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登基 公元1572年六月,北京城。 钟鼓大胜,礼乐齐鸣。轰隆隆的礼炮声打破寂静的宫城。钟鼓三通后但听力士喧天:奉天承运,吾皇登基。万方奏贺,神州幸甚!明年改元,称号万历……称号万历……称号万历… 公元2019年12月31日,北京城,某小区某房间内。 “打野上路是你爸啊,抓个项羽有什么用?” “诸葛亮你确定你会?” “你会!” “清兵,守塔,nmb” … 随着一声defeat…朱相啪的一下拍在了身前的桌子上(手生疼),饿而,大吼:“马小疼,劳资只赢了两把你就给我匹配这帮辣鸡??”,“受不了了,放过我…”话还没说完,一时间,手机屏幕白光刺目,仿佛鬼魅一般的光束,像扎粽子一样把朱相扎住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消失了! 你没猜错,打农药的21世纪三无好青年朱相同学穿越了因为一句吐槽穿越了… 庄严肃穆的紫荆城中此时张灯结彩,一点都不庄重,处处充斥着轻松欢快的气氛。然而慈宁宫中有两个女人却来回踱步,时不时向门外张望,目露忐忑。 “钧儿以冲龄而临帝位,不知以后有多少困苦” 说话的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妇约么着二十五六的年纪,虽不妖艳却也顾盼生辉,仪态万方。正是大明鼎鼎的万历生母,李贵妃。 “钧儿当了皇帝谁还敢给他吃苦了?妹妹莫要多想” 与李贵妃相比开口的陈皇后看上去面色稍稍泛黄像是身体不大好,但是毕竟是皇后,多年的颐指气使自然熏陶出一股子雍容华贵。 “当皇帝明面上是没有人敢给苦头吃,暗地里却不知道有多少勾心斗角…” 李贵妃还要再说一直看向外面的双眼却突然一滞,只见她俏脸突然变得煞白,汗珠沁满了额头,一手指天,一手遮口,仿佛受到天大的惊吓,颤音大喊:“怎么会这样?!” 此时的皇极殿广场上有一老者正双手捧着一个云台在快步向午门行进着。这老者名叫高仪,是礼部尚书。 按照惯例皇帝登基,在祭天,祭祖等繁琐的仪式之后,最后一道手续就是颁布诏书。文武百官一般都跪在承天门前的金水桥,礼部尚书在皇极殿恭迎诏书,然后放在云台里,手捧云台,出皇极门,午门,之后将云台放在雕龙的黄金銮亭中,穿过端门,最后登上承天门宣读圣旨。 可是今天本应循例而为的大明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高仪在恭迎了圣旨,行走在殿前广场上的时候,却看见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刻:本是万里的晴空,霎那间风云激荡,乌云密布,只见天上的太阳正在被巨大的黑影侵蚀着,不一会圆圆的太阳就缺了一个口,像是被什么怪物吃掉了一块!缺口越来越大,太阳越来越像一把细细的镰刀,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偌大的天空最后只剩下一只散发着金光的圆圈——日食了!而这个时代人们叫他天狗食日! 恐惧开始蔓延,人声开始嘈杂,少时敲锣声,打鼓声,嚎哭声蔓延开来,百官惊惧,百姓心惊,今天——皇帝登基,神州欢庆的日子,竟然发生了天狗食日,难道老天爷不认可新君,在向人间示警?或者是新皇德不配位遭天弃! 皇极殿中从未见过白昼如夜这等景象的小皇帝,早已经吓的两股战栗,双眼发黑,不一会竟晕死在丹墀之上。他这一晕不要紧,等他醒来却真真是物是人非,天机隐晦了。 疼 很疼 撕心裂肺般的疼。 朱相此时的大脑就像是被炮头机打了一样,剧痛无比!脑中各种记忆片段像是快进着幻灯片,一帧一帧的快速闪烁而过,迷迷糊糊中仿佛听见有个尖锐的声音慌慌张张的远去,道的像是“醒了,醒了,万岁爷醒了” 朱相挣扎着撑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黄稠幔帐,榻侧两个宫装丽人眼噙泪水,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稍稍向左偏过头去,但见满屋子古色古香,书画钧瓷,古木坐榻,云石茶几富丽堂皇! “钧儿,你可吓死娘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李贵妃看着小皇帝睁开了眼睛,一把抱住以前的万历现在的朱相。 一旁的陈皇后刚想说两句安慰话,外间“稞,稞,稞”脚步声大起,转眼间进来三个身着仙鹤翱云红色补袍,头戴乌纱尺板冠的大臣,一个身着小蟒朝天青布衫,手执拂尾,头戴钢叉帽的胖白太监,后面跟着几个腰插乌木牌的小火者。 “赖祖宗保佑,皇上终于醒过来了”为首的大臣内阁首辅高拱参拜。 “是啊,皇帝还小,平时勤垦,孝顺,并无劣迹啊,可是刚已登基竟然发生了天狗食日这种事情”李贵妃后怕地说道。 躺在龙榻上的朱相正在努力想搞清楚状况,他明明在家里打着农药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就他妈成了皇上了?从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片段,朱相大致弄清楚了自己现在鸠占鹊巢,霸占了大明神宗皇帝万历的龙体,而且是在他登基的这天。此时的朱相觉得自己的九年义务教育简直受到了奇耻大辱。这么操蛋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可是转眼又觉得,自己又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在中国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总共也就400多个皇帝,锦衣玉食,琼楼玉宇,佳丽三千,现在自己成了皇帝!想到这里朱相觉得他应该给马小疼立个牌位好好上几柱香大肆祭拜一番。自己只是排位输了吐槽了几句,大佬竟然把他从21世纪放逐了… 可是转眼一想好像哪里不对,以前自己刷抖音逛论坛,不止一次看到有人说“明实亡于万历”自己是个宅男,可是跟万历皇帝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万历皇帝号称史上最牛逼的宅男,此君创下了历史上最长的翘班记录——28年不上朝!整天泡在宫里,究竟是做什么,谁也不知道。有人说他整天猫在宫里玩女人,有人说他没事抽抽鸦片,也有人说他于国而言,小事不管大事专断,更有人用“万历三大征”来佐证他是一个有道明君!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谁也说服不了谁!现在朱相穿成了朱翊钧,或许不用再纠结万历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皇帝了吧。 随着思维的发散朱相并没有注意到暖阁里,众人的对话,他现在在想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自己一个现代人,言谈举止和古人完全不同,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别人发现皇帝身上的猫腻! 俗话说得好“言多必失”在搞清楚状况之前我死活不说话,总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念头刚过就发现有一只肥腻的大手在摇自己的手臂“皇上,高阁老在奏请您速发罪几诏以定天地人心” 朱相抬眼扫了这个太监一眼,印象中这个肥头大耳的太监应该就是新晋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的冯保,朱相没有理会冯保,转而抬眼望向一旁的李贵妃,也不说话,眼巴巴的显得可怜兮兮! “就依高先生所言,着内阁替皇上拟一份罪己诏,颁发天下吧”李贵妃说完叹了一口气。 原来在朱相神游域外,天马行空的时候,内阁与陈皇后,李贵妃——因为还没有明旨晋升太后。讨论今天登基时发生的天象该如何处置,内阁首辅高拱说天狗食日这等示警天象如果处置不周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酿成祸事。所以他力谏皇帝下罪己诏,次辅张居正,高仪也附议。冯保因为是皇帝的家奴或许出于自己的立场亦或拍李贵妃和皇帝的马屁坚决反对,说皇帝纯孝,而且年岁尚小,怎么会有失德的地方!而李贵妃本就信佛,迷信的狠,哪里见过这种天象,早就六神无主。高拱毕竟是内阁首辅顾命大臣,张居正和高仪也没有提出异议,因此方有之前的言语。 “臣这就回内阁草拟诏书” 说罢,便一撩官袍退了出去,张居正,高仪也拜别而去。 “娘娘,依老奴看,这个高胡子简直岂有此理,居心叵测!”冯保看着一众内阁大臣退出暖阁后立马出言。 “啊?冯公公何出此言?” “娘娘您想啊,陛下年幼,发生了天狗食日这等天象肯定是朝中出了奸臣,他高胡子不想着在一帮子大臣里找症结却自恃着大行皇帝老师的身份,非要说是皇帝失德,还要皇上弄个什么罪己诏” 冯保和高拱的恩怨由来已久,早在嘉靖皇帝时他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稳坐太监中的第二把交椅等到隆庆皇帝时司礼监缺一名掌印太监,按资历应由冯保升任,但不知怎地高拱却不喜欢他。便推荐御用监的陈洪掌印司礼监。但是陈洪的办事能力太差没掌几天印就被隆庆皇帝罢了职,按说冯保的机会又来了可是高拱竟然推荐掌管尚膳监的孟冲补缺。按照规定,孟冲只是一个厨子是没有资格掌管司礼监的,冯保因此痛恨上了高拱。孟冲因为带着皇帝偷偷出去逛窑子,还染上了梅毒因此遭李贵妃和陈皇后的记恨。等到隆庆皇帝一死,李贵妃便废了孟冲提拔冯保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说什么也要进一进谗言害一害高拱了。 “冯公公言重了吧!高老先生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想来不会馅皇帝于不利”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李贵妃的心里却觉得冯保的话有几分道理,她一直担心皇上年幼有大臣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如今经冯保这么一挑拨便恨上了高拱。 朱相一直躺在榻上,也不说话,闭眼假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高拱虽然跋扈可却是个急性子,为政也有两把刷子。可是他并不打算为高拱伸张两句。一是他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二是高拱虽然有能力可他后面的张居正却是千年难遇的能人,高拱不走,张居正就出不了头,自己以后要做的事就很难遮掩。且让你们狗咬狗一嘴毛,我等着过年打狗吃火锅! “老奴多嘴了”冯保看到李贵妃脸色便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触动了她,便知趣的点到为止。 “妹妹,钧儿今天累坏了,又受到了惊吓,我们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下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皇后看着小皇帝闭着眼睛躺着心里不是滋味,对李贵妃说道。 “也好,钧儿你好好修养” 临行前对一众太监宫女好生交代了一阵,便和众人出了暖阁。 第二章 职业规划 一弯新月划过勾心斗角,雕梁画栋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紫禁城里显得神秘而安静,推开窗,望着宁静的宫苑,朱相陷入了沉思。 下午李贵妃等人走后,朱相觉得大脑有些昏沉,便睡了一觉,等他醒来李贵妃早已领着一应内侍备了晚膳等他用餐,用膳时,朱相试探着说了几句菜品的滋味的话,发现他的发音和说话方式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诧异,一颗心也就踏实了起来。吃完饭后李贵妃就要领着朱相回乾清宫休息。 按照规定皇帝登基后要一个人住在乾清宫,可是万历刚刚十岁,年纪太小,李贵妃不放心,就在乾清宫中新置了床榻,亲自照顾小皇帝的生活起居。可是此时的万历虽然只有十岁的身体,却有一颗二十五六岁的心。你让一个二十五六的少妇陪着朱相睡觉,何况还是他名义上的老妈,朱相怎么睡的自在。 好说歹说终于是说动李贵妃回了慈宁宫,入夜后她竟然又派了自己贴身宫女尚仪局女官荣儿来陪侍榻前。 看着眼前这清秀的可人,朱相以手扶额,“心有不甘”的认了命。 半夜起来撒了泡尿后,由于白天睡了一下午,实在睡不着,朱相便让荣儿搬了个圆凳,坐在窗前发呆,至少在荣儿的眼里他是在发呆。 朱相虽然学的不是历史,可是这么些年受各种自媒体的文章和杂七杂八的短视频,影视作品的影响,他大概还是知道一些历史的大致脉络。大明朝自朱元璋定都南京立国已二百多年,明初海晏河清而今贪官污吏横行,吏治腐败,武备废驰,皇亲勋戚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夜夜笙箫,贫苦百姓饥寒交迫,受尽欺凌!表面上经过万历新政的改革,明朝一度出现中兴的征兆,可是并没有从根本上扭转一百多年以来的颓势,更可怕的是东北的黑山恶水旁“野猪皮”正在新盛发展,更是制定了南下代明的战略部署,而大明的上下臣工却一直认为“野猪皮”不过癣疥之疾。万历死后不过二十年,崇祯孤零零的吊死在煤山上,清军南下,神州易主,而后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而后鸦片来袭,列强林立,而后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每每想到这里,朱相的心都在隐隐作疼。他痛恨过,可惜过,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被社会一遍又一遍的毒打后,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来。奔波中一两把排位全然做了调剂,娱乐至死的快感麻木了神经,遑论国家大义,历史沉浮。做好自己尚难。渐渐地他又发现历史不是想当然,它有着自己的轨迹,落后就要挨打,腐朽必受摧残!大明不是亡于崇祯,不是亡于万历,是亡于欲壑不满的私利人性,是亡于不知进取的愚民大义,是亡于毫无意义的党争内斗。 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朱相早已不是只认对错,刚直鸡血的愤青了,虽然做不到以历史沉浮为己任,好歹也能做到在大是大非面前慎重取舍。 是人都想当皇帝,那是因为人有太多欲望而不得,皇帝却可以满足自己绝大部分的欲望。当了皇帝有太多的诱惑,有人做到了千古一帝,有人却被世人骂了千年。而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朱相的内心是彷徨的,他不是那种聪明绝顶,严格自律的能人。也不是那种满脑子男盗女娼,坏事干尽的垃圾瘪三。中人之资而已!将来要面对各种刁蛮鬼诈,似是而非,他不敢确定自己一定就能明辨是非,知人善任。所以他内心非常忐忑,有时候身处高位不是说靠勤老就一定能成功,后面的崇祯倒是夙兴夜寐,勤垦有佳。可是接二连三的犯错,如果没有后世历史知识的沉淀,你就能保证比他做的好? 越想心越烦,朱相一脑子的千头万绪,张口就是一句 “操你妈” 侍立一旁的女官荣儿,登时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滚。她看小皇帝坐在凳子上发呆怕夜风寒了他,就找了件菲袍打算给万岁爷披上,谁知道刚走到他身边,就被朱相给骂的惊立不动。 看着荣儿泫然欲泣的样子,朱相尴尬的露出一副傻逼干笑 “我,朕在骂高拱,没有骂你” “奴婢该死,惊扰到了万岁爷” “朕真没有骂你,只是回想起下午的事情,心里堵的慌” 朱能咧着嘴尴尬的解释着,其实作为皇帝他根本不用这样跟一个宫女解释什么,宫女只是皇帝的使唤物件,像朱相的便宜爷爷嘉靖皇帝,在位三十多年,打杀了宫女二百多人,一言不合不是勒死你,就是投到井里去,更有甚者,直接脱光衣服罩一大鼎,外面堆上炭木,点火活活烤死,真的是骨头都不给你剩!可是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朱相受过我党九年义务教育的熏陶,刚穿过来不久还没有习惯现在的身份,所以就找了个替罪羊,谁让他过来之后只有高拱一个人得罪了他呢,没办法,江湖救急,先拿令慈救救急。 荣儿一听皇帝竟然和自己解释这有的没的,自己什么身份哪里受的起,赶紧跪下扣头道: “万岁爷,夜深了,您早些安寝吧” “嗯,是该歇息了” 朱相边走边说,回到榻上,闭着眼睛开始琢磨着后面的路怎么走。或者说他这个皇帝该怎么当 一个国家的面貌反映在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等多个方面。 政治,经济,文化三方面随着高拱跑路,张局正上台,万历新政的“考成法”“一条鞭法”“查封天下书院”等等举措在这三方面都有涉及,当然其中还有很多没有涉足或者应该更进一步贯彻的地方,这个等以后自己再不断的完善,至于技术方面要提前布局,毕竟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想着想着朱相便迈入了梦乡。 不提朱相,只说在皇宫大内的司礼监值房,冯保的办公室套房内,一个小火者正跪在大太监冯保的面前。 “启禀老祖宗,孩儿在外间听的真切,万岁爷亲口说他骂了高拱一句…一句…” “一句什么,吞吞吐吐的,咱平时一直教导你们,遇事不要慌张,说话要有条理,你是听到狗肚子里了” “操你妈” … “万岁爷骂了高拱一句操你妈” 小火者慌忙补充到。 “听的真切?” “真切!万岁爷对荣儿说他气不过高拱下午的嘴脸,就骂了一句” “呵!高胡子你也有今天!”冯保早就恨高拱恨的牙痒痒,一天之内竟然让他找到了两次机会,顿时高兴的哈哈大笑!他正寻思着既然万岁爷恨上了高拱,自己干脆就火上浇油,好好谋划一番,让他滚蛋!突然又感觉哪里不对 “万岁爷平时谨言慎行,攻读不倦,怎么会骂出这等秽语?是不是你们这些下三滥平时嬉笑,辱骂让万岁爷听了去!” 小火者一听,慌忙一头抢地,㤏,㤏,㤏的磕个不停! “老祖宗明鉴,孩儿们纵有熊心豹胆也不敢在万岁爷近前放肆啊!” “哼!放出话去,随侍的大小太监小火者要敢在万岁爷近前侮言秽语,侮了万岁爷的耳朵,咱活剥了他的皮” 冯保早在嘉靖皇帝时就做了朱翊钧的大伴,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人都是有感情的,太监也不例外。随着小皇帝登基,他的官位也是水涨船高,如今统领两京二十四内宦衙门20000多太监,还有各地监军,皇庄管事,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宫中“内相”。自从李贵妃让他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辅佐她教育皇帝,终其一生,尽管他贪污成性,甚至一度卖官鬻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一直在报答李贵妃的知遇之恩,对皇帝管教极严,一俟皇帝有何顽劣之举必定去慈宁宫打小报告。有一次万历皇帝在随侍太监孙海的诱使下,夜里骑马抽刀,醉酒巡游西内,还调戏了宫女,被冯保得知,他马上跑到李太后面前告状,最后李太后差点废了万历,罚他跪了六个小时,还让张居正替他拟了一份罪己诏,诏书里言辞犀利,万历自己都不好意思看。也因为这件事彻底的惹毛了万历皇帝。为他以后的抄家贬谪埋下了伏笔! 而万历皇帝对冯保虽然又恨又怕可也是有感情的,这一点从冯保被抄家了还能带几十车财物去南京种菜,那可是从皇帝眼皮底下转移财产!可见一斑,他死后陵墓森然,巍峨佳城也可以看出万历对他还是不错的,没有皇帝的首肯一个被贬的太监陵墓能建的巍峨佳城,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当他听说皇帝骂了高拱之后,欣喜之余马上想到皇帝的教育环境出了问题。 “是!孩儿回去了就通知下去” 小火者刚想磕头告辞,但见冯保抄起了笔墨,在纸上龙飞凤舞了一通,卷起封铅后对他说: “你出趟宫,去咱府里寻徐爵,把这个交到他手里,让他立马送与游七” 第三章 高拱祸起 大明禁宫内有一个专管报时的机构叫做刻漏房,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报一次牌,用以提醒时间。此时刚报了卯牌,天还未亮,天空中还点缀着几颗闪烁的星星。因为已经是六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而此时相当于后世的早上五点钟,太阳还没有出来,这个时候倒是凉风悠悠,颇有些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乾清宫中,朱相在荣儿的服侍下已经洗漱穿戴完毕,现在的朱相心情很激动,昨天穿过来之后先是听高拱他们谈论天狗食日的事情,后面又睡了一下午。压根就没出过门,甚至乾清宫他都没有逛完。现在他就想出去逛逛皇宫,好好游览一番。刚点了一应随侍太监兴冲冲的准备出门溜达溜达,太后留守的宫女蓉儿却上前小心说道: “万岁爷,以前您和娘娘一起住的时候,起了之后,娘娘都会带着您去慈庆宫请安”也许是昨天夜里被朱相吓着了,荣儿说话的声音有点轻颤。 “奥,那就先去给母后请安吧”反正是到处溜达,请安也是溜达,虽然记忆模模糊糊的,朱相却不怕走错了路,因为他是皇帝,有人抬! 就在朱相的舆轿被抬出乾清宫时,住在慈宁宫里的李贵妃也起了床,宫女们刚刚帮她梳洗完毕,慈宁宫里的管事太监邱得用就进来禀报说皇帝来给她请安来了。 邱得用话还没说完李贵妃就匆匆走出了寝室向隔壁的暖阁快步走了去,从儿子出生算起,她亲自带了九年,没有一天夜里不在身边。昨天儿子受了天大的打击,说:是上天示警,让他尽快成长起来,好守护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如果母后连生活起居都不让自己亲自磨练,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拗不过朱相的苦苦哀求,李贵妃昨晚就搬出了乾清宫。 一听儿子一大早就来给自己请安,又是感概又是心疼。进了暖阁看到朱相刚跨进门槛,上前一把揽到怀里宠溺地说道: “今儿个又没有早朝,怎么起这么早!” 李太后虽然不是那种妖艳勾心的美人,可却楚楚动人,加上为人颇有主见,所以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知性美。被一个二十五六的知性少妇搂在怀里,脸颊贴着两团软肉,搞的他是尴尬至极,心里连呼“罪过”“罪过” “母后以前每天都带着儿去慈庆宫请安,儿现在单住了,起床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来给母后请安” 说着便挣脱李贵妃,扑通一声跪地,纳头便拜。 “哎哟,我的儿,快起来,快起来” 李贵妃边喊边把朱相拉起来,然后再次一把览入怀中。 “罪过” “罪过” 李贵妃拉着朱相叙了一会话,御膳房的管事太监便把早餐送进了慈宁宫,粥,糕,羹,面,汤林林总总将近六十样,摆了满满两大桌子。最奇葩的是桌子上还有两杯奶,一杯牛奶,一杯人奶!虽然朱相昨天晚上已经享受了一把奢华的皇家御膳,现在看到这阵势,还是惊的朱**丝体无完肤。 李贵妃亲自给朱相盛了一碗雪花莲子羹,还把人奶推到他面前。自己喝了一碗加了枸杞的小米粥。 一顿早点细嚼慢咽的吃了一个时辰,李贵妃刚放下碗筷,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道: “奴才冯保求见” “进来”李贵妃放话。 “奴才叩见贵妃娘娘,叩见万岁爷”冯保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李贵妃和朱相面前。 冯保今天有事求见李贵妃,去乾清宫一问,李贵妃昨天回慈宁宫住的,皇上一大早就起来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去了。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慈宁宫。 “起来吧”李贵妃笑着对冯保说。然后拿手一指示意冯保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接着又吩咐御膳房的太监们把桌子收了。太监们刚准备收拾却被朱相喊住了,李贵妃看着朱相盯着桌子上的早餐,也不说话,以为小皇帝没有吃饱,便疑惑地问道: “皇儿,可是没有吃饱?” “母后,儿在想一个问题!” “哦?”李贵妃疑问道。 “母后和朕就两个人,却上了这么多的餐点,这顿饭的耗费可能够贫苦百姓一年的用度了吧!” 其实在吃饭的时候朱相就在心里琢磨,这皇宫大内的一应开销可都是由内库支付,自己后面有好多想法想付诸现实,需要大量的金钱。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一顿早点有六十多样,这他妈不是坑爹是什么。宫里的吃喝用度,必须要减下来。于是他就打算好好教育教育自己老娘,勤俭节约是美德。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皇亲国戚,天潢贵胄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儿啊,为人君者凡事斤斤计较,置天家的威福于何地”她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太后虽然帽子扣的大,可她本人却是地地道道的穷苦人家出身,李贵妃名叫李彩凤,凤姐的凤。老爹是一个破落的泥瓦匠,从小就挨过饿,受过冻,直到十五岁那年被家里送进裕王府也就是朱相的便宜老子做太子时的府邸。她的命运才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穆宗皇帝那时候还是太子,却好色如命,一次酒后办了小彩凤,于是就有了朱相的肉身,直到现在成了太后。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以前做穷人家的丫头时一顿饱饭便是奢望,现在贵为太后了自然要讲究皇家的威福。 冯保听着这娘俩说叨,心里明白贵妃娘娘是要给小皇帝上课了,只是笑眯眯地坐在凳子上,也不吱声。 老娘的话把朱相虎的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天家威福?我是皇帝,天家就是我家,眼看着再过几十年就要亡国亡种了,整天铺张浪费,不知悔改。天家威福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必须搞定“那个女人”。可是转念一想她说的也对,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威福有时候就是维系统治的一把利刃。所以,必须忽悠住“那个女人”。 “母后,儿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朱相装作一脸为难的说道。 “皇帝你有什么想法就说给为娘听听“看着小皇帝一副大人做派,李贵妃心中顿时一暖,喜上心头,便鼓励着小皇帝说下去。 李贵妃一心望子成龙,虽然这样形容不大贴切,毕竟她儿子是皇帝,可她的确对朱相期望颇高,因为他丈夫贪图美色,荒废国事,她没有一点办法,现在自己儿子当了皇帝,她自然无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培养出一位青史留名的有道明君。于是便打定主意循循善诱,让儿子说出自己的想法,自己再加以指点改正。可是事与愿违,因为朱相不打算给她反击的机会。 只听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朕贵为一国之君,与母后用膳多上餐点,皇明威福,本是应有之义,可朕昨日刚登基,天狗就食了日。刚登基就示警的事情从古未有,所以朕怕,怕。。。”说道这里为了制造一种紧张的气氛,朱相故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向李贵妃,停顿了一下。 “怕什么?”李贵妃问道。 “母后!你听过这句话吗?‘天狗食日,五谷不出’。朕怕天下有子民活活饿死,故而不忍铺张浪费!”朱相咽了口唾沫,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道: “儿以为,凡此之后,宫中各宫各餐均以饱腹为主,形式为辅,一应用度,酌情缩减。” 说完,朱相便坐在古檀椅上静静地看着李贵妃。心中却在思索着如果李贵妃反驳,自己该如何应对。 朱相这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虽然他置皇家尊严于不顾,更是和自己起了争执,可是她却没有生气,反而感到惊喜。她李彩凤不就是想要一个有头脑有主见的儿子吗,而且看看刚刚他说话时的那种成熟的神情,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气概。完美!漂亮!不愧是我李彩凤儿子。想到这里,她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朱相,一脸骄傲而又宠溺地说道:“好!就依我儿说的办” “冯公公,你是万岁爷的大伴又掌着司礼监的印,你回去了就拟个章程,一应用度该缩减的就缩减。” 冯保此时也被朱相惊的一愣一愣的,小皇帝毕竟只有十岁,这番言辞举止,让他大吃一惊!听见李贵妃的吩咐,冯保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回道: “奴才遵旨,这就回去办”。 伺候李贵妃多年的宫女荣儿,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清爽的早上,总是夸张的对人说,我伺候太后这么久从未看到太后的眼睛有一日像那个上午,大放光彩,神采奕奕! “对了,冯公公来咱这,是有事要奏吗?”李贵妃问起了冯保的来意 “启禀贵妃娘娘,老奴的确有事”冯保一改笑脸,一脸严肃的答道: “昨天的天象发生后,老奴即令东厂严加侦查,发现京城里文武百官多有非议,甚至诋毁皇上失德。更可恨的是奴才还在后宫里揪出几个嚼舌根的下三滥!” 啪的一声,李贵妃将手中一个上好的官窑茶盏摔了个粉碎,胸口急剧跌宕,显然已是动了真怒。只听她切齿道: “外朝的那些个文武大臣们欺负咱孤儿寡母的也就算了,内宫的这些个奴才也敢嚼自个儿主子爷的舌根,该杀!” 但听她大喝一声: “冯公公,你现在就去把那几个下贱货乱杖打死” “是” 冯保躬身退了出去。 冯保刚出慈宁宫,便命小火者传令东厂掌刑千户陈应凤,将那个几个乱嚼舌根的太监杖毙。等他回到司礼监值房,立马将关于缩减内宫用度的旨意安排下去,并打算亲自参与缩减计划的制定。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冯保的一大爱好——贪财好货。《明史》上说他曾经受了张居正金三万两,银二十万两的贿赂,及至被抄家问罪时搜出金银百余万两。都快赶上大明第一贪污巨擘刘谨了。 所以当他奉命办理后宫用度缩减事宜时,第一反应是尽量降低自己的损失,毕竟用度缩减了,能够上下其手的机会就少了。 这边刚安排妥当,便见通政司中书拿着两份折子呈了过来,一份是昨天下午御前商讨应对天象的《罪己诏》,由内阁首辅高拱执笔。一份是礼部上的公折。《罪己诏》冯保知道缘由,内容他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好歹他也是内学堂的优秀毕业生。于是他便拿着这份礼部公折看了起来。一翻阅,便啪的一下合上了折子,然后开怀笑了起来,真是瞌睡了来枕头。冯保昨天还在设计害高拱,今天高拱就自己把头伸过来给他打… 第四章 谗言 时惟六月,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天上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虽然树林茂密,枝叶繁多,朱相还是觉得有点燥热。但是这不妨碍他欣赏这一片鸟语花香,清水翠叶和那布满嶙峋怪石的假山。 话说冯保走后,朱相在慈宁宫坐了一会,游玩的兴致大起,借口心绪烦闷,便出了慈宁宫。一路上左看看,右瞧瞧活脱脱的一个土包子,他让孙海带着自己的舆轿漫无目的的瞎逛。七拐八拐就来到承光门后的御花园,后宫中有好几处御花园,承光门后是其中一处。 一路上,不时能碰到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在路旁给皇上请安,刚开始朱相还说句起来吧之类的,后面遇到太多,也就懒得搭理了。一行人快走到承光门时在甬道里碰到了一旗巡逻的锦衣卫。 “恭请陛下圣安”为首的小旗率队跪在路边行礼。 朱相过来之后也见过几次宿卫禁宫的侍卫,乾清宫门口就有站岗。但是成建制的巡逻护卫还是第一次见,拿眼望去,看到这是十人一队的小旗,为首的小旗官身着饰以小旗装饰的金盔,一套对襟的金色盔甲,腰配宫刀还悬挂着一个宫禁金牌,煞是英武。 “停下,放朕下来”朱相吩咐着抬轿的太监。 这队跪着的锦衣卫看到皇帝在面前停下了轿,一时纳闷,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只是毕恭毕敬的跪着,不敢妄动。 朱相心里在想: 锦衣卫可是大名鼎鼎啊,不仅管着护卫,仪仗,还有巡查缉捕的权利。最重要的是他和东厂一样只听命于皇帝本人的命令。 锦衣卫现任指挥使朱希忠,虽然为人机敏可是比较厚道,做事循规蹈矩。所以目前锦衣卫势微多依附东厂。虽然明朝的厂卫名声不大好,可自己初来乍到,有这两个特务机关互为表里,他以后办些事情,倒会顺心不少。 俗话说的好”笼络人心要趁早”。 想到这里朱相突然加快了脚步,双手伸开,左手抓住那名小旗官的胳膊,右手抓住旁边一名校尉的手,一用力就要拉他们起身。嘴里还故意冲忙的说道: “快起来,都快起来,你们都是朕的亲军护卫,宿守宫闱,操练军阵,本就幸苦。” 一众军官一听,都激动的无以言状。一个个八尺大汉此时眼睛都泛起了水雾! 这旗卫军如此激动倒也可以理解。明朝武人地位极其低下,和宋朝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文臣们犯罪动辄流放充军,二品的武官看到从二品的文官不是避马就是问安,更有甚者三品的武将有时候还要向五品的文臣磕头行李,不要说这些个文臣了,寻常百姓也是不拿正眼看这些个大头兵。 现在大明的皇帝,伟大的神宗陛下竟然对他们如此客气,这般看重,怎么可能不感动。在后世,能和大领导握个手都能激动的晒半年朋友圈,何况现在? “谢陛下隆恩,陛下快把手拿开,咱们身上脏,可别污了圣驾”为首的小旗官说话倒是得体! 朱相一听,故意拿捏了下姿态,用手指着这诺大的宫阙画了个弧,清脆的声音多了几分严肃,说道: “有的人身上脏,心却是干净的。有些人身上干净,心却脏了!文武百官都是朝廷的柱石,无品小吏,和你们这些底层官兵却是朝廷的基石” 说完,他伸出了右手,本来是想拍拍这个旗官的肩膀,鼓励鼓励他,可是抬头一看这身高。。。顺势摆了摆手,便朝舆轿走去。 “恭送陛下!”一人道。 “恭送陛下!”十人道。 朱相继续溜达去了,可是他不知道这一通言语和姿态稍后却在军中和朝野引起了轩然大波! 游览皇家花园的朱相正在兴头上,李贵妃却差人来叫他回去温书。 一行人回到乾清宫,发现李贵妃正在她以前住的精舍里抄佛经,朱相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论语》读了起来。 朱相以前在老家就听说李贵妃对儿子管教极严,天一亮就叫儿子起来读书,有朝会时,等儿子下朝了,她就问奏对,跟家长给二年级的学生订正作业一样!现在看来所言非虚啊!哎,这书连标点都没有,读着累啊。 朱相心里犯着嘀咕暂且不说,此时皇极殿旁的甬道里,有一顶两人抬的肩舆正在被两个年轻力壮的阉人向着乾清宫方向抬的飞快! 肩舆里坐着的是冯保,他读了礼部上的公折后,就明白自己赶走高拱的机会来了!这份折子的大意是新皇帝登基,按照惯例,户部应该从太仓银里拨一笔款子约么30万两给后宫,用以打造一批首饰,赏赐嫔妃!至于为什么户部出钱礼部上折,那是因为这次笔钱是用做皇帝登基的赏赐,是礼仪上的事,自然归礼部管。按理说这是高拱拍李贵妃马屁的神来之笔,没有他的授意礼部是炮制不出这个折子的,就算炮制出了户部也不会拿钱! 一下子送三十万两银钱给你花,你能不高兴?如果放在往常,皇帝也好,嫔妃也罢肯定都非常高兴,平时皇帝跟户部要点开销钱,比要户部尚书的命还难!现在自己不要他主动送过来,更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坏就坏在登基的皇帝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来的后宫?久经政治斗争考验的冯保,结合目前的朝局一合计,立马发现这份折子是个机会,说不得要进一进高拱的谗言了。 冯保还在心里思量着如何搞事情,已经到了乾清宫。通报之后,李贵妃让他进了精舍。 入座后。 “冯公公差事可安排妥当了?”冯保一听李贵妃问话,就明白这是在说嚼舌根的事情,当即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恭敬地答道:“启禀贵妃娘娘,已经乱棍打死了。” 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冯保知道上午李贵妃动过盛怒,这个时候正是进谗的好时候。便小心试探道: “启禀贵妃娘娘,老奴手里有份礼部上的折子,想请娘娘和万岁爷圣裁” 朱相一听有事情,把书往桌子上一扣,就走了过来。冲着冯保笑眯眯地问道: “大伴,父皇当初可是对朕说过,你素有才华,办事老辣。还有你拿不定主意的事情?” 李贵妃也投来一缕疑惑的目光。 冯保慌忙站了起来,把随身带来的木匣子打开,拿了两份奏疏出来,双手递给了朱相。战战兢兢地说道: “万岁爷的话羞煞老奴了,老奴只是一个奴才,蒙贵妃娘娘恩典,给万岁爷分忧,做点跑腿的琐事,真正的大事还得贵妃娘娘和万岁爷拿主意” 说着还偷偷拿余光去瞧李贵妃的脸色。 李贵妃对冯保的这番言语非常满意,从先帝死后,她一直担心有人擅政专权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她的死鬼丈夫曾经跟她说过,想当好皇帝只要管好两个人就行了,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现在李贵妃的心态就是又想依赖他们辅佐自己儿子,又怕这两个人欺负儿子。 所以甫一听冯保说话这么得体,行事这般有分寸。心中便是一暖,对冯保更是多了几分倚重。 朱相草草扫了一下折子,以他半吊子的文言文功底,看得一阵头大,最后还没看明白啥意思。可他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索性又拿起另一份折子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然后,双手把折子递给李贵妃,说道: “母后你也看看” 之后,一声不吭的坐在椅子上假装思考。 李贵妃接过折子,先打开了高拱代拟的《罪己诏》,秀眉一簇,便拉下了脸。少顷,又打开了礼部的公折,没看一会,簇着的眉头便渐渐苏展,不一会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笑颜。 冯保一直在偷偷观察李贵妃的脸色,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内心一咯噔:高胡子这马屁拍的老辣啊,老子不给你搞点事,非让你整到南京去种菜! 说搞就搞,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一该往日不紧不慢的从容之态,一脸痛心纠结地说道: “启禀贵妃娘娘,奴才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贵妃刚看完折子,这会儿把折子放在一旁,抬手示意道: “冯公公请讲” “娘娘,老奴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一直兢兢业业,特别是掌印司礼监之后,与外臣相处更是,胆小甚微,处处恪守本分,从不与人生龃龉” 说着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尖着嗓子,哭泣道: “实在是有人自恃恩宠,卖弄权术,想擅权专政” 朱相一听,以他在老家看宫斗剧的经验,虽然不知道奏折里说的什么,但是这个冯保多半是要搞事情。刚想开口试试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边李贵妃已经开口了: “你是说这两个折子有问题?” “回贵妃娘娘,本来老奴就反对高阁老奏请万岁爷下罪己诏,所以看到礼部的折子说要拨三十万两头面收首饰钱给后宫,先是一喜,以为他高阁老心里还是向着娘娘和万岁爷的。可是再仔细一想,上个月先帝大行,万岁爷登基,一应礼仪户部支出了将近七十万两。广西这两年又在闹匪患,广西总兵俞大猷的催饷奏折要银三十万两,陕北大旱,朝廷赈灾已经用了四十万两,户部每年收赋才二百于万两,现在户部根本就没有存银了,那三十万两头面首饰钱怕是挪了广西剿匪的军费” “什么?”李贵妃一脸震惊地问道。 朱相听了也是蛋疼,没想到死个人,上个位,要七十万两! “娘娘,您想,他高拱前一天逼着万岁爷下《罪己诏》,第二天就给三十万两银子。他是把自己当做老翁,打一棒子给一枣子呢” 赤裸裸地挑拨啊,朱相心里头想。 “更可恨的是,身为首辅,他不可能不知道户部现在的亏缺,竟然还挪用军费给后宫打首饰,做头面。奴才斗胆说一句株心的话,天下百姓都知道万岁爷现在还未大婚,哪里来的后宫,一俟拨了款,天下人还不以为这个钱给贵妃娘娘做了孝敬,他高拱是在给娘娘您扣屎盆子啊” 说完一头抢地,大声嚎啕了起来: “到时候这天下物议沸沸,他高拱稍做扭捏之态,就可以把自己从漩涡之中摘出来。这天下悠悠之口可都对着娘娘您和万岁爷了。” 朱相一听赶紧站出来拍他老娘马屁,故意咬牙道: “真是那样的话,朕就降旨让高拱致仕,他也别想当首辅了” 李贵妃布满寒霜的心里一暖,悠悠叹道: “就怕到时候由不得皇帝了!” 冯保一听李贵妃中了自己的套路,赶紧接过话来: “是啊,万岁爷,到时候您若罢了高拱,天下人都会说您和贵妃娘娘贪财好货,恼羞成怒,而且谁接了高拱的位置,谁就是助纣为虐,为世林所不齿。到时候怕是连张老先生和好先生都要乞骸骨了” 朱相呵了一声面漏轻蔑,李贵妃和冯保都当他是不齿于高拱之所为,哪里知道他是对终明一朝,内斗空耗的轻蔑与叹息! 朱相看的明白: 高拱让自己发《罪己诏》完全是为了应对天狗食日的天象,古人对这种天象的畏惧,谁穿谁知道!至于三十万两头面首饰钱,肯定是想拉拢李贵妃,毕竟在他眼里皇帝目前只是个孩子,国家此时真正的主人是皇帝他妈。但凡一个有抱负的首辅在面对皇权更迭时,首要目标肯定是稳定时局,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一图未来的大施拳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虽然同情高拱但是朱相并不打算拉他一把,既生瑜,何生亮。怪只怪你和张居正生在一个时代!而张居正的万历新政是实现自己全面改革的政治基础。 一时瑜亮,天意弄人! 第五章 看戏 后世很多人的印象里,古人天黑之后就早早入睡了,没有电,瞎灯黑火的,没有多少娱乐性。其实事实却不竟然,比如京城里的这条鼓楼街。天黑后却非常热闹。 这条街有点像后世的美食一条街,从街头到巷尾,全是酒楼饭庄。最顶级的那种。从装修,到菜品无一不顶级,京城的达官贵人,豪贾巨富们都喜欢来这里招待朋友宴请宾客。 在和庙前街交叉的拐角处,有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名叫文福楼。 此时文福楼早早就挂上了罩有彩纱的灯球,二楼和三楼临街一侧的墙壁被整体打空,里面填充着各种造型精巧的花灯,站在街上看,活脱脱的巨幅oppo广告牌。 楼内同样是灯火通明,里面是三层回字形大厅,中间从顶部到一楼,整体镂空。在三楼临街处设有包厢。一桌一椅布置的颇为考究。也许是因为名字里有个“文”字的缘故,来这里的食客以文人士子居多,此时三楼靠着拐角的桌子旁,有两个人正在对饮互酌。 “游老哥,张阁老还没有回府? 问话的叫徐爵,是冯保府上的大管家。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油头粉面的,一副鲜衣怒马的态势。 “没呢,今晚怕是要在天寿山对付一晚了” 回话的叫游七,张居正的管家,他身着一袭青布袍子与徐爵相比倒显的颇为寒碜。这或许和张居正家教甚严有关。 按说徐爵和游七,一个是内朝太监的管家,一个是外朝次辅的管家,不应该有多少交集才对。可是穆宗皇帝死了后,冯保和张局正的关系就有点微妙了。冯保和高拱的恩怨不必多说。张居正和高拱都是穆宗裕王官邸的讲师,但是他的小暴脾气更对穆宗的胃口。嘉靖时他俩是干严嵩的队友,隆庆时首辅徐阶看高拱不爽,凡事和张居正商量。高拱看徐阶不屌他,一时没抱住火,在内阁里和他干了起来,结果被御史办了,不得已,带薪回老家休假去了。等到他把徐阶熬死,就当了首辅。现在穆宗嗝屁了,张居正一琢磨,自己有劝立太子这项政治加分,而高拱因为立太子的时候,在老家打野发育,错过了这波人头。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穆宗一死,张居正就有意向上动一动了。这个时候两家暗通款曲岂不是应有之义。 “张阁老今天是清闲了,一大早就去视察先帝爷的陵寝工程,可怜我家老爷了…” 徐爵把高拱拍李贵妃马屁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老弟,听你说的这么仔细,难道你老弟看过那份奏折?”说着,游七拿着酒壶亲自给徐爵倒了一杯酒。 “这有什么?皇上能看的奏折我家老爷都能看,我家老爷能看的奏折,我都能看!”说完,拿起酒杯和徐爵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徐爵以前是庙街里的混混,有一次东厂扩充番役,招纳了他,因为他比较机灵,处事很有一些手腕,再加上马屁拍的稳,准,狠,有一次出任务被冯保看上了,带回府里做了管家。 要说这徐爵呢也的确是个人才,他发现冯保吧,虽然是个太监,可是谈吐中却散发着一股子文人气息。所以他自己请了先生培养自己的文化功底,又经常来这个文福楼,偷偷地学些文人骚客的谈吐,举止(按徐爵自己的话讲,就是来学习骚里骚气)好在冯保面前表现。 夹了两口菜后,徐爵用手遮住半边嘴,凑到游七耳旁,神神秘秘地说道: “其实,我今天来找老哥是我家老爷有事交代” 游七一听,立马想到昨天夜里徐爵让自己转呈的密信。小声问道: “可是冯公公有什么要事要告知我家老爷” “我家老爷让我告诉张阁老,娘娘看了礼部的折子后震怒,让张阁老早做准备。” “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天寿山”说着,就站了起来,要告辞。 “别急啊,酒还没喝完呢,时辰尚早误不了事!”徐爵又把游七按在了座位上。 两人刚要继续斗酒,忽听楼下一阵响动,放眼望下去。只见二楼斜对面有一人醉醺醺的站了起来,对着他隔壁桌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大着舌头说道: “兄台,方才你们说天狗食日是因为朝中有大臣惑乱朝纲?” 那几个年轻人听他语气汹汹,像是来找茬的。其中一人站起身,拱手问道: “敢问兄台贵姓?” “鄙…鄙人吏部给事中韩缉” “原来是韩大人”那人向韩缉做了个揖,也不惧他: “韩大人,自古以来天狗食日必是朝廷出了变故,当今皇上年岁尚幼,想来并无不妥之处。是以我等窃以为是有大臣惑乱朝纲!” 声音洪亮,到是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 这个韩缉做吏部给事中之前是内阁的书办,平时帮高拱跑腿,传话,用着称手,慢慢地就得了高拱的信任,前段时间高拱有意提拔他,让他去吏部做了给事中。 明朝的给事中,可不简单,当年朱洪武废了宰相,分其权于六部,由皇帝直接领导六部,后来又怕六部权利太大。又在各部设置都给事中一名,给事中若干,品级不够,可谓见官大一级,风闻就撕逼。因为他们是“言官”而且是专门监察各部的言官,上至部阁大臣,下至主事,参政,都被他们撕过。 为了感谢高拱的提拔之恩,他一直以首辅的心腹自居。 刚刚正喝的高兴,却发现有人擅议大臣便立马出声质问!大臣惑乱朝纲?谁是大臣?这天下还有比他恩主高拱更大的臣吗? 韩缉酒喝多了,脾气有点大,平时连自家尚书看到他都给几分薄面。自己都报了名号来,这几个书生还敢花言巧辩!老子也是词臣过来的,也当过书生,敢在老子面前咬文嚼字,我呸: “放你妈的屁!” “你…”年轻人被他骂的一怔,满脸通红。年轻人嘛,又都喝了酒,同桌的几个人,噌的一下都围了过来。指着韩缉的鼻子骂道: “你妈是不放屁咋的?灌了几口马尿,出口就要伤及人母” “我呸,仗着是个给事中,动辄污言秽语” “斯文败类” “衣冠狗彘” 。。。 韩缉相当窝火,他就说了句脏话,结果被人指着鼻子骂!说着撩起衣袖就要干他们。 韩缉一桌也有五六个人,上座的一个四十左右的儒雅男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此人名叫阮忠明,官拜吏部文选司郎中,人称阮郎中。他知道书生,意气正茂,血气刚直,而且看他们明知韩缉是朝廷命官,依然出口辱骂,对方怕不是有些家势。眼看与韩缉相好的御史就要撸起袖子开干,突然一拍桌子,震的酒杯乱颤,阮郎中沉声喝道: “够了,成何体统!” 韩缉一听,阮忠明发飙,加上被骂的醒了些酒气,就拉着好友陆树声,使了个眼色。今天他们邀了几个好友,请阮忠明吃饭,其实是在预谋一件大事。 且说朱相那天夜里暴了一句粗口,后来被冯宝探得,当天夜里就差徐爵给张居正送了一封密信。 张居正住在东华门东边的纱帽胡同,徐爵偷偷摸到纱帽胡同送信,这件事,好巧不巧地被同住纱帽胡同的礼部左侍郎王希列探了去。 凭借王侍郎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断定冯保已经和张居正勾搭上了,这可不得了,当即便向自己的老座主通了消息。 高拱一俟得知冯保和张居正有猫腻,气得是火冒三丈,一个是自己看不上眼的阉宦,一个是与自己心生龃龉的次辅。高老头那是什么政治警觉性,一猜就知道他们俩要闹自己的幺蛾子。当夜就炮制了一份向李太后供银的马屁折子,又唤来马仔韩缉让他联络言官做材料弹劾冯保。 韩缉一听要搞事情,眉飞色舞的表示,保证干死冯保,他一边搜集冯保的黑材料,一边联系要好的言官御史。韩缉向老板保证要干死冯保,为了把事情搞大,今晚他特意安排吏部文选司的郎中阮忠明。为什么请他吃饭呢,因为这位大佬的路子野啊,文选司可是考察官员,选补升调的牛逼机构。看到这里恐怕有人质疑,一天就能收集好冯保的黑材料?速度也太快了吧,其实不快,明朝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什么意思呢?就是听到什么事,不管有没有证据,都可以撕你! 韩缉和阮忠明几个人刚谋划好,弹劾冯保的事,心里一高兴就高了,喝高了。结果被几个书生一顿臭骂。 阮忠明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离席走到了韩缉身边,对几个“小伙子”说道: “朝廷的事情,自然是阁老们和列位大人们做主,你们非议朝臣在先,辱骂命官在后,本官念你们,年轻气盛不与你们计较了,都散了吧” 陆树声看到韩缉的眼色,一边把袖子撸下来一边故作姿态的说道: “这位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阮忠明,阮大人。既然阮大人说话了,我等也不与你们计较了” 这几个书生本是翰林院的翰林,一个个都自视甚高现在被人骂了老娘,哪里肯善罢甘休。为首的一人向阮忠明拱了拱手,阴阳怪气地说道: “阮大人,我等本是翰林院翰林。今日宴饮于此,相谈甚欢,可是这位韩缉韩大人,无故辱人老母,难道阮大人就不管上一管” “老子说你们放屁就是放屁,大臣祸乱朝纲这种话不是狗屁那是什么屁?“韩缉说完看着一屋子食客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御史也笑了起来。翰林了不起啊,别人顾忌你们老子们可不怕。 “斯文败类” “衣冠狗彘” 。。。 徐爵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眼看又要干起来了,徐爵一乐,端起酒杯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嘿嘿笑道: “没想到今日吃个酒,还有这等'节目‘助兴”说完嘿嘿的笑个不停,一众看热闹的食客也都哈哈大笑。 阮忠明循声斜睨了徐爵一眼,眼看着自己一众人被当成耍猴的了,心下就是一恼。他清了清嗓子,心理合计着,从进文福楼各个桌子或多或少都在谈论新皇登基,和天狗食日的事情。干脆利用一下舆论,说不定还能把这几个翰林拉下水: “诸位,虽然韩大人出口伤人在先,可是你们说的的确有待商榷” ”请大人指教”几个楞头翰林讨教道。 阮忠明走到栏杆边上下左右环视了一遍,然后抱拳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朗声继续说道: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竟然天狗食日,陛下今儿个一早就下了《罪己诏》想必诸位都知道。可是诸位不知道的是,今天下午陛下御游后宫时。。。” 阮忠明把朱相遇到锦衣卫亲军时说的话,做的事说了一遍。 在座的都是饱读诗书之士,一听皇上如此礼待那些臭丘八,当即议论纷纷,等到朱相的“柱石”与“基石”之说被阮忠明说出来。楼上,楼下登时就炸了,或窃窃私语或拊掌朗声。就连那几个翰林眼里的怒火都被惊疑取代。 “我等寒窗苦读几十载,怎就同那粗鄙不堪的大丘八地位相同了?” “武人暴虐,怎可倚重?” “自古而今,多少武将手握重兵大逆不道!” “岂不是让天下士林心寒” 。。。 第六章 张居正出手了 天寿山又名万寿山,位于北京城北边的昌平县,是明皇陵所在地。当年朱棣迁都北京后,亲自遴选出的一块风水宝地。从朱棣开始算这里埋了,仁宗朱高炽,玄宗朱瞻基,孝宗朱佑樘,武宗朱厚照,世宗朱厚熜一共八个皇帝。等穆宗朱载垕入土就是九世帝陵了。 张居正今天一早就奉旨来这里巡查先帝陵寝工程的进度情况,钦天监的神棍们给朱翊钧老爸定的入土吉日在三个月后,按照目前他巡视的情况来看工程已经差不多可以竣工了。 太阳已经掉到了半山腰,也不是太炎热。心里有数之后,张居正就到处闲逛了起来,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摸摸长陵的树,看看景陵的花。一圈逛下来太阳也就落了山,就着点点星光,闲庭信步,边走边欣赏帝陵的风光。夜晚的山林格外寂静,万鸟归林也不吵闹,只有几只虫子偷偷地叫。 宦海沉浮二十余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也有累的时候。可是每每想到夏言被严嵩设计,弃尸闹市的惨况,他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他明白。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没有礼仪谦让,一朝不慎,就可能尸骨无存。 自从高拱做了首辅责难陈善,进退予夺,自己一直避其锋芒。可是隆庆皇帝重病的几个月,高拱先是增补高议入阁,而后票拟奏章,多避开自己与高仪商议。就算是自己一直分管的兵事,高拱也一力操持。这和当年徐阶拉拢自己打击高拱何其像。 边走边想,远处的康陵吸引了他的目光。康陵,大明武宗的陵墓。这位成天躲在豹房里醉生梦死的风流帝王,生前不理朝政,一应大小军政悉数付于宦官刘瑾专断。一时间民不聊生,乾坤倒转。 作为一个科举正途出身的文臣,打心眼里他是瞧不上宦官的。对于宦官参政他其实是深恶痛绝的。可他又是一个现实主义的人,他明白在“票拟”这种制度中,太监的角色不可小觑,甚至相当重要。 在儒家经典的熏陶下,张居正可以说是痛恨宦官的,可是要想实现自己报效国家的愿望,伸展自己的政治理想,他又不得不对宦官妥协。所以在裕王官邸时张居正就开始注意与冯保的关系,不似高拱那般言谈举止尽显对其的轻蔑,也不像有的人点头哈腰处处交好,始终保持着进退有据的状态。然而随着最近几个月来高拱咄咄逼人的形势日益严峻,自己心里的那匹野马也开始肆意驰骋。他开始试图结盟冯保作为政治上的援臂。 看着这躲在夜色中的康陵,张居正心中突然感觉一阵凄凉,轻轻地发出了一阵叹息。旋即又想到昨天深夜,冯保差人送来的密信。 这封密信里冯保只说了一句话--“上因日蚀事,暗恨高拱” 张居在在天寿山心思涌动的时候,文福楼里的阮忠明正在慷慨陈词。 “诸位” “诸位俊贤且听阮某一句。” “自古以来,日蚀尽主凶事,皇上御极,不过两日,就有奸邪小人进奉谗言”阮忠明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说完也不吱声,任由别人臆测。倒是一个煽动高手。 那帮年轻翰林激动之余纷纷出言相问,都想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蛊惑帝听,竟让皇上说出这种话来 “皇上可是孝子,东宫时就每日到皇后处请安” “是啊,圣天子纯孝,想来不会说出这种有碍成宪的话?”鼓励几句军兵,就他妈有碍成宪了,要是朱翊钧听到这句话,肯定要拿童子尿滋他。 “定是有小人撩拨” “究竟是谁” “我说诸位,昨天皇上‘敕诰’的‘基石’可是锦衣卫的人,敢问锦衣卫是谁的爪牙?”要不怎么说韩缉能得到高拱的注意呢,这小子一听阮忠明的话,就知道他想搞事情。于是就顺势站了出来,推一把。 “这还用说?东厂嘛”一众大小食客,像看傻逼似的看着韩缉。 “那东厂是谁的鹰犬?”韩缉接着又放了个雷。 这下没人接话了,谁不知道东厂提督是以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现在的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 现在的锦衣卫早已不是陆炳坐镇时的锦衣卫了,虽然依旧嚣张可早已没有那滔天的气焰了。所以大家接个话,张个嘴的事情还是有那么一点勇气的。 可是东厂不一样啊,有明一朝,东厂就一直是全体国民头上的一座大山。 谁敢接话? 谁敢口快? 殊不知“口快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见楼内鸦雀无声,阮忠明心里一哂,暗啐:一群酸丁腐儒。等老子们干掉了冯保,再来文福楼里看你们“脸色”,同时他又突然有一种即将为天下推翻这座“大山”的神圣感。只见他开怀一笑道: “列位都是聪明人,想必也猜到了那个奸邪小人是谁了!没错,就是冯保这阉狗”旋即又语气森严地说道“ “皇上出则有阁部大臣侍讲,入则有陈皇后,李贵妃督促。进学有度,勤奋有佳。而冯保是皇上东宫时的大伴,唯有这个阴人会蛊惑圣听!”然后看着那几个翰林说道: “所以我说各位所说的话有待商榷。天狗食日的确是有人祸乱朝纲,但那个人不是大臣而是太监冯保”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样,阁部大臣是决计不会对皇上说这种话的,想也不用想。而陈皇后和李贵妃,一个是皇上嫡母一个是皇上生母,素有贤名,断不会自毁儿子的江山。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冯保妖言,蛊惑圣听。 想到这,那打头年轻翰林鼓起勇气,向前一步: “阉竖可恨” “我等受教”果然是知识分子,还知道认错。 其余几个也咬牙切齿。 韩缉一看,嘿,有戏!看老子将你们一军: “不仅可恨,简直该杀”韩缉做一脸愤恨状。接着又一脸正气抱拳环拱了一圈,然后故意在那群翰林面前停下。说道: “实不相瞒,我等今日一聚,就是在谋划,明日上本弹劾冯保祸乱朝纲”他们几个一听,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刚要交口称赞,又听韩缉继续说道:“不知诸位愿不愿意与我等连本俱奏?” 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受了皇明多年爱国主义教育,又都是清贵的词臣。被韩缉一撩拨,竟然一个个的竞相拥咐。那个为首翰林竟然还说道: “韩大人,我等虽然刚才稍有口角,可在锄奸铲恶的道义面前,必精诚团结。我等这就回翰林院多邀人手,共襄此举。” 韩缉一听他要回去摇人,心下就是一喜。 他本是一个花中色鬼,平时朋友同僚之间说话也是下流。这不眼看“大事一定”,后面老板肯定少不了他的赏。就兴冲冲地说道: “多谢。想我大明清贵都像你们,一生正气。何愁那没有蛋的阉人不灭” 阮忠明,心里也是高兴,他是河南南阳人和高拱是老乡。本就有着乡谊,这次韩缉来找他,说明来意后他立马就答应了下来。如今看这舆情流转,事成之后,他也该往上挪一挪了! “哈哈,不打不相识。只要我等勠力同心,定叫冯保这阴人在劫难逃”阮忠明也脏了一会。可他不知道”脏”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说徐爵趴在栏杆上把这场戏从头到尾看的清清楚楚。听到阮忠明把矛头扯到自己老爷身上时,他差点就破口大骂,可是脸色一阵变化后,就冷静了下来。 这帮倒冯的势力不小,后面肯定有大人物站台,搞不好就是高拱。自己要是给老爷出头,老爷要是被他们搬到。那自己的死期就到了。 他本是机灵的主,心里一阵盘算。今天他和游七在这里碰头,家里跟了几个仆役,今天的事情肯定瞒不过自家老爷,今天自己不出来表忠心,万一老爷没被搬倒。以冯保贪婪自私的尿性,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下一咬牙,用力把手里的酒杯砸了过去。 那边阮忠明刚说完话,后脑勺就挨了一下,砰的一声,立马就被开了瓢。 “哎呦。。。“一声惨叫。 徐爵一杯子捅了马蜂窝。阮忠明等人并不认识徐爵,只道是徐爵无端生事,酒楼里打闹本也是常事。于是他左手边的陆树声,抄起瓷酒壶,就要带人上楼干徐爵,大骂道: “我操你妈的” 徐爵手下一帮小厮,平时跟着徐爵,耀武扬威,欺男霸女,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看到徐爵搞事情,一个个都抄起了家伙,有拿碟子的,有搬椅子的,还有个毛头小伙,噌的一下从腰里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眼看着陆树声等人就要上到三楼。徐爵令下:“给老子打,站着的是你们的,躺下的是我的”说着话,对游七眨了眨眼睛,头向文福楼外面偏了偏。游七一看,哪还不明白徐爵是让自己趁乱先溜,当即掉头从另外一个楼梯下了去。 周围食客一看要干起来了,也都匆匆向楼下跑。 这一帮冯府的仆役本就不是善男信女,一听打架有人兜底,哪还管对方是什么人。抄起家伙,就火拼了起来。 鸡飞狗跳的干了大概一刻钟,有苦爹的,有喊娘的,一个个鼻青脸肿,还有一脸血的。 这波团战以巡城御史王撰带着一批铺兵拔刀亮剑而终结。红蓝双方十几个人尽数被锁。 据说徐爵在被锁了后,竟然对着王撰哈哈大笑道: “王大人,今天兄弟们,没皮脸给您老添麻烦了。我给大人讲个笑话陪个罪!” “一人有一妻二妾,死后,妻妾绕尸而哭。妻抚其首,曰:“我的郎头呀!”次捏其足,曰:“我的郎脚呀!”又次者无可哭附:“我郎中呀!” 说完不忘冲着阮忠明大喊一声:“阮郎中” 王撰的老脸抽搐良久。 韩缉等人胸腹亦急剧抖颤。 小二与观众也是嘿嘿嘿地牙漏风。 阮忠明目眦欲裂,双目赤红,再加上被徐爵开了瓢,双脚一蹬晕了过去。 游七出了文福楼,一路狂奔,午夜时分到了天寿山。 张居正回到天寿山的住所后,心情沉重,一时没有睡意,拿起书看了起来,刚要宽衣就寝,有护陵的校尉过来汇报,说是府里的管家游七有事找来了。 “你怎么来了?”张居正差异地问道。 “晚上徐爵来找小的。。。” 。。。 “打起来了?” “恩,我出城路上遇到了王撰,看他带人急冲冲地往文福楼赶呢” 张居正,分管兵部事,这个王撰算是他的人。 “游七,你这样。。。(如此,这般)”张居正伸着指头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对游七轻声说道。 第七章 做事情与搞事情 巡城御史王撰,接到报案说文福楼有人聚众斗殴时,还不知道是谁敢在他王撰巡视的街区械斗。等他火急火燎的赶到现在一看,感到一阵头大,他是认识阮忠明和韩缉的。至于徐爵本就终日游荡在鼓楼,苗街一带,早就打过照面。 一看这两批人来头都不小,本想命令铺兵,将他们驱散了事。然而稍一沉吟,王撰发现不如把这件事捅出去。 一来自己乃巡城御史,缉捕不法,本是自己的职责所在。捅出去可以给自己赚一波敢于任事的名声。其次,自己的老大张居正和高拱之间闹意气,自己也多有耳闻。阮忠明,韩缉等人背后的靠山是高拱,徐爵背后有冯保。他们狗咬狗捅出去了就是当朝首辅和内廷宦官的争斗。鹬蚌相争,对张大人也有些益处。 王撰锁了一干人等,盘问核查了身份后。韩缉等人一听徐爵是冯保的管家,立马炸了锅。几个激进点的当下就挣扎着要再去干他,不干不净的大声喝骂。 等到王撰大手一挥,要把他们带走时,都傻了眼。《大明律》里虽然有殴人罪一条,可是自己一方一群朝廷的命官,又是高阁老手下故旧。打了几个阉人的走狗,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看王撰这架势,是要上纲上线啊。 “王大人。在下韩缉在高阁老手下做过书办!”韩缉一脸不以为意的走到王撰身边开口说道。 “我知道韩大人”王撰答道。 “既如此,今日本无大事,不如王大人且去公干,我等也散去了事”韩缉随意说着。 徐爵刚刚说了个笑话,气晕了阮忠明,这会还在呵呵笑着,抱着膀子,弓着上身拿眼悻着他们。 王撰一听韩缉拿高拱压自己,立马就不爽了,开口就斥责道: “韩大人既是朝廷命官,又多承高阁老教诲,难道没有读过《大明律》吗?” 韩缉刚要开口反驳。王撰,轻蔑一笑: “不必多说,韩大人有什么话还是去刑部说吧” 伸手一挥,袖子一震,对铺兵吩咐道: “全都带走” “你。。”韩缉被怼的脸色一阵青白。 隆庆六年六月十三日,朱相来到这里的第三天。 御用监的大院里,朱翊钧正在视察。御用监,顾名思义,专门掌管制作御前使用的各种用具,以及把玩的玩器,多以木制品为主。 朱翊钧知道这两天朝局风云诡谲,以张居正和冯保为首的万历派和以高拱为首的隆庆派肯定在处处交锋。自己老娘摇摆不定。他们一群大人在忙着争权夺利,朱翊钧这个十岁小孩却不是很关心。他知道结果,也没有心思参合进去,因为他准备开始自己伟大的创作事业了。 熟悉古代历史的人,都知道古时候有一种传递政情,朝议的文抄--邸报。 邸报最初是朝廷内部传抄张贴在宫门外,所以又叫“宫门抄”。到了明朝由通政司管理发行。 对人来说最有吸引的东西无非权与利二字,像高拱冯保之流现在做的事就是争权夺利。作为皇帝,朱翊钧已经是这天下间名义上(因为年幼,大权实际掌握在李贵妃手里)权利最大的人。 朱翊钧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利”也就是钱,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有时候很多事情用权利解决不了,用金钱却可以轻松搞定。 与那些争权夺利的人不同,朱翊钧不想“夺利”因为它的技术手段太单一,还容易衍生大量的社会问题,像原来的明神宗也就是没有被朱相顶包的朱翊钧,为了“夺利”委派大量“矿监”“税监”到地方上去,搞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因此朱翊钧不想“夺利”,想创造利润。一琢磨这个“邸报”稍一进化就是一个生财之道。不仅没有坏处,还有很多好处。 “邸报”目前由通政司管理发行,但是内容只局限于朝廷政令,百官调动,九边军情等朝政大事的传递交流。而且受众只有在京官员和外省各衙门官吏等朝廷命官。 朱翊钧想在“邸报”的基础上搞出后世的报纸,这样一可以赚钱,二可以促进思想的碰撞,文化的交流。搞不好一碰撞就碰个“文艺复兴“出来。 目前“邸报”完全是人手抄写传录,每五日一发行。要想满足大量的受众群体的阅读需要,保证时效,每日一发行,靠人抄是不现实的。朱翊钧打算组织人手尝试穿越来的第一次科技攻关--制造“凸版印刷机” 说干就干,朱翊钧一早给两个老娘请过安后就带着孙海等人,兴师动众的来到了御用监。朱翊钧让御用监的掌印太监刘坤召集了几十个能工巧匠,道明了来意。众人一听,皇上想造个印刷的机器登时大惑不解,刘坤疑惑的问道: “皇上可是要印制什么物件?” “没错,朕想印书”朱翊钧满脸嘚瑟的说道: 刘坤一看皇上那嘚瑟样,怕扰了他的雅兴,吃不了兜子走。可是他又怕朱翊钧这孩子胡闹,就梗着脖子,小心说道: “皇上印书可以命司礼监做啊,司礼监下辖有经厂,专门印刷书籍,经典”。 朱翊钧一听,心里一句我操,差点脱口而出,没想到司礼监还有这么个监属单位。只是不知道规模怎么样?当下开口道: “规模如何“ “回禀皇上,经厂有制模,雕刻,制活字,制墨,装订等数十工种计千二百余人” 我了个操,这规模! 朱翊钧听完一脸懵逼,朕的大明还真是应有尽有啊。当下又问了一些印刷工艺等问题,发现目前经厂的铜活字技术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应用。印本的刻工和制墨都很精良,甚至使用了彩色套印技术。 但是朱翊钧也发现,目前还没有出现集成的专门印刷机器,各工序都使用了大量的人工,虽然总的印刷速度很快,可是人均的印刷效率不是低下,简直是相当低下。当下神色了然,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却十分威严地一本正经说道: “朕这几日治经读史,发现一本孤本上言说有一种木制的机器,可以极大的提高印刷的效率” “皇上可是想令奴才们仿制?”刘坤心里叨咕着,什么提高效率还孤本,肯定是皇帝一时贪玩,想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的确,你们看”说着朱翊钧站了起来,眼睛看向旁边的孙海,小手一招。 孙海慌忙把几张大纸,铺在桌子上。 朱翊钧一边指着自己先前简单画的草图,一边看着刘坤等人说道:“孤本上说此物名凸版印刷机,核心部件一曰制字盒,一曰字模,一曰油墨,一曰印刷总成。。。。” 众人初时,还不以位意,可是越看越惊讶,用这种机器印刷当真可行的话,一人可当十人用,效率几当百倍啊。他们这些人可都是浸**物多年的工匠。 ”你们用些心,会同经厂的匠户早日把印刷机造出来,朕大大有赏“ “奴才(小人)领旨”刘坤领着工匠们跪下接旨。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制作的要领和制成的效果。朱翊钧就带着狗腿子孙海离开了御用监。至于能不能制作成功这就是御用监的事情了,他不可能事必躬亲。历史上第一个木制凸版印刷机是德国的古腾堡在1445年研制出来的,现在是1572年。没道理欧洲人100多年前能造出来,我大明100多年后还造不出来。 他相信大明的科技水平,只要给他们指出了可行的方向,那么中国人的动手能力无疑是可怕的,这一点在后世也是经过多方肯定的!就算一时制不出来,也不妨碍报纸的创设,毕竟司礼监的经厂也不是吃素的。 他的心里相当兴奋,没想到大明的印刷工艺和规模这么成熟浩大了。他已经想好了,让司礼监在内书堂选几个读过书的小太监,组成一个编辑部,通政司根据具体后续需要安排人员组成八个小编辑部,专门负责每版文章的编写,遴选。简称小编。小编可以自己写或者接受别人投稿,但是有一点不准用文言文,必须要用白话。他要降低文化传播的门槛。小编向编辑部负责,编辑部向皇帝负责。每天编制一份报纸,三大页六大板块,就叫《大明日报》。 第一版,皇家要闻,专刊皇帝及内宫生活起居,内宫衙门的逸闻轶事。 第二版,时事要闻,专刊朝廷政令,官员升迁,等朝政大事,基本上是邸报的再刊登。 第三版,财经新闻,专刊朝廷的税收政策,各种较为重大的市场类新闻 第四版,文娱新闻,专刊时下较知名儒学大师文章,名人轶事,连载小说话剧,戏班动态。 第五版,九边动态,专刊边疆的军事新闻,以及各地都司卫所的军户新闻。 第六版,诸国要闻,专刊番邦,附属国之重大事项,和往来概要。 每逢月中,月末再设新闻点评特别版专刊重大事件的署名评论和《大明律》专版,专刊对《大明律》的司法解释和代表案例分析。 《大明日报》由通政司组织发行,授权司礼监经厂印制。根据销量预期,每天通过通政司发行邸报的邮路分发全国。根据北京城的受众需求量或上浮,或下调制定全国零售价。收入去掉印制,管理,发行的费用后统一上交内库。 在朱翊钧试图仿制凸版印刷机,策划报纸时。外面已经吵翻了,文福楼斗殴事件经过一夜的发酵到今天上午,该知道原委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按说几个官员和人斗殴不是什么大事,可就是这恁小的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回事传遍了偌大的北京城,成了街头巷尾大家议论纷纷的话题,大家都在说冯保气焰太嚣张一个小小的管家就敢殴打朝廷命官。说他贪污腐败,妖言蛊惑皇上。更有人为高拱抚掌称道,说他志趣清高,为官公义敢于和阉宦作斗争。就连坐下的门人乡党都敢上书弹劾冯保。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的舆论是一边倒的歌颂高拱斥责冯保。 刑部尚书王之诰眼看舆情汹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淡化处理此事。刚想下令放人,他的亲家张居正竟然差家人来说,此事涉及元辅与中官,干系很大,建议他请示高拱之后再做定夺。于是他亲自到内阁去请示高拱,等到他匆匆来到内阁,发现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正在和高拱座谈。 看到王之诰进来,高拱笑道:“王大人来了,座”拿手示意王之诰坐在了王锡爵旁边。又有专人捧来茶水奉上。王之诰和高拱,王锡爵打了声招呼,坐下拿起茶喝了一口,发现他们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 当下王之诰拱手向高拱说:“高阁老,愚职今天来这里是有件事情想请首辅大人拿主意” 高拱一听心里就猜到因何而来,便嗤笑一声,不看王之诰却看着王锡爵道:“现在王尚书来了,你大可亲自向他求情,倒不用托我打招呼了” 王锡爵一听高拱语气不善,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借自己的口把他高拱的心里话问出来,只见王锡爵身体向右微微一倾,出言问王之诰: “王大人可是为了阮忠明等人在文福楼被人殴打一事来的?“ 王之诰一听王锡爵把互殴说成被殴,心下了然了高拱对此事的态度,试探地问道: “王大人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不错,我翰林院翰林编修孔守礼,方习林现在可还在王大人的刑部大牢里呢!” 王锡爵的弦外之音是,孔,方二人可都是清贵翰林,被人打了竟然还被关在牢里,他这是向自己问难呢? 可是更进一步想,翰林清贵是清贵,阮忠明可是吏部的文选司郎中,正五品的朝廷命官,现任吏部尚书可是高拱亲自兼着的,阮忠明,韩缉,陆树声等到一干人等可都是他高拱的门生故吏。他们为什么被打?为什么被打之后被抓?为什么被抓之后不放? 这样一想,王之诰便为自己解释了起来: “王掌院,你我也共过事,我的为人你是清除的,我本来一早就想淡化处理放了他们,可是一想现在有很多眼睛都盯着刑部呢,我怕处理不当,玷污了元辅大人的清名,这才过来请元辅大人的示下” 王锡爵还没说话,高拱就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掼,哼道: “一群阉宦走狗殴打朝廷命官,这种事情还需要请示什么?老夫的清名岂是几个鹰犬,走狗就可以玷污的” “大人的意思是?” “立马释放阮忠明,孔守礼等人,徐爵等人按律杖一百”高拱说完又拿起茶嘬了一口,显然是吐了一口恶气。 “下官这就回去按元辅的意思办!”王之诰说完向二人拱了拱手,回刑部了。 且说徐爵等人被杖了一百,当场有一人身体太弱,被活活打死。徐爵也被打了个半死,只剩半条命,在床上躺着。 冯保昨天夜里就知道徐爵在文福楼的事情,本来想让东厂的珰头去刑部调人,考虑到王之诰是张居正的亲家,做事应该会给自己面子。哪成想王之诰直接宣布了高拱的指示,打死了他府上一个小厮,还把徐爵打了个半死。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可是也越想越担心,这群王八蛋要是上书弹劾自己,自己恐怕很麻烦,他很是明白这群杂种的套路,咬起人来,跟疯狗一样,还他妈是一群疯狗一起咬。就在他准备摔第三个茶杯时,有下人来报,游七来看徐爵了。 等游七被领进徐爵的卧室,看着趴在床上的徐爵脸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整个后背上的衣服都被鲜血浸红的惨状,游七心里也是一咯噔。 游七给冯保行了礼,和徐爵说几句安慰话,徐爵口齿不清,声若蚊蚋。游七看了看冯保,又看了看屋里伺候的下人,欲言又止。冯保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有什么机密话要说,当下一挥手说:“你们都下去” 等到伺候的下人退出房间,游七神神秘秘地上前说道: “冯公公,小人今天来一是看看徐老弟的伤势,一是我家老爷吩咐我带几句话给冯公公” 冯保一听,张居正有话带来,急忙问道: “张老先生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家老爷说,先皇大行,陛下登基,到现在还没有册封太后的旨意,冯公公不如向陛下进言,册封陈皇后为仁圣皇太后,李贵妃为慈圣皇太后“ 冯保一听,这不是给皇后和贵妃都上太后的尊号吗?大明以孝治天下,两宫太后并尊,不正体现了皇帝对孝道的忠诚服膺,不仅可以把皇上树立为天下垂范的孝子形象,最重要的是可以讨得李贵妃的欢心,要知道李贵妃可是泥瓦匠的女儿出身,她的心里肯定是迫切想要这个太后的。 只要太后心向自己,高拱能奈他何?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冯保哈哈一笑,激动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口中直呼:“秒,秒。。。” 第八章 互喷 冯保把张居正的话一琢磨,觉得大有可为。他也不耽误,立马吩咐下人安排轿子,向皇宫赶去。 朱翊钧上午为报纸的筹划,组织了一次科技考察。之后,李贵妃就让太监来找自己去看望陈皇后,说陈皇后身体不适。到那一瞧,太医说是脾胃虚弱,积食难消。 陈皇后身体一直不大好,经常患些小毛病。朱翊钧探望好病人已到了晌午,就在慈庆宫扒拉了两口饭。 要说冯保的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朱翊钧因为那顿早饭太过奢侈,命令冯保缩减宫中开支,中间只过了一天,刚才用膳,只有八大碗菜,一碗汤。朱翊钧吃的很满意,心里对冯保的印象不觉好了几分,保哥做事还是很积极的嘛! 朱翊钧回到乾清宫习惯性的往御榻上一跳,背向后一靠,就有宫女奉上解暑的酸汤,他喝了一口直呼过瘾。心里还嘀咕着这鬼天气也不比四百年后的北京城凉爽多少嘛,看来二氧化碳的排放导致温室效应的说法也不是太准确。 朱翊钧一碗酸汤还没喝完,孙海进来禀报冯保来了。招呼冯保进来后,朱翊钧亲自搬了个矮凳。所以说皇室奢靡呢,连个凳子都她妈是红木的,搬着凳子累的他东倒西歪。 冯保一看皇帝亲自给自己搬凳子,三步并两步,跑可过去,把凳子抢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激动的声音都有了哭腔。 “万岁爷可使不得,奴才一个残缺之人哪里当的起万岁爷如此礼遇” 说完佟,㤏地磕了几个头,小朱同学的行为完全是作戏,这小子好歹在四百年后吃了二十几年干饭,装腔作势也学了一点。而冯保这表现可就没有那么多表演成分了,他是真感动啊。 “大伴快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别伤了身子”朱翊钧说着把冯保从地上拉了起来。 等冯保入座,朱翊钧清脆地问道: “大伴来朕这有什么事吗?” 冯保用袖子抹了把额头,声音还有点哽咽: “老奴是来给万岁爷报喜来了” 朱翊钧一听,不知道保哥是什么意思。一脸疑惑道: “何喜之有啊,大伴” “呵呵,皇上,老奴斗胆问您一句”冯保脸上此时已经堆满了笑,他本来身材偏胖,一张脸虽然白净可也是肥肉横生,这时候一笑,一脸肉皮都挤成了褶子,眼睛都找不到了。 朱翊钧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一乐,嘴上笑嘻嘻地说道: “大伴,请说” “万岁爷,您登基之前喊贵妃娘娘什么” “叫娘啊” 在明朝王爷的儿子不论嫡庶都要称呼王妃为“母妃”,称王爷的妾为姨娘。如果自己的母亲不是王妃的话,就叫“娘”或“母亲”。因为朱翊钧老爸没做皇帝前被封裕王,自己的母亲也不是册封的正妃,所以朱翊钧一直称呼李贵妃“娘” “那登基之后呢”冯保循循善诱。 听到这里,冯保的目的,呼之欲出了。 朱翊钧登基之后,就改称陈皇后和自己老娘为“母后”,虽然还没有诏书明旨册封,可是从后世而来的朱相电视剧看多了觉得应该这么喊。而李贵妃呢,这样听着感觉好爽。一个错喊一个愿听,这几天就是这么个状态。 一听冯保在自己对老娘的称呼上动脑筋,朱翊钧立马联想到历史上张居正炮制两宫并尊的事情。他也不装蒜,所幸挑明话题。 “大伴的意思是,给母后正式册封尊号?”说完又故意叹气道:“可是母后并未做过皇后,冒然册封皇太后会不会引起朝臣非议啊” 冯保听了问话,心里相当诧异,这个还没到十岁的孩子,不仅待人接物得体有方,思维竟然也如此成熟敏锐。 “万岁爷圣明,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奴才的想法”冯保先拍了一通马屁,又继续说道,“其实呢,这主意是张居正张先生出的,张先生说贵妃娘娘贤淑隆望,呕心沥血培养万岁爷多年,册封为太后是众望所归之事”。 冯保一心想搬倒高拱,可是不给老朱家找个能稳住盘子的,李贵妃怎么可能放心大胆的开除高拱?所以他话里话外都在抬举张居正。 “既如此,那就麻烦大伴去内阁走一趟,让他们拟个章程,尽快落实”朱翊钧随意地吩咐着,又拿起酸汤喝了一口,这天气真她妈热。 “万岁爷,奴才要不要去贵妃娘娘那里禀报一声” “不必了,这事母后知道了肯定为难,朕给母后做主了”朱翊钧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年龄不想符的王霸之气,冯保瞥见他目光炯炯,面漏威严,一时间冯保有一种错觉--这孩子很强势。 冯保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样人没见过,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火候早已炉火纯青。他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再也不能把皇帝当做孩子来看了,皇帝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奴才领旨!”冯保又多了几分恭敬。 朱翊钧看着冯保退了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又用他那清脆地童声喊到:“大伴慢点走,注意身体!” 冯保出了了乾清宫,回了趟司礼监值房,又调了几个开道将军(大汉将军)带着几个小火者,慢腾腾,气势十足地往会极门走去。 紫禁城东南方,会极门南庑房东,文华殿右前方,有一栋不起眼的阁楼。楼名文渊阁,五开间面阔,两层结构。二楼中间空出,和一楼正堂相连,挑高的正堂中间靠后位置,供设孔子和四配画像。 正堂四周有四条抄手游廊,两旁两间东西隔成两重,南北中设隔断,隔出了四套值房。值房的门,两套朝西,两套朝东,都开在抄手游廊上。这样每套值房就成了一进两重的格局。足有六间之多,供内阁大臣办公。现在的内阁四大套房只开了三间,供高拱,张居正,高仪使用,还有一间空置。 在文渊阁的东边还有一栋小楼叫诰敕房,专门存放书籍,文件。西边也有一栋小楼叫制敕房专管“红头文件”的起草工作。工作人员叫中书舍人。文渊阁大门口向南稍走几步有三个严嵩当年搭起来的卷棚,是各个内阁学士书办的办公室。韩缉以前就在这卷棚里办过公。 内阁高拱值房内,两个面带长须的老头正在说着话。 “咱看你忧心忡忡地样子,还以为有什么重大机要!这种事也值得你高阁老担忧?”说话的是高拱,高拱是河南新郑人,大明官话说的不太保准,夹了一口河南口音。 高仪被他一句话噎的苦笑一声:“元辅,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高仪比高拱身材高一点,此时满脸凝重。 他和高拱是共是多年的好友,又承蒙他帮忙入阁。所以自从入阁后一直和高拱走的很近。上午听说了文福楼的事情,感觉有点古怪,这不就和高拱议论了起来。 “什么蹊跷不蹊跷的,芝麻绿豆的事,我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朝政大事!”高拱实在提不起兴趣谈文福楼的事情,说破了天还是一群人酒后殴人。在他心里社稷安危,天下板荡才是他们这个级别应该操心的事情,说着就从红木长桌上一堆咨文里抽出一个奏章,递给高仪,说道: “辽东都督同知李成梁来奏,鞑靼插汉儿部二千余骑,在辽阳北河扎营,李成梁推测他们有可能在聚集人马,想入寇辽东!” 高仪听完也是一惊,忙拿起奏章翻阅了起来。这边正看的入神,“啪”“啪“忽然两道鞭声突进耳中。 高仪抬起头疑惑的和高拱对视了一眼。耳边突然传来一顿公鸭嗓子般的尖叫,“提督东厂办事,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到。。。” 明朝这些的王公大臣,莅临衙门,值房时,开道的校尉,将军会用礼鞭抽击地面,这种仪式有点类似后世的重要场合,大领导出场奏乐。讲道理冯保的级别是可以用这个仪式的,高拱,高仪,张居正等部阁大臣都可以用,只是大家平时都不怎么摆谱,用的也少。可偏偏冯保这货就用上了还是在内阁用的。。。 高仪转头看向门外。只见一个身着小蟒朝天纻丝长袍,头戴钢叉帽的发福中官已经来到值房门口,正是冯保。高拱坐在椅子上哼了一声,随手抽了一本奏书,看也不看冯保。 这边冯保和高仪互相点了个头,微笑示意之后,大喇喇地走进值房,就有随行的小火者把桌前的椅子往后“蹭”地一拉,冯保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他看着高仪,打了个哈哈,说道:“这天热的人嗓子眼里都要往外窜火了”,要是平常内阁里来客人,伺候的小役立马就会奉上茶水,可是内阁上下无人不知大老板厌恶冯保,这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上茶。也许是为了故意气冯保,高拱拿起茶盏就是一口,还在嘴里砸了砸味道,滋溜有声的。冯保看他这死样子,不仅是窜火了,简直就想一口火把高拱给火化了。 高仪一听,转头向值房外喊道:“都楞着干嘛,给冯公公看茶”,高拱还是头都不抬一下,只顾看自己的咨文。 冯保本来就恨高拱恨得牙痒痒,上午高拱又指示王之诰打死了他一个仆役,徐爵也被打的半死,心里早就把高拱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冯保看高拱在那装蒜,自己也不理他,索性和高仪闲扯了起来,他把朱翊钧昨天吃早饭时说的话和高仪学了一遍,还说皇帝安排他缩减宫中用度。 高仪一听心里非常宽慰,脸上也笑意连连。高拱翻阅的手早就不动了,显然在听他们说话。冯保一看高拱在装模作样的偷听,刺啦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因为受力太猛还晃动了一下。高拱和高仪都被他吓一跳。高拱刚想发飙,就听他阴阳怪气地喊道,“高首辅!贵妃娘娘着咱传旨来了。” 高拱被冯保撩拨的怒火冲天,可是有旨意来了,又不能不接,走到值房中间跪了下去,一张脸拉的老长。 “传贵妃娘娘懿旨:皇帝初登大宝,不宜奢费。礼部奏言的头面首饰钱两,咱看就免了吧,折子就留中,不发了,告内阁知道。” 高拱一听,马屁没拍成,不免有些失望。从冯保手里接过懿旨往架子上一方,转身就要出去,他看着冯保这厮相当倒胃口。 冯保阴笑着看他往值房门口走,等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对着高拱背影喊道: “高首辅,你是三朝老臣了,下面人该约束还是要约束,不要一整天绞尽脑汁,就知道讨上面欢心,好好当差才是正途。” 高拱一听,火冒三丈再也抱不住了。只见他转过头来,拿手指着冯保逼问道:“这也是贵妃娘娘的旨意?” “不,纯属个人建议” 高拱一听,这疯狗把手伸到内阁来了,一声咆哮惊的外面的办事人员个个都打了个寒颤。只听他道:“内阁和部院大臣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几时轮到你个太监指手画脚了” 高仪虽然感情上是支持高拱的,可他并不想和冯保撕破脸,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撕也撕不动了。只好坐回去低头喝茶。 “呵呵”冯保哂笑了一下,抬头看着雕梁慢吞吞说道:“高阁老教训地是,咱就是一个太监。怎么会有能耐对您指手画脚。” 高拱激动地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可是还没等他愣神。冯保突然喝道:“可就是咱这个太监能让你跪着说话。” “我这还有一份皇上的圣旨没宣呢,高拱接旨” 高拱:“。。。?” 看高拱愣了神,高仪放下茶盏,走到房中跪下,嘴里故意咳嗽了两声。高拱现在杀了冯保的心都有了,你传旨不一次性传完。这贱人是故意的,就连高仪也是腹诽连连。可是皇上登基后还是第一次下旨,自己不可能因为冯保不接圣旨。高拱跪下冷冷地说道:“臣高拱接旨。” “中旨:册封皇后为仁圣皇太后,皇贵妃为慈圣皇太后,着内阁从速办理,一应礼仪务必隆盛。钦此。” 一听是中旨,高拱脑子都炸了。 中旨:皇帝直接下令让内阁办事的旨意。是不是有种说了等于没说的感觉?电视里皇帝想干嘛了,下道圣旨就可以了,其实不然。自古以来皇权都一直受到别的政治势力的制约。在明朝皇帝下了圣旨,最先拿到的不是接旨的人,而是六科和通政司,他们负责对圣旨的内容进行审查,如果有失宜的地方,就会把诏书封还给皇上。当然随着内阁权力的加重,一般都是内阁对圣旨进行纠察,如有失宜之处即命六科封还。如果皇帝不想让自己的旨意被内阁掣肘,就会下手谕,这种手谕就是中旨。 其实明朝在法理上内阁是无权指挥六科的,六科直接向皇帝负责,扯远了后面再说。 高拱是一个把权力看的很重的人,在他的学生,穆宗皇帝朱载坖(ji)在位时。六年没有下过一次中旨。而小皇帝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竟然是中旨。 高拱勃然变色,这个弄不好就是一次政治事故。可一想旨意的内容,高拱又非常蛋疼,自己想拍马屁没拍成,现在皇帝把李贵妃的屁股送来给他拍,他反而踌躇不定。 难啊! 第九章 第一次朱张洽谈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像偃旗息鼓的行伍,一点都不撒泼。雄伟壮观的皇城,在渐渐暗淡的阳光中,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慈宁宫的飞檐投射在朱红的宫墙上,渐渐拉长。 冯保跪在李贵妃的面前, 体似筛糠,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 谁都没有想到,高拱以不经“凤台鸾阁”不为诏为由封驳了朱翊钧的中旨。 他现在任然记得清晰,高拱把圣旨放回自己手上时,那种恨不得寝皮啖肉的滔天恨意。 出了内阁后,一脸怒气的冯保,就要去乾清宫找皇帝告状。 可是没走两步突然一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冯保也算是在权力场呕心沥血,摸爬滚打多年的高手。 稍微冷静一下他发现,高拱封驳了圣旨,纵然是下场堪忧,可是自己的下场怕是比他还要凄凉。 这个中旨可以算是自己鼓动小皇帝下的,内容牵涉到陈皇后和李贵妃的名分大礼。本想让高拱吃个哑巴亏,可是万万没想到高拱“梭哈“了。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竟然被先皇顾命的内阁首辅封驳了!(《罪己诏》的性质不同) 就好比***上台后签署的第一道行政命令被参议院驳回了。 活脱脱的打脸,打的还是皇帝,李贵妃,陈皇后的脸。 不提高拱,单说这罪魁祸首,却是他冯保!他不鼓动皇帝,这娘仨就不会挨这么一下。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冯保也不去乾清宫告状了,直接左转到慈宁宫请罪来了。 “胆。。大包天,简直是。。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贵妃听了冯保禀告之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慈眉善目。 一张俏脸气得铁青。她本来出身低微,皇帝一死,一直怕外人把自己和皇帝当成孤儿寡母看。 前两天因为宫人非议日蚀之事,前后打死了七八个宫女太监。 堂堂的内阁首辅,先帝的老师,顾命的大臣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给他们留。 传出去了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难道自己苦心教导的儿子是一个行事狂悖的无道昏君? 天下人怎么看自己? 冯保跪在那里,绞尽脑汁祸水东引,哆哆嗦嗦的说道: “老奴该死,该死, 宫里宫外都说贵妃娘娘是观音菩萨在世。 张阁老把建议和奴才一说,奴才只想着娘娘平日里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不愿意争这些名利。 可是老奴看着心疼,就大着胆跟皇上说了。 皇上致孝,又怕大臣作梗,就命老奴去内阁下了一道中旨。” 说着就以头抢地,恐惧战胜了疼痛,每磕一下都通通作响。就像死了爹一样哀嚎道: “现在内阁忤逆万岁爷,君臣不合,错在老奴,老奴明天就去南京守陵。” 李贵妃心里想着自己和儿子相依为命,孤苦无依,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愤恨。 再加上冯保在一旁哀嚎不断。一张俏脸一会青一会白的,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拿着手帕竟然轻轻地抽泣起来。 朱翊钧在乾清宫里和荣儿还有几个小太监耍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意思。 一群未成年玩什么都觉得幼稚。 干脆坐在宫门口看着夕阳和他们聊起了天,天南海北的一顿乱扯。 眼看着差不多到饭点了,就摆驾去了慈宁宫,一来可以蹭顿饭,省点钱。二来可以去拍拍老娘马屁,争取早一点把持大权。 一进慈宁宫朱翊钧就感觉气氛不对,也不让通报了,直冲冲地就跨进了门槛。然后就看到这样一幕:太监跪地哀嚎,少妇依榻痛哭。 “????” 朱翊钧一加速一只脚刮了下门槛,一个踉跄就要狗吃屎,他干脆往前一跪,脆生生地问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冯保,慌忙膝行到朱翊钧面前,把高拱封还圣旨的事情说了一遍。还不忘加了一句: “高拱还说,皇帝还是一个冲龄幼童,知道什么是中旨?都是我们这些阉人教唆!” 李贵妃听了又是一惊,厉声问道:“他果真这么说的?” “老奴哪敢胡言乱语,当时高仪高阁老也在场,还有很多入值的官员都听到了” 听着冯保这么说,李贵妃更伤心了,一把抱住朱翊钧哽咽了起来。 朱翊钧一颗小脑袋挤在两座山峰之间,心里慌忙连声道: 罪过 罪过 他稍一用力,抽出身来,从伺候的宫女手中接过拧干的热毛巾,一边给李贵妃擦眼泪,一边对着她说: “母后,这不是什么大事! 当年皇爷爷初登大宝,下的旨意不也一样被杨廷和那老小子封驳过。 他封驳归封驳,让大伴再拿过去下一次呗。 母后别哭了,妆都花了,还有这么多下人呢 万事有咱担着,母后宽心” 听着朱翊钧的话,李贵妃噗呲一下破涕为笑,明明说话的声音还有一股奶气,偏偏摆着一副大人的模样,说话老气横秋的。 “大伴,你也起来吧,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也一把年纪了,看额头都紫喽”朱翊钧看老娘心情好了一点,不忘安慰一下冯保。 又朝宫女努了努嘴,小宫女慌忙上前递给冯保一只毛巾。 “这样!现在太晚了,大伴你明天一早再去内阁把旨意宣一遍。 等会用过膳,你去把张居正给朕喊进宫来”朱翊钧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有条有理的吩咐着。 李贵妃一看儿子这幅老成持重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裕邸时的丈夫,那时他还是裕王,那时他还心系天下,处事条理分明,勤恳有佳。 果然不愧我李彩凤的儿子! 李贵妃分明有一种错觉,现在的儿子已经可以依靠了。分明还是个儿童,可是有他在身边,再大的事都可以解决。 有他自己就可以心安,他就是那天! 张居正昨天去天寿山视察陵寝工程,今天上午又主持祭祀了一番历代陵寝,意思是跟下面几个老爷打声招呼,老朱家又去了一个。 等他回到府里太阳已经下山了,刚吃完饭带小儿子允修在院子里玩,宫里来人召他入宫。 昨晚他让游七回京安排人到处放风,把文福楼事件炒的沸沸扬扬。 又怕他亲家息事宁人还特意派人去打招呼,只等着高拱和冯保狗咬狗,他好去拔毛。 接着又炮制“两宫并尊”,一可以交好冯保,二可以讨李贵妃欢心,从而内外合围高拱。 至于高拱封驳皇帝旨意的事情因为高拱命令众人不得伸张,言辞及其严厉,再加上他刚回府,所以还不知道。 张居正一路思考,皇上召他的原因,可是想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不知不觉就到了乾清门,过了乾清门就是乾清宫,此时朱翊钧正翘着二郎腿半个身子都躺在塌上,李贵妃因为要避嫌,不方便和张居正见面,坐在隔帘后面。 等冯保在宫门口迎了张居正进来,朱翊钧才放下脚,慢腾腾的坐起来笑着对张居正打招呼: “张先生免礼” 说着,就站了起来,亲自搬起下午搬给冯保坐的那个红木凳子,放在御榻旁边。 “张先生请坐” 张居正初时看见朱翊钧没有坐相,心下就是不喜。可是看他摇摇晃晃地亲自给自己搬凳子,又感觉到欣喜。 相由心生,脸上当即有了笑脸, “皇上隆恩,臣愧不敢当” “爱卿说这些干嘛! 你本是朕的先生,客气什么” 张居正心里一阵惊疑,这还是自己这个学生第一次称呼自己“爱卿”,往常都是张先生长,张先生短的。 心里虽然嘀咕,嘴上却毫无迟钝,屁股往前挪了挪,身体微向前倾: “不知皇上连夜召臣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几日不见,想和先生谈谈心。 对了,先生去父皇陵寝看过,现在工程是个什么进度了?不会耽误父皇的梓棺入土吧?” 朱翊钧也不谈别的,随口扯了个话题。 “回皇上,根据臣的勘测,工程就快收尾了,断不会耽误” “嗯,有先生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咦?大伴,快给张先生看茶啊” 朱翊钧看张居正可能赶路赶的有点急,额头上都是汗。冯保一听赶紧吩咐伺候的小火者拿茶来奉。 朱翊钧今天让张居正过来有两个目的:一,让张居正把册封的事情办喽,事情本来就他挑起来的。二,历史上高拱很快就要被开除赶回老家,张居正接首辅的位子,自己不能让他上位上的太轻松,得趁机让他办点事。 正在思索怎么开口,就看到小火者刚刚放下的茶盏。小小的眼珠一转,开口说道: “先生尝尝这茶怎么样,朕年纪还小,品不出味道” 张居正拿起茶盏瞧了瞧,呷了一口,俄而看着朱翊钧轻笑道: “无梗无芽,甘泽润喉,味淡。 皇上这六安瓜片当是谷雨后采摘的无疑” “哇,先生厉害,喝一小口,就知道采摘时间!”朱翊钧故作惊讶。 冯保在一旁听的着急,他盼着皇帝赶紧给张居正下密旨,把事情圆了,结果皇上和张居正扯起犊子来了。 “呵呵,皇上过誉了,小道而” “先生此言差矣!”朱翊钧摆了摆小胳膊,看着张居正正经说道: “朕听说李东阳当年品六安瓜片还写了一首诗, 嗯,,嗯,,叫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 七碗清风自六安,每随佳兴入诗坛。 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 先生你听,这品茶还能品出文化来呢” 朱翊钧一脸嘚瑟样,看着张居正笑嘻嘻的。 张居正一听,这又是茶道又是诗词的,以为小皇帝爱上了文士风流。 出于一个教师的职业操守,张居正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不务正业是不行滴。 “茶艺,诗词皆小道,皇上浅尝辄止即可。” 冯保在旁边听的疑惑,插嘴问道: “敢问张先生何为大道呢?” “治国安邦,经天纬地之术方为皇上的大道” 听着张居正这么说,帘子后面的李贵妃直点头。他觉得张居正说的不错,而且非常有职业道德。。。 朱翊钧看张老师“开始了”,想到当年班主任语重心长,长达一个小时的谆谆教诲,心里有点发毛。 “嗯,嗯,嗯, 张先生说的有道理” 张老师一看学生悔改了,又是一阵欣慰。可还没慰一会,只听朱翊钧若无其事地道: “芊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 也不知道朕这个刚出土的芊芽皇帝,梦到哪里寻一把‘活火’, 好烤化我大明这一摊积弊良多的夜雪”说完,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 乍一听,张居正惊的是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借一碗茶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同时内心深处还有一种,好为人师表却被人侮辱的感觉,没错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冯保:简直了。 李贵妃:简直了。 “想我大明,自太祖皇帝草建传到朕这里已经二百余年了, 每每我翻阅史书, 总感觉民生越来越艰难,吏治越来越崩坏,武备越来越废弛。 当年成组爷驱除鞑虏,远征漠北, 现在朕守着九边还怕别人来闹事! 这两天朕阅览了几部存于内府的军户‘贴黄’,看着看着,总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爱卿!你觉得朕能找到那把‘活火’吗?”说完朱翊钧拿眼盯着张居正一动不动。 张居正还未从震惊状态中醒过来,此时看朱翊钧盯着自己,目漏精光,突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慌忙站起来,一撩官袍,跪下回道: “‘一世之才足够一世之用’, 臣一直赞同唐太宗这句话,相信只要皇上能洞察微末,选贤任能,定能廓清吏治,中兴大明!” 张居正这话说的比较扯淡,他很巧妙的把皮球踢回了朱翊钧脚下。 电光火石之间,他也推测了小皇帝是什么意思,是看重自己?还是对现在的内阁多有不满? 他是一个隐忍谨慎的人,在没有弄清楚皇帝的意图之前,不可能说那些有的没的。 同时他心里也非常激动,皇帝能有如此抱负,不正是自己孜孜以求的吗?这些弊政不正是自己多年为官所深深痛恶的吗? “先生觉得,朕什么时候才能不畏九边生事,不惧民生多艰?” “回皇上,臣窃以为,民生在于吏治,武备在于整饬。 因循成法定制,不如推陈出新。 革除疲敝顽疾,必用猛火烈药!” 张居正这次回答的到是真心实意,有些干货。 朱翊钧听完,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说道:“先生公忠体国,老成谋国”说完看向冯保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大伴你替朕送先生回府吧!” “臣告辞,请皇上也早些休息” 张居正拜别,和冯保一起退出了乾清宫。 等他们转过脸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朱翊钧突然清脆的喊道: “慢点走,注意身体” 隆庆六年六月十四日,张居正夜入皇宫,君臣奏对甚欢,万历维新后,称这次会晤为“乾清宫洽谈” 第十章 试刊 夜朗星稀空自大,更深人静杯总干。 有的人功成名就,有的人怀才不遇,而大多数人,却是功成盼名就,怀才望奇遇,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二更的梆子已经打过,本已是人定时分,高拱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下午的中旨,他权衡再三,最终梗着脖子,封驳了圣旨。 作为一个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手,他分明感觉到这件事情的幕后有一只漆黑大手正在推波助澜,搞不好就是一场新皇旧党之间的争斗。 当他跪在地上听宣旨意时,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嘉靖皇帝。 当年嘉靖皇帝以藩王的身份即皇帝位,继位后想追封自己的亲生父母为兴献帝后,遭到首辅杨廷和等明武宗旧臣反对。 由此引发了长达三年的大礼议之争。通过大礼议之争嘉靖皇帝使国家大权从内阁回到了皇帝本身。作为隆庆皇帝钦命的顾命大臣,高拱觉得自己的责任就是承上启下,稳定秩序。 小皇帝怎么可能知道“中旨”意味着什么。一俟他接了旨,有极大的可能会拉开宫府之争的序幕。 而一旦权利由政府流向宫中,要命的是宫中的主人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治理朝政,也难以分辨是非,洞察奸恶。那么奸邪之辈就有了可趁之机。 为了不辜负先皇的托付,为了伸张自己的政治抱负,他决定铤而走险,扼杀这种危险的苗头。 回到家后,高拱心绪不宁,他思来想去决定给小皇帝写一份奏折。 只见他亲自伸纸,一边研墨,一边思索文辞。直到书房里墨香弥漫,他还没有打好腹稿。一直到三更的鼓响传来,他才咬咬牙,下定决心拿起悬架上的毛笔,在折纸上写了起来。 一份奏折洋洋洒洒几近千言,写完之后长舒一口气,折好后,方回卧房就寝。 奏折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无非是: 一,请小皇帝要勤于政务。 二,要按照奏章的内容处理国家事物,不能武断。 三,重大事件要召集内阁或各部衙门当面听取奏报。 四,不可扣留奏章不发内阁票拟。 五,凡事要合乎时宜,要经的起议论,才能天下服膺。祖宗设置内阁就是为了给皇上参详事宜,驳改谬误的,凡事要提前知会内阁。 反正说来说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高拱之所以封驳圣旨,不是反对圣旨的内容,是反对发旨意的方式。 上尊号这种关乎国体礼仪的大事,皇帝完全可以明旨内阁奏对,不需要通过中旨这种容易引发混乱的途径。 乾清宫中,小皇帝朱翊钧正蹲在李贵妃身边,一双白嫩小手正在老娘的腿上轻轻锤动着。 李贵妃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轻声问道:“皇儿与张先生只聊了盏茶时间,为何就要放他出宫?” 朱翊钧正在努力拍“马腿”一听老娘问话,毫不犹豫地道: “该说的都说了,何况天色已晚,张先生毕竟是外臣不便久留宫中” “哦?” “母后你听儿子跟你说…” 。。。。 张居正坐在回府的轿子里,内心是惊涛骇浪,翻江倒海。 冯保送自己出宫时把高拱封驳圣旨的事情告诉了他。 初一听时也是大惊失色,转念一想高拱的性格,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等他一联想到小皇帝的谈话,当即心花怒放,亏他身居高位已久,涵养有佳,神色倒是宁静。心里虽然兴奋,可他并没有被欣喜冲溃理智。 他知道“两宫并尊”这在高拱身上碰壁的事情,必须要落实在自己手里。 等他怀揣激动的心情坐上轿后,稍一冷静,发现小皇帝话里有话。 “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 抛开诗句本身不谈,它的作者李东阳却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李东阳和张居正一样都是湖广人,巧合的是张居正幼年时被誉为神童,八岁时即入顺天府学,是名副其实的神童。 此君圆滑,隐忍,武宗时大太监刘瑾擅权,李东阳依附刘瑾,补救了很多乱政,保全了很多人的性命。 皇帝这个时候提李东阳,莫不是不放心冯保,让自己秉政后提防,牵制冯保? 还是说自己和冯保结盟已经被小皇帝察觉到,在借机敲打自己和冯保? 张居正此时越想越心惊,他发现小皇帝竟然早熟至此,谈笑间就挑起了当国之争,顿时内心充满了斗志。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府上。 张居正径直走进书房,眉头紧蹙。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吩咐下人上茶后,在房内来回踱步,仔细回想着这次面圣的一应细节,翻来覆去的琢磨着朱翊钧的话,生怕有些意思自己没有领悟到… 翌日一早,朱翊钧就起了床,在荣儿姐姐的伺候下,穿戴整齐,点了一众大小太监就向西边皇城里的司礼监经厂御驾而去。 昨天和老娘谈心谈的很晚,本来李贵妃交代今早让儿子多睡一会不必早起请安做功课。 可是朱翊钧一算今天是六月十五,发行“邸报”的日子。 天刚亮就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倒是吓的伺候的众人一惊。 朱翊钧前几天在御用监策划仿制谷腾堡凸版印刷机后,曾让孙海去司礼监和通政司传达了自己的意思,这次“邸报”发行不用手抄,一律改用司礼监经厂排版印刷。 司礼监经厂位于皇城西北方,内库东边,太液池西边的空地。 太液池原为金中都遗址,岁月变迁,到朱翊钧爷爷嘉靖皇帝时在湖上修了两座桥,南边的蜈蚣桥和北边的金鳌桥把整个太液池分为南海,中海,北海三个部分。 后世的中南海就是中海和南海的简称。 和上次去御用监的路不同,这次朱翊钧从钦安殿御花园向北出了禁宫。 刚向左拐入乾明门,入眼就是一泓碧水掩映在琼台楼阁之间。 太阳刚刚升起,蒸腾的云霞陪着朝阳倒映在湖水中。 走在金鳌桥上,朱翊钧望着粼粼碧波。水光潋滟衬的亭台楼阁放佛仙境一般。 他心情非常好,试问五百年后谁的院子有他家的大? 朱翊钧背着一双小手,摇头晃脑的走着,嘴里还叨咕着:“太液池啊太液池” 突然冲一旁的孙海喊道: “孙海,你知道这太液池为什么叫太液池吗?” 孙海看皇上心情不错,慌忙上前弯着腰,呵呵笑道: “回万岁爷, 奴才听宫里的老人曾经说过, 这太液池啊以前是辽国皇太后的居所, 而这萧太后十分彪悍,经常跳进这池子里洗澡, 所以大家就把这池子叫太液池” 朱翊钧一听,满脸黑线,也不说话,哈哈一笑,就向司礼监经厂走去。 朱翊钧到经厂后,先命掌司带路参观了印刷房,刊字房等生产现场,接着去了值房。 一进值房,房间里本来来回忙碌的小火者立马安静下来,齐刷刷跪地: “给万岁爷请安” 这些小火者都是朱翊钧让孙海去内书堂选的优等生,全都二十左右年纪。 这次抽调来二十几个,专门为本次日报试刊选调内容。 “都起来吧, 你们都是朕的宫人亲信, 这次任务完成后, 表现优异的朕有重用,靠后的也不要气馁, 回内书堂继续深造。 去忙吧!” 朱翊钧背着小手环顾着说道。 “尊旨” 小太监们起来后又匆匆忙碌去了。 朱翊钧为了这次试刊,不仅特事特办选调工匠,暂停印刷经本, 还让通政司成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负责管理发行报纸叫做“大明报纸总局” 在京城设立“顺天府分局”按城区成立了四个发行中心,每个发行中心管一个城区下设十个报亭。 这样京城的百姓都可以去报亭购买传阅。 同时为了防止办事人员中饱私囊,扰乱市场,每份报纸页脚都印有“全国统一零售价:一文每份” 再设置一个官署配发中心,专门针对在京各部衙门的报纸配送事宜。 由于大明朝京官多达两万人,不可能人手发一份,所以根据衙门大小,人员多少,由通政司酌情配发,原则上每个衙门每期不超过一百份。 在南京设立“应天府分局”布局效仿京城。 十二个承宣布政使司即十二大行省,各设分局。 考虑到此时交通落后,幅员辽阔,地方上以半月刊的形式汇总发行,鼓励地方分局创办各省地方报刊。 朱翊钧背着小手走在两个坐满“编辑”的长条桌之间的过道上,一会伸头看看这个小太监面前的文案,一会怕怕那个小太监的肩膀。 凡是被“招呼”的人无不激动异常,欣喜若狂。 没有被检查的,一个个也更用了几分心做事,都希望皇帝陛下能注意到自己。 逛完一圈,朱翊钧随意往墙角的座椅一座,喊道: “白石松 本次邸报改日报的各版名称,和内容择选的标准原则, 朕都跟你说过了, 朕没有别的要求, 只要求一点,文辞不必华丽,内容务必真实, 出了纰漏朕拿你是问!” 陪立一旁,刚被任命为“总编”的内书堂大师兄白石松慌忙上前回道: “请万岁爷, 奴才一定严防死守, 给万岁爷把好关” 朱翊钧笑笑点了点头,又稍微伸了伸脖子,看着一旁为了照顾自己身高而弓着腰,跟个大虾似的白石松,笑道: “朕身子还没张开,你也不必弯的这么辛苦,努,坐这”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白石松一听,受宠若惊,哪里敢做,只是笑呵呵地回道: “万岁爷隆恩,就是老天爷再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坐在万岁爷旁边” 朱翊钧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也不多说,摆了点笑脸说: “这次试刊,关系重大, 《大明日报》能不能一炮打响,就看你的了, 内容方面不能太过于教条, 严肃之余也要有适当的娱乐性, 要能吸引读者。” 朱翊钧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屋子本就不大,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 “奴才等谨遵圣意” 说着还回头环视了一圈大声喊道: “万岁爷的交代都听见了吗?” “听清了”众人答道。 就在朱翊钧为了《大明日报》试刊带着一群人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紫禁城内会极门前的平台上,有二十几个官员打扮的人正从内阁出来,列队,下跪,磕头! 第十一章 弹劾 此时的北京城,阳光相当泼辣,时至正午,没有一点风。 皇极门广场上的金砖滚烫的可以蒸熟鸡蛋,就连金水河里的锦鲤都不敢太接近水面,像是怕烫着嘴。 然而会极门前的平台上此时却人声鼎沸,哭声震天。 身为礼科都给事中的韩缉和江西道御史陆树声正跪在人群前方,抬头挺胸手捧一份明黄奏本。 神情肃穆,也不说话,眼瞳里却激荡着杀人的凶光。 二人身后的言官则一个个如丧考妣,嚎啕大哭,嘴里高呼着: “请诛奸宦,重振朝纲” “冯保惑乱圣听,罪该万死” 这一幕的由来要从上午的会揖说起。 按照惯例,每月初一和十五,六科廊官和御史们都要去内阁开个互通声气的例会。会揖相当于后世的座谈会。 讲道理六科廊官和御史们是不需要甚至不能和内阁互通声气的。 当年朱元璋为了加强皇权以“胡惟庸案”为契机废除了有1600多年历史的丞相制度。 朱元璋是个多疑的人,他废除丞相,分相权于六部后,又担心六部权利过大,威胁皇权。于是又设置六科廊官也就是六科给事中监督牵制六部。 六科即与礼,吏,户,兵,刑,兵六部对应的官署科室。每科设置都给事中一人,给事中若干名。 大明以礼治国,礼部是名义上的六部之首,所以管理礼科给事中的都给事中是为六科之首。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营建皇城后,把六科廊坊设置在会极门对面的归极门内。和内阁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内阁作为秘书机构负责向皇帝提供处理六部政务的意见,六科作为监察机构负责帮皇帝监察六部官员。 名义上都直接向皇帝负责,也就不存在主次之分,二者为了避嫌甚至都不能互通声气。 随着老朱家的皇帝一代比一代奇葩,皇权渐渐向阁权让步。 六科廊和监察天下百官的御史也就顺其自然的渐渐以内阁为中心。 形成了每月初一,十五去文渊阁向内阁做工作报告的例会成例。 今天上午韩缉,陆树声等一众给事中刚到文渊阁的朝房也就是会议室。 高拱就拉着脸领着张居正,高仪跨进了门。 甫一坐定高拱突然把拿在手中的奏折向茶几上一摔,沉声说道: “这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会揖, 各位把近来监探的百官失渎, 不法之处都掏出来谈一谈,议一议。 该报备的报备,该弹劾的弹劾” 众人看高拱说话时阴沉骇人,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出声。 坐在高拱两旁的张居正和高仪只端着茶盏,用茶盖刮着茶汤也不言语。 韩缉一看众人默不出声,气氛有些尴尬慌拿眼示意了一下坐在身旁的兵科给事中郝元彪。 郝元彪收到信号,眼珠子转了两圈,清了清嗓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高拱和张居正他们做了个揖。 只见他从袖袋里抽出一份阺报举在手中,慢慢走到堂中,环顾道: “阁老,诸位同僚, 在下手中的邸报想必大家都有传阅, 四月大同府驻军哗变, 大同参将麻贵率军围攻大同府知府刘竞成” 众人一听一时疑惑不解,这份邸报他们都看过,军府之争各地时有发生。 这种事情往往由当地巡抚查办,再报于内阁,朝廷上下也只当常态。今日不知郝元彪拿这说事是什么原由? 正呷了茶的张居正听罢,心里一惊,一下把茶水咽入喉。兵部的事情一直由他分管,这件事情他记得清楚。 四月大同参将因为府里调拨的军粮,以次充好,几近糜烂,更有鼠屎泥沙混于其中。 麻贵一怒之下带兵围了知府衙门,一场混战下来,双方各有死伤,更有平民百姓被殃及池鱼。 事发后巡抚方逢时带兵弹压,经查: 刘竞成在此事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平时府军会揖通气,刘竞成对麻贵颐指气使,多方刁难。 时逢山西大旱,刘竞成以干旱为由,长期克扣军粮。 又逢驻军监军蓄意挑拨,麻贵一怒之下就带兵和府衙火拼了起来。 方逢时勘察后发现刘竞成种种贪墨劣迹,一怒之下将二人并监军统统捉拿下狱。 张居正月初得到奏报因为当时隆庆皇帝殡天,诸事繁杂,也没当回事。 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怕是来者不善,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郝元彪厉声道: “陕西大旱,救灾犹有未逮。 刘知府能凑给军粮,已是心系边军,委屈尽义了。 怎料大同卫监军太监贪婪成性,胆大妄为, 竟然利用府军不合,趁机倒卖军粮, 再从奸商处购得烂次杂粮企图瞒天过海,浑水摸鱼…” 郝元彪还在侃侃而谈,张居正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按照惯例,方逢时的处置并无不当。 可坏就坏在刘竞成是高拱的门人,和韩缉,郝元彪等是一年的进士。 而他方逢时虽不是张居正的门人却一直惟张居正马首是瞻,是名副其实的张党。 屋里众人听了郝元彪的话后都是义愤填膺。 韩缉偷偷看了高拱一眼,起身便道: “方逢时不辩是非,不请示内阁,擅自捉拿地方大员,简直目无法纪” 陆树声也抢声道: “山西大旱, 急需朝廷赈济, 他方逢时这个时候抓人,是想干什么?” 众人一听,都抽了一口凉气,陆御史这话说的就诛心了。言外之意是方逢时要破坏九边重镇的稳定! 辽东巡按御史邹应龙是张居正点的进士,前几天刚回都察院述职,这会也参加了这次会揖。 张居正身为次辅,兵部的事一直由他负责,那次哗变也归他处置。 他一看苗头不对,趁着品茗低头的间隙,给邹应龙使了个眼色。 邹应龙情知,风头对自己的座主不利,慌忙起身打断郝元彪,和稀泥道: “大同远离京城, 地方上的事情, 真假难辨,迷雾重重, 况且路途遥远,请示不便, 大同又是九边重镇, 碰到驻军哗变这等紧急事件, 方巡抚当务之急捉拿此三人,务求真相,实无不可。” 韩缉哼了一声,看着邹应龙,咄咄逼人道: “什么当务之急? 府军之争地方上常有之事, 意气相左,稍有摩擦就要围杀一府堂官, 他方巡抚不仅不严惩罪魁祸首,反而目无内阁,擅抓地方主官, 这不是怙权失察是什么?” 韩缉话一落音,高拱就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摜,皱眉说道: “好一个方逢时,这么大的举措,竟然事先不通知内阁就擅自决定! 还有这个大同监军, 一个阴人, 贪财也就罢了, 竟然心术不正,挑拨府军不合, 实在该死” 张居正心里明白,高拱这是向自己和冯保开炮了。 可他又不能息事宁人,附和高拱。 今天他不保方逢时,一旦凉了人心,自己就算得势,也必有多方掣肘! 当即出声: “这件事,愚职监管不力,这就着人去山西调查” “哼! 调查?人都抓了还调查什么? 我只问你,这内阁今日是不是已经形同虚设? 打狗还要看主人, 当年他和王崇古力主开边市,老夫待他方逢时不薄啊, 现在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内阁首辅吗?” 高拱这番话说的高仪都听不下去了,按照他话里的意思,这内阁就是他高拱的内阁! 高仪在一旁听的眉头直皱,可他年事已高不想参合进他和张居正的争执,只是低头喝着茶。 “首辅言重了,方逢时并不知道刘知府是您的门人啊”张居正解释道。 “哦?那我问你, 皇上昨天下中旨的事情究竟出自谁的手笔? 你知不知道?” “这个… 我视察陵寝昨天入夜方才回府,哪里知道?” 屋里众人虽然知道他们二人早已心生龃龉,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二人争吵。 他们看两位大佬出言相争,哪里敢插话一个个都回到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高拱听罢,叹了一口气,看着张居正说着: “太岳啊,老夫并不是有意在这种场合让你难堪, 只是先有地方官吏目无内阁, 后有皇上直接绕过内阁参议,下中旨办事, 老夫是怕这内阁万一形同虚设, 而皇上视听闭塞,要是酿成武宗时宦官当道的祸事, 我等就是身死族灭也难以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代啊!” 张居正听高拱口风稍有缓和,便出声安慰道: “首辅言重了,断不至于此!” 这些与会言官一听,也赶紧出言附和,首辅言重云云。 面对这些人高拱就没有对张居正时的脸色了,寒着脸说道: “尔等不是给事中就是御史, 身为言官, 特别是你韩缉身为六科廊官之首, 给事中身负为皇上行封驳监察之权的责任, 现在阉人乱政, 上有冯保这种古惑圣听的权奸巨擘, 下有大同卫监军这种搬弄是非的跳梁小丑, 你们不仅没有拍案而起犯颜直谏的勇气, 就连维护职责的基本责任心都没有! 我且问你们,朝政糜烂至此,你们就没有责任吗?” 韩缉经高拱这一训斥顿时面红耳赤,又想到文福楼被徐爵侮辱的事,当真是羞愧难当! 只看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高拱的面前,也不管满屋子的人,泣声道: “学生有愧恩师的提拔,有负朝廷所托!” “哼! 哭有什么用,要勇于任事才不枉朝廷对你的看重!” “学生知错,学生定恪守职责,维护朝廷法纪。” 众人一听一个个赶紧表态,都吵吵着恪尽职守,维护纲纪。 一旁的陆树声本是江西吉安府人,一直有一种天赋的维护纲常法度的使命感。至于吉安府这个地方我们后面再说。 只听他咬牙说道: “我等也不必耽误了,干脆现在就去弹劾冯保” “对,我等这就去弹劾冯保这阴人” 屋里高拱一派的言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怒发冲冠。简直就是一群鸡看到了一只蚂蚱,抢着上前叨食。 高拱面色稍霁,可是仔细一看张居正的手下御史大多不动声色,便拿话撩拨道: “我这有一份奏折,太岳可愿与我联名上奏?” 说着把茶几上的折子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打开奏折,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他发现虽然这份奏章是劝谏皇上刻苦学习,勤于政务。可实际上是对昨天封驳圣旨的解释,其中第三,四条更是直接影射冯保干政。 看来高拱不仅要削司礼监的权,还想要冯保的命。 现在大家愤慨激昂,自己身为文臣,打击宦官是天然的使命。 如果自己不联名,后果怕是万夫所指,难容于士林。 看着一屋子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张居正也不犹豫,果断拿起桌上的羊毫小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高拱看张居正没有忤逆自己,只当是自己威风不减,还能捂住这个野心勃勃的小老弟! 高仪一看张居正签了名,也起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各位阁老, 卑职动虽然不才,可也早就发现冯保的狼子野心, 这几天也在收集这阉狗的种种劣迹, 已经登案背录,这就去求见皇上,弹劾冯保” 说完就起身出了朝房,高拱的门下一个个跟了出去,口中都振振有词要弹劾冯保。 张居正的几个门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一个个的都看向张居正,等得到示意也跟了出去。 一群人从文渊阁出去浩浩荡荡的走出会极门。 守门的校尉看这些言官一个个都跪在门前,怕是要搞事情惊扰到圣驾。 为首的旗官刚想上前说话,就被韩缉一拳打在脸上。 这小旗是惊怒交加,可是一想现在文官对他们武人的态度,不就就是“老上人不讲理,老天爷要下雨—由不得自己”吗。 只好忍气吞声,派了个小校向午门外的皇城宿卫司而去,应该是禀报上峰去了。 离会极门只有几十步之遥的弘政门的守门太监,只看到一群人哗啦啦的跪倒在地,饿而就听到对冯保和宦官的讨伐之声。 这些小太监都是冯保的亲信,年龄却都不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吓的魂飞魄散,面色苍白,一溜烟都向司礼监跑去,通知老祖宗去了。 第十二章 高拱被逐1 朱翊钧在经厂刚安排好报纸试刊的相关事宜,就有邱得用来禀报,说贵妃娘娘让自己去一趟慈宁宫。 他到了慈宁宫还没有进门,便听见冯保在里面哭哭啼啼,朱翊钧一头雾水,他很纳闷,保哥这是怎么了,昨天刚哭过,今天怎么又嚎了起来。 “万岁爷驾到!” 随着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的通报,屋子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慌忙跪向门口。 冯保本来就跪着,这时候顺势挪了下方向,慌忙膝行到朱翊钧身边,一把就向朱翊钧的大腿抱来。 朱翊钧琢磨着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冯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抱自己大腿。 自己这一身新制的龙袍起码要好几万两银子,这要是抱上了,弄得一身鼻涕眼泪的多恶心。眼看就要抱上了,说时迟,那时快,朱翊钧侧身向右一移,脚下用力,加快速度避开了冯保,走到李贵妃身前。 “儿给母后请安了, 母后,大伴这是怎么了?” 李贵妃本来沉着一张脸,一看儿子到了,稍微缓和了一点,只看她伸出一双柔夷轻轻拉住小皇帝的手,看到朱翊钧额头上因为赶路沁出的汗水,拿起手帕一边给儿子擦拭汗水,一边问朱翊钧: “皇上, 听说你去了经厂?” 朱翊钧看老娘不回答,反而若无其事的问自己话,估摸着是故意晾一晾冯保。 “儿子前几天有些想法, 让经厂办点事, 今天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嗯,有想法去做是好事, 王阳明还说知行合一呢 但是功课可不能落下, 学不到本领,这满朝文武, 禁宫内外的人心可不好驾驭啊” 冯保听着娘俩叙话更是胆战心惊!可他不敢动啊,只埋着头跪在地上,体似筛糠,完全没有了往日在外面不可一世的嚣张。 朱翊钧明白老娘话里有话,也不点破干脆拍马道: “儿还小, 万事有母后为儿子做主呢, 何况父皇还给儿留有顾命大臣。” 李贵妃听了儿子的话,睃了睃冯保,冷冷说道: “话虽如此,可人心隔肚皮,” 突然她提高声音,厉声道: “冯保, 本宫且问你, 韩缉弹劾你为先帝购置淫… 嗯… 十大罪状的第一条当真不当真?” 要说韩缉能做上六科廊的第一把交椅也不是盖的。他短短两天就罗列了冯保的十条罪状。 至于古人为什么罗列别人罪状要么是十大罪,要么是十大不忠,有人分析可能是因为中国有句古话叫十恶不赦。 “韩缉十条”的第一条就是冯保为隆庆皇帝进献采战之器(像什么托啊,环啊,角等乱七八糟的,采战是什么估计不让写…)和春药。 李贵妃本来想直接问冯保为先帝购置yin器的事是真是假,可是一想到儿子就在旁边,忙改了口。 冯保一听,脸色刷白,也顾不上哭了,赶紧解释道: “娘娘,这断然没有的事啊!” 李贵妃心里明白,自己丈夫本就是色中恶鬼,这种事情还真可能有。 李贵妃的心里是矛盾的,要说她对冯保有多看重其实是不存在的。 真要说分量,高拱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冯保和他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但是她一直想利用冯保牵制高拱。 她素来颇有主见,不会偏听偏信,更多的是搞帝王制衡之术。 现在这么多人弹劾冯保,她决定借机敲打一番。 “既然没有,为何韩缉要构陷你?” “娘娘,这韩缉是高拱的门人, 奴才一直是万岁爷的一条狗,这高拱为人狂傲一直看不起咱, 韩缉他们这些六科廊官都是万岁爷的刀, 高拱是想用皇上的刀宰皇上的狗,这样他内阁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哼! 空穴才能来风, 要说这韩缉要构陷你也就罢了, 现在会极门前可是跪着几十个言官呢,难道他们都在诬赖你不成!” 李贵妃越说越气,干脆把桌子一拍,震得茶盏乱颤。 朱翊钧听到这里才算明白,高拱是放大招了啊。 发动这么多言官干保哥。想着就有点好奇,他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弹劾人的奏折呢,当即小手一伸就把茶几上放的奏章拿过来看了起来。 冯保刚想解释,邱得用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拿了份奏疏。只听他进来禀报说: “启禀娘娘, 高老先生上了本奏疏,交代说不能耽误,赶紧交上来。” 说着又苦着脸禀报道: “奴才听说,外面又来了好多翰林,陪着言官一起跪着呢” 邱得用为难得看了看冯保,接着说: “他们吵嚷着要打奴才们呢,说是奏折都递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肯定是奴才等和冯公公交好,私自截留了奏折,这会都吵着要出去敲登闻鼓呢” 李贵妃一听,更气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像喝了酒一样红彤彤的,别说还真有一番风韵。 登闻鼓是永乐大帝朱棣设置在午门外的一张大鼓。鼓声一响别说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大街上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朱棣怕守门太监传奏章不及时,或者别有用心的人蒙蔽圣听,规定凡是敲登闻鼓进言的折子,皇帝必须马上批示。 这登闻鼓自从李贵妃的丈夫朱载坖(ji)登基以来,从没有人敲过。 不管为了什么,这玩意响一下事情味道就变了,这意味着皇帝昏庸容易受人蒙蔽。 “邱得用你去告诉那些朝臣, 就说奏章本宫都看到了, 让他们都散了,这么多人跪在宫会极门哭像什么样子” 邱得用刚想领旨去办,一直没有声音的朱翊钧突然插话道: “母后,老邱去了,怕是没什么用, 这些人本来就是弹劾大伴的, 搞这么大阵仗无非是想要个处理, 母后让他们散了他们愿意才怪” 李贵妃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个理,这两天儿子的表现越发不凡。她一脸希冀的问朱翊钧: “皇上意思是该怎么办呢?” 冯保一听以为皇帝是要处置自己了,又在地上嚎了起来,哭道: “万岁爷,奴才对您忠心耿耿,您要为奴才做主啊” 朱翊钧看冯保哭的老泪纵横,身体抖得跟拖拉机扶手一样,顿时恶上心来,想吓唬吓唬他。 他再次被起了装逼手,移步堂中,绕着冯保转了两圈,突然问道: “大伴, 你害怕了? 百姓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大伴这么害怕,难道这折子里说的是真的” 冯保看了看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突然心里就空落落的了,像少了点什么。 他也不争辩,只是呆呆的看着朱翊钧,眼睛里空洞洞的。 朱翊钧看冯保丢了魂,心里在快速盘算着。 自己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冯保拿掉,换个人坐镇司礼监?可是换个人就一定保证能有冯保出色吗? 冯保虽然私德有亏可他颇识大体,有明一代宦官和文官恶斗不断的政治格局就是在他和张居正手里终结的。 后来更是和张居正联手开启了“万历中兴”的局面。 别的不谈,单说才学,《明史》可称赞他颇有“儒者风度”。 伟人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在朱翊钧心里冯保不能算是一个绝对的好人,可也不是一个绝对的坏人,甚至不是一个绝对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在冯保面前停了下来,用着令他烦恼不已的童声说道: “大伴, 我大明立国两百余载, 不要说你,就连历任首辅,有哪一个没有被人弹劾过? 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是信得过你的。” 说完,小手指了指门口的凳子,对伺候的小太监招了招手让他们把凳子搬了过来。他本来想自己搬的可自从搬了两次以后,觉得目前这个重量自己还难以驾驭… “大伴起来坐” 说完又对邱得用说: “老邱你去跟那些言官和翰林们说, 这件事朕会征求内阁的意思,妥善处置, 然后去内阁把高阁老他们仨喊到乾清门去, 另外传朕的指示,让他们遣散这些言官。” 朱翊钧吩咐邱得用去办事后,又走到冯保面前。 冯保此时脸上多了些血色,眼睛里也稍微有了些精神,但是依旧很紧张。只坐在凳子的边上,身体前倾,战战兢兢地。 “大伴你也别坐着了, 吩咐下去,把朕的孝衣拿到乾清门去” 又转头对李贵妃说: “母后,您随儿子一起去见见几位阁臣吧!” 说罢一行人就离开了慈宁宫往建极殿后的乾清门去了。 高拱本有意将事态扩大,不愿劝退那些人,可小皇帝差人来说会征求内阁的意见给他们一个交代,就出头驱散了他们。 等到高拱一行人赶到乾清门时,朱翊钧的圣驾已经在门前广场上摆开了阵势。 走近一看,小皇帝竟然没有穿龙袍竟然披了一身的孝,坐在御榻上。 冯保则跪在门前的砖地上。而门后还有两个硕大明黄的大扇隔住了视线,他们知道那里应该坐着李贵妃的鸾驾。 几人疑惑不解的见过皇帝后,小皇帝吩咐太监们给几位阁老赐座。然后拿起一旁云盘上的奏章,在手里敲来敲去。 他看着高拱说道: “高先生的折子,朕和母后都看过了, 朕定做个勤政爱民的皇帝,不会让先生失望。” 高拱听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冯保,老脸笑颜一展。心里想圣眷还是在咱啊,刚想夸皇帝几句,又听朱翊钧道: “至于六科廊和御史们弹劾冯保的事情,还要诸位阁老拿个章程出来” 朱翊钧话一落音,高拱当即站了起来走到冯保面前,出言: “冯保此人阴婺(wu)奸诈,贪婪成性,劣迹斑斑, 据言官们勘察, 他不仅在宫外大兴土木修建宅邸,更在老家阴修生祠, 礼科都给事中韩缉更侦得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 冯保虽然身体残缺,却胆大妄为竟然指使府里管家徐爵暗中求购婴儿, 妄想食用脑髓修复残身。” 朱翊钧听了心底一惊,这他妈不至于吧,史书里没说冯保坏成这样啊。而且观他为人颇有涵养,不过还是得对他留个心,毕竟保哥不算一个完整的男人。 冯保一听,哪里还能沉住气,气的牙齿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抬起头,拿手指着高拱嘴里“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高拱须发喷张,眼里冒火,恨不能上去踢冯保一脚,接着说道: “哼! 咱冤枉你了? 就算这是韩缉风闻。 那你私自在庙街‘雄风’号采购yin器进献先帝的事情, 难道也是构陷你不成?” 冯保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当初隆庆皇帝的确让他秘密进献过一些采战之器助兴。 他也的确让让徐爵在“雄风”号买过,可是这事隐秘,高拱是怎么知道的? 反正先帝已经死了又不能让他出来对证,干脆咬紧牙关,死不承认。 “高胡子你血口喷人” 高拱喷冯保喷的正在兴头上,哪里注意到小皇帝此时已经面沉如水,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他毕竟是皇帝,一颦一动颇具威严,此时脸上正上涌着黑气。 朱翊钧终于领教了高拱火爆的脾气和口无遮拦。 你在人家儿子面前接人家老子的短,谁他妈能受得了,就算是便宜老子也不行! 张居正和高仪在一旁却看的分明,而且那扇后的空气也仿佛冷冻了似的,显然李贵妃也动了真怒。 恰好此时,冯保被怼的无言以对,正求助似的向张居正看来。张居正忙起身劝道: “元辅,先不管冯保所犯之事,是真是假,这种事情实不能在这种场合胡言乱语!” 高拱一听,突然一怔,大明朝的历代首辅从来就没有被次辅在皇帝面前训斥过! 当下一怒,对张居正大喝道: “好你个张江陵, 韩缉他们弹劾冯保的奏章你在内阁是看过的 ,当时你怎么不说他们在胡言乱语, 现在圣驾在上,你竟然说老夫胡言乱语, 你是何居心!” 朱翊钧越听越蛋疼,难道一向苛求礼治的大明官员就这么点觉悟? 好歹自己是个皇上,您老好歹给我点面子啊! 就算不给我面子,死者为大,您好歹给我老子一点面子啊!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高拱玩不过张居正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想想后来那个威震天下的《酒色财气疏》也就释然了,我朝从来就不缺直言犯谏的人? 释然归释然他必须尽作为儿子的义务,(虽然不是真儿子)维护老子的名声。 不能再让高拱喷下去了。 他把手里的奏章猛的向地上一掷,厉声道: “够了, 冯保绯闻招议,免去东厂提督一职,戴罪办事, 这件事先这样,以后再议, 今天是父皇三七祭日,你们都退下吧,朕要去宏孝殿祭奠” 说完就起身进了乾清门。 高拱先是被小皇帝扔东西吓了一跳,等听了他对冯保的处置心里又是一喜。 他觉得皇帝很给面子,虽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很不给皇帝面子。 他拿眼斜睨了冯保一眼,又得意的看了看张居正,哼了一声。 几人对着圣驾拜别后,也起身回了内阁。 他们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看到一份全新的邸报,而内容也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第十三章 高拱被逐2 朱翊钧寒着小脸上了四人抬的舆轿,和李贵妃一起向宏孝殿摆驾而去,在宏孝殿门口刚好碰到前来祭奠的陈皇后。 三人打了照面,陈皇后发现小皇帝和李贵妃都寒着脸。 她平时深居简出,很少关心外面的事情,此时还不知道冯保被弹劾。虽然李贵妃和皇帝对自己一直恭敬有佳,以礼相待,但她没有自己的儿子,始终感觉没有什么依靠。 再加上她身体不怎么好,自从隆庆皇帝撒手殡天后,更加的清心寡欲了。 今天是先帝的三七祭日她在慈庆宫里没什么事,就想着来这停放着先帝梓棺的宏孝殿祭奠一番。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碰到了李贵妃和朱翊钧,看着他们脸上的寒意,陈皇后心底突然生出一阵酸楚,暗叹了一声,就随皇帝进了宏孝殿。 李贵妃因为高拱的一番言辞脸色铁青,朱翊钧虽然也是脸若寒霜,可他更多的是做戏给别人看。 两世为人他还没参加过葬礼,更没有看过皇帝的灵堂。怀着好奇的心情,一片哀乐声中朱翊钧进了宏孝殿。 等他走进宏孝殿后,哀乐戛然而止,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太监带着四五十个披麻戴孝的小火者跪在砖地上,殿内角落里也跪着一群教坊司的鼓吹乐手。还有十几个大和尚捧着法器恭迎圣驾。 小皇帝环视一圈,看到殿中央摆了整整三排祭台,最里面的祭台正中摆着一个牛头,两边是整头的猪和羊,中间的祭台上有鸡鸭鱼果等祭品摆的满满当当。最前排的祭台上有三个大烟炉,插着手臂粗的高香。 祭台之后停摆着一口红色棺椁,里面躺着的就是那个虽然好色却也心系百姓的明穆宗。 穆,淳和温厚也。从穆宗这个庙号也可以看出,他在位时执政风格还是比较温和,宽厚的。他在位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六年,却办了两件在当时来看影响甚微,可历史上却极为重大的事--“隆庆开关”和“俺答封贡” “隆庆开关”,解除了海禁,开启了世界白银流入中国的浪潮。“俺答封贡”则奠定了西北边疆接下来几十年大体稳定的格局。 朱翊钧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来到了一个矛盾重重,祸患辈出却万事可变的时代,一个有改革基础,人才辈出,大有可为的时代。 他还在思索,李贵妃和陈皇后已经接过点燃的檀香对着祭台拜了起来。 朱翊钧也慌忙接过香一边祭拜,一边在心里嘀咕:“坖哥,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姓朱,您老在下面多少要保佑保佑我” 大和尚和乐手们也都忙了起来,一方提着木鱼一边围着棺敲木鱼嘴里念念有祠地唱着《往生咒》,一方提起笙箫鼓唢呐铃奏起了哀乐。 或许是回想起往昔与隆庆皇帝生活的点滴场景,或许是哀婉的音乐和空灵的诵经声触痛了她的心灵,李贵妃望着停在正中的棺椁,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低声抽泣了起来。 陈皇后看到她哭了起来,眼中也泛起了水雾,她前两天因为肠胃不舒服,闹腾的脸色一直没有什么血色,这个时候更显得几分柔弱。只见她拿起手帕替李贵妃轻轻揩去泪水。出声劝道: “妹妹,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李贵妃拉住陈皇后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抽泣道: “姐姐,咱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 只是先帝走后,这宫里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钧儿登基出现日蚀,好一番应对到现在尚有非议, 紧接着礼部那些个猪油蒙了心的朝臣又要给后宫拨划头面首饰钱。” 说着拿手指了指一旁发呆的朱翊钧,自嘲道: “姐姐你说钧儿还不到十岁哪里来的后宫? 他们只以为这宫里是你我姐妹做主,只顾着来讨好咱们, 却一点不管天下的非议!” “是啊,这些人太不像话, 真要同意他们拨了款子, 还不坐实了后宫干政,挪用军费的骂名?” 陈皇后后怕的说着,可有一点她说错了,挪用军费她们坐实不了,干政的帽子是戴定了。 朱翊钧在旁边听着两位母后说话,等陈皇后话音一落,就插口道: “反了他们?有朕在谁敢诽谤母后,朕刮了他” 李贵妃一听儿子的话,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宠溺地看着朱翊钧,莞尔道: “有什么不敢的? 昨天高拱不还忤逆了你的旨意?” 陈皇后虽然很少出去走动,可像这样的大事,她也听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说了。 初一听皇帝要册封自己和李贵妃为太后,心里也是欣喜的。 后面听说高拱封驳了圣旨,心里虽然失落,可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自己是皇后,这皇太后的尊号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这人呢只要从繁杂的事情里把自己摘出来就能拨云见雾,看清真相。 她虽然清心寡欲,不问世事,可她不笨啊,稍一琢磨就知道高拱醉翁之意不在酒,应该是“中旨”本身触痛了他的神经。 看李贵妃在逗弄儿子,便打圆场说: “姐姐,高拱应该是觉得皇上下中旨拂了内阁的面子,这才大着胆子封驳圣旨” “呵呵,的确像姐姐说的一样, 高拱刚刚还上了个折子为自己申辩, 可是他高拱的面子重要,皇帝的脸面就不重要吗? 这个高拱身为内阁首辅, 以前看他挺稳重的,谁知道是个兴风作浪的主, 一点公忠体国的样子都没有。” 李贵妃又和陈皇后说起了刚刚言官们弹劾冯保,和乾清门会见得事情。 陈皇后听罢,心里也是一惊,平心而论冯保对自己是不错的,一应吃喝用度从来就没有短过慈庆宫。 就连皇上安排他缩减宫中用度,他这两天还照常安排戏班进宫给她唱曲。 人都是感情动物,特别是女人,她要是觉得你好,你就是一坨屎她都觉得你可以养花。 陈皇后觉得冯保对她尽心,打心里就偏着冯保,至于朝臣们罗列的罪状她只当是攻击冯保的手段。 等她听说高拱痛骂冯保把先帝也扯了进去,心里就更不乐意了。 同时也解开了刚刚那个心结。刚到宏孝殿的时候看皇上他们娘俩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因为这。换成自己,估计脸拉的也不比他们短多少。 她正勾着头想着心事,又听到李贵妃疑惑地问自己: “姐姐, 你说这高拱是一心为国疏忽了咱们的感受呢, 还是故意让皇上难看呢?” 陈皇后低头想了会,抬头说道: “要说这高拱呢, 也算是三朝老臣了,又是个顾命大臣, 可自从先帝走后, 他先是建议刚登基的皇帝下《罪己诏》, 又安排礼部上那种折子, 昨天更是公然忤逆皇上, 今天这许多言官弹劾冯保,要说没有他的授意,说出去怕也没人会信, 弹劾冯保也就罢了,竟然还玷污了先帝的清名, 咱也不知道他高拱究竟想干什么?” 李贵妃听她说完,心下了然。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可是通过总结这几天高拱办的事,她分明是表示表示自己更倾向于高拱别有用心。 她叹了口气,对陈皇后说: “姐姐, 先帝撒手人寰, 钧儿虽然登基后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这朝廷大事还是要你我姐妹商议个章程才好。” 说完无奈的看了看说话还一口童音的朱翊钧。 朱翊钧听老娘这么说,赶紧端正态度,表明立场。 在大明这两个女人就是自己头上的两把刀。马屁拍的好可以用刀砍人,搞得不好就要被刀砍。她们俩可是能废立皇帝的主,自己还有个弟弟小璐同学呢。 可是他刚通过几件事在老娘面前树立了点形象,这会也不能显得太没主见不是。朱翊钧只好忍着腻味,跟小孩撒娇一样说道: “母后说的太对了, 儿子还小,很多大事都要母后你们参详” 这要是搁在真正的朱翊钧面前,他肯定会说“全凭母后做主”了。 李贵妃和陈皇后听了心里一暖,都自顾点头称赞,看向朱翊钧的目光泛滥着母性光辉。 “姐姐刚说的也对, 高拱是三朝的阁臣了。 可是冯保也进宫多年, 这些年伺候下来,总得来说是个办事用心的, 但这次他和高拱争斗,也算用尽了心机,还把抓了许多尾巴。 哎… 咱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次的宫府之争。 这几天心里一直在想,究竟是让高拱回乡还是让冯保去种地, 不知道姐姐有什么想法?” 陈皇后没有立即开口,暗自想了会,刚斟酌言语要说话,就听门口一个小太监禀报道: “启禀两位娘娘,万岁爷,冯公公让奴才给皇上送贴子来了” “哦? 什么帖子?” “回娘娘,是回答二圣画像为何旁列文王的帖子” 一旁的朱翊钧一听赶紧走了过去,拿过帖子说道: “母后, 这是朕要的, 昨天儿子在乾清宫看到一副画, 上面有三个人,中间是文王,左边是孔圣右边是周公。 儿子当时问大伴,为何孔子和周公都是圣人却要陪立在文王两侧, 大伴说他也不知道,回头问问张先生” “启禀娘娘, 这正是张阁老回答的帖子, 刚送到冯公公手里,冯公公就让奴婢送过来了” 朱翊钧正在看帖子,李贵妃说道:“拿给娘看看” 朱翊钧把帖子递了过去,李贵妃手持帖子,陈皇后也侧了侧身,看了过来。 帖子写了很多字,详细介绍了文王,周公,孔子的生平事迹,等她们看到末尾,只见帖子上写着: “二圣人皆人臣是以旁列” 看到这句话李贵妃目光瞬间明亮了起来,张居正的形象在她心中立马高大了起来。 先有高拱当着儿子的面指桑骂槐,怙权不敬,后有张居正恪守人臣本分,两者一比较,高下立判。 “姐姐你看, 这张居正张先生多知进退” 她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已经有了改换首辅的心思,昨天虽然和儿子试探了一番张居正,可是她被高拱搞怕了,生怕换了首辅以后,天下乌鸦一般黑,到时候就被动了。现在看了张居正的贴子,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便拿话试探陈皇后。 陈皇后看的分明,高拱肯定已经失去了李贵妃的信任。她之所以这么纠结忐忑,可能很大一方面原因是,接手高拱的人选还犹豫不决,现在应该是看上张居正了,哪里还不明白怎么说话 “妹妹, 要我说啊, 这张先生可比高先生强了太多,不仅博学多才还谨守人臣本分。 我们不如让高拱回乡,提拔张居正做这内阁首辅。” 这话说到李贵妃心里去了,的确是个好办法。又看了看儿子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朝他问道: “皇上以为呢?” 朱翊钧正在心里想着,高拱啊高拱,我本来还想留你下来做个九卿,就怕你牛脾气上来了,口无遮拦,还特意穿了身孝,你这老小子倒好,喷冯保喷兴奋了结果弄的咱老子一身的口水,你这是疯狂使自己灭亡啊 只看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平淡道: “可” 第十三章 高拱被逐3 自从上次韩缉软忠明等人和徐爵在文福楼掐了一架后,文福楼的名气竟然大涨。不管是士子文人,还是商贾巨贩亦或平民百姓,他们都喜欢凑热闹,寻名胜。一经炒作,文福楼现在也算个有名的所在,生意较以前更好。 今天朱翊钧免了冯保提督东厂的职务,高拱一派的都非常开心,就连很多标榜以天下为己任的词宗文豪都在抚手称道。个个觉得冯保的末路就要到了,这不,一高兴就吵吵着要去喝喝小酒,庆祝庆祝。 韩缉等人一商议,他冯保的爪牙不是在文福楼和他们掐吗?咱就去文福楼喝两杯,出口恶气! 时值夏日,白昼渐长,等下了值赶到文福楼,天还大亮着。 “韩大人, 今日冯保被削了东厂提督,兄台居功甚伟, 宋某敬你一杯!” 说话的是吏部都给事中宋之韩,今天会极门哭谏他也有参与,而且还上了一道奏疏——《劾冯保四逆六罪疏》。 他是在高拱手上火箭式提拔的官员,此君先从西安府府丞升为谏官,再任吏科给事中,最后成为六科廊六大佬之一的刑科都给事中,仕途进步神速。 这次他充当了打击冯保的排头兵,眼看着就要被高拱看做心腹。面对颇受高拱器重的韩缉,一心想着结交一番,搞搞关系。 就看他从座位上起身绕了半张桌子,走到韩缉面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同桌和旁桌的二十几个人都起哄叫好。 韩缉看宋之韩先干为敬,笑着端起了酒杯,作了个揖,他并没有马上喝酒,反而环视一圈,高声说道: “宋老哥,诸位同僚, 冯保这阉人已经失去圣心,末路就在咫尺,朝政清明指日可待。 但是,这并不是我韩缉的功劳, 这是恪职尽忠的诸位和众多不畏奸的邪兖兖诸公, 在高阁老的领导下取得的丰硕成果。” 就看他雄赳气昂,慷慨陈词之后,把酒杯往内阁的方向高举,肃声道: “诸位,我提议这第一杯酒敬高阁老” 众人一听,都匆忙起身,拿起酒杯,附和道: “敬高阁老” 一旁吃酒的食客,看这动静,一个个都向韩缉他们看去。有人出声道: “听这口气, 是万岁爷罢了冯保?” “兄台还不知道?是罢了提督东厂的职,戴罪办事呢” “这宫闱里的事情,哪能传的这么快,老弟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这被问话的是一个身着菲衣道袍的年轻人,就看他噌的一下,从高靴里抽出几张卷着的纸,往桌子上一拍,你们都不看“报纸”的吗? “报纸?” “报纸??” 众人疑惑,邸报,搪报,条报他们听过唯独没听过“报纸”,而且邸报之类的都是官员之间传阅的,平民百姓想看也看不到啊。。。 年轻人看众人疑惑不解,一副神气的解释道: “这份报纸, 是咱在来的路上,从通政司报亭里买来的” “报亭?” “咱想起来了,前两天咱就看有铺兵在这鼓楼街拼了个木亭, 当时看上面写了报亭二字,还好奇那是做甚的。” “邸报还可以买?兄台莫不是逗我玩?” “我逗你做甚, 报纸上说了以后百姓想看,都可以买, 一文钱一份童叟无欺!” 年轻人继续道: “这上面把六科廊和御史们弹劾冯保的事情, 说的清清楚楚。” “真的假的?” “不信你们去问他们, 我看那些人一口一个韩大人,肯定就是报纸上说的韩缉韩大人” 众人还在狐疑,那年轻人指了指桌上的报纸喊道: “你们自己看呗” 。。。 韩缉等人正在兴高采烈的吃着酒,他身为六科廊之首,此事之后官位肯定水涨船高。下面一群兄弟都忙着过来敬酒。 几杯酒下肚,面色就红了起来,就看他一把拉住坐在旁边的吏部文选司郎中阮忠明呵呵笑道: “阮郎。。 阮大人, 眼看着大事可成,韩某还要多谢阮大人的鼎力相助!” 他本来是想称呼阮郎中的,可是一想到那天阮郎中被骂软郎中,便改了口。 阮忠明今天也很开心,毕竟这种打击阉宦的事情一旦功成,与荣有焉,高拱肯定会记得他的好处。他左手被韩缉握住,又拿右手拍了拍韩缉的肩膀,咧着嘴笑道: “韩老弟, 你我都是高阁老座下,不用这么见外, 阮某比你痴长几岁,你若不弃,就喊我一声老哥” “哈哈哈,好,好, 老哥,今天弟弟一定要多敬你几杯” “哪里的话, 是哥哥我敬你才对, 多谢你给我报了那一壶之仇, 我一想徐爵那狗日的只是挨了几杖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冯保这没卵子的被参倒,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说着,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说道: “看我这记性” 他转头看向吏部主事许孚远问道: “穆大人怎么还不来?你们通知他了没” “讲了,估计他有事耽误了”许孚远回答道。 韩缉疑惑,穆大人?他疑惑地看着阮忠明。 “就是吏部员外郎穆文照穆大人, 这次穆大人也发动了很多人收集冯保的劣迹, 很费了一番气力” 他话还没落音,韩缉就看到一个五十左右的胖子,风光满面的上了楼梯向他们走来。 来人正是吏部员外郎穆文照穆大人。 “阮大人,韩大人,诸位同僚” 他双手抱拳,一边打招呼一边拱手作了个环揖,告罪道: “在下迟来,抱歉!抱歉!” 阮忠明和穆文照同处一部,虽然阮忠明的级别比穆文照高了一品,可是阮忠明只负责文选司的政务,穆文照在四大清吏司都有接触,为人也比较豪爽诙谐,而且二人都是高拱提拔的,所以平时走的很近。 “老穆,你可是让我们久等了啊” 阮忠明把穆文照拉到身旁,就有伺候的伙计添了餐具,椅子。 “得罪,得罪,在下自罚三杯” 说完就拿起酒壶斟起了酒,一口一杯,相当生猛,看的众人一阵喝彩。 等他喝完坐下,笑眯眯地看了看阮忠明,和韩缉点头致意,问道: “阮大人, 这位就是韩缉韩大人吧?” “正是不才,久仰穆大人大名,一直听说穆大人海量,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这穆文照是个自来熟的热闹性子,就看他慢慢从怀里拿出几张叠起来的纸,神神秘秘地对着韩缉说道: “老弟, 要说大名, 现在老弟的威名,在下就是拍马也难及啊” 穆文照从那叠纸里抽出一张,用手展开,对韩缉说道: “老弟你看” 韩缉拿眼望去,只见这张两尺见方的大纸左上角写着“大明日报”四个大字,右上角写着“时事要闻”穆文照指着一个粗大字体组成的标题说道: “这叫报纸,并非竖版,而是横着从左到右书写,你念念这标题” “大明都察院御史和六科廊官上书弹劾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太监冯保” 韩缉念罢吃了一惊,虽然这种事早晚会传开,可是写在纸上传阅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登录邸报。而这穆文照拿的这份报纸不仅仅介绍了发生在上午的弹劾事件,更是把他们的奏疏都刊录了进去。忙紧张地问穆文照: “穆大人,这是何物? 我等弹劾冯保的奏疏怎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穆文照一听就知道韩缉估计把这当成了民间私自抄传的密贴。便跟他解释道: “老弟不必紧张,这是通政司这一期的邸报” “邸报??” 韩缉一头雾水,邸报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模样了,不仅白话通篇,还是横排字句。 看这页脚下面还印着“全国统一零售价:一文每份”,邸报什么时候可以贩卖了? “你看看这两张”穆文照看他还疑惑不解,就把另外两张递给他。 韩缉喝了几杯酒,现在酒力上涌,头脑微晕,眼睛有点模糊,他用手揉了揉眼睛看了起来。 众人也被穆文照说的疑惑不解,酒也不喝了,都围了过来。 只见,第一张纸上,左上角依然是“大明日报”四个字,右上角却改成了“皇家要闻”左页靠上一个硕大标题: “大明皇帝朱翊钧改版邸报,试刊《大明日报》” 正文为: “大明皇帝朱翊钧为宣传朝廷政令,维护大明百姓的知情权,特更改朝廷誊发的邸报为《大明日报》。 本报为大明朝廷的机关报,旨在宣传朝廷主张,弘扬文化,传播知识,丰富百姓生活。 本报由通政使司下设的“大明报纸总局”负责管理发行,京城每日发行一期,地方通政司(包括顺天府,应天府)每半月汇总发行一期,由总局各地分局负责管理发行。 本报设置六版,分别是“皇家要闻”“时事要闻”。。。 。。。 本报版权所有方为大明皇帝朱翊钧,任何组织和个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报文章内容,否则本报将依法追究其侵权责任!” 众人正看的出神,穆文照突然说道: “韩老弟,你现在可是声明远播了啊,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赞扬你犯颜直谏” 韩缉正在勾着头想着心事,他是进士出身,玩文弄字是他的老本行。 抛开别的不谈,单说为这白话断句的符号就非常的系统化,比自己在书上看到的断句符要复杂精细很多。 他听见穆文照说话这才惊醒过来,扭头看向穆文照说: “穆大人谬赞了, 只是为何我等没有收到这报纸?” “哈哈,所以说你们贪杯呢,通政司是在下值时分送的,那时候估计你们正想着美酒呢,哪里注意到这个” 韩缉一想还真是这样,还没下值呢,大家就开始吆三喝五地准备来文福楼,哪里注意到这个。 “皇上的立意是好的,只是这满篇白话却着实不雅观” 陆树声看完,评价了一番。 “岂止这白话不雅观,朝廷公器现在成了天子牟利的工具,这岂非更不雅观” 说话的是礼部给事中程文。 “慎言,慎言”有人劝道。 “起码皇上把诸公弹劾冯保的事情登报了, 就连撤他东厂提督的事情都写了出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皇上是能听的进诤谏的!” 。。。 要说这帮御史言官们对《大明日报》的批评倒也正常,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此时的张居正却从这份报纸中看出了不凡。做为阁臣,他的待遇肯定不是普通的官员能比的,这份报纸是通政司派员专门送到府里的。 张居正是个务实的人,他清楚培养一个读书人的耗费不是普通百姓家能负担起的,在大明读书人可谓凤毛麟角,更多的是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这份报纸虽然通篇白话,可是言简意赅,说事简明扼要,非常符合普通人的需求。 他又想到了往日里阅览的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奏章,动辄几千上万言,刻意追求排仗,繁琐冗沉,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 这种报纸传递时政的同时还可以维护朝廷的利益,表面上传播文化,实际上引导舆论。每逢月中,就像这次的《大明律》专刊,还可以向天下百姓宣教律法,更难能可贵的是只卖一文钱一份,要知道现在一文钱只能买一个包子。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把手上的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正在心里思索着时事要闻里关于冯保的弹劾和处分。 难道皇上对冯保已经失去了信任,更倾向于看重高拱? 突然他想起,今天是六月十五,按报纸里介绍的,今天应该有一版新闻点评特别版才对。 为何现在只有一个《大明律》专版? 是疏忽还是刚刚试刊准备的不足? 张居正隐隐觉得自己就要抓住症结的所在,可还是有一层薄薄的纸阻碍了他的视线。。 乾清宫中,朱翊钧手里也拿了份报纸。今天乾清门会见之后,朱翊钧灵机一动,就让孙海把弹劾冯保的奏章送到了经厂,让白石松把奏折和对冯保的处分加在时事新闻版块里。 等到自己从宏孝殿回到乾清宫,白石松亲自拿了一份准备印刷的样本给自己过目。 朱翊钧基本上满意,只是把对自己的称呼从大明皇帝陛下改成了大明皇帝朱翊钧,同时删除了这一期的时事点评特版。因为明天有件大事要发生,他打算亲自写一篇点评留着明天印。。。。 第十四章 高拱被逐4 隆庆六年六月十六,二十多日没有早朝的北京城迎来了一个特殊的朝会。 这个特殊还要从“守孝”说起。因为孔子说了一句:“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古人就把为父母守孝定期三年。实践多年后又以二十七个月为三经年。 皇帝做为天下臣民的君父因为牵涉太广,一般死后,只需以日代月,守满27日即可。 孝期内是不能开朝会的,同时也严禁一切娱乐活动。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很多规定渐渐变成了形式。区别在于有的形式需要维护,有的形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拿隆庆殡天来说。京城的青楼会馆,酒楼食肆在他头七过后就已经开门迎客了。然而朝廷的朝会却必需满二十七天后才能举行。 昨天夜禁后,在京官员接到鸿胪寺和通政司的通知,今天举行朝会。当时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可疑惑归疑惑,子时一到内城里住的达官贵人们还是要陆陆续续起床,住的远的起的更早。 得亏时值夏日,半夜起来不仅不冷反倒觉得凉爽。 五更鼓一响(大概后市的三点左右),寂静的北京城顿时喧哗了起来,通往皇城的各个街道上,有人骑马,有人坐轿,长安街还堵起了轿。大家都行色冲冲的往紫禁城赶。 喝道声,马蹄声,避轿声吵吵嚷嚷扰了不知多少人的清梦。 等朝会大军在长安左右门签到于午门汇合时,午门前的广场正中已经有五百名旗校在十几个高级军官的指挥下排好了队列。只见他们身穿铠甲,手执刀枪,目不斜视的站立着,威严不可侵犯。 有资格参加朝会的人很多,这次上面要求五府六部的官员都要参加,经过鸿胪寺和内阁一动员来了一千多人。 这些官员在普通百姓眼中都是达官贵人,可是一俟到了午门外,便分出了尊卑。 位高权重的都进了直道两边的值房修整,更多的人只是站在午门外的广场上由鸿胪寺的官员按着品级排列站位。 此时的午门城楼前有将近两千人,却非常安静,旗卫门自不多说,官员们也不敢交头接耳,咳嗽吐痰被鸿胪寺的人抓住了都能记你个失仪之罪。 阙左门南边的值房内,内阁首辅高拱正在和张居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另外一个阁臣高仪可能因为年事已高,赶路赶的有点慢。 高拱:“叔大,昨天通政司送的邸报你看了没有” 张居正:“看了,着实不凡,也不知道皇上哪里来的注意” 高拱:“叔大以为皇上此举可行?” 张居正:“以此为朝廷喉舌,兼以引导时议,又可布施教化,焉不可为?” 高拱看张居正说的振振有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如何不明白这些。 只是邸报向来抄录的都是朝廷的大政方针,有的还涉及了机密。现在人人都可购买传阅,朝庭哪里还有机密可言。 何况万一有人瞎编乱造私刻倒卖,百姓信以为真,朝廷的权威岂不是丧失殆尽? 失去了权威又如何获得百姓的信任? 可是他并不打算和张居正争论,昨天冯保恩荣俱失,搞不好今天这个朝会就是为了冯保来的。 现在自己简在帝心,这报纸的弊病自己到时候规劝一下小皇帝就行了,他懒得和张居正争辩。 便干笑了几声,抬头看向头上的楹梁,自言自语道: “朝政可得而信,不可得而诈” 说完双手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快报寅牌了吧,咱们去候着吧” 房内的学士们看高拱起身了,都跟了出去,没走几步路,高仪慢腾腾的从人群外走了过来。 众人点头拱手后,就听见城楼右侧的阙亭里鼓声大作。三通响后,左右阙门缓缓打开,午门外排列的禁军旗校,鱼贯而入。 不久左阙亭内的铜钟被太监敲响,一众文武大臣在高拱的带领下进了东侧的左掖门。而从西侧进宫的是以成国公朱希孝,镇远侯顾寰和驸马都尉李和为首的勋戚宗亲们。 而正中的大门依然关闭,这个门只有朱翊钧可以走,连他老娘都不行! 诸人依次通过午门时,午门城楼上有一个小太监正在兴趣盎然的向下偷看。 小太监是朱翊钧假扮的,当初在老家时就听说大明朝会规模浩大,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来见识一下。他让孙海拿了件小太监的衣服,换上后偷偷跑上了午门城楼。 昨天李贵妃决定罢黜高拱后,就想着不如开个朝会当着众人的面罢,一来可以快刀斩乱麻,二来可以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朱翊钧一听可以体验一把早朝,心里还挺兴奋。可转念一想,要是当着自己的面罢了高拱,一哭二闹估计他不会,依他那颇快恩怨的脾气,训斥自己一顿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高拱也算为大明流过汗的,“俺答封贡”正是他一力促成,又是顾命大臣。万一一受刺激给自己来一课岂不难看?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露面不合适,可他又想体验一把,无奈之下起早摸黑的登上了午门城楼。 朱翊钧看人都进了皇极门广场,忙从南面跑到了背面。 放眼望去只见旗校们已经在广场上摆好了阵势,会极门和归极门平台上也是旌旗招展。 众人在内金水河前停步列队,等旗校们鸣鞭后,左掖门里出来的队伍一分为二,大多数官员都绕道会极门前台再拐向广场,少部分人在大九卿的带领下通过最东侧的品级桥走向广场,朱翊钧知道这些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高拱他们三个则从御道旁的王公桥通过了弓形的内金水河。 朱翊钧向左看了看,就见几个映像模糊的勋贵从左边的王公桥与高拱他们并驾齐驱。 看到这一幕朱翊钧一阵蛋疼。 并驾齐驱又如何? 在阁老面前不还是直不起腰。当年土木堡一站大明勋贵集团死伤大半,从此内阁水涨船高,军方再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势力。 这让本就低下的武人地位加速下滑。虽然勋贵集团也是一群硕鼠,没少薅老朱家的羊毛,可自从他们折了腰,就连为武人摇旗呐喊的声音都没有了。 要想整饬武备,加固国防,必须改变以丘八为耻,以充军为罪的现状。 昨天自己借众人弹劾冯保的机会拿回了东厂,而皇帝两把刀之一的锦衣卫,指挥是朱希忠,不出意外这位明年就要下去跟坖哥报道了。 一分析,这两大特务机关很快就能帮自己砍人了,看来自己办事还挺有效率的。一想到要扭转社会的风气,重新塑造一种价值观,他又觉得时不我待。看来整编这亲军二十六卫,筹划讲武堂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广场上文武百官们都在等皇上的圣驾,除了旌旗鼓荡的声音没有一点人声。这让朱翊钧想心事想的更加出神,突然一道清脆的鞭响惊醒了他。 俄而从皇极门的平台上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声: “圣…旨…到…” 三个字喊的深沉有力,余音袅袅。 朱翊钧循声望去,下方列队的文武百官们哗啦啦的跪了一地,都叩着头。 “万岁爷说今天不上朝了命奴才来宣一道旨意” 众人一听立马叽叽喳喳轰鸣起来,也不顾鸿胪寺的人巡察了,一个个窃窃私语 “不是特意召开的朝会吗?” “皇上为何不御朝?” “难道是通政司听差了?” 还有几个夜生活比较丰富的黑圆圈腹诽: “早知道这样,应该再御一女” “嗯…嗯哼…” 传旨的太监看官员们一片哗然,清了清嗓子。 高拱作为百官之首,下面人没有规矩他的脸有点挂不住,就抬起头向身后扫了一圈。 瞬间安静。 “我说诸位,咱这就宣旨了啊!” 这货嗓子估计练过,朱翊钧站在午门城楼上竟然被他吼的一跳,朱。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内阁首辅高拱擅权专政,蔑视皇帝。 慈圣皇太后,仁圣皇太后与朕讨论决定: 一,解除高拱的一切职务,任命张居正为大明内阁首辅; 二,命高拱回乡闲住,即日启程,不得逗留。 三,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诸衙门官员要引以为戒,恪职尽忠。 钦此。”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朱翊钧看的分明,高拱听罢圣旨,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下瘫软在砖地上。 在场的官员都惊骇异常,跨进午门前高拱还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巅峰,须臾之间一道圣旨就把他打入深渊。 昨天新发行的《大明日报》还在刊登高拱系的言官弹劾冯保,以及皇撤了冯保的东厂提督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高拱就要把冯保打倒了。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倚重高拱了。 然而今天,就在众人以为皇帝这次朝会是为了罢黜冯保的时候,高拱却被轰走了。 韩缉等人昨天还在文福楼庆功,就在他们对一身仕途报以最高的期盼时,高拱跌入了深渊。 听到圣旨后,韩缉他们一个个如五雷轰顶,一时间都不知所从,呆若木鸡。 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今年已经七十高龄,宦海沉浮几十年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是疑惑不解。只看他抬起了头看着皇极门后的天空怔怔出神。 这霹雳手段来的太突然,就连张居正自己也是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自己呕心沥血多年所渴望的,来的竟然如此悄无声息。 宣旨太监张鲸看这满地的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像丢了魂一样,便走下云台把那卷圣旨往张居正手里一递,提醒道: “张先生,您老是不是该领着百官接旨了,咱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左都御史葛守礼,工部尚书朱衡,刑部尚书王之诰等九卿离张居正和高拱较近。他们清清楚楚的看着张鲸把那卷至高无上的明黄交到了张居正手里。 这一刻他们明白从现在开始张居正取高拱而代之,站在了权利的巅峰。 … 高拱是在张居正的搀扶下出的午门,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和帽里漏出的白发,朱翊钧感叹了一声。 但是他稍一转头就看到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霞。朱翊钧伸了个懒腰,一转身下了城楼,属于他的时代应该已经到来。 第十六章 承上启下 太阳初升,北京城的居民们刚吃过早餐,参加朝会的官员们已经陆续回到家中,高拱被罢的消息也随之被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是如何震惊尚且不谈,高拱府邸前的胡同口,此时却有十几个身着便衣的东厂番子在盯梢监视。 早上皇帝罢免高拱的旨意刚刚传出去,东厂掌贴千户陈应凤就点了人手去监视高拱。 陈应凤是冯保心腹,和冯保一起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一直很受冯保器重与观照。 他本就痛恨高拱拿自己当狗看,昨天因为高拱,皇帝罢了冯保提督东厂一职,陈应凤对他更是新仇旧恨。 他听说皇帝让高拱即日回乡,鹰眼一转,就让手下换上便服去监视高府,说是监视,其实是去做足姿态,羞辱高拱。 所以高拱刚回府,他们就封了胡同口。 此时一个身着官服的青年,正在拨开人群往胡同里进。 番役们相互看了看,悻悻地让开了路。因为这个人他们认识,还惹不起。人家老子是三孤。 青年面色微愠,进入胡同时,扭头斜睨,哼了一声。 此人名叫张孟男,尚宝司丞,是高拱老婆的侄子。其父被封太子少保 高拱回府后,平复了一下心绪。现在脸上稍微有了点气色,正坐在椅子上楞神。 圣旨的言辞相当严厉,他明白自己没有回返的余地。回来后就吩咐整理行装。 等他看到张孟男走进来,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张孟男会来看他。 高拱刚做内阁首辅的时候,张孟男就已经在京城任职了。他俩不仅是上下级的关系,还是亲戚--高拱是张孟男的嫡亲姑丈。 按说高拱是张孟男的姑丈,又权势显赫,张孟男应该攀附高拱才对。可他每与高拱相遇,只谈公务,不及私情。这就有点过分了,不说攀附,大家都是底实亲戚,没必要这么做作吧。久而久之高拱对他就有些反感,四年不予升迁。 现在高拱被罢,平日趋势之辈均避而不见,深恐受到牵连,可是他张孟男居然来了。 所以当他看到张孟男,心里很不是滋味,挣扎着就想起身,张孟男见状快步走了过来,把他按在了椅子上说道: “姑丈快坐着休息” 高拱拉着他的手,心里一突然一酸,老泪横流,他松开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无力地说道: “现在老夫失势, 朝廷诸公对我也无所求了, 他们不来看我,我能想到, 可我没有想到,你能来看望老夫。” 张孟男:“这贬谪升迁就像四时交替,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姑丈此次能全身而退应该高兴才对,不要这么说!“ 聊了几句,张孟男看高拱精力匮乏,就对他说道:“姑丈,我去帮忙收拾细软” 高拱虽猛受打击,有点心力交瘁,可他心里明白,自己为政多年,提拔了一批人也得罪了一批人。现在皇上下旨让自己即日归乡,自己若拖拖拉拉,不肯动身,势必引来弹劾。到时候生死之事就真尚未可知了。 一想明白,便对张孟男说: “元嗣,我和你姑母未育一子,这次倒麻烦你了。 你去和姑母说,收拾几件衣服,带些银两就行了, 别的东西让下人随后慢慢整理吧, 我们稍后就启程回乡” 张孟男听完一愣,明白高拱的担忧。 等匆匆收拾好行囊,高拱和夫人坐着牛车出了广宁门时,日头已经挂在了正中。 张孟男一直随行。高拱打算过了卢沟桥就让他回去,可他看后面远远坠着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有些担心坚持要多送一程。 刚过河,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高拱扭头回看,但见来人面阔须长,年龄和张孟直相仿,看着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来人下马,拱手道: “首辅, 咱去你府上的时候听下人说,你们已经动身了, 这就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无论如何秦柱也要送首辅一程。” 高拱听他自称秦柱,突然想起来这是何人。没想到当年只是应他所请,替他祖父写了一篇碑文,这个时候他会来相送。 “汝立,老夫如果没有记错,你的字是汝立吧” “首辅好记性”秦柱依然口称首辅。 “烦劳你相送,老夫真是愧不敢当!” “首辅哪里的话, 当年秦某只是一个八岁小儿, 蒙您不弃,随了在下的请托, 为我祖父撰写碑阴,这些年一直记在心里” 这个人的来历相当不简单,他叫秦柱,秦金之孙。要说秦金是谁你可能不知道,可是要提“两京五部尚书,九转三朝太保”有人或许有所耳闻,而这句话就是说秦金的。如果这句话也没听过。没关系,他还有个祖宗叫秦观。秦观是谁?答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要说这秦柱也的确重恩义,他祖父都死二十多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这段因果,一直埋在心中。 几人寒暄一阵,日头越发毒辣,高拱今天上朝本来起的就早,又遭大难,老太婆也一把年纪了,这会被折腾的疲惫不堪,饥渴难耐。两个年轻人一看,就劝说着走到树荫下,吃了些干粮果脯。 大树下,一老两少聊的唏嘘不已,等太阳稍微西偏,高拱就要上路归乡。二人本来坚持要再送一段,可是高拱坚辞不让,只能嘱咐他们多加小心。 人其实就是这样,位高权重的时候,身边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渐渐地就忘乎所以了。遇到不合心意的人丁点儿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主动出去联络感情。一俟失势,只要稍有关心,哪怕是自己以前看不上的人,都觉得可以推心置腹,有所依托。 今日景象不像极了后世的官员:在位时装腔作势,拿了好处也不正眼看你,一旦离职退休,哪怕送来二斤茶叶,也会高接送远。 火辣的阳光下,高拱和老伴坐着牛车向老家新郑赶去。两个正直坦荡,不畏强权的青年,牵着一匹马,结伴而还,相谈甚欢。 他们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为了同一个理想,为大明皇朝前赴后继,呕心沥血。 西苑经厂。 朱翊钧正坐在值房的紫檀大椅上,旁边站了两个人,《大明日报》总编白石松,经厂四大掌司之一曹化田。 早上朱翊钧偷偷摸摸观看一把大明朝会后,回到乾清宫就开始无聊ing。 穆宗驾崩后的二十七天对朱翊钧来说算作一个假期。这些天内自己不用上朝,功课也不严格,能敷衍就敷衍,再过几天张居正腾出手来估计就会给自己开经筵了。 经筵有点像后世的专家讲座,只是级别比较高,授课老师都是举国文学精英中的拔尖,时称大学士,有点像民国时的那些个大师。 讲座的内容也很高端,不仅有儒学经典,更多的是治国之道。之所以名字里有个筵字,一来是比喻这种讲座就像一种文化盛宴。二来是因为讲座结束后皇上管饭,切切实实的盛宴。 到时候朱翊钧可支配的时间估计就不多了。虽然是皇帝,可皇帝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上有老娘,下有大臣。小胳膊不是不能拧一下大腿,只是朱翊钧觉得没有必要,大明皇帝被经筵了两百多年,这里面估计也有点干货,他打算参与一下。 朱翊钧很珍惜这段即将结束的假期一无聊就像逛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经厂。想到自己还有篇点评要印,就走了进去。 昨天《大明日报》试刊,朱翊钧也想了解一下昨天的销量情况。 “大明报纸总局”草设,局长一职一时没找到合适人选,朱翊钧让白石松先兼一段时间。 昨天经厂一共试印了3000份《大明日报》,投入市场2500份。白石松报告供不应求,全部售罄。 朱翊钧曾让人去五城兵马司调过黄册也就是明朝的户籍。得出京城除去军户有户13.5万,有民70万! 他估计大明发展了二百多年,识字率应该还是很高的,不然明朝的小说和画本不会那么发达,即使印刷技术提升了,也得有受众不是。 加上北京又是首都,识字率按百分之十算,也有七万人识字。 考虑到一册书需要30到50文,而报纸价格低至一分。 他大胆的以百分之十的购买率保守估计,市场需求应该在7000份左右,再加上供给以十八大衙门为首的政府部门,每期印刷一万份应该是能满足市场需求的。 可是还没等朱翊钧开口让经厂加印,掌司曹化田就已经跪在地上说: “万岁爷, 经厂不仅要印制书本还要印制佛经,道藏, 本来人手就不充足,如果每天再加印三千份报纸,怕力有不逮啊” 朱翊钧让他们加印一万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吞了回去。他觉得也是,这么大的印刷量的确有点为难他们。 朱翊钧忽然想到了刘坤。便嘀咕道: “也不知道刘坤的差办的怎么样了,走,去御用监看看” 说走就走,御驾就向御用监摆去。 经厂在皇城西北,御用监在紫禁城西南角,中间有三四里路。 朱翊钧坐在舆轿上,沿途不是仓库,就是作坊。空地上还架起了很多架子,上面铺的全是书,一问才知道每年六月阳光强烈,掌职的太监都会让人把宫里存放的书籍档案搬出去翻晒。 估计走了二十多分钟,等从太液池南边的蜈蚣桥走过,御驾就到了御用监。 道明来意后,刘坤就带着朱翊钧往一处工坊走去,边走边说: “万岁爷, 这机器做的差不多了,奴才本打算明个去跟您汇报, 没想到万岁爷自己来了。” 朱翊钧一听,顿生狐疑,这也太快了点吧,这才几天啊,能有这么快? 他心里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等走进工坊,就看院子里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架子映入眼帘,这特么不就是榨葡萄的压缩机吗? 朱翊钧走过去一看,压缩机下面是一个长方形平台,用来铺设活版,外端是一个上纸的压盖。 一脸懵逼,这跟自己给的图纸不一样啊。 刘坤看他眼神,仿佛在说,这是什么鬼东西。立马上前解释道: “万岁爷, 奴才们让匠户看了图纸, 他们一研究说这玩意容易” “…” “这个总成的作用是给压和承压, 果园厂里就有压榨机,承压台打个桌子就行。 至于万岁爷说的制字盒和字模,经厂的库里就有现成的铜活字。 现在就差一个油墨就可以试用了。” “那油墨现在做的如何了?” “启禀万岁爷,铜活字的墨,经厂本来就有,只是这机器给压,不像人手拓刷,这墨要质地均匀,粘度适中方可。制墨工说,明天估摸着就能调好。” 朱翊钧突然有一种无力感,谁说现代人回来随便做个东西就能震掉古人牙的? 他迫不及待的想检验一下功效,看向刘坤问道: “刘坤,你们印过东西没有?” “印过了,可能因为墨水的缘故,字迹粗细不一,浓淡不均” “去,印给朕看看”朱翊钧迫不及待的吩咐。 装好活字模版,准备停当后,只看三人站在机器前,一人上墨,一人上纸,盖合后,又一人扳压。三人操作熟练一看就知道这两天没少调试。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不到十秒一印就完成了。 看着刘坤拿着印好的纸张,朱翊钧好一番感慨与钦佩。照这速度一小时怎么也有400印啊,一天就是将近一万印… “刘坤, 这经厂一个雕版一日能印多少张?” 朱翊钧想对比一下效率。 “熟练的工人,一日最多只能印个一千印,机器之利在于大大缩短了上墨和拓刷的时间,一气呵成颇畅快” 朱翊钧一琢磨,虽然人均效率只提高了两倍,可扛不住印刷机的人工没有门槛啊,不像传统的印刷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培养,手感上来了才能提高印刷速度。 朱翊钧很高兴,他笑眯眯地对刘坤说道: “做的不错, 明天调好了墨,就抓紧调试,多做几台, 事情办好了统统有赏!” … 正值未时,太阳已经没有正午时的毒辣,时不时一阵风过,稍微消解了一下闷意。 宣武门内的城隍庙市是京城三大商业中心之一,可以理解为后市的CBD,另外两个是东安门外的灯市,大明门前的朝前市。 此时庙市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街道两旁有贩卖服装鞋帽等日常用品的,也有珠宝玉石,古玩字画横陈其中。好一个“五色迷离盲人眼,万方货物列纵横”的热闹景象。 张孟男和秦柱与高拱道别后就折返而回。从宣武门进来不久,没走几步路就进了城隍庙大街。 街口一群人正围着报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稍微近前,就听有人嘀咕道: “万岁爷这是要有大动作啊?” 秦柱听的疑惑,刚想开口询问,旁边就有人看着手里的报纸,开口叹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万岁爷怎么可能没有动作” 此话一出,众人都唏嘘不断,纷纷议论着今天早上发生的大事。 “没想到高拱竟然会被赶走” “这有什么,咱早就料到他高拱有这一天” “是啊,高拱为人太恃才傲物了” “皇上下旨不稀奇,可在这报纸上宣发咱还头一次见” “拉倒吧你,昨天报纸才发行,谁不是头一次见!” “皇上说的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皇上是在骂高拱数典忘祖” “呵呵,岂止高拱数典忘祖” “还有那些个御史言官” “对啊, 弹劾就弹劾你把先帝爷拉下水是什么意思?” “指桑骂槐,我看高拱滚蛋了,他们也等不长” “就是,就是” 秦柱正听着议论,一旁的张孟男已经从报亭里买了份报纸来看。 二人看到点评版正中有个硕大标题,写的是: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朱翊钧” 顺眼看下去就见纪要里写到: 先帝大行,朕克大统。然而御极仅仅六日,朝政不宁,宫府争斗,先有大学士高拱怙权不敬,后有言官肆意妄为污蔑朕父。 朕每感愤恨。又觉国库空虚,吏治腐败,武备废驰,各地盗贼,倭寇不断,国朝积弊如斯,朕虽冲龄,却忧心不已。 今于《大明日报》宣发朕意。 一,加强理论武装,坚守理想信念。 朕以为,孔孟之道是指导官员百姓行为的伟大思想,是皇明天朝的理论武装。所有人都应该加强信念,寻本逐源,认真研学其精华,不断丰富它,加强它。 要坚守住仁,义,礼,智,信的终极理想。 二,各级官吏要增强忠孝意识,清廉意识,忧患意识。要维护皇帝的国朝核心地位,维护内阁的统一领导。 三,部院都司要履行责任、担当作为,坚决打击形式主义,坚决打击结党营私,坚决打击怙权售利。 四,牢记太祖皇帝驱除鞑虏,恢复中国的初心,不忘为百姓生计谋划的使命。 … 最后朱翊钧要求在两京十三道,对高拱的罢免展开深入讨论。总结教训,群策群力,为大明的强大富足出谋划策。 一目十行的扫完,张孟男和秦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到震惊,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他们不仅为人坦荡,也是有才能的,同时又有着忠君报国的理想。 多年来耳濡目染,他们深知朝政的积弊,可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改变,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 现在皇帝锐意进取的旨意明发天下,虽然是借着高拱被罢事件展开的,他们依然兴奋。 随着这期报纸通过水陆邮路传遍两京一十三道,两千多个县。大明朝即将爆发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史称“万历维新”。 第十七章 插汉儿 “孙海,你是什时候进的宫?” 朱翊钧正走在西华门前的砖道上,一边和小太监聊着天,一边想着心事。 他觉得“中国速度”是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搞定一部凸版印刷机。一部尽管不是很复杂,可却被沿用了300年的印刷机。 这让他看到了大明特殊的户籍制度下所蕴含的可怕的技术沉淀。 两百年间,这些普通人在各行各业所积累巨大经验,不夸张的说只要加以科学的指导,系统的总结,它的爆发力是可怕的! 因此他想探探明间是不是有什么科技成果。 孙海:“七岁,奴才今年十五,已经进来七年了。” 朱翊钧:“你还记得家里什么样子吗” 孙海本是河间府的孤儿,是在养济院长大的。 一听朱翊钧这样问,难免有些失落,回话时精神稍微显得有点颓废: “回禀万岁爷, 嘉靖爷时,大河闹灾,家里人都被淹死了” 旁边人一听,多少有些诧异,想想平时孙海还真没怎么提起过家。 原来,家没了。 “…,朕还以…,那你怎么跑出去的?” “那时还小, 奴才只记得自己抱在一颗树杈上。 后来被救灾的卫所发现,才捡了一条命。” 这段记忆仿佛是一段痛苦的魔咒,孙海的脸庞抽搐了几下。接着说道: “后来官府把奴才送进了养济院,养了奴才两年!” “养济院?小孩子也收?” 朱翊钧在老家就曾听说明朝设有“惠民药局”和“养济院”。 前者给一些人免费医疗用药,至于后者,他一直以为是“养老院”。 孙海被这个常识问的一怔,开口解释道: “养济院,专收一些孤寡老弱, 奴才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家里都死绝了, 肯定收啊” “唉…” 朱翊钧唏嘘了一声。 还没唉完,孙神孙海竟然哭了起来,往地上一跪,给朱翊钧磕了个头。 看的朱翊钧和后面跟着的太监们一脸问号。 朱翊钧后仰着上身看着孙海,眼神好像在说:这是干嘛?难道孙海是保哥的干儿子,这么爱哭?? “要不是朝廷 奴才早就被野狗啃了, 现在祖宗保佑,让奴才伺候万岁爷,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报答皇恩。” 这个马屁来的太突然,搞的朱翊钧一时没反应过来。 乾清宫里,随侍的太监有十几个,身世可怜的又不是孙海一个。 能割了家伙进来当太监的,除了刘若愚(其父辽阳副总兵)那个奇葩,估计条件都不怎么好。 能混到乾清宫当值的太监都不简单,哪一个没有一颗玲珑心。 他们一看孙海变着花样拍小皇帝马屁,当即就跪了四五个,个个扣头表示要报答皇恩。 旁边人一看,都跟风掏心剖肺了一番。 朱翊钧脸皮抽了抽,转头看了看西华门前一脸懵逼的校尉,稍微拔了拔音量: “你们都是朕的亲信,以后要替朕办大事的,都起来吧” 朱翊钧本来还想探探的,结果一言不合就被表白。 他想想还是算了,频道不一样。找机会去工部看看再说吧。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太阳正在缓缓下落。可他依旧觉得火辣辣的,一身的汗,黏糊糊的,还特么穿了一身龙袍。要是有一件T恤衫就好了…多么痴心妄想! 穿过西华门,值守的宫卫们看小皇帝满头大汗,太监们却抬着一抬空舆跟着,有点纳闷: “好好的轿子怎么不做?” 他们不知道朱翊钧中午说过一句话:“裤裆里黏糊糊的,谁坐谁知道…” 等他回到乾清宫,翻了一会书架上的《永乐大典》,孙海就过来禀报说,御用监派人来请示是不是可以准备晚膳了? “不用,晚上朕去陪母后用膳。” 昨天晚上,冯保差人送了一份揭帖去宏孝殿后,晚上又送了一份到乾清宫。后一份是调整后的宫中用度安排。 朱翊钧虽然能体验到皇室的奢华,可一直没有量化的概念。 看完帖子他有了。 所以说冯保会办事呢,自己让他安排缩减,他不仅缩减了还给你个参照物让你知道哪里缩减了。 这就是用心做事啊! 以调整以前皇宫伙食费为例,隆庆皇帝时,皇帝一人每月的伙食费是银二十两。 即:猪肉126斤。还是明斤,一斤等于后世的1.2斤,鸡33只… 平均一天,那个死鬼要吃5斤肉,1.1只鸡,还不算鹅,鸭,熏肉等别的肉类和蔬菜。 朱翊钧很好奇他怎么会死在女人身上,他应该死在糖尿病手里才对。 单单是吃饭,皇宫里一天竟然要用银421两。 看到这里可能很多人没什么概念。 简单! 农业社会的木工应该算是高收入人群,然而此时一个为官窑做模具的高级木工,一天的收入是多少呢? 7分银,即0.7钱,即0.07两。 一年26两不到,而这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小康开销,甚至还能攒个五六两。 现在调整以后,宫里的吃喝压缩到了七千两一年,吃这一项就省了足足五千两银子! 孙海刚退出门槛,朱翊钧扭头补充了一句: “你去把大伴叫到慈宁宫去。” 昨天保哥估计被吓的够呛,据老娘收到的消息,他在家里哭了半夜。 朱翊钧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出门往慈宁宫走去,能蹭一顿是一顿。 。。。 “伴君如伴虎。” 张居正天还没亮就被一个噩梦惊醒,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 他醒后就睡不着了,干脆梳洗一番,去了内阁。 坐在轿子里,张居正思绪飞散,最后还是想起了高拱! 张居正和高拱相交多年,虽然先帝病重这几个月他们渐生龃龉,可不得不承认,高拱在西北和西南的边事上的确颇多建树! 昨天他被逐出京城,张居正本来是想去送一送,告个别的。可等看了报纸,他犹豫了。 或许是觉得坐在这狭小的轿子里有些闷,张居正撩开了轿帘。看着前方威严肃穆的皇宫,张居正又陷入了沉思。 这个而仅冲龄的孩童,正在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吃惊。 入宫会见他以茶叶喻政,乍一琢磨,貌似是想提拔自己。可仔细一品,这当中还牵涉到自己以后究竟如何与冯保相处? 现在看来皇帝是想让自己与冯保和平共处,从而结束朝廷宫府相争,空耗不断的局面! 可再一深究又发现,皇帝还在敲打自己,他想让自己谨记李东阳阿附刘瑾,一生没有什么重大作为教训。 昨天皇上趁机罢免冯保提督东厂的职务,更让他心惊胆战。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在暗里推波助澜估计也被皇帝看出了端倪。 冯保一个陪着他长大的大伴都无法获得彻底信任,何况是他张居正。 下午他在报纸上大胆的痛陈时弊,不仅准确的指出国朝所面临的困境,更抱着宽广的心胸承认这些事实! 这不应该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百姓生活的宫中幼童,所应该有的才智与气量。 昨天他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一张报纸都被他磨出了毛边。 张居正觉得这首辅于他而言,不仅是个机遇也是一个挑战。 早在隆庆年间他就有一种在权力场尽情驰骋的渴望,一朝如愿,他又发现:皇帝的视野似乎比自己更加广阔! 可转念一想,皇帝有道不正是自己多年孜孜以求的吗?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进了皇城。 等张居正推开内阁大院的时候,高仪的值房竟然已经点上了宫灯。 他疑惑地加快了步伐。 刚走到通向值房的游廊,就看高仪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 开口就是一句: “元辅,愚职恭候多时了。” “子象先生,这是为何?” 高仪伛偻着身子,和张居正见了一礼,待他们回到值房坐定,高仪看了张居正一眼,犹豫地道: “叔大,肃卿昨日被皇上罢黜, 现在你初领辅臣,这内阁又只有你我二人, 有些话我昨天考虑了一夜,想和你谈一谈想法” 高仪虽然与高拱相亲,可他的为人,张居正是知道的。不仅为人正直,为官更是清廉!当初他家中失火,苦无经费重建,竟然借住在朋友家长达一年之久!一直到他引疾乞回,宅子也没重建。 “阁老,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咱洗耳恭听。” 高仪用手擦了下鼻梁,以手抚膝,试探道: “那我就直说了, 昨晚傍晚,在下无意中听到一群孩童在传唱一首童谣。” “哦?” “我近前一瞧,见是几个孩童正口含饴糖,在那嘟囔, 只是这嘟囔的童谣有些诡怪!” 张居正一听也来了兴趣,追问道: “可是有什么隐情?阁老说来听听” “嗯… 我仔细一听他们说的是: ‘十八衙门朝南开,有才无人进不来,一日风水轮回转,七七八八要调裁” 高仪说完,悄悄瞥了一眼张居正,看他脸色变幻一阵之后就恢复如常。 所谓十八大衙门就是,堂官是九卿的九大衙门即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其中大理寺和通政司品级稍低,是三品衙门。以及另外九个品级不高,可是职能清重的衙门。 这十八大衙门有点像后世国务院下设的部,他们组成了完整的国家政务管理机构。 大明朝的皇帝其实就是通过这十八大衙门来行使自己的权利。 自从内阁崛起后,就由首辅代表皇帝在司礼监的监视下行使国家大权。 这十八大衙门的堂官分量之重,由此可知了。所以每当皇权更替或者阁权周转,这十八大衙门的堂官都要经历一场变动。 只是国初吏治清明,各部堂官都是按照才能来选拔,可渐渐地就因喜而谬拔。 张居正刚刚还在想高仪这老头怎么说话遮遮掩掩的,又一大早来堵自己? 没想到他高仪把自己当成无德的宵小了。竟然拿童谣来威胁自己。 可张居正有一个高拱学不来的本事,善于隐忍: “这童谣倒是精妙, 短短二十八言,却道出了这官场多年的顽疾, 所谓上行下效, 上位者任人唯亲,下位者必然争相阿附, 久而久之就会形成皇上指出的结党营私,怙权售利。 咱也深知这其中的厉害, 不过阁老请放心,咱必定依照各人的才能来推荐官员的职位, 绝不会心存半点龌龊。” 高仪被张居正说的老脸一红。 他身体一直抱恙,最近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本就打算等隆庆皇帝梓棺入土,就上本乞归。 可他没想到皇帝突然罢了高拱,一时间风云变幻,他又开始担心起。前些天皇上登基发生了天大的异象,他是做过礼部尚书的人,一生克体复礼,最怕的也是天象。现在才过去六天一个堂堂的顾命大臣就被赶回了老家,这速度在史书上怕也找不到吧。 想到自己虽和高拱相亲,可也从没有和张居正翻过脸。所以一早就在内阁等他,生怕张居正下黑手搅的政局过于激荡。 “是愚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高仪尴尬的向张居正陪了一礼。 “阁老公忠体国,咱深表敬佩。” 。。。 乾清宫,后殿暖阁。 “万岁爷, 这是最近几天内阁的票拟,都是关于九边武备的, 奴才知道万岁爷悉心边事,不敢擅自做主,就拿来请万岁爷圣裁。” 冯保小心翼翼的从云盘上拿起奏章递给朱翊钧。他这两天过的可谓是胆战心惊,昨天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落个生死族灭的下场,更是没想到高拱被轰出了北京。 窃喜不已的同时,冯保想抓住这次机会把高拱办了。 于是他派人吩咐陈应凤,暗遣番役,去高拱老家新郑散播谣言,来个借刀杀人。 可刚布置好,就有人来传皇帝让去慈宁宫面圣。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宫,等见到朱翊钧和李贵妃,立马本色出演哭的稀里哗啦。 他也无奈,做为皇帝的家奴,生死全凭主人做主,权利全靠皇帝喜好,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哭。 小皇帝一番安抚,就在他窃以为自己又要被皇帝重用时,朱翊钧的一句话,吓的脊背发寒,冷汗直流。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皇帝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戏谑,就听他道: “大伴, 高拱虽被罢免,可他也是有功于国的, 这一路回乡路途遥远,他的安全你要上上心。” 回府后他一刻不停的找来陈应凤,当面交代他快马加鞭追回番役。 朱翊钧看了半天,才看了两本。把奏折往冯保手里一塞。 “大伴你来简单介绍一下这几本在奏什么事” 朱翊钧实在不想看了,费劲。 “奴才遵命” “这一本是云南土司杨。。” 。。。 “这一本是辽东督导佥事李成梁上的,说是。。”冯保话还没说完,朱翊钧一下子从榻上跳了下来,伸手把折子夺了过来。吓得保哥一跳。 “愿我辽东人,勿忘李成梁” 这李成梁的名气太大,他一直在辽东干女真,辽东铁骑把女真按在地上哭爹喊娘几十年,朱翊钧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在心里想,这哥们没事上什么奏折,该不会是野猪皮拱过来了吧?可一想,不对啊,野猪皮这个时候应该在去野区的路上,红宝宝估计都没砍死呢! 一看才知道,原来这是李成梁前几日上的折子。 当时高拱票拟之后,移送司礼监,而冯保那两天正忙着和高拱干仗呢,没有及时批红。 早上冯保通过报纸一揣摩,小皇帝估计好武事。 这不,今天挑了好几本边地奏章过来给朱翊钧看。 ”插汉儿?插,汉,儿?这尼玛谁翻译的?” “???” “大伴,这插汉儿部是哪个部落?” 就在朱翊钧一脸懵逼纠结的时候,辽东东宁卫也就是之后的辽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十八章 视察内阁 插汉儿,即蒙古察哈尔部。 其部落聚集地后来被大清更迁,300年后还延伸出一个威名赫赫的边区。 当年朱元璋灭元,在捕鱼儿海(后名贝加尔湖),彻底干翻了黄金家族,蒙古四分五裂。 等到朱老四称帝的时候,渐渐形成两大势力。位于东部草原的鞑靼,和位于西部的瓦剌(la)。 后来蒙古出了个狠人,又一次统一了四散在蒙古高原的部落,人称达颜。 达颜的长孙博迪继承汗位后,他的堂弟不服大哥领导。常常带人和他摩擦。 博迪死后,他儿子估摸着自己摩擦不过自己的叔父,一咬牙带着亲卫部队察哈尔部,于嘉靖年间搬到了辽东。 搬到辽东的这部分从此就被称为擦哈尔部,不知道大明哪个人才竟然翻译成插汉儿。 留下来的叔父在自己大哥吉囊的帮助下逐渐占领了河套地区,人称俺答。 朱翊钧好不容易搞清楚了状况,可听冯保说俺答因为抢了自己孙子的未婚妻,而被王崇古等人借机促成了俺答和仪后,一张小脸抽抽了半天。 他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才合上,还嘀咕道: “还能这么玩?” 冯保一怔,他是清楚鞑靼人的尿性的。 可朱翊钧不知道啊,等他看了皇上的反应,后面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本想说,俺答孙子的未婚妻是俺答自己的外孙女。 … 六月的辽阳城奇热无比,两个月没有下雨了。干涸的地面龟裂出大大小小的口子,仿佛在渴望甘霖的滋润。道路两旁的树枝纹丝不动,没有一点风,哪怕是热的也可以稍解闷意啊。 城北东宁卫前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售卖的商贩们都解开了上衣,拿扇子不停地扇着,一边扇还一边抱怨着。 “热死了,热死了” “唉,往日热归热,可咱们的生意还不错, 现在倒好,扔个榔头都砸不死一个人” “那能怎么办,土蛮的骑兵天天在河对岸转, 人都跑到广宁去了,谁还敢待在这” “要我说,张大人不如把那个鞑子交给小王子”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王八蛋去年还在喜峰口抢劫, 结果被戚大帅抓起来打的灰头土脸” “据说他这次去偷土蛮的马,被布延追了三百里, 无路可逃,竟然跑到大明来了…” “嘿,这王八羔子还真走运!” 众人议论的正热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哼: “走运?老子看他这次运气要用完了!” 商贩们扭头一看,路旁不知什何时来了几个剃了光头,留着金钱鼠尾的年轻人。为首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出口嘲讽了一句。 这群人是女真人,为首的他们都认识,是东宁卫女真大姓王家的二少爷,名叫王海。 “哟,王少爷回来了, 可是从建州那边带着好马回来了?匀给咱们几匹呗!” 议论的几人中有一个是贩人参的,家里还做着倒马的生意。 “老张,爷的马都是我二大爷赏的高头肥马,你也买的起?” 王海大喇喇的拨着老张摊子上的人参,挑了个品相不错的,拿手掂了掂。往身边一扔,就有一个手下伸手接着收了起来。张海看着也不做声,就听王海道: “这人参不错,送我了,下次去抚顺贩马我罩着你。” 这东宁卫王家和建州右卫指挥使王杲是本家,血脉什么的其实已经很远了,可平时走动的却频繁。 王杲不仅自己部落里马匹众多,还经常从泰宁走私马匹到抚顺马市上交易。 大明对于体高膘肥的好马开价颇高,所以每当开市,抚顺都会涌入大量的马商。 后开王海他爹厚着脸皮去建州认亲,结果还真沾上了。 随着这几年王杲势力扩张,连带着这东宁卫的王家也水涨船高。 老张听他这么说,老脸瞬间挂满了笑容,他另外又挑了几根人参往王海怀里一塞说道: “王少爷,说话算话,可不能信口开河哈。” “本少爷说话算话,还能骗你不成!” 王海家虽然现在发达了,可以前不过是卫梁房口子的盐丁。这些年靠王杲名声倒了些生意,俗话说“钱是人胆”,现在也敢自称少爷了。 老张有事求他,别人可求不着。 众人都是祖上迁过来的正经汉人,怎么能忍一个野人趾高气扬。一个个都在心里腹诽: “装什么装,呸” 突然有人道: “王少爷,刚刚你说那个鞑子运气到头了是什么意思?” 王海一听,仿佛听到了丢死人的事情,鄙夷道: “这个小秃子偷了土蛮汉的马,他以为躲到大明就安全了? 哼! 实话告诉你们,我伯父放话了, 只要这王八蛋出了辽阳城就剁了他” 说完,往街上呸了口唾沫,迈着二五仔的步伐走了。 去年冬天天气寒冷,大雪纷飞,草原上遭了灾,牲畜冻死无算。 一直在察哈尔与喀尔喀夹缝中艰难求存的朵颜卫也是损失惨重, 他们咬紧牙关艰难度日的时候,察哈尔大汗土蛮竟然要求朵颜上贡马匹牛羊。 酋长董狐狸碍于土蛮势大不敢反抗,不但送了牛羊马匹竟然还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土蛮的儿子布延当老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下可惹恼了他的侄子董长昂。 董狐狸无子,董长昂是他们家长孙,从小向往大明的繁华。为人豪爽,性格刚直,一直很受族里的宗老宠爱。 因为他头顶没毛编不了脏辫,他干脆拿刀刮了个光头。 和他有阋的人都喊他董秃子。 四月送马的时候,长昂一怒之下竟然带了两个发小,偷偷摸到察哈尔的牧场,趁着天黑,赶了一百多头马走。 也活该他倒霉,还没跑二里路,就被起来撒尿的布延看到了。 他又不敢回部落,只能带着尾巴到处跑。结果被布延带兄弟追杀了三百多里路。 人困马乏,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了,他灵机一动就往大明这边跑,最后泅过辽阳北边的大河。 一阵东躲西藏结果被长宁堡守备戴冕抓了送进了辽阳城。 辽阳南城的巡抚衙门后堂。 一个身材高大,额阔顶平的中年人身着一身铠甲,眉宇间透露着一种英武煞气,仿佛经历了尸山血海一般。 就看他端坐堂上,身子挺的笔直,在侧耳倾听: “总兵大人, 自从这董长昂被押进辽阳城,土蛮的骑兵就一直在对岸游荡。 现在城内人心惶惶,市集交易一落千丈,物资不畅,就连盐运都受到影响。 现在卫所盐价都涨了一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说话的是一个头戴乌纱帽,脚蹬青缎朝靴的儒臣。 他脸如刀削棱角分明,说话时眼中精光直射,一看就非常精明,正是辽东巡抚张学颜。 李成梁听他说的有些道理,沉吟半晌,突然双手往大腿上一拍。 上身突然前倾了一下再慢慢仰回,嗓音粗犷的说道: “张大人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董狐狸没有儿子,一直把董长昂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咱们要是把他交出去,一旦布延小王子杀了他,董狐狸势必迁怒。 上次戚大人收拾他可没少废力气。” “再说,土蛮和速把亥势力逐渐扩大。 双方偷马仇杀不断,董狐狸一直在左右摇摆。 这几年速把亥之弟炒花已经把福余蝉食殆尽, 一旦朵颜卫再倒向喀尔喀,我们就失去了辽西走廊边墙的缓冲。” 张学颜自从隆庆五年,以右佥都御史的头衔巡抚辽东,对国朝东北形势是有一番深入了解的。 李成梁说的他都明白,张学颜与他合作经年,也十分默契。 去年刚上任不久,他们还联手做了票大的。 这几年冬天特别寒冷,冻死了很多牛羊。 当时土蛮想入寇辽东,收到消息后,张学颜留守做镇,李成梁率军避开土蛮大军,出塞奔袭200多里,直捣土蛮的大本营。不仅挫败了土蛮的野心,斩获还颇丰。 这一战不仅使张学颜从右佥都御史升为右副都御史,高拱还来信大加褒奖了自己。 李成梁本上更是因功从辽东都督佥事的副总兵进封为辽东总兵,署都督同知。 所以二人相处的时间虽短,配合的一直不错。 这里要多提一句,明朝此时的总兵,巡抚虽然已经成为常例。 可它们本身是没有品级的,这个地方的总兵可能比另一个地方的品级高,另一个地方的巡抚可能比这个地方的巡抚等级低。 用来区别尊卑的,是出任时朝廷所加的头衔。比如李成梁和张学颜,前者是从一品大员,后者是正三品文臣。 乍一看张学颜品级好像比李成梁低了很多,可九卿之一的六部尚书才正二品。何况两人又文武有别,所以仅从品级来说张学颜倒是可以和李成梁分庭抗礼的! 张学颜:“可百姓的生活也要顾虑啊。” 李成梁:“我估计董狐狸正在奔走求告, 不如再等几天,等他来接人,到时候他侄子是死是活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张学颜一听,还要等!无奈的站起身,来回踱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他回头盯着李成梁道: “这都等一个多月了, 要是董狐狸还不来接人,怎么办!” 李成梁也很无奈,遇到这种事情的确绞手,处置不当还可能遭人弹劾。辽东现在的御史可是张居正的学生! “应该等不长了, 不如巡抚大人领衔上一份奏疏陈说此事, 看朝廷是什么意思, 我也署名!你看如何?” 张学颜的心里是不想上报朝廷的,毕竟有些事无论什么原因,一旦上报,地方官员的为政能力都会受到中央的质疑。 此时高拱被罢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辽东,他不想给高拱留下什么不好的映像。 可是一想到人心不安,市场萧条,他也只好同意上奏。 “那行,我这就起草。” 他正要吩咐笔墨伺候,就有小吏匆匆忙忙的过来禀报道: “大人,董长昂不见了!” … 朱翊钧,读过几篇奏疏后,本来想去西苑中的琼华岛看看。 这几天他去了几次西苑还没上过岛呢。 可他刚出门,李贵妃摆驾乾清宫说是不放心皇帝的功课,来监督来了… 他只好定下心来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这才过了老娘这关。 这一耽误,太阳也没有那么毒辣了。 朱翊钧看天色不早了就放弃了去琼华岛的想法,转而只叫了孙海一个人。带着他出了乾清门往文昭阁方向的会极门而去。 走近会极门,守门的太监和校尉看到皇帝来了,都吓了一跳。 大明的皇帝可有将近三十年没有跨过这会极门了。会极门里,在内阁的东北方有一座宫殿叫文华殿。 嘉靖以前那里是太子的地盘,后来嘉靖皇帝换了一层黄色琉璃瓦,把这地方当成自己会见大臣的办公室了。 自从他老人家二十多年不上朝,也不去文华殿见大臣了。而朱翊钧的老爹隆庆皇帝,会见大臣一般都在建极殿后的交泰殿。 所以这些人都吃了一惊,其中就包括朱翊钧夸过的那个锦衣卫小旗,这次他轮值来守会极门,没想到会碰到皇帝。 朱翊钧老远就看到了那个小旗,等众人行礼过后,朱翊钧突然走到小旗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故作惊讶道: “挺有缘啊,朕又看到你了。” 小旗被他拍了一下,立马单膝跪地。他没想到皇帝竟然还记得他,便右手撑直了身子,大声道: “谢皇上记挂!” 朱翊钧听他声音洪亮,不由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此人剑眉斜飞,面庞宽阔而又方正,眼睛明亮,囧囧有神。 “起来回话” “遵命”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觉得这小伙子精神头不错,可以培养一下。 “启禀皇上, 卑职锦衣卫小旗袁罡” 他挺直身躯,目不斜视地高声回道。 “嗯,朕记住了,好好干”说着也不管袁罡是如何激动,就进了门向内阁的值房文渊阁走去。 第十九章 “贴黄” 朱翊钧带着孙海进了会极门后,沿着南边庑(wu)房后的砖路走进了内阁小院。之所以说小院,是因为这院子是真小:一个两层楼阁,本来还是存书用的。两栋小楼,三个卷棚就构成了大明最有权力的院子。 门口有两个校尉值门,不过是做做样子。朱翊钧不准他们声张,带着孙海走了进去。院内很安静。可是若要仔细观察,各个房间内都坐满了人,一个个不是在奋笔直书,就是低头冥思。很少有人走动。 朱翊钧都摸到了文渊阁门口,进了一楼大堂,竟然还没人发现。他看到堂中孔子和四配画像,不动声色的走到近前,想看看孔圣人旁边都是哪些高人。 朱翊钧站在画像前,伸出小手指着画上的配字,轻声读道:复圣。。颜回子渊。。大明嘉靖九年。 “啊,,陛下!,臣参见陛下” 朱翊钧还要再看,就听身后有人参拜,他扭头看了看,发现不认识。。刚挥手让他起来。或许是这个人见礼声音太洪亮,惊动了屋里的人,就看值房里的官员们都出来了,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张居正和高仪赫然在前。 “臣等参见陛下!” 可怜的是那个发现朱翊钧的人,本来都起来了,看到一众官员都跪在地上,哪里还敢站着,慌忙拜下。 朱翊钧看惊动了这么多人,怪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 “都起来忙吧,朕就来看看” 张居正慌忙把朱翊钧迎进了自己的值房,疑惑问道: “皇上怎么来内阁了?”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看众人都站在屋里,向看猴一样看着自己,尴尬的摆摆手吩咐道: “你们都去忙啊,朕无事来转转!” 张居正:“皇上,这些人都是臣叫过来会揖的。。。” 朱翊钧:“啊?你们是在开会啊,来来你们继续,朕也与会旁听一下” 众人被朱翊钧说的一怔,还别说叫开会还贴切一点。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问道:“张先生,今天什么议题啊” 张居正出列:“回禀皇上,也没什么大事,皇上昨天不是登报发了篇文章吗,臣寻思着,自己刚做首辅,就组织了一下主要部院的堂官,学习一下文章的精神,顺便讨论一下今年京察的事情。” 学习文章精神?这特么。。。朱翊钧被张居正惊到了。看来大佬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啊,政治觉悟也太高了。难道现在就已经流行学习中央思想了? 朱翊钧:“你们这是到哪一步了?来都赐座,你们继续” 都赐座?还有这种操作!大佬们被搞的措手不及,可皇上发话了不坐也得坐啊,众人陆陆续续座墙边的座椅上,朱翊钧扫了一眼,估计有二十多个。 张居正想着还没回答皇帝的问题,便看了看吏部尚书杨博,示意他来回话。杨博收到眼色,就要起身奏报。 朱翊钧看他有话要说,慌忙说道: “杨尚书,你不用起来,有话就坐着说。办事要紧!” 杨博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督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深怕他坐着回话会被这老头参一本圣前失仪。可是这老家伙正老脸堆满笑容,慈祥的看着朱翊钧,一边看还一边点头。 “回皇上的话,皇上来之前,臣等已经在张大人的带领下深入学习了陛下的文章内容,正在讨论本次京察事宜!” “哦?” “刚好皇上架临文渊阁,臣也不用写奏疏了,就当面跟皇上请旨了。” “杨大人你说!” 杨博环顾了一下众人的脸色,斟酌了下语言,说道: “隆庆元年臣奉命考察京官,二年朝觐考察外官,三年遵例考察京官,四年奉命考察言官,五年又朝觐考察外官。循例今年又该京官考察了,臣请皇上下旨对各在京衙门进行例考,以为鞭策提赏之效划除殆尽。” 朱翊钧听完,一想,觉得此事事关重大,这次京察实际上就是一次势力的重新调整,张居正肯定会清楚高拱的余党。 朱翊钧:“以前,这种考核是怎么个章程?” 这种做考绩的事情,是督察院的本职工作,所以小皇帝话音一落,众人都拿眼看向了葛守礼。葛守礼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道: “皇上,依例顺天府应天府两京各衙门,凡四品以上官员,一律上疏皇上自陈得失,由皇上决定升降去留,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督察院联合考察,称职者留用,不称职者一律划除。” 朱翊钧听他说完,没有出声,沉默了很久,就在众人都以为小皇帝估计年纪太小搞不明白的时候。朱翊钧突然发声了: “爱卿主持督察院有很多年了吧?朕想请教个问题” “不敢,不敢,陛下请说” “既然是考察,就有一个考察标准,朕还小,知道的不多,请爱卿教我” 张居正和高仪对视一眼,分明在说,小皇帝思路很清晰吗。堂官们听小皇帝这样问话也都觉得这个九岁的还在不简单,都暗自啧啧称奇。 “陛下聪慧,的确是有一套标准的,名为八法即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疲,不谨。” 葛守礼看在小皇帝认真的侧耳倾听,感觉挺好学,于是他也好为人师了一番继续介绍道: “凡此八法有违者,年老有疾者致仕,疲软无为,素行不谨者冠带闲住,贪酷并在逃者为民,才力不及者斟酌对品改调” 朱翊钧心想,好嘛,看来我大明的考察制度还是相当完善的吗,要制度有制度,要依据有法律。可是朱翊钧又纳闷了,既然有这么好的制度,为什么后来还是贪官污吏横行,朝廷被弄的乌烟瘴气呢?哎,慢慢摸索吧。 朱翊钧说道:“行吧,这次京察就这么定了,四品以下还是由吏部会同督察院考核,四品以上就由内阁代朕考核吧” 朱翊钧说完,看了看张居正,虽然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是那一双掩藏不住惊喜的双眼却瞒不过大家。众人一想这本就是应有之义,很快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是葛守礼作为专挑毛病的御史大佬,一听不乐意了: “皇上,臣以为,内阁也要接受考察,不如由六科负责” 这话说的朱翊钧一怔,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碍于张居正的面子,他没有说出来,这时候由葛守礼这个名望与地位俱重的老臣提出,他心里也是一喜,只见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张居正。 张居正反应也快,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朱翊钧施了一礼: “臣以为,葛大人所言诚老成谋国之言,请陛下首肯。” 朱翊钧:“朕还小,这许多事也不大懂,既然诸位大人都以为可行,那就这样定了吧。” 说完,示意张居正坐了下去。 。。。。 辽阳北城的东宁卫聚集了大量的女真人,朝鲜人,还有为数不少的蒙古人。因为人数众多,城内住不下,以至于北城门外安家的不计其数。东宁卫大街行人更是往来如梭,迳流不息,可是这段时间因为董长昂避难事件导致,街上的生意颇为冷清。 东宁大街上由一酒楼,名曰东宁望月楼,平时生意非常火爆。就连闲住城内人心惶惶的,酒楼里依然坐满了大半客堂。 王海今天刚回来,他刚带着忽悠来的人参回家,几个狐朋狗友就找上门来非要给他接风吸尘。自从王家发达以后,周围的一些混的不错的商人,还有一些小吏都争相交往,今天来请王海这几个身份还不一般,有几个还是是兵部文选司退下来的小吏,所以王海被他们半推半就的带到了望月楼。 “二少爷,你这一去建州就去了两个月,憋坏了吧,今天哥哥让你沾点荤” 说话的叫汪椿孙,在兵部文选司做过小吏,在辽东他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三十多岁,几人中就他年长,大家都喊他孙哥。 “孙哥,你太客气了,今天你安排,单我来买“王海土豪地道。 “废什么话,来,先喝一杯”同桌的人都起哄道。 酒过三巡,几个人都喝的正好,就看孙哥讨好的笑了笑说道: “二少爷,听说下个月朝廷又要在抚顺开马市了?” 王海:“没错,实不相瞒这出去这么长时间实际上是去泰宁帮我二大爷收马去了” 汪椿孙:“肯定搞到不少好马吧,到时候给兄弟几个留些好马啊,你也知道哥几个都快要渴死了” “孙哥,这事等会再说,现在先让二少爷挑匹好马骑骑” 汪椿孙一拍脑门,自嘲道: “看我这记性” 就看他喊来小二,吩咐一番,不一会,就领了四五个身着锦衣绣裙的年轻姑娘进来,一个个眉目传情,唇红齿白,煞是水灵。 原来这望月楼之所以生意好,一个是酒肉味道不错,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这里不仅可以正经吃饭,还可以不正经。 这里的老板以前在南京混的,见过世面,回辽东后学南京那边的风格搞了个酒楼,平时招揽了不少家破人亡生活没有依靠的年轻女子。专门陪人喝酒,包厢里都隔有暗间,就等着酒足饭饱,思一思yin欲。 汪椿孙站道这个姑娘前,做着请的手势,对王海说:“二少爷,你先请” 王海喝的醉眼迷离也看不清长相了,大着舌头道: “酒量好的举手,过来陪爷喝酒” 汪椿孙看她们在哪里嬉笑也不举手,便挑了一个体态丰腴,性感十足的姑娘,签着她的手把她往王海怀里一推,色迷迷地交代姑娘: “妹子,给我兄弟陪好!” 几个人都选好了人,汪椿孙自己也挑了一个。妹子们一座定就热闹了,本来他们几个刚喝了几圈,现在酒力上涌,本也喝不下了,结果妹子们一上来,个个生龙活虎一般,一会,我们敬二位一杯,一会我带你嫂子敬弟弟一杯。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王海估计在草原上憋久了,没喝脊背就趴在桌子上装死,手却在桌子地下摸的人家姑娘,白眼娇嗔。等喝的差不多了,王海就想出去撒泡尿,然后把事情办了。 他本来喝的就不少,走路东倒西歪的,出了门本想去小解,可是晕晕乎乎的走错了道,进了靠楼梯的小包厢。 此时包厢里有个光头汉子正在大快朵颐,看到有人进来,吓了一跳。只见他左手拿着个羊腿,右手拿着酒杯,疑惑的看着王海。 第二十章 “贴黄”之弄他 光头名叫董长昂,虽然是草原上的汉子,却没有多少威武雄壮。要不是剃了个光头,看上去就是个大明土著。 他被送进辽阳后,因为身份特殊没有下狱,只是被监视居住了。 这段时间他被圈在一个土院子里,完全没有了纵马草原的恣意潇洒。 供应的饭食也相当寡淡,监视的人都是多年和草原游骑作战的卫军,对他也是百般刁难。 当初被追杀,之所以不回部落而是跑到大明来,就是怕布延这狗东西堵到家门口,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几天他很郁闷,算算日子,家里应该想办法搞定这件事了才对,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消息。 实在被圈的难耐,他和两个发小亲卫商议了一下。由他们故意寻衅,在大门口闹事,等守卫都被吸引过去,他就翻墙跑了出来。 一阵游荡,就来到了望月楼打牙祭。吃的正爽呢,门突然被推开了。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事发了,来人拿他呢,一看是个醉酒的。 他一边嚼着嘴里的羊肉,一边嘟哝道: “唉,干啥的?” 王海晕乎乎的,有点不高兴,撒尿碍着你什么了: “干啥的,爷撒尿来了” 董长昂被他噎的肉都不嚼了,他没想道,塞里的人都这么嚣张? 老子吃饭呢,你特么过来撒尿?? 董长昂被气的不行,可一看这人醉的跟鬼一样。他想想自己又在逃跑,也没多往心里去,只是呵呵干笑两声,嘲讽道: “哟,那你尿啊” 王海一听,打了一激灵。 这声音好像有点熟啊,他突然想起了前年在塞外的一件事。 那时,他时不时去建州献殷勤,后来被王杲看中了。 刚好要去塞外收马,王杲有意提拔,把他也带了去。当时是朵颜的董狐狸带马去和王杲交易。 王杲平时与泰宁的鞑靼酋长速拔亥相好,而董狐狸一直是个墙头草,一会儿跟速拔亥好,一会又跑去土蛮那里卑躬屈膝。 王杲很看不起他,就故意找茬说他们的马,齿色不好,故意压价。 随行的董长昂不服,充分发挥着楞头青的本色,上去就跟他理论。 王杲是什么人?和他长辈平起平坐的大佬,怎么能容忍一个黄口小儿在自己面前放肆,就出言训斥道: “你个小狼崽子, 老子和你家大人迎风尿远的时候,你这小鸟还不能用呢。 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这董长昂也是个狠人,一听王杲说羞辱他,脱了裤子当着王杲的面,迎风就尿了二丈远。 提了裤子就嘚瑟道: “嘿嘿,你不是厉害吗,你尿啊!” 王杲脸色赤红,当时就要抽刀。 其实他当年年青气盛,经常出塞玩耍,这迎风尿远的事情,可没少干。不过在大草原上又有几个没干过的? 可那时候他都是指挥使了,位高权重,哪里受的了董长昂这般羞辱。何况他都40了,顺风都怕沾湿了衣服。 后来还是董狐狸抽了他侄子几鞭子,又是赔不是,又是送了两匹马,这才揭了过去。 这事情被当时站在人群后面的王海看的一清二楚,从此他也记住了这个董长昂。 激灵过后,王海稍微清醒了一下。他悄悄偏头看去,不是董长昂是谁!可他天生瘦弱,怕不是董长昂的对手。 于是他就低头,告了声罪。一退出包厢,就小跑着回去叫人。 等他回到包厢,众人正在拼酒,看到他回来都出声取笑: “二少爷这泡尿撒的时间长,孙哥事情马上都办好了。” 王海讪讪地笑笑,座回椅子上,就看他脸色一敛,说道: “你们猜我碰到谁了?” 众人被他问的糊涂,就听他起身,伸着头一字一顿地道: “董。。长。。昂” 王家和他的恩怨,这些人都知道,再加上这小子现在把辽阳折腾的鸡犬不宁,一个个都出声讨伐。 孙哥提着裤腰带,从隔间了走了出来。 他本来就有求于王海,脑子一转,就要带人去给王海出头: “玛德!去干他狗日的。”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一二个都群情激奋,哗的一声,出了包厢。 董长昂正拿着一个香喷喷的蒸黄鼠往嘴里送,就看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下子进来五六个人,个个目露凶光。董长昂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他好歹是草原上打架长大的,怎么可能怂。 就看他伸手捞过一把椅子往地上一摔,拿起两根椅腿,凶狠地喝道: “瞎了狗眼了,有事?” 王海看他还在嚣张张嘴就骂: “小秃子,今天非弄死你” 带着人就冲了过去。 所谓双拳难敌四腿,董长昂虽然是练大的,可也干不过这么多人! 没一会就拿着家伙冲了出去,王海带着人在后面追,把望月楼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他们这一闹不要紧,却不知汪椿孙要倒霉了。 一楼大堂里有一桌食客,其中有一个四十左右的商人正脸色铁青的看着夺门追出的汪椿孙。 他不动声色的也出了望月楼。 。。。 朱翊钧本是闲来无事到内阁逛逛的,没想到张居正他们正在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 等他决定开始京察后,又当着一众大佬吐露了心声。 他语重心长的告诫一众大佬: 决不允许任何人借着京察的机会打击政敌,排除异己。他要求都察院要在本次京察中勇于担当,严格监督。 朱翊钧本来想在东华门外搞个“上访信窗”,只要有官员觉得自己在这次京察中遭到了****,都可以通过“上访信窗”来陈情。 可是一想张居正刚上台,自己先是同意安排“六科”考察内阁,要是再这么搞,难免令张居正难堪。 一想万事开头难,欲速则不达,干脆就放手让大张一展拳脚了。 不过他从内阁走时,留了一句话: “以后在大堂孔子的画像前摆一把椅子,朕没事就来坐坐。” 搞的一众大佬惊喜非常,要知道自从孝宗皇帝以后,大明的皇帝就没有来过内阁值房了。 不过张居正却是心惊胆战,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谨慎有佳。 此时朱翊钧正蹲在皇极殿广场上,双手缩在怀里,尽力低着头斜着看广场。 孙海被他这举动搞的一脸懵逼,也学着朱翊钧蹲了下去,问道: “万岁爷,您这是看什么呐?” “看这广场平不平…好像还真的很平整啊…” 朱翊钧以前听说过这广场下面横七层竖八层整整铺了十五层砖,真想让人掘开来验证一下。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视线里一个道身影正在飞奔而来。朱翊钧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等来人靠近,纳头便拜: “启禀万岁爷,贵妃娘娘让万岁爷去趟慈圣宫!” 这话说的朱翊钧相当不解,早上刚去请过安,用的着这火急火燎的吗?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听说是太后娘娘病重…” “??” 朱翊钧更懵逼了,没听说陈皇后早逝啊。况且这太后的尊号还没上呢,她怎么就病重了。 等朱翊钧匆匆赶到慈圣宫,暖阁里已经来了好几个太医,陈皇后正躺在床上。 众人一看皇上来了,都赶紧行礼。朱翊钧小手一挥,快步向床边走去。 李贵妃正坐在床头,手里拿个碗,好像是喂陈皇后喝药。朱翊钧疑惑地问他娘: “母后这是怎么了,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李贵妃刚想回答,陈皇后已经出声,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没事了,没事了, 我这肠胃一直不好, 先头腹部胀痛难耐,伺候的怕是吓到了,竟然跑到慈宁宫里瞎说。 害的妹妹和皇帝跑这一趟。” “姐姐。他们说你疼的脸色煞白,直打滚,怎么能说没事呢” 朱翊钧估计是陈皇后怕自己担心,所以才轻描淡写。 “唉,姐姐这身子。。。” 李贵妃接着叹了一口气,看着躺在床上的陈皇后说道: “要是有什么好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了” 朱翊钧疑惑了,这肠胃不舒服这么难调理? 这里可是皇宫代表了大明最高超的医疗保健手艺! 心里这样想着,便拿眼看了看一旁的太医们。 这些太医治了这么久都没治好,被小皇帝这么一看,一个个都觉得脸上无光。 有个年轻的太医小声的建议道: “要不臣去湖广, 拜访一下万老先生, 据说他在妇人肠胃和养生方面颇有些心得。” 朱翊钧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好像李时珍这位大能就是万历年间的。便出口试探道: “朕听说湖广有个叫李时珍的, 医术不错, 何不让他来给母后瞧瞧!” 陈皇后一听心里一暖,皇上还是很关心自己啊!刚想开口夸赞朱翊钧,却看有个年岁颇大的老太医出列,说道: “启禀皇上, 确实有这么个人,以前在太医院做过院判, 但是此人好药,在药理上造诣颇深, 至于修身养性,调理肠胃,还是万密斋精湛一些。” 万密斋?何方神圣? 可太医们看上去很推崇他啊,既然他们都这么说,自己总不能外行指挥内行啊!要不试试? 朱翊钧在心里嘀咕了会,开口: “奥,那你们去把人叫过来给母后看看” 朱翊钧其实是孤陋寡闻了,这个时代李时珍虽然名气很大,可万密斋的名声更响。何况万密斋比李时珍还大了将近二十岁,年龄大经验多嘛! “也好,陈太医也不用跑一趟了。 皇上不如下道旨意,让这位万先生来趟京城。” 李贵妃说罢,把药碗往茶几上一放。朱翊钧正在脑子里探究这万密斋究竟是何许人也,突然看到了茶几上碗。那里盛的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他走近一看,一句“卧槽!”差点就脱口而出。只见他快步走到近前,伸手就把碗拿了过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害怕被人抢走了一般。 只见犹豫地伸出小手,仿佛在怕一伸手,这东西就跑了一样。 他拿起一块煮过的泛着黄的果实块茎,看了看,突然咬了一口,嚼了起来。 屋里陈皇后,李贵妃还有一众太医及大小侍奉,都被小皇帝的行为吓了一跳。 李贵妃的眼睛当即就红了,她还以为小皇帝中了邪。 看着儿子在那里嚼药,她伸过手来就要夺过去。 朱翊钧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努力平复了下情绪,依旧很激动的指着手里的块茎,向李贵妃问道: “母后,这是何物?” “这?这不就是调气和胃的地蛋吗?” 一旁的太医也接过话说道: “是啊,此物味甘无毒,能健脾和胃,益气调中,太后娘娘脘腹作痛正和它的药性。” 朱翊钧看着这味药,还呵呵傻笑。这特么哪里是药啊?这是镇国利器啊这是!天不亡我大明啊! 被朱翊钧拿在手里的是后世司空见惯的一种作物,名曰“土豆” 第二十一 章 “贴黄”之疯子和傻子 榛实软不及,菰根旨定雌。 吴沙花落子,蜀国叶蹲鸱。 配茗人犹未,随羞箸似知。 娇颦非不赏,憔悴浣纱时 --徐渭 朱翊钧的惊喜是毋庸置疑的。土豆对于大明的意义是巨大空前的: 一是这东西是旱地作物,很适合西北的气候条件,而西北此时正是皇朝的心腹之患。 二是土豆的亩产是惊人的,精耕细作,肥药齐施的话一亩收个三四千斤是很随意的。 就算现在没有先进的培育技术和农药化肥,一亩收个一两千斤总可以吧?反观水稻的亩产却低的可怜,直到太祖建国,魔稻祖师力证道果之前,水稻的亩产只有300斤不到! 朱翊钧双手捧着碗,惊喜之余也在担心。难道自己偷渡造成了蝴蝶效应,据说这玩意是在我大清前期才传入天朝的啊? 就在朱翊钧疑惑不解,杞人忧天的时候,早就品尝过土豆,并为它做过一首诗的徐渭徐文长,正在辽阳城里拿着锥子吓的王海等人屁滚尿流。 徐渭字文长,绘画文章,诗词书法无一不精,就连兵法谋略也是登堂入室。特别是绘画造诣,登峰造极。被郑板桥,齐白石推崇至极,甘为走狗。 就是这么一个百年难遇的大才子,却是一个疯子。曾经自杀九次,被誉为“东方的梵高”。 他自杀的手法也颇为新颖:拿钉子戳耳朵,拿锥子刺肾囊,拿锤子砸脸,你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试过,偏偏这条命还硬的不得了,就是不死! 后来他脑子一抽,怀疑老婆绿他,一发神经就把她杀了。 这发生在他为恩主胡宗宪奔走期间,后来入狱直到朱翊钧上个月登基,大赦天下,才被放了出来。 大才子出来之后,身无分文,就去蓟镇投奔了当年一起抗倭的战友戚继光。 戚继光对徐渭的才华也相当钦佩,一拍脑门,写了份介绍信,把他推荐给了辽东的李成梁。 他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刚找到地方落脚,还没去总兵府拜访呢,就遇到了械斗的王海和董长昂。 先前董长昂双拳难敌四手,夺路而逃。一路上鸡飞狗跳,骂声连连。街上的商贩,行人有好多避之不及,不是被撞翻在地,就是被董长昂推到后面堵路。 董长昂一路狂奔,从北城跑到南城。眼看后面的人还在狂追不舍,一闪身进了一条破烂不堪,残羹遍地的胡同。 “这是条死胡同,这秃子是找死” 王海拿着木棍,带着人跟了进来。他看董长昂慌不择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秃子,你还跑啊?” 董长昂跑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正弯着腰缓气。他看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所幸也不跑了,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王海他们,大口喘着气说道: “你们。。。你们是谁? 追。。追老子作。。甚?” 他跑了半天,相当憋屈,自己在草原上长大。除了上次去喜峰口兜了一圈,没进过这辽阳城啊。这帮人看着不像边军,干嘛跟疯狗一样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王海嚣张地说:“爷。。今天让你死个明白,阿台是我大哥!” 董长昂一听恍然大悟,这些人是来给王杲儿子出气的。 虽然他现在很狼狈,可嘴巴依旧不服软,出口就讽刺道: “我说呢,原来是废物弟弟,小废物。 嗬…呸! 仗着人多算什么好汉,有种过来单挑!” 他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记得当初自己带100多人围攻王阿台十几个人时的嚣张气焰。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一双眼睛正在偷偷地观察左右,想找地方跑路。刚好看到右边有个破院子,一扇破木门还半敞着。眼看对面围了过来,他一头就扎进了院子。 王海等人懒得和他啰嗦,看他无路可逃,就要冲上去操练他,结果董长昂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民居。几人追了进去,结果刚进门就听董长昂喊道: “嘿,老头!拦住他们,给你一锭银子!” 徐渭正在院子里冥思苦想。他命途多舛,见惯了世态炎凉。他一直想写一部讽刺官场与佛门尔虞我诈的戏剧。可后来入狱多年,就不聊了事。现在得闲,就想着构思构思,此剧名为《玉禅师翠乡一梦》。他正在设计大和尚的气质形象,可是抓耳挠腮一阵竟然卡住了。 徐渭是一个神经病,想干的事一定要干成,干不成事,他就要干自己。 这会儿没有创作灵感,老毛病又患了,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铁锥子就要扎腿。突然院子里冲进一个人,他本来创作入定的时候就面无表情,状若痴呆。就看他的头,以每秒15度的角速度,缓缓转过,目光呆滞地看着来人。 董长昂闪进来后,本想把门拴住,一眼没扫到门栓,不敢迟疑,掉头就往院子里跑。 结果看到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头,蓬头垢发,面无表情,嘴唇颤动,好像在自言自语。 又看他手拿一锥,在大腿上方,一上一下的,好像要扎下去。 后有人追,他顾不得细想,匆忙向院墙冲去,想要翻墙跑路。跑到老头身边的时候,灵机一动,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想让他帮自己拦一拦,喊完话就跑过去趴墙。 徐渭被银子一砸,当即醒了过来。他放眼一看,董长昂这形象不正和自己的心意吗?顿时文思泉涌,乐极生悲,手上一用力竟然扎了下去。 他顾不上疼痛,要去追董长昂,想留他仔细琢磨琢磨,结果哗啦啦门口又进来四五个人。 “狗日的想跑” “快追上他” 王海话还没落音,董长昂手臂一用力,引着身体,就撩腿上墙。 徐渭一看这群人在追他的“和尚”,那边光头已经上墙。立马怒上兴头,突然横在了王海和汪椿孙等人身前。 王海看这老头龇牙咧嘴地拦了自己的路,怒发冲冠,直冲冲走了上去。 结果徐渭面色一改,狞笑丛生,面目极其可憎。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把铁锥子刺啦一声又扎进了本来就鲜血淋漓的大腿。 “老不死的闪。。。”话说一半,众人目瞪口呆。竟然忘了去追董长昂。 董长昂正想跳出去,扭头回望刚好看到这一幕。 目瞪口呆:“…” … “母后,儿子失态,吓到母后了! 儿这几天闲来翻阅古籍, 曾看书上说起一种作物, 这地蛋果实跟书上说的一模一样,一时惊喜,母后勿怪。” 朱翊钧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都推给古籍,谁让宫里的古籍多呢。 李贵妃疑惑道: “哦?这地瓜还有什么说法?” 朱翊钧:“书上说,此物名土豆,可代栗替谷,充实人饥。又能长于旱地,茎叶繁茂,果实硕多。” 李贵妃疑惑地看了看太医,毕竟这是一味中药,出声问道: “此物果真可以当作粮食?” 陈太医:“这个。。太医院也只是用作药物,能不能代替五谷倒是不知。” 朱翊钧看他老娘将信将疑的,当即开口道: “母后!此物肯定可以当作粮食。书上说还可以做菜,味颇甘美呢。” 李贵妃听儿子卖宝一样的口气,不禁好笑,她走过去,把碗从朱翊钧手里接了过来,轻轻放在几上,摇着头道: “好好好,就算这土豆可以做粮食。” “呵呵,妹妹,你看皇帝多好学,涉猎竟然如此广泛,你应该夸他啊!” 陈皇后躺在床上也笑着轻声出口。 “唉,不管如何,先把姐姐的身子调理好才是正经。” 朱翊钧看她们俩要开始叙话了,也懒得再分说下去。 他现在就想知道这玩意在哪里弄的?他走到太医们身边,焦急询问: “这药材是哪里来的?” 老太医:“回禀皇上,此物太医院药仓里颇多,各地惠民药局里也多有存用。” 朱翊钧:“朕是问这药哪里种植的?” 老太医迟疑: “应该是上林苑里种植的吧,毕竟这种生僻药材依例都是由上林苑培植,进用。” 朱翊钧也听过上林苑,据说是皇帝家的菜园子。具体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不过既然已经被惠民药局大范围使用了就不怕找不到踪迹。 他淡定了下来,屋里众人就看他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连嗯几声。 那边陈皇后和李贵妃聊天估计是聊到了朱翊钧什么事了,就看李贵妃突然喊朱翊钧过来问话。 “皇帝,快过来跟母后讲讲这报纸上的事情。” 朱翊钧:“。。。。” 李贵妃自言自语地显摆着: “也不知道皇上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竟对国家这些弊政了如指掌。” 朱翊钧尴尬地说道: “哦。。其实都是书上看的,读书可以知古今的嘛!” 李贵妃和陈皇后都是一阵欣慰,陈皇后更是怜爱地看着朱翊钧出声道: “皇帝啊, 自从你登基,你母后一直担心你年幼无知,被奸佞之徒蒙蔽, 没想到你如此聪慧,小小年纪就这么有主见。” 李贵妃也很感慨:“是啊,先帝走的早,咱和你母后都是妇道人家,这君国大事也没本事教导你,你如今这么懂事,就更应该勤恳读书,多学为君之道。。” 太医们觉得这娘仨聊的话听多了犯忌讳,纷纷行礼出了慈圣宫。李贵妃还在那里唠叨。 朱翊钧听的头大不已,还不能耐烦,只得连连点头,口称是是是。 他在想自己这老娘虽然说已经是太后级别的了,可年纪也不大啊,要在后世还是个孩子呢。人长的又气质,怎么这么啰嗦?? 正在他暗自腹诽的时候,李贵妃突然说了一个他不愿意听的事: “皇帝, 依制再过几天,就要开朝了,这段时间你的功课也不固定。 整天看些杂书,依咱看不如让张先生安排一下,开经筵吧!” 朱翊钧一听赶紧辩解道: “母后,朕可没看杂书,朕看的都是有用的。” 李贵妃和陈皇后看他狡辩,对视一眼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 朱翊钧看她们自以为是那样就来气,突然走到几旁,指着土豆,出口就道: “就拿这土豆来说,要不是书上介绍,就会错过这造福苍生的宝贝!” 李贵妃哪里信他胡诌,就算可以当粮食用,也不过一种新作物嘛,还造福苍生? 她觉得儿子在狡辩,还死不认错!心里有点生气,刚想出口责怪,就听朱翊钧说道: “这土豆一亩可得十石,照料的好十三四石都可能,到时候我大明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李贵妃和陈皇后听的怔楞当场,就连屋子里的宫女太监都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们的万岁爷,心里在想: “这皇上莫不是个傻子!” 第二十二章 要发工资了 朱翊钧没有理会众人异样的眼神,夏虫不可语冰。翌日上午他就耐不住寂寞想去上林苑看看具体情况,可一问孙海才知道上林苑在北京城外,东南西北都有分布并没有连成一片。极有可能种植土豆的嘉蔬署竟然在北京城东边十几里的地方! 这么远一来一回不得半天,到了地方再耽误耽误有可能一天都回不来,被老娘发现事小,万一遇到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王大臣,自己这小命不保啊。要是找锦衣卫来当保镖,势必泄露行踪,也有很大的安全隐患,这时候朱翊钧突然发现没有自己人想做点事真难! 孙海看朱翊钧抓耳挠腮,一脸郁闷,想了个注意: “万岁爷,要不奴婢跑一趟,让上林苑监进宫,万岁爷当面问问他土豆的情况?” 朱翊钧郁闷道:“只好如此了,那你就跑一趟。有土豆的话,记得带二斤回来。朕到时候赏你个好菜尝尝。” 孙海笑开了花,奉承道:“奴才给万岁爷办差事是福分,不求赏赐!” 朱翊钧有点不耐烦:“快点去吧,争取下午回宫。朕等你的好消息,去吧!” 孙海听皇上这么说哪里敢耽误,扭头就往外跑,刚跨过门槛,迎面便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冯保。连忙告罪,结果还是被冯保给训斥了一番! 冯保:“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是毛毛糙糙的。” 孙海干笑的赔罪道:“冯公公,小的腌臜,下次一定改!” “好了,好了,大伴,他急着去给朕办差!”朱翊钧看冯保在那耽误,就替孙海解了围,冲他喊道: “愣着干嘛,快去啊!” “唉,那奴婢告退了”孙海特意恭恭敬敬地给冯保行了个礼,心里却在骂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大伴,你怎么才来,朕的早课可都做完了哈。”朱翊钧以为冯保是李贵妃叫过来监视自己写作业的,便指着分明没有被翻过的书籍装蒜。 “万岁说笑了,老奴是来给万岁爷送奏本的。”说着递了个奏章过来。 朱翊钧坐在凳子上,掐了个葡萄,往冯保那一扔。呵呵笑道:“大伴这葡萄甜,吃一个。” 冯保本来双手捧了个奏章结果,朱翊钧扔了个葡萄过来,幸亏他反应快,手忙脚乱的给接住了。 冯保会心笑着说:“谢万岁爷赏。” 他把葡萄往嘴里一扔笑的像个吃了糖葫芦的孩子。朱翊钧还是想用冯保的,看着冯保露出一副天真的笑脸,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 “大伴先坐,吃点水果凉快凉快,事情等会说。” 冯保现在一心想把东厂从朱翊钧手里骗回来,哪里还敢坐着,规规矩矩偎过来说道: “万岁爷,这是张先生上的奏本。” 朱翊钧接过奏本,打开一看,是关于昨天会揖的一些汇报。张居正说,商讨的结果是把会揖定在下月初,这个月先整理吏部按季度总结的京官为政情况的材料,到时候好有个参照。不过最后他提了个事情,朱翊钧觉得挺有意思。 他说现在户部没钱了。为什么呢?一是先帝陵寝工程耗资颇大,户部前后拨了将近四十万两。二是秋粮未解,又碰到俞大猷请饷。太仓里唯一剩下点钱,都充作军费了。却丝毫没提自己登基的花费,摆明了是想再踩高拱一脚。这陵寝耗费巨大正是高拱定下来的。 张居正把账算给朱翊钧看,他说现在马上要到月底,京官的俸禄,户部怕发不出来了。所以他建议让依成例,用大仓里的胡椒苏木来折算俸禄。 朱翊钧看的头大,转头问冯保: “大伴,这胡椒朕知道,这苏木是啥?” “呵呵,回禀万岁爷, 这苏木啊是一种燃料,跟胡椒一样都是紧俏货。” 朱翊钧看他还站着呢,吩咐一旁的太监把凳子搬了过来,让他坐。 “唉,谢万岁爷! 要说这高拱啊,真不让人省心,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老奴都替张先生着急。” “哦?这月发不了下月发呗,臣工们也应该体谅一下朝廷嘛!” 他这话让冯保苦笑不得,还能这样?他迷茫的看着朱翊钧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童。这才应该是他的表现啊! “可是这秋粮最快也要等到十月才能到京,就怕下个月也没银子啊。” 其实朱翊钧对张居正说的是一万个不信,北京城的京官才多少?两万够多了吧?大明的官员俸禄史上最低,一品大员一个月才87石米,40两左右。九品官顶多5石。一个月的俸禄10万两够了吧?就算实在没有10万两银子,五六万两有了吧!银子苏木混着发,也比全部折色的好啊。 张居正不可能想不到,一次放出来这么多胡椒苏木,市场肯定承受不住冲击,一旦闹起来可不好收场啊! 朱翊钧觉得这么没脑子的方案不应该是张居正这种人会用的,可是事实却是他已经写了奏章给自己了。 朱翊钧想想也就释然了,这次京察自己已经当着一众官员定了基调,不准排除异己。可不让他排除异己,他的人怎么上位?他的人不上位,他想做的事情怎么能做的趁手。自己想出个宫都觉得没人不好办,何况他要治理一个有着6000万人口的超级大国?关键还想做出一些成绩! 。。。 知了。。。知了。。。书上的知了不听的叫着,好像在对人说,它们也知道天气酷热。 内阁值房里,张居正和杨博正在喝着解暑的绿豆汤。张居正一边喝汤,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他年轻吃东西快,两碗都下肚了,杨博一碗还没喝完。 风卷残云一番后,张居正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开口对杨博说道: “博老,仆心意已决,这次京官俸禄一并折色为胡椒苏木。” 杨博拿着勺子正在往嘴里送,听他说的这么坚决,干脆也不吃了,担忧的说: “首辅!虽然这次京察是咱们依制提出的, 可这满朝的官员,谁不嘀咕叔大你打算清算高拱的余党。 现在你又提出用胡椒苏木折俸,这是和整个官场在作对啊!” 张居正听了有点激动,他义正言辞地说道: “博老,不瞒你说,这有一个余党我还非清除不可!” “是谁?” “户部尚书张守直!此人沽名好利,遇事畏畏缩缩,没有一点部堂的担当, 现在我们要想为皇上解忧,为百姓谋利,他这户部尚书的位置必须换个人做!” 其实他是避重就轻,他的本意原是通过这次京察把各部衙门换换血,裁汰一些冗官,好为自己谋划多年的税制改革铺路。但是小皇帝钦定六科监察内阁,自己如果做的太明显,不说这天下非议,就是小皇帝那关也过不了,他现在可不敢再把朱翊钧当作孩子看。 左思右想,他觉得不如趁现在户部银钱紧凑,设个局让那些对自己有想法的人自己跳出来闹。他自信凭自己的手段,只要这些人闹起来,他就能抓住机会,弥补京察的缺憾。 韩缉等人自从高拱被罢免,一直提心吊胆。就连高拱回乡,他们都没去送送,深怕被牵连。昨天突然听说张居正要京察,心知不可幸免,更是茶饭不思!可他是一个给事中,还是一个都给事中,自古御史言官就有一种愈挫愈勇的斗争精神,韩缉不想坐以待毙。 他和宋之韩等人一商议,一群人下了值就来到了礼部左侍郎王希列的府上。高拱还在任时便答应过王希列,等时局稳定了就让高仪不再兼任礼部尚书的位置,提拔他坐这礼部的堂官。 现在高拱被轰走,损失最大的其实是他王希列,起码他是这么想的。现在高拱走了,他以前的门生故旧群龙无首,都把王希列当成了主心骨。 “王大人,据说这次张居正要裁撤三分之一的京官,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对啊,王大人,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啊,我等是不是也在裁撤之列啊。” “这张居正,假公济私,我看他是想一手遮天啊。” 王希列,正想清清嗓子说话,门口又进来一个官员,一看正是吏部文选司郎中阮忠明。他冲冲忙忙跑进屋里,一不小心,脚坢到了门槛,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都要去拉,阮忠明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就看他兴奋地说道: “王大人,各位!不才带了个好消息过来” 韩缉苦笑道:“阮大人,现在还有什么好消息?难道张居正得了急症要死了?” 阮忠明哈哈大笑道:“他离死也不远了,还是自己作死!” 众人都疑惑不解,就连王希列也拿眼看他。阮忠明解释道: “刚刚博老回到部里,他说张居正已经决定用胡椒苏木折发这个月的京官俸禄!” 轰的一声,屋里炸开了锅,这是和整个官场作对啊。韩缉脑子一转,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利用的好,张居正这次要吃不了兜着走。刚不好他们还有转圜的余地。 韩缉走到王希列面前兴奋道:“王大人,这张居正的确是在自掘坟墓。我等要好好谋划谋划!” 王希列狐疑了,这张居正究竟想干嘛,可是韩缉说的也对,只要利用好这件事。搞不好还能把高拱给捞回来! 第二十三章 李伟进宫 紫禁城里,地位低下的火者,年老力衰的宫女正在擦拭檐柱,冲扫砖地。 不时有管事的太监尖着嗓子指点,喝骂。朱翊钧看着一脸尴尬的白石松,听着隐约传进耳中的呼喝之声,更加烦躁。 没想到啊,大费周章搞了个报纸,还指望着赚点零花钱呢,没想到是个赔钱货!这纸张油墨的成本这么高?这种情况要跟我报告啊,这都亏好几天了,也没人跟老子讲。 朱翊钧越想越气,指着摆在桌子上的报纸,怒气冲冲地说。 “谁让你用这么好的纸? 就没有便宜点的了?” 白石松委屈的嗫嚅道:“纸张太差,印刷的效果不好,字容易花。。奴婢。。奴婢。。怕误了事,给皇上丢脸。” 朱翊钧好气道: “那也不能用6文钱一张的纸啊,一份报三张纸,尽亏17文,每天一万多份,单单纸上就要亏170两!你们做事都不用脑子吗?” 白石松被小皇爷吓的两腿战战,低着头不敢争辩。心里嘀咕着,不是你交代把事情办好办漂亮吗。 这本纸本来就贵,一百张市面上卖最低也要六钱银子。 朱翊钧看白石松低着头不说话,蛋疼往榻上一坐。这也怪自己疏忽了。 不久前… 白石松:“万岁爷这是今天的报纸,请您过目。” 朱翊钧拿过报纸看了一眼,随口道:“这两天销量怎么样?” 白石松忙不迭地说道:“回禀万岁爷,这两天销量暴涨,今天印了10000多份呐” 靠,这市场需求这么旺盛?这一万多份销售额有十几两银子啊。 全国那么多通邑大城,等铺开了每天收个1000多两很随意啊,怎么着也能赚个四五百两。 “万岁爷,奴婢这次来,还有点事想万岁爷恩准!” 朱翊钧还在意淫呢,听白石松这么说,倒有些好奇。这家伙不会想要稿费吧,自己可是说过不管谁投稿,只要被刊载,就给稿费的!这哥们可是写了好几篇了。 “你说” 白石松嗫嚅道: “万岁爷, 能不能吩咐小孙公公去内库打个招呼。 奴婢这报纸总局马上就没有银子了。” ??什么情况。钱呢? 白石松看皇上一脸疑问,忙不迭解释: “纸张和油墨太耗金银,万岁爷定的零售价又太低, 特别是这本纸,100张就要6钱银子。”说完紧张地看了看朱翊钧。 。。。 “这本纸不能再用了, 本来就是供给官员书写奏疏的,怎么能拿去印报纸。 你去宝钞司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点的纸张。只要字看的清就行。”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赚点零花钱怎么就这么难!咦?这不是老邱吗?老娘有事找? “参见万岁爷,武清伯进宫了,娘娘吩咐奴婢来请万岁爷去趟慈宁宫。” 武清伯?姥爷?他没事来干嘛。不会来要银子的吧?据说这位是个钱眼里翻跟头的主。 “你去吧,记得找便宜的,也不能太差。注意性价比!” 朱翊钧起身要去慈宁宫,临走吩咐了白石松一句。 白石松一怔:宝钞司是做手纸的地方啊,您让我去找手纸印报纸?这性价比又是什么? 朱翊钧来到慈宁宫,看到暖阁里有一个老头,和李贵妃眉宇之间有几分相像。年轻的时候估计也挺帅的。 胡须虽然有些花白,人看上去却挺精神。只是这坐姿?也不能算是坐姿了,只见老头正蹲在椅子上,手里拿了杈葡萄,正在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爹。。皇上来了,您能不能有点坐相啊?” 李贵妃看自己老子这样,感觉有点头大。 “什么坐相?老子不想坐着? 还不是当初为了你和你哥哥, 天天提泥上瓦的,累坏了腰,一挺直就疼。” “好了,知道了,爹! 可皇上来了,你也不能这么蹲着啊,成何体统!” “皇上那也是我外孙,怎么着?嫌爹是个泥瓦匠丢人啊?” 朱翊钧觉得他这姥爷,还真有意思,你跟他谈体统,他跟你谈亲情。他走到李贵妃面前,说道: “母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这些。” 转过头又对李伟笑呵道: “姥爷,您老最近身体还好?” “看看,还是皇上体贴老骨头”说完又从旁边拿了一杈葡萄,吃了起来。“老爷身体硬郎呢。” “爹,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宫里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伟站了起来,正了正脸色说道: “你说对了,爹还真有事情。 也就皇上来了我才说,皇上没在你问爹,爹也不说。” “嗯,姥爷请说。” 李伟:“闺女,听说这个月官员的俸禄全都用胡椒,苏木代替?” 李贵妃:“咱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不过这都是朝廷大事,您操的哪门子心?” 听闺女这么说,李伟不愿意了,他哼了一声,生气地说道: “我不操心?我能不操心吗?这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们现在可是议论纷纷的!” “百官有点议论也就罢了,这跟勋戚们有什么关系?” 李伟手一拍,着急了,他看了幼小的皇上一眼,说道: “我的傻闺女哟, 官员们的俸禄被折了,勋戚们还能领上银子? 你以为张居正是个傻子?”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的接着说: “闺女,咱现在是天下第一号皇亲国戚,我这外孙刚登基,就要刻薄他姥爷,你让天下人心里怎么想?” 朱翊钧估计这老头怕是受了人蛊惑,来出头来了,干笑一声: “姥爷,这是内阁决定的事情,况且现在国库空虚,实在没有银子。” “皇上,你还小,很多道理还不懂。 穷人家还有几个亲戚帮扶呢,姥爷当初要是有几个亲戚能帮一帮,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啊。 你是皇帝,这大明的天下是你的,官员们如何想就不说了, 可是这些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们可都是皇上你的左膀右臂, 有事了那帮外人能靠的住吗,还不得靠这些家里人?” 李贵妃听他这么说不愿意了,插口责怪道: “爹,你瞎说什么?这天下太平的,能有什么事?” “得,得,算爹没说, 爹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一个月不发俸禄,饿不死! 你以为爹是来跟你要钱来呢? 我是不想听到外面闲言碎语的说你们寡恩!” 这么义正言辞?要不您老借点钱用用,朱翊钧开口打趣道: “姥爷,您是我姥爷对不?” “是啊。” “要不您老借点钱给朕,朕缓过手来就还您?” “我。。”我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少钱,我这儿孙一大家子,哪天不要开销!从古到今还没听说过皇帝跟姥爷借钱的呢,当下就拉下脸: “姥爷这些年也没攒下来多少钱, 你大舅平时仰事俯首的,开销也大… 你表哥们还在读书,这笔墨纸砚的耗费可不小… 况且我借钱给皇上发俸禄…这也不合体统啊!” “呵呵,玩笑,玩笑。 朕怎会要姥爷的钱,这钱的事有张居正呢,他会想办法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叨咕,你没钱?没钱你能建个清华园! 您老也太有意思了,现在跟你谈亲情了,你又跟我讲体统! 朱翊钧不说张居正还好,一说,李伟像是炸胡了一样,不屑地说道: “我看这张居正就不是个好东西。高拱在的时候官员们偶尔还夸他的好,他一做首辅就出这么个馊主意,他就没替皇上你们娘俩考虑过!” 。。。。 位于皇城东侧和朝阳门之间的,是北京城三大繁华集市之一,曰灯市。 灯市和城隍庙市的区别是,这里侧重于奇珍异宝,苏杭丝绸等奢侈品的交易,特别是入夜之后,最为热闹。 此时天色已黑,灯市繁华地段有一处八开间面阔的门面。人流进进出出,接踵不息。 门头上四个滚金大字“宝利典当”,门面里瓷器珠宝,书画古董应有尽有。 当中一个柜房,台前正站着几个依恋不舍,却又神色猴急的当客。 绕着柜房走到后面,过了屏风是一个布置的颇为考究的院子。院子里站了几个护院打扮的精壮男子。 若有相熟的看到,肯定能认出这些人都是锦衣卫里的校尉。不过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宝利楼的东家就是成国公府。 院子后面有道小门,看上去不大,只能容两人并排通过。门内别有洞天,此时人声喧闹,呼喝不停。整整八开间的二层楼房,其中骨牌,掷钱,促织应有尽有,原来是个赌场。 赌场二楼包厢里,四个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正是打算利用胡椒苏木折俸,搅风搅雨的韩缉和兵科给事中郝元彪。 “小公爷,武清伯没有说服太后,怕是苏木折俸已成定局啊!” 说话的是韩缉,昨天在王希列府里密谋一阵后,他们当即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由王希列本人带着礼科给事中程文去找高仪,希望能说动兼着礼部尚书的高仪,出来对抗此事。一路由韩缉自高奋勇,领着兵科给事中郝元彪去鼓动与之相熟的勋贵。 “唉,也不知道我姐是怎么想的? 这种事情怎么能同意!” 李伟的儿子,李贵妃的大哥李文全叹了口气。 “真是见了鬼了, 皇上竟然会受张居正的摆布! 想我成国公府,世代忠孝,皇帝登基不仅没讨到赏赐,反而要沦落到依物代俸的地步。” 朱应桢身为当代成国公朱希忠的嫡长孙,孤傲,阴婺。锦衣卫现在由朱希忠提督,但他一直觉得自己祖父太过守成,说不好听点就是不知进取。 他非常崇拜爷爷当年的好友陆炳,一直渴望重振锦衣卫当年的荣光。 韩缉看朱应桢咬牙切齿的模样,便出言煽风点火道: “我看张居正也是居心叵测,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 郝元彪有个毛病,嗜赌成性,众人聚在这里哭思对策,他竟然手痒难耐,想下去赌两把。 他看众人都心事重重,所幸说道: “今天难得能进小公爷这宝利楼, 以我看,咱们不如下去玩两把, 要是侥幸赢了,权当是小公爷资助我等即将生活不济了。” 李文全和朱应桢年龄相仿,两家又同为顶尖的勋贵,两人走的很近,简直臭味相投,相交莫逆。 他听郝元彪这么说,也出声打趣道: “我看啊,再过几天我们都没有饭吃了, 只有小公爷还能守着聚宝盆,日进斗金, 走,咱都下去玩玩,让小公爷出出血。” 几人下去玩了一阵,各有输赢,最后朱应桢招待了一顿美酒,每人封了十两银子。 韩缉和郝元彪出了宝利楼,就动身返家。 郝元彪没想到连武清伯都没能阻止折俸,而且自己马上就要被清算,有点心灰意冷,对韩缉叹了口气: “唉,看来这次在劫难逃了。” “不见得! 朱应桢此人野心勃勃,一直不服东厂压锦衣卫一头,对冯保更是积怨已深。 皇上到现在还没有任命新的东厂提督,咱们这个小公爷肯定有想法。 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张居正与冯保同气连枝, 这次折俸,你看吧,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 说完咬牙切齿的看向了张局正府邸所在的纱帽胡同,仿佛想用锐利的眼光把张府拆了。 第二十四章 博彩执照 将军早学万人敌, 从父行军十六七。 上马如飞海东青, 大羽劲弓轰霹雳。 五六个人鲜衣怒马,押着一辆马车沿着辽西官道,缓缓向着京师而来。马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布,看不清装的什么货物,欢声笑语的骑士年纪都不大,一个个精神抖擞,兴奋展颜。 。。。 “切细一点儿,再细一点儿” “再上点儿葱” 孙海正在尚膳监亲自监督朱翊钧吩咐的炒菜--青椒土豆丝,昨天去上林苑果真找到了万岁爷说的土豆,回宫时特意装了两麻袋。 一阵忙碌之后,晚膳上朱翊钧食欲大动,整整吃了两碗米饭,家乡的味道啊。。 “母后那里都送了?” 孙海:“送了,估计现在都吃上了。” 朱翊钧打了个嗝,指着桌上的御膳,大手一挥: “撤了,赏你们了,孙海,你也下去尝尝” 几个太监,兴奋不已,皇上吃剩下的,一般都装盒送给得宠的后宫,视作一种赏赐。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吃皇上的剩饭,一个个忙不迭跪谢隆恩。 朱翊钧吃完饭,坐在暖阁里看着窗外的楼台宫殿发呆,突然想起了李伟进宫的事。 这老家伙,可是上了史书的名人,也不知道他的京城第一园现在修了没有,应该问问的啊,作为一个北漂很少没有听过清华园的。算算时间现在皇城西边十几里的地方,应该正是大修园林的时间。朱翊钧决定找机会一定要去姥爷家参观,参观。 正想着心事,突然一个饱嗝要来,结果来了一半卡住了,朱翊钧急的站了起来,蹦了几下,还是没有上来。伺候的人都一头雾水的看了过来,关心道: “万岁爷,这是吃撑着了?” “走走,万岁爷咱们出去走动走动” 朱翊钧郁闷的走出了乾清宫,七拐八绕的,突然看到一群小太监正围成一圈,一个个手里都握着把铜钱。 朱翊钧看得人好奇,示意不要惊动他们,走近一看人群中两个太监正在下棋博弈。好像有人开了盘口,正在大赌四方。 皇宫里还可以赌钱?太猖狂了吧! 赌博对于社会的危害有目共赌,历朝历代都有禁绝。明初朱元璋曾经下令,凡赌者斩其手。可后来老朱家出了个爱斗蛐蛐的皇帝,上行下效,促织之风日盛。世事变迁,赌禁渐驰,以至于百姓萎靡不振,嗜赌成性。 朱翊钧看着这群太监,神色激盼,提心吊胆,仿佛间好像回到了老家,那里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模样何其相似?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明朝的太监较以往更加贪财好货。这宫里太监众多,他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吆三喝五聚众赌博,赢了就沾沾自喜,输了就想方设法贪墨。皇宫里都是这样,不用看他都知道宫外的情况。只是宫里的太监输钱了可以贪,宫外的百姓没钱了少不了偷抢爬拿。。。 想的更深入一点,偌大的帝国被野猪皮拱的破烂不堪,最后崇祯吊死在梅山上也不是太可惜啊。一个国家风气败坏,斗殴、赌博、酗酒、狎妓成风。升斗小民食不果腹,富贵之家醉生梦死,官吏无心理政,将士无心操练这样的国家能够长治久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所有的问题一起爆发,你不上吊谁上吊? 朱翊钧一直觉得社会风气的形成是自上而下!上有所好,下必附焉。突然那个没打出来的嗝冲了上来,正在聚精会神赌着的太监疑惑地回过头,刚好看到脸色阴晴不定的小皇帝。一个个连忙跪拜,棋子洒了一地。 朱翊钧按下心事,装作好奇地问道: “你们这是作甚呢?” 太监:“回禀万岁爷,奴婢们看下棋呢。” 朱翊钧:“下棋你们拿着银子,铜钱干嘛?” 宫里赌博成风早已不是稀奇事,隆庆皇帝还带他们斗过鸡,亲自参赌,所以一众太监也没当回事,有个稍微年长的太监,心里还在想要不要趁着机会把小皇帝拉下水,到时候和皇帝赌,只赚不赔啊。这样想着,他就开口回道: “启禀万岁爷,奴婢们在博棋呢,就是押注看谁下棋能赢。” 朱翊钧看他谄笑的样子,突然想尝试一把大明朝威名赫赫的打屁股。出声调笑道: “好玩吗?” “好玩啊。。这比斗鸡还刺激啊。。每落一子都算钱。 而且下棋文雅啊,比宝利楼里那些俗物可雅致多了。” 宝利楼?赌场吗? 一番问答后,才知道这宝利楼是成国公的产业,表面上是个当铺,实际上挂羊头卖狗肉,毕竟大明朝没有公然开禁赌博,《大明律》上赌博还是违法的。 朱翊钧合计着,现在民间这种情况肯定已经蔚然成风,积重难返,堵不如疏!稍一琢磨计上心来。 。。。 永平坊在崇文门里的东城区,大明称百姓聚集区为坊,有点类似朱翊钧老家的小区,只是这时候的小区都是四合院。。。 江西道监察御史陆树声正在他位于永平坊内的四合院里奋笔疾书。其旁有两人正在端盏品茗。 “阮大人,这吉安府果然是人杰地灵啊, 前有大学士谢缙,杨士奇后有陆兄这种直言敢谏之士。” “老弟,那可是'文章节义之邦',陆兄深受熏染,必然高节, 只是现在张居正简在帝心,圣眷正隆, 陆兄这个时候弹劾他,怕要触怒圣上,后果堪忧啊” 陆树声正在挥笔陈文,听阮忠明这样说,便停了下来,抬头道: “阮大人,韩兄,你们不必多言,咱意已决,这张居正甫一秉国就擅作威褔, 这苏木折俸就不说了。 此次京察竟然要裁汰这么多官员,难道朝廷真的有这么多贪污,散漫,懈怠之官? 这明明就是排除异己,还如此恶毒,牵连之广古之罕见。 若不趁他立足未稳,尚不能钳制言路之时弹劾他,一旦势成,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 韩缉听罢,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一想到皇帝在《大明日报》上责怪他们污蔑君父,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讪讪地道: “唉,只怕皇上已经对我等台官心生芥蒂了啊,报纸里可都登出来了。” 阮忠明不以为意地说: “登出来又如何?你我之中可有一人被停职缉拿? 太祖早有定宪,不因言问罪,何况我等身为言官,上至君父下到臣民,纠劾妄为不法本就是职责,皇上能拿咱们如何?” 阮忠明年龄最长,为官最久,见识的也多,他忧心忡忡地说道: “话虽如此,可二位可尚记石星,詹仰庇旧事?” 阮忠明说的是隆庆年间,给事中石星和御史詹仰庇直言犯谏被朱翊钧老子廷杖的事情。其中石星伤势颇重对亏了吏部员外郎穆文照之兄穆文熙救治才捡了一条命。 他不说这两位还好,一说,陆树声像打了鸡血一样,反倒兴奋起来。国朝此时有一股邪风,就是以被皇帝廷杖为荣!就说上面被廷杖的二位,不仅声名鹊起,再过不久就要被朝廷重用了。 韩缉看着陆树声那狂热的神色,心里一阵钦佩,不过也夹杂着不少嫉妒。自己是没有那个胆子的,这可是拿命博前程。 “二位!干脆你们也署名和我联袂诤谏。”陆树声说的义愤填膺。他不仅手脚上好斗,嘴巴上也好斗啊,整一个好斗分子。 阮忠明嗯嗯啊啊嗫嚅不语,韩缉身为陆树声好友也觉得有点尴尬,不过他反应快,接话道: “陆兄,我观高阁老当初为政,每遇大事,必先以御史或给事中一人上疏,圣意若有动摇再多邀言官助力,圣意可为时,再由部院臣工奏言,如此水到渠成也!” 陆树声被韩缉这么一忽悠,觉得还真这么回事,当下拍着胸口打包票: “既如此,就由咱就做一做那投石问路的石头。一定砸的他张居正头破血流。” “好!陆兄高义” “好!老弟亮节,只是不知高仪高阁老那里,态度有没有动摇?” 。。。 慈宁宫里,李贵妃正在陪着陈皇后用膳,她们还没开动,尚膳监的人竟然送了一份食盒过来,说是皇上吩咐的。 陈皇后自从上次病重好了点,李贵妃就经常邀她来谈心。朱翊钧本来要各送一份,听说她在李贵妃那里,刚好省了俩土豆。 “妹妹,这就是皇上说的土豆做的菜?” “应该是吧,咱也第一次吃,不过这味道真不错,甘脆可口也算道好菜。” 陈皇后又夹了一口,吃完后也是赞不绝口。李贵妃还帮陈皇后夹了几下,一边关心说道: “姐姐,你肠胃不好,这本就是味应症的药材,你多吃一点” 陈皇后吃完感慨道: “唉,皇上自从登基之后,感觉就像变了个人,突然就长大了,你说这土豆真要像他说的那样,这天下的百姓可都有福了。” “谁说不是呢,要不让上林苑里推广培植一番,真有那么大的产量,你我的籽粒田干脆都改种这土豆算了。” 。。。 第二十五章 秦柱的机会 “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朱翊钧看这太监欺他年幼,言语之中屡屡诱惑他涉赌,心里一把火没押住,打游戏时的口头禅。话刚落音,就有人上去押人。 这货被制服在地,顿时脸色刷白,冷汗直流,他虽然不知道五分钟是什么意思,可枪毙可是知道的,那是用长枪活活把人戳死啊! “万岁爷饶命啊,万岁爷饶命啊, 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朱翊钧被他这么一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可是皇帝,言出法随啊。虽然自己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草菅人命,可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不狠一点,不好立足啊。 今天说不得要杀人了! “拖下去! 给朕吩咐下去, 从今往后,这皇城里再有人,胆大妄为,聚众赌博, 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拿人的是东厂的太监,这批人是东厂驻大内的分支机构,曰内东厂。值房在紫禁城东边的护城河边,专门负责监视宫里的动态,平时有人专门随伺皇帝,听候差遣。 其中有一人,面色严肃,跪地问道: “启禀万岁爷,这五分钟是怎么个手段,还请万岁爷示下” 朱翊钧有点尴尬:“。。。仗死吧”,说完扭头往乾清宫走去。 “是!” “万岁爷饶命啊,饶命啊!”嚎啕之声渐渐远去。 这群参赌的小太监,一个个肝胆俱裂,以头扣地,跪在地上体似筛糠。朱翊钧已经走的老远,不见踪影之后很久,他们才畏畏缩缩的站了起来,作鸟兽散。有机灵的玩命的跑去司礼监找冯保禀报去了。 慈宁宫中,李贵妃和陈皇后刚刚用过晚膳,就看邱得用飞奔着跑了进来。 “哼!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邱得用支支吾吾地说:“娘娘!皇上他。。皇上。。” “好好说话,还有没有规矩?皇上怎么了?” “皇上刚刚下旨要把一个火者打死。” 李贵妃和陈皇后听毕,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道:“什么?” “有几个火者,吃饱了没事干,聚在东所的甬道里博棋,结果被皇上撞见了。皇上不知道怎么了就要把那个年长的打死”邱得用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还不太清楚原委,就把听到的说了出来。 李贵妃和陈皇后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不安。皇帝这才多大,就要擅用极刑,这以后长大了怕不是个暴君?博棋她们也知道怎么回事,可她们丝毫没有感觉到在宫里赌博有多严重。 “走,去乾清宫。”李贵妃说着就要和陈皇后去找朱翊钧问话。 乾清宫里,孙海也刚刚吃过朱翊钧的剩饭,刚刚看小皇帝阴沉着脸回来后一声不响,一打听才知道,他要杀人。也着实震惊的不得了。他看皇上坐在窗边思索,暗暗吞了口唾沫,乖乖的站在一旁听差。 不一会,李贵妃和陈皇后径直进了乾清宫。 “皇帝,究竟怎么回事,你要杖杀人命。”李贵妃沉着脸还没跨过门槛,就出声责问。 陈皇后也出言责备,不过倒是没有那么严厉。 朱翊钧看她们俩脸色都不好看,估计是以为自己胡乱作恶,便解释道: “给母后请安,母后,不是朕草菅人命,是这股邪风必须要整肃了。” 李贵妃疑惑地看着朱翊钧问道:“什么邪风?” “贪博好赌之风!” 这话说的她们俩一愣,贪博好赌之风?博个棋热闹热闹就是邪风了?她们非常难以理解。李贵妃已经生气了,胸口起伏跌宕,蔚为壮观。只听她厉声喝道: “这也不至于杖杀吧,说教一番就是了” 头发长,见识短!唉,有人压着是烦,难怪后来张居正被清算。得,还是要费一番口舌。 “母后,你们先消消气,来,座,听我慢慢给你们解释...” 朱翊钧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解释赌博对于皇明的危害,他老娘的脸色才稍稍转缓。 陈皇后可能还是觉得朱翊钧这么做欠妥,语重心长地对朱翊钧说: “以后这种事还是跟你母后说,让母后出面教训,不然传到外朝,怕有人说皇上你暴虐!” 朱翊钧无力地抗争道: “母后,儿子不小了,该懂的都懂!你们要相信儿子。” “哼!你才多大?以后不准做这种傻事了,听到没有。你是皇上不能背上骂名!”李贵妃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司礼监的值房里,小火者跪在地上有一会儿了,冯保听完他的汇报,当即就变了脸色。第一反应就是去慈宁宫报告李贵妃,可转念一想,这两天皇上虽然对自己假以颜色,可这东厂提督一职还是没有还给自己,这要是去打小报告,怕皇帝记恨啊!到时候这东厂怕真要易主了,他还对这个位置抱着幻想!转眼一想,这要是被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影响不好啊。 “传咱的指示,当事火者们一律给咱看押起来, 马上封锁消息,有谁要敢跟外面嚼舌根,咱刮了他”冯保吩咐了一声,就有小太监跑出去传令。来传消息的火者,听冯保这么吩咐,吓的汗流浃背,出声叨扰: “老祖宗,孩儿赌的小,您饶孩儿一次,孩儿一定不乱说。” 冯保看他这样,嗤笑了一声,到也没拿他怎么样,毕竟他是第一个来给自己传消息的。 “好好给万岁爷办差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拿刀捅你也不能说,知道了吗?” 小火者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冯保是看上自己了,他虽然是个中人,可并不在皇上身边当差。冯保这么说,不就是提点自己给他办事吗。 他忙不迭地拿头磕地,谢恩道: “谢老祖宗栽培,孩儿一定尽心办事。” 冯保不知道的是,朱翊钧要的就是沸沸扬扬,传的越广越好。 就在宫里因为皇上杖杀中人,人心惶惶的时候。户部的老尚书,次辅高仪也是忧心忡忡。他没想到苏木折俸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这来。 他本来就是个老实人,为人处世,相当内敛,没听说过和谁红过脸。昨天礼部左侍郎王希列造访,说张居正把官员的俸禄全部折算成胡椒苏木不合礼制。他现在还记得王希烈说话时的神情,若恶虎捕食,若山羊啮草,狠辣非常: “阁老,张居正这么做摆明是和整个官场作对, 这个时候阁老不出来主持公道,怕这京城接近两万名官员,都会迁怒于公。 熊熊怒火,稍有不慎,就是惹火烧身啊!” 高仪心里明白,这些人表面上是反对苏木折俸,实际上是对本次京察忐忑不安。这张居正也真是,京察就京察,你放风说要裁撤这么多官员作甚? 高仪的儿子高宇看老父亲愁容满面,出声劝道: “父亲,这苏木折俸的事情是张大人定下的,您身为次辅何必趟这浑水。” 高仪看儿子这觉悟,一时有些气郁,他知道跟这个只会读书的榆木疙瘩讲不清楚,只好叹息道: “时事维艰,为父这次辅看来也坐不长了,也罢,咱还是写份辞呈吧。” 高宇一看他老子一言不合就要撂挑子,相当不理解。他着急问道: “父亲,何以至此啊?这预机务的位子天下有多少人求之而不得,您却要上疏请辞。” 高仪听儿子这么说,只是自嘲的笑了笑,久久不语。 ... 朱翊钧把两座大山送走之后,吩咐孙海把白石松喊了过来。等白石松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还以为皇上要问他控制成本的事情。他跑遍了集市,造纸作坊,终于让他找到一种青竹纸,每张只要二厘。有了对策,也就胸有成竹了。 “万岁爷,奴婢找到便宜的纸了!” “纸的事改天再说, 今天宫里有人因为聚众赌博被朕杀了一个, 你把这件事登到明天的报纸上去。另外...” 朱翊钧看白石松眼睛有点呆滞,停了下来,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问他: “想什么呢?” “啊...奴婢该死” “吓着了?” “没...没有。” “听清楚了,把这件事登报,另外你再写篇点评,说说赌博的危害,《大明律》也出一特刊,把关于赌博的律令一并刊登。” 白石松一听就傻眼了,自己写写文章点评还可以,这种涉及律法的他不会写啊...苦着脸哀求道: “万岁爷,这点评,奴婢..奴婢才疏学浅,怕写的不好,遭人笑话。” 这都写不好?难道以后每次点评都我自己写? “写不好就学,自己想办法。” 白石松一张脸变成了苦瓜脸,左思右想怕出了差错,思索一番,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松,咧嘴道: “万岁爷,奴婢写不好,有人会写啊” “哦?” “中书舍人啊” 中书舍人不是丞相制度里的官职吗,朱元璋废丞相都两个世纪了,怎么还有中书舍人?他正疑惑,白石松接着说道: “中书舍人除了在制诰房和敕诰房里供职的,还有二十几个人平时都在研习经书,专门为皇上泼墨的。这不正好为皇上分忧嘛” 这不御用文人嘛,老白可以啊。 “行,你把朕的意思交代过去,让他们写好,拿来朕看。” “” 第二十六章 皇上不让人活了? “那奴婢现在去文华殿瞧瞧,看他们下值了没有?”白石松扭头看了看天色,有点担心找不到人。 “他们在文华殿上班...哦..上值..?” 朱翊钧是知道中书舍人的,像颜师古啦,张九龄啦,苏轼啦,都做过中书舍人。只是唐宋时期,中书舍人权柄甚重,堪比如今的内阁大学士。他们品级都不高,却是起草,管理红头文件,参政,议政的大佬。 大明的中书舍人名气应该不怎么高,自己以前都没听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文华殿看看去? “朕跟你去瞧瞧” “万岁爷,奴婢去跑个腿就行了,可不能惊动...” 白石松谄媚说道,话还没说完呢,朱翊钧已经,双手按椅,顺势起身了。 “废什么话,带路。” 大明朝的中书舍人虽然名声不响,可也是正经的京官。分为五类,三流,其中最有前途的是驻值午门外的六科给事中属官,他们有很大的机会转升为科道言官,前途远大。最没前途的就是荐任的,一般在文华殿给皇帝写写词,编编故事会。 文华殿在会极门里,距离内阁不远。正是下值得时候,三三两两的陆陆续续下值返家。 “走,走,今天去咱家里吃猪头肉。” “同去,同去,马上俸禄都变染料了,不吃怕没机会了。” “咱去文福楼会友” “秦柱,走啊,吃酒去” 正在案前,伏首抄画的秦柱闻言道了声谢,他还有点事要做,婉言拒绝了。同僚们和秦柱的关系其实不错,要不也不会出声邀请。可这个人有些死脑筋,他们这些人都朝廷中高级官员的子侄,凭着长辈的品级荫任的。平时就没有什么正经事,碰巧皇帝还是个孩子,没啥需求,更加无所事事了。一个个都在心里腹诽: “搞不懂,没事找事” “三流的中书还能转升不成!” 等白岩松带着朱翊钧来到文华殿时,偌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心里一咯噔,怕找不到人,让皇上白跑一趟。小跑着进了东边的偏殿,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刚好看到一个人拿着把剪刀正在裁纸。白石松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嘿...可是中书官” 秦柱闻声偏过了头,手里还拿把剪刀,看到一个太监打扮的中官,疑惑地问道: “正是,敢问中贵人可是有什么事?” 他俩还在问答,朱翊钧已经大步跨进门槛。秦柱一看皇帝来了,把剪刀往案上一扔,赶紧行礼叩拜。侍从们看他有利器,哗啦一下把小皇帝围在了身后,纷纷出言喝斥。 秦柱没想到皇帝会来,又看看案上的剪刀,一时间冷汗直冒。跪在地上不敢乱动。 “你拿剪刀干嘛?” 朱翊钧也纳闷,这皇宫大内的,你没事拿把剪刀干嘛?他这边说着,那边已经有孔武的近侍上前把剪刀收了起来。 “启禀皇上,微臣正在做报本。” 啥玩意?什么报本? 秦柱看皇上疑惑,解释道: “就是从报纸上挑选一些有意思的内容,把它剪下来,黏贴在一个本子上,再写点心得。” 这不是手工剪报吗?这人可以啊,报纸才出来几天啊,他竟然剪报了...其实朱翊钧不知道,秦柱在历史上本来就是个藏书狂魔,兄弟几个都爱藏书。他觉得这人有点意思,吩咐道: “起来回话,做的东西呢,拿来朕瞧瞧。” 说着就走了过去。秦柱慌忙拿起本子,双手呈送给了朱翊钧。 翻阅一会,朱翊钧心里暗暗吃惊,这个秦柱对自己说的“理论武装”颇有见解,言词之中甚至已经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 虽然前人一直用儒家思想牢牢把控百姓的思想,并且通过祭祀孔圣,开创科举等措施一步步加强控制,可并没有一种系统,全面的梳理。秦柱写的随笔中,却有一个大致详细的意识形态的培养,树立,发展的原理,步骤与措施。简直就是一个思想入侵,殖民主义的大纲。 这是个人才,朕要用他。 “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秦柱,家祖秦金。” 你怎么不加个天字呢?转念一想还是试试他的能力如何,便出声问道: “朕这里有个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个忙?” “皇上言重,为皇上办事是微臣的福分。请皇上示下。” 白石松看皇帝向他努嘴,便上前跟他说了点评的事情。秦柱听完,也不耽误,铺陈纸墨,抄起毛笔,就开始打腹稿。 朱翊钧看他要作文,背起了小手,出了偏殿,跑去文华殿里逛了起来。 进去一看,殿内装满书的博古架上干净透亮,一看就知道有专人打扫。殿中还有一张覆盖着黄锦的大长案几,只是黄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落满尘土,不知为什么没人打扫。不过想来这应该是嘉靖皇帝的御案,毕竟隆庆皇帝没在这里办过公啊。 朱翊钧看着有点好奇,上去把黄锦一拽,哗啦一声,有个东西被带着摔在了地上。他定睛一看,是支毛笔,已经被摔成两段。一直跟着的孙海看皇帝拿眼察看,忙不迭地跑过去捡了起来,跑到了朱翊钧面前,托给他看。 这是一直雕刻着复杂龙纹的毛笔,不像是摔断的,接口凸凹规则,分明是故意做的。仔细一看,中空的。朱翊钧好奇,伸出小手拿过一看,笔身上刻着“嘉靖四十四年”的字样。他小手一抖,一卷纸帖从笔杆里滑了出来。 “有宝贝?”孙海看的惊奇,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朱翊钧没理会,把纸摊开,原来上面写了两行小楷: “大江,水清。大河,水浊。同灌田亩盖成百千万者也。 不因水清而偏用,不因水浊而偏废,圣君之道也。” 嗏!帝王秘术?御下之道?制衡宝典? 当年嘉靖皇帝少年登基,以藩王身份克继大统,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独揽了大权,那一年他只有十六岁。后来这位被誉为大明史上第二聪明的皇帝,一生擅用权术,御人手段炉火纯青。很多人对他的帝王之道推崇备至。 可在朱翊钧看来,他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能人罢了。他是聪明,把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臣子们再有怨言还是要给他打工办事。可他明明有手腕,所作所为更多的却是为自己的私利着想,少有为百姓谋福祉的举措。 可惜了一身的本事,大明也错过了一次中兴的机会! 朱翊钧思考着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自己要不要学学他,拉一个打一个,找个人掣肘张居正呢?可是转眼一想,他觉得没有必要,真要这么做了反而会加剧党争,空耗国力! 张居正这么牛,不也落个家破子亡的下场?冯保这么牛,不也落个守墓南京的下场?只要自己手里有军队,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做的不好,分分钟让你身死族灭! .... 等朱翊钧回到偏殿的时候,秦柱的作文也写好了,他拿过来一看开篇一首诗看的他一乐: 贝者是人不是人, 因为今贝起祸根; 有朝一日分贝了, 到头成为贝戎人。 这不是赌,贪,穷,贼四个字吗?完美的诠释了赌博的危害。 擎天柱是个人才啊! 他看了一会,便递给了白石松,吩咐他印刷去了。 临走,朱翊钧拍了拍秦柱的胳膊,笑着说道: “好好干,只要你有能力,朕这里不缺位子。” .... 冯保封锁消息的举动还是迟了,成国公朱希忠已经得到了消息,大明顶级勋贵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两天京察和苏木折俸闹的沸沸扬扬,不乏托关系来找他出面的官员,和他孙子不一样,他一概婉拒。人们常说老谋深算是有道理的,此时朱希忠正在书房里教育他的长孙朱应桢。 “咱们成国公府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现在皇上登基重用张居正摆明是要烧一把大火, 你瞎了狗眼了去掺和?” 朱希忠听说孙子这两天和韩缉那帮言官走的很近,稍一琢磨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宫里刚刚又传来个消息。他左右思量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孙子,而且有些事要早做谋划,以防万一。 宝利楼这个产业,京城里多少人眼红?现在他是国公可以镇住,万一忤逆了皇上,身死族灭倒不至于,可那白花花的银子就没自己家什么事了。 “爷爷,您就是太稳了!他冯保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东厂这些年一直在咱锦衣卫头上拉死,凭什么?” 朱希忠看孙子梗着脖子争辩,气不打一出来,厉声喝道“放肆!”上去就是一脚。 “再去和那些言官勾勾搭搭的,打断你的狗腿。” 朱应桢跪在地上不以为意,还小声嘀咕道:“咱是狗腿,你岂不也成了狗腿。” 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朱希忠哀叹一声,用心良苦地说道: “宫里刚传来的消息,皇上杀人了!” 朱应桢本来是跪着的,听完吃了一惊,径直起身到朱希忠身边问道: “小皇帝才几岁?就能杀人,为什么啊?” 朱希忠窝火地道:“你管那么多干吗?你知道一件事就行了,皇上禁赌了!” 朱应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岔着气说道:“禁赌?朝廷这么多年,哪个皇帝没禁过赌?他能禁的了吗他。” 朱希忠看他那嚣张的样子,无名火起,上去又是一脚,开口大骂道:“你懂什么?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马上就去找李文全,把宝利楼产业让四层给武清伯。” 这...朱应桢又急又怒,哭丧着脸嚎道: “为什么啊?敢情皇上禁赌是给他姥爷谋家产来了!这俸禄俸禄折染料,赌场赌场的股份还要让,皇上不让人活了?” 第二十七章 泼他 夜幕降临,乾清宫的两扇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朱翊钧领着一群近侍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他现在已经不坐舆轿了,小孩子活动活动对身体有好处,再说定陵里的万历本人可是有脚疾的,这不锻炼锻炼以后瘸了怎么办? 刚从文华殿回来,一路上朱翊钧走的飞快,前呼后拥,好不威严!可他一直没怎么说话,仿佛有着心事,其实,他还在琢磨着怀里嘉靖老爷的墨宝: 这位的一生充满了阴谋诡计,估计这老家伙玩人能让他产生快感。可换句话说,不也是因为缺少安全感吗? 也是,他一个藩王入京,天上掉馅饼一样得了皇位。要人没人,要权没权,不斗一斗,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啊,可斗着斗着他就上瘾了... 再看看自己现在,处境也尴尬啊!虽然是太子上位,可年纪太小,明年才十岁...自己要是现在来个体制改革,不说大臣,勋贵了,就是冯保那个被自己吓的半死的太监都不同意。开玩笑,这可是摇动国本。 所以他从开始就打算利用张居正收拾收拾糟糕的吏治面貌,同时心里也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打开军队的局面。 猛烈的暴风雨想来估计是来不了的,武备的弊端是成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势力盘根错节。想快刀斩乱麻除非来个自下而上的武装暴动,否则想一蹴而就基本上没希望。 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不打算大刀阔斧,对于他目前的年龄来说,稳定应该是最重要的,所谓不作不死,只要通过张居正改善了民生,充实了国库,行伍的重组必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打算先搞点小风,弄点小雨,这京城可有不少亲军,其中锦衣卫因为是个特务机构,非常敏感,一般文武百官也不敢置喙。 他打算从锦衣卫开始盘起,这个卫可有十七个千户所,搞个教导团,弄个军统试试先! 唉!还是要斗啊。 这么一想,他便出声,想从孙海身上搞点消息。 “孙海,你知道军方最大的军头是谁吗?” 军头?军头是什么?他本来跟在后面专心走路,听皇帝问的这么新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呃...就是现在都司卫所,五府九边这些军兵中权利最大的是谁?” 这不浪费口水吗?这权利最大的除了皇上您本人,还能有谁? “皇上您啊。” “...除了朕呢?” “哦..这个..这个估计要数成国公朱希忠和英国公张溶了吧?” 好,都是国公,旗鼓相当,有机可乘。 就在朱翊钧磨刀霍霍准备在大明腐朽的军事上割块烂肉的时候,他的便宜姥爷武清伯李伟也在磨刀,哦不,是在磨斧头。 西郊武清伯府。 “爹,你这大半夜的磨什么斧子啊,怪渗人的, 哎呦..别磨了,跟你说个正事。” 李文全看着这满院子的大粪,老子还莫名其妙的拿把斧子磨,气就不打一出来。 堂堂的武清伯,大明第一等皇亲国戚,一点勋贵的气质都没有,他觉得老子就是个土狍子。 李伟拿着斧子在磨刀石上哼次哼次的磨着,头也不抬,没好气地道: “你小子能有什么正事, 除了输干了来跟老子要银子,你还干过什么正事? 丢人现眼的玩意,老子置点家业容易吗?天天祸祸。” “爹...好事,您听咱讲, 刚在宝利楼,小公爷跟...” “要多少?老子跟你说,再输了别来跟咱要银子了,去跟你妹要去。” 李文全被他爹怼的一阵无言,气的跺了跺脚,上去就把斧子夺了过来。李伟看他儿子抢了斧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 “小兔崽子,还想砍老子啊?猪狗不如的畜生。” 李文全看他爹误会了,赶紧往旁边一扔,咧嘴干笑道: “爹,你瞎想什么呢,是小公爷要把宝利楼让四层给咱家。”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开心地说道:“只要一万两银子。” 李伟一听,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又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嘴里哼道:“这也没发烧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李文全看他老子不信,把手往袖子里一掏,掏出一张文契来,高高举起,神气地说道: “爹,文契都给咱了,小公爷说,银子过两天给他就行。啧啧...多仗义” 李伟看他儿子说的活灵活现的,一伸手把文契夺了过去。定睛一看,还真的是这么回事!那边他儿子,正在自吹自擂呢。 “爹,儿子早就跟你说小公爷仗义,你非说他想骗咱钱,这要不是咱和他这些年的关系,宝利楼怎么会让咱家参一脚。” 一万两银子,可比朱翊钧老家的一千万耐用,一笔天文数字啊,此时陕西一省的赋税一年才两万多两。可李伟一看只用一万两换宝利楼四层股份,非但没有感觉到肉痛,反而感觉是占了天大的便宜。立马喜笑颜开,一反常态地夸起来了儿子。 “你小子总算是给爹办了点事,不过这多半是爹的面子。” 李文全虽然心里腹诽,嘴上却连连称是,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爹,那一万两银子?” “给,马上就给,给了钱就算定下来了,他家就不能反悔!” 李伟把契约折起收到了怀里。拍了拍胸前的衣服,怕掉了一样,继续说道: “老子还担心这个月的俸禄没了,寻思着给院子里种点菜呢” “爹咱家缺那么点钱?” “你懂什么?等你当家了就知道这柴米油盐贵了” 李文全听他爹这么说,突然明白他爹磨斧子作甚了,他怪叫一声,问道: “你磨斧子不是要把后院的盆景砍了当柴烧吧?” .... 当晚,李文全就拿了张山西商人内部流转的汇票,送到了成国公府。 翌日一早,朱翊钧给李贵妃请安的时候,提了个请求。他打算以后在文华殿读书,理由是离内阁近,方便讨教。 李贵妃欣慰的答应了他,其实她不知道,朱翊钧此举的深意。文华殿位于乾清门外,属于外朝,他以后在文华殿读书,就少了李贵妃的监视。起码她本人是不能随意出乾清门的。 正在偏殿里当值得中书舍人看大门被推开,哗啦一下进来几十个太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这群太监已经拿着抹布,木盆进了文华殿。 他们算算日子,以为皇帝要在这里开经筵了,就连秦柱也这样认为。 不一会,只听一声鞭响,朱翊钧的御驾摆了进来。众人错愕不已,小皇帝来这里干嘛? 他们慌忙走到院内见礼,只看朱翊钧小手一挥:“免了”。 等看到人群中的秦柱竟然停了下来,对他招了招手。秦柱忙快步走了过去,身边的人暗暗吃惊,这秦柱什么时候勾搭上了皇上?看这情况,应该是认识啊。 “你去内阁一趟,跟张先生要一下嘉靖爷当年批阅的奏疏。你安排人按军,政,法司分好类,整理好之后送到殿里来,记住朕只要嘉靖爷亲手御批的奏疏” 说完,不等他回应,就走进了文华殿。秦柱收到旨意,不敢耽误,径直就去了内阁。朱翊钧进殿后,这些中书舍人立马炸了锅。一个个都认为秦柱时来运转了,心里都在打算着晚上下值选哪个酒楼宴请秦柱。 朱翊钧进了文华殿,看那张长案上黄锦已经被太监们收在一旁,正有两个人在擦拭案子呢。 他让人把长案往后面搬了搬,又从偏殿搬了两张小点的案几对向垂直摆在御案之前。 又在大殿东西两边各摆了几张桌子,他打算从内书堂调几个激灵的小太监加上张居正的小儿子,再选几个有实权的公侯伯的嫡子,孙,都弄到这文华殿来,干嘛呢?陪读! 下午还没下值,张居正亲自带着人把从制诰房里挑选的奏疏送了过来。 他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怔了一下,不知道小皇帝要干什么,可稍一琢磨,就回过味来。 皇帝是要跟他爷爷学习怎么治国啊,可他又有点犹豫,这看奏疏不如看世宗实录啊? 他怎么会知道让朱翊钧看那玩意,不如让他去吃屎!那玩意岂是一遍能看明白的?自己穿过来就看实录了,什么也别干了。 “臣张居正,参见皇上!” “先生起来,先生怎么亲自来了?” “臣听说皇帝要看世宗奏疏,深怕左右无人顾答,特意过来看看。” 张居正得到朱翊钧的示意,坐在了椅子上。 “先生明见,朕的确想看看嘉靖爷的奏疏,学学这治国的本领。” 朱翊钧以前听老爸说过,张居正好像给万历皇帝弄了个叫《帝鉴图说》的画本,据说是帝王启蒙的名著!(捂脸)。便拿话问他。 “先生,不知你给朕编制的《帝鉴图说》编的怎么样了?” 张居正听的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给皇帝编过这么一本书?便疑惑问道: “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看他反应,敢情还没开始弄啊? “先生,你看朕也不小了,正是学习的时候, 不如你给朕编本画册,教教朕这治国的本领,如何?” 第二十八章 门下走狗爬见 “臣谨遵上谕” 张居正听小皇帝提这种要求,可高兴坏了。大皇帝的为政书作可谓是汗牛充栋,这给小皇帝看的不能说没有,可是乏善可陈。编好了可以捞点名望不说,弄不好要流传百世啊! 朱翊钧本来是想和历史开个玩笑,可刚说完,神情就呆滞了下来。我这不作死吗,这么多奏疏要看,头都大的,还让张居正给他编书?可说都说了能怎么办? “那个..那个书啊,一时也不急,先生慢慢来,不打紧。” “皇上放心,臣一定殚精竭虑尽快把书编好。” 张居正以为小皇帝在客套,说完他又想起一件事,便继续禀道: “启禀皇上,臣还有件事想请皇上圣裁!” 太客气了吧?有什么事,你一个内阁首辅做不了决定的?问我一个孩子... “爱卿请说。” 张居正一听“爱卿”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可没忘那天在乾清宫里,那一口一个的“爱卿”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出声道: “皇上,臣弹劾户部尚书张守直,尸位素餐,疲倦怠政,此人身为户部堂官,遇事消极怠慢,一不能报效皇恩,二不能肩挑重任。” 朱翊钧估计张居正这几天手头真的有点拮据,没钱了把气都撒到了户部尚书头上,这大明朝的户部尚书可不好当。他们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经常被皇帝本人剥削。他觉得这些真正的大佬们不会为了这个位置和张居正为难。只看他伸手从桌子上抽出一本奏疏,漫不经心道: “这张守直是谪是迁你自己做主吧,至于新的户部尚书人选,廷推吧” 所谓廷推是指像六部尚书这种显赫官职的人选,需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些九卿部门的大佬,共同商议,在候选人里推举出一个来。乍一看好像没内阁什么事,可是这候选人都是内阁提出来的,等于内阁提前划了一个圈,廷推只是在这个圈里挑个人。 廷推的结果要报送给皇帝,皇帝觉得可以,就可以,皇上觉得这人不行,那不好意思了,再推一次。 现在朱翊钧直接让廷推,意思是说你张居正只管挑候选人让他们推,推了朕就同意。等于是卖了张居正个面子,不过历来皇帝都会给内阁首辅这个面子。 “臣谢皇上隆恩。” 张居正虽然感觉小皇帝很给面子,可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其实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朱翊钧才当了几天皇帝,对于朝廷选官的流程好像非常清晰.... 谢了恩,他觉得这时间也不早了,就打算告辞回内阁,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光是这几天吏部送去的官员为政材料就有好几箱,虽然他不需要都看,可有几个中意的官员,还是要看看,不然不放心。 “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 他话还没说完,朱翊钧突然开口道: “先生,朕跟你商量个事情。” 张居正慌忙改口道:“皇上言重了,皇上请说。” “朕听说现在京城里私设了很多赌场?” 张居正其实已经听说了皇帝禁赌甚至打死了一个小太监的事情,除了感觉这孩子狠辣之外,倒对禁赌本身持保守态度。 哪里有那么好禁啊!这些开赌场的背后不是勋贵就是皇亲,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觉得这种事情于一个偌大的国家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也就不打算过问了,不过能成当然是最好。 “这个臣倒是没怎么关注,这样臣等下传令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多拍铺兵四处稽查。” 朱翊钧看他有意装傻,也不点破,只是说了一句话,惊的张居正半晌没吱声。 “那倒不用,朕觉得这些赌场关禁可能是关禁不完的,不如由朝廷出面整顿整顿。 朕想啊,干脆让户部做个博彩执照,召商拍卖出去, 有执照的赌场,只要交税,朝廷不但认可,还维护其权益, 没有执照的一律关停,朝廷严厉打击私设,违者处以重刑。” 张居正怔楞一下,小皇帝所说,的确可行。可京察和折俸的事情已经让自己焦头烂额,这个时候谈这个是不是不是时候?这孩子的想法太活跳,他有点跟不上。可该说还是要说的,就看他慢慢起身就要拜倒在地,拜了一半被朱翊钧拉了起来。 “皇上围三阙一的确有些精妙之处, 既可以提高赌场开设的成本,减少其泛滥的程度。 又可以增加朝廷赋税,也可以改善部分地区的治安环境。” 大佬果然是大佬,连改善治安都能看出来,其实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放在太阳下晒晒就没有那么多龌龊了。 朱翊钧以为张居正要赞成了呢,谁知道他话锋一转,正色道: “虽如此,但是皇上,皇明禁赌是自太祖皇帝以降的成宪,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不义也,不合乎皇上一再强调的义。” 姜还是老的辣啊,拿我的矛攻我的盾。 而且从张居正的神情上来看,他压根就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仿佛觉得和皇上讨论这种小事,有点悻悻然。 如果秦柱在这里的话,他倒能给朱翊钧解惑,一句话,赌博和当前朝廷的意识形态相冲突,儒家思想提倡仁义礼智信,而赌博把这五条全部糟蹋完,纵观历史,凡儒家思想鼎盛的朝代没有一个不禁赌的。当然,也没有一个禁成功的。 在朱翊钧看来,既如此为何民间赌斗成风呢?这些人不过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不跟商税一样,钱都被你们这些喊抓贼的人赚去了,我这个皇帝倒成贼了,张居正也不是很务实啊。 朱翊钧对张居正的态度是有心里准备的,他之所以单独和张居正提出来,本就想试试口风。我跟你说不通,自有人来与你分说... 张居正回到内阁后,又拿起笔,对纸上初具雏形的“考成法”做些增补,修改。一直到很晚才离开内阁。 和张居正的态度一样,经过大半天的酝酿今天的《大明日报》署名点评,除了让人记住一首劝诫的诗,和一个叫秦柱的人外,整个北京城没有一点反应,有点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非要说影响的话,就是以宝利楼为代表的,有大人物站台的赌场,今晚都没有开业。 明天就是朝廷发放俸禄的日子了,此时的京城不像前几天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折俸的事情。倒有一种安定和谐的局面,正应了那句,“暴风雨前总是风平浪静”。有些嗅觉敏感的商人早已经悄悄收拢粮食,减少出售了。 宝利楼后院。 “陆大人的奏疏已经写好了?” 朱应桢手里拿了串紫檀珠子,一边盘一边出声问对面的陆树声,很有一种二世祖的风范。不过普通的二世祖和他不好比,他都九世祖了。 “早就完了,俸禄要发三天,等明天官员们领了胡椒苏木卖不出去,后天一早咱就上疏。” 韩缉也在一旁鼓吹道:“到时候咱们就在长安门外面等陆兄凯旋!” 李文全看事情的角度有点与众不同,只见他肉痛地说道: “皇上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个张居正把朝廷搅的鸡犬不宁。咱们这赌场也关了,还要费劲给那些商人打招呼!” 他话里话外已经把赌场当作自己家的产业了,也没错,他家现在有四层股份。 韩缉不以为意:“国舅爷,这商人肯定是要打招呼的。只要他们不收胡椒,苏木,官员们变不了现,那怒火还不给张居正烧了?” “是啊,是啊。赌场无所谓,先避避风头,不然皇上面子上过不去。”旁人都出声劝道。 ... 游七这两天相当憋屈,先是老爷当上首辅后,一群大小官员,想通过他给首辅大人尽点孝心,结果被张居正破口大骂。 昨天徐爵身子好些了,闷在家里无聊喊他去吃酒。结果路上碰到个要饭的,没给他钱反而被他吐了口口水,偷袭了一脚,追也追不上,他不仅好气疑惑: “这速度怎么看也不像几天没吃饭的乞丐吧。” 上午府里又来了几个少年,拉辆大车想要投名刺。游七刚被张居正骂过,他一看这几个人,就是给老爷送礼来了,哪还敢接名刺?结果那几个人也执拗,车子拉走了,留了一个人下来,现在还跪在后门前面呢,劝也劝不走,可难为游七了。 张居正这几天回来的挺晚,府里晚饭都用过了,他还没回来。他的小儿子正在和府里的下人玩躲猫猫,小朋友吗,好动。结果下人们东躲西藏,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蒙着个汗巾笑嘻嘻地到处抓人。 他突然感觉身前有人,上手一抓,大喊道:“抓住你了,抓住你了。”掀开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父亲。 张居正这个小儿子才十岁,平时溺爱有加,民间不是有句话吗。“老儿子,大孙子”老是小的意思,比喻人都特别宠爱自己的小儿子和长孙。 张居正伸手一用力,就把这孩子抱了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平时跪拜的皇帝,还没有自己儿子大....乐呵地逗弄他玩。 “父亲回来了,父亲用过晚饭了吗?孩儿去厨房让下人们给父亲做。” “哈哈,为父吃过了,我儿今天可读书了啊?” 张居正正在逗他儿子呢,这边游七过来了,张居正看他支支吾吾,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便皱眉问道: “何事支吾不言?” “老爷,府外来了几个少年,投了名刺...” 张居正一听,有点生气,前两天不是刚训斥过你,不长脑子吗?游七看老爷沉着脸,暗叫不好。赶紧解释道: “咱赶他走,他不走,上午老爷去上值后他们就来了,在后院门口跪到现在了...” “哦?名刺拿来我看” 游七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张居正打开一看,就见上面写着几行小楷: “门下走狗李成梁爬见,喜闻阁老荣升首辅,特令我儿如松....” 第二十九章 小璐回家了 在张居正的印象中李成梁属于大器晚成,他依稀记得,那是嘉靖四十五年。辽东巡按御史李辅给他来信,提到了铁岭卫有一个贫困交加的军事奇才,言其“英毅骁健,有大将之才”。 李成梁四十岁来京袭职,如今四十六岁,短短的六年时间,他从一个小小的险山堡参将,累功迁升为辽东总兵。虽然与自己的赏识与提拔不无关系,可他的战功却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看到是李成梁的拜贴,张居正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下来,他吩咐游七把人喊到书房里。 跪在张居正后院门口的,正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他昨天夜里就已经进城。今天一早就带人来到纱帽胡同准备投贴,一打听,首辅大人已经上值去了,管家还挥手驱赶他们。 李如松从小和父亲在军武里摸爬滚打,早就把老子的话当成了军令。眼看着拜访的任务要黄,他当机立断,吩咐弟弟和家丁退下,自己却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前。 跪了一天的李如松正饥渴难耐,膝盖生疼,突然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早上驱赶他们的管家竟然要领他进府,李如松心里大喜。只看他衔手吹了个口哨,不一会旁边的胡同里一辆马车被赶了过来,一群人满心欢喜的进了张居正的府邸。 李如松的心情非常激动,又忐忑万分,这是他第一次来京城,还是拜访权倾天下的大明首辅。 进了书房后,李如松看到有一个和自己父亲年龄相仿,贵气逼人的长者,应该就是首辅大人。他刚跨进门槛就往地上一跪,快速膝行到张居正面前,纳头便拜: “小人李如松,拜见相爷。” 说完,两手覆地,叩头不动。 张居正坐在椅子上,看这年轻人,举止得体,声音洪亮。笑了一声,就看他点了点头,道: “不必多礼,起来吧” 李如松小心应道:“是,相爷。” 张居正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李如松坐,一边说道: “你就是李成梁的儿子?” 李如松哪里敢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腆着笑脸回道: “谢相爷,相爷面前不敢就坐,小人是家里的长子, 家父听闻相爷高升,大喜之下,就要来京城祝贺,只是守土有责, 权宜之下才令小人快马加鞭前来尽点孝心。” 张居正接过下人上的茶盏,闻言眉头一皱,出言道:“他一个总兵,镇守好辽东就是对朝廷尽忠,哪里需要到我这里尽孝心。” 李如松听他语气不善,赶紧赔笑道: 对“相爷,家父知道您素来清正,黄白之物向来嗤之以鼻,所以特意亲自挑选了一些辽东土产,都是些人参,鹿茸。相爷劳累之余,补补身子。” 张居正一听都是些固本培元的特产,这才舒展了脸色,只听他沉声道: “下不为例,差事办好才是正经。” “是” “近来,辽东的局势可有异常?” 李如松知道上次插汉儿的游骑窥视辽阳的事情,父亲已经上报朝廷。只是那时候内阁首辅还是高拱,所以他特意写了封信让自己带给首辅。想到这里,他赶紧掏出信封,呈到张居正面前,说道: “启禀相爷,上次鞑子骚扰辽阳,起因是朵颜部和土蛮起了点摩擦。 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家父的奏疏应该已经到了兵部。这是家父给相爷的书信” 张居正听李如松这么说,估计问题已经处置妥当,也没有往心里去,又拿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门下走狗李成梁再拜, 前插汉游骑来袭,事由朵颜插汉儿贡马有隙而起 ....后酋首董狐狸之侄董长秃避祸辽东... 使者来迎,长秃欲内附。 巡抚张学颜以为,贼性反复,不准。 门下亦觉,若允势招土蛮怨恨,乃督其归,又阴使布延知。 若布延杀长秃,两部必仇杀相斗,则大明坐收边利也。...” 看完信后,张居正对李成梁的处置颇为满意。他眼下正打算推行“考成法”全面整饬吏治,必须稳定九边。前几天戚继光夜里偷偷下了喜峰口,来给他道贺,他还当面叮嘱戚继光最近以防守为主,少派人出塞“捣巢”。否则边事频起,内外交困,对他颇为不利。 他点点头,当着李如松的面夸赞了李成梁几句。李如松大喜若望,忙替他父亲道谢。张居正又和李如松寒暄几句,就不动声色的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茶盏。 李如松的任务已经完成,看张居正要送客了,慌忙告辞。临出门又磕了个响头,出去之后,小心地把门带上。 看到李如松走后,张居正拿着信,陷入了沉思。明天就是发放俸禄的日子,这几天的风声鹤唳,他怎会不知。很多人都在等着官员闹事,看他笑话。岂不知他要的就是群情激奋,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不把这水搅浑了,他怎么好趁浑水摸鱼? 就在张居正想着心事的时候,后边交接礼物的游七却心惊胆战,也可以说满心欢喜。他正在安排下人把李如松带来的礼品入库。 只看下人们抱着着尺余长的圆盘,上面全是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而那圆盘金光闪烁,竟然全是金子打造的.... 日落复出,东方鱼肚泛白,阳光渐渐染红朝霞。 朱翊钧用过早膳后伸了个懒腰,他昨天想博彩的事,到很晚才入睡。本来以为今天早起要遭罪,可没想到今天竟然睡了个懒觉,太监们可能没喊醒他。他一看天色暗叫不好,现在已经耽误了给李贵妃请安的时间,可他也没纠结,毕竟当年早自习迟到几分钟,他都能心安理得地吃个早饭在慢腾腾地去学校..... 吃完饭,他觉得这安还是要请啊,人小不尤天,马屁每天都要拍。 等他赶到慈宁宫,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他优哉游哉地进了大门,还没进殿就听屋里有孩子的哭声。朱翊钧心里纳闷了,这宫里怎么会有小孩子哭闹,突然一个想法钻进脑海,不会是老弟小璐回来了吧? “一回来就哭,这孩子是怎么了?” “妹妹,他在咱家里和他表哥们玩疯了,突然回宫,肯定不习惯啊。” “你知道不习惯,怎么不让他在家里多待些日子” “这...都待一个多月了,时间长了怕外头说话?” 朱翊钧听到屋里人说的话,坐实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还真是小璐回来了。他加快脚步,进屋就嚷嚷着: “给母后请安,呀,皇弟回宫了啊。” 话刚落音,就看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跌跌晃晃地跑到自己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抱,皇兄抱。” 朱翊钧伸出小手,就要抱他,那边李贵妃看到,连忙阻止道: “皇上你才多大,抱不动你弟弟,别摔着了。” 朱翊钧已经把这小家伙抱了起来,还撑着他腋下原地转了个圈。吓的一群宫女连忙围过来,一个个伸出手做势要接,生怕这弟兄俩摔着了。 朱翊钧逗的弟弟咯吱直笑,把他放了下来。看屋里那个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不是幻灯片里的大舅是谁。他还在想,那人已经来到面前参拜见礼。 “大舅不要多礼。” 李文全听皇上这么说,拜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笑呵呵地道: “还是皇上跟大舅亲,哪像有些人,看见咱脸拉的那么长...” 朱翊钧被他说的一乐,敢情是李贵妃给他脸色看了,也不应该啊,毕竟是亲哥啊。他正纳闷,李贵妃已经出声训斥: “放肆,看看你成什么样子,阴阳怪气的, 在皇上面前没个分寸。” “好,好,好,咱不说了。” 李贵妃看他又是摆手,又是晃脑地更气了,语气又严厉几分: “先帝驾崩,宫里事务繁多, 咱把镠儿送到你府上暂住些日子, 你倒好跟求你多大人情似的” 李文全一听,急了,他争辩道: “咱也没说啥啊,这一个多月里, 咱天天让人去林子里捉鹦鹉,鹦鹉被捉绝了, 镠儿别的又不吃,就爱吃这鹦鹉舌头,吃不到就哭,咱也没办法啊。” 吃啥?鹦鹉舌头?这特么逗我呢....这小小年纪口味独特啊。一顿吃个二十根,一个月也要一千多只鹦鹉啊....他看李文全哭丧着脸,李贵妃也不高兴,就出声调解道: “大舅,你别说了,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嘛?” “皇上说的对,谁说不是呢, 咱们是一家人,咱也没计较什么, 要不是这次鹦鹉捉不到,咱家现在又困难,我就去街上买去了, 我也想小外甥多住几天。” 朱翊钧听他这么说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困难?武清伯府会困难?刚有念头,李文全已经唉声叹气道: “唉....大河没水小河干,朝廷现在困难了,咱家肯定也难啊, 可咱身为这天下第一等的皇亲国戚,就是再困难也不能给朝廷添麻烦”说着就走到李贵妃面前,神气地道:“妹妹,跟你说实话,咱爹说了,这个月的俸禄咱家不要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李贵妃听他大哥这么说,脸色顿时就好看了许多。她本就打算这几天把小儿子接回宫里。结果今天一大早,他大哥就把人送回来了。 送回来就送回来呗,这小子还哭哭闹闹要找表哥玩耍,一大早的闹的她饭都没吃。她听自己大哥说这个月的俸禄不要了,又感觉委屈了娘家人,就出口问道: “爹也真是的,朝廷还能短了他的用度?” 李文全接过话道: “妹妹,咱跟你说啊,爹是真心疼皇上啊, 他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挖了,种了一院子菜, 爹说万一这到年低朝廷一直困难,咱们就凑合着吃自己家里菜,能给皇上省点儿就省点。” 第三十章 报喜 “什么?爹在种菜?” 李贵妃听兄长这么说,脱口就追问了起来。当年老父亲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忙忙碌碌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满身污泥,手上布满了老茧。特别是冬天,一张手烂的不成样子。回想起点点滴滴,眼里不禁噙起了泪水。 “是啊,爹辛苦了一辈子你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过两天好日子,又碰到这事。” 朱翊钧看这两位在那里忆苦思甜,一阵蛋疼。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要开口拉一波仇恨,脑子里灵光一闪,就闭上了嘴。 李贵妃拿起丝绸帕子揩了下泪水,红着眼睛道: “爹也真是的,这么些年,宫里一直有赏赐啊,怎么还要劳累。” 李文全听他妹提起了赏赐的事,赶紧双手一摊,胡诌道: “唉,爹年纪也大了,这几年一直在偷偷准备后事。 前年回老家,他看上了一块地,就想着买下来做墓地, 一问,要五千两银子, 这两年咱家一直在省吃俭用,想省点钱给爹置个风水宝地。” 李贵妃一思量,地就要五千两了,还有动土的役钱,各种开销,怎么也得一万两银子吧。这些年赏赐,俸禄怕不够啊,心里更难受了。 朱翊钧努力地压制脸皮的抽搐,这淡扯的也太长了。五千两!五千两你是要买多少地?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豪强兼并土地最疯狂的年代,他又不傻,岂会不知能疯狂兼并土地的年代,土地价格都是奇低的。 这年头,官绅地主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他们把控税赋的清收,丁役的抽调。为了兼并土地他们肆意妄为,导致田地价值一降再降。 此时南方好一点的水田,一亩能卖个七八两就算不错的了。不是老百姓不想买,是不敢买。你敢买,那些豪强大户,里甲粮长就敢给你加派重役。三五年就能让你倾家荡产,狠一点,让你家破人亡。 朱翊钧还在想着心事,就听金人奖获得者李文全,满脸沉痛,忧国忧民道: “唉...三人成虎还真是有道理,都说张居正有本事,说他能干, 本来还以为他能给朝廷办点事,现在倒好”就看他抬手往脖子上一抹,说道:“他上来就拿皇上的亲人们开刀。” 张居正上台毕竟是李贵妃点头的,李文全这么说,她面子上也不好看,只能悻悻地说: “不要胡说八道,这次折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咱已经让冯保去户部仓库里看过了,据说里面空空荡荡,啥也没有。 至于他这个首辅,先当当看吧,不行再换...” 李文全看把冯保扯了进来,本来想说点什么的,结果嘴皮子打了半天架,最后竟然闭嘴了。冯保这些年可没少在他头上花钱,他让徐爵送银子都是一千两的会票起跳。说来也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老奴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参见国舅爷!” 冯保捧着个拂尘笑眯眯地就进了门,朱翊钧看他那样,叫他玉面飞龙真心没叫错。再看小璐身体往下滑,他又紧了紧手,把腿上的小璐往怀里抱了抱,这孩子一辈子享尽了荣华富贵,只是这一次怕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大伴,你怎么来来了?” 冯保看皇上抱着弟弟,兄友弟不恭的,就走到皇上面前。把拂尘往腰上一插,伸开手就要抱小璐,嘴里还说道: “来,小爷,老奴抱抱。” 朱翊镠(liu)估计小时候被冯保抱习惯了,看到冯保张开怀抱,还真笑咯咯的伸出了小手。冯保把他抱在怀里,觉得胳膊一沉,便笑着说道: “哎呀,小爷又长身体了,老奴马上都抱不动了,真不知道皇上哪里来的力气。” 李贵妃看有人夸儿子了,也忙自得地说: “皇上越来越懂事了,知道关爱弟弟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荣光..... “老奴啊,是来给娘娘贺喜的” 李贵妃没吱声,这段时间邪乎的很,鬼多,她淡定地看了冯保一眼,等他说完。却看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扭头对外面喊了一声:“呈进来。” 从门口进来个小火者,手里捧着本奏疏。冯保腰里插了个拂尘,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没法拿,就示意小火者把奏疏送给李贵妃。嘴里解释道: “娘娘,这是张居正上给皇上的奏疏,是请封两宫皇太后的事情。” 李贵妃才拿过奏疏,还没看呢,听冯保这么说,心头一喜,忙拿眼看去。冯保一边用手拍着“小爷”一边颠颠晃晃地走动着,嘴里还出声道: “张先生说娘娘宅心仁厚,京城里有好些人都在议论, 他们说啊,张居正是个昏官,只顾着自己的清名,却不肯为娘娘请封号, 他这个首辅每天下值回府,都被路边的百姓指指点点。 他说虽然现在先帝梓宫还未入土,可这民间为娘娘请封的压力太大, 他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上疏。” 朱翊钧听冯保这么说,脸上一阵肉动,果然“要论马屁哪家强,湖北江陵堪比蓝翔”。他起身来到李贵妃面前,伸头看了看奏疏,出声说道: “好!母后这是众望所归。”他扭头又对冯保说道:“大伴,你这就批红..嗯..朕亲自来批”他小手一挥:“笔墨伺候。” 一声令下就有太监抬了案几过来,朱翊钧小笔一挥,批了红。 李文全虽然刚刚还在说张居正坏话,可这个时候也是满心欢喜,他老李家没出皇后,这下可好,出了个太后。不过他真的以为冯保说的是真的,以为自己妹子众望所归,感觉没张居正什么事。 而此时的张居正正在内阁里为了件小事,火冒三丈。只看他当着高仪的面把手往桌子上一拍: “这个张孟男简直是食古不化,妄邀清名。” 他早上来内阁后就铺陈笔墨,写了份请封奏疏。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他这边刚送出奏疏,那边就吩咐尚宝司去请宝玺。他想今天上午就能把“两宫并尊”的圣旨炮制好,结果出了差错,跑去通传的人被轰了回来。 这还要从尚宝司说起,大明的尚宝司有内外之分。外尚宝司职掌宝玺、符牌、印章。圣旨要用玺,就得尚宝司的人请玺盖印。张居正之所以提前让人去尚宝司打招呼,是因为尚宝司只有用玺权,却没有管玺权。 这宝玺印章全部在皇宫里,由女官掌管的内尚宝司存管。每当需要用玺的时候,宫外的尚宝司要用揭贴到宦官掌管的尚宝监请旨,等皇帝同意用宝,再由宦官到宫内女官尚宝司领宝玺。外尚宝司用宝时,还有宦官监视,用毕,由宦官缴还女官。 张居正知道这用玺的过程非常繁琐,所以不想浪费时间,便吩咐尚宝司把玉玺提前请出来。只等皇帝批红,他马上就可以把圣旨弄出来。 结果尚宝司丞张孟男,以不合规矩为由,坚决拒绝了张居正提前请宝的要求。 其实对于张孟男,张居正是挺欣赏的,他和高拱的恩怨,张居正一清二楚。本来看他忤逆高拱,张居正心里还隐隐有种快感,可没想到高拱才走,他就开始忤逆自己了... 慈宁宫里。 冯保已经告辞,李文全看妹妹眉开眼笑的,估计今天要白跑一趟了,他这次其实是来告张居正黑状的,一看没希望了就想出宫玩耍。 “妹妹,皇上,咱也走了” 朱翊钧看他要走,赶紧走到身后的孙海面前耳语一番。 李文全出了慈宁宫,正在甬道里走着,突然听见有人喊。定睛一看原来是皇上的近伺太监孙海。 “国舅爷留步,国舅爷留步”孙海小跑着喊道,刚走近,就点头哈腰地说道: “国舅爷,奴婢来给你道喜来了” 李文全暗暗心喜,这宫里的太监今天都是福星啊,尽挑他老李家的人道喜。 “何喜之有啊,孙公公。” 孙海贼头贼脑的前后环顾了一圈,看没有人,就腆着一张脸谄媚地道: “国舅爷,奴婢想跟您报个喜事,讨点喜钱花哨花哨。” 讨喜钱讨到老子这里来了,这皇宫里的人都他妈钻进钱眼子里了啊。李文全一听想要钱,立马不高兴了。可这又是哪门子的喜事呢,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孙公公,什么喜事啊, 你要真报个天大的喜事,赏你点银子花哨花哨又如何?” 孙海伸手做势要遮嘴,李文全识趣凑过头来,就听孙海说道: “国舅爷,奴婢昨天在文华殿听说一件事。” 李文全听他神神秘秘地废话,立马就火了,他收回头来斜倪了孙海一眼,嘲道: “孙公公你能不能男人一点,啰啰嗦嗦地跟个娘儿们一样。” 孙海神色一僵,不爽了,老子是个太监,家伙都没了,你让老子男人一点?咱男的起来吗?心里虽然暗骂,可脸上只是一僵即化,干脆说道: “皇上让张居正做个博彩执照....” 李文全听完,更加纳闷了,这个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转眼一想有戏啊,自己现在也是开赌场的了啊。这样一想,立马喜笑颜开地问道: “那张居正啥时候拍卖这个执照啊?” 孙海却答非所问地说道: “上次武清伯进宫后,咱无意间听皇上说武清伯清苦, 要找机会给武清伯置点家业。” 还是一家人啊,皇上心里还是有他们家的。李文全暗自得意,又听孙海继续说道: “奴婢估计着,皇上让张大人拍卖执照,心里肯定是给国舅爷留着一份的。可是后来张大人不同意搞博彩执照,皇上也没说什么。” 李文全听这件事黄了,心里不是滋味,可惜地说道: “事都黄了,你还报哪门子喜?” 孙海一拍大腿,装作着急的样子,语带责备地道: “咱的国舅爷啊,这奴婢都能想到的事情,您怎么想不出呢, 皇上既然有这个意思,您可以出去活动活动啊, 这文武百官谁还不给您这天下第一号皇亲国戚的面子?” 是啊,这怎么没想到呢,他张居正不同意,有人同意啊!李文全觉得这事可以谋划谋划。 第三十一章 脑袋决定位置 (前天申请签约,今天下午来消息,不给签...可能是水平有限,我会继续努力滴。) “哈哈,对啊,他不同意有人同意啊。”国舅爷兴奋的说道,转身就要出宫找人商议大事,完全忘记了银子的事情。 孙海看他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哪里愿意,赶忙喊了一声: “国舅爷....”他伸出右手,拇指押着食中二值,使劲地摩擦摩擦,谄着笑脸道:“您看这花哨花哨...” 李文全回头扫了一眼,只当看不见,扭头就走,嘴里撂话道: “事情谈成了少不了你的赏钱,等着吧” 孙海被他说的无语,看着远去的背影,吐了口吐沫,呸道:“什么玩意!”骂骂咧咧地回去交差去了。 慈宁宫中,朱翊钧被小璐搞的焦头烂额。 “皇兄吃..”朱翊鏐拿着块他舔了半天的桂花糕,一边想往朱翊钧嘴里塞,一边嚷着。 看着糕点上晶莹的口水,还泛着亮光,朱翊钧一阵无语。小璐看他哥哥偏着头躲来躲去,只当是好东西送不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朱翊钧头大如斗,只好出声哄他: “皇兄不饿,你自己吃吧。” “皇兄吃...吃...甜....”一边哭,一边嚷嚷。 对于小朋友来说,好东西送不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朱翊钧知道这是小孩子的天性,他实在被缠的受不了,求助地向李贵妃那边看了一眼,只见李贵妃正捂着嘴咯咯笑呢。朱翊钧气的恶上心头,低头就对朱翊鏐说: “哥不饿,母后饿了你给母后吃去。” 李贵妃还在满脸笑意地看着小儿子祸祸老大,一听这话,满脸黑线。她白了朱翊钧一眼,又看小璐正在跌跌晃晃地往她那去,拉脸就瞪了小儿子一眼,吓的朱翊鏐扭头就往朱翊钧身边跑,一边跑一边哭道: “娘不饿..皇兄饿..吃”仿佛不把这个好东西送掉,就誓不罢休一样。 朱翊钧本来看朱翊鏐扭头去找李贵妃了就想溜,结果还没跨过门槛,小璐又粘了过来。他抬眼看了看李贵妃,见她正一脸怒气的盯着自己。朱翊钧尴尬地咧嘴讪笑了两声。正想着怎么把这小子甩掉呢,刚好孙海办完事情回来了。他突然拉下脸,大声对孙海命令道: “来,张嘴。” 孙海吓了一跳,还没没明白什么意思,便下意识地张嘴。一块糕点就被朱翊钧塞到了嘴中,他舔了舔,甜的。三下五除二咬碎,往肚子里咽。嘴里含糊道: “谢万岁爷赏赐。” 小璐看好东西送出去了,也不哭了。屋里的宫女太监们看万岁爷这样,一个个都暗自庆幸孙公公来的急时。 朱翊钧看小璐不哭了,就哄他道:“皇兄去给你找好吃的,你在这和母后玩耍。”说完拔腿就跑。 出了慈宁宫,他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孙海在跟着,便招招手让他过来,问道: “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万岁爷” 朱翊钧嗯了一声,想了想,又交代道: “你去把御马监,内官监的管事的,叫到文华殿去。” 孙海得了令,一溜烟地跑去喊人了,至于朱翊钧叫人干嘛,他却一点不好奇。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孙海的脑子还是够用的,自从冯保被罢免东厂提督,东厂到现在还没有厂公,他不认为皇上会让这个位置一直空缺。 等朱翊钧来到文华殿,还没进文华门就闻到一股子胡椒味。顺着味道,他看见东西两个偏殿游廊下面堆了好几十个布袋。 难道是发俸禄了? 他顺着游廊走了过去,示意一旁的太监把袋子打开,顿时一股呛鼻子的胡椒味袭来。看着这一整袋一整袋的胡椒,朱翊钧突然想到了烤肉。这些调料配上五花肉,好味道啊。可转眼一想,朝廷只发佐料不发肉,这官员们可能会闹情绪啊.... 这次苏木折俸,肯定有很多官员不满,何况大明的官俸向来微薄,这次更是全部折色。可谁拉的屎谁擦,张居正既然想浑水摸鱼,担点骂名也是应该的。不过文华殿里的中书舍人们估计不会太在意,毕竟很大一部分人都是靠家里长辈的恩荫得地官职。 朱翊钧在殿里翻了会嘉靖奏疏,时间不长,外面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放眼一看,孙海带着一群太监走进了进来。朱翊钧数了一下,总共六个人。应该就是两监的掌印、监督、提督太监了。 众人礼毕就听朱翊钧说道: “前几天,大伴被言官弹劾,朕没办法撤了他东厂厂督的职务,这事情你们都是知道的。” “奴婢们晓得。” “唉,大伴是看着朕长大的,一时不慎,让外人抓了把柄。朕不惩戒一番,难平非议。” “奴婢们知道万岁爷的难处。”其中有个五十多岁的中官可能声望比较高,出声劝解道。 “嗯,其实今天叫你们过来,还是这东厂的事情。” 朱翊钧话刚说完,众人心中顿时激动了起来,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东厂向来都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提督。这次冯保被免职,他们其实也没怎么关心,毕竟关心也轮不到他们上位啊。可是万岁爷突然把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叫来谈东厂的事情,这就由不得他们不激动了。 其中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太监,更是眼冒精光,心里颇为激荡。此人姓张,名鲸,乃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的干儿子。 “朕这次有意在你们六人中挑选一人提督东厂。” 话刚说完,众人立马变了脸色,只有张鲸是满脸期待。这个位置向来是司礼监的禁脔,他们要是动了,冯保不把他们弄死?可再深入想想,万岁爷既然这么安排,说不得要试试水了,这个位置谁不想做啊。他们正在想着心事呢,朱翊钧已经从椅子上起身,踱步向他们走来。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看他们神色惊疑,哪里不知道他们的顾虑,便开口说道: “二十四衙门都是朕的亲近宫人,在朕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朕现在年纪尚幼,需要诸位的精诚团结,努力辅佐。你们谁有能力,谁能把事情办好,办漂亮谁就理应得到嘉奖。”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就由内宫监与御马监各推举一个候选人。朕给个任务,谁完成了,谁提督东厂。” 张鲸听皇上这么说大喜若望,赶紧跪下抢声道: “请万岁爷示下。”他本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年纪轻轻就坐了提督。其个人能力的确不凡,而且颇为自负。他一直想进司礼监,可他知道自己的年龄达不到硬性要求。此时听皇上有意推陈出新,一心想抓住这次机会。 其他人看这小子猴急表现,他算老几啊,一点规矩都没有。心里对他颇为不爽,可也只能附和道:“请万岁爷示下。” “这次任务很简单,朕要一个人的人头,你们可以不择手段。” 他们吃惊不小,这皇帝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狠辣,要用人头来定胜负。可他们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迫切的想知道是谁的人头。 “请问万岁爷,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惹怒了万岁爷。” “努尔哈赤。”就看小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 .... 张孟男现在很窝火,前面首辅大人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就要让尚宝司去请宝玺。上峰今天没有坐堂,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自己做主。他考虑再三还是忤逆了张居正,惹的众人对他都是担心不已。 张居正的人刚走,户部就来人让尚宝司派员去储济仓领俸禄。自己是尚宝司丞,平时分管了薪俸这一块,便带人去了储济仓。 到了储济仓,还没进院门,他就听到里面有兵器交击的声音。他正要上前察看,突然一个秤砣迎面而来,砸的他鲜血直流。 “谁干的?谁...”张孟男怒火中烧,他捂着头,弯着腰,痛苦地嚎叫一声。 等他站起身,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群锦衣卫的校尉和护仓的铺兵在械斗。院内胡椒苏木撒了一地,盛放货物的架子东倒西歪的。双方拔刀出枪,斗的正热闹。 眼看着刀光剑影的,他也不敢进去了,退到门外后,慌忙拉着旁边一个官员急切问道: “兄台,这是怎么回事?” “别拉,别拉,咱们先走远点。”这个官员被他拉着衣袖,看他满脸是血,深怕再飞来一物伤到了自己。等他们躲到一旁,这位官员说道: “唉,还不是这折俸惹的祸, 这些个锦衣卫平时嚣张惯了,怎么会心甘情愿领这些东西。 摆明了是来找户部的麻烦。” “这是朝廷定下来的章程,他们还敢反了不成?” 这官员正要回话,突然看院子里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户部官员,后面还有几个校尉在拿刀追他。他慌忙闪开了路,冲张孟男喊道: “快走快走,今天这俸禄是领不成了。” 张孟男看那几个校尉竟然真的要拿刀砍人,简直是怒火中烧,还反了天了?他快步跑过去,厉声喝道: “住手,尔等当这《大明律》是摆设不成。”他捂着伤口,挡在了户部官员身前,责问道: “朗朗乾坤,竟然持刀伤人,你们是不要脑袋了吗?” 几个校尉听他这么一喝,被冲昏的头脑立马醒了过来,一个个对视狐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正在迟疑,突然一声讥笑传了过来。张孟男扭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着对襟铠甲,手握长刀的大汉正在鄙夷地看向这边。 此人脸上有一道陈年伤痕。从右额到左下巴的粗长伤疤,疤痕犬牙交错。可能是因为太深的缘故,翻滚着,煞是骇人。 “给老子砍了”他用力吐了口唾沫,阴狠地说道:“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也敢侮辱小公爷。老子看你是找死。” 躲在张孟男身后的年轻官员,此时两股战战,吓的脸都白了。张孟男一咬牙迎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不要命了。孟男兄正要理论,身后一声厉喝吓了他一跳: “拿下!” 第三十二章 薯条了解一下 野猪皮?野猪皮是什么意思?他们几个面面相觑,都在用眼神问对方:“你认识吗?”。 朱翊钧看他们一脸懵逼,出声解释道: “建州左卫有个指挥使,他儿子的名字翻译成汉语就是野猪皮的意思” 朱翊钧这么一解释,他们更疑惑了。这是人的名字吗?而且万岁爷什么时候和建州指挥使结上梁子了,要杀人家儿子。一旁的张鲸可不管那么多,他一心想知道更多的信息,好完成任务,提督东厂。 就看张鲸上前一步,小心地问道:“万岁爷..”他又感觉站在朱翊钧面前太高了,赶紧弯了弯腰,结果一张背快弯成弓了,屁股撅的老高。 朱翊钧看他那样太别扭,扭头回到案后的椅子上坐了起来。对着张鲸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提督御马监太监张鲸。” 朱翊钧一听,这名字有点熟啊,好像冯保就是被一个叫张鲸的人搬倒的。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张鲸一样,此人脸色红润,生了一双倒梢眉,双眼聚光一看就很精明。 张鲸本来是想问点消息,结果朱翊钧用小拳头托着下巴,打量起自己来了,他赶紧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的给他打量。 朱翊钧知道御马监手里有一支部队,估计这个张鲸平时在军伍里,学了些军人的风仪,表现的倒是不俗。他知道众人都缺少详细的资料,干脆也不言语了,拿起案上的毛笔,就写了起来。 朱翊钧默算了一下,野猪皮比万历大了四岁,今年应该是虚岁十四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他后妈赶出家门,朱翊钧想了想把他知道的所有的信息都写了出来。甚至他有个姥爷叫王杲,有个舅舅叫阿台都写上了。 不一会,一张纸就被他写的满满当当,张鲸正大着胆子跑到案旁察看。其他人看张鲸上去了,也都围到了案边,嘴里还叨咕道: “抚顺马市一带?” “可能还有两个弟弟跟着?” 朱翊钧写完,放笔说道:“拿去参考,这个事情是第一要紧的,优先级最高。”顿了顿,他又怕一个东厂的位置力度不够,所幸开口道:“谁能取他狗头,不但提督东厂,朕还封他侯,赏金万两。” 张鲸正心里思索着挑哪些人手呢,听朱翊钧这么说。惊的目瞪口呆,丢了魂一样,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是不是万岁爷无聊了,在玩他们?他扭头看了看别人,同样在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狐疑。 “万岁爷万万不可啊,您是皇上可不能胡乱许诺,这一个小小的酋蛮,怎么能许下如此重赏,” 朱翊钧一看是冯保来了,他坐在案前被下面几个围观的太监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门口。冯保进来他都不知道,要不是声音熟悉,他还以为是个鬼。就看冯保说完,绕过众人,走到朱翊钧身边,一脸担忧地说道: “万岁爷...还不知这建州酋蛮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值得万岁爷如此啊” “保..”朱翊钧下意识一句保哥就要出口,幸好及时刹车,改口道:“保险为上,保险为上,朕感觉这建奴蠢蠢欲动,可能想南下代朕大明。” 朱翊钧一边说一边心里寻思着,这冯保怎么会知道他叫人来文华殿?冯保也在想,小皇帝是患了失心疯了不成,今天这表现跟前几天大相径庭啊!怎么会如此儿戏了?说不得这件事要跟贵妃娘娘禀报一下了,搞不好这东厂提督还是他的....何况这区区建州酋奴也能南下代明?冯保觉得非常可笑,可他又不敢笑,只能憋着笑说道: “万岁爷,可不能这么说,贵妃娘娘还在乾清宫着您呢,娘娘着老奴来请皇上回去呢。” 原来是李贵妃找自己,可自己不是刚刚从慈宁宫出来吗?他还发现这些人有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把小脸一寒,撂话道: “朕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去办差吧。” 说完就摆驾回乾清宫了,冯保也跟着朱翊钧走去。出门时,回头扫了一眼殿内的几人,目光稍一接触,这几人连忙低头不敢与冯保对视。 张鲸看到冯保,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他暗叫不好。悄悄地往后站了站,想躲在众人身后。他进宫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在冯保的淫威下成长的,现在自己想踩他上位,被冯保堵着了,怎么能不怕。而冯保竟然对他轻蔑地撇了撇嘴..... 不久朱翊钧就回到了乾清宫,路上问冯保才知道李贵妃找自己,可能是关于勋贵们折俸的事情。 进了乾清宫他发现陈皇后也在,两人正在聊天,小璐弟弟也跟了过来,正在吮自己的小手。 “不知母后让大伴唤朕回来有何事?” 他估计李贵妃是想把勋贵们的俸禄换成本色,嘴上问话,心里正在想着如何应对。 “皇上,你刚从慈宁宫离开,你母后就来了, 咱俩聊到了这次俸禄的问题,觉得这勋贵们的俸禄还是不能折成胡椒苏木。” 朱翊钧故作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贵妃有点无奈,先前陈皇后听说朱翊鏐回宫了,一个多月不见就想去看看他。一聊天,不知怎么就扯到本次折俸的事情上了。 陈皇后平时不理政事,可作为皇后,她有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她觉得如果勋贵们也折成胡椒苏木,到时候这满大街的皇亲国戚,公侯伯们要是到街上哟喝叫卖“胡椒苏木嘞”,影响多不好。皇家的脸面岂不都丢干净了? 俩人一琢磨,还是觉得勋贵们应该照顾一下,趁今天刚刚开始发放俸禄,赶紧来找小皇帝,想让他下旨,改一下章程。 这会看小皇帝问起,便忧心忡忡地说道: “皇上,依母后看这勋贵们的俸禄是不是照顾一下?” 朱翊钧已经知道她们的想法了,哪里还跟她们墨迹,直接就开口将了一军: “母后,你不是让大伴去仓库看了吗,没银子啊。” 冯保看朱翊钧扫了他一眼,也慌忙上前说道:“是啊娘娘,这可是老奴亲眼所见啊,空的都可以跑马了...” 李贵妃打断冯保说道:“冯公公,咱们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咱姐妹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你们俩还能变出银子来?朱翊钧本来就知道张居正这次折俸是给京察铺路的,心里是想帮他一把的。乍听她俩说另外有打算,顿时心里一咯噔,这两位不会是要打内帑(tang)的注意吧?他狐疑地道: “母后是指?” “咱们是想从内帑里拨点儿款子,等户部有银子了再补回来。 皇上你想啊,这么一来不仅问题解决了,对皇上你的声望也大有好处。” 果然如他所料,他蹭的一行站了起来,头摇拨浪鼓一样,这内帑有多少钱,他还不知道呢,就算有多的也不能发出去啊。 “母后,如此儿子怎么向文武百官们交代? 朕给亲戚们发银子,给他们折胡椒苏木, 他们在背后怎么说儿子? 再说,勋戚们代表朕的里子,可官员们代表着朝廷的面子啊, 何况这民间都说母后宅心仁厚,朕要真这么做了,他们岂不是以为是母后让朕这么做的?毕竟在他们心里朕还是个孩子啊...” 说着他的小手本能的一挥,刚好朱翊鏐走在他身后,被他一巴掌扇在地上,哇的哭了起来。 这下好了,几个人也不谈国事了,都跑去哄孩子去了。这小子从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被打过,嚎啕大哭,任他们怎么哄都哄不好。 朱翊钧一边拍着小璐的后背,一边说道:“母后,这事情不用再议了,你们听儿子的没错。” 李贵妃她们听朱翊钧分析的好像是有道理,再加上朱翊鏐哭闹的厉害,便没有说话,算默认了。 朱翊钧看他们俩没声音了,而小老弟却在那里哭个不停。他脑子一转想到个大招,便扭头冲门口的孙海喊道: “孙海,你去找个炉子和铁锅过来,再拿点猪油过来,再让人把土豆拿过来。”孙海刚要跑去办,又听朱翊钧喊道:“带把刀过来。” 冯保毕竟敏感,听皇上要带刀,心里一紧。可他看李贵妃,陈皇后在呢,倒没有多嘴。 李贵妃不知道儿子要搞什么鬼,这小儿子都已经够闹心的了,他又要闹什么幺儿子。她刚想质问,就听朱翊钧神秘地说道: “母后,等下儿子给你们漏一手”说着指了指正在嚎啕大哭的朱翊鏐道:“你们别急,朕保证等下让他笑。” 等到孙海火急火燎地把家伙什都带过来,朱翊钧,把龙袍袖子往上一捋,操起刀切起了土豆... 李贵妃生怕儿子伤到,就想阻止,却看朱翊钧已经娴熟的切起了土豆...看那刀法怎么也不像是个孩子应该会的。 朱翊钧一边切一边淡定道:“母后你们等着,马上就好。” 一刻钟的功夫,一阵香味从油锅散发出来。朱翊钧拿着筷子捞起已经炸的金黄的土豆条。...这哪是土豆条啊,这特么分明是薯条啊。妥妥的膨化食品,儿童克星。 在朱翊钧亮出杀手锏后,朱翊鏐终于被制服。就连李贵妃,陈皇后尝了后,都觉得别有一番风味...朱翊钧心想,这要是上了番茄酱,那还得了? 李贵妃一边嚼着薯条,一边震惊地看着儿子。她不明白儿子这都从哪里学来的手艺。同时这个曾经被她当作菜吃的土豆,真正的引起了她的重视,原来这玩意真的可以当粮食吃。 要停更两天 回头读了一遍,感觉有点乱,整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