崖上土地甚肥,刚长出的甜瓜秧不高,但很是茁壮,绿色的嫩芽冲天空张开,生机勃勃。 等到这次出行回来时,应该寻细竹子,给瓜秧支个架子,说不定会长势更好。 方长准备下山一趟。 刚刚他收完砖瞅向山下时,灵觉忽然被触动,似乎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要跟着感觉走,正好下山去看看,顺便在渡过山上这段时间后,重新看一眼红尘百态、人间烟火。 这于修行有益。 并不需要太多准备,方长回屋,要简单收拾下,当即下山,正所谓:逍遥人行逍遥事,心无牵挂心自清。 将外面架子上茶叶收进长竹筒塞好,而后拿过自己来时的青布包袱皮,将一件替换衣服和自己那两本书,一齐放进去。 这《修行道》和《修行法》是必带物品,一是可以随时研习,二是能驱蚊虫。 想了想,方长又从床角拿起猴子送的璞玉,在上面掰了一块,当初猴子孙云送了两枚当做见礼,看起来应该是云中山所产。其中更加细长那枚,已经被他打磨成了身上那把直背小刀,另外一枚则放在床角一直没有用过。 他又将两块熟鹿肉拿阔叶包上两层,用细藤捆上装进包裹,方长还打包了两个植物块茎,这应该是某种薯,之前还用它炖过野猪肉。此薯烤过之后味道香甜,口感随着火候不同,或呈脆爽或呈软糯,很是不错。 将包袱皮随便一裹,系在背上,方长将栅栏屋门往后一带,便朝外行去。 阳光正好,让人被照到的这面暖洋洋的。 从仙栖崖上下去,要从山崖侧面越过山谷,然后翻过三个山头。 看了下周围,方长灵机一动,童心大起,他走到自己每天早上盘腿坐着修习的大石上,看了看下面缥缈的云雾,而后—— ——纵身便跳!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云雾丝丝缕缕,想对着自己朝上飞速而行。 云雾被下落的方长微微搅动,半刻钟后才恢复平静。 轻飘飘从崖上落下,享受了一把自由落体,方长暗自笑道,这才是从仙栖崖上下来最快最近的路,中间既没有崎岖乱石,也没有横生的草木,只是唯有自己才能如此。 下面是个斜坡,落地后,方长简单拍打了下衣服,只朝外行了百十丈,便就见到一条隐约的小路。 这小路明显是为人类所踩出来,由于经过不够频繁,小路上还是遍布杂草,只是长势不如路两旁,能够明显分辨出来。 朝下走不远,就是林溪村。 方长紧了紧背上包裹,朝山村行去,穿过山村不远,就是官道。 不久前水源断流那次灾祸,并未对这个小山村造成过多影响,这里已经恢复了曾经那种宁静祥和。 唯一的区别,就是山民们全都记住了,仙栖崖上有位善良的方仙长,帮他们渡过了一次大难,而旁边山神庙中那位山神,也为此出力甚多。 最近是农闲时,接近正午时分,村里和下面山坡梯田里,并无人在劳作。 上次来到林溪村,方长只是在村口看了看,和村民们交流了两番,并未进去。如今只身一人路过此处,他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这里。 太平年月,林溪村中房屋还算整洁,不过也多为土石茅草所做,见不到砖瓦。 各家房屋炊烟处处,屋外玩耍的孩童不多,想来这个时间,他们都已经被喊回家中吃午饭——拜几百年来世道未大乱所赐,如今连平民也已经普及了一日三餐。 由于紧挨着物产丰富的云中山,村里牲畜不少,多喂草料。 最常见的是猪和羊还有鸡,珍贵的牛很少。 另外,山村的鸡很珍贵,或者说,天下间鸡也很珍贵,尤其是城里需要米粮喂养的那些。 大家常年养着它们,是用来打鸣报时和下蛋的,只有贵客到来时才会宰杀,若无故杀之必招全村人痛恨敌视。 由于方长时时刻刻融于自然天地,村里几位互相聊天的山民,下意识就忽略了他,于是他得以平静地路过,朝着山下不远处那条官道行去。 身后林溪村里,一位在家门口玩石子的孩童,忽然将手中石子一扔,扭头对旁边大人说道: “阿爹,刚刚我遇到神仙了。” “什么神仙??” 26、【虎桥镇前伏虎桥】 “就是之前溪水断时,来过村口那位方仙长啊,你们说是居住在仙栖崖上那个,之前还叮嘱我不要靠近。” 孩童稚音未脱,声音清脆。 “刚刚方仙长从你们身边走过去,但是你们都没看他。” “怎么会?” “他朝山下去了,你们看,那不是?”见大人们不太相信,孩童朝着村外山下方向一指。 旁边几位正聊天的山民很是惊疑不定,有那眼力好的人,朝孩童指着的方向看了一阵,果然看到一人正朝远方行去。 需要仔细盯着才能发现对方行踪,不注意的话,会下意识忽视掉。 身形很眼熟,果然是方仙长。 村民们略惋惜。 ………… …… 朝下山方向走不远,就是官道。 道路修葺的还算平整,细薄的黄土铺在道上,随着行人车马路过,飘起阵阵浮尘。 河水从山下绕过,在桥下通过官道,一直朝南流去。 仙栖崖边浣花溪,以及那条从林溪村边经过的小溪,都会汇入这条河,一同奔流入江入海。 方长轻快的走上官道,顺着路慢悠悠朝西面行去。 看着路上匆匆的各色行人,他感觉自己是最悠闲的一个,也是因此,他不断被路人、驴骡、车马超过。 逍然行走间,有一辆马车路过他身边。 车上人见到方长这幅样子,不知怎地就心生亲近,于是吩咐车夫减慢,而后倾斜身子对方长说道: “这位先生,正是同向而行,是否需要捎上一程?马车教程更快。” “好啊,那就多谢了。” 方长爽快地答应,而后跳上车去。 这辆车装饰的很是精致,虽然并不豪华,也不贵重,但也颇显车主底蕴,而且还算宽敞。 其中有位中年人正在车中乘坐,此人留着山羊胡子,一身干净棉布衣袍,显得很是精神。 马车重新加速,车主对于方长身上粗旧衣服毫不在意,拱手行礼道: “兴庆府简正初,欲往怀凤府探亲,不知先生准备前往何处?” 方长也不谈自己跟脚,只是回礼后说道:“在下方长,一介散人,欲往前方小镇一行,只有十几里,多谢主家捎脚。” “那正好,待到前方小镇,请方先生自去下车便是。” 这位简正初也并不多问,他一口一个“方先生”称呼方长,方长也回称“简先生”,两人简单交谈。 双方聊得很浅,多是些无根由无由来的趣事,不过方长的谈吐,还是让这位简先生大为惊异,并认为此次出行遇到这位方先生,很是幸运。 官道两侧有排水渠,但并未铺满行道树,荫凉总是隔一段才有,每当路边有大树,总能看到三两人于树下歇脚,或饮水进食。 朝下走不远,便已经离开云中山范围,进入平原区。 对于马车来说,这需要步行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只用两刻钟就走到。 见前方小镇已然临近,方长笑道:“前方我就到地方,多谢简先生捎我一程,愿山水再逢。” 简正初回道:“与方先生交谈很是令人愉悦,有机会还望再会。” 两人拱手作别,然后方长从车上跳下,冲着远去的马车挥挥手,而后紧了紧包裹,朝镇中踱去。 下车的地方是一座石桥,桥头离着镇子几十丈,云中山下那条河流分了个叉,横亘在小镇前面,而官道经过这座桥,从小镇中穿过。 交通便利活跃了经济,让这里还算富裕,也让官道穿过小镇这一段,变成了干净结实的石板路。 此处因临近交通要道而起,故靠路吃路,石板路两旁高挑着招牌,一半都是餐饮住宿,很是繁华。 镇口桥头矮栏杆柱子上,刻着“伏虎桥”。 一块大石头戳在镇口官道旁,上用应试体刻着三个大字“虎桥镇”,里面涂着朱砂。 唔,这应该是位举子的手笔。 就在这块写着小镇名字的大石下,有几位行人正在闲谈,对话声飘进方长耳朵里: “柱子,我跟你讲,这虎桥镇的名声,可是有来由的。” “怎么讲,三叔?” “看见旁边那座桥没?那是伏虎桥。相传,许久许久之前,云中山里曾经有一只吃人猛虎,它伤人无数,且力大无穷,甚至有传言它已经成了精,专挑精壮活人进补。” “那恶虎凶猛难敌,却又精明异常,陷阱、下毒、围攻……尽皆无效,多少从外地招募来的好猎手,都折在了它手上,县里为此广发招募令,高额悬赏,却来了一位普通人应榜。” “普通人?三叔,下面呢?” 年轻人见自己三叔忽然停顿话头,忍不住问道。 卖了个关子,那位年长一些的行人,继续兴致勃勃地指点道:“那位普通人,却是一名走街串巷的炊饼郎,他告诉当年的县令,之前他曾经因做饼放的糖油过重,差点吃死人惹上官司。” “糖油过重也会吃死人?” 见到侄子很为这个故事着迷,这位中年路人更是兴奋,他比手画脚唾沫横飞地讲述流传下来的故事: “当然,重油重糖虽然美味,但难以消化,于胃肠有极大害处。之前也对恶虎用过毒药,但是从未生效,县令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让小贩试试。” “这个炊饼小贩连夜赶制了几大筐重油重盐的炊饼,使几位猎户抬了,倒在恶虎必由之路上,而后隔着几个山头眺望,只见那恶虎路过时为香气所诱,一口气吃光了几大筐,卧地休息。” “一两个时辰后,那虎忽然大声咆哮,又蹦又跳,一路摧折树木山石,直闯到这座桥上,气绝身亡。县令命人剖了那虎,见其已经肠穿肚烂,正是吃多了重油重糖的炊饼死于非命,大家一齐称赞那炊饼郎奇思妙想。” “当年这里还是座木桥,这座镇也叫别的名字,那恶虎死后,县尊特意出钱重修了一座石桥,命名为‘伏虎桥’,小镇也被人称为‘虎桥镇’,渐渐没人再叫镇子本名,最后小镇索性改了名字。” 年轻人好奇地问道:“那位小贩呢?” “他完成了别人没法完成的事儿,还了一方安宁,因而拿了县里很多赏钱,又娶了娇妻美妾,在这里开店,专门卖他家那特色炊饼。” “据说这也是现在这儿的名吃,伏虎饼的由来,不过那位壮士姓甚名谁,如今已然不可考证,或许你识字的话,可以去县志中找一找。” 27、【黄尘百戏多】 伴随着年轻路人啧啧惊叹,他的三叔又换了话题,开始给他讲述远方城里各种美食,听得年轻人不住咽唾沫。 方长从他们二人旁边缓步经过,微微发笑。 上年纪路人所讲述的这件事,明显年代久远,加上讲述者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必有些水分,无法判断真假。 不过想来,如果这个故事是真事,里面那只伤人无数的恶虎,定然已经成妖。 毕竟在这个故事里,它可以分辨各地捕猎好手的毒药和陷阱,与专业人类斗智斗勇,而且‘力大无穷’也是明显标志。只是这只虎妖伤人过多,蒙蔽了灵性,于是这样简单的着了道,用极其可笑的方式殒命。 对于这故事本身,没必要深究,方长也不想深究。 不过此地有这座伏虎石桥,想来并不是毫无来由,应有猛虎在此殒命,至于是否为重油重糖炊饼所伏…… 嗯,倒是可以尝一尝这里的名吃,伏虎饼。 方长重新向镇中踱去,顺便看着这里人间百态,见那成人奔波,孩童嬉戏,滚滚黄尘之中,倒是颇为生动。 买吃的要用钱。 方长现在身无分文,当初变卖家产之资,已经在离乡进山时全部用完,一文不剩。 他现在也算修行有成,人间钱财不能随意拿,否则沾染过多因果,会有损修为。 但他自有办法。 看了看石板路两侧,方长寻了间金银质铺走进去。小镇虽然很繁华,但和大城没法比,虽然行人众多,这儿依然开不起专门的珠宝店。 倒是金银质铺这种,兼做典当、金银饰物制作兑换,有珠宝店职能,甚至会兼职卖点杂货的,在这人来人往的小镇上,经营得风生水起。 “客官可是要点什么?” 入内只见一排排大柜布满墙壁,颇有些年头,唯有柜台像是新制,金银质铺掌柜正靠在柜台后,用食指拨弄着算盘,看见方长走进来,立刻挂上笑容,出声询问。 看面前这人背着青布包裹,当是官道行人,即使对方身上衣服粗糙,作为专业掌柜,他很有职业素养,不会慢待。 “不知此处可收玉料?” “自然是收的。”掌柜正色道。 看来会是个不小的生意,考验自己眼光时候又要到了?既然对方说的是“收”,应该不是来质当物品,而是要来售卖…… “帮我看看这块璞玉。” 方长伸手从包裹中,摸出来时掰下来那块玉,放在柜台上。 待玉块放稳,掌柜才伸手拿过,借着窗口光线仔细照看,看玉质和内中纹理。 “好玉!”掌柜先是称赞一句,然后说道:“剔透晶莹,毫无瑕疵,可惜个头不大,而且只是璞玉,未曾经过工匠雕琢,价值不会太高……我出八百文,不知客官对此价格是否满意?” “可。” 并未谈价格,方长简单应下。 “如此,请客官稍待。”说罢取了钱和一纸简单文契,问道:“客官是否需要契书?会写明这块璞玉样式大小和售价。” “无需如此。”方长摇头拒绝。 “好的,客官请收好,这是八百文官钱。”八百铜钱颇有些分量,掌柜用双手拎过来,递给方长。 简单看了一下,数量大致不差,遂和掌柜致谢后,装好出门。这次交易,金银质铺肯定赚了一些,但是方长并不在意。 用对方所需去等价交换,也是一个正常来钱的路子,这样沾染因果不多。 如果此次没有宝物换钱,方长甚至考虑在镇上打个短工,为来往行人客商扛扛货物。 镇上没有成衣铺,那在大城中才有。 不过衣食住行这四大行业,算得上是百姓必需,故小镇上还是有一间“邵家绸缎庄”,方长从周围人口中听闻,此处还兼做裁缝。 门口斜挑着一根旗杆,上书一个“布”字,里面倒是和铺名严重不副——摆着的都是寻常布匹,连一块绸缎都没有。 “客官要点什么?” “我要作身衣服,就用这种布就好。”方长拍了拍旁边一匹皂色细布,对里面人说道。 裁缝过来,以尺为方长量了身长肩宽腰围四肢长短,又议好价格收了定金留下姓名,双方约好三天后来取。 衣服是贵重品,方长这一番定制,卖玉得来的钱去了一半。 作为本地有名特产小吃,售卖伏虎饼的到处都是。 有正式店铺挂着伏虎饼招牌,门口有伙计招揽顾客;有街边所支小摊,多为夫妇二人忙忙碌碌。 方长选了个人最多的摊子,上前排队,花十几文买了几个饼。 咬一口,果然又脆又香。 面饼放了白糖猪油,烤的酥脆,上面还点缀着芝麻,用一张薄草纸夹着。 走到街边角落,方长找地方打开背上包裹,拿出从崖上带下来用阔叶捆扎的熟肉。 肉有些凉,但是依然美味,被阔叶捆扎包裹了段时间,还带有一丝清香。将炊饼劈开成两半,在把凉肉切开,塞进热气腾腾的炊饼中,热饼凉肉,端得美味。 不远处摊主还在不断告诉顾客们:“大家放心食用,这饼已经比当年伏虎时减了糖油分量,只是不可贪吃。” 闻听此言,方长一笑而过,将手中几个夹肉炊饼一扫而尽。 接下来,他在虎桥镇上闲逛。 南来北往车马行人,多有在此歇息待上半天一宿者,或者中午路过打个尖儿垫垫肚子。街面上摊铺棚子鳞次栉比,蔚为热闹,交谈声、叫卖声、骡马嘶声、车轮嘎嘎声、梆子铃铛声不绝于耳。 虽然修为小成后听力很棒,但是这片嘈杂对他毫无影响,对于虎桥镇这片繁华,他就像局外人,单零零的走在石板路上。 方长很享受这种心境。 前面有个酒馆,门口杆子上挑着一个“酒”字,正在随风飘卷,隐约有酒香飘来。 想起了林溪村那筒高粱酒,他准备过去问问价格。 这时,旁边身着襦裙端着簸箕的妇女,和邻居谈话声传入方长耳朵。 “……庞员外家的怪事,闹得可是越来越凶了。” “是啊,寻了好几位法师巫祝,都无功而返,他们连原因都弄不清楚,有的说有鬼,有的说有妖。” “真是可怕,还好只有他一家出事……” 28、【沽酒望气】 这家小酒馆看上去生意兴隆。 里面有两三张小桌,参差不齐地摆在屋中,旁边围着四五条长凳,俱都被人满满当当坐着,觥筹交错间酒香扑鼻。 桌边有的明显是一伙人,围着桌边喝酒吃菜,还有几位陌生人打了酒,正在拼桌,甚至招呼间开始分享酒菜,更有穿着各异的人,坐在桌边对着小碟,一个人细斟细饮,颇为得趣。 也有人端着酒,靠在掌柜所在长柜台上自顾自地喝,有人还握着几粒花生米咀嚼,一粒粒数着吃。 酒馆门口,还有几位光膊赤脚的粗壮汉子,端着粗瓷碗小心又急促地饮着。 不时有人进来打酒,也不时有人抹一抹嘴,将杯碗交给掌柜,便就拿起一旁工具,重新开始讨生活。 方长轻轻迈进门槛,走柜台前。 旁边小桌边,除了那群同属一伙的人在小声交谈,其余大都在闷头喝酒吃菜,很少见劝酒,让小店里并不嘈杂。 看了看,这里售卖的酒菜大都是卤制品,猪牛羊的头肉、口条、蹄、耳朵等,炖了一大锅,价格各异,随点随捞,而后细细切了装盘端上桌。 然后就是传统的花生米、豆腐干、蚕豆、皮冻等等,都是上菜简单快捷,无需烹饪那些种类。 不过能够围坐在桌前,喝酒吃菜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只是端了酒,要上一点花生,或靠在柜台或站在门外,细细品饮。 也有人会要些最劣的酒,什么菜都不用,站在当场一饮而尽,图的是个爽利。 方长甚至看到,有衣衫褴褛的闲汉,在门口立着吮吸铁钉,以之下酒。 “掌柜的,这里有些什么酒?” “普通的一文钱一大碗,好一些的一文一提,中等的三文五文一提,上等的十文一提,还有那最极品的,是从京州城进来的小坛百花酿,这个按两卖,不知客官需要哪种?” 方长观察下,闻了闻,对酒馆掌柜说道:“给我来这上等酒,我要带走。” 掌柜看了一眼方长,问道:“客官,本店并无外带器皿提供,您准备用什么来盛酒?” “唔……” 方长忽然感觉,自己没有带一个竹筒下山,是个错误,他想了想,道:“掌柜稍等,我去去就来。” 然后快步走出酒馆。 外面门口两侧,很多小摊贩,其中一个摆摊人穿着是农家模样,前面铺着一张破草席,上面大大小小都是葫芦,个个圆滚滚胖乎乎,煞是好看。 他来到小摊前蹲下,问摊主: “请问这葫芦怎么卖?” “大的两文一个,小的一文,都是自家后院所种,拿出来换个灯油钱。” “那我来个不大不小的。”方长笑着说,而后挑了只中眼的葫芦,个头不大不小,皮还是青色,刚好挂在腰间,可以当酒壶用。 见生意上门,朴实的摊主赶紧说道:“不大不小的也一文。” 听到摊主表示降价,方长笑道:“那不用,不能让你吃亏。”遂丢下两枚铜钱,转身离开,留下身后摊主甚是欢喜。 把玩着手中葫芦,掏出小玉刀比划了下,总觉不合适。 他叹口气,将直背小刀插回刀鞘,而后运力于指,捏住葫芦口,将青葫芦在手中轻轻一转。 剑气细如丝,从葫芦口处,朝里剖了一圈,将葫芦嘴切下。 运力一吐,把葫芦中籽和瓤震开,找无人处,轻轻倾倒,便将长得瓜子模样的葫芦籽,和已经成为粉末状的瓤倒出。 葫芦种子他没有丢,而是用之前包伏虎饼的草纸包好,塞进包袱里。 由于切割方向,葫芦嘴能够当做塞子塞回去,但是这样做的酒葫芦并不耐用。 一是葫芦尚青不耐携带,二是未曾水煮和上浆阴干,而好的葫芦嘴,也应选用软木或者牛角等物制作,缺了这些步骤,让酒葫芦只能临时用用…… “掌柜,帮我加满。” 回到酒馆内,方长递上葫芦,对酒馆掌柜说道。 后者爽快地答应:“好嘞客官,上等好酒加满。”同时拔掉葫芦嘴,取出个小漏斗插于上面,接着推开个齐腰高大酒坛的盖子,拿起酒提,打了三四提才将葫芦灌满。 “客官,您给三十五文就好。” 方长点点头,爽快掏了钱,而后讨了半尺草绳,将葫芦腰一栓,拎在手上走出酒馆。 看了眼对面天空上面,已经偏斜向西接近对面房檐的日头,他打开葫芦,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好酒。 比自己从林溪村得到的那一竹筒,还要好上很多。 这里是京州治下,一般小镇进货,应该都是会去府城或者临近府,便就是有手段。 这家酒馆老板能去更远处京城进高档货色,自算的上是个有门路的人,那些小坛中的好酒百花酿,应当是为那些有更高要求的路过人所准备。 虽然没有多少人会买,但是这又放不坏,还能提升酒馆层次。 估计那从州府进货,装在小坛里的酒,比起葫芦中这些会味道更佳,但肯定没有这种烈。 方长并不嗜酒,只是看到了,便就随心而行打上一份,所以也不挑剔。 之所以不买另外两种更便宜的,是因为那些都掺了水,不掺水的话,和现在他手中这葫芦一模一样,但掺水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但是没人计较。有钱的自会去买好酒和,而若不掺水,酒贵的会让很多人买不起,会让那些只是图个酒味图个爽利的人被拒之门外。 又抿了一口,让高粱酒在舌根转一圈,轻轻咽下。 醇烈之意不过舌尖,却更显沉厚。 石板路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宅院明显比周围高大豪华,应该就是这虎桥镇上富户所居。 方长要过去看看,瞅瞅传说中那里发生的怪事,到底是为何。 一路行来冷清不少。 虽然临近官道,却没有人在这所宅院附近开店铺,也没有人在这大门两侧摆摊,甚至连歇脚行人都少。 走到附近,方长抬头望去。 却见宅院上方,所生之气颇显凶恶,看来这家似乎不太好惹。 但同时,这缕气又有不虞,稍显衰败,张牙舞爪间似为淡淡怪气所缠绕。那怪气飘渺不定又坚韧非常,翻滚灵动又有几分呆滞,似是妖,又像鬼。 确实怪事? 29、【羊肉面摊】 “来一碗羊肉面。” “好嘞~!” 听到方长的要求,摊主欢快地应和着,手上动作更是麻利,揉面揪面,往正开水花的大锅里扔,夕阳映红了他的双手,也映红了不断飞舞的面片。 摊主一边做一边说道: “客人您真是幸运,再来晚些就没有羊肉面了。” 方长也闲来无事,他摘下葫芦抿了口酒,对摊主问道:“老人家在此摆摊多少年?” “有三十多年了吧。”摊主陷入回忆,但手上丝毫不停,“这个摊子,其实是我父亲支起来的,那时候我跟在他后面,一直在帮忙。” “没几年,我父亲过世,我就自己接过了这个摊子,以此为生,给每天南来北往的客人们做面吃,唉,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转眼,我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子女也已经长大成人。” 听到摊主感叹,方长笑道:“原来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怪不得生意兴隆。” “那可不,我这里回头客很多,有些更是十年如一日的来吃。很多经常走这条官道的人,每次路过镇上,总是要从我这里买碗面吃。” “我这面啊,软、嫩、滑、香,吃的时候极其顺溜,暖和又饱肚,最适合那些劳累一天的人。” 看了看周围吃面人,果都风尘仆仆,一个个埋头吃着,速度又快声音又大,脸上各自带着满足神色。 摊主看着在锅中翻滚的薄面片,继续笑道: “不过,刚刚说客官您幸运,也不是虚言,我这里羊肉面卖的非常好,但是我从来不敢多做,小本生意,经不得风波。” “肉贵啊,若是做多了,哪天路途不好来客少,第二天味道就变了,所以客官您再来晚一点,羊肉面就没了,不过豆腐面麻酱面,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说话间,摊主将面用大笊篱捞起,流畅地倒进粗瓷大碗,又从旁边桶里捞出几大片汁水淋漓、肥瘦相间的羊肉,盖在面上,洒上些葱花滴上两滴芝麻油,再浇上一勺面汤。 接着,他像店小二一样吆喝道: “您的面来嘞!” “多谢。” 方长接过面,听摊主继续说道:“桌上有调料和小菜,您可以按照自己口味增添。” 桌上有酱油醋蒜泥韭菜花盐粉辣椒香菜,放在陶瓶和小木盒里,供食客随意取用。 方长什么都没加,从竹筒里抽出两根竹筷,直接开始品尝。 “果然好味!”他吃了几口,面就像摊主说的一样软嫩鲜滑,进嘴后不由自主就进了喉咙,回味无穷,羊肉卤的很透,滋味非常足。 听到顾客夸奖自己作品,摊主有些得意: “每一个吃我面的都会这么说,这几十年,面的做法我改进了十几次,说不定再过上几年,我会把面调的更好吃。” “这虎桥镇上从老到少每个人,都知道我老徐做面手艺好,我这面的名声,并不比伏虎饼差多少。” 方长吃着面,笑道:“说到虎桥镇,掌柜的是否清楚,那庞员外家的怪事是啥情况?” “来一碗羊肉面。”旁边有顾客过来,朝摊主说道,然后转身在方长这张桌子坐下。 “好嘞~!” 摊主赶紧应和,然后继续在面团上忙碌。 他一边扯面片,一边侧头对坐在桌边吃面的方长笑道:“可不敢称掌柜的,我这没有柜台,只有一个旧面摊——那庞员外家的怪事,大家都知道,但可不敢多说,传到员外耳朵里就祸事了,我一大家子,还要继续在这虎桥镇活下去呢。” “唔,也对。” 闻言方长继续吃面,这面非常棒,就这一小会儿,他已经吃了大半碗。 旁边新来的顾客正在等自己的羊肉面,他听到了方长刚刚和摊主的话,看了看方长。 见这人即使是穿着破旧衣服,坐在街边小摊上吸溜面片,也无法掩盖那份出尘气质,遂心生好感,拱手为礼,问道: “这位朋友请了,不知尊驾贵姓?来自何处?” 方长抬起头看了下对方,那是一位风尘仆仆的行人,就像这个面摊上大多数食客一样。 一条扁担斜靠在桌边,常年劳作让他的手上有着粗大老茧,日曝风寒,让对方的脸上已开始显现皱纹,胡子之间夹杂着几根花白。 咽下口中面片,他回应道:“免贵姓方,人间一散人而已。” 对面人也介绍自己:“在下怀凤府谢广安,人称怀凤老谢,关于庞员外家里的怪事,我倒有所耳闻,却不知方先生询问此事,所为为何?” “只是好奇罢了。” 点点头,谢广安笑道:“那就好,此事不要多探究,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庞员外遭的报应罢了。” “遭报应?”方长挑着面片,有些惊奇。 “嗯,我不是本地人,也不用像虎桥镇上人一样惧怕庞员外家势力。从我朋友那里听说,这庞员外素来行事蛮横,手段酷烈,最近更是谋害了一家人。” 听到谢广安的话,方长停下手中竹筷:“害了一家人?为何。” “据说这家有两块很不错的田地,庞员外想出价买下,这家人以此为生坚决不卖。然后不知怎地,家主就被镇上差役抓了去,这家也就散了,那两块好田地,自然也落到了庞员外手里。” “官府不管么?这家人也没去告?” “差役背后,听说是县衙中的吏员,这座虎桥镇去怀凤府龙安府很顺路,但是到管辖此地的宁河府府衙,却是路途不便。” “而且到了那里又如何,还不是吏员来接待,这种事儿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有被刺配的,还有被枷残疾的,最终还不是人财两空,唉……” 很俗套的故事,但是对当事人来说,无吝于灭顶之灾。 谢广安搅了搅碗中面,继续说道: “不过几乎就在那同时,庞员外家也频频出现怪事,有时候是家里物品不翼而飞,出现在奇怪的地方,有时候是家中仆役人员忽被击倒,出现在房顶上水沟里。” “为此这庞员外不堪其扰,花费重金,去州府里寻求高人解围。但高人们来了后,纷纷表示此事难解,盖因连具体情形都弄不清楚,只能简单做个法事后离去,而怪事在此后一直不停,大家私下里都说是报应。” 30、【捕捉】 方长问道:“就没找到真正的高人么?” 谢广安呵呵一笑:“高人当然有,但哪里只是钱财能请动得?而且说不定,高人一看这户人家的劣迹,就不想管了。” 唔,确实很有可能。 两人聊了几句庞员外家那些怪事,包括各种怪事发生情况和大致时间。 末了,脚夫谢广安很是感叹几句世道不公,而后继续埋头,狼吞虎咽,吃他那碗羊肉面。 方长也端起粗瓷碗,将碗底最后一片羊肉放进口中,而后喝掉最后一点汤。 起身与摊主会了账,又和正在狼吞虎咽吃面的谢广安道别,接下来,他准备去亲眼看一看,那庞员外家到底是遇上了什么。 从情形上看,并无人员伤亡,也只是像恶作剧。 但是这搅合的这家劣绅家宅不宁,时间上又恰好和一家人被害相关,也确实让方长很感兴趣。 更何况,之前他站在庞员外家旁边望气时,见那缠绕其上之气很诡异,像鬼又像妖。 结合那些无功而返法师巫祝留下的话,即有人说是妖怪,有人说是鬼,确实很有意思。 ………… …… 不过,在此之前,方长先去寻了下那家受害者。 和几位路人闲聊后,获悉了那家人的位置,他走过去看了看。 篱笆墙里面似乎很多天没人打扫,一位妇人正在院中洗菜,她满脸愁容,不时忘记手中动作。 家中顶梁柱被抓走,生死未卜,家中田地又被巧取豪夺,这对于农业社会家庭来说,很是致命,从一般情况来说,这家已经散了。 方长没有靠太近。 他瞅着这家,手指拢在袖中细细掐算。 以他现在的道行,算一介普通人家中运道,还是颇有把握。 除非这家人命格甚好,几年内会出现大官大将军或者修行人,而那只会让自己掐算结果晦涩不明,并不会出错。 “看来暂且无虞。” 收了手,方长对自己笑道。 掐算结果告诉他,这家男主人只是有牢狱之灾,一时半会没有生命危险,而转机就在近期。 看来这转机,很可能就是自己? 对此方长并未过多在意,既然这家家主尚无性命之忧,方长准备先去看看,那位庞员外家里,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太阳洒尽了最后一丝余晖。 方长依靠在墙角,静静等待着天色完全黑下来。 小镇上没有夜生活,因为灯火颇贵,用来营业甚不划算。 而且这年头,甚至很多州城府城里,也依然执行着宵禁的政策,晚上在街面行走,会被抓起来问罪。 这是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规矩,当然,对于有钱有势者不适用。 见天色彻底黑下,繁星铺满夜空,渐圆的月亮渐渐升起,方长借着月色,转身就跳上了树。 小镇年头久远,古镇不缺古树。 这颗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种下,属于什么品种的树,挂满了巴掌大叶片,随着夜风哗啦啦响。 找了个合适树杈,他将左腿与枝干平行撂在枝干上,另一条腿支着,舒服地靠在了上面,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能望见庞员外家的院子。 方长准备在这里蹲守一宿。 因为从那位谢姓脚夫口中得知,怪事几乎是每晚都会发生。 他从腰间解开麻绳,摘下青皮酒葫芦,借着月色打开,抬手抿了一口,而后将葫芦重新盖好,系回原处。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幅情形还挺让人惬意,毕竟有酒有月。 若是再有两首诗,会更令人舒坦。 可惜的是盯梢不能发出声音,无法附庸风雅吟一首,不然被院里护卫或者巡游更夫发现,就不太好了。 天幕转动,夜深人静。 没有人会赶夜路,原本繁华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小镇中也无灯火,只有庞员外家大门口,挂着两只黄纸灯笼,在黑夜中闪耀。 鸡犬已经入眠,除了四周蛐蛐声响,再无半些动静。 不急。 待上两天又何妨。 方长十分看的开,他隔一会儿就将葫芦打开抿一口,安静地待在树上。 这个树杈很是舒服,不比自己那张自制竹板床差,可惜自己无需睡眠,不然在上面来一觉应该也不错。 星光很美,方长总觉看不够。 没有污染和雾气,更无将天空映的通红的灯光,这里的夜空十分澄澈。 看向上方,就似星海正在压向自己,深邃幽远,让人颇感自身渺小。 每次看着夜空,他总是隐约发觉自身修为有丝微进益,但若仔细捉摸,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按照《修行法》上所说法门,方长调整着自己呼吸,却不去入睡,仿佛间,似又回到了崖上。 直到不远处有了一丝动静。 咦? 方长收回注意力,轻轻坐直身躯。 自从修行小成,他双目已非寻常,能见著细微,也能洞察鬼神,换言之,能察觉凡人无法察觉之处,也能看到凡人所见不到之物。 不远处,有一丝黑影飘过。 那道影穿墙过屋,如入无人之境,在小镇中穿梭,似漫无目的,又像有所图谋。 “这是鬼?” 见到这一幕,方长心里暗道奇怪。 据他所知,此方世界生灵死后,魂魄会迅速进入轮回,很少在阳间停留,此为规则。而有那贪恋人间繁华,不愿离去之鬼,也会为城隍迅速得知,派夜游差役前来捉拿,送入轮回之中。 故虽有鬼存在,但几乎见不到鬼。 不管是秘籍中还是志怪文章里,多对鬼之一字所谈不深,所以此处这疑似为鬼的黑影,确实很奇怪。 难道这里怪事就是此鬼所做? 方长不想去思考,干脆将那鬼捉了,问了个明白,反正这会儿夜深人静,没有人注意屋外。 他轻悄悄下了树。 几个起落间,已经来到一处那鬼必经之地上。 静静等待了几息后,只见那黑影从迎面墙中穿过来,就往自己身上撞。 他上前一步,猛然出手,把那鬼劈面抓住,又拽住其手臂飞速一扭,将其反剪在地,一切如行云流水,颇具观赏性,这小巷中只有一人一鬼,再无其它人在此。 鬼被按住后,猛烈挣扎,可惜其为无形之体,力气哪是方长可比,百般动作只是徒劳无功。 四周看了看,他抽出自己腰带,轻哈一口气,把所按住这鬼,驷马倒攒蹄绑了,往肩上一扛,便向虎桥镇南面行去。 他准备去问问这啥情况。 31、【挠头的巡游夜差】 虎桥镇南面有个土地庙。 托这条官道的福,这座土地庙可比云中山章山神的庙宇,要气派的多。虽然没有庙祝,但是被修葺的很新很结实,而且——可以进人。 或者说,这里是一间正常的屋子。 虽然里面依然没有塑像,只是写着本地土地的神位,但这座土地庙有一人多高,前后四尺,甚至有门和窗。如果挤一挤,里面说不定能蜷塞下五六个人。 比起章山神那半人高,前后一尺多进深的山坡小庙,这里简直是豪宅。 拎着鬼,方长走到土地庙前,看了看周围。 他单手捻决,朝土地庙前石板路面轻轻一跺脚,而后将鬼扔于地面,朝着庙门轻轻拱手,沉声说道:“一介散人,求见此处土地公。” 这决很有讲究,却是用来惊动本地神祗所用,若施展完全,甚至可以将山神土地等,直接提到面前。 不过,方长只是使了前半截,就像敲了敲门,而后说出自己来意。 此谓礼貌待人。 我们的主角,要比那只齐天大圣有素质的多。 却说本地土地公,从睡梦中被惊醒,咒诀之力下,就像有人分开自己顶门骨,浇了一盆阳春水下来。 他从自己府中床上弹了下来,浑身冰冷,赶紧查看外面情况。 只见一位人,拎着只……鬼?正站在土地庙前,拱手施礼表示求见。 这是高人啊……! 哪里来的? 对自己这个念头,土地公毫不怀疑,不是高人,怎么能抓住鬼?反正比自己要高多了。 而且那鬼竟然被条凡间布带五花大绑,似乎放弃了抵抗,也不知带子上有何妙法,竟然能捆住鬼。 仔细感觉之下,此人却好似不留任何气息,对方站在那里,就像月光像轻风,近乎完美地属于这片天地。若不是自己有着神祗威能,可以查看土地庙左近任何事物,绝难注意到。 在府邸厅堂里如风车般一通转悠,咬咬牙,土地公现身在庙门前: “小神拜见上仙!” 腿一软,就要行大礼。 这幅模样让方长大惊失色,自己是来求见,怎么就把主人家弄跪了,不当人子!他赶紧扶住土地,道:“土地公不可。” “不知上仙前来,所为何事?” 对此土地公很是忐忑,夜半敲门,很可能没啥好事。 面前这高人拎着个邪物,路数不明,而且自己又无反抗能力,还不是任人摆布。 对于那些有神祗遇害,或者被厉害妖物捉住驱使的传闻,土地公交游广阔,听过很多,不由得胡思乱想。 还未等土地公做好足够心理准备,方长拱手说道: “在下途径此处,刚刚见这只鬼于虎桥镇上来去穿梭,行踪不明,遂绑了带来给土地公看看,不知道是否认识此鬼?”说罢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鬼,示意给土地公。 土地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查看。 却见土地公眉头越皱越紧,手开始抚上颏下长须,似是在努力回忆和辨别。 过了一阵,土地摇摇头,朝方长低头拱手道: “上仙恕罪,小神实在是想不起这是谁,应该不会是虎桥镇中人。而且,这形态也太奇怪了,我在此地几百年,生老病死见得很多,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鬼。” “噢?请问有何怪处。”方长好奇道。 “上仙容禀,一般鬼魂,多为新逝之人,一点灵光投入轮回时,携带了生前印记,故有人性,有记忆,但不过是一团清气罢了。” “其间有那执念过深者,会因加持变得似有形有质,这才是通常意义上,凡人们所遇到那种鬼,但此鬼不然。” 虎桥镇土地指了指地上那只,由黑影组成,正被一根布带倒攒蹄捆着之物。 “此鬼近乎凝实,鬼气森然,却无厉鬼之象,最可疑的,是它只凭本能活动,木讷不堪,望之神智全无。” “正常情况,鬼物哪怕是疯傻愚痴,也不会出现这种现象,小神甚至怀疑这不是此方天地所有,不过这也太荒诞了。” “哦——”方长也感觉不太对劲,于是问:“不知之前遇到游魂野鬼,是如何处理的?” 土地赶紧回答:“此事当属城隍职份,若有人去世或夭折,一点真灵会受黄泉吸引,飞投入轮回之中,若有那贪恋不去者,各府城隍手下巡游差自会捉拿送走。” “上仙若有意,我与那本地几位巡游夜差熟识,可呼叫他们来处理。” “好,那就麻烦土地公了。” 这虎桥镇属宁河府治下,没多久,两位宁河府巡游夜差便随着土地,前来此处。 “拜见上仙。”似乎是被土地公告诫过,两名巡游差上前见礼,言语间颇为恭敬,显然也将方长当做了高人。 方长也不怠慢,立刻跨一步回礼,而后指着身旁地面道: “两位衙前请了,还请看此处。” 这两位巡游夜差俱都身着黑衣,手上拿着铁尺锁链,一齐向前查看那鬼,他们先是以锁链将鬼锁了,把布带还给方长,而后研究许久。 只听其中一位对另一位说道:“咋还有没见过的鬼?” “是啊,这是啥?” “没见过,估计城隍老爷也不清楚,他甚至没有咱们哥俩见过的鬼多。” “要不拷问一下?” “好,可以试试。” 两位巡游夜差尝试拷问,也未有任何结果,甚至依然无法和这鬼交流。 其中一位巡游差稍显高大,他挠了挠头,转身对方长与土地说: “真是怪事,却是不知此鬼跟脚。上仙,土地公,不如我俩将其锁至府城,请城隍老爷决断。观其既无灵智、亦未做恶,当在不久之后,被送入那黄泉往生去。” 方长与土地皆无异议。 巡游夜差告别,押送着这只鬼朝远方夜幕里一路行去。 土地说道:“真有鬼闹事,一定有原因,不过这没头没尾的事儿,确实让人无奈……小神为此方土地吴怀锦,不知上仙名号?” “在下仙栖崖方长。” “原来是方上仙当面,小神这厢有礼了。”双方重新认识,而后聊了下庞员外家怪事。 但吴怀锦土地表示,由于庞员外做恶不少,略有煞气,自己并不喜欢去那边,更无从了解此事缘由。 ………… …… 第二天一早,从土地庙门口出来,方长活动了下筋骨,准备去找点吃的。 附近有个卖早餐的小摊,上面有烧饼油条包子馄饨,生意煞是火爆。 最受欢迎的是豆腐脑,用大桶装了片进碗中售卖,有骨汤、酱油、辣椒粉、雪糖、花椒盐等多种口味浇头可选,能满足天南海北各地过客需求。 没等靠近,便听不远处一位居民对旁人说: “你听到没,庞员外家又出事了……” 32、【闹事正主】 抓错了。 方长瞬间意识到,造成庞员外家里怪事的,并不是昨晚上抓住那只鬼。 因为昨晚,他从刚刚入夜就开始盯梢,于是那只鬼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按住五花大绑,最后被巡游夜差押走,将会在城隍过目后送入黄泉轮回。 不过这也挺好的,虽然抓错鬼,但一只野鬼游荡在世上,终归是有着巨大隐患,协助城隍执法是正确事情。 只不过现在得知,问题原因未彻底探明,原本计划要延后了。 早餐摊挺拥挤,很多旅人商客起来后,会整理行装成群结队来这里,把肚子垫上一垫,继续沿着官道赶路。 为此,小摊上桌子们总是不够用,很多着急赶路的人,会选择拿着碗和吃食,蹲在一边大口吃完,一抹嘴便走。 而方长不是这样。 作为一介闲人,他慢悠悠地,等着人渐稀少,桌子有了空位,才走上前去,对早餐摊老板说道:“来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客官要什么口味?骨汤、酱油、辣椒、雪糖、椒盐,这里是应有尽有。” “骨汤。”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方长找空位坐下,抽出筷子,等摊主将吃食端过来。 洁白豆腐脑浇了浓骨汤,看着让人很有食欲,油条炸得金黄酥脆,香气扑鼻,蘸着吃更是汤汁浓醇,酥软可口,还透着一股豆香气。 安逸。 ………… …… 还是那颗大树,方长用和昨天同样姿势,靠在同一个树杈上。 周围环境也相同,周围黑夜里,只有庞员外家门口两盏黄纸灯笼发出亮光,但这远远比不过天上那明月。 今日称得上月朗星稀。 虽然以方长的目力,他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头顶天空中那无尽星河。 今天酒喝的并不勤快,腰间葫芦里面,高粱酒还有大半。 解开系葫芦麻绳,他扬起葫芦,轻轻抿了一口,而后调整了个更舒服地姿势,看着庞员外家的方向。 希望今晚能有收获。 调整好自己呼吸,方长重新进入宁神状态。 直到更夫手中梆子响了三遍,所监视目标才有新动静,一条瘦小黑影从街角出现,鬼鬼祟祟靠近庞员外家宅院,它警惕地观望四周,见没有危险,才跳上附近柴垛,溜上屋顶。 方长借着过人目力看得分明,那是一只黄犬。 是村镇最常见那种土狗,经常被养来用作看家护院,它脖子上还套着布项圈,看起来是家养的狗,但这明显已经成了精。 即使是位普通人在这里,也会察觉到这只黄犬的异常。 因为,从没有哪只正常狗,会用两只后腿走路,而且它用两条后腿走在房顶上时,还会小心不将瓦片踩踏出声音。 方长解下葫芦,乐呵呵灌了一大口酒,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黄犬动作。 只见那狗妖鬼鬼祟祟上了房顶后,右侧爪子里抓着一块石头,它明显在窥探庞员外家的院子。 这回找到正主了,昨晚那只鬼,略有些冤。 在方长玩味的视线里,房顶上的黄犬找到庞员外院中目标,瞄了瞄,助跑后一个滑步,将石头扔了出去,稳稳地砸出了响亮动静,似乎是有什么水缸之类器皿被击中了。 霎时间,庞员外院中鸡飞狗跳,人声嘈杂。 见已经得手,那黄犬伏低身形,从房顶溜下来,小心翼翼地朝远方跑去,未发出一点声息。 方长嘿嘿一笑,将手中酒葫芦系好,跳下树杈,轻飘飘地跟了过去。 那犬重新恢复四脚着地,灵巧奔跑着,直往镇外而去。 它颇为机警,跑一段路会猛然转换方向,就像狩猎中经常被追逐地兔子一样,似是为甩开后面可能的追兵。方长跟在后面,不远不近,行动间自然如羚羊挂角、当面莫辨,故前方那狗丝毫不知身后已缀上一人。 这种警惕水平,加上打了就跑的战术,怪不得总是未被发现。 直到远处一草窝里,黄犬才默默钻入其中,准备休息。 “这位犬兄请了。” 声音响起,将黄犬吓得激灵一下子,耳朵竖起,双腿乱颤,尾巴紧紧夹住: “谁!” 似是感觉自己一条狗竟然吐露人言,太过惊世骇俗,它又掩耳盗铃般补上了一句:“汪!” 对面这人身上酒气、烟火气很是浓烈。 但以自己的嗅觉,却完全忽略了他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而且那人站在对面,就给狗以面对高山与河流的感觉,必然不可力敌。 难道是那庞员外请来的帮手? 这是要完啊! 见如此,黄犬所幸不再隐藏,放开自己尾巴,开口问道:“足下何人?” 方长看犬妖并不逃跑,微笑着安抚它:“放心,我对你向庞员外家做的事情,并无偏向,只是对此事比较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前黄狗低头想了下,最后决定据实以告: “小妖本在家中生活,虽然主家不算富裕,但从不缺少我每日餐食,每日里看家护院之余,便是玩耍度日,逍遥快活。” “谁知这庞员外见主家有几亩好地,遂勾结了镇上差役,构陷了家中男主人,将其捉去关押,夺了那几亩好地。家中受此影响,人心惶惶,甚至经常断炊。小妖我心下痛苦,便想报复庞员外,使其知难而返放出主人。” 听到这黄犬所说,方长点点头道: “这很合理,不过为何跑来这荒郊野外?” “怕事情败露连累主家,到时只折我一犬就好,不过目前看来,那庞员外家也请不到什么高人,甚至都没有一个发现我踪迹。于是这段时间,每天夜里我都会任意挑一个时间,去庞员外家里闹上一闹,直到现在被发现。” 倒是只有情有义、忠心机敏的好狗妖。 却听那犬妖继续说道:“去庞员外家闹事,最大想法还是想瞅个时机,看能不能救出主人,但这样说不定会让主家背上通缉,我还在斟酌。另一件目的,却是我还有一朋友,也陷在了庞员外家,想将其救出。” “哦?” 33、【阿黄与阿牛】 见对面这位高人语气惊奇,黄犬妖赶紧说道: “是小妖家中老友,主人家的一头黑牛,也早早开了灵慧,和我相处甚欢。庞员外将田地夺走后,连牛也牵了去,如今被困其家中,生死未卜。” “家主的事情,小妖我只需要一直做下去就好,但我曾经在旁边偷听过庞员外和那差役对话,他们每年要杀两头牛吃。 “指不定什么时候,我这老友就成了刀下亡魂、锅中卤肉,故此很是焦急。” 方长很是吃了一惊。 这次被庞员外谋害的这家人,家里狗成了精,家养的牛也成了精…… 这是甚么人家?!端的好运气。 家养牲畜中,狗其实最容易成精,一是猫狗之类养在近前,和人类接触的多,而且聪慧。 其中狗比猫更易成妖,盖因狗比猫更近人,野性消泯最为彻底,而且比起鸡鸭猪羊来说,除非荒年,不然无有庖厨之祸。 其次便是耕牛,这是农家宝贝,常被作为重要家庭成员相待,而且牛性情温顺,颇易通人性,也是相对易开灵的。 但即使如此,一户人家出现两只家畜成精,也是小概率事件,百年难见。 对于自己要帮助哪一方,以及是否要下场参与,方长从没有迟疑过。 从前日了解到虎桥镇这事后,他就知道,自己没遇上就罢了,既然遇上,这件事说不得需要管上一管,如此才称得上不违本心。 他问面前这陈述过后,低头不语的黄狗: “你叫什么名字?” “小妖我没有姓氏,主人一直叫我阿黄。想来,我可以随着主人姓刘,叫我刘阿黄或者刘黄便是。不知呃,上仙,怎么称呼?” “我叫方长,你可以叫我方先生。” “那么,不知道方先生准备如何处置我?”黄狗低头垂耳,蹲坐于地问道。 方长背过手,转身抬头看着天空。 月色皎洁,只是略亏未满,他在这条犬妖忐忑不安中,开口说道:“跟我来,先去把你那朋友救出来吧。” 黄狗大喜,尾巴不由自主开始摇。 ………… …… “刘阿黄,确定就是这里?” 瞅了瞅方长,黄犬妖轻轻唔了一声,点点头。 虽然犬妖告诉方长,可以称呼它刘黄或者刘阿黄,但是犹豫了一下后,方长还是准备称呼它刘阿黄,而不是刘黄,盖因这个谐音不够爽利。 他们已经一起回到虎桥镇上,站在庞员外家墙边。 这段院墙位置靠后,看不见正门,自然也见不到那两只黄纸灯笼,唯有明月的光芒照亮这条小巷。 “既然如此,你退远一些。” 犬妖刘阿黄闻言,立刻跃出几步,来到不远处躲着。 方长运力,出脚。 “唰——” 他一脚踹在院墙上,但是没有多大声音发出,也没有震动。 受力的院墙也没有倒塌,而是突然之间变成了一蓬灰尘,如面粉般扑在不远处地上。 按照之前规律,庞员外家里每晚只会出现一次事故,时间一长,院里人慌乱渐少,已有些麻木。 今晚他们已经迎来了一块石头,损失了一口水缸,故院子里面人和护院,都已经睡下,没有人注意这边动静。 “成了。” 方长说道。 犬妖刘阿黄不等灰尘停下,便猛冲进去,将不远处棚子里一根紧紧拴在柱子上的缰绳,一口咬断。 院墙里面,正是庞员外家牲口棚位置。 这只黄犬早已探明此事,甚至这几天已经开始计划如何救牛,方长从它口中得知位置后,直接过来破了院墙。 缰绳另一头,连着一头大黑牛,皮毛光滑水溜,看起来很是健壮。 牛眼睛里,带着其他耕牛没有的灵动,它吃了一惊后,看到黄犬进来,满是惊喜。 “快走!” 犬妖刘阿黄口吐人言,很是焦急。 对于自己这位朋友的话,牛妖向来言听计从,他立刻跟着黄犬跑出院墙缺口,看了一眼前面方长,咽下口中疑惑,一起朝镇外跑去。 大中小三个身影,在月下快速前进。 一直来到镇北极远处荒野中,速度最快走在最前头,却显得闲庭阔步的方长才停下,转身看着后面,等那气喘吁吁的牛,和吐着舌头哈气的狗狗追上来。 等到三者站定,那牛妖才问旁边犬妖: “阿黄,这位是?” “这位是方先生,乃是一位高人,这些日子你和主人被抓紧去,我一直在针对庞员外家,颇有成效。庞员外请了诸多法师巫祝,都没能发现我,但我却被这位方先生找到,还好他是正直人。” “阿牛见过方先生。” 牛妖闻言,立起后蹄,朝方长作拜状:“最近庞员外家里总是不宁,我也时有听闻,那看牲畜棚的家仆天天议论此事,但这并不能救出主家,还望方先生能施以援手,救救我家主人!” 虽然这牛妖没啥特殊能力,但比起黄犬更加沉稳聪慧。 它能够清晰感觉到,现在这种情况下,到底什么才是自己这家人的更好出路。 方长点点头:“好。” “多谢方先生!”牛妖很高兴,和旁边黄犬一起再拜。 “不必谢我,那庞员外如此行事,有伤天和。在下既然遇到,自不能袖手旁观,不然坐观恶行心绪逆动,会坏了道心。” 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然发白。 他对二妖笑道:“接下来行事,我会带着刘阿黄,可能用得到它。” “但等到天明,庞员外家必然会发现院墙出事和走了牛,阿牛你体型太大,我无法庇护得住,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但求不挨饿……还请方先生指路。” “唔,既然如此,有个好去处给你,前方云中山,物产丰富,野兽众多。你既然已经不适合回去,不如前往山中,找一找新生活。” “反正你已成妖,又幸运地炼化了横骨,你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以后就不用回来了,等修行有成得了人身,再考虑回凡尘中滚一滚。” “多谢仙长指路,小妖就此别过。”牛妖低头道谢。 最后他改换了对方长的称呼,因为它先于阿黄看出来,对面这位“方先生”不是一般人。 倒是旁边阿黄还在懵懂中,暂时没想明白,旁边阿牛为何换了个称呼。 牛妖和和犬妖蹭蹭脸颊,说道: “阿黄,此去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万望珍重。” 阿黄欢快的摇着尾巴说: “你也保重,待到主人百年之后,我再来寻你~!” “好,来日再见。” 牛妖转身走向了远方苍茫群山。 34、【托梦授良方】 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天空已经从微白转为金黄,将高空云朵一侧照的发亮。 一人一狗站在荒野中,看着北方,见那阿牛行的远了,才将视线收回,互相对视。 方长低头看着阿黄道:“阿黄,你且为我详细说说,你家主人受害的前因后果,尤其是镇上那位庞员外过往行事。还有他所勾结的那位差役家里情况,以及差役背后的吏员是谁这些,说你知道的就好,要全面。” 黄犬点点头: “好的,方先生。他们其实并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之前镇上很是有两家被夺了地,家主被枷残或者刺配。” “至于本家这事,要从五年前说起,家里在河边有几亩上好水浇地,两侧都是庞员外家地块。这地的产出很好,家里因此还算殷实。 “但是庞员外想将自己家地连成一块,于是多次使管家上门欲购。家里靠此度日,他们给的价格又低,言语中颇多威胁,主人脾气硬,多次拒绝后恼了庞员外……” 犬妖在一旁跟着,轻声叙述,方长带着它一起,朝着镇中行去。 随着天色渐明,小镇中好似活过来一样。 街道上开始有人,小摊小贩们开始支起家伙事儿,准备材料,也在准备一天生计,旅店里的旅客们也醒来,整夜休息后卸去了昨日风尘,开始查看天气,检查货物,喂马喂骡,重整行装。 带着阿黄,方长去寻了此处土地庙。 在虎桥镇土地吴怀锦的府邸中,方长和土地公互相见礼,分别就坐用茶。 不是第一次见面,双方已算熟悉。 土地公吴怀锦性格开朗、交游广阔,他对方长虽然满怀敬意,但经过昨晚的接触,已经不再害怕,因此开始主动挑起话题,准备增进一下双方关系。 他首先拿旁边这只黄犬发问: “方上仙,此狗看起来颇为不凡,不知是何品种?” 听到土地公问题,方长放下杯子笑道:“此是刘阿黄,乃是一位犬妖,就是虎桥镇上土生土长的,阿黄,快向土地公见礼。” 犬妖还沉浸在环境忽然改换,见到本地神祗震动中。闻言,它立刻人立而起,朝着土地拱手行礼,张口说道: “小妖刘阿黄,见过土地公。” “咦?竟然已经能够人言?你是哪家的?” “镇子西面,刘长青家。”阿黄恭敬地说道。 “哦!是你,我想起来了,之前路过刘长青家时,确实见院里有只犬,没想到你已经成了精,何时的事儿?”土地公颇有些惊讶。 “大致在三年前,与家中耕牛同时炼化了横骨,恰好那天大雨,电闪雷鸣,故未有晴空霹雳之事,也未惊动任何人。” “那刘长青家,还有一只牛妖?”土地公这下真的有些惊讶。 方长在一旁接过话头:“是的,不过我已经给那牛妖指了方向,让其朝云中山里去,那也是个好归宿。” 然后他端起杯子,继续品尝土地公府茶水。 似乎是今年新货,味道不错。 闲聊几句后,话题转到了庞员外家,方长和犬妖阿黄,分别从自己视角,告知了土地公这位庞员外勾结镇中差役,构陷刘长青之事。 土地吴怀锦听后,颇为恼怒: “吾素知那庞永年为恶多端,未曾想还有如此极端之事!” 对此,倒不是土地公失职,作为神祗,土地公管理着本地户籍,不过和县中不同,乃是出生和去世之人的籍册。每当本地有人出生有人去世,都要先从土地公这里过一道手续,这项职权挺窄。 除此之外,便是庇佑一方,若有天灾猛兽等,需要出手暗中相助,帮人类渡过难关。其余,就是建宅开地鸡鸣狗盗等杂事,也有土地记录监察。 而像庞员外此事,严格分来应属于人间官吏所辖,不太干神祗职事。 方长对土地公说道: “此次前来,是有事情拜托土地公,还请告知刘长青一家,前去府里告上一状。” “不敢不敢,虎桥镇出了这等恶事,小神也必然会管上一管,怎敢称拜托。上仙之吩咐,小神义不容辞!”土地公吴怀锦正色说道,对于这庞员外所行之事,他也很是恼怒。 ………… …… 自从家主刘长青被差役锁拿后,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但是这户人家的惨淡愁云,却愈发浓重。 失了壮劳力,失了田地耕牛,这一年生计已然成了致命问题。他们不得不各自出动,多做一些杂活,以期赚些钱物攒下,在余下时间里买米粮充饥所用。 其余时间则在镇中奔走,想能否将家主营救出来,但是效果甚微。 府中不敢去,盖因都知那差役袁山背后是府中吏员,已经阻了这条路。前两家遭此横祸人家,也不是没想过去首告,却被庞员外家护院抓回,暴揍一顿。 日子该过还得过。 这天早上,由于“早起不说梦”的风俗,刘长青妻子忍到吃早饭后,才对公婆说道:“昨晚我梦见了土地公托梦,说是让我去告状,为长青伸一伸冤屈。” “噢?!”闻言,刘长青的老父亲立刻放下筷子,正色说道:“这可真巧,我也梦到了。” 饭桌旁的孩童也仰起头,告诉母亲自己昨晚“梦见位白胡子老爷爷,对自己说让家里出人去告状,救出父亲。” “我也是。”那刘长青的母亲,露出一丝笑容,“难道土地公关注了此事,我儿子这是有转机了?如此定要依从土地公吩咐。” “我们全家做了同样梦境,这定是真的!既然如此,那就越快越好。香芹,吃完饭你不用刷洗收拾了,都交给我,你们俩先准备行装,我带你去向那府中一行,为我儿讨一个公道回来!”刘长青的父亲咬牙,对妻子和儿媳说道。 “嗯!” 有了希望,脸上忽然有了神采。刘长青妻子香芹,用力点了点头。 俗话说“穷家富路”,这家人打扫了下家底,拿出积攒的大部分钱,又做了一堆干粮,然后那刘长青的父亲和妻子,便背着包裹一同前往府里。 去本府没有官道都是小路,很不好走,但入夜前能够赶到。 35、【宁河府城隍】 与此同时,方长与犬妖刘阿黄已经走了大半路程。 他和土地公告别后,就带着黄狗,一起前往宁河府府城。 虎桥镇就处在宁河府辖区内,但却是边缘地带,而一条连接着东西两面怀凤府和龙安府的官道,经过虎桥镇,这让这里去另外两府比去宁河府府城更加方便。 一路上比较荒芜,都为小路。 宁河府虽说大部为平原,但沟壑缓坡也不算少,云中山里出来这条白沟河,在山口形成了一片冲积扇,虎桥镇正处在这块冲积扇根部。 历史上,每当山洪暴发,白沟河就会泛滥,经常会带来沉重伤害,经过不断地疏浚、拉直、水利兴修,近百年前终于制止了白沟河之患。 这也是宁河府名字由来。 由于偏僻,方长和犬妖刘阿黄,夜里宿在了野外,他们找个避风处,生了火,将方长包裹里没吃完的植物块茎,烤热分食掉。 看着月色星空,他们聊了不少。 刘阿黄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它从方长聊天中获益颇多,感觉和这位方先生交流后,不知不觉中修为也精进了一大截。 或许,也应该找时间改口,称呼面前人为“方仙长”了…… “阿黄,前方就是宁河府城了吧?” 方长站住,看着前方小城。 和虎桥镇不同,这座小城有一圈城墙围着。 城墙不算高,大概也就普通民房两倍左右高度,墙面微微内倾从而更加稳固,青色城砖包着外皮,呈现出特殊质感。 府城周围多是农田,临近很远都没有村庄。 一人一狗正面对着城门,那里有两位兵丁,正在懒散地收入城税,偶尔会检查一下货物。出城人不管,进城人正在排队,然后规规矩矩奉上铜钱。 这是各地一大收入来源。 方长看了看,对脚边刘阿黄笑道:“还好我们只需要给一个人缴纳入城税。” 周围行人不少,阿黄没敢说话,只是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方长紧紧包裹,上前缴纳了一个铜板入城税,带着犬妖刘阿黄走进这宁河府府城。 比起城外,城里又是另一番样貌。 虽然没有官道上的虎桥镇繁华,城中却更显干净整齐。 “先不急去县衙等地。” 周围人眼中,方长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其实是在对旁边刘阿黄说话。 “不过说也奇怪,为何一座府城,里面衙门要叫做县衙,最高长官要叫知县?而上面的州里却是州衙和知州?难道不应该叫府衙和知府么?” 作为一只犬妖,刘阿黄当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它能够知道世上有府城,有县衙,有知县,已经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大妖了。 周围情况与虎桥镇风物迥异,沿街多为店铺,城中都是砖瓦房,房檐朝街道伸着翘起,遮住了上方些许天空,带来一丝稳重感。 由于赶时间,方长没有多看两旁店铺,而是带着黄犬,朝问好的方向行去。 ………… …… 城隍庙。 府城人多,这里香火尚算旺盛。 拿着土地公吴怀锦的书信,方长在门口香烛摊买了枝细香,排队进去点燃敬献,而后口中低声默念道: “宁河府城隍容禀,受虎桥镇土地吴怀锦所托,带来书信一封,并有事相告,还望城隍现身相见,仙栖崖散人方长顿首。” 而后他拱拱手,退出城隍庙门外等待。 来之前和虎桥镇土地吴怀锦聊天中,方长得知那土地公确实称得上交游广阔,不仅和巡游夜差有交情,还和这宁河府城隍是好友,算是大小通吃。 故此,考虑到来这里行事,有当地神祗帮助会简单太多,遂向土地公讨了这封信,来此处先见宁河府城隍。 若其愿意相助,事情自会顺利。 不一会儿,一位老者独自走过来,问道: “可是仙栖崖散人方长?在下乃吴怀锦好友,听闻有信件带来。” 方长观之,虽然对方布衣草履,但步伐稳健、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丝久居上位那种威严透露,于是笑道: “正是。” 对方低头拱手,略微施礼:“多谢捎脚,在下正是这宁河府城隍赵荣,若不嫌弃,还请入府一叙。” “自然是乐意之至。” 看了眼方长脚下犬妖,城隍赵荣一挥手,周围景色瞬间变化,却是来到了城隍庙中。 差役书算来来往往,俱都是城隍府中人员,可以看出此处公务繁忙。 将一人一犬让进会客厅,让旁边人上茶,待到双方坐定,城隍问道:“我观足下修为高深,不知仙乡何处?这仙栖崖又在何地?” “就在宁河府辖下不远,那云中山里,有一座仙栖崖,在下正是在那崖上修行。” “那这位……犬妖?” “此是虎桥镇上土著,已经修为有成,炼化了横骨,阿黄,还不快来见过城隍。” 之前束手束脚不敢说话的犬妖闻言,立刻起身拱手,恭敬地说道:“小妖刘阿黄拜见城隍老爷。” 城隍微微拱手算是回礼。 方长继续说道:“这次来之事就和此犬妖有关,不过赵城隍还是先看信罢。” 而后他掏出土地吴怀锦的书信,递给城隍。 城隍接过后也不避人,拆开便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笑道:“老吴在信中说,让我尽量满足方仙长要求,不可怠慢,不知方仙长此行所为何事?他在信中未曾提起。” 方长拱手道: “却是这虎桥镇上,有劣绅和差役勾结,构陷了一户人家,也就是这犬妖刘阿黄的主家。” “那劣绅是为了侵吞对方田地,此恶事却已不止一起,而那差役背后,便是县衙中老吏钱文瑞,他依靠手中职权,阻断了受害人们上告途径。” “在下虽是一介散人,但是见此不平事,却会管上一管,故此奔波。此行,还是期望赵城隍,能警告那吏员钱文瑞,并提醒知县,那受害人家正在行往此地,准备击鼓伸冤。” 城隍爽快地回应道: “既然老吴愿意来信,想此事并不会差,望方上仙稍待,此事在下一力承办,还请静候佳音。” 36、【知县升堂】 作为县中老吏,钱文瑞这些年都过得很滋润。 俗话说“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 这些吏员很多都是家传本事,能够世代接替,他们可以把握地方上大部分资源,而流官们也要依靠这些吏员做事。 还好官员们手里掌握着最终权力,能够和他们形成制衡。 这也让这些吏员,对上选择尽量以欺瞒为主。 进项甚多,让这老吏钱文瑞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锦衣玉食尚可形容。 钱文瑞最喜欢的,是穿着绸缎睡袍趴在榻上,就着明前新茶吃各色肉脯,这是一项独特的爱好。 旁边侍女手执白瓷壶,不断为他添茶。 烟雾袅袅中,钱文瑞想起白天处理公务时候所遇事情,心下暗道:“明日间,定让那两个外地游商,多出上几成份子钱。” 想着这些杂事,他渐渐有些犯困,然后眼皮撑不住,趴在榻上入睡。 旁边侍女们赶紧放下茶壶等,过来为钱文瑞盖上被子,调整睡姿,并将茶碗肉脯等撤走,她们行动之间很是熟稔,盖因这钱老爷以此姿态入睡,乃是常态。 迷迷糊糊中,钱文瑞但觉自己轻飘飘飞了起来。 做梦了? 他的意识还算清晰,但是无法醒来,也无法控制梦中自己。 接着,钱文瑞就感觉自己穿出屋顶,来到宅院上方,又轻飘飘地落在街道上。 这个过程中,周围环境隐约可见,他能看到正在远去准备换班的侍女,能看到院子里聚在一起聊天的家丁,能看到院外还在忙碌的居民们。 是梦?是真? 两声锣响。 声音好似在耳边炸起,钱文瑞听得真真切切,但是路上还在活动的人丝毫不受影响。 而后一队人马走来,拿着斧钺枪戟,打着旗号行来,有文书模样者一展手中书卷,冲旁边点点头,而后几位青面獠牙差役二话不说,上前便拿了钱文瑞,用锁链套了脖子拽走。 “你们是甚么人,光天化日之下——” 啪—— 一声鞭子响,钱文瑞感觉后背火辣辣地疼,立刻闭口不敢说话,乖乖跟着走。 转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熟悉地方。 城隍庙? 未等老吏钱文瑞过多思索,后面差役伸手便推,他一个琅跄之下跌进门里,而后被人提起来,扔到大堂之上。 只听一声惊堂木响,钱文瑞立刻抬头查看,却见一位翅帽锦衣中年人,坐在高案后,不怒自威,正自喝道: “堂下何人!” 声音震得他心下惊诧,立刻低头,隐约只见堂上挂着牌匾,望之正气逼人。 略一寻思,却觉得这堂上所坐之人,和历年筹划府城祭祀时,所见城隍塑像十分相似。 这是被城隍爷抓了来? 我死了? 他心下莫名惊异。 未等细细思索,旁边刚刚抓捕队伍中,文书模样那位闪过来,拿着书册上前拜道:“城隍老爷,此是城中府衙书吏钱文瑞,我等得知其游魂于街上逛荡,遂点齐人手将之捉来此处,待城隍老爷裁断。” 钱文瑞闻言,心中惊恐,说不出话。 却听堂上城隍问:“此人平日品行如何?可有善行?” 文书答曰:“恶贯满盈。” 堂下钱文瑞大恐,伏地颤抖,欲告饶却觉张口不得。 旁边文书翻开书册,一条条一桩桩诵念钱文瑞所犯罪行,钱文瑞听了,见自己平常所行皆在上面,更是颤抖不已。 最后听那文书上拜道:“如此恶人,按例将投生虫孑肉畜之流,百万年不得人身。” 那堂上城隍听了,厉色说道:“虽然此人今生所行,自有报应与轮回定责,但却是在本府犯下,亦是本地生养,当有惩处之权。左右,判其千杖,削足五十轮!” 那钱文瑞见势不好,终于克服身躯上恐惧,讨饶道: “城隍老爷饶命!” “你作恶多端,当饶你不得,左右,押下去。” “遵命!” 左右两班人举着大杖长刀,便要将钱文瑞拖下去行刑,忽然有班役道:“此人越来越重,当不是已死游魂。” “哦?速查一下此人阳寿。” 那文书从怀中又取出一册,翻了翻道:“府城居民钱文瑞,若无意外,当寿五十四岁,尚有三年阳寿……如此,当是魂游之人,寿数尚未耗尽。” 城隍点点头:“哦,那就先放回去,三年内再将其锁来,行刑后送入轮回!” 说罢一甩手,让堂下诸人将其送回原处。 被扔回自家院墙外街道后,钱文瑞但觉恍惚,便知将醒,遂拼命挣扎。然后就觉身躯重新飞起,穿房入室,瞬息回到榻上。 钱文瑞忽然睁眼,猛地喘息两口,只觉全身上下大汗淋漓! ………… …… 第二日。 宁河府县衙中,那知县正在一大早升堂,处理公务,他中进士后为官这几年,很是勤勉。 待点卯后,却发现两侧公人少了一人。 “今日钱书吏因何未至?” 听到知县问话,旁边掌管考勤吏员出列,以手加额拜道:“今日清晨,钱书吏遣府中随人来请假,却是生病卧床,不能理事。” “嗯,我知道了。” 知县点点头,未说什么。 这让堂下众人皆有些奇怪,因是这知县上任以来,算得上有些手段,御下恩威并施,平日里遇见有人告病,通常会遣人前往慰问,而非像现在这样只是表示知道,便就不再作声。 这难测恩威的情形,让诸位公人更感压力,不敢作声。 咚咚咚—— “外面何事?” 自有差人出大堂观看,接着迅速回来道:“有老者和年轻女子,正在敲那鸣冤鼓。” 县令道:“升堂,将人带上来。”说罢便正了正官帽官袍,坐于堂之上。 来人正是那虎桥镇刘长青的父亲和妻子,他们在土地公托梦后,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府城,然后进了城,径直来到县衙,开始敲 按照以往情况,虎桥镇庞员外自会派人,赶在告状人员前面通知钱书吏。 钱书吏收到消息后,会使人拦截,将告状者送回虎桥镇。 这次庞员外依然派出了人,没想到钱书吏却吓病,闭门谢客,因此报信人没能见到钱文瑞,也没有将口信送到。 37、【水落石出,何去何从】 (第二更,先更后改) 鸣冤鼓这种事物,其实在上古时期便就有。 那时候是用来进谏所用。 后来某代人皇,决定将这种模式推广至天下,遂下令让每个衙门前,都要竖立此鼓,被敲响时,主官官员需升堂问案,同时,这鼓还有公告上下班时间作用。 这是一项很人性化地举措。 尤其是这个时代,一地主官乃是行政司法一把抓,设此鼓颇为见效。 故当那虎桥镇庞员外,勾结镇上差役袁山,靠着背后这位钱书吏,横行不法时,一项重点就是阻止相关人靠近这鸣冤鼓。 知县于长案后一拍惊堂木,两侧衙役高喊威武。 如此情形,让几乎未曾出过远门的两位告状人,双腿发颤,尿意上涌,想到那尚未脱哭的刘长青,才坚持住没有趴下。 “堂下人有何冤屈,为何敲响衙前鸣冤鼓?” 刘长青的父亲立在堂下,弯腰行礼,哭诉道: “县尊在上,小老儿乃是府城治下,北面虎桥镇百姓,世代以种田为生。吾育有一子刘长青,这是我那儿媳杜香芹。” “家中世代有块好地相传,不合被那虎桥镇上庞永年庞员外看上,欲以市价一成收购,这和明抢无差,且这块地出产全家口粮,就是市价也不敢卖。那庞员外逼迫之下,家中那里肯依!” “可庞员外却勾结了那镇上差役袁山,安了罪名将我那儿子抓了去关押,据说还要发配远处,又把家中田地耕牛夺了去。” “都说那庞员外和袁差役背后有县衙中人,之前出现类似事件,没有能成功来到县衙告状的。小的一家本已毫无希望,但是日前虎桥镇土地公托梦我全家,让来此处申告,故一同冒险来此,还望县尊主持公道!” 听到下面控诉,县尊沉默了下,怒道:“什么时候来县里告状,竟然成了‘冒险来此’了?!” 而后和颜对堂下二人说道:“此事我已知晓,本官自会主持公道。”不待二人应答,知县便抽出两根“执”字令签,唤道:“捕头何在?” 堂下两班衙役中闪出一人:“属下在!” “你取此令签,将那虎桥镇员外庞永年、差役袁山一起捉拿归案,顺便提出刘长青,一起带来衙里,多带些人手。”捕头正待领命,却听知县继续说道:“而后,你亲自带人,上那钱书吏家中,将那钱文瑞本人捉来此处!” 听到县尊命令,堂下捕头一愣,再次确认没听错后,才安排巡捕们迅速行动起来,就如堂上知县所吩咐那样,多派人手去虎桥镇,同时亲自带队,去那钱书吏府上抓人。 接着,知县继续安排:“命人将此二人请到后衙客房,安顿保护好,待到双方到齐后,本官再行升堂。”两名告状者欲要再说什么,却被身后两位文吏请走。 这番操作,让堂下众人,尤其是公人们颇为不解。 不经审问单凭一面之词,为何直接就信了?众人听得分明,县尊用词是“捉拿归案”,这证明已将另一方定性为罪犯。 而且,好好地为何将钱书吏抓了? 公人们惊疑不定,一头雾水。 知县面带微笑,看着堂下众人,待来告状的刘长青父亲妻子被请走,送去后衙客房后,才笑道:“昨晚城隍给本官托梦,特意嘱托此事,甚至将这钱书吏劣行逐项列举,本官记得分明。” “况且,城隍还将此事分说与我,这件事情经过、双方涉事人,以及今日会有受害人来告状一事,本官都早已知道,故此行动。” 堂下众公人纷纷下拜,心悦诚服。 至少是表面上心悦诚服。 ………… …… 方长带着黄犬,朝府衙走去。 这两日,他们在赵城隍府上借住,被招待的很好。 县衙中所发生之事,方长已经全部知晓,就等那虎桥镇被捉拿的人们到达府城,看看结局。 升堂时,提前得到消息的百姓们,已经在衙门口围了一大圈,不过两名差役用水火棍架起,不让他们更近一步,免得惊扰了县尊审案。 威——武—— 衙役们的呼喝声经年累月练习后,变得颇有震撼力,衬的堂上知县也更显威严。 方长和黄犬混迹在百姓堆里,看着里面情形。 周围声音也一字不落传进他耳中: “……这姚知县可是个好官啊,这几年市面清平了不少……” “……是啊……” “……听说今天要审的有那钱书吏?这可真是……”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哈……” 百姓们反应还是颇为吃瓜,并不太关心里面庞员外或者刘长青一家的恩怨,反而对县衙中钱书吏被捕感到愉快,却也是这人素行不端,劣迹能瞒过上面县尊,却瞒不过明察秋毫的百姓们。 那县尊一拍惊堂木,道: “将双方带上堂来。” 接下来的情形,却没有满足吃瓜百姓们的心理需求。 没有犯罪份子百般抵赖、没有辩证双方精彩对撕、也没有大板子打的血肉横飞,只是知县直接说明了事情经过,又将那担架抬来的钱文瑞各种罪行列举,丧失了抵抗心理的犯罪方三人,便就低头认罪,表示伏法。 这让围在县衙门口人们稍显失望。 但是接下来,知县宣布审判结果的情形,又让大家兴奋地躁动起来。 只见县尊抓起几根签,说道: “虎桥镇庞永年,勾结差役袁山,在镇上横行不法,欺压良善,按律此二人当充军,发配五千里,永不得返回。并没收其家产,尽查不法事,召回被构陷百姓,所侵占财产也需奉还。” 听到这话,庞员外和差役袁山面如死灰。 只听县尊继续说道:“宁河府县衙书吏钱文瑞,多年来坏事做尽,恶贯满盈,当处斩刑。” 对此,担架上的的钱文瑞只是动了动头,没有太多反应。 倒是外面围观百姓一片叫好声。 方长蔚然一笑,带着犬妖刘阿黄稍稍离远,问道:“事情已经结束了,阿黄,接下来你怎么计划?” 38、【事了拂衣潇洒去】 对于今后路,犬妖刘阿黄倒是毫不迟疑,它小声说道: “方仙长,小妖我要继续去陪伴主人,等主人百年后,再去云中山找寻阿牛。若仙长在山里碰见它,还望看在一面之缘的份儿上,稍略看顾下。” 闻言方长点点头,对于犬妖这份忠心挺是赞赏: “好,那祝你此行平安。” “另外,阿黄,如若有机会,你可以考虑去识字,这是妖怪的一个坎儿。” 黄狗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关注此处,微微起身作拜,向方长道谢。 对于妖怪来说,只要炼化了横骨,便就天生能够人言,但是识字这一关,却是非要付出艰苦卓绝努力不可,不管是时间还是精力,都节省不得。 即使得了人身,这也是修行路上一大关口,方长这一指点,能让这未化形的犬妖,免去许多弯路。 见县衙那边动静稍霁,他对阿黄说道:“那边事情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里面姚知县审案已经完毕,正在等待书吏做最后整理总结,同时那刘长青也在洗清了冤屈后,正在被宣布当场释放。 站在大堂门口,方长朝里面望去。 他定睛一望,却见那知县头上官运昌盛,却是这位知县一身正气,所行也甚得民心,于青云有助,未来成就不低。 好人有好报,恶人有天收,这件事算是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方长颇觉念头通达,他对旁边脚下笑道:“虽然此事已经解决,但是遇见不平事,还是要自己抗争,不能坐等别人赐予,那样一般会得不来合心结果,天助自助者。” 里面堂上,刘长青衣衫破烂,神色萎靡,面有菜色,可见被羁押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见到自己父亲妻子,他激动地喊道: “爹!” “香芹!” 立刻从地上挣扎起来就要扑过去,对面他的父亲和妻子立刻过来搀扶,三人抱作一团,便要喜极而泣。 这时,方长脚边犬妖也窜过去。 “阿黄!你怎么也来了。” 过了一会儿,几人神色才稍定,杜香芹只是红着眼睛,不住地笑,刘长青旁边的父亲对他说道: “你娘还在家中等着呢,我们早日收尾回去吧。” “好!” …… 看到里面团聚的一家,正在互相诉说这段时间状况,方长笑笑,轻飘飘地离开。 ………… …… 府城虽然繁华,但也没太多可看,方长从路边买了根糖葫芦,便径直朝着门外行去。 这枝糖葫芦,所用的确是上好冰糖,剔透晶莹,不苦不粘,外壳嘎嘣脆甜,山楂酸溜绵香,味道属实很棒。 出了城北,依然是一望无际农田荒野。 粟麦田分布的并不整齐,但是长势颇好,今年本府定是一个丰年。 从这里抬头,可以看到云中山就在近前,高耸入云。 云中山离着很近只是种错觉,也是“望山跑死马”这句俗语产生原因——以方长脚力,即使没有了黄犬拖累,也用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回到虎桥镇。 这里一切如常。 因为支撑这座虎桥镇繁荣的,并不是本地居民,而是路过这里那些行人商队,只要官道还在,只要这里依然是来往龙兴府怀凤府重要修整地,这座小镇的繁荣会一直持续下去。 下山这趟,对方长修行甚有裨益。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当初做出进山的选择,变卖家财走进云中山是顺其自然,如今临时下山看看,也是顺其自然,一切随心而行,更契合书中之法、书中之道。 府城那场审判的消息,并未传到虎桥镇。 对于县衙来了一众巡捕,忽然将这里大户庞员外,以及镇上差役袁山抓走,让镇民们议论纷纷。 “……听说了没,那庞员外被抓了!” “啥时候的事儿?” “就在昨天中午,忽然来了一队如狼似虎的巡捕,亮了知县命令,便就闯进了庞员外家里,将其锁拿而去,还留人将宅院门口看了起来,不许人出入。” “他这是事发了吧?如果真的,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唉……希望吧,一同被抓的,还有那差役袁山,有人见到,那村头的刘长青,被袁山抓去那个,也被一同提出来,朝着府衙方向去了。” “那家人挺惨的,看来这下是要苦尽甘来了,真是神灵保佑。” “是啊,那庞员外整日里欺压良善,我就知道,他最终会有这么一天!” “说起来,以前被他们俩将家主发配到边地那家,是不是也有沉冤昭雪的机会了?要不要去通知一下他们。” “好主意!我们偷偷去。” “同去同去……” 对于后续事情,方长并不担心,故而也不去关心。 他知道,被压住许久的火山,一旦开了口子,那喷薄之势必如雪球一般愈滚愈烈,无可阻挡。 邵家绸缎庄就在前方不远处,门口外旗杆上挑着的那幅着“布”字,正随着风卷来卷去,布料作为生活必须品,这里的生意虽因处在小镇上并不火爆,但胜在稳定。 绸缎庄掌柜依然认识方长,见到他进来,立刻从柜台后绕过来迎上前: “客官您来了?那衣服已经做好,可是今日要取?” “抱歉这两日有事,晚了一点来取,既然已经做好,我想带走日前所定制那身衣袍。”方长简单拱手,对绸缎庄掌柜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请随我来,客官。” 这家绸缎庄虽然不卖任何绸缎,但是对生意很上心,里面有一个专门衣柜,用来放置订做的衣服,掌柜打开门,取出一个方布包裹,在旁边桌上展开: “客官请看,这衣服已经缝制好,并浆洗熨烫完毕。您可以直接取走,也可以在这里试穿再取走,此处有专门更衣室。” “那我就穿上试试。” 方长拿起那件皂色衣袍,走进更衣间换上。 这里是小镇店铺,置办不起等身穿衣铜镜,但掌柜也拿来一面圆镜,让方长照看自己模样。 “不错。” 衣服颇为合身,简单看了看自己模样,方长夸赞一句,然后掏钱付了帐,走出这邵家绸缎庄。 外面阳光明媚。 捏了捏包裹,里面还有一些零散铜钱。 方长不准备留,在崖上也用不到,干脆花用掉。 39、【重返仙栖崖】 从绸缎庄里出来前,绸缎庄掌柜表示,用来包裹方长新衣那块方布属于外包装,因此也在结账时,将其给了方长。 能够这样做,算是良心商家。 盖因在这个时代,布匹和铜钱一样,都具有货币性质,是高价值物品,赠送这样一块布,就和送出钱去等同。 将换下来那身旧衣服,用此方布裹了塞进包袱里,方长看了看周围。前面不远处,就是之前买高粱酒那家酒馆,他掂了掂腰间葫芦,朝那里走过去。 酒馆里环境和上次来差不多,酒客们来往出入,桌边长凳上、柜台前、酒馆外面墙根下,都待满了人,各自端着杯捧着碗,就着卤肉蹄杂、花生豆干,或是吮着铁钉喝酒。 间或有人进来,要上一碗最劣质的掺水酒,一仰脖干了,抹抹嘴后摇摇晃晃地离开。 见到方长过来,掌柜殷勤地问道: “客官,要些什么酒?” “上等那种酒,加满。”方长递上葫芦。 “好嘞~” 酒馆掌柜麻利地掀开酒坛,打开葫芦塞子,使酒提漏斗朝中加酒,手法娴熟。 接过加满的葫芦,方长问道: “掌柜的,您这高粱酒是自酿还是从外面进的?” 听到这个问题,掌柜抬头看了方长一眼:“我哪里会酿酒,这些当然是从外面进的,还好烈酒喝的慢,也不算重。” 方长继续问:“那掌柜可否知道,欲要买些高粱种,需要去哪里找寻?” 在现今生产模式下,并没有种子培育行业,农民们种植东西,多靠自己留种或者私下交换。 “唔,这委实不好找,客官若是有需求,可以去村头种菜的老谢家问一问,他常年种菜供应这镇上各家饭馆,经常会留些不同的种子。” “那里很好辨认,一直走到村西北,能看到门口前有大片菜地的就是,他待人和善,挺好说话。” “多谢掌柜指路。” 方长点头道谢,而后他付了酒钱,拎着葫芦,朝着村子西北方向走去。 大片菜地确实很好辨认,团团簇簇各色蔬菜,在田地里面长得很是茁壮,看着煞是喜人。 一位老者正手执水桶和瓢,在菜地中小心浇灌。 灌园这种活计虽然收入不错,但向来累人费神,而且很是考验耐心和细心,故此也算有较高技术含量。 “这位老丈清了。” 正在菜地里浇灌的那位老者,闻言后直起身来,说道:“不知客人何事?” 方长告诉对方,自己正在寻找“种菜的老谢”。 老者听后笑道:“就是我了,不知客人何求?这里瓜果菜蔬品种齐全。” “却不是为此而来。”方长摇摇头,说出自己来意:“在下乃是打听到,阁下这里种子品类最全,故此想求购一些种子,尤其是高粱。” “这样啊。”老者将水瓢扔回桶里,溅出一些水花:“客人这可是找对人了,整个虎桥镇,没有人比我这里种子品类更全,质量更好。每次他们有想种植的新鲜东西,都要先来我这里寻找一番。” 说罢掏出钥匙,带着方长进入了一间屋子: “客人请自选,若有不认识的品种可以问我,需求量不大的话,无需用钱直接拿走便是。” 方长走进来,只见屋里架子上大大小小布袋,纷纷敞着口,露出里面种籽。 “这是高粱,客人需要多少?” “一小把即可。” “那客人拿去就好。”老者说完,抓了一捧就要塞给方长。 方长立刻接过,掏出钱币塞给这位谢姓菜农,后者立刻开始推辞,最后他不得不说道:“在下还准备选一些蔬菜种子,不仅仅这些,还请老丈放心收下。” 老谢这才作罢,将铜钱收到怀里,随后道:“客人真是多礼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留的种子,没甚成本,还请多选一些。” 方长只挑了些常见蔬菜,各自取了一点点,而后和老菜农告辞。 剩下的钱,刚好还可以吃一碗羊肉面。 其实买两个伏虎饼也可以,不过斟酌后,方长发现对于自己来说,还是那面摊老徐的手艺更加适合口味。 “来一碗羊肉面。” “好嘞~,客官请就坐,诶今天又来了?” 对于方长,面摊摊主明显还有印象,他打了个招呼,同时手上动作不停,飞快地揪好面片扔进锅里。 面片薄如纸张,水花翻滚间在锅里上下浮动,熟的很快。 正吃面间,一位熟人走了过来: “这不是方先生么,又见面了。” 来人是怀凤府谢广安,他这次没有挑扁担,背了个半人高大包裹,和摊主要了面后,放下包裹,坐到了方长这桌上。 “幸会。”方长回礼道。 几日不见,两人互相问候几句。 待谢广安那碗羊肉面上来后,二人开始边吃边聊。很快,话题转到了被抓走的庞员外身上。 说了下自己所听闻的消息,谢广安感叹道:“上次见到方先生,还在说这件事,没想到这次再见,那本入绝境的一家,竟然也有了大转机,真算得上是神仙显灵。” 方长点头,继续吃面。 笑而不语。 ………… …… 回云中山的路途,方长走的很是顺畅,并在傍晚前,重新回到了仙栖崖上。 这回他像下山时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一切如旧。 就是他这几天不在此处活动,让空地上一些草芽生长高了许多。 天色渐晚,夕阳渐渐沉向地平线。 推开自己茅草屋栅栏门,方长先摘下腰间酒葫芦,系挂在竹板墙壁上。 接着,他拿起引火弓,从床板下面掏摸了些干草,确认干燥后,钻木生火将火塘重新燃起。 太阳已经下山,明黄色火光照耀在竹木茅屋里,带来了温暖和光亮,驱散了这茅屋因多日无人,所产生那种寒冷潮湿之意。 屋中木柴干草还算干燥,但是竹床上铺盖的被褥,却略有些发潮。 明日里等太阳出来,可以晒上一晒,那样明晚会更舒服。 反正修行有成之后,方长也无惧寒冷,盖被子铺褥子只是图个舒适,既然有些发潮,他干脆将被褥叠起,放在一边。 而后就那样躺在竹板床上,调整好呼吸吐纳节奏,沉沉睡去。 40、【白衣展望与葫芦籽】 居所不远处有个山洞,前后透亮,因只有尺许深,以至于更像一个石环。 清晨起来,去惯常待的大石上修行吐纳完毕,方长在屋中生起火,取了个竹筒烧上水,准倍一会儿煮茶喝。 而后他出门,从山谷处取了一根长藤条,系于远处那石环上。 他也编过一些绳子,使用茅草、藤条皮等等,那是晚间对着篝火看书时的消遣,不过那些绳子长度不够,所以这次只能使用藤条。 接着方长将被褥抱出去,展开来,挂在长藤上面晾晒,由于被褥有些潮湿,他昨晚并没有使用,一直叠放在床头。 今天太阳不错,明媚阳光驱散了雾气,将绿毯一样的山峰袒露在蓝天之下,上面郁郁葱葱盖满植被,周边山峰褶皱在阳光下映得分明,那是地质年代里,大地互相挤压留下的痕迹。 拍拍手,他准备去抓只小动物烤来当早餐,而后将下山前没做完那几件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比如炭窑。 半圆形炭窑依然躺在那里,下山这几天并没有下雨,故这炭窑和他下山前,没有太多区别,就如……一个坟包似得。 还是赶紧扒掉吧。 动手前,方长先检查了下自己的棚子。 小屋旁这个草棚还不错,够坚固,离开这段时间里毫无变化,足可遮挡雨水。草棚中间那个用自制砖所砌池子里,也没有出现潮湿,窑中木炭准备贮存在此处。 他轻轻拨开炭窑外壁,见里面木柴早已经变成墨灰色,根根竖立着,却依然维持了进窑前外形。 摸出两根互相一敲,铿锵有类金属声,掰开后,能看到见里面木柴炭化很是彻底。 唔,很成功,好炭! 炭窑是一次性用品,这次扒开后再不能使用,若想烧下一批,还需要和泥建新窑。 虽然方长从不缺时间,一切都可以慢悠悠来造,但哪天有心情,还是要建造一座可以将大部分窑体复用的炭窑。 敲碎外壳泥土打开窑后,方长将木炭块从中捡拾出来,放进背筐里,而后一筐一筐背到棚子里,倒进砌好的炭池。 这窑的成果,填装了小半池。 但是方长手上身上,都被劳动过程中飞扬而起那些黝黑炭粉,染上了块块斑驳。 看了看自己新衣和手掌,又看着远处小溪,方长沉吟了一下。 或许,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不动手为好。 他在这荒山中从一无所有自己生活,只是享受那种亲手造物的乐趣,体验那自然自得的意境,而不是要折磨自己。 所以…… 方长挥动手指,凝神运转法力。 似如一阵微风拂过,他皂色衣衫上、手上面上,那些在劳作中沾染上那些黝黑炭粉,甚至之前身上灰尘,一齐被推离周边三尺,落在地上,隐约形成一道圆形痕迹。 除垢术。 这是种很有用途的小法术,能够节省很多力气,让人能以更舒适姿态贴近自然。 方长这是第一次使用,无需咒诀手势,没有窍门秘籍,只是心随意动,便就施展了出来。 他实在是不喜欢洗衣服。 或许,以后自己可以考虑穿一身白衣了。 ………… …… 接下来一段时间,方长都处于重复劳作过程: 烧石灰、烧砖、烧炭。 一直到石灰堆成了堆,砖积成了垛,木炭装满了两个池子,方长才停手,看着这些成果,很是满意。 屋里火塘燃烧着。 制作木炭、石灰、砖头之余,方长还经常去树林中搜集木柴。 这让他木柴储备不减反增,整整齐齐码在草棚中,之前那个废弃窝棚,也被木柴与干草填满。 而方长所住茅草屋里,不再像之前那样作为柴禾主要贮藏地,里面只在方长那张竹床板下,堆积着作为备用的干草和木柴,除此之外,就是火塘边边上正在使用那堆。 火塘中松柏枝干静静燃烧,偶尔发出毕剥声,烟气朝上飘去,熏烤着火塘上方高低悬挂着的腊肉们,为其渗上清香,接着绕过屋顶,顺着两侧空隙逸散进外面。 不过时间未到,腊肉还不算制作完成。 方长只在最初用那只野猪制作过一次腊肉,因初次上山时,带来那袋粗盐已经用完,让他没办法再制作腌制品。 也让最近饮食有些寡淡。 目前道场草创,除了竹板床和火塘柴堆外,屋中并没有什么家具。 只有一小截大树干,方长用其当做板凳。 竹片所制墙壁上,挂着几捆绳子,那是方长晚间消遣所做。 旁边还有一个大葫芦,皮色尚青。 摘下来,能感觉狐狸里面空荡荡,那些从山下镇中所购高粱酒,已经被他喝完了。 自从被带上山来,挂在墙上后,这只葫芦总会被在夜晚取下,方长会对着窑火和明月星空,小口嘬饮—— 酒与月,甚是相配。 晃了晃葫芦,方长将其重新挂在了墙壁上。 少了酒对生活影响不大,只是降低一些格调而已,估计很长时间内,这个葫芦不会被解下来,且方长并不知道,它能否坚持到下次下山而不腐坏。 他打开床头包裹找了找,拿出来之前被包好那些种子。 它们大小像瓜子一样,只是形状更加方些,鼓嘟嘟甚是好看,旁边还有从虎桥镇所购那些种子,亦未进行播种,不过方长并没有理会那些,而是将葫芦籽倒在手里。 看着手中这些葫芦籽,方长对它们笑道: “这就将你们种下去,好好活着。” 在瓜田旁边转了转,他却感觉不太合适,葫芦喜阴,且不适合与瓜同种。 看了看,对茅草屋背后和崖边这两个地方,斟酌对比了下,方长还是选择了崖边。 说不定哪天,茅草屋就会需要翻盖,这对屋后秧苗有些危险,娇嫩藤蔓承受不起太激烈动作。 他于自己早上常待的那块大石背阴面,翻土种下。 这里位置不错,背阴、肥沃,浇水也方便,还有大石可以让葫芦攀缘。 方长手艺很粗糙。 没有进行浸种,也没有催芽选种,只是将土地平整好,去除杂草后,将葫芦籽怼进土地里。 他也不准备进行过多照料,至于生长结果,全凭天意。 41、【询盐迹】 不远处那个石坑里,石灰已经消解完毕,方长挑起一些看了看,感觉质量还不错,可以用之将房间里地面重新铺一下。 这主要是为了防水防潮。 步骤比较简单,取些土与消石灰混合,搅拌均匀后铺在屋子里即可,这种混合物虽不会吸水,但对潮气隔绝作用较棒。 加上屋中那火塘一直在熊熊燃烧,能让屋中舒适度提升一个档次。 这个过程中最麻烦的,是需要将支撑竹板床那些木柴搬出去,而用混合土铺好地面压实后,还需要将这些东西搬回去,摆高摆好。 最后把干草和竹床板重新铺在上面。 虽然方长烧制了许多砖块,但砖块用处颇大,暂时不计划用来铺地,不过他倒是耗费了一些时间,将之前码好那几座砖垛,拆开后给草棚做了个围墙。 只有两尺高,算是一圈保护。 而且没有使用粘合剂。 之后,他干脆给草棚里和窝棚里也铺上了混个土,做了下防水。 对环境进行细微改造,终究会让人更舒服。 ………… …… 纺织品晒过后,有一股阳光清香。 也有人说那是螨虫被光线杀死后,那些尸体的烧烤香味,不过不管哪种解释,都不影响它好闻。 方长将石环中挂着的被褥收起。 它们已经在午后阳光下,重新变得干燥蓬松。 重新把自己那竹板床铺好,看了看外面,太阳已渐渐偏西,他将石斧扔进背筐,朝着崖下行去。 狩猎时间。 短短一阵鹿逃豕奔后,他窜出十几丈,飞扑进灌木,按住一只野兔:“哪里走!” 这兔子曾远远见过方长狩猎,对其凌厉身姿和果断辣手记忆犹新。 如今见自己已经落入对方手中,挣扎两下又未脱,不由得闭上眼睛暗道: “啊,我死了。” 遂放弃抵抗,任方长摆布。 脑中满是此人抓住猎物后,随手一下就弄死的情形,万念俱灰。 “原来又是只开了灵的。” 方长拎着兔子耳朵,将之揪起来,略带遗憾,感叹山中妖兽太多。 云中山何其灵秀也! 而且手中这只,好像自己还从洪水中救下来过。 虽然开灵妖兽传说中美味,但方长并不准备去尝,那对自己修行甚至精神都有妨碍,而且这些有了智慧的小生灵—— ——确实很可爱呀。 晃悠了几下,方长笑道:“别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兔子放松了有些紧张地身躯,正面瞅着方长。 方长见其这幅模样,问道: “可能人言?” 虽然被揪住了耳朵拎起,小兔妖还是艰难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尚未炼化横骨。 妖怪开了灵慧,还算容易分辨,但是由于横骨这东西,并不是一块真实存在的骨头,很难当场分清,只能询问。 见此兔妖摇头,方长倒不算失望。 炼化横骨并不是简单事情,十中无一,他这段时间遇到如此多能人言大妖,其实是低样本数量下偶然事件,不具有太多统计学意义。 “你可知,这云中山里,何处有盐?” 听到方长问询,兔妖很是楞了一下,它似乎并不知什么是盐,也可能只是被惊住了。 见手中兔子有些呆滞,方长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就是不舔一舔会身上无力,可能是某些泥土,也可能是山洞石壁上,或为白色之物。” 他上山时带上来那包粗盐,已经消耗完毕,问这个问题,是忽然想到,这些食草动物是必须要有盐类补充。 问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产地,那样便可制作卤水,用陶器熬盐。 他不缺燃料也不缺时间。 这次,兔子仿若听懂,凌空拜了一拜,便就伸出一条前腿,转动身子为方长指明方向。 由于被拎着耳朵,这个动作让它有些晃悠,只能不断使劲,保持前腿方位恒定。 方长笑了笑,将其放于地上,道: “请兔老弟帮我带路可好?” 兔妖当然无异议,回头拜了一拜,又指了下方向,就朝前方跑去。 方长迈步跟上。 翻过十几座山头,前方有一座乱世嶙峋高峰,前方兔妖寻找着熟悉的路线,在乱石间蹦跳着前进。 它的耳朵随着蹦跳上下弹动,转瞬间就向上爬了几丈。 后面方长毫不落后,紧紧跟着,他一步迈出去,就需要兔子往上爬跳好多次,因此显得像惯常一样闲庭信步。 随着高度渐升,此处也逐渐干燥,风向导致这里水汽甚少。 前面那白色身影,忽然在一处站住,而后看向自己。 方长也上前,见此处是一山洞,洞口斜扁,不甚规则,兔妖见方长跟上,朝里慢慢行去。 为何来如此高的地方? 难道兔妖在洞里埋伏了五百刀斧手? 一个十分有趣的念头浮现在方长脑海中,他晃头摇去,跟随兔子迈步钻进洞中。 不过他能觉察到,洞口周围有很多动物痕迹,多为蹄印,可见此处确实是山间食草动物们取盐地。 盐矿! 竟然是盐矿?站在洞口里半丈处,方长站定身形,有些惊讶。 云中山果然是物产丰富…… 这下不用去熬卤水了。 此山洞略斜向上,里面依然为斜扁空间,但入内渐阔,像是一处裂隙。 山洞里面几丈,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纠缠在一起的方形结晶,多为透明或半透明,那是纯正的盐。结晶盐和洞口岩石之间,还有一层尺许厚白色矿物,是寒水石,也即石膏。 光线从洞口透进来,映得洞中剔透晶莹,华彩万分。 兔妖蹲坐在旁边不动,看着旁边这位仙长,也看着这处山洞。 方长知道自己曾经救过这只兔子,但他不愿欠人因果,遂略略掐算,出言指点: “多谢兔老弟指路,这与我有大用。” “在下赠言一句:你炼化横骨机缘在云中山北,有空闲可以多去北方走走。” 兔妖闻言表情瞬间丰富多彩,它转向方长,叩拜了三次,而后跳出盐洞外,朝山下远去。 方长转回视线,看向山洞里那些盐晶,有些低处还有动物常年累月舔舐痕迹,他敲下几块尝了尝,味道纯正,毫无苦涩——比上山时所带那包粗盐好多了。 如此巨量盐矿,证明这云中山在久远的地质时代中,曾经是汪洋大海。 此即是沧海桑田啊…… 回想着难以回溯的久远时间之前,在那远超文字历史的时代,云中山这座内陆巍峨山脉,曾经作为平原,位于海洋深处。 但时光变迁和地质运动让此处变浅,海水蒸发沉积,最终形成了盐矿,这片地方,也在又一段久远时间过后,因大地挤压隆起,成为了峥嵘高峰。 感受着亘古时光,方长气息心神更与天地相合,修为又进一层。 在洞中立了许久,甚至不少羚羊小鹿、麂子野兔等动物从周围经过,舔舐盐块,对旁边这修行人恍若未见。 深吸一口气,方长回过神来。 他从盐壁挑纯净方盐晶,敲下几块,装进背筐带走。 调味的话,能用上许久许久。 42、【前往串门】 每日闲来无事时,方长总是会清理周围地面,除去杂草,平整土地,并用树枝和细绳绑成的扫帚,细细洒扫。 天上云朵往来,山间薄雾聚散,仙栖崖上,日子一天天过去。 方长生活很闲适。 饮食不缺,有油有盐,云中山里物产丰富,猎物蔬菜水果都很充足,日子颇为滋润。 茅草屋很结实,可以遮风避雨,这仙栖崖也没有外人打扰,是个清静福地。没事就搜集材料,敲敲打打,给自己添一点器具,或者开窑炼制,烧些物件儿,这生活确能感觉到自然本意。 那凡尘人间,再也没有何处,能比他这里更加自在逍遥。 闲来无事时候,方长也会带上水食,在这云中山里转转,看一看各处风景,观一观峰谷物产。 不断晃悠下,他更能体会到“云中山物产丰富”这点。 经常在山中闲逛,极大地丰富了方长的食谱,各色浆果、干果、山果、菌菇、块根、茎叶,还有各种会飞会跑的美味,以及山中各色调味料,被他看心情装进背筐里,带回仙栖崖享用。 他也去了云中山山神所提到,那座遍布栗子树的山头,并装了满满一筐带回去。不在乎带刺外壳,他逐一捏开,掏出其中栗子存放。 板栗与山鸡同炖,也是道美味。 想到那云中山章山神,方长忽然想去看一看,许久未离开仙栖崖,也可以找人聊个天。 心念既动,他便起身欲行。 在自己茅草屋里环视了一圈,他选中了一根长竹筒,用藤条捆住两端,挎背在背后,便就掩了栅栏门,朝山崖下行去。 山神庙在侧向几个山头外,不需要使用“快速下山法”,方长行了不到半刻钟,来到了这座小庙所在山坡上。 小庙的模样毫无变化,与上次来时相同。 没有什么新痕迹,证明这段时间,章山神未曾收到多少香火。 唔,挺惨的。 收起感慨,方长来到庙门前,他没有燃香,只是轻轻掐了半个法诀,并附上一句话:“章山神,故人方长来访。” 对于山神来说,这拘神术施展一小半,便如平常人家敲门似的。 听到是方长,章山神不敢怠慢,迅速闪身在外,对方长施礼道:“不知方上仙来访,小神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方长赶紧还礼,笑道:“在下贸然来访,却是唐突了。” 将方长让到之前的大石头上,章山神端出些板栗松子,有些愧疚地说道:“在下府中狭窄,却是只能在此处招待。” “这里甚好,有大石可当桌凳,有松柏遮荫,侧面谷中还有美景相伴,配上白云飞鸟,也颇有乐趣。”方长宽慰道。 仔细看了看对方,章山神只觉方长气息更为优雅绵长,身形似贯穿于天地间,又好像本就是天地,举手投足间如清风云雾,看得人心旷神怡却又难以捉摸。 山神拱拱手: “方上仙修为又有精进,真是可喜可贺。” “章山神确实好眼力,于修为一道确实是有些进境,也称得上可喜可贺。”方长也不谦虚,他摘下背上长竹筒,双手握了递给山神:“仙栖崖边,生长有几颗好茶树,在下每日能见,遂摘了些茶叶晒制,送给你一些品尝,还望不要嫌弃。” “这怎使得!这怎使得,方上仙多礼了。” 似乎是多年未曾收过礼物,山神有些局促,赶紧客套了下,见方长态度坚决,便也就收下。他拧开竹筒笑道:“不怕上仙笑话,小神这里香火稀少,也就是最近和上仙一起驱逐妖怪,拯救林溪村后,才有一些官道过路人来此祭拜” “之前山民们来飨,并无人奉上此物,小神又不懂茶叶更不懂制茶,每日仅用白水,不尝此物味道,已经四百多年矣……” 方长听得也有些唏嘘: “仙栖崖上茶树产量不少,在下还备了一些,若山神喜欢,下次我再拿来。” “够用了够用了,这些已经可以用上很久很久。”山神赶忙推辞,然后道:“在下有一套好茶具,却是百多年前胡风所赠,只是到手后一直未曾开张,这次不如一起尝一尝上仙这新茶?” “乐意之至。” 方长晒了茶后,未用陶杯陶碗,一直用竹筒冲泡。 此时却见山神转回去,取了套细瓷茶具,放在两人中间大石上,又从竹筒取出茶叶放进茶杯中,笑“小神已经烧上了水,待过上一时半刻,便就烧开。”然后他向怀中摸去,掏出一本书册,对方长道: “看了看,小神府中贫瘠,也无甚可以回礼,唯有藏书还有几本。:这本《地理山川杂记》,乃是小神三百余年前所得,内中还算有趣,今赠予方上仙,聊做消遣。” 送书是雅事,方长也确实对其中内容感兴趣,遂道: “这茶叶是在下随手所制,不值当章山神为此割爱,在下还是回去翻看,看完后再还给章山神。”待到方长说完,一人一神互相推辞了会儿,终究还是太久没接触人的山神败下阵来,不得不答应方长看完后还书。 方长简单翻了一下,见是些常识故事描写,包括神祗、修行者、妖怪中那些事儿。估计有真有假,主要还确实为了消遣。 故而此书只是普通书籍,没有什么其他特效,譬如修行后用灵识读取,譬如书中夹有文字,需要水浸火烧才能显现这种……并没有。 “水开了,小神去取水。” 山神一顿手中拐杖,回到府中,又拎着个热气腾腾小陶壶出现在石头边,开始往茶壶中加水。 瓷器中冲泡,感觉确实不一样。 随着茶壶中水注入有盖茶杯,绿色茶叶开始随着开水注入而鼓胀,接着渐渐舒缓开来,随水波旋转翻滚,似在欢呼雀跃。 “好技艺。” 见山神这些冲泡手法,方长称赞道。 “不怕上仙笑话,这个我自从任神位以来,几百年间我都没试过这手艺。”章山神话音刚落,接着两人哈哈一笑,开始聊天气。 过了会儿,方长问山神: “上次未曾细问,章山神当年如何就任此职?” 43、【采云中山之铜】 章山神笑了笑,回忆着当年,说道: “四百七十余年前,云中山上一任山神离任时,托梦于当时一位郑县令,让其遴选过世贤能,接替职位管理云中山。” “那时我天伦享尽,新逝不久,且生前素有贤名,郑知县寻访乡里,得知情况后写了一纸敕封令,将吾之名公告四方,为当时乡人所熟知。” “他又派人将这座山神庙重新修葺,再以我为新山神,举办多次祭祀。随着认可此事百姓众多,灵机牵扯之下,我便为天地所认可,从那轮回路上被拖了回来,在此处就职。” “天地之间自有规则,我来到此处府邸,心中便知自己已成山神,也自然了解自己职责。这五百年来,我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不愧此身。” 语音落下,山神摸了摸茶杯,见温度合适,道: “上仙请喝茶。” 方长点点头,将细瓷杯端起,仔细欣赏,茶具洁白内壁中,淡绿色茶汤散发着清香,颜色很是可人。 饮一口,温度适宜,唇齿留香,比惯用竹筒感觉更棒。 以后有机会,也要自己烧制一套使用,就是目前窑温不够,而且还需要寻找瓷土和釉料,短时间内行不得。 他接着问道: “章山神,上次未曾细问,山神还有任期?” “当然。” 山神放下手中茶杯,微笑着回复道: “上仙不清楚也是寻常,神祗与修行人不一样,我等为天地自然产生之物,循道而行,类凡间官吏,责任加身,不像修行人动静随心,逍遥自在。” “但世上从无永恒不变之事之物,山神职位也一样,任职时间久后,自会知道何时功德圆满,到时间自然会往生,轮回好人家。” “山神土地之类人间神祗职司,是顶好去处,不仅是可以再多活千百年,更是因为此可以积累功德,轮回仍为人,投胎去善地……” 拎起壶给双方续上水,山神继续为方长分说山神职司相关。 山神还告诉方长,所赠那本《地理山川杂记》中,对此多有著述。 对于这些细微事情,方长所知并不多,他兴冲冲翻开那书,和山神一道寻两篇鉴赏,交谈甚欢。 聊了一会儿,山神叹道: “这云中山啊,山好,水好,景色好,动物草木都有灵气,可是人烟稀少。唯有几只化过横骨妖兽,但它们也都有自己的日子,还有几位难以交流。” “当山神这几百年,最多感受,便是无聊。” “不知章山神可通四艺?”方长问道。 “在下生前算得上是粗人一个,年轻时上过几年私塾,还算识的字,但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想来若是通其一二,也不至百无聊赖。” “唔,那待在下有机会,可以做两幅棋盘,一起下棋。” “如此甚好,到时还得上仙教我。” ………… …… 方长那只背筐散掉了。 使用许久,它终于不堪重负和磨损。 历经修补的背筐没撑住,在方长将几块大石装进其中,背起来时,散落了一地。 看看崩散在地那些藤条,方长默默将它们收起来,抓着往崖上而回,那几块大石先扔在这里,反正只是石头。 藤条生长得挺快,经过方长不断采集,仙栖崖旁山谷上方这些藤条也不见减少。 这次他选了一批粗大老藤砍下,用细藤捆好扛回茅屋中,旧背筐寿终正寝,正好是机会更换更坚固更耐用的背筐,也是时候去采集一些铜矿石带回。 在当初去面对穿山甲妖,解决林溪村水源问题时,那次没有发生的战斗中,方长就能感受到,自己在护道器具上很是欠缺。 身上这把从不离身的直背玉石小餐刀,相对来说不太趁手,太小。 用来烹饪不错,但用来护身显得有些不足。 虽然经过这些日子伴随,这把小玉刀因为材质,显得更富灵韵,但毕竟玉石不是金属,质地偏软,若碰上对方有法器,说不定会吃些亏。 把身上小刀拿出,从树皮鞘中抽出来,方长将其拿在手中把玩。 他对这小刀使用一直很小心,没有用来砍斫硬物,只是用来切切肉切切菜,或者切一下熟食,甚至骨头都没碰过。 因此玉刀上光洁无划痕,由于时刻伴身,这小玉刀似乎带着些许光韵,旋转间更为灵动。 笔直刀背看起来很是顺眼,巴掌长刀刃很是锋利,后面握把缠着藤条皮所做细绳,无格无挡,线型流畅。 这件作品很优秀。 然而终究是把餐刀。 接下来,还是挖些铜矿冶炼,铸把剑为好。 将小刀重新插入树皮鞘中,放回身上,方长继续低头编筐。 火塘旁边陶罐里水已开,水花翻滚间,他舀水泡了一竹筒茶放在一边,手上慢悠悠却沉稳地编制着。 由于力大无穷,粗壮藤条也如布带一般好用,手指穿梭间,便将这只格外坚固的筐子编好。 轻轻拍上一拍,还挺坚固。 把之前夜晚无聊所制绳索从墙壁上取下,方长灵巧地将绳索结成宽扁背带,固定在筐子两侧上下,完成最后一个步骤。 拎在手里看了看,他对自己这新背筐笑道: “嗯,希望你能挺上一年半载。” 烤根野兽后腿吃掉,又一口喝干旁边竹筒中茶水,方长给嘴巴用个除垢术,而后将新筐背在背上,便就朝仙栖崖下行去。 当初那只穿山甲妖挖断水脉的山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距离林溪村只有几个山头远。 这座山峰旁边谷里,有铜矿露头。 对于妖怪来说,能够炼化横骨可以人言,已经称得上一句大妖,但是它们修为水平参差不齐,或者说,炼化横骨这种事情,本身就需要机缘和运气。 在方长所见过这些妖怪中,那穿山甲妖,属实算得上是战力强悍。 虽然未曾动手,但他能感觉到,穿山甲妖之强,远超自己遇到的猴子、狗、耕牛、狐狸之流,只是可当时能被自己吓到了,骤然投降。 只是依然能看出来,那穿山甲过于奸猾愚钝,或非善类,且对自己衷告并未上心,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闹出乱子。 沟谷草木稀疏,荒无人迹,却有大片孔雀石分布。 44、【铸鼎】 (先更后改) 方长走到旁边,将背篓放下,驻足观看。 团团簇簇鲜绿色石头,在地面上凌乱分布着,那是高品位孔雀石,偶尔还能见到深蓝色石青石点缀其中,数量较少。 石青石即蓝铜矿,颜色也煞是好看。 据方长所知,孔雀石和石青石,是此时比较常用两种颜料,它们常被磨成细粉出售 绘画时,这两种自然柔和、高贵华丽、靓而不俗的色彩,能够渲染出大气磅礴、质感分明的作品,张力无限。 最重要是价格还算适中,很受文人墨客欢迎。 拿着石斧,方长在周围敲打查看,不时采下一块矿石,扔进背后筐中。 孔雀石和石青石都很好冶炼,方长找那色纯矿石,砸下来装进背筐中,直到筐子冒尖,他才轻盈迈步,返回到仙栖崖上。 如此往复多次,空地上堆起了小小一座矿石山。 这里铜矿品质很好,而且属浅表层易采集,更为难得的是,这是一座铜锡伴生矿。 附近不仅有孔雀石和石青石这种铜矿,还有棕色半透明锡石,方长俱都采了,手工选其高质部分,运到仙栖崖上堆起来。 在这粗糙挖掘过程中,天然铜和天然白银也偶有发现,这些俱被拿到崖上,一齐收在草棚中。 锡对于冶铜来说非常重要,还好锡铜伴生矿很是常见,便如此处。 将锡掺入铜中做成合金,就是青铜,强度高熔点低,铸造性能好,十分耐磨且非常稳定,是性能优良的材料。 对于人类来说,它曾经开启了文明新篇章。 另一种常见铜合金,黄铜,则是铜锌合金,这个此次是做不到了,除非哪天方长能在云中山找到锌矿才行。 同样,没有找到铁矿前提下,若想应用金属,铜合金是最佳选择,而且冶铜比冶铁要简单很多。 方长力气很大,采了不少矿石才收手。 ………… …… 晚餐是竹鼠。 这种竹林里捕捉到的美味小动物,洗剥干净后切块,焯制换水后,加野葱野姜小火炖煮。 再放上盐,放入小块竹笋和剥好的板栗,焖上一阵子,香气便溢满整个茅草屋,甚至在崖上空地中回荡。 方长揭开竹板锅盖,闻了一下。 真香。 几个圆滚滚植物块根,被在火中烤至焦黑,掰开后软糯可口,这是今晚主食。 炖好的竹鼠肉质细嫩、软弹鲜香,板栗细腻清甜,笋子甘脆。 真是极致享受。 方长将这些一扫而空,而后刷洗碗筷陶罐。 这陶罐其实并不很适合做锅,它太过脆,不够结实,而且由于烧制问题,里面可能会有暗伤。 前几日就有罐子裂了,不仅浇灭了火塘,还将一锅肉块掉在了灰坑里,让人很不爽利。 或许比起铸剑,应该先铸鼎。 毕竟铸剑和铸鼎,都需要在冶铜冶锡后,将铜融化做成合金,这需要大炉子带来更高的温度。 甚至铸剑要更难一些,因为铸剑需要仔细调配,寻找最合适的合金比例。 大号炉子并不存在困难,除了炉形需要多实验之外,铸鼎需要更多燃料和原料。 但是自己,还缺力气和时间么? 作为一名修行人,自己有的是力气,从不缺乏时间,而提升烹饪条件,对于生活品质提升很大,这远超一柄不能吃的坚硬宝剑。 目前没有条件做锅,青铜也不适合制作锅,这种情况下,鼎是很合适的烹饪器具,不仅结实厚实,鼎足还天然提供支撑。 加上它对材料性能并不挑剔,是上佳练手选择。 想到这里,方长决定,先铸鼎,不铸剑。 他准备铸造的鼎不用太大,够一两个人烹饪即可,方长暗自笑道,或许不用多久,自己就可以“鼎食”。 …… 他积累的矿石并不少,之前所积累那些燃料又用不完,所以第二日可以直接建造冶炉。 炉子首先需要大,如果用泥土制作,太过费事。 想了想,方长用之前烧好的砖,不用粘合剂砌了座炉子,一人多高,口小肚大。里面涂上厚泥,底部留下流出口,而后将铜矿石与木炭一同放入,点火,随着炉温不断上升,铜矿石遇热分解,而后和木炭一起,在密闭环境发生复杂反应,留下纯铜。 木炭温度更高,最终铜被融化,变为红色铜汁水,顺着流出口来到外面,被方长用备好的有凹槽引流棒,引入地上一排小坑中,冷却成为纯铜锭。 不断投入木炭,也不断投入矿石。 直到将草棚中砖池里木炭消耗大半,将昨日所背上来那些矿石全部耗尽,赤手收起了地上一批又一批依然滚烫的铜块,他才熄火停炉。 炉温足够,木炭质量好,矿石品位也高,但这次冶炼只能说成功。冷却下来后,这些铜块闪着黑黝黝地光芒,就像炉渣一样,因为其中混合了木炭、灰烬,甚至泥土,并不是纯铜那种紫红色泽。 用来当做配料的锡,冶炼起来就方便了,方长只是用之前烧石灰烧砖的那个小炉子,就快速获得了一批锡锭,放在炉子上陶罐中融化、提纯。 将铜锡做成合金,最为费事。 这依然需要能融化纯铜的高温,还好冶铜汁之法满足此种条件。 不过首先,他以自己烹饪用陶罐,装上这些炉渣一样的铜锭,放进大炉子深处,用高温加热。这个过程中,方长不停将手伸进炉火中,晃悠那个陶罐,直到纯铜被提炼而出。 没有着急融制合金,方长先琢磨了下,而后开始在炉侧不远处挖坑,以泥沙石板制作浇筑外形。 鼎耳、鼎足,除此之外都是光板,没有花纹或者雕刻等。 理论上,使用陶器也可以,不过方长只是用混合了沙子的粘土,制作了一个浇筑模型,并埋进土里。 而后那大炉子才被点起,闪着紫红色光芒的纯铜锭和锡块,一起被放进去,熊熊燃烧的冶炉,将铜融化,和一起放进去的锡块逐渐混合。 方长特意多留了些时间,静待铜锡充分混合。 而后他也不怕火,将手伸进火炉中,端出陶罐,放置于地上,青铜在冷却过程中,没有什么形变,故陶罐冷却后,能够看到明显青铜痕迹。 浇筑 45、【接待上门客】 捧着几罐滚热铜汁,轻轻浇进地面上预留孔洞中,直到满溢。 看似平静的金属汁液,被倒进地面坑洞后,在模具里发出响亮声音。 过了小半个时辰,方长估摸着,里面铜鼎已经凝固结实,便就抹开泥土,拽住铜鼎两条腿,将其从土中拽出来。 “诶,这卖相可惨。” 方长自言自语,而后蔚然发笑。 在这最后一步,他遭遇了彻底的失败,铜鼎上面遍布气泡空洞,大大小小、坑坑洼洼,有的甚至已经透亮。 而且还有地方未彻底浇进铜汁,就像掉了一块,整体显得凄惨狼狈。 总而言之,很是……丑陋。 而且完全没法用。 毕竟,谁也不想用底部露孔的炊具炖汤。 这次算得上是完全失败,还好青铜依然是青铜,回头可以将其砸碎后重新融化,继续用于浇铸物件。 略微总结了下经验,方长认为,主要还是模具质量问题。 一是不够干透,水汽在滚热铜液倒入后形成气泡,那是这座失败铜鼎上气泡孔洞的来由,二是不够平整,且排气不佳,导致铜液流动不畅,形成缺口。 接下来再尝试时,可以考虑将模具烤一烤,并重新设计下。 方长打量了一会儿它,而后将这失败品拎起,搬进草棚,和那些没有用完的青铜锭,以及那些多余的锡块放在一起,摆在棚中地面上。 周围矮墙少了相当一部分,砌成矮墙的那些砖块,大部分变成了旁边那个炉窑,而草屋中间炭池中,原本积攒下来那些木炭,因这几轮冶炼浇铸尝试消耗得很是严重,也亟待补充。 天色渐晚。 方长回去,重新清理了炉膛,将灰烬、矿渣、金属残余等处理掉,准备明天继续使用。 而后,他走回草棚中,拿起一把扫帚,开始清扫这片空地。 扫帚乃是树枝捆制,很硬,就是易起尘土,而且磨损很快,还好这仙栖崖上山风不算小,将清扫中所扬起那些灰尘,一股脑刮往别处去,散入山中不见。 打扫完毕,他又用罐子从附近小溪中盛水,端过来洒了些,以压住灰尘。 夕阳已渐与崖顶平行,橙色阳光斜斜照过来,将空地上矗立的新窑炉,将草棚里方长那件失败作品照得明亮。 忙碌一天已经疲倦的鸟兽,纷纷投林归巢,隐约中,可见远处山村炊烟渐歇。 并着双腿坐在崖边大石上,方长静静地看这一切,并不需要去想什么,这美景本身已足以让人沉醉。 从旁边筐里,拿出在采掘铜矿石时,所发现的天然银快,看了看,纯度尚可。 铜锡伴生矿周围,大概率能会发现天然银和天然铜,遇到的一些俱都被他采回来,放进屋里。 那些天然铜,已经被在白天和锡一起熔炼为青铜,而这银块由于可塑性不错,他准备用其做点东西。 把银块拿在手里,双手搓动,像揉泥土一般,这银块便被搓成长条。 上山时头上所戴木簪已经损坏,目前用一段青树枝代替使用,方长计划做枝银簪,将其替换掉。 ………… …… 第二天早上,还在清理炉膛、准备继续开工的方长,看到不远处有人向山崖上行走。 看见方长望着自己,对方高声喊道: “上仙,章淳来访!” 却是云中山章山神,正拎着礼物朝崖上过来。 作为山神,他并没有利用职位权柄,直接现身在崖上,而是在仙栖崖边上出现,自行走上来。 这是出于对方长的尊重。 方长放下手中工具和活计,迎上去笑道: “欢迎欢迎,蓬荜生辉,只是此处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莫过嫌弃。” 说着,他给自己沾满灰尘的双手和衣摆,施了个除垢术,让自己焕然一新。 毫无烟火气的动作,也让章山神眼前一亮。 山神笑道: “上仙哪里的话,虽然小神道行微末,也能看出这崖上虽杂却不乱,更是自有韵味在其中。” 这章山神说的是真心话。 从他眼中,虽然看到这仙栖崖上,只是些简陋的草棚、竹木茅草屋、窝棚、瓜田、窑炉之类,却能感觉到这里那种仙意,似乎那些粗笨蠢物,也变得灵动可爱了起来。 见识还算广,又喜爱读书的云中山山神,明白这是因为此处有道德真仙居住。这里事物也是出自面前这高人之手,才在行动间亦合乎天道,生不起任何阴毒之心。 “章山神过奖了。” 方长回应道,而后将山神让进屋前,他当初搬来的石桌石凳边: “不知山神今天因何有暇,来我这崖上?” “却是发现了些好山货,美味且不耐储存,故此前来,送予上仙尝尝。”说罢递上一个布袋,里面是紫黑色硕大山李子,各个剔透饱满、形态浑圆,在这云中山里委实不太常见,确为上佳珍品。 “多谢山神馈赠。” 收下礼物后,方长拿来竹筒泡上茶,又拿出一小篮收集的各式坚果,用以招待,让山神颇为欢喜。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方长笑道: “我这两天沉迷于炼铜,未曾制作棋盘棋子,还请山神稍待。” “不急,不急,况且小神也不通此物,而且想来就颇为麻烦,上仙不必太过放在心上。”章山神摇摇头拒绝道。 “其实做起来也简单,就比如这块石桌。”方长拍了拍屋子前面这块用于当桌子的大石,“只需量好位置,在上面标出纵横十九道格子,便是棋盘,而这云中山,并不缺乏平整的石头。就是制作棋子较麻烦,” 又过了一会儿,方长忽然想起之前,见到的妖怪,遂道: “狐谷中那对祖孙最近如何?” 听到这里,章山神低头喝口竹筒中茶水,感叹地说道:“胡风已经死了,去世有一些日子。想当年,它还和我一起惩治这片地界,没想到时间流逝,竟然如此之快……” 胡风死了。 按照它的遗愿,山神和它孙子胡云一起,将老狐狸精胡风,葬在了那片生它养育它,开满了山花的向阳坡上,算得上在人生落幕时,有了个好归宿。 二人沉默了一小会,方长借着问道: “狐谷中剩下那只小狐狸,现在怎么样?” 46、【闲话人间劫数】 山神摸了摸胡子: “上仙您说胡云啊,他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在那向阳坡前守孝。” “守孝?”方长点点头,道: “他可能快化形了。” 这句话让章山神听得没头没脑,只是还未及询问,便听对面方长换了个话题:“不知山神可否注意到,最近夜空中那有异天象?” “唔,在下只是微末小神,不通天象,但最近确实注意到星象有异变。” 方长端起手中青竹筒,品尝着里面微带青色,却又染上了丝微竹器清香的茶水,说道:“是大劫,人间大劫将至,越来越近。” “原来如此。” 山神章淳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担忧。 虽然对于天象没多少了解,但山神明显了解大劫是怎么回事,他接着道:“这可不是甚么好消息,方上仙,可能看出这劫数波及多广、持续多久?” 方长摇摇头: “并不能,毕竟劫数这种东西,是世间自己兴起,灵机牵动之下,才在天象有所反应,而不是天象变化导致大劫出现,这因果顺序不能颠倒。” “既然天象已变,证明那劫数诱因已经完全展开,或者说大劫已经正式开始,只是踪迹不显、威力不显,一切伤害都为潜在而已。” 章山神点点头,他紧皱的眉头依然未解开,看来对于这次劫难很是担忧: “这么多年,小神只遇到过一次大劫,还是渡过之后才知道那是人间劫数,那次可真是凄惨……” “山神对此有了解?” 方长问道,他只是根据《修行法》中所说,能看出来天下大劫将至,却并不了解它们的形式或者情形,譬如劫数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因为书里没写。 山神解释道:“对于人间来说,劫数式样多种,诸如洪水、大旱、蝗灾、地动、陨星、狂风、海啸、瘟疫这些天灾,或者兵灾、苛政等人祸,只要规模够大、波及范围够广,或者影响程度够深,都称得上是大劫。” 方长对此也是清楚,捧着竹筒点头道:“我晓得,这些原本在天象上都会有反映,但这次颇有些奇怪,劫数种类晦暗不明,难道最终产生方式尚未定下?总之这有些出乎寻常。” “上仙说的是。”山神微微抬头,叹曰:“当年小神经历那次人间劫,刀兵四起,百姓们颠沛流离。遍地烽烟多年方止,让人间随处皆是无主之地,那之后,天下又用了几十年才恢复到以往繁荣,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当时有甚多人口躲入云中山,山中虽苦,却得以安眠,他们纷云,吃人猛兽比起过路乱军,要可爱太多。” “还好这云中山尚算物产丰盈,只要肯下力气,食用不缺,很是救下一批人。我又与那狐妖胡风携手,一同想方设法挡住了进山乱兵,也算护了此方平安。” “哦?” 方长有些好奇,没想到眼前山神,还和狐妖有此种故事。 “那时我已上任几百年,也算资深,见避入山中百姓们困苦不堪,只能勉强求活,而那山外军头却还想派人进来,抢粮充军粮,抓人当士卒。” “小神我看不下去,便开始设法阻挠,并于过程中交好了胡云,那时它刚炼化横骨不久,法力不强,却是个待不住的灵动性子,它见我颇为劳顿,便出手相助。” “一番动作后,我们终时阻住了那些进山滋事之人,护得此方平安。待到人皇出世,迅速平定了这人间灾乱,他们也未曾走远,多留在林溪村和虎桥镇上,那林溪村本只有一两户人家,兵灾过后,人口涨了许多倍。” 天空碧蓝如洗,艳阳高张。 偶尔有山鸟飞过,乘着山风悠然自得。 却是难以想象得到,一两百年前,有那席卷了天下的大劫,甚至波及了这静谧山中。 方长感叹曰: “没想到当年,却是有如此故事发生在这深山里,章山神您叙述的虽然简短,却能感受到其中惊心动魄之处。” “而且那胡风当年有次善举,却依然未能得到机缘化形,也确有些可惜。” 对于朋友去世一事,山神倒是看得比较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管是妖、神,还是仙,终究也会有重入轮回的一天,算不上可惜。” “也是,世间并无永恒不变的事物。”方长赞同道,他刚刚也只是随口一提。 山神抓了一把坚果,细细剥着: “往事终究已如云烟,还是专注当下为上,却不知此次大劫因何而起,且将因何而终。上次大劫那些年里,天空白星大炽,甚至无月夜晚也能视物,直到劫数彻底消泯无踪,那白星方才隐去。” “有那精通数算之人,提前就预见了此事,甚至亲身下场,参与其中搅动风云,给这天下伤口上又洒了几把盐。” “还好据我所知,那些人绝大部分下场很差,身死族灭者不为少数。” “话又说回来,方上仙,以您之能,可以从从天象变化看出了有大劫将至,却是看不出这次劫数类型,属实是颇为奇怪。” 方长也放下竹筒,在篮子里抓了把混杂坚果,正剥吃着。 听到山神问题后,他点头道: “确实怪哉,或许这次有新情形罢。” “章山神,不知道这天下劫数能否消泯?在下对此了解颇少。” “当然可以。”山神回答道,“而且消泯后自会有无量功德,只是很难,非常难,必得大能之士方可。” “愿天下太平。”方长长呼了口气,缓缓说道。 对这句话,山神章淳很受触动,似乎是想起了当年事,他感慨着应道:“是啊,愿天下太平,不要有流离失所,不要有饥寒交迫……要是这人间都是幸福美满,却该多好……” ………… …… 送走山神后,方长重打开袋子,将其中李子洗净,吃了半袋。 却也甘甜鲜美,与其外形和山神称赞相符。食着李子,方长看向面前草棚里,对着昨日做积攒材料们,心中暗自盘算。 47、【炉火旺 置办忙】 昨天冶炼出来这些铜锭,呈长条状,像木柴似得,并不规则平整,在草棚中杂乱地堆成了一小堆。 旁边放着个嶙峋方鼎,外表布满大大小小气泡孔,还缺了几块,像一团重度使用后的黑硬抹布。 方长计算着木炭池里所剩燃料数量,缓缓在心中合计着,对于首先铸鼎的想法和计划,他准备先放一下。 俗话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俗话又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 方长准备先制作一些工具,再通过使用这些工具来提高劳动质量,以此来保障这炊具的制作。 他又开始在心中列举,自己接下来需要做哪些工作,在这些工作中需要哪些工具。 首先是用来撸树那把石斧,最好换掉。 金属斧子效率会高太多,而且斧子形状厚重坚固,形状简单,适宜铸造,只要足够坚实就好,不容易做出易崩刃的失败品。 板材一直是方长劳作中的短板,如果不想使用斧子慢慢劈砍,并且一棵树只能出一块木板的话,青铜锯子肯定是必需品。 由于需要将锯齿左右错开,避免夹锯现象,这项工作很不简单,很有些技术含量。 除此之外,一把铲子也是极好的。 总是用石片去挖土,效率并不好,虽然方长很怀疑,自己如果不用工具,直接用十指去刨土,速度也比挖掘机要快,就是姿势会太过不雅。 想一想,自己像猫和兔子那样躬身趴地,双手猛刨,挖起抛出的土流像喷泉一样,朝后方半空中倾泻,逐渐堆起土堆…… 那太可怕了。 剩下如果时间精力足够的话,还可以试试刨子和矿稿,前者可以用来给木板刨平和抛光,后者可以让采矿时无需再用斧头去敲。 走进草棚,将昨日那只失败方鼎拎起来,方长右掌连击。 嘭——!嘭——! 这青铜中铜锡比例调配的很不错,用了一点力气,才将这铜鼎砸碎,变成一小堆青铜块,和铜锭放在一起,它们都将是铸造工具所用原料。 这次方长学乖,先考虑造斧。 对此他并不熟悉,而且他也不会配制型砂,方长最终选择了一种颇为古老的方法: 以黄土为模。 找到材料并用背筐取来,方长将竹子劈成细竹篾,交叉成密密麻麻格子,而后包上边编成圆筛, 将挖掘来那堆黄土,用此筛细细过一遍,过滤出其中砾石、木棍等杂物,剩下的便是细细如沙一般的细黄土。 在这个时代,这很可能是一种普遍做法。 找块木头劈砍成斧头样式,留好斧柄穿孔,放在黄土中捶打,将黄土弄得结实。接下来一步比较简单,将这块土用火烤干,去除其中水分防止气泡孔洞,顺便烧掉其中木模,而后吹掉灰烬。 起炉烧火。 几块青铜被放进罐子里,一起在炉中煅烧,由于青铜熔点较低,很快能得到一罐铜汁。 方长伸手进炉,捧起罐子。 皮肤上水分受热,瞬间蒸发,刺啦刺啦响着耗干,但方长皮肤毫无异样。 顺着预留浇注孔将铜汁倒入,预留片气孔起了作用,直到铜汁从空洞中流出来,方长才收回罐子,放进炉火中保温。 这种模具一大坏处,就是都为一次性用品,使用一次,就需要敲碎一个精心制作的外模,还好方长从不缺乏时间和精力。 ………… …… 铸造好那些工具,经过修整、安装配件、打磨之后,就成为了能够正式使用的物件。 石斧被扔进了竹木茅屋角落,不再被问津,一柄安好了木柄,被磨亮闪着金属光泽的青铜斧,彻底取代了它之前功能和地位。 除此之外,方长倒是简单制作了一个炊具。 铜烤架。 这个就很简单了,在地面上划出沟槽,端起铜汁浇淋, 最终制作出幅状结构,可以方便的安装在火塘里,能有效对需要火烤食材进行烹饪,一次能烤制多种,高效方便。 由于青铜需要更高温度,不惧怕木柴火,这烧烤架安全性能很可靠。 方长当天就用上,他将烧烤架架在屋中火塘里,用它烤了肉片、排骨、蔬菜等,挺是满意。 饭饱了后,他才捻诀睡下。 第二天,方长开始着手制作方鼎模具。 其实这个时候,青铜配料比例已经调整到合适,短时间内最后这一炉,用来铸剑也很不错,但是方长并不准备如此——他现在对鼎的兴趣,远比对剑的兴趣要大得多。 毕竟剑又不能吃。 试了试新的锯子刨子,制作小块木板当做模板,方长在新窑炉旁边地里,制作了一个倒扣铸鼎模具。它经过了烤干,去除了黄土中水分,又留了浇注口冒口,还有透气孔导流槽,比之前那个要完善许多。 使用了木炭池里最后一批木炭,方长又融化了两块铜锭,进行计划中最后一步浇铸。 这次成品十分出色。 将鼎从土中拽出来后,方长捧着其在手中旋转,上下打量了下,对其很是满意。 在阳光下,虽然浇筑品会有些粗糙,青铜仍显示出明亮颜色,长方形鼎体配上四只鼎足,虽然个头很小,但却很显端庄,导流槽留下的痕迹,像特殊造型,平添几分艺术感。 用手指弹了弹,声音清亮,证明无有暗纹。 “成了!” 他很是高兴,目前终于有了新版炊具。 拿到仙栖崖边溪水旁,使用石块对它进行简单打磨,便露出了青铜的银白本色。 如果啥时候有了更新一代烹饪工具,这小鼎被淘汰,可以考虑建造一个石台,将青铜鼎摆在上面作为艺术品使用。 方长就在新窑炉前,将地方清扫了一下后,把方鼎支好,于下面点起火来。 有足的鼎作为烹饪工具,自带支撑,可以省下支脚,有些情况下颇为方便。 他给鼎中加满水,烧开,再次确认鼎完好。 而后炖了一只竹鼠。 这只竹鼠很是幸运地被方长选中,作为鼎成后头锅,它很是美味,让方长吃了个爽,并再次确认,这方鼎已经制作成功。 48、【机缘将至】 有了青铜鼎,方长不计划再在自己的卧室里烹饪,那样总会将卧室里弄得满是食物味道,虽然能让自己睡觉时鼻尖萦绕着香气,但终归不太爽利。 将鼎中最后一点竹鼠汤喝干净,方长咂咂嘴。 那片山坡竹林里的向阳坡下,竹鼠消耗速度挺快,至少半年内不能再去,不然捉尽吃绝有违自然之道。 而且只有讲究吓可持续发展,才能在以后岁月里一直有竹鼠吃。 只有“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方才有“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 把青铜方鼎刷洗完毕,他开始筹建厨房。 卧室中火塘依然会留下,可以取暖可以照明,还能保持对上方腊肉进行熏烤。 随着这段时间方长有了充足的盐,吃不完怕放坏的猎物,就纷纷变成了腊肉。 它们悬挂在火塘上方,就如倒垂肉林,烟气熏烤间,偶尔会有油脂滴下,落在火中发出“滋啦”声。 厨房可以简单一些。 竹子是很棒的材料,用途非常广泛,所以当初方长采了许多扛回崖上,但目前还剩大半没用完,堆在草棚边上。 作为优秀建筑材料,这次建造厨房,可以尽力消耗一批竹子。 在地面穿洞以立大竹,用细竹藤条捆紧做成框架,还在角上斜捆了几道制出三角形稳固结构,又铲土与消石灰混合垫上地面,正中留下使用火塘孔洞,余下便只剩屋顶。 方长仍不准备为厨房建墙。 或许再有多余砖块,可以围在一旁充当矮屋墙,节省地方。 厨房屋顶没有像另外两座建筑那样,使用茅草竹叶,而是直接将竹子劈成两半,去除隔膜,正反扣在一起当做长瓦片。 屋脊更简单,取最粗壮竹子劈开,朝下扣在上面就是。 当然,要注意捆紧,不然一阵山风袭来,方长这厨房即会被掀了顶盖,变成“豆寸方”。 如此建造,这厨房成了全竹结构。 把鼎移进去,使几块砖简单围个火塘,便就大功告成。 属于自己的建筑,从竹木茅草屋、草棚、窝棚这三座增加了一座,变成了四座。 ………… …… 接下来日子里,方长结束每日早课,在山间闲逛之余,便是开窑烧炭。 草棚里砖砌炭池已经见底。 里面那些冒尖的木炭,在烧制了一些高质量陶器后,又于上次冶炼浇铸中,被耗了个干净。 他准备重新将其补满,以待下次有需求,这让清净的修行日子,染上了薄薄一层炭粉颜色。 每次烧炭完毕,都要等待炭窑冷却,将里面木柴焖烧至透彻。 这些等待时间里,方长变得悠闲,他没有选择使用多座炭窑增加效率——既然不缺时间,为何不过得轻松一些? 仙栖崖后山高处,有着嶙峋乱石林。 从中寻找一番,选了块和自己空地中石桌大小相近,一面颇平的大石,方长将其扛在肩头,搬到屋前空地,开始对它进行处理。 围棋。 纵横十九道,千古无重局。 三百六十一个点位,十分简单的规则,却有着无穷变化,阴阳交错间,犹如乾坤运转演化,自有一丝道意蕴在其中。 找了段笔直竹签做尺,又拿来块木炭当笔。 方长在石头上平整的那面,划上方方正正棋盘格,又并指为剑,在上面划动。 石屑飞扬间,一道道笔直沟壑,沿着木炭标记被划下。 “嗯,不错。” 深吸一口气,吹净石上粉末,方长看了看上面棋盘,很是满意。他又将自己之前石桌,也如此炮制,刻画上棋盘格。 反而是棋子比较花费心思。 黑白二色,皆可用制作陶器方法制成,但步骤与原料完全不同。 其中白色棋子,方长遍寻云中山,寻到了白瓷土,用阔叶垫筐底背了几筐回来,以水细细淘洗,而后以木板做模,和泥将其制成棋子形状,并彻底晾干,入窑烧制。 它所需温度甚高,需用木炭才行,方长调整了原本窑炉结构,如此试验多次,才得到一批较为完美的白棋子,它们本质上是白陶,个个素雅秀气。 制作黑色棋子,则需要烧制黑陶,它的原料是比较细腻红胶土。 匀和、沉淀、起胎后,制成棋子胚体,压光表面后封窑烧制,待到快烧成时,从窑顶徐徐加水,让木炭熄灭产生浓烟,形成无釉无彩碳化窑变效果,几次试验成功后,做好的棋子色彩浑然天成,黑如漆、亮如镜。 将两种各抓了一把,方长把玩着,对自己这段时间作品甚是满意。 他不停烧制,积攒了颇多棋子。 按照大小上细微区别分成了两份,洗净后,将其放在几个用细藤编好的棋篓里,这两幅棋制作终是完成了。 不知不觉间,一两个月便就这么溜走。 棋盘从寻找材料到制作只用半天,而制作棋子用去近两个月。 不过方长这间小竹木茅草屋里,也添置了几件木板家具,包括一桌、一椅、一台,俱都用料扎实,厚重坚固。 桌上墙上和旁边棚子里,还多了些用途各异的器具,诸如斗笠、扁担、笊篱、筛子、锯刨、盆罐、杯壶…… 都是兴之所致,便就造了来使用。 从墙上摘下一段绳子,把两篓棋子系上,挂在身上,而后走出门外。 两块大石静静地躺在那里,均刻画有棋盘,其中一块是方长的石桌,另一块,他准备作为礼物送给章山神,因自己承诺过,要教山神章淳下棋。 双手扳住这块齐腰高五尺方圆大石头,方长微微用力,小心不碰到腰间棋篓,轻轻将其抗起,放在肩膀上。 他缓步朝仙栖崖下行去。 节气变化,山间景色又有不同。 鸟兽草木山石小溪,像是都换上了新衣服,给人以全新感受。 行走至半程,方长灵觉忽然一动,他皱了下眉头,扛着肩上棋盘在原地站定,而后伸出左手,轻轻掐算。 灵觉触动是由自心所生,却有时会触及修行路上关键之处,须得重视。 算出结果,方长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是时候了。” 49、【修行路上须怀贞】 看来过几天,是时候下山一趟了。 解决原身执念问题,方长一直记着,却并未去费神费力,只是依照冥冥中那份预感,在静静地等待。 如今祛除执念的这份机缘,如今终于现了一丝端倪,自己只要下山按照合适方向前行,自能有所进展。 不过并不急,现在不是最佳下山时机。 方长调整了下肩膀上棋盘,继续朝前行去。 行不多远,便就来到那座半人高山神庙,却见这里有祭祀痕迹,庙前小炉里还有几枝燃尽香尾,几许香灰。 方长走到庙门前,轻轻跺了跺脚: “章山神,方长来访。” 几乎是瞬间,山神章淳身影便在庙门前现形,他看着方长扛着的大石,有些惊讶又有些忐忑,生怕方上仙失手砸坏自己庙宇,他立刻道: “上仙小心,这是?” “棋盘。”方长回答很是简短。 章山神四周一望,看到小庙旁边松柏下,他经常和上仙所坐之处,遂朝那里一指:“方上仙,可放于此处。” 闻言点点头,方长扛着这刻画有棋盘,个头巨大沉重的石头,走上前。 而后将和山神惯常坐的那块大石,一脚踢下山去。 “那就安放在此处罢。” 说完,他把肩上石头放下,小心安放在新腾出来这位置上。 而他后拍拍手,摘下身上棋篓,对旁边章山神笑道:“这便是棋盘棋子,若山神有暇,可于这几天学习下法。” 山神行礼道:“小神惶恐,竟让上仙如此费心费力。” 方长在一旁石头上坐定,摆摆手笑道:“都是兴之所至,闲着也是闲着。所谓逍遥,无非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说,不想做什么,就能够不做什么。” 章山神同样哈哈一笑: “对上仙这种逍遥,小神却是羡慕得紧。” “也是各有好处。”方长道,“自由自在,却也前路不明,只能独自默默走下去。不过能够走上这条路的人,都已经堪破了这些事,全然不会受到其困扰。” 他棋力不高,不过山神也刚刚入门,教授过程颇为有趣。 掂起一粒棋子放在棋盘中,方长抬头笑了笑:“这里比我那处好不少,头上有遮挡。” 山神沉浸在棋盘里,对于无聊了几百年的人来说,这项娱乐颇是让人入迷:“这里松柏颇多,其实上仙也可以在崖上植树,这云中山里佳木比比皆是,移植过去就是。” “好想法。”方长陪了几手,问道:“最近这山神庙香火不错?” “实是不错,至少比之前好上太多。”山神很是高兴地抬起头,告诉方长:“最近不知怎地,山下渐渐传开了这里灵验的说法,似乎是因为上次除妖之事?小神并未去探究。” “很多从官道上路过的行人,偶尔会拐来此处,敬上一点香火,祈求一下路途平安。虽然人不多,但对小神来说,这可是有和无的差距,无异于天渊之别。” ………… …… 方长那小块瓜田,迎来了收获季节。 甜瓜这种东西,生长期从俩月到半年不等,根据品种区别,时间长度差距颇大。 在最初那座窝棚旁边,开辟出这一小片瓜田后,方长隔三差五就去看看,顺便浇浇水,同时也见证了它们从发芽、爬腕、开花、结果的完整过程。 今天,终于有个甜瓜看起来可以吃了。 仙栖崖上昼夜温差不算小,很有利于瓜果增加糖分。 这片瓜田中,还有甜瓜花正在开放,也有很多寸许大小幼瓜刚刚膨起,前端还顶着花瓣。 接下来一个月,自己不会缺甜瓜吃。 瓜田旁边几十株高粱长势也很好,它们距成熟还早,却已经昂首向天立在崖上,底部粗壮支撑跟插进土壤中,稳稳撑着,无惧山风凛冽。 方长摘了那首个熟瓜,慢慢走到溪边洗净,而后回到屋前。 在石凳上坐下,他瞅了瞅手中瓜,张口便啃。 此瓜就像从山下林溪村带上来,吃掉后留种那只甜瓜一样,瓜香四溢,甜脆爽口,味道还原的很好。 这石桌石凳旁,新增了一株银杏树。 二指粗细,一人来高,顶着寥寥几片叶子,在山风里微微摇曳。 之前见到章山神门外有松柏遮荫,方长有些喜欢,遂于山中寻了此树苗,移植在旁边。 待其长大后,到了秋日,落叶纷飞间,这里定会满地金黄。 吃着甜瓜,方长默默想事情。 过几日肯定需要下山,这原身执念解决机缘已至,正适出行。 本来性格就是随遇而安,重活一世后走上修行路,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的顺水推舟。 所幸他心境暗合书中大道,修为进境甚是迅速。 得道先明道,修行首修心。 方长手中那《修行道》和《修行法》两本书,一释道,一指路。 其中道在法前,明了此大道后,只要心境达得,所行之法虽然也算重要,但不过是辅助而已,修为自然会迅速跟上心境。 甚至可以说,古往今来,法会变,道不变。 至于所施各种术,更是无需太在意,待到修为所至,需要时灵光闪动,自然便能会了。 除此之外,但凡机缘因果之流,控制权都不在自己,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太过在意只会成为执念。 而应对方法只有一个: 顺其自然。 日常所行,自是莫要陷于污泥之中,但若事情迎面而来,违心躲避看似明智,却会让道心蒙尘,故无论所遇为何,坦然面对就是。 世上并无事物可永恒不灭,也无生灵可万世长存。 山石会朽烂风化,大海会蒸发干枯,日月星辰会熄灭,就连宇宙也终有尽头。 何况修行人? 修行可得长生,方长已踏入长生之门。但是这世间从无永生存在。 不过是否踏上这条路,并不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修仙,逍遥百千年,不修,活上五十载,简单对比,就知道选择哪一项。 方长轻轻将甜瓜籽收集起来,准备晾干后明年继续种植。 这甜瓜味道不错。 听说天下以西,瓜果种类五花八门,举不胜数,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去弄点种子引入中原,同时在仙栖崖上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