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成全不了你的太平盛世,你就是你盛世里最大的祸患!” 一场倒春寒,让天地重新又冷了起来。刘云站在临江观正殿中央,身着青色道袍,长发挽起,一根由双股掰开成单股的木钗插在头顶。 刘云身后是东华帝君魏夫人的铜像,因为刚刚整修过,贴了金,所以周身都泛着肃穆的金光。 铜像的眼珠子是活的,杨秭归藏在里面,抠开铜眼,透过铜像看着大殿内站着的俩人。她不放心,不但没有听南宫珉的劝告,还拉着南宫珉一起来了临江观。 南宫珉躲在铜像底座里,手托着杨秭归,屏气听着殿内的动静。 石一安没有说话。 他身着黑色锦缎绣金龙袍,发高过顶,发髻中间插着双股木钗的另一半。他直直看着刘云,冷冷的目光如冰刀刺出。只是夕阳有爱,给他身影罩上了一层柔和的神光。 刘云看着他,那木钗跟他混身上下是那么的不相衬。就像不合时宜出现的她一样,王碧云身后的王氏一族恨她入骨,放佛她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盗贼,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坐享大启后位。 “既然选择私心,又如何承载天下人之心?既然选择小爱,又怎么能贪图整个天下去回报?” 一阵冷风吹进,乱了刘云鬓边的碎发。 “我就是这天下众生中的一个,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子民,他才七岁,刚刚背下《孝经》,就再也没有机会在他父亲跟前尽孝了。” 刘云红着眼,杨秭归却先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殿外两侧站着的将军发现魏夫人流泪了,心头皆是一惊,他们虽想为兄报仇,但也知这里面的人无辜,可就算王承仁没被刘云斩杀,他们也不可能心慈手软。 “高大却狭小,慷慨却吝啬。有宏图却无大业,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刘云噙着泪,向前走了两步,逼近石一安。 “谈什么理想都是虚妄!你根本就没有过理想!不过是偶然侥幸走到这一步,这皇帝不当岂不是亏了?” 刘云冷笑,笑声虽轻虽短,却漂浮在空旷的大殿内,久久不能散开。 “也从来算不上什么英雄。” 刘云直视石一安双眼,那眼睛里除了杀气,阴冷,没有一丝愧疚和不安。 “真正的英雄顶天立地,心怀坦荡,不拘于私情,不困于性情。” 刘云停下脚步,她与石一安只半步之隔,能清楚的听到石一安压着怒气的呼吸。 “真正的英雄,牺牲自我成全天下,而不是你,牺牲天下来成全自己!” 石一安咬牙,突然一把抓起刘云的手肘。 刘云被紧紧攥着右臂,她试图从久违的身体接触中寻找昔日的温暖,但只感觉接触到了一张铁皮。 刘云又是一笑,她复又抬起头看着石一安。石一安的鬓间已经有了白发,短须修的精致却无精神。说来不过二十八岁,却比同龄人沧桑许多。 “不过是平凡世间茫茫一人,可是只要意识到如此,你便不甘心!你不甘心草草一生,不甘心在苍茫大地之间做一个无名之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石一安眼里闪过一丝泪花,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贪生,你贪婪,在你的世界从来没有足够。你永远不会停下来,所谓的停歇只是为了走的更远。” 刘云抬起左手,一根一根掰开石一安抓着他的手指。 “不要再骗我,也不要再骗你自己了,你已经是帝王了,而我只想静静生活。” 刘云转身背对石一安,面朝魏夫人。 杨秭归心提到嗓子眼,脑子里一直都是“完了完了”。 “你是想静静生活吗?” 石一安长出一口气,叹息撞到大殿四壁又弹了回来。 “还是,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杨秭归从石一安的声音里扑捉到一丝留恋,心下更加紧张,她猛的意识到石一安根本不是来接刘云回宫的,观内观外早已经被官兵层层包围。 “云儿,我们从来没有差别。” 石一安试图做最后的挽留。 “只要你把人交出来,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刘云苦笑:“一样~” 刘云仰头大笑。 杨秭归关上魏夫人的眼,顺着底座爬出铜像,和南宫珉进入连着铜像底的密道。 魏海龙与部下站在密道之中,身着破盔烂甲,混身是伤,手中紧握着武器,欲与石一安做最后一搏。 “跟我来。”杨秭归低声说。 魏海龙迟疑片刻,看看身边所剩的九人。大势已去,英雄气短:“走吧。” “将军”九人异口同声,目光坚定,一心赴死。 “你们死不要紧,临江观现在二十八人,她们凭什么跟你们一起去死?”杨秭归气急:“既然你们一心要死,又何必来临江观连累旁人?你们这样的人也配称英雄?魏将军也是瞎了眼,才把魏无忧托付于你们这些没有担当的孬种!” 杨秭归激怒了九名将士,他们转向杨秭归,各个虎视眈眈。 南宫珉向前一步,挡在杨秭归身前。 杀戮一触即发。 “秭归姑娘说的对,”魏海龙低头一叹:“死何其容易,活着,承担起将军的遗志活着,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魏海龙说完,杨秭归南宫珉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带他们逃出密道,又变成一件难事。 杨秭归只来过密道一次,密道错综复杂,出口共有五条。她们从前走的是通向隔壁水赧庵的出口,但水赧庵早已被石一安夷为平地。此时摆在她眼前的选择还有四个。 大殿内石一安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云儿,我曾多想你为了我,过上一个普通妇人的生活,为了鸡毛蒜皮跟我吵架,为了小事争风吃醋,哪怕是为了地位打压他人。” “做一个附庸吗?” 石一安抚额笑出了声,他的云儿果然一点没变:“你,刘云,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任何人。你永远,有一个自己,站在离我远远的地方。” 石一安说完转身,一甩宽大的衣袖,目空一切,眼底决绝,跨步出了殿门。 观外的鸾驾前后足有百人随行,绕着临江观下山的弯路两行排开。没有一个人交头私语,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安静的如死了一般。 见刘云不在出观人中,站在驾旁的女官王碧月隐隐一笑。 季风身穿盔甲,一直等在观外,他既无心将魏海龙赶尽杀绝,也无意致刘云于死地。 他知道跟着石一安的王承义王承信,都恨不得将刘云挫骨扬灰。 “烧了吧。” 石一安淡淡的说,像烧一张纸一缕丝一般轻松。谁也无法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怎,怎么烧?” 季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叫我们兄弟去吧。”王承义请旨:“保管一个蚂蚁都跑不出来。” 石一安上车,正坐于鸾驾上。 “真的要如此吗?” 季风抬头看向石一安。 石一安面无异色,一挥衣袖,鸾驾走起。 月照山还是一如往昔曲折难行,坡沟里的忍冬花刚开又败了。 第一章 不准说喜欢! 煎茶试新叶,捻花采晨珠。 一扫逐梦尘,卷帘听棋声。 杨秭归托腮坐在花窗前,嘴里念着诗,手里提着笔,懒懒看着窗外花园里正在除草的晓雾。 “这才刚暖和几天呀!就长出这么些杂草,长问这是死哪里去了,也不知道除草。” 晓雾蹲在花园里,一边拔草一边抱怨。 杨秭归坐起身子,慢幽幽吐字:“ 无生便不死,不始便无终。道理如此浅,躬行又一生呀!” “说的什么呀?听不懂,你在家跟我念诗有什么用。” 晓雾站起拍拍手上的土,走出花园,坐在窗下台阶上刮鞋底的春泥。 “我倒想去集贤阁写诗呢,你是能送我去,还是能让我去?” 杨秭归蹩嘴,翻了个白眼。 “祖宗,你可饶了我吧,咱这刚好,我可不想再挨板子了。” 晓雾起身,朝东侧厢房走。 “你去哪儿?” “我去换身衣服,鞋也弄脏了,你可不要想着趁机开溜,城里乱着呢,老爷让人前后门都守着不能放你出去。” “遵命,晓雾大人。” 春雨过后的花园枝桠上都挂着水痕,杨秭归从不去踩雨后的泥土,不是因为她是杨府的大小姐,不用涉土弄污,而是她觉得踩过后泥土的心就会变硬。 花园角的柳树又长高了一点,虽然它还算不上什么成年大树,但给杨秭归当垫脚石是绰绰有余了。 上墙容易下墙难,杨秭归骑在墙头,眼看晓雾从厢房走出。遂心一横,闭眼跳了下去。 光天化日,从国舅爷府院墙上跳下个人。路过没有不侧目发笑的,不过他们见怪不怪,整个京城的人对杨秭归干的荒唐事都习以为常。 杨岩每每抓回女儿,都唉声叹气:“这要是个小子就好了。” 杨岩舍不得打女儿,每次都只能拿杨秭归身边的人要挟她。 可杨秭归对他爹的脾性早摸的底透,压根不吃这一套。 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耽误。 直到一月前,明王独子北殷游带杨秭归去了血祭军营,杨岩遍寻不到,从刚刚回京的魏无憾口中得知女儿行踪,大怒之余才狠狠打了杨秭归一顿板子。 显然这顿板子并没有让杨秭归长记性。 杨秭归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除了脸有点疼,其他地方不知道是受到惊吓麻木了,还是想要逃跑的情绪太热烈,竟一点没觉得不适。 刚出巷口,就看见迎春门外绸缎戴家的傻儿子戴金玉。 戴金玉给他的马车开了个顶,人站在车厢内,把头探出来。 俩小厮前面赶着两匹快马,就是为了让他体验迎风疾驰的快感。 在戴金玉看来,杨秭归是他最亲近的人。尽管他知道杨秭归不这么认为,但没有关系,他认定了就很满足。 他在等杨秭归,从早上等到午后,可是杨家的家丁就是不通传,还一直赶他走。 他别扭着,就不走。 没想到还真被他等到了。 “这真是功夫不负苦命人!” 戴金玉激动的站在马车里,伸出他的双手朝杨秭归挥舞。 “这又是作的什么妖!” 杨秭归搓着脸,嫌弃的看着马车顶长出的脑袋和左右摇晃的双手。 “算了算了,总比走过去快。” 杨秭归自言自语向前走,突然脚踝一酸,“不好”,杨秭归知道崴了脚,可要是就这么回家就白翻了一回,她自是不甘。 于是一脚高一脚低的晃悠着,走近戴金玉的马车。 戴金玉看见杨秭归一瘸一拐,便着急把头从外面拿进车厢,谁知一着急,下巴磕在还没来得及打磨平滑的毛沿上,直接刮破了相。 戴金玉顾不得自己的脸,赶紧下马车赶到杨秭归跟前,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你脚怎么了?” “没事,抽筋呢,扶着点。” 戴金玉伸出胳膊,让杨秭归的手搭上。 “你没事吧。”杨秭归看着戴金玉从下巴刮到脸蛋的血痕问。 “没事没事,对男子汉来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杨秭归“奥”一声,上了马车。 “知道要去哪儿吗?”杨秭归坐下问。 戴金玉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去集贤坊。” 杨秭归没有说话,戴金玉知道这就表示自己说对了。他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了杨秭归肚子里的蛔虫,不免欣喜,看着杨秭归侧对着他的耳朵和脖颈,突然脸红。 “你真的没事吗?” 杨秭归见戴金玉整张脸通红,血好像要从伤口爆出。 “你一关心我,什么疼都忘了。” 这话要是放在京城其他公子哥说出来,绝对能讨的杨秭归一顿好打。 但戴金玉与他们不同,不止因为他傻,还因为他总是能把轻薄的话说得格外真诚。 “行行行,当我没问。” “怎么能当你没问呢,我喜欢你” “你再说一遍!”杨秭归抬手,怒目相对,指着戴金玉。 “我还没说完呢,我是想说,我喜欢你问我。” “不准说出来!以后都不准在我跟前说‘喜欢’两个字!” “那如果我想说喜欢怎么办?” “找两个字代替。” “什么字可以代替?你告诉我,我想不出来。” “讨厌,以后你想要说喜欢的时候,你就说你讨厌。明白了吗?” “明白了,讨厌~” 戴金玉开心的反复念着“讨厌”,杨秭归听着渗出一身鸡皮疙瘩,看着戴金玉一副太监德行,她开始后悔刚刚说的话。 不过好在承天门已经到了。 进了承天门,便是京城最热闹地方,集贤坊。 每年春天,全国各地的才子壮士便会陆续赶到这里,只为能拔的头筹,参加中秋国典。 杨秭归对此倒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里面的人。即,南宫珉。 南宫珉,人称大治第一美男子,身高八尺,型貌殊立。 浓眉慧眼,鼻梁高挺,脸微方,嘴巴薄且直。 细说长相算不得真的第一。关键在其气度行止,自带不羁风流,儒雅不刻板,狂达性谦和。 学富三车,礼贤下士。为人无有不称赞,处事无有不敬服。 而对于杨秭归和京城里的小姐们来说,他还有一点令她们格外心动。 那就是为亡妻守身的专情。 南宫珉站在龙门亭上,敲响了得胜鼓。 陆以明接过鼓锤,捧至亭前,起高声向着围观的众人:“谁来接今年野试第一锤?”野试规则随意,大家并不知晓南宫珉会如何出题,四下无人敢接鼓锤,都怕没出彩倒先出了丑,那不是鸡飞蛋打,白来一趟,还臭了名声。 杨秭归却比谁都急,生怕别人抢了她的头彩。 “长安杨秭归,接!” 杨秭归站在人群外围,鼓足了气大喊。 戴金玉垫着脚举起双手,生怕陆以明看不见。 陆以明一声“好”,击响亭下鼓,请杨秭归上亭。 “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在场的男儿,看起来不太行奥~”陆以明笑着举起一根手指朝亭下晃晃。 “还不知道是巾帼还是花帕子,别急着给人家姑娘头上戴高帽子。”魏无憾起声,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众人哄笑。 这魏无憾是大将军魏成之孙,早前见过杨秭归,并且因为他的无知告发,害杨秭归被他爹打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顿板子。杨秭归对他自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杨秭归站在亭上,不等南宫珉出题,提起桌上的笔便一通挥墨。 南宫珉站在杨秭归身后,细看杨秭归在纸上龙飞凤走的字迹——这字写的可以说既有钟卫之巧趣,皇象之放达,但换言真心说,这字写的跟狗扒的差不多。 南宫珉对人向来都只捡好听的说,对初次接触的杨秭归当然也会提前备下说辞。 杨秭归写完,陆以明近前拎起,向众人念道:“征袍自裁绣成鸳,长枪扫眉两道弯。上马胭脂让鲜血,下马簪花换酒钱。” 众人泱泱不作声。 南宫珉笑笑:“看来大治要出个女将军了。” 陆以明走到亭前,将杨秭归的诗交给亭下的晾字书童。 书童接过,挂与栏首,四下围观,又是一片哄笑。 “但这可不能做数,”南宫珉拿出自己刚刚写好的诗,交与陆以明。 “半山天光半山昏,隔江相望一城春。千帆过尽水不尽,横霞竖影夜已吞。” 陆以明念完再向亭下众人:“题目便是以半,千为句首,做七言。” 众人得了题,都“奥”了声,想来题目不过如此,皆都后悔倒让一个毛丫头抢了先。 魏无憾靠在亭柱上,此时倒认真起来,只见杨秭归再此提笔。 “半山酩酊半山睡” 陆以明等不及向众人念出,亭下大笑。 “长天秋水一屋醉” 陆以明念着念着自己都笑了。 “千帆过尽千帆起,厨子不烩月老烩。” 第二章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四下笑成一片,围观越来越多,让杨秭归下亭的声音此起彼伏。 杨秭归倒是无所谓,她满眼期待的看着南宫珉,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咚咚咚” 三声鼓响将众人的目光由台上转至台下。 新任黄门侍郎蒋伪身着朝服敲响亭下鼓。 陆以明不敢怠慢,忙请蒋伪上台。 “龙门亭是给报国无门的志士所设,岂容一个女子在此荒腔戏耍?” 蒋伪此言比大巴掌还疼,杨秭归脸上顿时骚红一片。 蒋伪并不在意一个女子当众出丑的窘迫,他转向亭下,面色阴愠:“左部现在还有活着的人没?你们关心过吗?诸王圈地封城,拒流民于天寒地冻之中,导致数万尸骨浮于荒野,你们为何不谈?” 蒋伪走到亭中,突然掀翻书桌,墨倒笔飞,众人怔住。 南宫珉站在台侧,看着蒋伪的一系列动作,没有制止也没有吭声。 陆以明眼珠子上下左右一通翻飞,没有得到南宫珉的授意,他也不敢擅自阻拦。 蒋伪撩开前衣坐在亭中地上,随手拉过地上滚落的纸轴,打开纸轴,从地上捞起毛笔,将笔头放入口中舍上一蘸口水,挥笔开写。 “万人请愿书。左部灾荒逾年未解,朝廷镇灾半年,而灾情愈演愈烈,因灾致死已达万人,而州府长官依然上瞒下欺,甚至联合镇灾特使侵吞镇灾钱粮,其心天可诛,其行地可灭。我等在此请愿……” 蒋伪写完扔了笔,拿着字轴站起,举过头顶:“有谁愿意跟我一起上表?有谁愿意拿出那点珍贵的良心,在此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亭下人一片骚动,却没有一人站出来。 蒋伪看着亭下熙熙攘攘的人头,悲从心起,仰天大笑:“我大治怎会到如此地步?” “我来!” 魏无憾从亭侧闪出,一只手举得高高,两根手指指天。 杨秭归这边正是难堪,却见昔日“仇人”声势浩大出风头,心中气愤难当,于亭深处白眼一翻,冷笑一声。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末将魏无憾。” “好!” 蒋伪捡起地上的笔,重又在舌头上蘸了下,然后交到魏无憾手里。 魏无憾犹豫着看看笔尖,吞了口口水。 “怎么?后悔了?”蒋伪沉下脸。 “怎么会?”魏无憾轻轻一笑,接过笔,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我也来。”陆以明挽起袖子,接过魏无憾的笔。 集贤阁学子开始争先恐后签名,而后围观者也各个义愤填膺,签上自己的大名。 没有人记得杨秭归还在台上,也没有人再去对南宫珉的诗。 杨秭归蔫蔫下了龙门亭,像换了个人。 戴金玉有些不适应,急忙说道:“别不开心,那些人懂什么,我瞧着就挺好,换我十年也写不出一个字。” 杨秭归没有呛声戴金玉,戴金玉慌了。 “秭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要不开心你就打我,别憋着,会生病的。” “我肚子饿了。” 戴金玉破涕为笑,松了口气。两人朝集贤阁最有名的酒楼琉璃轩走去。 “杨大小姐,好久不见呀!” 琉璃轩的老板娘刘丽华迎向杨秭归和戴金玉。 “老板娘,还是老三样。”戴金玉朝刘丽华挑了挑下巴。 “好嘞!”刘丽华转身向店小二:“让窗户那一桌换个地,给杨小姐腾出来。” 窗口的桌可以算得上是杨秭归专桌,因有一个月没来,京城里都传杨秭归被杨岩禁足。所以吃饭人多时,刘丽华便让客人也坐上。 此时窗边坐着四男一女,腰间皆佩着剪剑。风尘扑身,与干净的周遭极不合宜。杨秭归一瞥而过,心下道:“这都是哪个土堆里钻出来的。” 店小二堆笑着请求五人换到隔壁桌。 其中一束发青年和身边的高头胖汉瞬间拉下脸,但观其他三人皆无做声。只得按捺下来,沉默着相互递个眼神,起身换了桌。 店小二麻利端走桌上的菜,收拾干净,请杨秭归戴金玉坐下。 杨秭归还在为蒋伪的话闷闷不乐,在南宫珉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杨秭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戴金玉的脸色突然转阴,呆呆指着窗外,像撞了邪。 杨秭归转头顺着戴金玉的目光看出,倒吓一跳。 魏无憾贴窗站在外面,露出个笑呵呵的脑袋,直盯着杨秭归看。 戴金玉起身拉着杨秭归的胳膊就要走。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说话魏无憾就进来了。 杨秭归甩开戴金玉的手,冷脸向魏无憾:“魏公子今日又立了功,找不痛快的底气又足了许多呢!” 魏无憾抬腿一跳,坐在杨秭归窗边的专座上。 “别这么说,上次是个误会,我今天是来给杨姑娘赔罪的。” “赔罪?”杨秭归冷笑:“那我可担当不起。” “您是谁呀?堂堂大将军的孙子,太子爷未过门的准舅子。炙手可热的人物,给我赔罪岂不是要折煞了我这条小命。” 姚冰卿五人听见“大将军孙”“太子准舅子”都竖起来耳朵。 “还真别说,这么一来,我们还成亲戚了。你多大?我是跟着姐夫喊你表妹,还是你跟着我妹妹叫我一声哥哥?” 石一安立马就被恶心到,他自认为这样轻薄的话他可以说的更高明,抬头看其他四人却还在认真听隔壁响动。 杨秭归“啧啧”咂嘴摇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就您敢说了,看来我真是小瞧魏公子了。” “别别别,你还真别高看我,其实我就是一小兵。你叫我无憾就行了。” “魏无憾”姚冰卿刘云王行三人心中,同时念出魏无憾的名字。三人意外默契的展颜舒气,了然于胸的样子看得石一安格外生气。 唯桃虎一通狼吞,吃的满桌子饭菜飞溅。 魏无憾抬手自己给自己倒上茶,举起茶杯,笑向杨秭归:“我真的是来赔罪的,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饶恕无憾。” 魏无憾仰头抬手一饮而尽。 “既然是赔罪,那怎么也得有点赔罪的样子,喝口茶喝出个热血沸腾的样子是给谁看呀?” 杨秭归朝刘丽华招手。刘丽华会意,抱出一坛“寒日暖”。 “这是小店去年冬天最后一坛,魏公子不嫌弃就将就喝着。” 刘丽华将酒坛“哐”放在桌上,揭下坛口的红布。小二捧着大碗赶来。 杨秭归伸手一挡店小二:“欸~魏公子何许人也?你拿这碗来岂不是辱没了魏将军的脸?” 小二一听吓得跪地磕头求饶。 “下去吧。”戴金玉用脚尖轻踢了下店小二,低声说。 “魏公子喝着,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刘丽华也跟着退下。 杨秭归与魏无憾对面坐着,来了兴致。 “请吧,魏公子。” 杨秭归端起茶杯等着看好戏。 琉璃轩的“寒日暖”是店里的招牌,冬日里一壶难求。很多店家都在研究这酒的酿法,就有了许多冒名的假酒。 这魏无憾以前在军中也喝过,莫说是一坛,就是一缸,只要肚子盛的下,他便丝毫不怵。 魏无憾笑笑,站起,一条腿抬起,脚踏在凳上。抬手一拎,托底就往嘴里倒。 店里围观看热闹的众人一片鼓掌叫好。 只是这第一口下肚,魏无憾便觉出这酒虽奇醇,但也烈的异常。 魏无憾烈酒入喉却越喝越兴致越高,直喝下半坛,才将坛子轻轻放下。 众人拍手称奇,无不感叹。 魏无憾朝众人笑着挥挥手,突然眼一翻,从凳子上掉了下去。 魏无憾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朝杨秭归嘿嘿直笑:“好妹妹,就饶了我吧。” 杨秭归本想作罢,奈何一听这“好妹妹”气又上来。转身抱起半坛酒,直朝着魏无憾的脑袋浇下。 众人见状散开,都当没有看见,能走则走,不能走的也都忙着赶紧吃完饭走人。 杨秭归一扫店内,只有刚刚被换桌的四男一女,仍不紧不慢喝茶吃饭。 杨秭归心中纳罕——这真是土包子进城不知道利害!细一看,不对,这五人气度绝非常人。 其中一男俊逸有贵气,一男面苦似常忧,一男面宽有凶像,一男吊儿郎当,不屑的样子像极了她弟弟杨怀川欠揍的时候。 只有最后的女子,杨秭归没看清样貌,她背对着杨秭归,身着灰黑布衣,窄袖细腰,黑长的头发直涌到腰间,头顶高挽着单髻,一根双股木钗插在髻内,猛地一看,倒像个道姑。 “我们走吧,不要管他了。” 戴金玉见天色已晚,有些着急送杨秭归回家。 “就这么算了,那我不是白挨了打。” 杨秭归蹲下看着魏无憾突然笑出声:“让人把他衣服脱了,后半夜给送回去,手绑上,挂他们家门口。” “这,这,这~” 戴金玉面露难色。 “怎么了?你不敢?” “你吩咐,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会眨下眼。我就是怕你再让国舅爷给打一顿。” “就这点事,算不了什么。” “不是,我是怕你以后都不能出门了,我就见不上你了。” 第三章 什么求婚的诗? “你带钱了吗?” 戴金玉点头。 “拿出来。” 杨秭归接过戴金玉的钱袋子,走向刘云五人,将钱袋子扔到桌子中间。 “找各位帮个忙,事成钱就是你们的。” 杨秭归走到五人桌前,站在刘云身边。 刘云对面坐着的桃虎伸手欲拿钱袋,坐他旁边的石一安抬起筷子,直抽在桃虎手上。 桃虎疼着“嘶”一声,缩回了手。 “能为杨小姐效力,是我等荣幸。”王行起身走到杨秭归跟前。 石一安将头转向桃虎一边,避免自己看到王行嘴脸。 “姑娘请讲。”王行点头揖手。 “帮我把这位地上躺的仁兄送回家去。” “小事一桩。” “但要扒光他的衣服,后半夜送回去,挂他家门框上。” “这,姑娘怕是在说笑。这钱还请姑娘收回去吧。” 王行拿过钱袋,双手捧起。 “你们是来赶武试的吧。我爹是杨岩,国舅爷,我可以保证让你们入我杨府做侍从。”杨秭归背过手,并不接钱袋。 姚冰卿听此话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杨秭归侧站在姚冰卿身旁,将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们有真本事,把你们引荐给太子也不是不能。”杨秭归说完,看五人反应。 五人皆是一愣,除石一安桃虎有所动摇,其余三人皆没有反应。 杨秭归摸不透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正欲再开口,刘云站起。 “杨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恐不便帮你送人。”刘云揖手却并不低头,杨秭归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肤微黄,眉高挑,一双丹凤长眼,一挺骨撑直鼻,嘴唇饱满,可惜布满裂纹。 颈修长,肩窄瘦,手指又长又粗糙。观其行动爽利,倒像个高手。 杨秭归嘴上说着“算了”,手却快速伸向刘云腰间,刘云一抽身,恰好让杨秭归抽出她腰里的长剑。 杨秭归并不管旁人看她的眼神,举起剑正反转着欣赏。 “这剑不错,哪里的师傅打的?我也想要一把。” “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喜欢的话,就送给姑娘了。”刘云解释。 “那不行,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样吧,我们比试一场,你赢的话,我保你们进武院,我赢的话,你把剑给我,还得把地上的人按我的吩咐送到。” 刘云无意与杨秭归比试,揖手正要推脱,杨秭归拿着剑,剑尖已经刺了过来。 刘云脚底一转,轻松躲开。 “我学过两招,苦于一直无人指点。今日还请姑娘赐教。” 杨秭归又刺向刘云。 刘云欲还手,却见姚冰卿朝她摇摇头,遂作罢继续躲开。 杨秭归用余光瞥见,心下气起,转身将剑刺向姚冰卿。 姚冰卿毫无防备,眼看剑已快到眉心。 刘云心急手快,转到杨秭归身后,双手从杨秭归的腋下伸出,两臂像蛇一般缠住杨秭归一双胳膊。 杨秭归瞬间双手无力,被紧紧捆住,如一个提线皮影被刘云死死牵制住。 杨秭归松了剑,刘云收回手,就在此时,杨秭归突然下蹲,拉过刘云来了个过肩摔。 刘云被狠狠摔在地上。 杨秭归总算小解这半日恶气,拍拍手,向地上的刘云笑着说:“就当是医药费了。” 杨秭归转身向外走,众人复又散开。 不知何时石一安蹿到门口,挡住杨秭归的去路。 “伤了人,这就想走?”石一安进京一路净听了姚冰卿王行“不要节外生枝”的话,早忍的不耐烦。 “你想干嘛?”戴金玉挺身挡在杨秭归前面。 桃虎见此挤进戴金玉石一安一间,挤的杨秭归戴金玉石一安三人纷纷闪身后退几步。 “你不要以为你个头高我就怕你!”戴金玉声音颤抖着叫嚣。 众人哄笑。 笑毕四下无声,琉璃轩内仿佛被凝固住。 桃虎一只手揪起戴金玉的衣领,将其提至半空。 “杀人啦!杀人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店内围观众人纷纷逃走。 戴金玉两腿乱蹬,双手乱打,脸憋的通红说不出话。 “放他下来!有什么冲我来!”杨秭归见这五人架势,自知今日闯祸,手背后朝刘丽华一摆。 刘丽华一边看到,拉过店小二耳语一番。店小二出来,走到大家中间鼓掌:“好好好!这场武试实在妙!两个俏小姐,对一个猛魁郎!” 店小二说着来到桃虎身边竖出个大拇指。 桃虎笑笑,但并未松手。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都是来赶考,这国试还没开始,就伤筋动骨,今年可就白来这一趟了。” 店小二轻轻拍拍桃虎举起戴金玉的手臂,笑着对桃虎点点头:“公子,您听我说,说的不对,你再把我举起来怎么样?” 桃虎看向石一安。 “好啊,那你可得说出个名堂来,不然小爷可不答应。”石一安松口,桃虎松手。 戴金玉坐在地上捂着胸口一阵狂咳。 “您看您既然来了集贤坊,想必也知道这坊内既有武试,也有文试。刚刚武试,自然是公子们赢了。可刚刚匆忙没来及下注,让公子小姐白比划了一场,也没得个彩头,小店实在过意不去。” “敢情这打架还能挣钱?”桃虎笑呵呵的说。 石一安瞪了桃虎一眼,桃虎立刻收笑。 “别拐弯抹角了,你不就是想让我们再来场文试嘛!小爷我不上你的当!” 此时从外面进来一队官差:“谁在这里闹事?” 石一安没想到官差这么快就来了,看看王行姚冰卿刘云,大家均不作声。 “哪有什么人闹事!”刘丽华笑着出来,迎向官差:“不过几个参加武试的在此切磋。” 刘丽华近身往为首官差的手里塞进一袋钱。 “切磋也要注意,现在是非常时期,地上躺的那个是死了吗?” “瞧您说的,这不是打我脸吗?喝了点‘寒日暖’,就成这样了。” “浪费!对了,最近来的有左部的人吗?” “哐啷”桃虎身子一闪,撞在桌子上打翻了茶壶。 店小二跑上前,一拉桃虎:“怎么毛手毛脚?这还怎么招呼客人?下去下去,我来我来。” 刘丽华紧接着推笑向官差:“你这可是在骂我了~说我这店招待乞丐可不是什么好话啊!” “行了行了,我就这么一问,没有最好,最近风声紧,听说左部要造反,多注意点,有可疑的人及时来报。走了。” 姚冰卿五人愁云聚顶,目送官差离开。 “还要不要再来个文试?”店小二一字一顿小心朝五人问出。 “要!再来!”躺在地上的魏无憾诈尸两句又睡死过去。 姚冰卿五人没有说话,依次离开了琉璃轩。 “他们就这么走了?”戴金玉此时来了力气。 “怎么?还想被抓起来一次?”杨秭归看着五人背影,不由生疑:“他们是什么人呀?” 刘丽华笑向杨秭归:“杨小姐该回去了。” “嗯?”杨秭归纳闷。 刘丽华笑看向门外,只见长问急匆匆朝琉璃轩跑来。 “小姐,快回家吧!” 戴金玉的开顶马车和两仆人一直等在承天门外,见到戴金玉杨秭归长问三人出来,赶紧拉马近前。 杨秭归两步上了马车。 戴金玉跟着也探进半边身子,长问从外面一拉戴金玉的脚。 “外面坐。”长问瞪了一眼戴金玉。 “好好好,”戴金玉坐在一边驾车处:“那我两个仆人怎么办?” “要么坐后面,要么跑回去呗。” “奥” 戴金玉不忍,遂让两个仆人扒在车箱上,半挂在马车尾。 “快走吧,我们家国舅爷在门口等着呢。谁都不让出来找小姐,我还是从后门偷跑的。” 戴金玉一松缰绳,一挥鞭,有模有样的赶起了马。 “晓雾被绑起来了,老爷要给送出去卖了。还有小姐写的那个求婚的诗,老爷已经看过了。” “知道了。”杨秭归在车内,突然脸红心跳起来。 “什么求婚的诗?我怎么不知道?谁跟谁求婚?”戴金玉一头雾水。 长问没有回答,转而质问戴金玉:“你说你也是,带着我家小姐出来闹,你家绸缎庄还想不想开了?” “那不是我家的,我们家就是给明王爷看生意的。” “也是,这京城里哪一家大铺子背后没有人。就说刚上任的黄门蒋侍郎,要不是太后撑腰,他敢在明王府墙上题诗骂明王吗?” “题诗骂人?这倒新鲜,什么诗?说来我听听。” “你赶紧赶你的车吧!” “那这刘丽华背后是什么人?”杨秭归突然出声。 “她呀!小姐这会还有精力关心她?” “好好说话。” “她原是留王府的大丫鬟,自从留王妃上山修了道,她就在集贤坊开了这酒楼。” “那她和左部有什么关系吗?”杨秭归继续问。 “左部?小姐何出此言?应该没有吧,听说左部一个冬天饿死冻死了上万人,还有霍乱,现在谁敢跟左部人扯上关系呀?” 杨秭归听后没有说话。 长问看着戴金玉娴熟的驾车技术笑问:“你说你一个傻子,这马车还赶的挺好。” 第四章 她真的走了 杨秭归听见“傻子”二字,咳嗽一声,提醒长问。 长问自知造次:“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叫我戴傻子。”戴金玉笑笑。 “谁叫你傻子,你哪里傻了?”杨秭归急忙接话。 “我知道秭归你最会说了,没关系的。” “你真的不傻,你看这京城里想接近我们小姐的人有多少,还不就你一个成功了。”长问接过话茬。 “那倒也是。”戴金玉嘿嘿一笑。 杨秭归和长问在巷口下了车,让戴金玉先回去。远远看见自家大门灯火通明,站着一排人,这才想起自己脚崴了。 杨秭归跛了起来,慢慢走进。 杨岩不闻不问,铁了心要好好管教女儿。 “不关晓雾的事,是我趁她不注意翻墙出去的。”杨秭归走到家门口,首先看到被反手绑着,跪在地上的晓雾。 “不关她的事?她的事就是看着你,管着你,你人都丢了,还要她做什么?”杨岩气的脸上的肉发抖。 “爹你不要卖她,以后我乖乖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这是你写的诗?” 杨岩将白天杨秭归作诗的纸扔到杨秭归面前。 杨秭归瞥了眼上面的字:“奥。” “丢人现眼!恬不知耻!你还有没有点女子的廉耻之心?你知不知道现在满京城的饭桌上都在耻笑我杨岩教女无方!” “爹爹就那么在乎旁人说什么吗?” 杨秭归眼神发怔,盯着杨岩。 杨秭归话外之音,不止杨岩听的懂,围着家丁也是无人不知。皆是因为杨岩曾将发妻,也就是杨秭归的生母程氏,赶出家门,而后娶了北殷慕。 众人皆看杨岩脸色,放佛一块快要掉下来的墙皮。 “你给我跪下!”杨岩咬着牙:“我杨岩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女儿?” 杨岩喘着粗气,浑圆的肚子一起一落:“你不是急着嫁人吗?你现在就去!马上就去!长问去给她收拾行李!现在就让她走!” 长问不敢接话,也不敢进去,“扑通”一下跪在杨岩脚下,一边哭一边抽自己的脸,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晓雾本来还能撑住,见长问一哭,也绷不住了,手虽绑着,却不影响她磕头求饶。 杨秭归看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仆人,一个磕头如捣蒜,一个扇耳光像扇风。再看看杨岩挺起肚子,眼抬的高高。 “不用了,”杨秭归向后一步,跪地双手举过头顶,给杨岩行了个大礼:“不用收拾了,我吃的穿的用的,没有一样不是杨家给的,我本一无所有,承蒙身体里还流着杨家的血,才锦衣玉食长到如今。既然爹爹让我走,我走就是了。” 杨秭归起身,转身两步走下门口台阶,突然冷笑一声,又回过头对着杨岩:“我娘当年就是这样走的吧。” 杨岩一个健步冲下台阶,上去就是一个耳光,直打在杨秭归脸上。 杨秭归捂着脸:“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嫌贫爱富,抛弃发妻,这大治谁不知道?我原想怎么今天你就突然要脸了,再一想不是你要脸了,是你要彻底绝了我娘的影子!” “你”杨岩举起手指着杨秭归,不断颤抖,只觉血涌上头,腿脚发软,一个趔趄向后,仆人忙围上来扶住。 众人喊着“老爷老爷你怎么了”,杨秭归站在一旁,突然害怕:“该不会真的气死了吧。” 半晌杨岩才缓过劲,睁眼看左右没有杨秭归,一下子急哭了:“秭归呢?秭归呢?她真的走了!她真的不要我这个爹了!” 杨岩嚎啕大哭,像得了失心疯,又像个耍赖皮的孩子。 “小姐没走,小姐没走,小姐在这呢,在这呢。” 杨岩顺着众人让开的道看过去,杨秭归正站着看他。 “把小姐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见她。”临到头,杨岩还是想要挽回一点父亲的尊严。 家丁分成两拨,一拨簇拥着杨秭归进后院,一拨搀扶着杨岩到北殷慕房里。 北殷慕半下午就知道这对父女得有一出大戏,所以早早将自己的儿子女儿遣去舅家住。 北殷慕算的上贤惠,对杨秭归却从来不同于自己儿女,她进门时杨秭归只有两个月大,但她那时就知道,她这个异母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所以避而远之才是上策。 北殷慕不吭不哈,抚着杨岩的胸口,给他顺气。杨岩方才想起来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也不见了。 小女儿杨紫薇,礼仪行止无不妥当,倒不劳他费心。 可儿子杨怀川却是整日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他曾多次想将儿子送进血祭军或者集贤阁,却无一例外被拒绝。 想起集贤阁,就想到南宫珉。杨岩眼里的南宫珉跟杨秭归眼里的可大不相同——一个半老不老的做作男人,整日装的像个不问世事的高人。可是一肚子坏水,面上跟谁都和和气气,背地里尽使阴招。 杨岩一想到杨秭归几次三番想引起南宫珉注意,心头就如刀绞。因为杨怀川入阁的事,南宫珉一直背着不见杨岩。 杨岩再一想,这下不用点头哈腰,终于趾高气昂一次,可以找找南宫珉的晦气了。 这边杨岩气消了一半,待到上床,软枕细语,剩下那一半气也就没了。 那边杨秭归一个人脱掉鞋坐在地上,硬撑了半天,才刚发现脚踝肿成猪蹄。 晓雾和长问守在门外,他们倒不是听杨岩的话看管杨秭归,而是怕杨秭归一个人被关着心情不好,没个出气的对象。 “小姐,你肚子饿了没?”晓雾扒着门缝,寻找杨秭归的身影:“地上凉,小姐你躺床上去。” “小姐,老爷还是疼你的,你看刚刚以为你走了,把他给吓的,我还是头一回见。”长问搭声。 杨秭归看着门,听着外面晓雾和长问你一句我一句斗嘴,不觉又想笑又想哭。 夜凉如水,月上高头。 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杨秭归都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母亲,她身在何处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像她想她一样,也想念着她。 一定是这样。 杨秭归笑着看向窗外,她的母亲一定在某个角落也想念着她。 想她晚上有没有盖好被子,吃没吃饭,吃的多了怕她撑着,吃的少了怕她饿了。 她会有点凶,喜欢管东管西。 像杨怀川杨紫薇的娘一样。会护着他们,不教人欺负他们。 杨秭归又想起十二岁时的夏夜。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南宫珉,南宫珉在金池边上开设了女子学堂,每月初一到十五他去授课讲学,其余时间都是蒋伪负责。 杨秭归听的入了神,她知道这人比自己家里的先生要厉害许多。因为家里先生说的总是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而南宫珉说的却是这可以做那也可以做。 杨秭归直等到散场,也没有等到与南宫珉近距离交流的机会。她闷闷不乐带着晓雾回城。 那是她第一次深夜回家,她害怕杨岩责备,选择了一条暗黑的胡同,想抄近道赶回家。 刚走了三五步,胡同中突然窜出一个醉汉。 醉汉一把从背后抱起杨秭归,杨秭归吓得一直叫。 晓雾见状攥着垂头伸就打,奈何小胳膊小腿哪里是醉汉的对手。 醉汉一挥拳头,晓雾立刻倒在地上,脑袋重重撞在墙上。 杨秭归挣脱不开,张嘴狠咬住醉汉的胳膊,只咬掉了醉汉胳膊上的一块肉。 醉汉疼的乱叫,反手甩了杨秭归一个耳光。 杨秭归被打懵了,坐在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她看见地上有一块压招牌的大石头。 她匍匐着靠向石头。此时醉汉察觉杨秭归意图,拔腿就要超过杨秭归。 晓雾见机从醉汉身后扑上,双手紧紧锁着醉汉脖子,任其来回甩着背,晓雾就是不撒手。 杨秭归蹲起,下腰稳稳抱起大石头。 醉汉此时用背将晓雾压在地上,企图压死晓雾。 晓雾起不了身,被醉汉的胳膊肘子卡住了喉咙。 晓雾满脸通红,脚在地上不断踢动,眼瞅着快断了气。 杨秭归搬起石头走到醉汉背后,睁着眼,直直将石头重重砸下。 血模糊了杨秭归的眼。 晓雾扶着杨秭归朝家走,碰到出来寻她们的长问。 长问一见吓哭了。又怕惊动了其他来找的人,遂忍住眼泪,带着秭归和晓雾偷偷从后门回家。 长问不敢问。 杨秭归也不说。 晓雾一直哭。 三人相对坐在地上,谁也没有提起发生了什么。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了。 杨秭归却像十二岁的夏夜一样,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幽咽哭了起来。 晚上她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梳着两个冲天髻,钻进母亲怀里睡觉。 梦太美,做梦的她和梦里的她都不愿意醒,可晓雾的声音却从天而降,将她带离梦境。 “吃些东西,饿坏了吧。” 杨秭归翻了个身又闭眼睡下。 “告诉你一个好事你听不听?” “说吧。” “魏无憾被脱光了,挂在魏府大门口。” 第五章 敢动我北殷游的女人! 杨秭归这边做了个美梦,刚忘了睡前的巴掌,晓雾一出现,白布裹着额头的伤像是吊孝,明晃晃的在她眼前转来转去,复又提醒她今天还是禁足的一天。 “是刘丽华?”杨秭归坐在桌前,摆弄着碗筷,脱口时还只是怀疑,但说出后几乎可以断定。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晓雾茫然问道。 “没什么,那倒要谢谢哪位好汉。”杨秭归经过昨夜一闹,对魏无憾的遭遇已经提不起来兴致。 “老爷今天一早吩咐,我们可以进来跟你说说话,但是你不可以出这个房间。”晓雾小心地传达。 “好,知道了,”杨秭归漫不经心的夹着菜:“长问呢?他脸怎么样?是躲着不肯见我吗?” “小姐,你要是真心疼我们,以后就听老爷的话吧,在家待着吧。你看看二小姐,弹弹琴绣绣花,多好。” “弹,今天就弹,对你弹琴,再给枕头绣花。” “真的?”晓雾喜出望外,连忙张罗搬出古琴,撑起绣架。 “真的!” 国公府上,魏无憾溜溜跟在魏成屁股后面:“真的,真是跟人闹着玩呢。” “敢把我孙子脱光挂到门上,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玩?玩也不行!哪家的公子敢这么玩?你报上名字,我倒要看看他爹有几个脑袋!”魏成一屁股坐在乌木椅上,故意吓唬魏无憾。 “是个,”魏无憾话锋一转,突然不好意思:“是个,女公子。” “什么?”魏成提高了声音:“还是个女的!” “爷爷你声音小一点,小心我娘听到了。” 魏成大笑:“敢将我孙子脱光挂家门口的女公子!我喜欢!” “爷爷!”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你要不喜欢那爷爷也就不喜欢了。” “爷爷你还有没有点自己的原则立场,刚说了喜欢这又不喜欢,喜不喜欢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变就变?” “那你告诉爷爷是哪家的女公子?爷爷看看配不配得上我们家门?” “只怕人家看不上我呢~” “到底谁呀?” “当然是杨秭归!” 北殷游躺在虎皮凳上,抬腿担着扶手,对着牢中刑架上分开绑着的姚冰卿五人啐道:“敢动我北殷游的女人,你们怕是活的腻味了!” 这五人昨夜一出承天门就被打晕掳走,醒来后一直惊恐,以为身份暴露被捕。直到天亮了半晌才进来一群穿甲的。 为首的就是北殷游,甲歪盔斜,裤角一边在靴内一边在靴外,蓬头垢面,三摇两摆进来往虎皮椅上一躺。 姚冰卿观此,知道并不是官府拿人,却也不知是何人所为。桃虎沉不住气张口就问来人何人。 听他报上杨秭归的名字,五人纷纷松了口气。 “我们自知得罪杨小姐,罪不可赦,但还请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当面向杨小姐请罪。”王行说起软话可谓轻车熟路。 “当面请罪?愧你们说的出来!就你们这样的歪瓜裂枣也想见杨小姐?你们配吗?” “不配不配不配,小王爷您说的对,但我们总得让杨小姐出了这口恶气不是吗?” “这话也有理。”北殷游朝门外喊了声:“郭三!” 一个小兵应声小跑进来:“小王爷您吩咐。” “派人到杨家去,就说昨天欺负杨小姐的五人我给逮住了,请杨小姐亲自来发落。” 郭三得命转身就走。 “慢着。”王行叫住。 “跟谁说话呢?”北殷游起身,拎起个大铜锤,走到王行跟前,朝王行胸口一怼。 冷不丁一记铜锤,瞬间将五人打醒。 王行心肝一颤,一口鲜血喷出,石一安四人一下慌了。 “有什么事冲我来!”桃虎双臂紧绷青筋凸起,活像一只发狂的黑熊。 吓得北殷游一个趔趄向后,撞到虎皮椅上。士兵纷纷拔刀,侧面上来四只飞腿,对着桃虎身上就是一通踢打。 石一安打从进京路上就抱怨跟着王行得早死,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只是他心有不甘,父仇未报,壮志未酬,却不明不白死这等小人之手,委实憋屈。 “小王爷您误会了,我是想说,迎春门外和记胭脂铺新出了一种忍冬膏,留香持久,小姐夫人们没有不爱的,您让人给杨小姐带上一盒,保管她喜欢。” “原来是这个意思,没看出来,知道的还挺多。”北殷游转头向郭三:“给杨小姐带去一盒。” 北殷游站直,抖了抖肩:“要是她不喜欢,我可是会挖出你的心肝给她做口脂呶!” 王行边咳边笑:“那是我的荣幸。” “哎呦,还是个伶牙俐齿。”北殷游并不买账:“杨小姐过来一听这嘴还了得!” 北殷游转向士兵:“把这几个人嘴堵上!” 两士兵得令出去,片刻抬进来一筐马粪。 “你们要干什么?”石一安急了。 未等桃虎反应上来,士兵抓起马粪已经两人一嘴,一通硬塞,就连刘云也不能幸免。 桃虎脸涨的通红,梗着脖子,一阵乱甩。俩士兵按捺不住,复又上去五六个,结果全被桃虎发疯似拱开。 北殷游生来第一次见到桃虎这样的力气,睁大眼睛忽然兴奋起来,站在椅子上鼓起掌。 “别塞了别塞了,都退下。”北殷游从椅子上跳下,看着桃虎:“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呀?” 姚冰卿四人惊魂未定,听北殷游问起桃虎来历,四人心头又是一紧,也顾不得嘴边的粪便,齐刷刷看向桃虎。 “我叫桃虎!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桃虎“呸”“呸”“呸”吐着嘴里的马粪残渣。 “放心这不是官府,不诛九族,不想说也没关系。这里是血祭军营,军中也有七个力士,你跟他们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不但可以放了你,还可以让你进入血祭军,怎么样?” 桃虎转头看看石一安,石一安连连点头,再看看王行嘴角血迹尚在,姚冰卿满脸污粪,刘云的头发整个沾满了粪渣。 “我不管什么雪祭军雨祭军,我要是打赢了,你得把我们全放了。” 北殷游哈哈一笑,想了想:“也行,但你可听好了,是一对七奥。” 郭三骑马来回在迎春门外的云从东街上溜达了两圈,愣是没找找一叫和记的胭脂铺,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戴金玉,跟店小二一起给他家绸缎庄拦生意。 “这是怎么回事呀戴公子?没听说您还要干这个?”郭三马上坐着,笑问戴金玉。 “别提了,三爷要做身新衣服吗?” “嗨,生意做我头上了!您这哪里是傻呀,可是奸得过头了唬人玩呢吧。”郭三打趣戴金玉。 “我就只当你夸我呢。” “就是夸你呢,”郭三附身:“问你个事,有没有一家叫和记的胭脂铺?” 戴金玉摇摇头。 “三爷说的和记胭脂铺我知道在哪儿。”店小二搭声。 “快说呀!”郭三向来最烦爱卖关子的人。 “还是我带您去吧,你自个应该找不到。” 店小二前面牵着郭三的马,从一处背巷口拐进去,走到头,才看见一户挂着‘和记胭脂’的人家。 “这都到人家家里来了,不是商铺呀!这地方谁能找的到?”郭三气不打一出来,感觉被王行耍了,但来都来了,还是决定下马一探究竟。 进门一股清新的异香扑面而来,郭三只觉口鼻瞬间通畅,整个人神清气爽。 刚要开口,迎面走出一位灰衣老者,老者胡子头发一样白,腰杆却直挺,行动麻利,看上去身子骨不是一般硬朗。 “贵客来临,有失远迎~”老者眯笑着抱拳走向郭三。 “我来买香,忍冬膏是不是你这有?” 老者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搭声:“对对对,有有有,不知军爷是从何听说老朽的忍冬膏?老朽这个忍冬膏是专为宫里调制的,市面上从没卖过。” “那就对了!实话告诉你,是小明王爷抓了几个杂碎,其中有个人说你这有香,小王爷才差我来讨,要送他未过门的妻子。银子管够,你只把东西给我成了。” “既然是明王爷府上要,那哪有收钱的道理。”老者笑笑继续说:“只是这忍冬膏正在加制中,晚一点我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如何?” “得多久呀?” “快则一天,慢则三天。这制香急不得,差一个时辰,差一味,意思就差得多了。” “这么麻烦,那这样吧,你把这香制好后,给杨国舅府上的杨大小姐送去一盒,再带几盒到血祭军团来,我叫郭三。” “好叻,军爷您尽管放心。”老者笑着答应:“老朽见军爷这身打扮想必来自军中,这有一盒远山香赠予军爷,可提神醒脑。” 老者回身进屋拿出一个小木盒,郭三接手,还未近闻,便知就是他进门时闻到的异香,不觉心中大快,临走不忘叮嘱老者:“可别送错了,不是明王府,是城外血祭军团!” 郭三出了迎春门,觉得连马蹄都轻快了起来,加鞭一程赶到杨家门口。可惜还未开口,就被站在门口的长问拦住,好好的心情就被掐断了。 “您什么也别说!我杨家跟你们明王府以前没有啥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啥关系!您呀,回去告诉您家那小王爷,别来招惹我家小姐了奥。” “你这脸肿的跟你娘屁股一样,屁放得还挺利索!” “跟您郭三爷比还差得远呢!” “好小子!话别说的太早,小心闪了小命。” “那还真是劳您费心了。” 第六章 女侠饶命 北殷游的虎皮椅可谓走哪儿带哪儿,不分春夏秋冬。 赌桌一摆,左右押上,押桃虎的碎银不足血祭七力士的百分之一。 北殷游嘻嘻笑着觉得有搞头,抓来一把瓜子撒在押桃虎的碎银上。 桃虎站在营中空地,对面站着七力士中俗称铁头的朱老七。士卒里三层外三层,将比武的场地围成铁桶。 石一安姚冰卿王行刘云被押过来,站在桃虎背后助威。 北殷游站在他的随身虎皮椅上,一手拎锣,一手握锤,就这么一敲,比斗开始。 朱老七一点不含糊,弯腰顶着他的大光脑袋,径直向桃虎的肚子撞来。 桃虎虽然生的虎,吃的多,肥油入脑难免笨些,但还没到缺根少弦的地步。见朱老七撞来,他闪身一躲,朱老七没刹住,直冲向前,石一安刘云见状两边一撤,大铁头便撞到了大铁桶身上。 士卒接住朱老七,又将他推回场内。笑声被圈禁在人型铁桶内尤为刺耳。 朱老七一抹脑袋再来。 桃虎深知被人嘲笑的滋味,他两腿分开扎下马步,静等着朱老七飞奔而来的头颅。 “砰”一声朱老七的脑袋带人被弹飞到地上。 围观大笑。 朱老七怒了,决定改变方略,猫腰不停变化脚步意攻其不备。 桃虎看着朱老七还没打就忙着自己消耗自己体力,实在想笑,他主动进前,一手佯装攻击,另一只手趁朱老七攻他下盘时转到其后腰。 朱老七哪里知道还有桃虎这种打法,手还未触及桃虎双膝,便被桃虎拎着他的裤腰带将整个人提起。 围观笑声一片。 朱老七气急,趁桃虎将他提起,扑向桃虎脑袋,双手勒住桃虎脖子。 桃虎红着脸纹丝未动,用力一提,直接提断了朱老七的裤腰带。 朱老七的裤子瞬间掉下,露出个雪白的大屁股。 姚冰卿急忙用手挡住刘云的眼睛,石一安在旁瞥到,“哼”笑一声。 北殷游敲锣,宣布第一局桃虎胜。 小兵一揽赌资,第二轮押赌又瞬间开始。赌桌上左右倒了个个儿,北殷游又是嘻嘻一笑,抓了一把瓜子放在了血祭七力士一边。 铁臂张老六铁臀王老五一起出列。士卒们一看又着了北殷游的道,异口同声“噫”着。 张老六王老五一同扑来,桃虎双拳难敌四手,被王老五扯住双腿,张老六勒住脖子,王老五向下一拉,桃虎便轰然倒地。 张老六将桃虎的脖子卡住自己胳肢窝,企图夹死桃虎。王老五一屁股坐在桃虎的胸口,桃虎的五脏六腑瞬间被挤成一团。 石一安站在边上眼见桃虎的脸越来越红,额头滲出斗大的汗珠,突然喊了句:“鲤鱼打挺!” 只见桃虎突然用手死死拽住头顶的张老六,拼尽全力拱起肚子,抬脚往怀里狠狠一踢。 王老五屁股飞起,扑向张老六来了面部亲密接触。 这架看的北殷游快要笑疯了,又是敲锣又是跺脚。 张老六王老五听见北殷游的锣声面面相觑,两头雾水。 小兵则乐的屁颠屁颠过来揽走北殷游的瓜子。 北殷游看的高兴也就不在乎输赢,遂宣布第二轮桃虎又胜。 “我们赢了,你得信守承诺放我们走。”石一安站出来,天真的向北殷游讨释放令。 士卒们都笑了,仿佛石一安的话比刚刚的打斗还要好笑几倍。 “好啊,”北殷游收了笑:“但我说的是七个人,还有四个呢。” “都上来吧”桃虎双手击胸,气势汹汹。 从人群中走出四个体型不同于之前三个的彪形大汉。 他们各个看起来跟桃虎重量相当,皆光着膀子,大块的肌肉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桃虎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刘云姚冰卿见此情形转头交换了下眼神。 刘云向后退一步,靠近身后站着的士卒。 士卒不知何故,只见一妙龄标志女子朝自己怀抱靠来,满眼是笑,故意上前一蹭。 刘云“嘶”一声,背已挨着士兵的胸前甲。士卒淫笑不止,刘云侧目,向士兵微微一笑。 却道是娇花羞彻粉面垂,一笑倾国半顾颠。 就在这时,四大汉同声大吼,石一安站在桃虎身后直咽口水,王行朝姚冰卿靠了靠。 一大汉挥着双臂像耍着两把大刀向桃虎扑来,桃虎刚伸手击挡,另一大汉一个滚身,滚到桃虎脚边,桃虎抬脚快闪。 剩下两大汉一齐上来,一个前面临胸一踹,一个后面照腰一踢。 桃虎瞬间变成一个任由戏耍的球,前后左右几十个来回混合四打,将桃虎打懵。 正在此时,王老五不知从何处窜出,盘腿腾空飞起,直直由桃虎的头顶上方落下。 石一安等不了了,他从两大汉之间钻入,将桃虎向一边推去。 四大汉一人一脚踢向桃虎还硬挺的膝盖,朱老七趁乱从靴中拔出短刀,快速两刀捅向桃虎的后背,又将短刀收入靴中。 北殷游跳上赌桌,激动的鼓掌,看着王老五捂着,石一安抱着手,桃虎跪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云怒目以视,两腮鼓起,没等姚冰卿示意,手便伸向身后士卒的腰间。 姚冰卿察觉后立马响应,两人几乎同步拔出长刀,三两步冲上北殷游站的赌桌。 刘云一手从北殷游脖子后掐出,一手将刀架在北殷游的肩膀上。 士卒们还没得及从欢快的气氛中反应过来,脑子空白着齐刷刷拔出军刀。 “马上拉四匹快马一架马车过来,否则我活剥了他的皮当靠垫!”刘云咬着牙,目露凶光。 石一安躺在地上,脑子中一闪而过的是刘云揭皮不眨眼的样子,仿佛他在哪儿见过。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小明王爷,皇上知道了诛了你们九族!”北殷游又怎会知道,眼前这五人是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左部灾民。 刘云没有心情听北殷游乱叫,膝盖向前一顶,北殷游腿一酸,瞬间跪下。 “不要管我,给我杀了他们!”北殷游忽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性命都不要了,势要杀了五人。 刘云冷笑一声,抬刀在北殷游脸上打了两下,顺势一划,血从北殷游的脸蛋上“嗒嗒”流出。 北殷游捂着脸蛋吓哭。 郭三刚回营就赶上刘云劫持了北殷游,急忙按照刘云的吩咐牵来马和马车。 “将我兄弟抬上马车,你,上马驾车。”刘云朝郭三说。 郭三招呼士卒将桃虎石一安抬进马车,自己坐在车前。 “赶到营外。”刘云面无惧色,气定神闲。 郭三照办,前面赶着马车,后面跟着四匹马,朝营外走。 “起来”刘云一踢北殷游:“塞马粪的仇我可还没忘呢。” 北殷游哭丧着脸,看着左右,起身小心向前走。 姚冰卿王行护在刘云身后,慢慢向后挪着步子,跟着一起走出大营。 刘云抓起北殷游扔向一匹马,自己上马,拉着两马的缰绳,双脚一蹬马肚,便跑了起来。 姚冰卿王行上后马,赶着郭三的驾的车,上了向东的大路。 士卒们紧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站在营门口直看着刘云一行跑远,才纷纷上马追击。 刘云不敢慢,一直跑到月照山脚的树林,才停下。 刘云一甩缰绳,将北殷游抽下马。郭三连忙从马车上溜下,跑到北殷游跟前,将其扶起。 “女侠饶命!”郭三跪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知道错了,这还有些盘缠也请您一并收下。” 郭三从怀里摸出钱袋,捧在手上。 “滚吧。”刘云轻声说。 郭三放下钱袋,起身拉着北殷游,头不回的赶紧跑。 刘云驾起马车,一阵疯跑,颠的车里的石一安桃虎快要散了架。 “我们这是去哪儿?”石一安被抖的声音七零八碎。 突然刘云勒马,打开车帘,看着石一安。 “能动吗?” “能。” “把桃虎扶下来。” 刘云跳下车,王行姚冰卿下马帮忙一起扶下桃虎。 “这是什么意思?”姚冰卿一路无声,终于按捺不住。 “他们马上就会追来,我们这样根本跑不掉。” “刘云姑娘说的有道理,我们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王行搭声。 “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以让我们躲一躲?”姚冰卿忽然叹息。 “穿过这片树林,有一个叫余家村的地方,那里有个大夫,人称善夫人。我们可以先去她那里给桃虎治伤。” “刘云姑娘来过京城吗?”王行笑着问。 “我生在这里。” “既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了。”王行扛起桃虎左手。 “你们进林,我来将马赶走。”石一安未等刘云吩咐,便知刘云后话。 刘云微微一笑,姚冰卿扶起桃虎右臂,四人抬脚走入林中。 石一安一抽马屁股,马车跑起,转身又摸摸刚刚骑过的黑马,心有不舍,遂将自己带的木刻挂在马脖子上。 “快点!”王行在林里喊。 “催什么催?南宫先生还没下课呢!”集贤阁门口的书童应付着杨岩。 “嘿~我可告诉你呀,我今天是来找南宫珉算账的!你们要不怕丢人,我可就当着人要开骂了!” 第七章 不娶也得娶! 陆以明驱散围观学生,守着庭门。南宫珉揖手请杨岩进庭。 杨岩再见到南宫珉,果然跟他印象里的还是一模一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女儿的名声都被你作贱臭了!你打算怎么办吧?”杨岩开门见山,没得废话跟南宫珉客气。 “这话又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你装什么装?昨个是不是你让我女儿写的诗?”杨岩从袖筒里拉出被揉成抹布的纸,往南宫珉怀里一丢。 南宫珉拿起一看,正是杨秭归昨个在龙门亭写的狗扒字。 “你要是为这个来找我,我可就不能认了。” “那你意思,要是为别的,你就认了?” “国舅毋需跟我口舌强辩,只是一首诗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一首诗?亏你说得出口!这哪里是诗,这是我女儿脸面贞洁都不要了,再跟你求婚!” 南宫珉吓得愣住。 “这话可不能乱说,何况是自己女儿。” “别人女儿我也不能来呀!” “我跟杨姑娘素未平生,更谈不上越矩之举,这要传出去,倒成我为师不尊,为长不正了。” “是啊!你既然明白这个理,为啥还要一二再,再而三的勾引我女儿?” “国舅爷要再这般胡说,我可就不能奉陪了。” “我胡说?金池的女子学堂是你办的吧!我女儿从三年前你开始办女子书院,就整天不着家,天天往你的这里跑,你不知道?” “可是书院早就不办了,学生那么多,我也并不认识令嫒。” “好好好,不承认,不承认没关系,不承认我也就豁出我这张老脸了。”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杨岩左右一撸袖子:“我要当你老丈人!我就实话想告诉你,你不娶也得娶!今天,最晚明天,找个人上门提亲吧。” “那怎么能行?” “怎么?意思是还想我跟你提亲?”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年纪要是有孩子,也跟令嫒一般大了。我怎么能娶她呢?” “你也知道你老呀!”杨岩说着抽了自己一巴掌:“可谁让我杨岩摊上了呢?你不愿意娶她,让她怎么办?她一心都在你身上,我的家是留不住她了。我关的她一时,关不了一世,不如让她赶紧嫁了,交给你这个夫婿管吧。” “国舅此言差矣,就算我娶了她,她是我的妻子,我又怎么能管教她?” “那你什么意思?合着是想让我把她给你送到集贤阁当学生?” “那更使不得,集贤阁哪里有女学生?” “那你说,你说怎么办?” “这是您的家事,我怎么能出主意?” “也就是说你不负责了?” “不是我不负责,是我负不起这责。” “得,杨秭归这辈子算是毁了,也别连累您了,您好好当您的先生,反正大治里外都是臭的,多臭我女儿一个不多。您把您自己摘干净,留着建设新局面吧。” 杨岩耷拉着脑袋,提着肚子,甩开陆以明上前搀扶的手,抬脚迈出门槛。 “不如把她送到临江观去。”南宫珉慢悠悠倒出这一句。 杨岩本消了气,这一听,一下火又蹭出来:“你这孙子!你不娶我女儿就罢了,还让我女儿去出家,你安的什么心?” 南宫珉见杨岩会错了意,连忙解释:“临江观里的是留王妃,王妃您还不知道吗?王妃收留了许多落难的女子,在观里教她们读书习武,她们一不修行二不忌口,全当是个避世隐居的地方住着。” “奥~留王妃不是你们老师的女儿吗?” “是,所以我才跟你说送去她那儿,让她替你管教。” “我干嘛要她替我。” “恕我直言,我观令嫒性情,在家也是无人能管,送去王妃那里一两年,对她来说百利无一害。” “我女儿还是很乖巧懂事的。”杨岩甩袖走下台阶,又回头看向南宫珉:“我回去考虑考虑,要是我女儿愿意去散散心,我也不反对。到时再来找你。” “静候佳音。”南宫珉作揖恭送。 “那人家要是不要我女儿怎么办?” “朝廷贴补不济,观里人多,如果你带些银钱,必是比什么都好使。” “得,早在这等着我呢吧。” 郭三扶北殷游狼狈返回,半路先遇到的不是血祭军而是魏海龙带领的魏家军。 郭三并不知道魏家军为何出城,好不容易碰到认识的人,都只当是救星。两肋肝胆都使上,一肠辛酸均倒出。 魏海龙听说贼人已跑,掉转马头,亲自护送北殷游郭三回到朱雀大街明王府。 明王看着儿子弄得不成人形,心中又气又疼,对魏海龙更是千恩万谢。 “上次去国公府没见着魏将军是一大憾事,这有一份薄礼,将军一定得收下。只当是感谢将军今日搭救犬子之恩。”明王一挥手,下人端上来个锦盒。 明王伸手打开,将盒子转向魏海龙正面。 魏海龙眉尾一抬。 明王自知有戏,遂将盒子放入魏海龙手里。 “将军的大恩,来日一定相报。今天就不送了,我先去看看游儿,看看他怎么样。”明王捂脸哭泣。 魏海龙见状告辞。 魏海龙前脚一出明王府,明王的脸上顿时安静下来,正襟站着,瞥了眼等着回话的郭三,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四人拖着二百多斤的桃虎走的异常艰难,好不容易走出树林,走到村口。四人已是累瘫在地。 “不要管我了。”桃虎突然出声。 “这会才说,那我们不是白拖了你这么久。”石一安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打趣桃虎。 “你们在这等着,我到村子里喊人出来抬桃虎。”刘云双手按着肚子,踉跄着进了村。 “这刘云姑娘可不是一般厉害呀!”王行靠在村口大石头上,对坐在地上的姚冰卿说:“这往后你们成了亲,还不得被管得老老实实。” “关键是吓得。”石一安补充。 “云儿没那么可怕,她只是有些着急了,她只对在乎的一切,才会如此。可见你们都是她在乎的人了。” “你这个人,太善良了,会吃大亏的。”王行摇头。 说着刘云带了十几个村民推着板车就出来了。 桃虎被扔进车厢,其他人跟着,径直来到善夫人的善医馆。 善夫人不问话也不说话,个头不高,头发花白,在桃虎身上一阵忙碌,四人都当她是个哑巴。 “休息两个月就没事了。”善夫人突然开口说话。 “两个月?”石一安受到惊吓。 “怎么?嫌短?” “怎么会嫌短呢?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快一点能出门?” “急着干什么?上阎王爷那儿给你占位置?” 石一安被怼的无话可说。 夜里几人围在桃虎养伤的房间桌上,又开始了日常密谋。 “现在怎么办?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呀!”石一安问姚冰卿刘云。 “进京已经两天了,能帮左部的人一个没见着,倒见了几个混世魔王。”石一安继续抱怨。 “再说,我爹死的冤枉,我是进京伸冤的。左部的人吃不吃的上饭我没空关心,我就关心我的逃犯罪名啥时候能摘掉。”石一安按捺不住心中愤懑。 “我们不能擅自行动,需等到蒋侍郎消息。”姚冰卿强调。 “蒋侍郎是个什么官?我爹是以谋逆之罪被斩首,我现在还是朝廷钦犯,你们都记得吗?”石一安已经不再相信姚冰卿。 “将军说了会帮石大人平反,就一定会。”姚冰卿坚定的说。 “我只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石一安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干什么去?不要轻举妄动,你要是被抓住谁也救不了你。”姚冰卿蹭的站起。 “终于说实话了。”石一安打开门,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四人:“我就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你们帮不了我。” “我去看看。”刘云按住姚冰卿,朝姚点点头,又转身对王行:“放心。” 夜色下,石一安赤手空拳走在巷道之间,刘云持剑追上。 “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管,省的连累你,更怕被你连累。” “你要做什么?怎么做?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会支持我。” “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认同。” “我说了,你会各种挑骨头,然后打击我,说服我,让我听你们的安排。” “我随你一起去。” “真的?” 石一安显然没有料到刘云会如此说,刚刚心下一暖又立刻想到刘云不过是去看管他的,又讪讪不乐。 “怎么了?还嫌我碍事吗?” “怎么会,一个人上黄泉路多孤单,何况还是个美女做陪。” “那就走吧。” 石一安有些得意,脚底也轻快了许多。 血祭军营中并没有因为白天北殷游的遭遇而停下夜夜笙歌,反而因为北殷游不在更加猖狂。 “你说白天他让魏海龙救了,还真,”抱着酒坛的小将脏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是命大。” “谁说不是呢!谁让人家会投胎呢。”一起对坛吹的士卒接话:“咱们这辈子是没这命了。” “胡说!”小将举起一根手指,头歪进士卒怀里:“我告诉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醉了。” “我没醉,你且等着瞧吧,终有一天,我,卢有河的名字会名垂青史!” 小将说完“哐叽”掉下桌去。 “我看命垂顷时还差不多。”士卒嬉笑。 第八章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夜色朦胧,微风阵阵。 血祭军营除了招展的军旗,和塔台上两个放哨的士兵,其余地方再无防守。 帐外空空荡荡,帐内人影憧憧。 赌钱的,划拳的,吹牛的,开黄腔的,声音此起彼伏,你消我长。 石一安刘云相互点头后分开,刘云持火引燃粮草和大帐,石一安打开木栅,放走马匹和猪羊。 放哨的两个士兵看见火光,察觉异常,急忙下塔。刘云大步蹿出,躲过士兵由高处射下的箭。拔剑斩断下塔的木梯。 两士兵大声呼喊,帐内却无一人听到。 只等到火光连天,烧到了大帐,东倒西歪的士兵才醒了酒,慌了神,相互呼喊着救火。 刘石二人趁营中一片混乱跑出,一路向西,边笑边跑,既不回头,也不停脚。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刘云方觉不对。 刘云仔细听着后方声音,确有一马一直追着,刘云拉过石一安躲进路旁,准备伏击。 马蹄声渐行渐近,石刘二人压低身子,挨肩擦脸,呼吸可闻。 两人还未从刚刚的兴奋的出离,现下不自觉的亲近倒让气氛冷却下来。 正在尴尬之时,石一安突然兴奋的蹿起,指着马大喊:“我认识它,是它来找我了!” 刘云跟着石一安跑到黑马身边:“小心有诈。” “放心吧,”石一安一拉马脖子上的木刻:“这是我给它的。” “有马我们就快了,你上马。”石一安开心极了,半年来的困苦颠沛在这一刻被抛之脑后,只剩爱惜和感动不断抚摸着马鬃。 “还是算了吧。”刘云回避。 “那你坐上,我跟着跑。”石一安坚持。 刘云看了看不远处的冲天火光,放弃挣扎:“算了,先跑要紧。” “这就对了。”石一安笑着从刘云身后上马,大喊一声“走喽!”,双腿踢马肚,松开缰绳。 “给它起个名字吧。”石一安在刘云的耳边说。 刘云身子微微前倾,想与石一安保持距离。 “月照马怎么样?” “挺好。” 石一安故意拉了下缰绳,双臂将刘云紧紧揽着。 “这不是回月照山的路。” “还回去干嘛,何苦连累他们。” “你要干什么?” “放心,也不会连累你的,一会到了城门口,你带月照马走吧。谢谢你们陪我进京,从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你打算怎么做?”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要去太子府。” “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但如果太子都不为冤者平反,那大治就没有希望了。你我就只能在战乱中漂泊等死了。” “距钟楼击鼓开市还早着呢,城门开不了。” “那我就等着。” “那你打算如何找太子?拦驾?” “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可以帮你,万一不成,也可全身而退。” “怎么帮?” “每月十五,太子都会到首阳山七星观去。今天是十二,我们不妨提前到七星观等着。第一,进观侍卫不多,可以近身。第二,首阳山和月照山仅一河之隔,万一不成,方便逃跑。” “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我说了,我生在这里。” “那你为何在姚伯阳府中?” “世事难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刘云拉过石一安手里的缰绳,调转马头:“坐好了。” 刘云驾马飞奔起来,石一安只得像个依人小鸟,紧紧攥住刘云的衣角。 黎明前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稀薄的月光穿过窗户已经投不出窗影, 突然一个小纸团破窗而入,打在王行的脸上。王行惊醒,起身掌灯,打开纸团,借光看见“村外树林”四个字。 四下寂静,万籁无声。 王行轻轻关上房门,出了善医馆,直奔村外树林。 魏海龙已经站在林中等着。 “将军安好?”王行拱手低头。 “将军无碍。今日为何突然联系福伯?可知会致福伯行踪暴露。” “今日情况不明,生死难料,还请向将军说明。” “我会告诉将军,左部现在怎么样?姚伯阳可有异动?” “左部现在正闹霍乱,姚伯阳眼下还顾不上石长庚被斩之事,但他派人向骊王借粮,目前骊王还没有明确回应。流民逃离左部,走不了多远,便饿死道边,不足于形成势力。” “张改之和齐王呢?” “张改之与齐王沆瀣一气,侵吞赈灾粮款,将朝廷拨给粮食换成麦糠,再把粮食拿到黑市上高价出售,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要朝廷派人亲自去一趟左部,便可知晓。” “此次突然进京又是为何?” “事出突然,一路上都有人,没能脱身传出消息是我的疏忽。姚伯阳突然派他的义子姚冰卿护送石一安进京为石长庚申冤,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授意。” “好,我会如实告知将军,现在听命。” “是。”王行再次拱手低头。 “太后有意削王,马上会颁布征粮令,明王齐王等人必不会就范,齐王不足虑,现在需要你接近明王,最好能通过集贤坊春试,成为明王门客。” “那石一安呢?” “石长庚已死,你已经没有留下的价值了。至于他的儿子,将军没有安排,就先随他去吧。” “可我在石家七年,没有道理突然扔下他投奔明王。” “我会告诉将军的,请先尽力。” “也请将军放心,我会的。 王行告别魏海龙后,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缓慢走在回村的路上,步伐沉重。七年的时光,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信仰,但也无法割舍与石家的感情。 作为太子门下的绣衣密使,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个国家忧虑,无时无刻不忘自己守护大治的使命。 可是石长庚的死,让他对自己的信仰有了动摇。 在石长庚强开军仓,将军粮拿出来救灾时,他便为石长庚之事向太子传送急报。然而太子并没有及时将此事上报太极殿为石长庚求情,反而让张改之齐王有了时间,将其问斩。 只是一句惋惜并不能抚灭王行的悲愤,王行随石一安一路进京,当然也不是没有机会向太子传话,而是他接受了姚伯阳的建议,想用自己的生命为石长庚一搏。 王行失魂落魄的走着,突然石一安从他身后蹿出,吓了他直接魂飞魄散。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可不要告诉我说,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夜。” “奥,也没有,就是看你们还没回来,我睡不着出来看看。” “啥时候的事呀?” 王行被石一安问懵。 “啥时候开始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你这么爱我,就不怕昨晚我出什么事吗?” “不怕。”王行笑着摇摇头。 “是不是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 王行一愣,朝刘云努努嘴。 石一安失望一叹:“好吧,那让我告诉你吧,也让你瞻仰瞻仰我的光辉事迹。” 王行注意到多了一匹黑马:“这马哪里来的?看着有点眼熟。” “眼熟吧,这马是从血祭营里跑出来的,我放的,刘云放的火,我们两个联手把血祭营烧了。” “你说什么?”王行正色问道。 “怎么了?我说我们烧了血祭军营,有什么不妥吗?” “有没有被人发现你们的行踪?” “应该没有吧。” “这马不能留!”王行从刘云手里拉过缰绳,石一安上前拦住。 “为啥不能留?” “你知道烧毁军营是什么罪吗?” “管他什么罪,反正我已经是朝廷钦犯了。” “交给我吧。”刘云从二人手中接过月照马,拔剑挥向马脖子。 石一安急忙扑上前去,拉转马头,朝马屁股一脚,月照马甩蹄子就跑。 “你!”刘云怒目。 “它好歹也是我的马。”石一安心痛不已:“我不能让你杀了它。” “哎!但愿它不会认你这个主人。”王行无奈叹息。 天亮了,杨岩穿戴整齐一大早便来到杨秭归房门外。 杨岩敲了敲门:“女儿,你起来没?爹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杨秭归翻身朝内。 晓雾连忙开门,请杨岩入内。 杨岩见杨秭归睡在床上背对着他:“还在生爹的气呀~那就算了,本来想带你去见个懂剑术的师傅。” 杨秭归一骨碌翻起:“什么师傅?在哪儿?” 第九章 心中无剑,手里不过二斤铁片 杨秭归坐上马车,跟着杨岩一路到达临江观。一下车,杨秭归慌了,她竟然看到南宫珉站在观门口。 不由得心里诅骂起她爹杨岩,也没有提醒她好好打扮一番。 “爹”杨秭归突然矜持,小声唤爹。 杨岩听了几次,才确认是在叫他,回头靠近杨秭归。 “怎么了?”杨岩也乐了,压低声音问。 “你看我头发乱吗?” “不乱。” “那我脸上干净吗?” “特别干净。” “杨岩,我漂亮吗?” “大治第一美少女!” 杨秭归无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信了再说。她提提气,挺直腰板,左右手轻挽在小腹前,上半身保持静止,下半身小碎步走起。 “见过南宫公子。”杨秭归轻蹲,手放于一侧,低头颔首,轻声细语。 “还是叫我先生吧。” “是,珉先生。” “先进去吧。”杨岩赶紧打破尴尬的局面,唯恐南宫珉再说出个好歹,自己女儿接受不了。 曲萧在大殿内已恭候多时,杨岩人还没进殿,先让仆人抬进了一箱珠宝,二十匹丝绸,人参鹿茸若干,宝刀宝剑没数。 曲萧身旁站着落英落蕊两大弟子。落英着黄衫,为黄衫大师姐,掌黄衫九人习左手剑,落蕊着白衫,为白衫大师姐,掌白衫八人,习右手剑。 观里除了曲萧不编在黄白二衫之中,还有厨房做饭的两人。分别是掌勺的范米儿,和烧火的梅文见,她们自称灰衫,是临江观第三大支系,一直苦于队伍不大,但也没敢期待过会真的迎来新队友。 可是杨秭归来了。 杨岩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曲萧热情招待,差点就跟他坐下聊起往事。 “不说了,我早该把孩子给你送来管教,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从前咱就不回首了,我纵有错,但不致老死不相往来,何况孩子。” “您说的对,您早该这样想,放心吧,秭归交给我,我一定会把她当成我亲生的一般对待。一视同仁,绝不偏袒。” 杨岩不舍哭唧唧跟杨秭归告别,杨秭归碍于南宫珉在场,再加上父亲竟主动许她拜山头学剑术,一时间也有些感动,遂配合着杨岩上演了一出父女情深。 只等到观里要开午饭,杨岩南宫珉见无人邀请,才自觉出观,离开了月照山。 送走了来客,曲萧背过人揉了揉笑缰的脸,又正经起来,对着嗑完头的杨秭归说:“不如你先入灰衫,怎么样?” 杨秭归哪里懂这观中的阶级划分,抱拳一个劲的感谢:“一切但听师傅安排!” 黄衫白衫弟子分列两侧憋笑无声。 “梅文见。” “是,师傅。” 杨秭归但见从白衫弟子身后出来一布衣女子,面若秋霜,目似晚照,行动如风,静止像松。 “杨秭归就交给你了。”曲萧转向杨秭归:“这是你梅师姐,以后你就跟着她。” “是,师傅。”杨秭归学着梅文见抱拳,兴奋的说。 梅文见带着杨秭归先来后院,参观她们日后的主要活动场所。 范米儿抱着一碗瓜子,见梅文见带了一个明艳俏丽皮肤白皙的女子,不由得心里喜欢,奔向前来,让给杨秭归一起吃。 “待会吃,我睡哪里呀?”杨秭归笑拒范米儿,转头问梅文见。 范米儿一手抱碗,另一只手拉过杨秭归穿着鹅黄锦缎外褂的手臂。 “这好料子就是不一般,摸着都舒服。”范米儿一时忘情,揉搓着杨秭归的手臂。 “干啥呢?”梅文见一声斥责,范米儿方想起她是要带杨秭归去看卧室。 范米儿前面走着,推开侧屋的单扇小门。 杨秭归小心走进门内,只见一个三面靠墙的大土炕,炕的一角一排四个连着的木箱,木箱上面放着一面斑驳的铜镜,和一把漆黑的木梳。另一角叠着两张灰黑被面的被子。墙面不平卡着土,墙顶角落还有蜘蛛网,炕下的黄土地面倒干净,发着亮光,连门一边有一张大窗户,糊着打补丁的黄纸,窗下有一张木痕随意的长桌,桌上放着一个没盖的缺口壶,和四个颜色大小形状都不同的茶杯,两把变色的椅子分列长桌两边。 杨秭归心里“咯噔”一下,连出气都变得小心,生怕搅动空气里的灰。 “咱这大通炕,连着大锅,全观的姐妹冬天都羡慕。”范米儿粗声粗气,向杨秭归介绍。 “那夏天呢?”杨秭归幽幽问出。 “夏天我们打地铺。” “厉害。”杨秭归将背后的包袱轻轻放在桌上:“我们是一起睡这里吗?” “那当然,你一个人初来乍到,怎么能让孤孤单单。”范米儿憨笑。 “师姐想得真周到。”杨秭归苦笑。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杨秭归安慰自己,习武本身就是吃苦,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全当磨练自己的意志了。 “师姐,那我们什么时候练剑?”杨秭归接受了睡觉的通铺,顿时整个人轻松不少。 “练剑?”梅文见“奥”一声:“当然要练。” 梅文见搜肠刮肚,看着杨秭归期待的脸慢慢道出:“练剑先要练气练力,还要修心。正所谓,心中无剑,手里不过二斤铁片。” “奥~”范米儿若有所懂的点点头。 “得先从基础的学起。” “听师姐的。”杨秭归被梅文见唬住,满心期待的跟着梅文见来到后院柴棚。 柴棚里堆满了柴火,还有三颗枯了的大树没被肢解,整颗连着根躺在院子里。 “你先把这些柴劈了。”梅文见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能吹气立劈。 “可是这个我不会。” “来,我教你。” 梅文见扯出一段干树枝,往柴墩上一扔,提起砍刀,“哐哐哐”连砍三下,树枝变成四小段。 “来,你来试一下,我看着。” 杨秭归犹豫着,蹑手靠近柴火,使劲扯出一根细短的干枝。 “可以可以,你先试试。”梅文见鼓励杨秭归。 杨秭归拿着细枝蹲下,将细枝放在柴墩上,双手举起砍刀,一挥而下,细枝分成两段,瞬间蹦飞。 “好!”梅文见兴奋的鼓掌:“太棒了!有慧根!是块习武的材料!” 杨秭归一愣,睁大眼睛茫然看着梅文见,和靠门板上磕瓜子的胖墩范米儿。心下生疑,自己会不会被杨岩坑了? 劈了一下午柴,杨秭归腰也直不起来,还磨了两手水泡。 晚饭在饭堂,杨秭归被梅文见叫过去,一起给黄衫白衫的弟子盛饭。 “为啥我们要给她们盛饭?而不是跟她们一起排队来盛饭?”杨秭归问。 “你这样想,饭总得有人盛,恰巧是我们。”梅文见笑着说。 范米儿若有所懂的点点头。 “灰衫是什么意思?”杨秭归将饭勺扔进饭桶里,正对着梅文见站着。 “灰衫就是打杂做饭的。”范米儿抢答。 “什么?”杨秭归一听怒了,憋了半天的委屈终于爆发了。 杨秭归径直走到落英落蕊饭桌中间,大声向众人:“师傅在哪儿?我要见师傅!” 落英站起:“你有何事要见师傅?先同我这个大师姐说说。” “我跟你说不着。” “入了观门,拜了师,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我是你的师姐,观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我来负责。你自然也是一样。” “那好,我就问你,我是来学剑术的,为什么让我打杂劈柴?” 杨秭归说毕,黄衫白衫众弟子都笑了。 “这是师傅的安排,她老人家自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你不说我怎么懂。” “什么道理我也不清楚,但你必须谨遵师命!” 曲萧此时站在自己房内密室。刘丽华避开众人,深夜来访,曲萧心知干系重大。 “赵顾传出来消息,太后让徐保保起草了征粮令,专征王爷的粮。” 曲萧眉头一皱:“奥?明王头一个就不会答应。” “如果太后此时抓住明王把柄,明王就不得不就范了。” “张改之齐王那边还得再有点动作,可惜云儿她已经来京。” “要我亲自去一趟吗?” “不用,你去也无用。需得让云儿和姚冰卿去,假借姚伯阳之名,齐王不事发,明王怎么倒?” “可是云儿奉了姚伯阳命,护送石一安上京,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 “石一安?” “就是石长庚的公子,恐怕是太后授意,要拿这个牵制明王。” “那就更不能让他们留在京城了。张改之齐王在左部掣肘,留不得,但明王还有用,得留着他。” “昨夜郡主将血祭营烧了,今天北殷游拿着画像,满京城缉拿,长得像都被抓的。” “想办法引北殷游到余家村,但不能再伤到云儿,趁此让他们再回到左部。” “是,”刘丽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王妃就没有打算接郡主回来吗?” 曲萧一愣。 “她已经十六了,王妃是不是可以为她张罗门婚事,让她安定下来。” 曲萧没有说话。 刘丽华心下忐忑:“或者接回到您身边,跟厨房的范米儿梅文见一样?” “她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那是他父亲。” 与此同时,落英绑了杨秭归带入大殿,杨秭归却依然叫嚣。 “谁在喧哗?”从魏夫人铜像身后飘进一声责问,众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出声。 曲萧身着白衣,高髻威面,倒像个菩萨。 “师傅。”杨秭归被绑着手,站在殿中。 “怎么?是觉得我把你放在灰衫屈才了?还是想把我这三分地给掀了,你来做主?” 第十章 你还真是挺笨的 落蕊掌灯前面走着,带刘丽华从密道去山下善夫人的医馆。 且说这临江观建于前朝新月建国初,已历时百年,地下密道错综复杂,为了以防不测,每一条正确出口的密道中,都会有多条掩护出口的死道。即便拿着密道图,也不一定能找对方向。 “观里出什么事了?”刘丽华紧跟着落蕊,摸黑前行。 “新来了个大小姐,听说她爹是国舅爷,不知道是他爹嫌弃女儿蛮横,还是这小姐想要体验人间疾苦,师傅给安排去了厨房,她不愿意了。” “是叫杨秭归吗?” “师叔也认识她?” “岂止认识。”刘丽华笑笑:“这下你们可有的热闹了。” 杨秭归背手站在殿中不敢分辩,她也知这里不是家里,不是她想来就能来。 “你有何委屈?说出来让我听听。” “我想学剑术,成为像师傅一样的女侠高手,不想劈柴。”杨秭归挣扎着想要把手心的泡拿给曲萧看。 “给她松绑。”曲萧下命。 “是,师傅。”落英领命,温言一起上前解开绑着杨秭归手腕的麻绳。 杨秭归挣脱出来,小跑两步,靠近曲萧,摊开手心。 手掌手指足有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泡。 “你还真是挺笨的。”曲萧看完一笑。 杨秭归从小长大,即便被骂也没有说过她笨的,不过是说她胆大妄为,聪明过了头。杨秭归自己也深信自己的头脑超长,长这么大也全靠自己的头脑支撑着自信。 这冷不丁一笑,说她其实是个笨蛋,倒如五雷轰顶,使她站立不安。 她脑子一片混乱,不禁怀疑那些骂她的人也都嘴下留情。从前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不忍心才跟戴金玉来往,这么一说,原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己本来就是个和戴金玉一样的笨蛋! “谁教你砍的柴?” 梅文见低头出列:“是我,师傅。” 曲萧没有责备梅文见,转而继续向杨秭归:“你师姐没有告诉过你要握紧砍刀,你自己挥了一下午刀也没有总结出来吗?” 杨秭归被接连暴击,还有理有据,一时神慌,不能言语。 “还是你的心思根本没在观里,压根不把师姐交待的事放在心上?” “我”杨秭归急的说不出话,平时里妙语连珠现在却一颗也倒不出:“不是,我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心还是没有脑子?” 杨秭归自知无可辩驳,遂“扑通”跪地,垂首丧眉。 “罢了,一日为师自然不可能终生为母。既然你我有这样的缘分,就圆了你的梦。” 曲萧转身从侧向殿后走:“明天你跟着落蕊的白衫,如果你能坚持一天,以后我便亲自教你剑术,若不能,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谢谢师傅!”突如其来的转机让杨秭归喜极而泣。 回到连着厨房的大通铺,杨秭归变得乖巧低调,进屋先倒两杯水给范梅二人,又麻利上炕给大家铺好被褥。 “师姐,要不要洗脚?我去给你们打洗脚水。” 梅文见喝着水,一时受宠若惊,又觉得心里有愧。 “不用了,跟我们俩还客气啥。”范米儿半拉屁股搭上炕,开始脱鞋。 “这是我应该做的,师姐别跟我客气才好,我这就去打水。”杨秭归转身就要出门。 “真不用。”范米儿唤住杨秭归:“我们不洗脚。” 杨秭归一愣,范米儿已经上炕脚伸进被窝,开始脱衣服。 “那师姐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刚才因为我都来的及吃饭。” “我们吃了,是你没吃,饭在锅里给你留着呢,快去吃吧。”范米儿呵呵笑着。 杨秭归出门进入厨房,厨房里干干净净,碗筷摆的整整齐齐。她走到锅边,掀开大钵一般的锅盖,只见若大的深锅里只躺着两个发黄的馒头。 杨秭归有些失望,手握着馒头,坐在厨房门外的台阶上。 馒头倒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反而越嚼越有味道。杨秭归大口吃着,突然眼睛一酸,压制不住泄洪的泪腺,只能用馒头堵着嘴,哭的浑身一抖一抖。 梅文见范米儿在屋里听见,两人对视一眼,站在地上的梅文见出门,走到杨秭归身边。 “今天是我不对,你才离了家刚来,是师姐照顾不周。以后要是还留下观里,想吃什么只管跟我和贩大米说,我们给你开小灶,今天就算了,你将就着垫垫肚子,明天早上我给你蒸鸡蛋羹,蒸三个鸡蛋。” 梅文见蹲下身,看着杨秭归哭的头发馍渣粘满脸,遂伸手拨开挡在杨秭归眼前的乱发。 “师姐~”杨秭归一下扑进梅文见怀里。 突如其来的关心往往也是压溃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杨秭归哇哇大哭,一时间什么也忘了,将经年郁结一股脑全哭了出来。 风月同天,深更半夜,山脚下的善医馆内,善夫人悄悄敲开刘云的门,带着刘云进入她的寝室。 刘丽华出了密道,坐在善夫人房中,等着刘云。她已经在曲萧跟前无数次提起接刘云回京,然而迎来的是无数次失望。 刘丽华叹着气,多想能替代刘云去完成任务,然而却没有人可以代替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会有尽头吗?她不敢想。 善夫人推门进来,刘云出现在刘丽华眼前,清瘦蜡黄,脸上毫无血色,是刘丽华此次再见刘云的印象。 “丽姨” “哎~”刘丽华笑着答应。 “善夫人该给郡主看看身子,开个药调理调理,脸色不好。”刘丽华拉过刘云坐在桌旁。 善夫人近前仔细端详着刘云的脸,抬手拨开刘云的上下眼仁:“无碍,脸色还好,不是黄,是黑。” 刘丽华一时语塞,接不上善夫人的大实话。 “那倒也是,跟京城里的大小姐自然是不能比了。”刘丽华感慨。 “丽姨找我来是有话要说吧。” “你娘想让你这两天带姚冰卿一起回左部,去齐王府上一趟,你只需带着姚冰卿到他府上去给左部灾民讨粮食……” 刘丽华将前前后后讲完,刘云一直面露难色。 “怎么了?” “石一安的事要怎么办?” “还需再等等,你还得护着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要见姚冰卿吗?” 刘丽华想了想:“不了,你再坚持坚持,还不是时候。” 石一安白天睡觉,晚上失眠,听见刘云房内响动,本想捉弄,偷偷跟了上来。 不想却在墙角听到三人密谈,震惊的一塌糊涂,一时忘神。善夫人开门送刘云出来,吓得他一哆嗦,撞到地上的花盆。 “谁?” 善夫人三两步抓住正要逃走的石一安,抬手抠住石一安脖颈动脉。 “谁派你来的?” 石一安被扼住咽喉,如垂死般气息不接,声音嘶哑,又不敢轻动。 “且慢!”刘丽华走出来,叫停善夫人。 石一安被善夫人押着别别扭扭进了屋,刘云复又进来关上门。 三人对视,半晌无声。 刘丽华突然笑向石一安:“你就是石一安吧。” “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一安盯着刘云,后怕之余更多的是被欺骗后的气愤。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保护我?”石一安被善夫人按坐在凳子上,不能动弹。 “你们想干什么?” 石一安此时方认真打量起刘丽华,轻眉柔眸月牙唇,挽髻扶笑颜色温,垂眼含情肤映粉,自在悠然隐利刃。 “石公子莫慌,”刘丽华翻过茶杯,为石一安倒上水。 水声潺潺,升腾淡淡的雾气,瞬间又消失在空气中。 “石公子上京所谓何事?”刘丽华将茶杯放在石一安面前,给善夫人递了个眼神,善夫人抬手松开石一安。 “明知故问!”石一安并不领情。 “那你想如何为父报仇?” “当然是让我爹沉冤得雪,让张改之偿命!” “就这样?” 刘丽华轻轻一笑,倒让石一安心底发毛。 “你可知道,区区一个张改之并不能给你爹定罪,你爹是左部合郡郡守,没有太极殿点头,他张改之如何敢杀?”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石公子如此聪慧,怎会不懂的这样的道理?” 石一安一路上京,皆是听从姚冰卿安排,自己从未细想过敌人到底是谁,又有多强大。 “张改之不过是一枚棋子,他身边有齐王坐镇,京城有明王撑腰,而明王是什么人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刘丽华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黄门侍郎蒋伪在他府院墙外题诗,公然辱骂,他非但不清除,反而让人给字描了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不是傻就是缺,或者觉得自己该骂!”石一安信口说出。 刘丽华笑笑:“他刚如此跋扈,将天下众人全不放在眼里,无惧流言,也不怕中伤,靠的并不是他皇叔的身份。” “你该不会想跟我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吧?”石一安又是一怼。 善夫人见石一安冥顽,几次欲上手,皆被刘丽华眼神劝退。 “天子犯法怎么会与庶民同罪?”刘丽华丝毫不恼。 “天子犯法自然不可能与庶民同罪。”刘丽华顿了顿,停下脚步,正对着石一安,投来坚定的眼神:“天子犯法受到惩罚远比百姓重的多。可能这些惩罚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他的锦衣玉食,但你要相信,在这个人世间,对于某些人来说,权利远比性命更重要。” 第十一章 苟且偷生去吧 石一安冷笑:“锦衣玉食?留他性命?” 不等刘丽华开口,石一安已是怒目涨红。 “你可知左部十万百姓连糠都吃不到!他们也是人!他们犯了什么错?凭什么那些犯错的锦衣玉食,他们就要饿死道边?” 石一安站起来,向刘丽华逼近:“凭什么他们为政不仁,吃人贪腐,却能安然无恙坐于堂中?而我爹为民乞活,却连全尸都不能有!” “石一安!”刘云低声厉呵,上前拉住石一安。 石一安甩开刘云,梗着脖子,握拳的手臂青筋暴起。 “你要干什么?”刘云挡在石一安和刘丽华之间,轻轻按住石一安。 善夫人此时已经抬手,站在石一安身后。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刘丽华拂袖坐下 :“杀张改之非常容易,就是齐王明王,要想取他们首级,让他们公然伏法,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喽啰,真正在他们背后,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民口夺食的人,他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他们背后的人是谁?”石一鞍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人物。 “你说呢?” 刘丽华定睛一问,石一安瞬间如闪电击中,眼睛一亮,突然害怕:“你们,要造反?” 石一鞍不觉后退几步,撞到善夫人身上,慌忙转身,冲向门边。 “怎么?害怕了?不敢了?”刘丽华轻蔑一笑,“就这点胆量,还谈什么伸冤雪耻,不如就此逃走,苟且偷生去吧。” 石一安抓住门栓,浑身发麻:“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刘云走进石一安,扶他再此坐于桌前。 “造反我们自然不敢,但改天换地,是我们期望的事情。”刘丽华声音复又软下。 “我们没有什么特别,我们跟你一样,我们只是大治土地上的普通百姓。” “那你们想如何换天?”石一安眉头紧锁,一扫屋内三人,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女子,一个妇人。 “就你们这样,要跟天斗?”石一安低头连声苦笑。 “什么是天?”刘丽华一转声,复又厉色:““皇帝,他不是天。” 石一安抬头,脑袋又是“嗡”的一声。 “这个国家的法度,规矩才是这个国家的天。这个国家的天并不是掌握在皇帝或者贵族手里,而是掌握在那些,制造,并且维护这些法度规则的人手里。” 刘丽华看了看大口呼吸,腹部不断起伏的石一安,继续说道:“是太极殿,是大治所有官员权贵,是较劲脑汁想要进入仕途的芸芸众生。”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石一安声音已经提到嗓子眼,近乎哀求。 “我们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制度,我们要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像石长庚一样冤死的亡魂。” “你们要如何做到?” “先给你介绍我们都是谁吧。”刘丽华站起,走向善夫人:“这位善婆婆不用说,你也知道是为大夫,她不但能医人,也能医国。” 刘丽华转向石一安:“我本是留王妃的侍女,从前跟随太后,留王成婚后到王府伺候留王妃。” 石一安看着刘云,问刘丽华:“那她呢?” “刘云是太后派到姚伯阳府上的绣衣密使,监察姚伯阳的同时也是护他周全。” “那为什么我家没有?没有人护我爹周全?你们为什么不派个密使也监察他?” 石一安说的激动,几乎要哭出来。 “对不起,这是我们疏忽了。姚伯阳手上握有重兵。” “所以没有牵制朝廷力量的百姓,就只能自求多福?” 石一安钻进牛角,不能自拔。 “一安,你想想你的父亲是为什么死的?如果他活着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你是要替他将未完的事做完,还是一意孤行做些蠢事,再将自己的性命赔上?” “可是他已经死了,他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 石一安起身,转身两步拉开房门,大步跨出。 善夫人欲拦,刘丽华摇头:“让他去吧,他会回来找我们的。” 月已落日未出,梅文见端着蒸好的鸡蛋羹,叫醒眼睛肿胀的杨秭归。 “快点起床唠!迟到了可就直接被赶回家了奥!” 杨秭归“嗖”一声坐起,闭着眼,举起手臂,冲天指着:“我杨秭归是绝不可能被赶走的!” 杨秭归吃完饭,从她的包袱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揣进怀里。 “怎么这么晚来?”落蕊面无表情。 杨秭归看了看将明未明的天,愣愣的向落蕊:“师姐你是想说这么早来吧。” 落蕊垂眼舒气,轻轻摇头:“走吧。” 杨秭归闭嘴提了口气,小跑着跟上。 临江观内除了大殿内供奉着东华帝君魏夫人,其他地方毫无一点参道学法的气息。与其说它是个道观,倒不如说它是个别苑。 杨秭归跟着落蕊走到后山,见一黄衫一白衫弟子分别守在一个铁门山洞的两边。见落蕊二人至,左右各打开一扇门。 行二十步,豁然开朗,洞内中空,高百丈,顶呈圆拱垂下,墙面镶着铁架,架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种兵器。 杨秭归好奇靠近抬手正要摆弄,落蕊一个眼色杀出,吓得杨秭归赶紧夹紧手臂站好。 落蕊走到墙角,在一个铁桶里随手抽出一把木剑,递给杨秭归。 “这是紫竹剑,韧而利,不要小瞧它。” 杨秭归拿到手上,直觉它轻巧异常,像个玩具。 再往内走,复又走进一闭塞狭窄的通道内,里面漆黑一片,昏暗的烛光并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杨秭归紧跟着落蕊,唯恐自己掉队。走了百十步,再开一门,顿时又是一片光明,二人已走出山洞。 杨秭归长出一口气。 出了山洞是一片平坦的空地,杨秭归左看看,远处一片竹海,隐约能看见竹海中有一道炊烟升起,杨秭归又看看,近处是悬崖绝壁,有两条窄长的吊桥,直通向对面山峰。 “临江观弟子所使用的剑法叫做轻灵剑法,需要两人配合,师承于素海仙乐宫无极真人和无尽真人。一人习左手剑,一人习右手剑。” “那我今天学的是左手剑还是右手剑?” “都不学。” “所谓轻灵剑法,不止剑术轻灵,握剑的人亦是如此。快,准,狠,之外,还要身轻出尘。” 落蕊走向空地中间,面朝杨秭归,突然向空中抛散出一把黄豆。 杨秭归还没弄懂是什么意思,只见落蕊不知从哪里拎出一个簸箕,飞身而起,在空中旋转一圈,将黄豆全部接入簸箕之中。 杨秭归“哇”一声,站在一旁激动的鼓掌。 落蕊没有搭理她,飞身向吊桥,杨秭归忙小跑着跟上。 远看是桥,近看却惊呆了杨秭归的小脑袋。 吊桥上绑着的木板之间相隔三尺开外,桥下崖深无底,光是站在桥头,杨秭归就已经头晕目眩。 “这桥修的,压根就没想让人过!”杨秭归嘟囔着。 落蕊轻轻一笑,飞身在起,脚尖轻点木板,快速飞身过桥。 杨秭归看呆了,还没来的及鼓掌,落蕊就又飞回来了。 “师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落蕊还是没有吭声,继续向竹林方向走去。杨秭归长出一口气,兴奋的跟上。 却见落蕊停在一处长满削尖竹头的梅花桩旁。 杨秭归傻了眼。 第十二章 掉下去会摔死吧? “今天你只要过了这三关,就可以成为白衫弟子了。” 落蕊面温话软,比起落英的铁面无私,观里人缘倒是好出很多。 但即便如此,杨秭归听这话也是吃不消。除了接豆子,其他两项都是要命的关卡。她不过是想学给剑,搞出这样生离决断的场面,不由得心下犹豫狐疑。 “我”杨秭归欲言又止。 “怎么了?想退出随时都可以。”落蕊一点不含糊,就等着杨秭归放弃。 “我肚子饿了,我还没吃早饭,师姐你等下我,我马上就来。” 杨秭归一溜烟快跑回厨房,扶着门框大喘的粗气。 范米儿正在给中午炒菜,梅文见蹲在灶台下烧火。 “快快快,帮帮我!”杨秭归像是被人追杀般挣命呼救。 梅文见二话不说起身撸起胳膊,用屁股怼了一下爬灶台上的范米儿。 “来了来了,你让我先把菜盛出锅,给锅里添上水。” 杨秭归爬房里破桌上想范梅二人一五一十将落蕊带自己看的关卡说了一遍。 “哎呀呀!我滴亲娘哎!”范米儿一听就头大:“这哪里是学剑,这是要命呐!” 杨秭归抬手与范米儿来了个默契的击掌。 梅文见微微一笑,出门拿出簸箕和绿豆,走到院子中央。她先扔出簸箕,再向空中抛绿豆,簸箕撞到墙面又折返回来,正正好好接住绿豆,回到梅文见手中。 杨秭归范米儿纷纷惊呆,站在一旁整齐鼓掌。 “你这个,比落蕊师姐还要高!”杨秭归一边表扬梅文见一边心疼自己,纠结的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 “小菜一碟。”梅文见得意的说:“你来试试。” 杨秭归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抓起范米儿捧着的碗里的绿豆,向上一抛,簸箕还没举起,绿豆已经纷纷落下,直打的她的脸疼。 “再来!”梅文见厉声。 杨秭归又抓起一把绿豆向上一抛,眼瞅着绿豆再次落下,她赶紧把簸箕举过头顶,眼睛一挤,挡住脑袋,绿豆再此撒了一地。 “好险!”杨秭归摸摸脸说。 “收拾东西去吧。”梅文见转身走向厨房,不想搭理杨秭归。 “我还没学会呢!” “你还学什么学?且不说你这个,就说叫慧根吧,它有没有?整个观里资质最高的落英师姐学这个也用了七天,其他人更不必说,最长的是温言,用了半年。” “这不是摆明了要赶秭归走嘛!”范米儿心中不忿。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师傅只是想试试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和决心,毕竟观里的其他的人都是从小就开始接受训练,没有你这样的娇小姐平白无故来吃这个苦。” 杨秭归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杨秭归是绝不会轻易认输的!” “我倒有一个办法。”范米儿灵机一动,幽幽的说。 “什么办法?”梅杨二人齐声问。 范米儿上炕从箱子里拿出她的针线盒,从里面取出一卷无色线,穿入一根细小的钩针里,捏起一粒绿豆,用针头使劲一顶。 “这样能行吗?”杨秭归有点嫌弃。 “我这个针可不是一般的针,它是”范米儿“嘿”一叫,线穿过去了! “竟然还有如此奇事!”杨秭归愣愣的鼓掌。 “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是我没有机会,师姐说我太胖了,得先变瘦。” 范米儿迅速穿好绿豆,每一粒之间的距离随机,企图让绿豆撒出去比较逼真。 范米儿将线头绑在杨秭归的食指上,让杨秭归试试。 杨秭归也是第一次用这种偏方,心下忐忑,但自己也无方,只得一试。 杨秭归扔出绿豆,绿豆飞起,零零散散,看着还挺想那么回事,她拿起簸箕轻松一接,绿豆一粒不撒果然全收进簸箕里。 “米,你太棒了!”杨秭归激动的眼睛都湿了:“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 “别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范米儿呵呵一笑。 杨秭归得了这个法宝,转身拔腿跑。 “剩下两关你打算怎么办?”梅文见喊着。 “不管了,先把爆豆收进簸箕再说。”杨秭归说话声音已经渐远。 落蕊果然一动没动,还在原地等着。杨秭归从落蕊背后兴奋的窜出。 “师姐,我可以用绿豆吗?”杨秭归将手里的绿豆快速在落蕊眼前一晃。 “可以。”落蕊也没细看追究,只想早点把杨秭归送走。 杨秭归走到空地,离落蕊三丈开外,一手拿着簸箕,一手向上将绿豆抛出。 落蕊还未细看,杨秭归便将绿豆稳稳全部接入簸箕之中。 落蕊吓了一跳,不由得对杨秭归刮目相看。——难道她真的是习武奇才,这个抛豆立收,自己学了整整三个月,就连落英也用了七天,这才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这是什么天才少女啊! 落蕊走进杨秭归,突然一道微光闪过落蕊的眼,落蕊细看簸箕内:“怎么会有一根线?” “哪有什么线?师姐你眼花了。”杨秭归后推着,将簸箕往身后藏。 落蕊伸手一把扯过簸箕,捏起线头,没想到这一堆绿豆零零散散全部被拎起。 杨秭归嘿嘿一笑。 落蕊摇头一叹,将绿豆巨链扔进簸箕中,抬手看着杨秭归:“这关算你过了,去走吊桥吧。” “啊?” 这大喜大悲同时袭来,杨秭归哭笑不得。 “走吧。”落蕊还是一如即往的温柔。 杨秭归战战兢兢走到桥边,眯眼往下一瞅,再次吓得心肝具颤。 “师姐,这要是掉下去,会摔死吧?” “当然。” “那我肯定必死无疑呀!” “你没试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这还用试吗?”杨秭归心知落蕊故意逼她,但也无可奈何。 “那就算了,走吧,我送你回家。”落蕊转身就朝山洞走,一点不带商量。 “你们这不就是要故意刁难我吗?”杨秭归咬牙,怒从心中起:“不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不就是不想教我!” 落蕊被杨秭归揭穿,脸色难看:“这是师傅的吩咐,何况你也已经答应。” 杨秭归抬脚向前,走向山洞:“我去找师傅理论!” 落蕊抬手挡住杨秭归去路:“那可不行,今天你要回家可以,你要见师傅必须过了这三关!” 长安城内,明王府门口突然飞进一箭,直插在朱红大门上。门口守卫拔剑一瞧,箭头插着一张折叠的纸。 守卫急忙将纸条拿给明王,明王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烧血祭军的人在月照山余家村内”。 明王急召郭三,嘱其带兵向月照山拿人。 郭三领命,立刻就走。 “慢着!”明王忽觉不对,喊住郭三:“你不要去,你去把这个纸条拿给魏海龙,让他去。” 魏海龙正在城墙上例行巡逻,接到郭三带来的字条一看,立即召集部下,在城门外集合。 “魏校尉,这得多长时间才能出发?”郭三见士兵才开始通传,看着急急忙忙,实则慢慢吞吞。 “要不你去?”魏海龙垂眼一瞥郭三,没好气的回了句。 刘云一早就敲开石一安的门,告诉他收拾行李,立刻立刻随她离开月照山。 石一安一拉被子,捂着脑袋,不吭不哈,不想搭理。 姚冰卿也摸不着头脑,不知刘云凭什么笃定今日会有官兵来抓他们。 直到村外来了一单骑士兵找王行,王行与其快速交谈后,士兵离开,王行急忙跑回善医馆,拉起养伤的桃虎,拽起睡觉的石一安。 “赶紧收拾东西,来不及了,得马上离开!”王行很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候,桃虎见此也慌了。 “是我们被发现了吗?”桃虎忙问。 “是。” 王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桃虎慌忙帮着王行一起收拾。 只有石一安一人懒懒坐在床边,冷笑着看着姚冰卿与刘云进来。 “快走吧,你烧了人家血祭军营,还在此等着人家来供着你吗?” 刘云知石一安与自己置气,抓着自己身份的把柄,摆起架子。可刘云并不吃他这套,她也无惧向众人摊牌。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火烧血祭营的事来抓人?何况就是要抓也是抓你,那火又不是我放的。”石一安往床边一靠,翘了了二郎腿。 “什么火烧血祭营?谁烧的?什么时候烧的?我怎么不知道。”桃虎一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云儿你怎么没有对我说过?”姚冰卿起声询问。 “我”刘云吞吞吐吐。 “她没告诉你的事多着呢!就你当她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实际还不知道她的心肠要黑到什么地步。”石一安句句针对刘云,可却并没有要暴露刘云的意思。 善夫人急匆匆抬脚进门:“走不了了!魏海龙带兵已经将村子围了。” “那怎么办?”桃虎吓呆。 “跟我来。” 善夫人前面带路,五人跟着朝后院走。 “夫人夫人,魏海龙进来了!”一农汉跑向后院朝善夫人急喊。 “来就来呗,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石一安丧眉搭眼,摇头晃脑撩下一句。 刘云已经没得废话跟他讲,她转到石一安身后,抬手向石一安后脖子砍下。石一安身子一软,晕倒在地。姚冰卿桃虎见状立刻将其扶起。 魏海龙的手下已经进入善医馆,朝后院跑来。 “先藏起来。” 善夫人将五人推进马棚角落,用草垛盖住。 “好臭。”桃虎捏着鼻子说。 “不要说话!”王行压低声音喝止。 第十三章 恭喜你!过关了! 郭三因嫌魏海龙墨迹,自己带了血祭军十人率先赶到余家村。可余家村的村民并不是吃素的,他们住在这皇城郊,自诩也算长安人,不但对长安城内的人物变数了如指掌,杀人祭天的大场面都是见过的。 何况他们还并非一般村民。无一例外,他们皆是大治建国后被迫从长安城内迁出的新月人。 郭三被村民挡在村口,血祭军穿甲持刀,村民手里镰刀斧头砍刀应有尽有。 村里的人本就被当作亡国异种排斥,但因有太后刘燕作为新月人当世的靠山,一般人也就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来此生事。 郭三与村民僵持着,不敢冒然进犯,也不甘被一伙新月贱民挡住。 “叫善夫人出来,我们得到消息说有逃犯藏身于此,希望你们配合,免得刀剑无眼,伤了谁咱都不好交待!” 郭三鼻子眼都是火,但却不得不压着,就凭新月人有太后撑腰这一点,他就只敢叫嚣,不敢动手。 村民当然也知道,他们站成人墙,也不说话也不动,凭郭三再怎么张牙舞爪,对他皆是不予回应。 直到魏海龙骑着高头大马奔来,村民们方才松动。 这魏海龙不是别人,正是京畿卫巡查使,长安城内以及京郊数里都归他管。 说起来他走马上任不到一月,但他作为魏家军前锋校尉回京时的风光,整个长安无人不晓。 何况任命的他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太后刘燕。 魏海龙还未开口,村民便自动分开,抱拳让路。 魏海龙自然不会为难他们,魏家军进村搜人,也不似贼匪翻家,老幼妇孺皆被集中安置在村中空地,唯善夫人一人不见踪影。 魏海龙知王行等藏身于此,也知日前血祭营中谬事与王行等有关。所以亲自来到善医馆,未进馆先起声。 “善夫人何在?魏海龙有事叨扰,还请善夫人出门一见。” 郭三远远听着魏海龙这般客气,再见其他地方皆无所获,心下笃定逃犯必在医馆之内。不等魏海龙下令,他带着血祭军便冲了进去。 一番打砸翻找,郭三一无所获,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猛然听见部下来报,角门连着还有个后院。急匆匆便朝后院进发。 魏海龙心下也不确定王行等走了没走,遂带人跟上一来到后院。 善夫人站在马厩外不紧不慢的喂马,看见郭三魏海龙并不搭理,继续喂马。 “老太婆,你这里是不是藏了逃犯?”郭三指着善夫人问。 善夫人斜眼瞅见,直想冲过去把郭三的手指头撅折,再给他十几个大嘴巴子。 善夫人鼻孔轻“哼”,并不理睬郭三。 魏海龙上前揖手:“夫人,请恕海龙无理,我们得到消息,说余家村进了逃犯,担心您和村民安危,特来此查看。” “逃犯?”善夫人冷笑一声:“我们余家村上下皆是逃犯,你指的哪一个呢?” “夫人说笑了,先皇早将新月人赦免,予以厚抚,我等再怎么糊涂,也不至抗旨。” “我这里没见过什么逃犯,如你不信,请搜便是。” 郭三早按捺不住,得了这话立马冲进厢房拆房厨房搜了个遍。 “是给跑了?还是中了圈套?”郭三猛然想到消息早上是由暗箭送出,城防本属于京畿卫管辖,没有道理不通知他们而送到明王府,何况京城风传太后又削王之意,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引明王来余家村? 郭三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急忙收兵。 正要出后院时,一匹屁股上打着“血”字的黑马幽幽走了进来。 郭三上前欲意拉马,却见其径直走向马棚。 郭三朝魏海龙嘿笑:“可能是饿了。” 这黑马却并不往马槽里挤头,而是往马棚里钻。 刘云王行透过草缝,一眼便看见黑马脖子上挂的木雕,那是石一安刻的他娘的样子,雕琢粗糙,样貌诡异。 二人睁大了眼睛,眼看这月照马朝他们藏身的草垛蹭来了头。 与此同时,杨秭归屏气凝神,抓着吊桥的绳索,抬出了左脚。 第一块木板连着崖边,杨秭归两步踩上,头向正前,眼珠子却不听使唤,直往下瞄。 这一瞄瞬间上头,双腿哆嗦,声音发抖:“师姐,真要走吗?” “当然。” “我如果死了,请把我的尸体找到,交给我娘。” 落蕊心下想笑,但脸上蹦着,不露声色。 杨秭归伸出脚尖,使劲跟着第二块木板。试了几次,都相差太远,越试越怕,直把自己吓哭。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落蕊站在杨秭归身后。 “娘!对不起!生不能与你相见,死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去找你了!” 杨秭归撒手,鼓劲跳出,右脚尖沾到第二木板,脚掌紧扣着板,脚跟也稳稳落定。 正当杨秭归左脚准备着板之时,桥身忽然大幅度摆动,杨秭归一个闪身,瞬间滑下。 落蕊眼疾手快,甩出衣中长袖,瞬间将杨秭归身体裹住。 杨秭归手抓着木板,吊在半空,脸色煞白,直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怀里的胭脂盒本准备送给落蕊,徇个人情。这会顺着衣服掉出,落入茫茫云雾不见底的深谷之中,连个回音都没有。 落蕊使劲将长袖一拉,杨秭归被拉上崖,落在地上。她惊魂未定,不断喘着粗气,大口呼吸。连眼泪都吓干在雪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泪印。 “恭喜你!你过关了。”落蕊笑向杨秭归。 “啊?” 杨秭归方才想起梅文见之前的猜测,果然只是为了试探她。 “走吧,一起去见师傅吧。”落蕊抬脚向洞口走去,却不见杨秭归动弹。 “怎么了?” “师姐,你扶我下,我腿软,站不起来。” 飞鸟振臂去,渺茫留哀鸣。 善夫人不慌不忙走进马棚,拉住月照马缰绳,将起拉出。 “这谁带来的吗?” “是我是我。”郭三一改颜色,笑着搭腔,上前拉过月照马。 “送给老太婆吧。我看它喜欢我这里,必是从我这跑出去的,被你们掳劫了去。” “这话可不能乱讲,”郭三笑着:“您如果喜欢送您就是,今日这事原是误会,还请您老不要放在心上。” 郭三摆手,血祭军撤出。 “我就先告辞了。”郭三揖手退出。 “魏将军还有事吗?”善夫人见魏海龙还在四下张望。 “没事了,夫人告辞!” 魏海龙收兵上马离开余家村。 络腮胡农汉目送魏海龙走后,俯于善夫人耳边:“在树林里私会王公子的就是这个魏将军。” “你肯定?” “肯定。” 善夫人没有作声,备好马车,送五人至余家村村口,临行将刘云叫于一旁,说了王行和魏海龙之事。 “婆婆保重!”刘云听后向善夫人揖手。 “保重!”善夫人抱拳送走刘云一行,回到医馆,立命农汉宰杀月照马。 车马路遥,灾年难渡。姚冰卿一无所获,再此踏上归途,心中无比惆怅。 “云儿,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 “我不回去!”杨秭归跪在大殿中,看着曲萧:“师姐说我已经过关了,你昨晚在这里答应的,只要我过了关,你就亲自教我剑术。” 曲萧看了眼落蕊,落蕊低头无言以对。 “你不可以留在这里,我也不可能教你剑术。”曲萧没有缘由的变卦,让黄衫白衫众人都傻了眼。 “你是千金大小姐,又不守规矩又吃不了苦,留在这里只会影响她人,坏了我观里声誉。” “那您不也是千金大小姐吗?您还是万金大夫人呢?” “你!”曲萧也是第一次遇到个顶嘴的:“放肆!” “师傅,我就留下我吧,我不去白衫,您也可以暂时不教我剑术,还让我留在厨房好吗?我保证以后听梅师姐的话,绝不违反门规,以下犯上,您就留下我吧。” “那要看梅文见还愿意留你不留。”曲萧松口。 “愿意愿意!”梅文见从殿门外伸出身子,笑向殿内:“正好缺人手。” 月上屋檐头,人约晚饭后。 杨秭归钻进被窝睡在梅范二人之间,忽觉内心无比踏实。 “梅师姐,你以前也是白衫的弟子吗?”杨秭归翻身下巴磕在枕头上。 “你以为呢,”范米儿脱鞋上炕,一股浓烈的干臭味飘满整个屋子。 杨秭归一捏鼻子,将自己脑袋捂进被窝。 “你快出来吧,”梅文见睡在杨秭归一旁:“范米儿经常往被窝里放屁。” 杨秭归拉下被子,怒视范米儿。只见范米儿梅文见笑得花枝乱颤。 “我有个姐姐,叫梅寒见,她原是黄衫,我是白衫。我们一同学的轻灵剑法,两年前下山,遇到一个男,长得挺好看,嘴巴也会哄人,我姐姐便偷偷跟他跑了。我也不想再待在白衫,没意思,就来跟米儿做饭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因由,那你教我呗。”杨秭归转脸对着梅文见,满眼期待。 “你真想学?” 杨秭归拼命点头。 “行,那你可得听我安排。” “没问题!” “吹灯,睡觉!” “好叻!” 夜暗了下去,刘云脑袋歪抵着姚冰卿的背,靠在马车内睡着了。桃虎在最里面鼾声如雷,石一安缓缓睁开了眼,一扫马车内,起身揭开车帘,狂野茫茫,一片黑暗,只留孤月一轮挂在天上,为赶马的王行姚冰卿照着前方。 第十四章 早就该除了 “臣蒋伪为左部灾民请命!”蒋伪跪在太极殿中央,手执万人请愿书。 北殷衷歪着脖子弯指掏了掏耳朵:“请什么命呀?赈灾的粮款不是已经已经拨下去了吗?” “粮款拨给了左部,可左部的人领到的却是糠!”蒋伪继续举着卷轴。 “奥,那他们为啥不吃肉?”北殷衷一弹指甲盖,坐起问。 殿下众人皆惊,有的偷笑有的摇头,顿时骚动起来。 蒋伪抿嘴闭眼长出一口气,继续发声:“张改之侵吞镇灾粮款已是人尽皆知,请皇上,为左部十万百姓做主!” “是吗?朕就不知道呀!你是骂朕不是人吗?” “皇上!微臣无此意,皇上不知,皆因无人举告,人人都怕担责,人人只求自保。既然无人举告,就由微臣始!” 顾裴楷见四下无人出声,遂向前一步:“蒋侍郎这话可是打脸司政殿里的所有官员了。张改之有没有贪赃枉法,自有御史监察和左部都尉,更何况此时赈灾是由齐王全权负责。” 明王在侧早就猜到顾裴楷放不出啥好屁,拉出齐王不过是为了拉出他而已。 “蒋大人说张改之私吞,那将齐王放在哪里?还是你想说齐王和张改之沆瀣一气?” 众人听的明白,也早已习惯了顾裴楷的套路。顾裴楷能坐上辅政的位子,皆因其脑子走在嘴巴前面。 “朝廷的粮食到了百姓手里,十之无一,就这不到一成,还是糟糠!皇上!请您睁开眼睛看看,流民尸骨遍野,饿死之人又何止上万!现左部又暴发了霍乱,如朝廷再不彻查救治,恐生叛乱啊!”蒋伪捶胸顿足,言辞激动,恨不能把中饱私囊的人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左部左部!又是左部!天天都是左部!你们倒是拿出点主意啊?”北殷衷半握着拳头,伏膝的大拇指搓着衣角。 “臣以为灾民并不可怕,怕是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灾民生乱,应早日派兵进驻,以防叛乱。”明王出列上前。 “万万不可!灾荒之年民多自保,所经王侯封地大多封城闭户,民怨沸腾!此时当以救灾治病为要,否则不止左部,整个大治的民心尽失啊!”蒋伪揖手长拜,声泪俱下。 “那蒋侍郎以为该如何?”北殷衷向前挪了挪屁股,躬身问。 “灾民居无所而食不饱,朝廷除了放粮之外,安居为首要。尽快派御医拿出治疗霍乱的方子,若此时灾民继续流窜,过了五行河。光是霍乱就可以让大治亡国!” “蒋伪你这般危言耸听,居心何在?”睿王指着蒋伪的鼻子质问。 朝堂之上你言我语,争执不下,几乎到了对殴的地步。北殷衷心烦意乱,大喊一声“好了好了”,命退朝明日再议。 北殷衷主政不过半年,每日头昏脑胀,睡卧不安,才知道理政的辛苦。方感念起刘燕监国的好处,后悔自己听了明王挑唆,让刘燕归政。 北殷衷快步走过御花园,径直前往泰康宫。 刘燕端坐在泰康宫正殿软榻上,没有想到有一天头顶的凤钗竟然也会压得自己脖颈生疼。 北殷衷进来先是一车客套,她眯眼听着渐渐耳边模糊。 忽忆起自己十四岁第一次随父亲刘宗出游湖洲。 她头上戴着一顶金丝镂空蝶绕花冠,当时只觉新鲜漂亮,根本不会在乎花冠的重量能不能承受的起。 一晃五十年,还是常常最先记起逃亡时素不髻发的落魄样子。 “皇上来是有事吧?”刘燕也不知道北殷衷说了什么说到哪里,忽然开口。 “母后圣明。还是左部的事,现下又出了霍乱,朝堂上各执一词,儿臣拿不定主意,特来向母后请示。” 刘燕慢挑藏痣的眉稍,没有说话。 “母后但说无妨。” “皇帝这么快就忘了,那“后宫不得干政”的话,字字还在耳旁,夜来梦回,如警钟长鸣,时时提醒哀家要懂得放手,安心享福。” “是儿臣的错,请母后责罚。”北殷衷应声跪地。 “快起来快起来!”刘燕嘴里念着,贴身侍女秋红上前扶起北殷衷。 “这是做什么?有话慢慢说。”刘燕轻叹一声:“太傅怎么说?” “曲由自母后不主政,就告病一直没有上朝。” “曲由也确实老了,力不从心也是正常。” “儿臣觉得他是对儿臣不满,所以谎称生病。” “胡说!”刘燕本不愿责备北殷衷,一是因为他是天子,二是因为他年已不惑,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并非自己亲生。 “这样,你吩咐曲由,顾裴楷,蒋伪,杜成微,还有太子,今日午后,你同他们一起来哀家这里,哀家帮你听听,怎么样?” “儿臣谢过母后。” “你我母子之间,说谢就见外了。”刘燕笑笑起身走向寝殿。 北殷衷当然知道自己又上了刘燕的当,他即位十年,九年半都是刘燕垂帘听政。朝中有能力的大臣皆是刘燕一手栽培提拔。 在诸王请旨归政前,他和刘燕尚能和平相处。归政半年以来,刘燕表面上颐养天年,背后却一直没闲着。 北殷衷每每看见刘燕似笑非笑表情心里便生杵。他总觉这个杀死自己亲生儿子,让自己这个非亲非养的儿子上位的太后,藏着另一张面孔。 宫墙深深,锁住的都是玲珑心。 太子府上,守卫远离议事厅,厅内门窗紧闭,国舅杨岩,辅政顾裴楷,太子府内官刘宗左右分开坐着,北殷怀在中间来回踱步。 “现在该如何是好?”杨岩打破沉静。 “除了太后恐怕没人能坐镇大治的大局。”刘宗一摸短须。 “若此时太后出面,日后恐怕再难收拾局面。”杨岩起身,“我们的努力就全费了。” “可是我是大治的太子,怎可因为太后专权而放弃民心?” “太子所言甚是。”顾裴楷上前,“其实只要将太后和新月人切断,太后一旦殡天,再无后患。” 刘宗点点头附议:“新月人大本营就在月照山,咫尺距离,与太后互成仰仗,早就该除了。” “其中有个善夫人,祖上是新月御医,要是这次可以皆救治左部将他派去就好了。”顾裴楷喝着茶,假装不经意说出。 正在此时,魏海龙于外敲门,传话说,皇上请太子顾裴楷午后到泰康宫议事。 正午日暖,晒的泰康宫廊下的橘猫分外懒散。 曲由年迈,刘燕赐坐。其他人除了皇帝,都站在堂中。 “臣昨日收到线报,姚伯阳正在集结军队,欲带灾民渡河。”曲由声音嘶哑,说话独有一股缓慢的节奏,让人心安。 “他想干什么?”北殷衷吓傻。 “带民离部,其心当诛呀。”刘燕缓缓抬头。 “左部如今已经是老弱病残,不足以构成威胁。”蒋伪不知曲由何意,但他的立场也并不会受到别人影响。 “母后以为呢?”北殷衷问刘燕。 “眼下诸位大人以为什么最重要。”刘燕坐正,面向众人。 “当然是灾民最重要。”蒋伪抢答。 “那怎么解释朝廷赈灾不利呢?”刘燕继续问。 “有人从中作梗。”蒋伪接着答。 “是什么人呢?” “是”蒋伪欲言又止,他并不能在无证据的情况下指控诸王。 “我来说,”刘燕挡住蒋伪:“是占据半壁江山的王爷们。” 众人不敢接话,纷纷看向北殷衷。 “并不是我要携私报复,眼下的事实就是如此,既要赈灾,还要制衡王侯。” “怎,怎么个制衡法?”北殷衷听刘燕如此说,心中方才放下担忧。 “首先,左部镇灾,不能只依靠朝廷,附近的州道郡县,都应该发动起来,能征则征,征不了就从大户手里借。” 顾裴楷一听这“借”字,不得不佩服刘燕。 “朝廷给他打欠条,只要他们肯帮助灾民渡荒,朝廷还将予以嘉奖,子女入仕由曲大人推荐。”刘燕笑着看向曲由。 “这”曲由犯难,集贤阁虽大多收的都是官员儿孙,但也是出了名的严格。 “重派特使全权负责,包括查办张改之贪污粮款。若派粮有误,不管是谁,只管拿来问罪。” 刘燕说完,蒋伪第一个就摇头。 “张改之就是例子,就是交由他负责才闹到如此地步!”蒋伪痛心疾首。 “蒋侍郎,先别急。北殷家同气连枝,既要同享福,也必须共患难。王侯受恩于国家,国家有难时,也应该共同承担。”刘燕这才说到王爷身上。 “粮钱共摊,百姓危难即国家危难,此时不拿出保家卫国的姿态,要何时拿出?大义当前,义不容辞,若有抗缴者,视为抗旨,国家危难不救者,千古罪人,人人当诛。” “若是王爷们联合起来抗缴呢?”北殷衷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疑虑一次。 “抗缴者,逆贼也!这不是师出有名了吗?” “恐怕会引起动乱。”曲由心知困难重重,若真如此,恐生大乱。 “现在还不乱吗?百姓都已尸横遍野,朱门酒肉何时断过?太傅担心之事也是哀家担心之事,所以还请诸位想想办法,能既不懂干戈,又平息事态。” 刘燕这一句甩出,众人都接不住了。 刘燕早知如此,也对他们不抱希望:“我已命魏家军待命,随时等候差遣。明日早朝圣上下诏,太傅以为何人担任左部赈灾特使合适?” “需是一位将军才行吧?”曲由谨慎答着。 “将军只管拿人,可谁敢下旨呢?”刘燕顿了顿,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北殷怀:“以我看呀,要办成此事,非此一人不可。” 众人抬头看着刘燕。 “那就是太子。” 第十五章 一日为师 终身为母 杨岩匆匆出了太子府,上了马车直奔临江观。到了观里,一路问人寻到后院厨房,见杨秭归正爬在灶台刷锅,杨岩呆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 杨秭归头上裹着蓝粗布头巾,两截袖子高高挽起,双手通红,腰间围裙沾着水渍。见杨岩来了,又意外又惊喜,跑上前就亲亲热热喊上了“爹”。 真应了那句“远香近臭”。 杨岩拉起杨秭归的胳膊,心疼的揉搓,眼泪瞬间断线:“她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我给你她们那么多钱,都立春了,怎么还能把你的手冻成这样?” 杨秭归抽手急忙就给老父亲擦泪:“不是冻的!真不是,是烫的。” “烫的?”杨岩惊的眼眶的眼泪也呆住了。 “不是不是,师姐怕水凉,对身体不好,特意把锅里的水烧热了,才让我洗碗的。” “什么?这是什么师姐?还特意烧水让我女儿洗碗!”杨岩一听怒了,拉着杨秭归就往外走。 杨秭归没想到杨岩会如此激动,拖不动杨岩,只能先挣脱出自己的胳膊。 “奥,不是,这没什么的。”杨秭归解释:“你不知道昨天,昨天才惊险,我差一点摔” 杨秭归将“死”字咽了回去,补了个“一跤”。 “不说了女儿,都是爹的错,咱回家!”杨岩忽想起南宫珉,一拍脑门,后悔不已:“我早知道他是个两面三刀的黑心肠,怎么就信了他,着了他的道!” 杨岩捧在手心十五年的女儿,才三日不见,就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变成个刷锅洗碗的杂役。他越想越气,对南宫珉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走!回家!”杨岩再次拉起杨秭归的手。 “我不走。”杨秭归甩开。 “为什么呀?是不是她们不许你走?” “她们巴不得我赶紧走呢。” “那还等什么?走啊!” “不行,我还没学剑术呢。” “回家,爹给你请师傅到家里教你。” “我已经有师傅了。” “谁是你师傅?” “曲萧呀!” 杨岩一着急把这茬给忘了:“你那个师傅她是假的,她根本什么都不会,她是王妃呀!又不是跑江湖的杂耍,她能会什么!”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告诉你,我是认认真真来学剑的,我师傅,师姐都是武林高手,是女侠!什么江湖杂耍!你怎么能侮辱人呢!” “好好好,爹错了爹错了,不管怎样,你今天都得跟我回家。” “为什么呀?” 杨岩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要管为什么,反正你今天非走不可!” “我娘回来啦?”杨秭归想来想去能说服她的就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跟你爹回去吧。” 从月亮门外飘进来一声,杨秭归听声知道是曲萧来了。 曲萧听说杨岩急呲白咧冲入后院,就赶了过来,恰听到杨岩和杨秭归江湖卖艺的对话。 “师傅。”杨秭归不知曲萧听到多少,也并不心存侥幸,直替杨岩汗颜。 杨岩不好意思上前,细一想自己不能扯了太子外甥的后腿,话到嘴边又换了句:“我娘祭日快到了,我想接秭归回去。” “奶奶都死了十几年了,你说什么胡话呢?”杨秭归登时就翻了脸。 “跟你爹回去吧,这里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曲萧转脸向杨岩:“国舅爷,你带来的东西也拿回去吧。我们福薄,都用不上,不是吗?” “怎么会呢?瞧您说的,您吉人天相,日子还长着呢。” “奥?”曲萧听此心中一诧,约莫明白了杨岩急着呆女儿要走的原因,低头笑笑:“国舅是听说了什么吗?” “嗨!我能” 杨岩话音还未落,落英来报,观里来了好些官差。 曲萧听后也顾不得杨岩,转身便往大殿走。 魏海龙带着一支军队各个穿甲带刀站在殿前。曲萧往殿内一看,顾裴楷已站在殿中央等着。 “王妃别来无恙,我是来传太后口谕的。” “司政请讲。”曲萧跨槛进殿。 魏夫人铜像前的供桌上,香火升起三道烟。曲萧盯着看,只见烟慢慢消解在大殿上空。 “左部灾情严重,太后不能亲身前往,特命王妃携临江观众人,替太后前去。” “奥?”曲萧微微一笑,自她上山入观,刘燕与她就再也没有过联系,旁人都以为她们是亲婆媳,又都是新月人,肯定是暗通款曲。但她自己心跟明镜似得,刘燕早已不是新月人。 “还请王妃协助太子前往左部,赈灾抚民,听太子调遣。”顾裴楷抱拳鞠躬。 “这可就奇了!我想来想去,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临江观这些无名女流,顾大人能给解释一下吗?” “王妃,”顾裴楷突然压低声音,往前探了探身子,靠近曲萧:“太子此时就在观外马车上,他已乔装成随行兵卒,魏海龙会跟你们一起,护送太子即刻出发。你们得抢在圣旨和太子特使团之前到达合郡。” 曲萧听懂了,并不是刘燕要自己护送太子,而是顾裴楷等人要对新月人下手了。 曲萧无法推脱,她走到殿门口,俯看观门。魏海龙挡住了正要带女儿离开的杨岩。 “国舅爷怎么在这?”魏海龙自然不解,上午还在太子府一起议事,这么大老远碰临江观再碰上,又怎么会是巧合。 “我马上走。”杨岩笑着,将杨秭归胳膊夹在腋下使劲拉着。 “国舅爷这是做什么?” “来,正好,你帮帮我,帮我把她拉出去,装马车里。” “我不走!”杨秭归使劲推开杨岩,就朝大殿里跑。 “你给我站住!什么都由了你了!还要我这个爹做什么!”杨岩此刻是真的变了脸,他那悬在半空的心,一直就没落地,现在还被杨秭归扯着当风筝放,五内皆急如焚,只差将其五花大绑。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都当了我十五年的爹了,你没当够,我可够了!现在我有娘了,我师傅就是我娘,从今天起我要给我娘当女儿了,你要不愿意,就当没我了。” 杨秭归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一顿喊着,气得杨岩差点背过去。 北殷怀在观外马车上听了个完全,嘱咐车外随行兵卒,叫来杨岩。 杨岩不知是北殷怀,骂骂咧咧一掀车帘,顿时闭了嘴。 “舅舅放心,秭归妹妹我一定平安给您带回来。” “得。”杨岩哭丧着脸,朝观内看看,一甩袖子,一声哀叹,转身上了自己来时的马车,离开了月照山。 刘云一行过了五行河,天地瞬间换了颜色,流民遍野,满目疮痍。仿佛河左河右不在一个世上。一河之隔,一边是天堂一边就是地狱。 五人进入最近的风陵城,街上冷清,少有人影,主街上只有一家酒楼开着,门口还贴着石一安桃虎王行三人的通缉悬赏告示,只是画的不像。 石一安站在自己的画像下,让桃虎对比。 “好像比你好看些。”桃虎仔细观看,认真回答。 “呸!”石一安扭头往地上一啐:“爷我帅气的多好嘛!” 店小二听声出来,见五人围着告示:“客官见过这三名要犯吗?要是有线索,小的可以带你们去官府,有赏钱的!” 五人一起摇头。 小二一愣,招呼五人入内。 店内尚有一桌喝茶的,也没有菜,就一壶茶喝着,坐着两人侃大山。 “你听说没,那姚伯阳可准备造反了!” “胡说什么呢!你到底懂不懂呀?姚伯阳,那是开国功臣,出了名的忠义之士。造反,你这是造谣!小心被抓了去,第一个就把咔嚓了!” “你知道个屁!我小舅子就在姚家军,他半个月前被急召回去,就现在这形势,朝廷不管左部死活,就是姚伯阳不造反,左部也得反!” “那就不兴你小舅子是提前准备,防止造反呀!” “你懂个求!告诉你吧,我小舅子说了,姚伯阳要带着灾民上京讨饭去!那不就是造反嘛。” 姚冰卿饭还没吃到嘴已经饱了,起身就往外走。 刘云追出,见姚冰卿站在马车旁,以拳击墙,扶车自恨。 “去找齐王借粮如何?”刘云提议。 “借粮?”姚冰卿不觉讽刺:“就算是借他也未必肯。” “试一试吧,这里距尔逅不远,现在出发,晚上可以在宝月寺歇脚,明日中午就可到。” “他们三人你打算怎么办?” “先带回,交由将军吧。” 姚冰卿点点头,忽向刘云一问:“云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刘云几乎没有思索,脱口而出:“是。” “我相信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 刘云低头浅笑:“我知道。” 五人吃完饭便继续上路,石一安一会要拉屎一会要撒尿,磨磨蹭蹭耽误了时间,直到天黑才到隐翠山山脚。 山脚有一茶寮,五人远远就看见,灯火通明,像是老早就等着他们。 茶寮老伯姓徐,姚冰卿和刘云都认识,从前每年过年都会跟着姚伯阳山上宝月寺上香。 徐伯上前一见姚冰卿,便激动起来,似有许多话要讲。 刘云解开车马上的两匹马,拉到侧面,不等主人家招呼,抓起草料便开始喂马。 石一安三人坐下,细看这徐伯,长眉白发颇有仙风道骨,举手含笑皆是意味深长。 正寻思着,一对车马闯入众人眼中。 王行瞬时失色,桃虎提起配刀,石一安眼里冒火。 刘云见状靠近王行:“什么人?” “程于寿,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第十六章 天下第一大骗子! 徐伯眼亮心细,见来人足有一二十,忙让五人躲进茶寮。石一安拧着脾气,被刘云扯了进去。 石一安对刘云的怒气可谓是与日俱增,自从知道刘云的秘密,他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说话冷嘲热讽,整日里找刘云不痛快。 刘云姚冰卿在分别在两边,石一安在刘云旁边,五人挤着脑袋爬在窗边,透过窗缝看着外面。 足足十辆马车,每辆马车载着一人多高的大木箱,木箱上写着朱红的大大的“官”字。随行官差,两人押一车。 石一安桃虎王行突然激动起来,三人擦脸传递着相望一笑,彼此会意继续看着外面。 不知道怎么,石一安就撞到了刘云的脑袋上。石一安低头,刘云抬头,咫尺之间,两人不觉尴尬,刘云起身坐到一旁。 徐伯招呼着,小跑着前后倒茶。官差三三两两分开坐满四张桌子。 “大人,这押得什么重要东西,非得这黑天半夜走?”徐伯一边倒茶一边笑着问。 “不该问的就别问,能黑天走的东西你敢知道吗?”程于寿喝着茶,并不想搭理徐伯。 “哎吆,谢大人谢大人,大人说得是说得是。”徐伯弓腰又提着壶走向下一桌。 “官爷这马要不要喂?”徐伯又问。 “你这马不错呀!”一衙役看见茶寮一侧刘云拴上的两匹马,“不像是境州马呀?” 石一安心下一紧,桃虎紧了手中的刀。 “是云州马,几个灾民牵过来让我帮他们找买主卖掉。”徐伯笑着说。 “还有这样的好事,小心别让灾民给骗了,他们可精着呢。” “怎么会呢?他们也是可怜人,求口饭吃。”徐伯继续笑着。 “他们可怜?老伯,他们就骗你们这些人的,知道我们石大人吧,就是可怜他们,自己私放了军粮,现在命也没了。你说冤不冤?” “石老爷可是个大好人呀!”徐伯笑着搭话。 “这年头,好人没好报的。”官差说罢又端起茶杯。 徐伯见这官差能说上话,转了一圈又回来。 “官爷这是要是哪儿呀?”徐伯笑着继续倒茶。 “尔逅。” 恰另一桌喊着续水,老伯只能作罢。 “送去尔逅?什么东西?为什么送去尔逅?”石一安心下不解。 徐伯再次提壶靠近程于寿。 “大人,您神通广大,老伯我想跟你打听点是事。”徐伯笑着问。 “什么事?您老尽管说,这上天入地没有我们程大人不知道的。”旁边的官差附和。 “您说。”程于寿满脸得意。 “最近灾民越来越多,眼看着粮贵钱贱,我也寻思着做点生意,看能不能发点财。” “你这老伯有意思,你就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啥使。”程于寿不怀好意的笑道。 “瞧大人说得,谁还能嫌钱多不是吗?”徐伯笑着答,“有钱了不就不是一个人了嘛。” 官差们大笑。 “你也说了粮贵钱贱,你这么明白哪里还用向我讨教。那自然是,”程于寿用手指在桌子上画了个圈,手指往圈中一点:“囤粮。” “您这莫不是哄小老儿玩呢。”徐伯笑道:“难道还能卖给灾民不成?” “就以你,”旁边的官差继续搭腔,上下瞅瞅老伯,笑道,“囤个三五担,换个老娘还是可以的。” 官差打趣老伯,又是笑成一片。 “小老儿就算囤了,也不敢卖呀!这官家有令,我也这把年纪了,可不敢媳妇没娶上再把命搭上。”徐伯顺着衙役的话继续试探。 “你这小老,”程于寿笑道,“境州卖不了可以去尔逅卖呀!想要挣着钱,既要敢冒险,也要看得清形势,不能死心眼。” “受教了受教了,小老我活了四十九,敢情都白活了,但凡要再年轻二十岁,也一定跟着大人和大伙一起发财。”徐伯奉承着程于寿。 石一安这才明白这伙人拉的是何物,他没有料到他爹手下的官差竟也会无耻到如此地步,非但不救民于水火,还在此时蓄谋发国难财。 石一安按捺不住,喘着粗气,胸腔起伏,瞬间站起。 “你要干什么?”刘云压低声音喝止,两步上前,手按在石一安的肩头。 石一安转头歪嘴挑眉,看着刘云,刘云不好意思起来,撒开了手。 只等程于寿一行起身走了,憋了半天的桃虎才负气一叹。 “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姚冰卿叮嘱。 “什么重要的事情?”石一安跺着步子,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看着姚冰卿:“姚公子这么一说我倒糊涂了,我们不就是游山玩水来的吗?” “一安,你在说什么呢?”桃虎不解石一安为何突然如此:“我们不是要为大人伸冤吗?” “好啊,怎么伸冤?到哪里伸冤?哪里可以伸冤?”石一安看看姚冰卿,眼睛又落在刘云身上。 “你们到底是来拯救左部的,还是来利用左部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石一安说完甩头向桃虎王行:“我看我们三个还是就此跟二位告别的好,免得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石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姚冰卿也有些生气,一路上不管石一安如何做怪,但到底对自己还算信任。 刘云站在一旁,看着石一安的后脑勺,呼吸加速,眼里凝仇。 “是我,”刘云突然起声,众人纷纷看向刘云,石一安更是一惊。 “他是对我不满,因为我是”刘云难以启齿,眼神慌乱,咬破了唇边。 “因为你是,”石一安转头双目聚火,语气坚定:“因为你是天底下第一大骗子!” 王行一听“大骗子”,轻咳两声,尴尬的不知道往哪里站。再一看愣住的姚冰卿,心下一声“不好”,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三人呈线的三角。 刘云看着石一安突然一松气,轻“哼”着一笑,眼里笑出了泪。石一安看着刘云也一笑回应。 两人之前的针锋相对,在这一瞬全都瓦解冰消。 王行看着姚冰卿来回望着石一安和刘云的慌张眼神,五脏六腑全捏在一起,提到了嗓子眼。 王行不知道石一安和刘云之间发生了什么,王行也知道姚冰卿和他一样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无关紧要,但姚冰卿不知道就要紧了。 五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王行姚冰卿继续前面赶路。桃虎刘云石一安坐在马车内。除了桃虎无人说话,桃虎讪讪的见无人理睬他,也闭上了嘴。 石一安坐在刘云对面,他盯着刘云,左歪歪头右歪歪头,一直含笑看着她。 刘云头转向一边,不觉笑出了声。桃虎不明所以也跟着笑,车内三人没有前兆的笑成一片。 王行正着脸,眼珠子转着,偷偷一瞥姚冰卿,姚冰卿的脸像霜打的茄子,颜色铁青。 到达宝月寺时,已是半夜。宝月寺里里外外全躺着横七竖八的灾民,因为宝月寺庙每日施粥的原因,整个隐翠山的灾民随处可见。 石一安跳下马车,突然“哎吆”一声,表情痛苦的捂着肚子。 “怎么了?”刘云问。 王行“嗯”一声,看了眼姚冰卿。刘云不知王行何意,看了看姚冰卿,并未觉出有何不妥。 “我肚子疼,要拉屎。”石一安面目狰狞着回答。 “那赶紧进去找茅房。”王行走上寺门,朝石一安招手。 “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住了,我就在这树林方便吧,你们先进去,我马上就好。” 姚冰卿没有搭理,径直走入宝月寺,刘云王行跟上。 石一安急急忙忙跑进树林,脱裤子蹲下。 “嗨!”桃虎从后面一拍石一安的肩。 “吓我一跳!”石一安嗔怪,“他们都进去了吗?” “进去了。”桃虎见石一安快速起身提起裤子,“这么快呀。” “是啊。”石一安系好裤腰带,放下外衫,“你跟着一起也好,走吧。” 桃虎盯着石一安直直看着。 “怎么了?又被我帅到了吗?”石一安绷着脸问。 “不是,一安,你拉屎没擦屁股。” 石一安前面走着,桃虎后面跟着。 “你是不是忘了?” “我根本就没拉屎!” “那你脱裤子蹲下干什么?” “放屁!我放屁行不行?我的祖宗,你把嘴闭上吧。” “好,这好像不是去宝月寺的路。” “废话,上山能走下坡路吗?” “一安你要干什么去?你不会是想不告而别吧?” “是。” “真的吗?一安,大人的仇我们不能不报!” “刚刚你也看见季风季云了吧。” 桃虎点点头。 “听我说,看见刚刚程于寿的马车朝哪里走了吗?” “没有。”桃虎摇头。 “朝山沟去了。” “你怎么知道?你也没看着呀!” “用你珍贵的大脑想一想,他都走这里了,要去尔逅,当然是去山沟抄近道过河。” “奥奥,好像有点道理,”桃虎转念一想,“那跟我们有啥关系?” “我算了下,他们走的慢,这会应该还不到山沟。你一会,”石一安爬在桃虎的耳朵旁一番耳语。 “啊?”桃虎一惊,“那能行吗?” “你听我的把人引来就行了。其他的事我来办。”石一安挑眉努嘴。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跟王行和姚公子商量下吧?” “跟他们两个商量?跟他们两个商量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刘云。” “你是不是喜欢刘云姑娘呀?” 第十七章 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 桃虎呆头呆脑猛然一问,倒把石一安问的面红耳赤。 石一安急了:“怎么可能?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 “那就好,人常说,朋友妻不可欺。你以后还是离刘云姑娘远一点的好。” “行了行了,别废话,你就说你去不去吧?”石一安岔开桃虎的话。 “我”桃虎犹豫不决。 “不去,别挡道,我自己去。”石一安一推桃虎,继续下山。 “行!我去,我去还不行。”桃虎哪里拧得过石一安,在桃虎的世界里,他的那点判断是非的能力从来也没有石一安重要。 王行等了半天不见石一安桃虎,遂出来找,转了一圈没见人影,想着也许刘云知道,又回到庙里找到刘云。 刘云靠在大殿一角的柱子上闭眼休息,姚冰卿找小和尚要了两个窝头,寻着刘云过来,蹲下身子,将窝头捧至刘云的眼前。 “饿了吧。”姚冰卿笑嘻嘻看着刘云脏脏的脸蛋,拉拉袖子,给刘云擦脸。 刘云睁眼,映入眼前的就是两个黄黄的大窝头。 “从哪儿弄的?”刘云不觉嘴角上扬,接过窝头。 姚冰卿还没来得及开口,王行便急匆匆进来,压着声音向两人急着说道:“一安桃虎不见了!” 刘云捧着窝头起身,什么也没问,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才发现王行姚冰卿都没有动,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怎么了?一起出去找吧,别再出了什么事。”刘云回头对王姚两人说。 黑天半夜,视线有限。三人出了寺,附近喊着名字,半天也没个回应。 “别喊了,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两人下山去了。” 突然从王行脚下传出一声沧桑又温吞的一句,王行吓的跳起脚,往后一躲。 三人细看,地上蜷着一个将头裹紧黑棉衣的老头。 “老伯,你睡也睡到个向明的地方,这草堆里黑不溜秋,小心别给蛇咬了。” 王行抚着心脏,对地上的老人说。 “谁咬谁还不一定呢,”老人拱背爬起,睁眼瞅了瞅三人:“向明的地方刺眼,睡不着。” “老伯您还真讲究。”王行竖起大拇指一晃:“你确定你没看错,是下山了吗。” “那可就不好说了,我的眼呀,都瞎了一辈子了。” “嘿!你这老头” “算了,我们顺着路下山找找吧。”姚冰卿打断王行,说话就往山下走。 三人越走心越没底,眼看都快要到山脚,还是没有看见石一安桃虎的影子。 姚冰卿绷着脸:“这样为所欲为,将来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王行堆笑着:“一安他没啥坏心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贪玩些,但绝不会干出背弃朋友的混账事。” “你们说什么呢?”刘云听着不对。 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嘈嘈嚷嚷,听着一团乱叫,分不清楚说的什么。三人相互看看,循声跟了过去。 原来是桃虎将扎在山脚下的灾民喊起,灾民耳递声传,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就赶来百十号人,跟着桃虎向山沟涌去。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姚冰卿不解。 “跟去看看,说不定一安和虎子也在其中。”王行心下已经暗暗预感到不祥。 待三人听真切了流民所喊的“发粮了,官府给咱们发粮了,先到先得,晚了就没了”,再赶上打头的队伍,一看,还真的是桃虎在喊。 王行脸瞬间僵了。他立刻就明白了桃虎在做什么,转脸对姚冰卿说了句,“要出事了!” 此时的石一安,正猫腰顺着山沟边的矮崖前行。山体多为泥沙,常日有洪泥倾下,堵住山沟小道。 石一安忽然脚底一滑,跐溜掉下崖去,幸好抓住一株粗壮的荆棘根茎,才没掉沟里,他挂在崖边,俯看见程于寿一行正在山沟里颠簸前行。 手掌的刺伤也顾不得了,石一安紧抓着草根,蹬着泥沙向上,奋力爬上矮崖。 山沟渡口亮的跟白天一样,显然是程于寿早前就安排好的,十几个壮汉一见程于寿车队,便上前搭手牵马车到船边,准备卸车装船。 石一安站在高处眺望,不见桃虎带领着灾民的影子,心下总觉不安。 “难道出什么岔子了?”石一安有些懊恼,遂决定不等了。他选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一路溜一路滚到达山沟。 乱石嶙峋,刮碎了锦缎衣衫,麻草韧利,割伤了白面朱唇。 腰间的短刀如屎在腚,按捺不住。说干就干,石一安拔刀出鞘,准备从最后一辆粮车下手。趁旁不备,手起刀落,瞬间挑开了绑着木箱的粗麻绳。 就在此时,前方灾民一股脑蜂拥而至,程于寿一众不知出个何事,只听人声鼎沸,越来越近。众人慌忙向前查看,正好给石一安留个后方无人的空档。 跑前面打探的官差惊恐跑回来,提着公鸡嗓子向程与寿传达:“是灾民!足有百计!” “胡说什么!这大半夜的你是不是眼花了?”季风在一旁插手抱刀站着。 这边季风的声音还落地,石一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粮车顶上。他双手持刀,举过头顶,卯足了劲,向下一劈。 木箱纹丝未动,还咬住了短刀刀刃。 众人看向粮车上站着石一安皆是一惊。他们不但认得石一安,此时还看不懂石一安的作妖行为。 石一安见状朝大家嘿嘿一笑。 “给我把他抓起来!”程与寿反应上来,火冒三丈,登时振臂下令。 四下却无人动弹。 “一安,你干什么呢?”季云拎着他的长刀走近石一安。 “你刀给我!”石一安望着已经靠近的灾民,故作镇静. 季云半懵半醒,将长刀向上一扔.石一安一把抓住,抽出长刀.举起又是一砍. 霎那间,麦粒如山洪倾泻,滚洒在地,堆成一撮撮小山. 程于寿慌了,夺过官差的刀,咬着牙就朝石一安奔来.季风在其后,一把抓住程与寿的后衣领. “你要什么?造反吗?”程与寿气急败坏. 不等季风解释,石一安便开始大喊:“发粮了!”. 灾民瞬间冲破官差,扑向粮车.程于寿手忙脚乱大喊着命人挡住灾民,可惜饿红眼的灾民已经失去理智,跟他领着的惜命如金的官差不同,灾民已经是亡命之徒,只争朝夕. 有布袋的装布袋,没布袋的脱了衣服光膀子往衣服里兜。石一安趁无人管他,又开了两箱。 “石一安!你疯了吗?你已经是朝廷钦犯,打劫官粮,罪加一等!跟你那死鬼老爹作伴去吧!” 程与寿不提石长庚还好,此话一出,季风季云当即便反了他. 季云二话没说,捞起一把大刀,砍断粮箱上的麻绳,伸手在箱角一掰开关,粮箱一侧的木板瞬间被一倾而出的粮食挤没. 季风前面响应,动作更加麻利. 程于寿的叫嚣声不绝于耳,越骂越难听.只等粮食尽数被抢一空。才给程于寿腾出地,围捕石一安,季风季云。 石一安带着两人企图从他遛下来的山坡逃走,奈何他过高的估计了自己对泥沙的掌控能力.脚下是滑的,手里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山坡本近乎绝壁.并没有给三人留有逃走的机会. 最惨的时,从河对岸来了一船壮汉,各个皆是光膀,一眼看去全是胸脯.壮汉双手全都握着亮闪闪的刀,“噌噌”刮着,全是一副屠夫相. 季云咽了口唾沫,看的眼大.石一安一声”跑”,撒腿向后. “给我追!照死里砍!”程于寿指着逃跑的三人,怒不可遏. 六腿难胜群蹄,三人很快被追上,被壮汉围在一个肉圈之中. 三人背靠背,手握长刀,拉开马步.石一安脑子里加速过着石长庚曾教他的拳法剑道,然而最先想起还是他偷懒耍滑,敷衍了事。如今临到关头,他竟是什么也记不起。 壮汉们没有给他后悔的时间,瞬间一围而上。石一安蹲地一个翻滚,砍向某个壮汉的小腿,但于此同时好几把刀刃就落在他的后背上,石一安瞬间皮开肉绽.季家兄弟此时也是自身难保,各战一群. 壮汉没有给石一安喘息的机会,接着又是乱刀齐上.石一安在地上滚着圈,企图躲避,来来回回不过徒增壮汉的火气. 他知冲不出去,只能拼命一搏.突然一个回身,挥刀起身,砍断了正向来袭来的壮汉手臂。 血溅了众人一脸,石一安一个激灵,找到出口,翻出圈外. 断臂的壮汉躺在地上浑身颤抖,血从手臂喷出,一直哗哗的流。 石一安这才懵掉,只觉眼前的人越来越小,离他越来越远,耳朵里除了耳鸣,忽然什么也听不见。 “上!”其中一个壮汉举刀扑来,跟着又有几个壮汉拔腿靠近。 石一安单膝跪地,扶手的刀突然掉下,眼皮一沉,大脑空白,倒了下去。 他的耳边还能听见季云叫他的声音,但意识好像已经抽离出身体,他清楚的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第十八章 找个地方埋了吧 夜黑水亮,马灯照的近岸通红。 季云季风左右守着瘫倒在地的石一安,二人皆是伤痕累累,面对一圈凶神恶煞,相视一笑。 横刀笑饮血,视死忽如归。 二人扯下衣角,将刀柄缠在手上。眉头一低,目露凶光。 突然四匹快马驮着三个蒙面人冲来过来,一人弯弓远射,连发三箭,三壮汉腿部中箭不能起身,一人甩着一对流行锤,直朝壮汉胸脯砸去,又有三人倒地。 中间的两人,其一手拿长剑,一扫而过,四壮汉即可被削掉头发,露出个血刺呼啦的赤顶。其一侧身挂在马上,捞起地上的石一安。 又二人马上伸手,分别拉起季家兄弟,动作一气呵成,迅速跑开。 程于寿气急败坏,命人追赶。王行勒马放缓,将腰间火著掏出递与身后季云,季云不解。回头但见季风手里提着一串鞭炮。 季家兄弟马上点炮,扔向追赶的壮汉。一炮炸起,四马难追,七人总算稍稍跑远。 “不行,得找个地方给一安治伤!”桃虎扯下面罩,急向王行求助。 七人下马,放马跑远,就近找了条山路,朝宝月寺走去。 此时天微亮,山中鸟鸣清晰,流水潺潺,冲得经夜疲惫的心格外舒服。 “好沉呐!从前也没有看出来有这么重!”桃虎吃力的背着石一安上山。 “好像从前也没有发现有这么高的个子。”王行看着石一安拉在地上的双脚说。 “是因为死人比活人重吧。”季风一脸严肃,“我们这么轮换着背他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地方,先把他埋了吧。” 石一安眉心一皱,季云给桃虎使了个眼色。 “你说的有道理。”桃虎停下。 “以后我们每年清明来看看他就行了。”季云补充。 桃虎忽然直起身,撒手将背上的石一安往后一扔。 “哎呦”石一安瘫坐在地上,痛苦的抱着自己。 “原来没死呀!”季云故作惊讶。 “当然没死了!”石一安负气一蹬腿,“都一群什么人呀!竟然想着把我埋在这荒山野岭!” “你不装死我们也不会这么说。”王行笑着说。 “谁装死?我那是疼晕了好吗?” “到底是疼的还是吓的,你可得说清楚了。”季云逗着石一安。 石一安呆了片刻,眨巴眨巴眼睛:“吓的。” 大家止了笑声,开始找自己的各种经历见闻安慰石一安,石一安跟着敷衍笑笑,只有姚冰卿刘云两人默不作声。 “一安,你知道大人有一个账本吗?”季风这突入其来的一问,刘云姚冰卿瞬间醒了。 “什么账本?”石一安不解。 “我和季云也是偷听到程于寿与张改之的谈话,程于寿就差将府里掘地三尺了,就为找这个账本。” “没听说呀。”石一安看看王行:“你应该知道吧,要不是你年纪太大,我都怀疑你是我爹的私生子。” “这是什么话?”王行拉直了嘴,眼珠子溜溜一转,迅速扫了一圈大家的反应。除了刘云其他人对他并无异常。 清晨微寒,风一吹特别醒脑。王行此时看着刘云,方觉得这几日奇怪,刘云似乎有意无意总是盯着他看,让他老有一种脑袋后面有眼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之他觉得刘云怪怪的,这又让他重新燃气对刘云身世的兴趣。 到达宝月寺天已经大亮。按道理说寺前应该聚满了等着领粥的灾民,而此时寺外却空无一人,昨夜的灾民仿佛凭空蒸发了。 这不同寻常的安静让王姚刘三人警觉起来,莫非官差已经找上了门? 桃虎季云早已累的走着都能睡着,哪里管姚冰卿的提醒,两人急不可待的踏进庙门。 门外五人只听“嗵嗵”两声,向门内一望就已不见桃虎季云身影。 五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纷纷一黑,尚未挣扎便都被闷棍打晕,头戴着麻袋,横躺在地上。 石一安找了个可以把头发吹得顺风飘扬逆风糊脸的山崖边,脚趾抓地硬是屹立着,面色凝重的眺望远方,发呆。 他使尽浑身力气抗着风呆站着,就是想俯瞰一下一览河山小的感觉。 不远处等着他的人不耐烦了,最先表达疑惑的是季云:“你是撒尿呢还是在酿尿?” 季云冲着石一安喊着:“快点,要走了!” 石一安摆了半天造型竟碰到季云这个不解风情的,遂继续一动不动。 “一安你在干什么呢?”桃虎跑起,前脚掌着地后脚掌溅泥,一步一腿泥点子跑到石一安跟前,“你在看什么呢?” 石一安左手拉住桃虎的右手,右手指着远方,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对桃虎说:“我也不知道我在看啥,反正你跟我一起看,不然王行他们不得笑话我。” “嗯嗯,”桃虎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大声朗诵:“江山入画啊!” 桃虎石一安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苍凉,百草枯,千树死,江河日下,毫无生机。 石一安瞪了桃虎一眼,转身灰溜溜跑到自己的马前,只留桃虎还站在山崖边发愣:“我就只知道这个词啊!” 石一安骑马前面走着,王行桃虎赶着马车拉着石长庚和陆平,季风季云骑马后面跟上。 七人六马一车慢悠悠的行走在微风拂面面不动的五月初,直到桃虎的肚子先打起响雷,石长庚才打开车帘,移动了下屁股,从胸前掏出他那本编了小半生的得意之书,《万物木本花》。 石长庚还没开始读,大家都笑了。 “我的大人,您能来点真的吗?”桃虎左手拉缰绳右手挥着鞭,哀怨地瞥了一眼石长庚。 “这就是你们小看这本书了,想当年” “想当年我行军打仗的时候,全是靠着这本《万物木本花》生存下来。什么是希望?希望就是要先让人相信存在,只有存在,才能成为希望的力量,指引着我们一往无前,永不退缩!”石一安打断石长庚,模仿着石长庚的口气,爹声爹气慷慨陈词。 季云听罢叫“好”,一顿热烈鼓掌。 “这群小子,”石长庚合上书,塞进胸前,“没过过苦日子,都不知道福怎么享。” 陆平靠在马车内,默默看着石长庚一系列动作,笑道:“不会享福的好像是你吧。” “好像也是。”石长庚仰头,下巴笑起几道褶子,才勉强跟脖子分了清楚。 石一安脑袋胀疼,嘴里不停念着”陆平万物木本花“。忽一盆凉水瞬间将石一安泼醒,石一安大口喘着气,像是刚刚被人追杀过。 “你醒了?” 一个俏皮好听又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在石一安耳边响起。 石一安只觉被两人架着,睁眼一看,却见眼前是杨秭归的大脸,吓得一闪,坐在地上。 除了杨秭归之外,屋里还有一个穿甲的老兵,和一个同样穿甲的少年。 细看这位少年样貌不凡,身高八尺有余,肩宽头窄,下巴微翘,两颊微方,目有星火,眉浓入鬓,耳垂贴面,耳廓高挺。 “你是什么人?”石一安直觉浑身疼痛,艰难问出。 “你是什么人呀?”杨秭归来回走着,像一只挑衅狗的猫。 石一安这才看清杨秭归的样子,大眼闪闪,红唇嘟起,肤白胜雪,顾盼生辉。若不是这凌人盛气,还真的让人心驰神往。 “石一安,对吧?”杨秭归手背后歪着脑袋,探身一问,不等石一安说话,又继续来回走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们到底是谁?”石一安着急。 “这是当今太子。”老兵开口:“我叫魏海龙。” “你真的是太子吗?我是石一安,我爹是合郡太守石长庚,他是冤枉的!”石一安立刻跪地,蜷在地上,眉头紧锁,声音哀怨,像一只偷吃被打残了的流浪狗。 “这脸变得也太快了。”杨秭归白眼一翻,脸盘抬起,一旁嗫嚅。 “石长庚的事我已知晓,只是你为何煽动流民抢了官粮?为何纵火烧了血祭军营?”北殷怀突然厉声。 石一安听此后背发凉,额头渗汗。他自认为浑不知鬼不觉的事怎么太子都知道,他四下张望,却不见刘云,依然知晓是定是刘云出卖了他。 石一安心中越想越气,明明他昨日还未刘云打掩护,没想到这么快刘云就恩将仇报。亏他还当刘云是半个知己,现在看来连品行如何都尚待商榷。 想至此,石一安冷笑一声,即便刘云负他,他也不会为了揭发刘云而让自己成为一个小人。石一安心下又有些得意,因为这就是他石一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先将他关在这里,麻烦魏将军守着。” 门从外面被推开,门口站着一身着鹅黄纱裙的女子,和一身着雪白纱裙的女子。 石一安惘然若失,一时倒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宫还是在寺庙。 杨秭归跟在北殷怀身后,转脸朝石一安呲牙咧嘴,弯起两根手指,在空中剜了两下。 石一安鼻子“哼”出一声,沉脸撇头,后背又是一阵剧痛。只叹,既然上天肯怜悲,何必还来个难缠鬼。 第十九章 花瓶将军(三) 北殷怀杨秭归赶到山下,只见释宝月如一座大山,挡住程于寿的去路。 且说程于寿被劫了粮,一刻没歇,马上过河找到守将鄂都借了百十骑兵。赶到隐翠山山脚二话不说就将灾民围了起来。 灾民瘦弱,大多没有还手能力,更重要是晴天白日,太阳一照,灾民便从昨夜的巨蟒变成泥里的蚯蚓,他们的勇气见不得光,一旦暴露便蜷缩起来,恨不能永远活在黑暗之中。他们认定了自己是罪人,将世间的天平交给了庙里的菩萨。 灾民被绑着手,串糖葫芦似的串成一串一串,士兵前后左右赶着。 释宝月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接下来的命运,因为他曾是俘虏过上万新月人的大治开国功臣,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会比他更清楚这些灾民的接下来命运。 他挡住程于寿,什么话也没说,程于寿便忌惮起来自顾自的解释原由。 释宝月的耳朵里,程于寿的声音如同恼人的苍蝇乱嗡,他的脸和他的俗家名号一样,不需强调,便可让人心生畏惧。 “我劝您还是让开,这些灾民抢了齐王的粮,您犯不着为他们跟齐王爷过不去。” “你算哪根葱?他齐王又算他娘哪门子的爷!就是他北殷凛亲自过来,叫我声爷爷,我也未必答应。” 释宝月杀过的人大概比程于寿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即便当了和尚他那点临战的戾气也是丝毫未减,且说他曾是魏成手里的一员虎将,跟姚伯阳两人被称为魏成的左右手。 功成受封之后做官不过个把月,一天与部下一起把玩一御赐花瓶,不慎失手,花瓶一滑落下,他迅速跪地接住。这一接不要紧,要紧的是吓的一身冷汗。 事后他困惑不已,为何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他丝毫不怵,却为一个小小的花瓶大惊失色。经过三天三夜的思考,还被他给顿悟了。二话不说,当即就给自己剃了度,跑到隐翠山上当了和尚。 家人谁敢劝他,只能随了他的心,三个儿子见父亲如此,也纷纷跟着他到寺里出了家。宝月上下不到九个和尚,四个姓公孙,五个是公孙家男仆,就这样立庙修佛,全员皈依。 所谓寺规,也是完全随机,看释宝月心情而定。释宝月人虽离尘,心却清明。眼看着北殷家的后代将天下糟蹋的不成样子,早就想收拾这些败家子。 程于寿见释宝月软硬不吃,便也不再跟他废话,命骑兵赶着灾民立刻就走。释宝月哪里肯让,他两步跨到路中央,叉开腿,往骑兵前面一站,低头翻眼,只是一看。骑兵便松动开来,两两相顾,不敢进前。 但毕竟释宝月赤手空拳,要是有谁能杀了他这个嗜血狂魔,那能得到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何况还是他阻碍在先,杀他名正言顺。 立刻就从队伍出来几个不怕死的,他们扔了手中长矛,各个做出个搏斗的样子,要与释宝月比斗一场。 善夫人曲萧皆在一旁看着,论情她们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必要,论理她们跟释宝月更是不共戴天。 北殷怀见情况不妙,站立不安,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此时暴露,他此行将困难重重。 杨秭归当然一眼就看穿北殷怀的心事,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看了看曲萧善夫人,自信一笑,走上前去。 “她要做什么?”善夫人不知啥时候临江观出了个这号人物。 “看看再说。”曲萧虽与杨秭归相处时日不多,但也算见时过杨秭归的牙口。 杨秭归走向程于寿,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笑,没有说话。又走向握拳欲与释宝月打一架的士兵跟前,同样将其各个上下打量一番。程于寿等被看的心里发毛,不知哪里冒出个黄毛丫头想要干什么。 杨秭归走到释宝月跟前,忽然双手一抱释宝月的左臂,拉着释宝月就要走。 这释宝月天不怕地不怕,做梦都想有个女儿,可惜他老婆太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了一串光头。后来出了家,也没了机会。 杨秭归这一拉,释宝月心都化了,一时愣神,倒不知道往哪里走。 “师傅,我们赶紧走,您不知道我们是朝廷派来给灾民治霍乱的,今一来我就发现这些人根本没救了,一尺之内,必定传染,谁染上谁死。”杨秭归的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就那么恰到好处落入众人的耳朵里。 “胡说八道!危言耸听!”程于寿跳着脚呵斥。 “我胡说八道?合郡死了多少人你们比我清楚吧?这里距合郡有多远?这些灾民里就肯定没有合郡出来的吗?说我危言耸听,你就带走试试,反正朝廷给的钱有限,快死的人我们是不会救的。” 程于寿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杨秭归这号女子,她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把瞎话说的比真的还真,她能处事不惊,临危不乱,越是危险的事她越愿意挑战。她的皮囊机智,都可以随时为她的想要做的事情全情付出,她不怕死,就怕平庸。 骑兵一时都慌了,纷纷后退远离灾民,刚刚握拳的作罢向程于寿请辞。 程于寿急了,唤着别走。骑兵哪里肯听他的,列队迅速跑走,只留程于寿一人在跺脚,喊着“等等我。” 灾民见此一阵哄笑。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释宝月看着杨秭归喜笑颜开,怎么看怎么喜欢。 “叫我秭归就行了,骗他们玩的,”杨秭归说着朝着灾民解释:“你们别担心,我胡说的。” 灾民相互解开手腕上绑着的绳子,三三两两四下散开。 突然在人群中有一人晕倒在地,众人正要上前搀扶,又有两人倒下。 “这是?”杨秭归突然想撕了自己的臭嘴,眼看着又有人倒了下去,杨秭归慌了:“该不会真的是得了霍乱?” 北殷怀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看着灾民一个个倒下去,心中害怕不敢近前。 善夫人越过人墙,走倒晕倒者身边,俯身下去,但见昏迷者脸色惨白,浑身冒汗,晕倒五人症状大致相同。 善夫人上手掰掰昏迷者眼皮,捏开嘴巴看看舌头,再量量脉,沉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灾民听杨秭归刚刚说到霍乱,心下不知真假,纷纷远离昏迷者,彼此相望,各个心下怀疑身边的人,迅速陷入恐慌之中。 “老太婆,他们怎么了?”释宝月走到善夫人身边询问。 善夫人抬眼,直直盯着释宝月,嘴巴蛄蛹着。 “怎么了?没有办法吗?”释宝月愣住。 “不许叫我老太婆!”善夫人张开大口,用尽全力吼出。 第二十章 花瓶将军(四) 释宝月在得到善夫人爱搭不理的一声“饿的”后,陷入了沉思。别说宝月寺,整个隐翠山都已经被吃的山穷水尽。半个月前他向他的昔日好友骊王门客易竹翁写信求助,然而半个月已经过去了,他至今没有收到任何答复。 这么多人等着他开饭,他却无饭可开。释宝月窝着气,他活了大半辈子,只有人负他,没有他负人的。何况人都求到了他门口,他就是豁出命去也得管。 他不能在等了。 释宝月说走立马向曲萧借马。 “师傅,你这是要去哪儿?”曲萧递给杨秭归一个眼神,杨秭归牵马走到释宝月跟前。 “我去找北殷凛借粮,他娘的,人都说北殷家的粮仓里老鼠长得比猫还大。” “我跟你一起去。”北殷怀脸上顿时一片骚红。 “齐王的金池吃人不吐骨头,光是手下的罗煞就成百个。你们就这样前去,别说借粮了,有没有命见到齐王都难说。” “谅他也不敢把我怎样。”北殷怀肤白,说话一咬牙,两鬓的青筋便会鼓起。 释宝月并不知眼前的小兵是何来历,听这话心下不由起疑。 曲萧一笑:“我让弟子一早前去打探,今日齐王府夜宴,宴请的是京城来杨国舅。” 曲萧说完眼睛落在杨秭归身上。 “我爹?他来干什么?”杨秭归怔住,不禁怀疑杨岩是来找她的。 “不妨由杨姑娘带着去,金池的门槛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放心,你们先去,我自有办法带着临江观弟子混进去。” 魏海龙下山寻北殷怀至此,刚好听到曲萧的主意:“不行!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北殷怀不解。 当着曲萧善夫人的面,魏海龙有口难言,他背对着曲萧,朝北殷怀使眼色。 哪知北殷怀根本不予理睬,他铁了心要去金池走一趟,去探一探所谓人人胆寒的龙潭虎穴。 杨秭归不带犹豫,说话就带着北殷怀释宝月一行先走了。曲萧总算得空,找寺里了个没人的角落,由善夫人把风,跟刘云说上了话。 “娘” 刘云都快要忘记“娘”怎么叫了,她在叫出声后,都不确定自己叫的是不是对的。 “云儿,你长高了。”曲萧望着刘云一时出神,倒把要交待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刘云低头回避曲萧盈着泪光的眼神:“石长庚有一本账本,应该是与赈灾有关,现在不知在何处。” “是吗?”曲萧转脸收回热泪,用一句不走心的提问,掩藏被拒后的落寞。 “嗯,听石长庚的两个旧部说,张改之派人到处在找这个账本。”刘云反而心安,比起母女,她更愿意继续跟曲萧保持上下级的关系。 “石一安知道这个账本吗?” “他说他没见过,但也许他是防着我,不想说。” “让石一安成为我们的人,对付明王,有用。” “他是个人,又不是个东西,哪里是我能够左右的。” 刘云的话说得轻描淡写,落到曲萧心里却是重重一击,曲萧知道刘云心里对她有怨气。 “我得带临江观的人去金池了,北殷怀已经去了。” “那不是正好,坐山观虎,借刀杀人,您又何苦劳动自己。”刘云似笑非笑,低着头并不想看曲萧此时是什么脸色。 “太子还不能死,留着他” “有用,我知道。”刘云打断曲萧的话:“要没什么吩咐,我便跟着石一安先去找账本,姚冰卿那里您也不用操心。” 刘云说罢低头退出,只留曲萧和善夫人站在墙角望着她决绝的背影的走远。 “婆婆,我是不是害了她?” 善夫人一生未嫁,也无子女,自知无法回答便也没有回答。 有人迟暮,有人鲜活。 桃虎王行从小和尚处讨来金疮药,两人扶起石一安,粗手笨脚的扒拉着石一安身上血糊的衣服。 “哎吆吆!”石一安跳起来大叫:“疼!疼!疼!” 季云季风见魏海龙的两个侍卫走了,便赶紧过来自己守着门,不让生人靠近。 “还能跳起来,说明不疼,来,把衣服先脱了。”王行一把薅住石一安的衣服,使劲向上一提。 “啊!”石一安只觉自己像是被揭掉了一层皮,疼的满脸是汗,面目狰狞。 “别动!”王行按下石一安坐在凳子上,让其背正对着自己:“先得清洗一下。” 王行还没上手,石一安已经从凳子上蹦开:“不洗了不洗了,直接上药吧。” 门突然从外面开了,刘云换了一袭青纱衣裙走了进来,她重新梳了头,整个人干净了不少,石一安猛地一见,反而不认识了。 眼前得姑娘显然比刘云顺眼多了,石一安甚至觉得心头一阵凉爽,想一头扎进去。 “我来吧。”刘云走进接过王行手里的布巾。 王行傻了眼,闹了半天这是两厢情愿?王行急忙拉过桃虎,将桃虎手中的金疮药也递于刘云。 “那就有劳刘云姑娘了。”王行说完拉着桃虎立刻出门,临走还不忘把门从外面关上,再叫走季家兄弟。 四人路上遇到姚冰卿,王行二话不说,就假称他有石长庚账本的消息将其劫走。 石一安遍唤无人,心下又紧张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别叫了,他们不会来的。”刘云将布巾搭在架子上,端着脸盆朝石一安走来。 “你别碰我啊!”石一安嘴上说着但身体却丝毫不躲闪。 刘云歪嘴一笑:“放心,不碰你。” 话音刚落,一盆水从石一安脖子浇下,浇了个透心凉。 石一安跳起来,湿漉漉的裤子黏在腿上,指着刘云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这么好心!你这种女子心如蛇蝎,口蜜腹剑,昨天我就不该帮你,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 “说完了吗?”刘云倒跟没事人一样,并不在意石一安说了什么。 “说完了坐吧,我会不会好死我不知道,但你如果不上药,可能很快就不得好死了。” “你!”石一安一甩手,转身背对着刘云,一屁股坐在刘云面前的凳子上。 刘云拔开药塞,抖着手,将瓶里的药一点一点撒在石一安的伤口上。 石一安憋着火咬着牙,一时倒不觉得难捱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账本?账本可能是张改之齐王的罪证,也是证明你爹清白的证据。” 石一安冷笑:“原来是为这个来的,我找不找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你多虑了,我只想告诉你,太子现在去了齐王府,如果不幸被齐王抢先,证明你爹才是侵吞赈灾粮款的罪魁祸首” “放他娘的屁!”石一安气的飙出脏话:“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会再客气了!” 刘云脸撑的平平,两眼珠子一转:“我是在提醒你,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成见,至少在对付齐王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可以帮你,当然也是帮我自己。” “你真的是朝廷的绣衣密使吗?” “不,是太后的,朝廷里的人多了,各为其主。” “太后不就是朝廷吗?人人皆知皇上根本不理政。” “皇上不理政是因为有人替他理,而你不申冤是没有人替你的,没有你,我还可以再找别人,想别的办法,而你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我。” “是吗?”石一安轻蔑一哼。 刘云舒了口气,一改冷脸,语气也柔和起来:“我也相信我自己,是可以帮你的。如果不能” 刘云低头苦笑,两眼通亮直直看着石一安的眼睛:“如果不能,大概我真的就要,不得好死了。” 第二十一章 金池(一) 尔逅坐落在境州北,右有五行河支流流金河,左依苍岚山脉,平原万里,沃野千顷。又逢着天高皇帝远,北殷凛自是称霸一方。 尔逅城建的比京城还大,客商往来,只要交够银钱,没有办不了的事。在这点上北殷凛算是最守信的,绝不允许自己拿钱不办事,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他爱钱,自然最挣钱的买卖是不会交给旁人去做,赌坊妓院,金矿盐场,在他看来普天下的一切都可以上称要要,轻重之间,不到非得取舍之时,他都要。 七个半人高的男孩,自称河左七侠,穿着破衣烂裤,又翻跟头又敲碗,站在尔逅城墙外给官差唱曲。 官差们听的乐呵,只等他们唱完伸手要饭才举起长矛将他们赶散。 杨秭归等见城门口设防,主动走近问询是否可以进城。 官差们一见杨秭归都看呆了眼,这么标志的美人,就连千红坊里的水莲水仙都要失色。 官差们细看杨秭归身后五人,除一个高头和尚外,其余皆是四人皆是穿盔披甲。这一看就不是要饭的打扮,纷纷让开,将杨秭归一行迎领进城。 “姑娘莫怪,最近要饭的太多的,每到饭点,便盯着满城的烟囱,哪里冒烟往哪里走,城里人苦不堪言,我们王爷才下令守城,不让乞丐进来。” 答话的人叫曹问晚,管着金池外门,进出的达官商户没有他不认识的。 “敢问姑娘贵姓,从哪里来?是来做生意还是找人?”曹问晚跟着杨秭归,边走边问,他可不希望错过杨秭归这么一大个可以在北殷凛面前讨赏的机会。 “也做生意也找人,我找北殷凛,去金池,你能带路吗?” 曹问晚只听这女子直呼齐王大名,诧异之余弓腰一笑:“那您可算问对人了,在下就是金池的外门管家。” “那还啰嗦什么?前面带路吧。” 杨秭归不开口说话时绝对算的上绝代佳人,但凡一张嘴,要能觉得她机灵,那就算是她口下留情了。多半时候她说的话都如连弩射箭,不给对方留喘息的余地。 “姑娘从哪儿来?要做什么生意?我一会该怎么给王爷回话?”曹问晚一旁笑着带路。 “我们来自合郡,想跟你们王爷做笔粮食生意。” 曹问晚僵笑着,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了?这生意做不了吗?” “当然能做,”曹问晚笑着答:“这世上只有挣不完的钱,哪里会有做不了的生意,你们随我来。” 尔逅的正街宽敞,并排可过十辆马车不止。两侧除了摆摊的小商小贩,到处都是赌场妓馆,红红绿绿白花花,不是露着半截胸脯的女子扭着腰,就是光着膀子的大汉守着门。 北殷怀浑身不适,不断躲避着从两侧扑来拉扯的女子。 曹问晚停下脚步,回身笑对杨秭归一行:“一路奔波,想必各种都饿了吧,今天晚上金池有宴,但现在为时尚早,不如诸位先在这家酒楼垫垫肚子,放心,这里分文不取,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先受累,容我回去向我们王爷请示。” 曹文晚所说的酒楼就是面前的妓院,千红坊。曹问晚话刚毕,就有一掌事模样的标致女子从门里扭了出来,跟着一群莺莺燕燕一哄而上,簇拥着六人便进了千红坊的门。 北殷怀只觉自己前胸后背被无数肉球挤着,快要窒息,魏海龙不断拨开挨着北殷怀的女子,不断又被挤走。 奈何释宝月招架不住,被推搡着突然动了气,挥起双臂一吼,围着他的肉身全倒在地上,整个千红坊瞬间安静下来。 楼上楼下衣冠不整,全看向释宝月的大光脑袋。 “哪儿来的秃驴?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呀!” 不知从何处发出轻佻的女声,众人嗡嗡又各干各的去了,千红坊复又热闹起来。 掌事挥手让绕着杨秭归六人的妓女全退下,微微一笑,走到北殷怀跟前,朝着杨秭归等人:“我叫水莲,看各位是真的饿了,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跟我上楼吧。” 杨秭归哪里有拒绝的机会,水莲转身前面上楼,后面一群笑盈盈的大白胳膊便上来推扶。 杨秭归六人跟着水莲上了楼,穿过两两三三嗯嗯啊啊的一排紧密屋子,在楼道深处拐角一转,走过一狭长的甬道,忽见晴天,格外安静。 原来这二楼后面连着的才是她们的住所。 水莲停在两个半大点的女童跟前,吩咐女童两句,女童推开侧身的房门,转身向后从后面楼角的楼梯下去。 水莲进门,将自己房内的窗户尽开,笑向站在门外的六人:“现在放心了吧。” 北殷怀顿了顿,抬脚入内,但见屋内不但宽敞,摆设也精巧。北殷怀踱步在屋内走着,一番扫视,眼睛落在窗边的一把古琴上。 杨秭归释宝月魏海龙倒被这格外的宁静禁锢住,小心翼翼,不敢作声,两个随从自是守在门外。 水莲半生阅男无数,一眼便看出北殷怀并非常人,细嫩的皮肤,修长的脖颈,长的漂亮不说,身穿着盔甲,并毫无军人的作派。 水莲给几人倒上茶水,也不似刚刚见面那般扭捏姿态,缓缓走到古琴旁。 “公子帮忙看看,这琴怎么样?之前有人拿它抵钱使,我就留下了。” 北殷怀并未走进,远远看着水莲侧站在琴前,窗外绿树成荫映着水莲的粉面朱唇,好似一副画。 “你会弹琴?” 北殷怀这么半天才开口说了这第一句话。 杨秭归端着茶杯,饶有兴致的看着北殷怀和窗边的水莲。 水莲噗呲一笑:“我可是卖身不卖艺的。” 北殷怀被逗笑,心下纳罕,看着水莲,倒生出几分佩服。 “我不懂,为这琴还倒贴了妈妈,姐妹们都说我上了当。您帮我看看,是不是值钱的物件?” 水莲起身走远,让出地方给北殷怀靠近。 北殷怀两步上前,修长的手指落在琴上,轻轻一拨,只觉琴声清亮。 “是费了心的物件,算不上绝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北殷怀嘴角不觉上扬。 “那就好,绝好得物件我这屋子也是配不上。” 下楼的女童,复又上来,后面跟了一串跟她差不多的女孩子,都端着菜进来依次放在桌上。 北殷怀站在窗边向外看着,忽觉此景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在梦里还是哪里见过,心下正在思索,却猛地一怔。 不知何时,他的视线里多了一双眼睛。 从窗台望下,在对面楼角却有一个矮小的铁笼子,里面蜷着的分明是一个孩子模样。 北殷怀转头立刻向水莲求问,水莲不知何事,忙走到跟前,在和北殷怀转身擦肩的距离里,顺着北殷怀的眼神望出。 水莲轻轻一笑:“刚买回来的小丫头,太撅了。” “她还没有十岁吧。” “差不多,人瘦小些,也正常。” “这个年纪正是长个的时候,怎么能把孩子锁进笼子里?” 水莲看向北殷怀,摇头浅笑,这又是哪里来的痴人,竟能说出如此世外之话。 “公子说笑了,这世上又有谁不在笼子里呢?看的见的,看不见的,又有几个人是不被困着的。” 北殷怀听水莲之言心下诧异,大抵猜出水莲并非媚俗凡人,到此地步也该是有自己的一番遭遇了。 “公子吃些东西吧,我去去就来。”水莲低头施礼,走出房门。 “她们这些人不值得可怜的。”魏海龙起身走到北殷怀身边。 北殷怀没有出声,走到桌前,坐于杨秭归身旁。 “这水莲姑娘看着不一般呀。”杨秭归含笑看着北殷怀。 “应该也是个可怜人。”北殷怀并没有察觉到杨秭归的言外之意。 “奥~”杨秭归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我吃饱了。” 杨秭归起身复又走到琴旁,向下望着,四下搜索刚刚北殷怀嘴里的孩子。远远却见水莲从一个铁笼中拎出个小女孩,小女孩带着脚链手链走得缓慢而踉跄。 水莲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杨秭归狐疑着,静听着外面的响动,半响没有声音,正不知去了何处,水莲却进来了。 水莲进门站在门口,向门外笑着说:“进来吧,今日你有福了,被公子看上,还不进来磕头伺候。” 北殷怀抬眼再向外看时,只见一个刚洗完脸,水珠还挂在鬓角的双髻小女孩跪在门外。 “公子要不嫌弃,这丫头就送给公子使唤了。” 北殷怀愣住,看看杨秭归魏海龙不知如何接话。 “那怎么能行?”魏海龙走上前去:“您自个留着吧。” 水莲听此一叹气,看着小女孩:“看来你还得关着去。” 水莲抬脚正要走,楼下喊话上来说曹问晚来了,北殷怀杨秭归释宝月纷纷起身向外走。 刚走了两步,北殷怀停下,转身向水莲:“小孩子多是有脾气的,姑娘好性子收了做丫鬟,日后必定同姑娘一样,不会是流俗之辈。” 水莲一听“不会是流俗之辈乐”乐了:“行,既然公子喜欢,我必定替您好生调教。不如公子再受累送她个名字吧。” “叫水竹吧。” 北殷怀说完转身,也不等水莲领路,顺着进来的路便向外走去。 只剩水莲和水竹两人留在廊上。 “起来吧,看来你比我有福气,愿意当我丫鬟吗?” “愿意。” 水竹起身,同水莲一起望着北殷怀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是什么人?” “记住他的脸了吗?” 水竹肯定的点点头。 “他是我的客人,也是你的恩人。” 第二十二章 金池(二) 北殷凛闭眼敞胸躺在屋内摇椅上,身边围着几个捶背捏脚的篇婢女。 “一个大头和尚,四个兵,还有一个,”曹问晚拱腰嘻嘻一笑。 “说呀!”北殷凛眉头一皱。 “还有一个女子,长得真可算得上是貂蝉转世了。” “你见过貂蝉吗?”北殷凛将自己晃起,翻眼一瞥站在门边的曹问晚:“比水莲怎么样呀?” 曹问晚“哎吆”一笑,缓缓举起右手小拇指:“那水莲就是这个。” “说的跟真的似得。”北殷凛左眉凝成一把镰刀,将信将疑,似笑非笑。 “比绿衣姑娘也是不差分毫,着实明艳动人。” “那就把女的洗干净带来呗,其他人送到矿山上去。这点事还要我吩咐,你可真是长进。” 北殷凛站起,伸了个懒腰。被曹问晚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惦记绿衣正在做什么,遂遣婢女请来绿衣。 午睡醒后百无聊赖,需找找乐子补上空裆,醒醒神消磨消磨时光。 杨秭归刚出千红坊,迎面就撞上一顶鲜红大花轿,曹问晚笑眯眯站在轿前,见杨秭归出来,让到一旁。 “这是谁要嫁人呀?”杨秭归转过头向坊内一望,并不见有人认领。 “她们哪里配得上?这是为您准备的。”曹问晚的笑像是镶在脸上,连笑纹都能保持不变型。 “为我?“杨秭归走下台阶,绕着花轿,前后打量:“那我就好奇了,为什么呀?” 曹问晚倒不藏着掖着:“恭喜姑娘,大喜了!入了金池的门,从今天起,您就是齐王的第一百零八个王妃了!” “什么?”杨秭归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自己跟前这么说话,恍惚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开心傻了吧,这是天大的福气,不是谁都能有的。” “那我要是已经嫁人了呢?”杨秭归眉眼含笑,突然像捉弄捉弄曹问晚。 “那也没关系,我们王爷最是开明,嫁过人的他更喜欢。”曹问晚依然不改笑意,耐心解释。 “你们王爷还真是一点不客气呀。” “如果令夫愿意,这千红坊的女子随便选,全给他都行。” “大方!豪气!”杨秭归翻手举起个大拇指:“那要是不愿意呢?” “姑娘你这说笑了又,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杨秭归当然不知道曹问晚这后话的意思,还以为拿自己和千红坊的妓女比。 她倒不恼,压着火,继续跟曹问晚对笑:“既然我是什么?第一百零八王妃,那怎么着也得你们王爷亲自来接呀。” 杨秭归抬脚两步上了千红坊门口的台阶,抬眼看见水莲,也丝毫不客气了:“水莲姑娘,麻烦你端把椅子来。看来今天齐王不来,我是走不了了。” 曹问晚低头咧嘴一叹,熨平了脸,复又抬起来:“姑娘您看,您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曹问晚垂眼后退一步,四个大汉挺身向前,撸起衣袖便要捉拿杨秭归。 魏海龙与侍卫纷纷拔刀护在北殷怀两侧,释宝月撩腿从侧跨出,挡在杨秭归身前。两手一抻,撞到两壮汉心口,再伸左腿一踢,光头一碰迎上来的脑袋,顿时四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释宝月拍拍手,退到杨秭归身旁。杨秭归转身抬起右腿担上左膝,往正门口的椅子上一坐,伸手一捋头发。颦眉锁目怒含嗔,抿嘴挑颌笑藏威。 “对了,让杨岩也出来接我,少一个人,都不行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敢直呼王爷国舅大名?” “名字起来不就是让叫的吗?不会叫的那真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曹问晚气的鼻孔冒烟,他登时一挥手,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四个身手矫捷的黑衣人扯着大网四角,瞬间将释宝月困在网中。 杨秭归向后趔着身子,紧靠在椅背上,魏海龙顺势护着北殷怀退进千红坊。 “要不要上去?”落蕊站在街角的巷口请示站在旁边的曲萧。 “再等等。” 杨秭归一甩裙摆站起,眼睁得圆大,像是要吃人。 “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眼看太阳已在西天,曹问晚没得时间再跟杨秭归费口舌。下巴朝侧一挑,不知从哪里又出来十数壮汉。 “我是杨岩的女儿!北殷怀的表妹!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杨秭归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哪里敢硬来。虽觉羞耻,但逼不得已,不说不成。 可是她那点略感羞耻的犹豫,落到曹问晚耳朵里更像是底气不足的谎言。 曹问晚歪嘴一笑:“说谎也不说个高明点的,全部抓起来!” 千红坊内众人远远绕开魏海龙四人,北殷怀按捺不住,拔剑越过魏海龙抬脚要出。水莲虽有心但无力,站在人群中朝北殷怀摇了摇头。 若是北殷怀不曾看见大抵还不愿跟这些宵小拼命,转头之间,偏就让他碰到了水莲的眼神。 这一眼,惊慌,不舍,爱怜,劝告,阻拦,没有一点不刺激北殷怀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北殷怀抬脚走出,一把杨秭归揽到自己身后。 不等壮汉靠近,他便一挥长剑扫腿原地转了一圈。 壮汉后退,从壮汉身后又出来十数个拿着长刀的冲来,魏海龙和两个武士飞身落在北殷怀周围。 “住手!” 只听一个苍桑浑厚的男声从壮汉身后喊出。 众人纷纷侧目,不是别人,正是杨岩。杨岩咬着牙走到曹问晚跟前,举手就是一个大嘴巴:“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女儿如此说话!” 曹问晚抱脸还没反应上来,北殷凛从人群中也出来呢,北殷凛眯眼看着曹问晚,仿佛那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并没有怎么着。 曹问晚这才醒悟过来,跪地拖着小腿爬向北殷凛:“是小的瞎了狗眼,请王爷责罚。” 北殷凛哪里能容得自己受这么大气,拔出身边武士的长刀,照着曹问晚的脖子直直砍下。 瞬间血溅满地,四下纷纷退开,嘈杂的街上瞬间鸦雀无声。 北殷凛举起刀尖,看看刀上的血,享受着四周投来惊惧的目光,终于舒服了些。他扔掉剑,展眉一笑,走向杨岩,猛然发现一双犀利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北殷凛怔住,突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街两边门缝窗缝里偷看的都呆住了眼,杨秭归一行安然无恙就这么进了金池,曹问晚却曝尸于市,身头分家,被北殷凛带来的黑犬队当街撕分。 第二十三章 金池(三) 金池门外的虎头上马石凉到半截,大地回温又热了上来。太阳在旋即掉下去前停在了地平线上。 只因,金池的灯亮了。 金池的夜宴一开,半个尔逅城都被照亮了,就连天上的星星也似乎瞬间失明,走失在流云之中。 金池的外门也并没有因为少了曹问晚而乱了方寸,新上任的陆大虽来金池不过一月有余,但为人谨慎,加上会说话手脚勤快,所以后来者居上。 陆大站在金池大门外镶上笑脸,仿佛不管是谁当这个管事,都必得备上个百毒不侵的微笑才能上岗。 行色来客,或高或低或挨或瘦,不是小官小吏,就是富贾大户,总之皆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陆大从太阳下山前一直在门口站到月上高头,直到眼眯心怠最后进来七个富家少爷后,陆大才收工进门歇下。 且说这金池夜宴分内宴外宴,五日以小宴,十日一大宴。凡大宴之时,方圆显贵,远近官员都会来参加,一是寻乐二是结交。 流金河的水从金池西北进墙,贯穿至西南,连通内宴和外宴,内宴可乘龙舟,由湖上出,与湖边外宴宾客遥遥相望。 不管是内宴还是外宴,歌舞总是少不了的。只不过内宴歌舞由金池府姬负责,外宴则是交给了千红方坊。 除了今日有些不同,北殷凛早早就派人告诉水莲,让她挑几个模样好有眼色,晚上入内宴伺候由京城来的三位大官。 水莲是个明白人,送走来人,心下就开始犯嘀咕,既然是大官为何找她们来陪。 水莲从来知道她们这些人在北殷凛眼里连狗都不如。但也并不是所有不如狗的都能平起平坐,即便下贱,在下贱里面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就如曹问晚所言,她们千红坊的妓女是配不上入金池内门的。 水莲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些大官是大官不假,但与北殷凛不谋不合,甚至是对头。 北殷凛视自己的府姬如衣如裳,又怎会让把自己的衣裳披在敌人身上,找她们去一举两得,既羞辱了对方又不会弄脏自己的衣衫。 水莲犹豫着看看水竹,心下犯难,不管带谁去都让她觉得不安。 正在她发愁之时,水仙扭身进来了。她听到金池来人传话后就等着水莲找她,可左等右等等不来水莲人影。她索性就自己找上门。 “姐姐,我愿意替你分担,还有芙蓉雨荷,她们都想去。”水莲声未落,又从门外扭进来一串红红绿绿。 “就是啊水莲,你可不能自己得了好,不带我们。” “什么样的大官呀?” “伺候好了说不定能被包下来。” “娶了你做小才好呢。” 两妓女笑嘻嘻相互吹捧,一个叫一个“夫人”,一个叫一个“姨娘”。 “你们这么快就忘了曹问晚吗?”水莲一句话泼灭了众人燃起的热火。 可她哪知在水仙这些人心里,一丝侥幸的上位机会,跟有眼无珠的曹问晚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水莲收拾妥当,叫过水竹,将一个手掌大的红木盒子交到水竹手上:“我这有一些私房钱,如果我今晚回不来,你就带着这些钱跑吧。” 水竹吓得不知所措,跪地就哭:“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水莲没有说话,起身便走了。不出意外,水仙她们各个盛装打扮,早等在门口,候着水莲一起出门。 而金池内腌上,北殷凛和北殷怀并桌坐在中央,左手边依次是杨岩,蒋不为,南宫珉。右手边则是释宝月,魏海龙,还有一个空位,是留给前去换洗的杨秭归的。 杨秭归被带着走入一大厦之中,不好意思询问茅房在何处。婢女一笑,将她领进大厦之内,迎面一股花香袭人。 “这是茅房?”杨秭归大惊。 “对,这里就是茅房。” 杨秭归转身,但听婢女向门外人解释。 杨秭归一愣,不想她在这里竟然遇到了刘云。 “你怎么来了?” “我内急” “不是,是问,哎,算了算了,一起去上茅房吧。” 刘云和杨秭归傻了眼,不敢下屁股,皇宫里的贡桶都没有镶金的。杨秭归上前敲了敲桶身,要不是看在它是马桶的份上,她都能上嘴咬一下纯度。 既来之则安之,既有之便上之。 杨秭归一屁股坐下,先来了个舒服。 刘云扎着马步,硬是没让自己的皮肤沾桶。 解完手,准备离开却被婢女拦住。 “你们要干什么?是你让我在那金桶里拉屎的。” 婢女们低头捂嘴一笑。 “姑娘误会了,这是金池的规矩,她们不敢不尊,如厕后,必须得沐浴熏香,再换上干净衣服,才能出去。”水莲出来寻杨秭归,问到此处。 “这上个茅房跟上天差不多了。”杨秭归打趣,拉过刘云:“这是我姐姐,你们小心伺候着,给我姐姐选套好看得衣服。” 杨秭归刘云一时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进屋只见一个粉色雾影纱帘挡着,两个上身着白纱,内穿墨绿提花及胸裙的女子,左右两侧各掀起一面纱帘,纱帘后一个偌大的浴池,池里撒着红色的花辫,隔着缥缈的满屋水汽望去,倒像是仙境一般的地方。 杨秭归呆了眼,她倒是从小锦衣玉食,但记忆里也不曾见过如此地方。 四婢女上来为杨秭归刘云沐浴,洗完转身去拿衣服,二人泡在水里,露出个两个脑袋。 杨秭归开心享受着,而刘云却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杨秭归靠近刘云。 “是水汽蒸眼。”刘云笑着答。 “奥~” 杨秭归暗笑,这刘云看着挺聪明一女孩,说起慌来完全不带脑子。 杨秭归说完头扎进水里,在水下猛地一拉刘云的腿。 “啊”刘萤瞬间失去平衡,倒进水里。 杨秭归浮出水面大笑,刘云扑腾着喝了一口池水。 “你干什么呀你?”刘云生气。 “真生气了?我跟你闹着玩的。” 刘云水啦啦上岸,婢女上前给她擦干身体,换上一件月白色雾影纱裙。杨秭归跟着上岸,伸手插进一嫣粉色水绸裙。 二人被带到化妆镜前,婢女梳头的梳头化妆的化妆。婢女拿出一对金步摇,一个白玉花簪头,一个翡翠凤簪头。 分别插入杨秭归和刘云的发髻之中。 “想来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吧。”水莲站在一旁附和着。 杨秭归见刘云仍然面无喜色,斜身闪进刘云镜中,朝身后的水莲一招手:“你来看看,我姐姐是不是比我黑?” 杨秭归话音刚落,婢女纷纷跪地求饶。 “这是怎么了?” “她们以为你责怪她们没画好。”水莲答话。 “都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我谢你们还来不及,把我和姐姐打扮的这么漂亮,真的,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好看,我都被我自己美到了。” 婢女们听此一笑,起身:“要不要我帮着为姐姐再画画?” “还画什么?她本来生的就比我黑,再糊粉,那不得成牛粪打霜,白里透黑了。”杨秭归见婢女们如此战战兢兢,又想起曹问晚的死相,心中难言,只觉这金池富丽华贵,实则比魔窟差不了多少。 “各位姐姐的手艺,去京城开个胭脂铺子,或者到宫里给太后娘娘们也是没得挑。”杨秭归起身一拉为首的婢女的手:“我叫杨秭归,我爹是杨岩,就是国舅,你们要是来京城,只管上我们家找我,别跟我客气。” 婢女无人说话,像是她们什么也没听见。 “还有一个地方,京城有个胡姬馆,里面有个胡艳姬,你们去找她,告诉是我让你们去的,她一定会给你们安排的妥妥当当,只管放心,她绝对是个好人。” “快走吧杨小姐,那边龙舟要开了。”水莲见杨秭归不将婢女们说动不甘心的样子,急忙打断。 杨秭归无奈作罢,拉着刘云出去广厦。 “这个地方怪怪的,姐姐你一个人就不要乱走了,跟我一起去吧。” 杨秭归总是担心,回头不忘再叮嘱里面的婢女:“别忘了啊。” 水莲带路,杨秭归刘云后面走着。但见金池灯明如昼,舞池里的女子各个腰肢纤细,身影曼妙,明艳动人。 一群穿着红色镶金片衣裙的异域女子,露着手臂腰肚,扭着屁股脖子跳舞。 旁边还围着几个乐师,有男有女,弹琴的琴声欢快,击鼓的鼓声铿锵,敲钟的钟声明朗,吹笛的笛声悠扬。 “这奏的是什么曲子?”杨秭归忽觉好听,沉醉其中,不觉脚底也轻快起来。 “这是吟游曲。” “真好听,婉转铿锵,又觉得有些悲凉。” “是讲一个女子被抛弃后,孤身漂泊。” “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水莲捂嘴一笑,没有答话。带着两人穿亭过桥,复又来到一座鲜花满盈的花园。 “那是什么?”杨秭归眼花缭乱,倒像个乡下进城的丫头,一时看什么都新奇。 水莲顺着杨秭归的眼神看去,一时发怔。 “怎么了?” “它有个名字,叫血珊瑚。” 杨秭归刘云说话已经走到跟前,但见一颗八尺高,三人宽的红珊瑚立在花丛中。 “看着是有点滴血欲出的样子。”杨秭归点头看着。 “这是因为,”水莲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杨秭归追问。 “杨姑娘龙舟要开了!” 就在此时,绿衣出来唤杨秭归。 杨秭归转身拉起刘云,和水莲一道便上了龙舟。 而南宫珉杨岩早已在船上。 龙舟一开,北殷凛瞬间换了脸色,不再堆笑逢迎,向着释宝月:“听说你们今天是要给合郡借粮的?” 第二十四章 金池(四) 水莲,新月人。新月亡时她三岁,四处逃难,讨饭为生,后被人贩子被卖到妓院。她常说她是幸运的,总能在苦难吞噬她前,便将苦难吞噬。 她站在船舫外,听见北殷凛的突然发难,便知不好。她停在船头,并未走进,趋利避害是她学会最重要的生存技能。 水莲挡住杨秭归刘云,她本不必如此,只因杨秭归刚刚对婢女的一番话,让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瞬间没了戒备。 绿衣并没有止步,回头看了一眼三人,便继续进舫。她并不是不知道里面等着她的什么样的场面,相反在金池之中待了三年的她早已麻木,她没得选。一如现在她无法站在北殷凛目光所及的地方,而不主动上前伺候。 “你就是花瓶将军吧?” 北殷凛佯装微醉,放缓的冷笑更加持久,他抬眼盯着坐在一侧的释宝月。 “在俗我有名,出家我有姓。”释宝月攥紧拳头,压着怒气,从来到尔逅他就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来借粮的,还有百十灾民等着他吃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必须把粮食给他们带回去。 “叫我释宝月也行,叫我公孙无忌也可以。”释宝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绿。 坐在对面的南宫珉看的清楚明白,自他来到京城为质,不问世事就是他保护自己和部族的最好方式。他佯装成一个只知诗词歌赋饮酒作乐的窗内人,假装不知道这世上每天都发生着什么。 若不是杨岩拽着他要他把杨秭归带回京城,恐怕有生之年他也不可能踏足齐王的地盘。更不必说跟齐王这样的人同桌共舟。 南宫珉没有心思看两岸灯红酒绿,不问事才不管事,但此时他已置是非之中,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小王早就听说齐王爷豪迈阔气,一直未曾有机会拜见,今日一见,才知传闻有假” “哪里有假?”齐王先是以为夸他,心中正喜,一听“有假”二字,瞬间坐起,也不醉了也不傻了。 南宫珉低头一笑:“齐王爷何止豪情万丈,简直是当世第一的活神仙。且不说金池之美比不比得上凌霄琼台,但看今日之宾客之众,就可知齐王往日待人如何亲善。万物皆可造假,但唯这人心所聚是假不了的。” 杨秭归在舫外听见南宫珉的声音先是一愣,细听他说的话又是一惊,她认识的南宫珉可从来不是个敷衍趋势的小人,直到听完南宫珉的话,杨秭归瞬间便明白了南宫珉的用意。 若说从前她喜欢的是南宫珉的风度,那么从此刻起她爱上的就是南宫珉的智慧。 北殷凛听的一愣一愣,这清新脱俗的马屁拍的他对自己都刮目相看。 他看了眼绿衣,又看了看左右,抬手鼓起掌来:“果然集贤阁的先生就是不一样,我啊,活了半辈子,一直就缺个能公正评价我的人。” 北殷凛说着说着还有点感伤:“我北殷凛为左部做了多少好事,朝廷没一个人看见,只说我封城囤粮,说我不仁不义。却无人看见这左部大地上的一半官员都是靠我北殷凛一人养着,朝廷那点俸禄够干什么,若没有我,左部的官员还能再此守着左部吗?朝廷已知灾荒半年,可早在两年前,这老天爷就他娘的不下雨了!” 北殷凛站起,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北殷怀,又向在座的众人:“不是我北殷凛,这左部早他妈就造反了!” 北殷凛说着抓起桌上白玉箸狠狠一摔,玉箸瞬间在舫中空地摔成几瓣,飞溅开来。 众人被吓到,无人啃声。就在此时,齐王老早备下的武士听到船上响动后,划着小舟从四面八方像湖中龙舟驶去。 “既然如此,那不妨请齐王爷好人做到底,救救左部的百姓吧。”魏海龙起身拱手,言辞恳切。 北殷凛突然大笑,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得自己站立不住。 “魏参军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呀?” “王爷这是从何说起?”魏海龙纳闷了。 “你既然叫我王爷,又怎么能不知我只是个王爷,且不说我又没有这个能力,我若提朝廷把左部的百姓的都救了,那还要朝廷做什么?”北殷凛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这”魏海龙被怼的哑口无言。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可做不得。”北殷凛摇摇头,两臂张开,往靠椅上一倒,窝进椅深出。 刘云站在船头,忽见数支小舟靠近,细看舟上皆是刀光闪闪:“不好!” 杨秭归水莲听声回头,两人皆惊。 “这是要做什么?”杨秭归看向水莲,水莲镇静下来,转身看向船舫内。 “我们今日前来,是想向齐王借些粮食。”释宝月松了拳头,轻叹了口气,从前就是因为他知朝廷比战场还要凶险,而他作为万兵统帅的大功臣,既不能自请退出,也不弄不懂官场利害,为了保命,也为了跟着他的将士不受迫害。他才演出了一个花瓶的顿悟,离开朝廷。 北殷凛坐起,屁股往前挪了挪:“借粮?这主意听的倒不错。借,当然可以借,但你拿什么还呢?什么时候还?准备还多少?” “借两年,借百担还你百担。”释宝月答得干脆。 北殷凛一听可是笑疯了:“大和尚,咱们在商言商,你借我百担粮食,没问题,借两年,也没问题,但还我百担这不是说笑吗?” 四下都知齐王之意,蒋不为更是气的满脸通红,恨不能立刻上去抽北殷凛几个耳光。 “何况,谁借?是您借吗?您的破庙可做不了担保。” “那就用我公孙无忌的项上人头作保!”释宝月说话站起,拳头朝桌上重重一砸,整个龙舟为之一抖。 北殷凛垂眼“嗯”的一惊,复又勾唇一笑。 “将军啊!真会说笑。莫说你已经不是将军了,就是你还统领数万雄兵,我这里也不缺您这颗脑袋。” 释宝月被气的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数十小舟已经靠在龙舟周围,杨秭归刘云不得不进来。 众人正是无声之时,却见两个插着金缕步摇的仙子走了进来,纷纷傻眼。 杨岩但见北殷凛眼冒淫光,赶紧起身小跑到杨秭归跟前,一拉杨秭归的手,就往南宫珉身边推。 “国舅爷竟有如此国色天香的女儿,难怪人常说侄女像姑姑,想当年皇后娘娘也是” 魏海龙“嗯嗯”两声,打断北殷凛。北殷凛知其意,摸着下巴往左一瞥,只见北殷怀脸色难看,额头青筋暴起。 “好你个水莲!还不快快让你的人上来伺候。”北殷凛递给绿衣一个眼色,绿衣会意,从船舫的另一头立刻出来一群舞姬乐师,还有千红坊的姑娘。杨秭归拉着刘云挨着南宫珉坐下。 歌舞起,酒斟上。 北殷凛环顾四下,目光停在了蒋不为身上。 而蒋不为的种种的形色都尽收北殷凛眼底,若说这慢船真的跟他公开撕破脸的也就只有蒋不为一人。 “听说蒋侍郎文采出众,杨家千金倾国倾城,不妨就请蒋侍郎作诗一首怎么样?” 水莲等最是捧场,纷纷叫好。 蒋不为抬眼见两岸声色不止,眼前奢靡冷血,不觉心已寒透。 步摇步摇 一步一摇 油头粉面 鬓入膏肓 富贵弃玉 贫者食草 金石可镂 人心不古 繁花盈枝 凝臭绝香 禽兽簇拥 争表华章 锦缎丝绸 难掩糟糠 一糊愚脂 美人靠妆 第二十五章 金池(五) 北殷怀始终未动一筷,未举一杯酒,愁云遮面,悲愤难当。一团火顶在心口,耳不能听目不能明。 他梗直了脖子,端坐着。脑子里出现的是自己举起刀,像北殷凛杀曹问晚一般,将北殷凛的头砍下来。 北殷凛听罢蒋不为的诗,嘴巴喷着菜渣鼓掌:“果然是大治第一才子!出口成章!可惜我听不懂~” 北殷凛对着众人大笑。 “奴家也听不懂。”水仙瘪起两瓣薄唇,颦眉忧眼,娇滴滴轻扭着脖子,扮着无辜样向北殷凛抛了个媚眼。 “哎呦!”北殷凛此刻还真需要这半老徐娘的骚样,他看着水仙呵呵一笑:“那你可得去好好敬一杯蒋侍郎。” 水仙坐在释宝月边上,她本不乐意伺候释宝月个凶脸大和尚,奈何释宝月坐的离北殷凛最近,她一出来就怕被其他人抢了位置,脚快臀急,一屁股坐下去扭了扭便稳了。 芙蓉挑挑捡捡,见南宫珉生的儒雅好看,蒋不为怎么看也比杨岩年轻,遂坐在南宫珉和蒋不为之间。 “奴家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只懂些闺房之乐。”芙蓉近水楼台抢先一步,低头抬眼,一拉蒋不为得衣袖,摇了摇了肩。 “离我远点!”蒋不为抬手猛地一拉衣袖,对芙蓉更是正眼不带瞧。 “怎么回事?”北殷凛忽然站起,厉声责难。芙蓉吓得立刻跪地求饶。 “求蒋侍郎!”北殷凛眉头一挑,提起酒壶,侧目自斟。 “蒋侍郎饶命,奴家无知。”芙蓉头埋进怀里,缩成一团。 “谈不上饶命不饶命,你起来吧。”蒋不为出身寒门,孤母将他一手拉扯长大,未能享福便撒手人寰。这世间女子求生之难,他历历在目,同是苦命之人,他自不会为难。 “还不快谢谢蒋侍郎!”北殷凛轻“哼”冷笑。 芙蓉抬起头,探身到桌上,两手兰花细指捧起金樽,举过头顶:“谢蒋侍郎恩情。” 芙蓉见蒋不为是个面黑心软的呆人,一时又起了侥幸,故意将“情”字尾音拉长。 蒋不为闭眼鼻孔长出一口气,双手背到身后,仰起头,不回答也不拿眼看。 “拉出去。”北殷凛声音低沉,说完,迅速从船舫外上来两个黑衣武士,将芙蓉拉起,拖出船舫。 水莲一直站在杨岩身边,屏气凝神,忽听舫外芙蓉呼救,接着就是“扑通”一声。 众人一下呆住,就连中间的舞姬和乐师才突然被定住。“停什么?继续。”北殷凛冷冷一声令下,舞姬乐师立刻又恢复了表演,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北殷凛看了眼水仙:“你去!” 水仙“唉~”一声答应,挤出一个微笑,眼神慌乱,嘴巴搐动。她捧着酒杯,颤颤巍巍走到蒋不为跟前,双膝下跪。 “大人,救我~”水仙声音幽咽,瘫坐在地。 蒋不为怒向北殷凛,气得手抖。而北殷凛自顾喝酒,并不搭理。 众人看着蒋不为,谁也不敢说话。蒋不为摇头叹气,转过身,正欲接过水仙手中的酒杯。 “拉下去。”北殷凛不等蒋不为接过,头不带抬的继续下令。 两个黑衣武士复又进来,蒋不为回身挡住水仙。刘云坐在船舫口,左手担在桌上,将两根金筷子握紧,向外刺出。 “北殷凛!妄你还是一个王爷!竟能残暴不仁到如此地步!”蒋不为咬牙切齿,瞪眼怒吼。 北殷凛轻轻一笑:“看来传言有假呀,明明蒋侍郎怜香惜玉,怎么能说不懂风情呢。” 北殷凛抬头看了一眼进舫的武士,武士会意,立刻走到蒋不为跟前,伸手去拉地上蜷的水仙。 释宝月魏海龙南宫珉纷纷起身,就连杨岩也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从船舫两头进来两队黑衣武士,分别站在舫内两侧,众人身后。 “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北殷怀牙咬的“咯咯”响,依然端坐在北殷凛身旁。 “一个贱婢而已,何况她是我家奴,”北殷凛“哼”笑一声:“她犯了我的法,就得伏我的诛。” 北殷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太子爷不会连这种小事也要插手吧。” 黑衣武士一把扯出水莲,按着头,由窗户塞出,只投入湖水之中。 蒋不为欲出舫去救,却被黑衣人挡回。 “你这是要造反吗?”蒋不为已经气急,血涌上头,浑身发麻。 北殷凛一挥手,舞姬乐师停下,从来路退出。 “这我怎么敢?我不过是,想敬蒋侍郎一杯金池酒,怎知蒋侍郎如此不肯赏脸,这传出去让我北殷凛颜面何存?” 北殷凛装无辜的样子,见者发指。 “水莲,你去~”北殷凛朝站在左手边的水莲挑了下下巴。 北殷怀眉头一皱,转头正好与水莲投来的目光接上。水莲并没有向他求救,只是微微一笑,像是礼貌的问候,又像是作别。 水莲缓缓走向蒋不为,一手提壶,一手执杯。“哗哗”的水声在杯中升起,冲击着一船人的耳朵。 水莲放下酒壶,双手捧起:“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意思吗?” 众人一愣。 “是家母所取,姑娘又怎会知道?”蒋不为近乎哽咽。 “又有谁不知蒋不为的大名呢?您是大治千万百姓的希望,请一定,珍重自己。”水莲的眼泪在眼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突然将手里的杯子向下翻,酒水尽倒于地。 水莲转身,正对着北殷凛,高声笑起:“这杯敬我自己,王爷不会介意吧?” 北殷凛涨红了脸,抿嘴长笑:“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水莲毫无惧色,慢慢向前走进北殷凛:“这全是王爷您栽培的好,对了,王爷,您刚刚说我千红坊的人是您的家奴,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何时卖的身呢?” “好啊!”北殷凛摇头一笑:“果然有我的真传!刚刚能救她们的时候不说,此时木已成舟,站出来揭发我,真是妙啊!” 北殷凛抬手,干干鼓了两下掌。 “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倒我吗?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是吗?” 刘云不知何时来到北殷凛身后,手握着筷子头,用筷子尖抵着北殷凛的脖子,幽幽来了一句。 黑衣武士瞬间拔刀扑身向前,释宝月闪出,护住刘云。 “你是谁?要干什么?”北殷凛虽被吓到,但丝毫不怵。 “石长庚的账本在哪儿?为什么要杀了他?” 北殷凛听此一笑:“原来是为这个,小姑娘,这是朝廷的事,与你与我,都无关。不管你是石家什么人,我都可以答应你,会尽力向朝廷求情。” “你留着向阎王求情去吧。” 第二十六章 金池(六) 两岸觥筹交错,湖上水深火热。 杨秭归白皙的面庞在步摇的辉映下越发娇羞,她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刘云的脸上。 人靠衣装马靠鞍,刘云比杨秭归初见时多了一份冷艳。她正在做着,杨秭归想做但能力不允许的事。在杨秭归眼里,她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女战士,肩负起拯救天下的任务。 “慢着!” 北殷凛额头反光,渗出一层汗,他活了半辈子,真正忌惮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年轻人,一是女人。皆因年轻人不管不顾做事没深浅,而女人又感情用事容易坏事。 而他背后站着的,恰恰就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刘云将筷尖又向北殷凛的脖子戳进去了一点,虽未见血,却顶的北殷凛变了声。 “账本的事好说,你先松开。”北殷凛喉音嘶哑,整个人僵住不敢动。 “好啊”刘云声音轻巧,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更让北殷凛害怕。 刘云拿开卡在北殷凛喉咙的筷子,北殷凛一阵急咳,刚想坐下,后背突然一阵,被刘云一脚踩在桌子上,杯盘落地,北殷凛的脸埋进一碗鸡汤里。 其他人的肩膀上瞬间都架上了黑衣人的刀,为首的黑衣人将杨秭归推到前面,刀尖对着杨秭归的脸,看了一眼刘云。 刘云抓着北殷凛的发髻将其脑袋拉起,北殷凛满脸汤渍,头发甩着汤汁,大口吸着空气,将菜汤吸进鼻子里又大力哼出。 “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北殷凛鼻翼煽动,腮帮子鼓的像塞了两核桃。 刘云五岁时,亲眼目睹自己的奶奶将自己的父亲毒死,大殿内外到处立着亮闪闪的盔甲和刀枪。十岁自请到姚伯阳家里做卧底,没有人给她任何保护,全凭她自己隐藏自己与“仇人”周旋。 除了复仇,她也有梦想。那便是肩负起父亲未完成的天下梦。她将自己变成了北殷早,并且不允许自己有别的念头。 她将自己活成为一柄剑,一把刀,一个为自己完成梦想的工具。 北殷凛个头太高,刘云提着他的脑袋费劲,抬起左膝顶向北殷凛的右腿弯,北殷凛瞬间单膝跪地。刘云侧弯下腰,将一根筷子直直插进北殷凛拱起的大腿上。 北殷凛撕吼一声,面目狰狞,抱着大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刘云提着北殷凛的头发,直直看着为首的黑衣人。 “你杀了我,这些人也走不出金池!”北殷凛咬着牙,嘴里不住“嘶嘶”。 “奥~”刘云木讷的点点头:“他们走不走的出,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秭归瞪大的眼睛,北殷怀坐在一旁慢悠悠喝上了茶,南宫珉蒋不为水莲魏海龙释宝月皆心头一振,杨岩慌了。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杨岩一时敌友难辨,唯恐刘云要屠船。 “我已经说了,我是来找账本的。” 刘云面不改色,声音冷静,透出一股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石长庚的账本不在这里。”北殷凛此时才意识到身后站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狠角色。 “奥,那就去拿吧。” 刘云放开北殷凛的头发,又扯起北殷凛的后领,将他拖到船舫外,轻轻一扔,北殷凛重重落地,抱着腿在地上滚着圈。 黑衣武士放了杨秭归等人,提刀将刘云堵在船头,但却并没有急着靠近。 北殷凛此时心中已然知道,这一整船的人没有一个不盼着他死。 “再靠近一步,他的命可能就没了。”刘云对着黑衣武士冷冷的说。 “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北殷凛靠在船头角落,双手握住腿上的筷身,使劲一拨。 北殷凛大叫着,瞪着眼,能将刘云生吞活剥。 “北殷凛,”刘云颠开这三个字念出,低头朝北殷凛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府上应该有不少女幼童吧。” 北殷凛后脑勺一凉,两脸生疼,局促不安,看着黑衣武士身后盯着他的北殷怀蒋不为等人。 “你少胡说八道!”北殷凛急了。 刘云突然笑出声:“我什么也没说,您心虚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幼年的时候,见过您而已。幸运的是,当时我父亲跟着我。” 龙舟渐渐靠岸,曲萧带着临江观的人打扮成胡商胡姬,围在岸上。 岸上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盯着龙舟,看着腿上流血,狼狈不堪的北殷凛。 没有人会为北殷凛拼命,只是大家都只想让北殷凛死在别人的手里。 刘云将北殷凛拖下船,扔在人堆里。众人议论,却无人敢上前。水莲下船走到北殷凛跟前,蹲下身去,从北殷凛的衣服上扯下一段布,两手交叉着,给北殷凛包裹了腿上的伤口。 北殷凛看着水莲大笑不止:“你逃不出去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人,谁也把你带不走!” “从现在起,她不是你的人了。” 北殷怀从人群中走出,拉起水莲的手,将水莲塞在自己身后:“从现在起,她是我的人了。” 北殷怀不等北殷凛说话,拉着水莲转身便走,魏海龙和两个侍卫跟上。 黑衣武士犹犹豫豫,见北殷凛又活了过来,遂组成人墙,挡住北殷怀。 “放他走吧,我,你们得罪的起,他,你们得罪不起!” 北殷凛抱着腿坐在地上,咬牙冷笑。 黑衣人听声让开,围观众人也都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北殷怀拉着水莲朝金池大门走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北殷凛起声,对着水莲的背影笑着大喊:“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 刘云站在北殷凛背后:“笑完了吗?” 北殷凛回头一看刘云:“你还没走呢?” 刘云再次拉起北殷凛,不过显然手轻了很多,北殷凛只是被提着衣领走到了外宴作诗的桌前。 “写吧。”刘云拿起桌子上的笔递进北殷凛手里。 “写什么?”北殷凛斜身站着,垂眼盯着桌上的白纸。 “写借给释宝月一百石粮食,五年内还清。没有利息不需要担保。” “我要是不写呢?” “你会写的,而且你还得再写,借给合郡粮食五千石,五十年还清,你死后,后代不得追讨。” 北殷凛笑得肩膀一耸一耸:“你知不知道五千石是多少粮食?要用多少车去装?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的地方。” “那您为什么不抓我呢?”刘云轻轻一笑:“您不就是等着钓我身后的大鱼吗?” 刘云一扫人群中的曲萧:“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的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大鱼。” “写吧,王爷,写完了,还得劳烦你,跟我一起押着粮,送到合郡。” “你到底是来找账本的,还是来借粮的?” “你就当我是来讨债的吧。” 刘云说完闪到北殷凛身后,虎口张开,掐住北殷凛的喉咙。 第二七章 合郡(一) 石一安信口一开,骗刘云说账本让齐王拿走了,他没有想到刘云真的去找了。 范米儿梅寒见晚上给众人熬了锅只见汤不见豆的绿豆汤,桃虎兴冲冲给石一安端来一碗。 一个月前。 也是这样的夜,微风,微热。桃柔儿端着一瓮绿豆汤,一边唤着陆平,一边抬腿过槛进屋。在廊上发了许久呆的石一安凑上前去,伸手就要打开瓮盖。 “什么好东西呀?”石一安被烫了手,松下的盖子晃荡两声又盖严,“这么烫!” 桃虎跟在桃柔儿石一安身后一同进屋。 “活该!让你猴急!”桃柔儿撅嘴,轻“哼”一声,斜眼瞪了下石一鞍。 “大人,您休息会儿,先喝点绿豆汤吧。奶奶让我告诉您,不管什么打紧的事都没有身体重要,吃饱了才有力气熬夜。”桃柔儿盛出一小碗汤,一手端着一手用勺子搅动,端给石长庚。 “这后面一句是你奶奶说的吗?”陆平应声进门。 “不管谁说的,您只管说说的对不对?” 桃柔儿将汤碗递给石长庚,转身又走向门口圆桌。 “对对对,你和你奶奶说什么都对。”陆平坐在圆桌旁,等着喝汤。 “说的再对,您就头一个不听。”桃柔儿继续盛汤,“惯是叫您都教出来了,头一个就该罚您。” “这小丫头片子,现在说话不止没大没小,还一套一套的。这可不是我教的吧?小姑娘要的是脑袋厉害,嘴巴厉害的小心没人敢娶。”陆平一手捞过汤碗站起,端着碗向石长庚的案头走去。 “老爹这话可就说错了,敢娶的那个不是还没回来嘛!”石一鞍递给陆平一个眼神,陆平会意大笑。 “谁?你们说的是谁?我认识吗?”桃虎摸不着头脑,跟着一起笑。 “哥哥!你也帮着他们欺负我!”桃柔儿丢下汤碗,“自己盛去吧!” “哎!哎!”石一鞍连唤两声,“这剩一个碗让我们两个人怎么喝呀?” “爱怎么喝怎么喝!你们两个亲兄热弟,一起端着一起喝呗!”桃柔儿转身跑出,声音渐远。 “明日给你们俩个差事,可要认真办好,送一封信给姚伯阳将军。”石长庚看向石一鞍桃虎。 “是那个‘流民将军’吗?”石一鞍眼睛一亮,“听说他带了三万流民要乞讨上京,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把这封信亲手送到他手里。”石长庚举起手中写好的信。 “这么重要的事,您不派王行去吗?”石一鞍喝着汤,假装不经意的问。 “他明天还有别的事。”石长庚没抬头,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 “奥,”石一鞍有些失望,“别人不剩下,也轮不到我。” “你如果像……”石长庚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遇事不要抱怨,对你没好处。” “老爹跟你们一块去。”陆平笑着搭声。 “让他们自己去。老大不小了,也该做些事了。”石长庚声音缓下来。 “老爹您放心吧,跑腿我最擅长,您腿脚不利索,再说跑腿的事我要都干不好,以后还有什么能做的。”石一鞍说完向后退了两步,弯腰作揖,“没什么事我和桃虎就先去睡了。明儿肯定起一大早。” 石长庚直盯着石一鞍,半响不语,石一鞍心底发毛,遂开口问还有啥事。 石长庚摇摇头,叹气,“你知道要把信送去哪里吗?你知道姚伯阳是谁,长什么样,怎样找到他吗?” 石一鞍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问?不等我讲完就急着领命要走。就这么不清不楚稀里糊涂等到明早走时再问,还是准备自己想办法瞎折腾?还是根本不把我交待的事放在心上?” “你看你,孩子就说了一句,你就跟个老太婆一般说了这么一车。”陆平笑着打圆场,“一鞍虎子你们俩过来,听大人给你们细交待。” 石一鞍心下虽觉委屈,但知道此信定是关系非常,所以也就暂放下那些不满。而王行回来时已过了三更天,石一鞍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听见石长庚唤王行进屋,差不多一刻钟后才听见王行离开的脚步声。石一鞍不知石长庚又跟王行说了什么,心烦意乱,遂使劲拉了下被子蒙上了头。 第二天一早,石一鞍和桃虎吃过早饭套好马准备出发,被陆平拦在后院门口。 “真不要老爹陪你们去吗?那姚伯阳老爹认识。”陆平笑着问。 “放心吧老爹,这点事要是再办不好,我爹可能就真认别人当儿子了。”石一鞍说完拉马向后门口走。 “瞎说!饭可以乱吃,儿子能乱认吗?”陆平笑着斥责。 “你看,说别人别人到。”石一鞍看着走来的王行对陆平说。 “你们沿着官道向东,流民应该已经过了五行河,有流民的地方就有姚将军的兵护卫,找到流民便可以找到姚将军。”王行走近说。 “谢谢王大哥,我就说这世上就没您办不了的事。”石一鞍转身上马,挥鞭出了后院。桃虎喊着“等等我”拉马跑步追出。 “这孩子,真是”陆平看着后院院门呵呵笑着。 “他不是孩子了。”王行淡淡地说。 “在我跟前,你们永远都是孩子。”陆平笑着拍了拍王行的肩。 石一鞍前脚刚走,后脚季风就急急忙忙赶回来。石长庚穿着白衬衣,蓬头垢面爬桌上吃糊辣汤。桃柔儿端着面盆正要进屋被季风撞上。盆水晃荡起来,在空中翻个浪,全泼季风身上。 “又出什么事了?”石长庚歪着脑袋探身问。 “贺仲的人把旱亭的麦子收割了!”季风用湿哒哒的衣袖一抹脸上的水,“旱亭百姓上去阻拦,有一人被打死了。” 石长庚一抖,勺子掉进碗里。 第二十八章 合郡(二) 金池墙外西北方向,高墙里围着的金池粮仓。守仓汉子皆知今晚金池大宴,有人提议分成两拨换岗偷摸去吃酒,先去的人乐得快活一去不返,剩下的人一边赌钱一边骂骂咧咧。 总算有个有良心的给带了两坛金池酒回来,大家骂了几句,喝着酒又吹上了牛。 “千红坊的水仙,哥们我睡过了你们知道吗?” “骗谁呢?你知道千红坊门朝哪儿开吗你?” “看不起人是吧?还有翠云坊的苏小翠,苏小翠你们知道吗?” “还苏小翠,苏老翠吧” 众人哄笑,前仰后翻。 “还是不是人呐!连老人家也不放过。” “你们不懂,老有老的好处,她熟练。” “她没一屁股坐死你!” 粮仓里哄笑一片,没有人知道北殷凛已经进了围墙。 有一人出仓撒尿,迷迷糊糊看见一群人进来,以为是那起没良心的,遂朝着大喊:“还以为你们狗日的死在金池了!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不等明天早上” 刘云用剑抵着北殷凛将其推到最前面,等撒尿的看的真切,说话的音量便递减着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就成了蚊子声:“再回来~” 仓内听见外面响动,半天不见人进来,又一人出仓,刚张开嘴便闭上,跟前面的撒尿的规规矩矩站成一排。“你们两个是不是撞着腚了!”又一人嘻嘻哈哈走了出来,没了声音。 北殷凛今日可以说是倒霉至极,下午被曹问晚打了脸,傍晚被刘云伤了腿,黑衣武士养不熟,水莲更是个白眼狼,这会蓬头垢面后背受敌,还要生着眼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烂泥的气。 北殷凛没有说话,进到仓里,刘云跟着,剑尖寸尺不离。 围着玩骰子的叠罗汉似的,围成人堆。 “快下注快下注,买定离手奥。”一人抬头吆喝,从攒动的人头缝隙里依稀看见一张散发污脏的青脸。 “那我就赌个大的吧!”北殷凛的声音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醉汉们惊慌失措,纷纷跪地求饶。等反应上来眼前的北殷凛与以往不同时,又纷纷抬眼偷看。 “其他人呢?” 不管北殷凛当下如何狼狈,他依然是金池的主人,尔逅的王。 “他他他他们出出出去了~”一个不知是口吃还是惊吓过度的醉汉埋头趴在地上的答。 “很好!那就不用回来了。”北殷凛此时已经气到极点,反而整个人都镇静了不少。 刘云见北殷凛拖延时间,担心他在等张改之鄂都的救兵。遂抬手一挑剑尖,由北殷凛耳边割断了一缕散发。 北殷凛只听耳边嗖的一声,还以为是要割自己的耳朵,吓得慌忙一躲捂住耳朵。 散发在空中荡拉荡,飘落在地上。 “再磨蹭的话,下一次就是耳朵。” 北殷凛深知今日不是刘云武功高,而是他着了黑衣武士的道,心里愤恨,只想着立马将这些仇人一起活埋掉。 黑衣武士也不傻,北殷凛被刘云劫走后,他们便捣了北殷凛的金库,仆人婢女一见此,也是纷纷扑上去能带走多少带多少,除了绿衣和陆大,一夜之间金池里跑了个精光。 “你怎么不跑?”陆大站在空荡荡又一片狼藉的园子问绿衣。 “到哪儿还不都一样。”绿衣面无表情,像一具行尸走肉,抬手慢慢收拾园内的桌子。 北殷凛坐在放满赌资的桌子旁:“装粮去吧。” 地上的醉汉纷纷一愣,交头接耳,不知北殷凛何意。 杨秭归夺过释宝月手里的借粮单,挣脱杨岩拉着她的手,小跑两步冲进仓内,将借单递于为首的醉汉。 醉汉疑惑着借过一看,惊的说不出话,看向北殷凛。 北殷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朝醉汉们一摆手:“去吧。” “慢着!”刘云又拿出一张,扔给醉汉:“还有这个。” 为首的醉汉捡起一看,眼睛都快要惊掉了,站起来咽了口口水,再次看向北殷凛。 “照上面装吧,一粒也不能多!”北殷凛此时只能认栽,他这大半辈子顺风顺水,特别是扶持北殷衷当上皇帝后,太后再怎么指手画脚也只能在太极殿上,他们这些宗室里的王爷,北殷衷管不了,刘燕也管不上。 不过王爷无兵权,又有这些刘燕派下来的地方官掣肘,难免还是需要打点。北殷凛虽称霸一方,但却并无谋逆之心,说到底他是不想把钱花在看不见回报的军队上面。 从前不过逢年过节给鄂都的军队些好处,鄂都看在明王的面子也一直面上照顾。 陆大驾着马车拉着绿衣到达鄂都帐外时,天已经微亮。鄂都被扰了好梦很不耐烦,见眼前出现的是个冷艳美人,方才气消。 “请将军带人去救齐王爷。”绿衣说着双膝跪地。 “哎呦哎呦,快起来快起来。”鄂都推开准备上手扶绿衣的部下,上前拱腰,拉住绿衣的手,一边揉搓一边扶起。 部下见此识相出来,守在帐外。陆大将马缰绳往马背上一扔,一抬屁股跳坐上车,靠着车厢,两手互插进左右衣袖,眯上了眼。 北殷凛没有等到绿衣搬回救兵,就被刘云押着上了去合郡的马车。 “姑娘,以后只要有用得上我释宝月的,你只管开口,就是拼上我们全家的性命,我也定会保你无恙。”释宝月站在尔逅城外的分岔路口,与刘云告别。 “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和尚都没心,他娘的是本王借给你的粮!”北殷凛被绑在粮车车头,挣扎着满脸通红。 “那就谢谢你了。”释宝月虽说的不情愿,但觉得北殷凛说的也有道理。 “我走了,姑娘千万小心,不要逞强。”释宝月谢完刘云,押着三辆粮车朝东边的路走了。 “你别跟着我了!”杨秭归左右手甩着,杨岩跟在屁股后面追着。 “我要跟刘云去干大事!” “干什么大事?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我当然知道,她是女侠!我也要当女侠!” “呸!呸!呸!什么女侠?你是我杨家的千金,你爹的掌上明珠!” “我才呸!你快回去跟您的夫人孩子合家团圆去吧!您把我养这么大,也不欠我什么了。” 杨岩一听眼泪立马下来,看了看左右的南宫珉蒋不为:“你们听听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杨岩捂脸哽咽,把头埋向蒋不为胸前,蒋不为“嗯嗯”向边上一躲,他又转头埋进南宫珉怀里。 南宫珉躲闪不及,抬手欲抚杨岩的背,又觉尴尬,手停在空中片刻又放下。 杨秭归慢慢走到杨岩跟前:“南宫先生,麻烦你把我爹带去,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杨岩一听这话,哭声更大,把南宫珉拉的更紧。 “行了爹,别装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跟你说,那里不是我的家。”杨秭归说着鼻子已经塞住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我就想自己去找找,你能支持我吗?” 杨岩放开南宫珉,低头叹气一笑:“那里怎么会不是你的家呢,有爹在的地方就有你的家。” 刘云前头马车上坐着,回头看着杨秭归跟杨岩抱着哭成一团,一时出神。 “你说你小时候遇到过我,是在哪儿遇到的?你爹是谁呀?” “我爹,”刘云回过头看向前方:“我爹是逼死的人呐!” 北殷凛呵呵一笑:“我逼死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至于你都叫爹吧。” 北殷凛笑到咳嗽:“那你娘可真够能干的~哈哈哈哈哈~” 刘云转头看了眼北殷凛,哼笑一声:“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痛快去死的。” 夜色深,风微凉。爱若发芽苦便绕,恨若生根难自消。 杨岩跳上一辆粮车,杨秭归咧嘴一笑,期待的看向南宫珉,南宫珉又转头看了看蒋不为。 “还看什么呀?走吧。”蒋不为说话也朝着一辆粮车走去。 杨秭归南宫珉分别上了粮车后,这一行三十里辆粮食便朝着合郡正式出发了。 曲萧将临江观一分为二,一队跟着北殷怀已经去了合郡,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刘云的粮车,潜行在大治二十五的初夏。 0028 再入 杨秭归愣在原地,一时不能动弹,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只要她换个性别,就能靠近南宫珉,原来她的皮囊真的挡住了自己的才华。 杨秭归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两眼盈盈看着南宫珉,也说不出话来。 南宫珉当然能理解这种怀才不遇的苦闷,当年他遇到蒋不为时也是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的落魄书生,靠给人代笔为生。看着眼前的黑脸书生南宫珉不觉也有些“来晚了”的抱歉。 “只是例行检查,还请公子配合下。“巡城卫见状语气也和缓下来,在大治的土地上,无人不知踏入集贤阁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太极殿,巡城卫自然不敢得罪。 巡城卫这一软,杨秭归倒没了办法,此时她不拿也不是,可是一拿出来立马就会露陷。她慢慢吞吞将手伸进衣袖里,突然心一横,难道她就不能以自己的真面目面对南宫珉吗? 杨秭归翻手将名牌和信一起送上,巡城卫接过去立刻查看。 “别看了,我是假的,是我偷的。” 杨秭归不知为何突然难以启齿,彷佛她已经不该是一个逞势的小孩,这样话突然哽在她的喉咙,她觉得丢脸,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说出。 杨秭归本想立刻撕掉脸上的大胡子像南宫珉袒露身份,却不想他这一说南宫珉更加心痛了。南宫珉当然知道,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拥有进入集贤坊的机会,而他之所以选择待在集贤阁里,更多的原因就是想要帮助这些穷途无路的书生。 南宫珉看着黑脸矮汉一时心中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杨秭归此时才真真被难住,她眼前的南宫珉用两眼捧着一片丹心,若她此时坦白身份,岂不是前功尽弃,倒不如留个身份,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接近他.杨秭归这样一想,转身一把拉过刘云. 刘云此时哪里还有挣扎的可能,她看着杨秭归,满眼不解,杨秭归伸手进了她的衣袖,一把抽出名牌和推荐信,转身递给巡城卫. 杨秭归刘云瞬间被拿下.杨秭归被捆着胳膊,背着手,脑袋被押下,转头间忽看见魏无憾,情急之下她冲着魏无憾喊了声“寒日暖”,魏无憾初听莫名其妙,只见这黑汉盯着自己不放,他靠近细看,这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就是杨秭归吗? “哎哎哎!” 魏无憾挡住巡城卫:“这两个人交给我吧。你们继续找剩下的四人。” “那就麻烦少将军了。” 杨秭归刘云被魏无憾带远后,停下脚步,转着圈围着杨秭归看,不由笑起来:“我的好姐姐,你这打扮是干什么呀!” 押送杨秭归刘云的巡城兵听此面面相觑,放开了杨秭归和刘云,拱手向魏无憾告罪。 魏无憾摆手:“没你们事。” “我还以为你真的上山当尼姑了,害我难过好久,准备跟着你去出家呢。” 刘云一旁站着听这话里话外全不避着,听似玩笑,但观魏无憾表情模样确实说的比谁都真心。 “魏公子,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刘云起声。 “什么事?你说。” “剩下四个人就是被蒋大人带走的四人,你知道蒋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事,可是我们的罪了北殷游,他不会放过我们的。能不能帮帮我们?” 魏无憾沉默了片刻,开口:“行!但是我要怎么做呢?你们要干什么?” 刘云看了一眼杨秭归,上前两步将魏无憾拉到一旁,小声将石一安的身份说出。魏无憾一听立刻激动起来:“这事怎么早不跟我说,多简单一件事,以后有啥事只管来找我,别跟不认识我似的,跟我瞎客气。” 刘云对魏无憾魏无忧这一对双生子早有耳闻,特别是以姚伯阳和魏成的关系,可一直未曾得见过。今日一见,竟是个爽朗少年,也是有点意外。 “要我怎么做?” “你能进入集贤阁吗?” “我,我试试,但南宫先生肯定可以。” “我们现在也不清楚蒋大人会如何安排,但我担心他们会出什么事。” “你等会,告诉南宫先生,怎么样?” “他,可以信吗?” 杨秭归一听这话急了:“当然可以!他都不能信,那大治就没有可以信的人了!” 魏无憾看着眼前黑脸翘着一脸胡子的杨秭归,只觉得好笑:“我还是带你们过去,你们跟南宫说吧。” 巡城卫查便所有人并没有可疑,唯一未查的就是蒋不为带走的四人,数字上也对的上,巡城卫站在集贤阁门外,左右为难,他们不敢冒然进去,也不能让这四人溜出。 北殷游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巡城卫守着前门他们不敢出,那他从角门入正好可以将他们抓住。郭三超血祭军一挥手,血祭军便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跟着郭三潜入了集贤阁的背巷子里。 “不好,血祭军要抓他们。” 杨秭归刚刚靠近,便一眼看见角落里溜走的血祭军。顺势“哎哟”一声坐在地上,说自己腿崴了,大吵大闹就是不走。 南宫珉听声过来,看见黑汉还没被带走。 “怎么了?”南宫珉低头关心的问。 “南宫先生,您能扶我下吗?” 南宫珉只听眼前的男子突然变细了声音,嗲声嗲气跟自己说话,浑身一颤,但见对方已经将手递上,南宫珉不好意思只能将一只手伸了出去。 没想到这一伸,反被大力一拉,脚底没站稳,爬了下去,擦面之间,鼻息相闻。 杨秭归的心快要从胸前跳出来了,可是她仍然不害臊的往将要起身的南宫珉身前一靠,一只手搭在南宫珉肩头,一把把南宫珉抱住,南宫珉此时放才觉得不对,眼前的人他丝毫见过,而且这摸向他脖子的手是如此细软,根本不是一个穷苦人家的手。正要躲,只觉对方使劲一拦他的脖子,将头埋进自己的耳根处。 不! 这是一个女子! 南宫珉几乎在心里惊叫出来,他侧脸再瞅黑汉,这眉眼间的调皮劲除了杨秭归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快去找蒋大人。” 南宫珉大惊失色,不明所以,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一片混乱,听此急忙就起身走集贤阁,直寻蒋不为而去。 此时的蒋不为刚刚将石一安四人斥责过,他背手站着沉默了片刻。 “也可以试试,此时此地正是人潮涌动,坊内的消息不出一日便能传遍大街小巷。此时向太子伸冤,时机算是正好。” 石一安四人听此脚下都站不住了,立刻便要行动。 “一会你们听我命令,我让你们出来,你们才可以出来。” “好,我们听大人的。” 南宫珉料到蒋不为会通过集贤阁的天桥进入鱼化楼,站在桥口等着,见蒋不为带着这四个身份不明的人靠近,先笑着迎了上去。 “太子到处找你呢!你这带着四个人,气势汹汹的,是去讨债吗?” “不管你的事!让开!” “是我刚刚救了你们呀!忘恩负义有点快吧。” “谢谢了!可是我也没让你救呀!” “这么说就怪我多事了,不过这四人恐怕不便从此入宴。” “那我要是硬要带他们去呢?” 南宫珉转头一笑:“那我还能怎么办?给你们带路呗!” 南宫珉转身前面走着,他倒要看看蒋不为这次又要干什么。 走进鱼化楼,蒋不为让四人先藏身在楼内侧室门帘后,推了一把南宫珉,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出去。 蒋不为一到,原本热闹的宴会瞬间安静下来。他两步走向宴中,言说自己也作了首诗,想念给大家听听。 当着太子的面,众人不想听也不行。 蒋不为也并不等允许,自顾自就唱上了: 衣也破 鞋也破 车无盖头不能坐 过荒皋 住烂庙 厨子跟着不起灶 说行乞 他不乞 天热晒人不能起 说无粮 他有粮 名字就叫齐王良 拉着冰车躺着轿 自称流民要上告 告什么 告老鼠 住在家里硬装猫 石一安在帘子后面跟着众人一起哄笑,他转头看向王行桃虎姚冰卿的一瞬,猛然发现郭三带着血祭军已然站在门外天桥之上,正虎视眈眈的准备朝着他们四人扑来。 石一安一拉姚冰卿沿着门外的回廊便跑了起来,王行桃虎断后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郭三带着追着四人,四人无法只能疯跑,又从天桥跑入了集贤阁。 此时的集贤阁黑灯瞎火,空无一人,四人分头引着血祭军到处乱窜,姚冰卿跑到进前才发现眼前一片漆黑的一个大湖,突然停下闪身,后面跟着的人全扑进水里。他估摸着留给石一安的时间不多了,急忙抄到围堵石一安的血祭军前,将其挡住。 鱼化楼上蒋不为已然没有了悲愤,他对于士子们的道德沦丧已彻底失去了耐心,此时的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自己的目的而服务。当蒋不为意识到自己救不了大治救不了士子时,他便不再允许自己将自己耗在没有结果的呼吁上,他要做的时行之有效的悲悯。他看了一眼石一安先前待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都不问问这是什么诗吗?没人想知道?还是你们都知道?”蒋不为环顾一屋子人,还有筵席相连的桌上珍馐,眯眼咬牙发恨:“是,这不是诗。你们不过是多识几个字,就敢在此卖弄才学,糟蹋先哲。而大治的五万流民,他们吃糠咽草,却能作出如此诗作,哪一句,试问哪一句,你们在座的写的出?” 南宫珉见石一安等人不见,起身走到帘子后面,跨出门槛,走上天桥,只见石一安正没命似的向他这边跑来。 “快点!干什么去了?” 石一安跑近,南宫珉扶住:“别问了,快走!” “蒋大人要你干什么呢?” “大人让我告御状!” 南宫珉一听惊了,石一安此时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有注意到南宫珉的变化:“可有陈冤书?” “有”石一安喘着粗气,摸向自己胸前,拿出一张折在一起的黄纸:“没丢没丢~” “我帮你看一眼。” 石一安想都没想就递给了南宫珉,南宫珉打开黄纸,一眼便看到“石长庚”“张改之”“齐王”几个字眼,他心知不好,但石一安急着伸冤,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石一安从他呆滞的手里抽过黄纸,抬脚跨进门槛打开门帘。眼看石一安就要走出,南宫珉情急四望只看到一个顶门棍,顾不得许多,他抄起棍子,便往石一安的后脑勺而去。 哐! 一声闷棍,石一安在跨出一只脚后,被南宫珉从后面接住,拖出了鱼化楼。 0029 首阳山 南宫珉急命陆以明通知楼下魏无憾准备马车,他拖着石一安一下鱼化楼,便和郭三对上眼了,郭三不敢上前,也不敢冒然喊人,更不能看着南宫珉将石一安拖走。 “识相,现在就走,我可以不告发你们私闯集贤阁。” 南宫珉拖着昏迷的石一安吃力的说。 “你有本事现在就告发,你不也是在干见不得人的事。” 郭三见此场景心中是又怕又惊,他不知道南宫珉拖得人是活人还是死人,反正在他看来就算没死,应该也和死人差不多了。 “堂堂副院首竟然杀人还想藏尸!不过你要是答应能让我进集贤阁,我可以向你保证这辈子都不会跟人提起。” 南宫珉听声也知道郭三以为他杀了人,他突然松手将石一安丢下,一盏昏灯罩在南宫珉头顶,使得南宫珉的眼窝陷在黑暗之中,他忽而低头冷笑一声,故作诡诈,但看在郭三眼里却尤其阴森可怖。 南宫珉慢慢向前两步靠近郭三,直直伸出两只手臂,十指一弯变成利爪,朝着郭三便要掐去。 “鬼啊!” 郭三大叫一声,后退两步,摔倒在地,眼看南宫珉离他越来越近,郭三连爬带滚,慌忙逃窜,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 南宫珉等不到陆以明,找了辆书院里的两轮推车,将石一安放上,推着便走到角门,门一开,魏无憾的马车已经到了,刘云和杨秭归已经在马车上待着。 “他怎么了?”魏无憾看着石一安询问。 “被我打晕了。快抬上去!” 众人顾不上问缘由,将石一安抬上马车。 “快点出城,先藏到七星观。” “七星观?”魏无憾睁大了眼睛:“七星观可在首阳山!” 南宫珉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块铜牌,递给依然黑脸的杨秭归:“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好,带着他先去七星观。” 杨秭归此时激动地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其他人呢?”刘云不见姚冰卿有些着急。 “其他三人应该还在书院,你们放心,找到他们,我会带他们去找你们。” 魏无憾亲自驾马,调转马头便走。躲在墙边的北殷游将这些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待南宫珉陆以明回进集贤阁,北殷游连忙找郭三回家向明王报告,他自己则带着血祭军跟上了魏无憾的马车。 这时的鱼化楼上,蒋不为尴尬的站着,北殷怀和众书生一起承受着蒋不为的教训。气氛突然变得紧张,魏无忧抬头忽见看台外似有雪花飘下,指着外面向众人:“下雪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一起看向外面,只是雪花越飘越多,越来越大,倒像是漫天飞纸。 北殷怀起身走出二楼露台,刚露出脸,便飞来一箭,带着张纸直插在门框上。学士侍卫纷纷护驾,南宫珉伸手拿下箭上的纸,定睛一看,眼前瞬间一黑。 这是什么人? 到底要干什么? 南宫珉急呼巡城卫抓住这些抛洒纸张的人,正说着大把大把的纸张便从天而降,只落满看台,众人纷纷捡拾。。 刘云于马车里探出了头,只见天空中数十黑影飞过,不觉胆寒。 “是临江观吧?”刘云在心里问,一低头又立刻向自己承认:“是临江观”。 漫天飞白纸,像是丧队出行,到处卖路。 刘云呆住,眼望着巡城卫上屋顶射向天空的冷箭。竟然对射在车上的箭矢毫无知觉,她伸手抓住一张纸,拿进马车内,接着微光,她的手开始发抖。 “什么东西?写的什么?”杨秭归扯过纸,开口便念出:“阴云蔽月,狼狈当道。国无宁日,天下共攘。” 杨秭归失色抬头看向刘云:“这是,要造反?” 刘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这岂止是要造反,这是要复国! ”阴“同”殷“,“狈”同“北”,这首新月复国的口号,刘云再也清楚不过了,只因曾经为此送命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她无关的。刘云的噩梦再次被唤起,那些记忆顺着她的经脉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瞬间从刘云的眼睛里溢出。 不! 这不可能! 刘燕怎么会允许这样的愚蠢的事情再次发生? 这样做除了再次激化大治和新月的矛盾,对新月复国毫无益处。刘云冷静下来立马意识到,这些人不是要为新月复国,而是要将新月人赶尽杀绝。 首当其害的就是太后刘燕。 此时距离刘燕归政已整整一年,是谁,如此这般不肯放过刘燕? 刘云的脑子里迅速闪过许多人名,最后却只有明王北殷生的名字被留下了。 魏无憾没能将马车赶出坊,他找来一部下替自己继续送杨秭归三人,自己带着兵上房走瓦,冲着黑衣人开弓拉箭。一番追赶,却还是让黑衣人逃脱。 此时杨秭归三人已经出了城,直奔首阳山而去,李白凤的儿子李巡依然守着山脚,不管生人熟人一律勿进。 杨秭归见此拿出铜牌递出,李巡看了眼,先是一惊,然后询问杨秭归是何许人也。 杨秭归此时已然没了办法,血祭军不远不近的跟着,虎视耽耽,不知道要干什么。她一把撕下脸上的胡子:“我是杨秭归,是南宫先生让我们来的,后面有人在追我们,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 “什么人追你们?为什么追你们?” 刘云在车内听到李巡的话,知李巡必不会因此放行,她将脸上的胡子同时撕下,打开车帘子,对着李巡起声喊了句:“晓哥哥~” 刘云的这一句让李巡瞬间呆住,思绪回转,这声音虽改但语气丝毫未改。 “云~郡” 刘云一个眼神出去,轻轻摇头,李巡将要脱口的“主”咽了回去。他几乎没有迟疑,迅速让开路来。 刘云让驾马的巡城卫回去复命,自己驾着马车便进了首阳山。 北殷游带人藏在远处就等着看这驾马车要如何进去,不能进他们正好抓住,他倒要看一看南宫珉给的铜牌到底是何物。 此时他看见马车不但进了,而且确实是李巡值守,心中大快,这下可算被他抓了个正着。皇家重地,李巡失职定然是只有死路一条。 “哎哎哎!” 北殷游急跑着赶到山口,指着马车还未消失的踪迹,对李巡说:“大胆李巡!你竟然敢私放不明人物进入首阳山!我们可都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看见什么了?” 李巡头一撇,并不搭理北殷游。 “这证据确凿,你还想赖账!” “什么证据?” 李巡非但不将北殷游放在眼里,甚至还有嘲讽他的意图。 守兵们都咧着嘴笑了。 “你让开!证据就在这山中!” 守兵们瞬间一齐变脸,往北殷游身前一挡。 “你!你们是一伙的吧!今天我就要替我们北殷家收拾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北殷游左右一撸袖子,挥手朝后喊了句:“上!” 半天无人响应,守兵大笑。 “你们给我上呀!怕什么?!” “咱还是等王爷来了再说吧~” 北殷游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他拔出身边人手里的刀,指着李巡就是一问:“我不怕你!你让还是不让!” 李璇淡定两腿分开,站的更稳了:“不让~” 北殷游气急,劈头便朝李巡的脑袋砍下。 李巡目不斜视,站的笔直,既不躲闪也不还手,眼看刀已到发顶。 铛! 一个石头飞来打掉了北殷游手里的刀,众人向后望去,原来是明王请来了李白凤,儿子们打架,父亲们断理,明王去找李白凤时如此说辞,若是公事李白凤必然得先请示太后,可是私事,李白凤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拱手先向明王请罪打掉小明王手里的刀。 “白凤客气了!是游儿不对。”明王笑对李白凤,转头呵斥北殷游:“你在干什么?即便是李巡犯了国法,自有国法处置,轮的到你来吗?” 明王这话外之音李白凤自然听得明白,他早便知道明王怎么会为小孩子的纷争而找他,更何况李巡驻守在首阳山,北殷游在城北血祭营,若是各司其职,又怎么会有交集。 “怎么回事?还不快给小王爷道歉!”李白凤靠近李巡,声音不大,语气却铿锵有力。 李巡迟疑着看着李白凤,不知怎么跟李白凤解释。 “李护卫”北殷游一开口便惹恼了李白凤,明王和北殷游一个鼻孔出气,瞧着李白凤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白凤拱手笑向北殷游:“小王爷请讲!” 刘云驾车进得入首阳山后便听到身后北殷游争执。她对于这里的多年未变的路线再熟悉不过,出了山挡着的便是五行河,而山涧里的村子就是余家村。刘云和杨秭归扶着石一安下了马车,照旧将空马车赶走,两人架着石一安,一起叩响了七星观的门。 挑灯的小道摸黑将门开条缝,举着灯探出一对黑眼珠子将门外三人扫了一眼:“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 小道伸手便要关门,刘云急将脚夹在门缝中。 小道士诧异的看着刘云,刘云没有多余解释也只是看着小道士。 “我要是不让你们进来会怎样?” “我们可能会被抓,但你会死。” 小道士眉头一皱,这人看着挺正常,怎么一开口说话脑子如此皎洁。 “那我要是放你们进来会怎样?” “你将升官发财当观守。” “真的?” “真的。” 小道士想了想打开了门,将刘云三人放了进去。 杨秭归从刘云喊那句“晓哥哥”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及至听了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刘云,突然跟这不知脑回路是过于崎岖还是过于平坦的小道士的对话。杨秭归彻底傻眼了,她忽又记起初次在琉璃轩见刘云的举动,对着闷**人突然眯眼以瞧。 哼哼! “原不过跟我是同路人,这就有趣多了。” 小道士带路到厢房,杨秭归终于将石一安一把扔下,这抗了一路石一安都没醒,这一扔倒给扔醒了。 石一安坐在地上,揉着后脑勺,看着暗光照亮的厢房,和眼前挑着灯的小道,转向刘云杨秭归:“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道士好奇的大眼睛盯着石一安的脸仔细看了又看:“嗯,我好像,真的不认识你。” 0030 七星观 刘云上前将小道士向门外推了下,自己跟着也走了出去。石一安杨秭归里面看着,只见刘云俯着脑袋唧唧呜呜不知道说了什么,小道士点点头便走开了。 “你到底是谁呀?”石一安一脸懵看着走进来的刘云,月光给她的周身罩出一层白光,瘦高的黑影显得更加遗世清冷。 十年前春圣祖皇帝病危,当时的大司政李冕做主,将所以亲贵子女被带入宫中,以防局势有变。 与皇后刘燕寝宫一墙之隔便是长春宫,小孩子嘻嘻打闹,跑老跑去,宫人并不对其过分管束,只看着不让走出宫门。 北殷云听见一阵小孩子的笑声,趁人不注意溜出刘燕宫内,循着声,便找了过来。远远她便看见长春宫门口站了两排带刀侍卫,走近了,站定在门口,只见里面一个穿粉色暗花纹纱裙的蓬头女骑在北殷游背上。 北殷游四蹄按地,笑的像个老母鸡,背上的女孩大笑着嘴里喊着“驾驾驾”。 围观的小孩子们都笑的前仰后翻。 北殷云左右看了看门口的侍卫,抬脚便向内冲去。 左脚刚踏上台阶,就被侍卫突然伸出来的手臂拦住。 “郡主,您不能进去。” 北殷云沉脸想了想,忽而抬头冲左右一笑:“我哥哥在里面,我进去看看他,行吗?” 左右侍卫相视犹豫,一人松了手,另一人也拿开挡着的手臂。 北殷云冲他们又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 宫内小孩正玩得热闹,也没人注意到北殷云进来。北殷云站在院子里,从 怀里拿出一个七彩琉璃球,举起手,将琉璃球对着太阳,挤着一只眼睛,仰着头笑嘻嘻的盯着看。 琉璃球折射出的光一闪一闪,孩子们纷纷看向琉璃球,新鲜又好奇。 杨秭归跳下北殷游的背,兴奋的跑到北殷云跟前:“让我看看,是个什么玩意?” “这是七彩琉璃球,对着太阳看里面,能看到彩虹。”北殷云笑着递给杨秭归。 “是吗?”杨秭归举起来,挤着一只眼,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啥都没有。 “骗人!一点都不好玩!”杨秭归随手将琉璃球扔在地上跑开了。 琉璃球滚着,从青石板一路滚进花丛底下。 北殷云一愣,转身小跑着追到跟前,爬下身去,脸贴在地上,用眼睛搜索琉璃球的踪影。 “怎么看不见了。”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北殷云耳朵旁边响起,北殷云抬起头,一个小脑袋正跟她爬在一起,帮她一起寻找。 小男孩看了看,没有发现,遂有些生气的爬起来,转身对着杨秭归恶狠狠的说:“都怪你!” 一时间所有小孩子都涌到花丛边,爬在地上,开始找琉璃球。 杨秭归甩着手,两三步越过众孩,手伸进带刺的花丛中,用两臂将花丛拨开,抬腿从拨开的缝里跨了进去。 小孩子们都呆住了,看着杨秭归。 杨秭归猫下腰,在花园底下东瞅西望,片刻便面露微笑,将琉璃球捡了起来。 “我找到了!”杨秭归举起琉璃球,朝花丛的北殷云笑着说。 “快点拿出来!”小男孩对着杨秭归喊。 杨秭归复又走到刚刚进去的花丛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勾破。 “出不来了吧!”小男孩得意洋洋地看着杨秭归。 杨秭归小脸气得通红,直盯着小男孩。 片刻,小男孩败下阵来,照杨秭归刚刚拨开的地方,侧踩下去,将花径踩倒向两边。 “出来吧。”小男孩不好意思挠挠头,站在一旁。杨秭归笑着跨腿一跳,又蹦到人前。 “我来教你。”北殷云接过杨秭归手里的琉璃球,复又将琉璃球对着太阳举起来。 “像这样看。”北殷云找准角度之后,将位置让出给杨秭归,小男孩爬在杨秭归身后,北殷游按着石一安的肩膀,其他小孩子纷纷凑上来围观。 “在哪儿在哪儿?” “我看见我看见!” “我没看见我还没看见!” 杨秭归一把收了琉璃球:“都别看了!” 杨秭归双手捧上,转身交还给北殷云:“我叫杨秭归,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叫北殷云,是我妹妹。”北殷游凑上来,盯着北殷云手里的琉璃球搭腔。 “你这什么哥哥呀?你妹妹东西掉了,你怎么也不帮她找?”杨秭归小嘴一撅,瞪了眼北殷游。 “这些事怎么能是本王能做的!”北殷游突然抬脸挺腹。 “我看你是个王八还差不多!”杨秭归说完,便对北殷游一阵拳打脚踢,小男孩也跑过来一起上手。 “你是谁呀你?”北殷游被打急了,冲着小男孩吼。 大家也纷纷相问,一齐看向小男孩。 “我叫石一安。” 北殷游瞅准机会,趁大家不备,冲向北殷云,一把抢过琉璃球,将北殷云推倒在地,自己将球护在怀中,跑出几丈远,站定朝着北殷云哈哈大笑。 “快去找你皇奶奶告状去吧!爱哭鬼!哈哈哈!”北殷游站在墙根,学着北殷云的样子举起琉璃球。 就在此时,杨秭归看了眼石一安,石一安看了眼杨秭归。 两人不约而同走向北殷游,一人打前一人打后,两人夹着北殷游,一通乱打之后,又把北殷游按在地上。 北殷游疼的“嗷嗷”乱叫,宫人赶过来驱散围观的孩子,呵停正骑在北殷游身上的杨秭归和石一安,提溜出一截藤条,朝空中甩了几下。 藤条抽风的声音听着都痛。 杨秭归石一安乖乖站好,北殷游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两个!今晚晚上不许吃饭!廊上站着去!” 北殷云一手提着肚前兜,一手晃动着朝长春宫内招手。 “我进去放下东西就出来了,真的。”北殷云抬头对着宫门外的侍卫,敞开她的衣兜帘,眼巴巴看着侍卫的眼睛。 “快点出来,这些人是皇后娘娘吩咐要严加看管的。” “知道了。”北殷云笑着撒着光脚丫就往门里跑。 “你怎么来了?”杨秭归笑嘻嘻跳着脚,迎向北殷云。 北殷云跑上廊,两只光脚丫来回换着“啪啪”拍在青石。 “你怎么没穿鞋?”石一安直直站着盯着北殷云面上白皙,四周乌黑的瘦脚丫。 “我怕吵醒姑姑。”北殷云一低头,将衣帘拉开,冲着杨秭归和石一安:“我给你们带吃的了。” 石一安杨秭归互不相让,四手齐抓,二人较着劲,大嘴张开一顿猛塞。 “慢着点吃,小心噎着。”北殷云抚着杨秭归的背,看着两人将嘴巴塞的鼓鼓,回不过舌,嚼也不嚼,吐也不愿意吐,相互红眼瞪着对方。 这一年北殷云六岁,长期长在刘燕膝下,明王母程夫人常当着刘燕面叫她小燕子。盖因她小小年纪,就懂得在程夫人跟前卖乖自保。她虽是郡主住在宫内,但却不如杨秭归可以有任性的靠山,过早懂事的她总是活得小心翼翼。 北殷云见两人僵持不下,遂开口岔开:“这么晚了,还不让你们睡觉吗?” 杨秭归急着要说话,将嘴里的白云糕复又吐进手里,看了一眼已经挤着一块沾着牙印和口水的糕点,甚觉可惜:“别提了,都怪他,本来那姐姐都说让我们去睡了,他又打坏了宫灯!” 石一安哽着嗓子硬咽了下去,一扯脖子,顿了顿:“明明是你要灯,我才帮你拿的!” “我要你帮我拿下来,没让你把他打碎呀!” “哼!”石一安气得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难怪人家说,唯女人和小人能养也!你一下子把两个都占了!” 北殷云站在边上笑出了声,嘴角两边咧着,像一轮上弦月。 正笑着,忽听外面异响,听脚步像来了许多人。三人瞬间安静,一同蹲下,藏在扶栏下,露出半半截脑袋,盯着宫门。 “你们是什么人?” 只听侍卫一声质问,便没了声音。三人害怕起来,攥着彼此的手,缩成一团,但却无人起身想要逃跑。好奇心和大胆驱使着三人紧紧注视着宫门。 一个穿着重甲的男子走了进来。 往事一幕幕涌上刘云心头,只是她所有的美好回忆都在那一夜戛然而止,此时相同的月光下,十年后,还是只剩他们三个,没有白云酥也没有琉璃球,她识得眼前两位朋友,而眼前人却认不出她。 “你们跟我来~” 小道士一声唤,将刘云的思绪打断,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下去。 “别墨迹!快点走!” 小道士这次回来对刘云三人的态度明显坏了许多,杨秭归看了眼刘云,心下猜测可能是观外的北殷游在闹吧。 三人摸黑走进一穿堂风刮得呼呼的大殿,大殿里黑乎乎啥也看不清,三人跟着小道士又进入了一条甬道,甬道的尽头一片暖暖的黄光,给三人指着方向。 三人小心走进,里面除了亮堂些仍旧空无一人。 “是谁说知道浮名散的配方?” 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在殿内响起,刘云三人转着身就是找不到发出这声音的人。 “我说的。” 刘云对着空空的大殿说出。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配方在此,真假您试试便知。” 刘云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来,交给小道士,小道士拿了纸后,却并不着急送出,依旧站着。 “如果是假的,那我岂不是白救了你们?” “人生不也是这样吗?你不去做,永远也不会有对错。只有做了,才有做对的可能。” “你家是哪里的?父母可尚在?” “我家是,”刘云忽而低头苦笑一声:“我不记得了。” 刘云答完,殿内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就在刘云三人被带来问话的同时,观主玉阳子已经在观门口将明王的人挡住。玉阳子什么话也没说,明王便嘻嘻呵呵一阵道歉,北殷游见此也不能强行进观,在得到属下回报说马车跑向山涧,北殷游才作罢,带着血祭军继续去追马车。 明王邀请李白凤一起跟去,李白凤以“相信明王”自己还有公务在身拒绝,嘱咐李巡对今夜之事自请罪书,随后便消失在首阳山。 “王爷,我们还跟去找吗?” 侍卫询问明王。 “你说呢?” 明王打道回府,一无所获,回到家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七星观并不单单是皇家炼制丹药之地,这种感觉深深萦绕在他的心头,使得他总是忍不住想一探七星观究竟。 北殷游一路追赶着马车,受到惊吓的马车越跑越快,直跑到五行河口,停了下来。 北殷游打开车帘,里面空空如也,一下急了,命人开始在附近搜,余家村的村民又一次被全部赶出。 0031 火烧血祭营 没有缘故便将余家村的村民全部绑起来,善夫人忍无可忍,而此时的北殷游如果找不到马车上的人,那么他自己便是私闯皇家禁地的罪犯,他发了疯将余家村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推搡之间,一村民死在了北殷游的刀下,村民瞬间被愤怒点燃,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另眼相待,一下子全部喷涌而出,他们抄起斧头镰刀,朝着血祭军而去。 “平时就是太过放纵你们这些新月人,才让你们如此目无王法。” 北殷游一声令下,一番厮杀。 余家村血流成河,而善夫人死在了乱箭之中。 刘云三人在观中休息到天明,小道士进来送饭时告诉刘云,昨夜血祭军杀了余家村全村的人。刘云脑子嗡的一声,直奔向余家村,她被石一安拉着,躲在树林中,看着巡城卫过来清点尸体,而善夫人的尸体被单独放了出来。 刘云的脑海里全部都是小时候陪她玩的场景,忍不住哭了出来。 石一安涨红的眼睛,将刘云嘴巴捂住,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按他自己的方式来报仇。 夜色朦胧,微风阵阵。 帐外空空荡荡,帐内人影憧憧。 赌钱的,划拳的,吹牛的,开黄腔的,声音此起彼伏,你消我长。 石一安刘云相互点头后分开,刘云持火引燃粮草和大帐,石一安打开木栅,放走马匹和猪羊。 放哨的两个士兵看见火光,察觉异常,急忙下塔。刘云大步蹿出,躲过士兵由高处射下的箭。拔剑斩断下塔的木梯。 两士兵大声呼喊,帐内却无一人听到。 只等到火光连天,烧到了大帐,东倒西歪的士兵才醒了酒,慌了神,相互呼喊着救火。 刘石二人趁营中一片混乱跑出,一路向西,边笑边跑,既不回头,也不停脚。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刘云方觉不对。 刘云仔细听着后方声音,确有一马一直追着,刘云拉过石一安躲进路旁,准备伏击。 马蹄声渐行渐近,石刘二人压低身子,挨肩擦脸,呼吸可闻。 两人还未从刚刚的兴奋的出离,现下不自觉的亲近倒让气氛冷却下来。 正在尴尬之时,石一安突然兴奋的蹿起,指着马大喊:“我认识它,是它来找我了!” 刘云跟着石一安跑到黑马身边:“小心有诈。” “放心吧,”石一安一拉马脖子上的木刻:“这是我给它的。” “有马我们就快了,你上马。”石一安开心极了,半年来的困苦颠沛在这一刻被抛之脑后,只剩爱惜和感动不断抚摸着马鬃。 “还是算了吧。”刘云回避。 “那你坐上,我跟着跑。”石一安坚持。 刘云看了看不远处的冲天火光,放弃挣扎:“算了,先跑要紧。” “这就对了。”石一安笑着从刘云身后上马,大喊一声“走喽!”,双腿踢马肚,松开缰绳。 “给它起个名字吧。”石一安在刘云的耳边说。 刘云身子微微前倾,想与石一安保持距离。 “月照马怎么样?” “挺好。” 石一安故意拉了下缰绳,双臂将刘云紧紧揽着。 “这不是回月照山的路。” “还回去干嘛,何苦连累他们。” “你要干什么?” “放心,也不会连累你的,一会到了城门口,你带月照马走吧。谢谢你们陪我进京,从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你打算怎么做?”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要去太子府。” “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但如果太子都不为冤者平反,那大治就没有希望了。你我就只能在战乱中漂泊等死了。” “距钟楼击鼓开市还早着呢,城门开不了。” “那我就等着。” “那你打算如何找太子?拦驾?” “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可以帮你,万一不成,也可全身而退。” “怎么帮?” “每月十五,太子都会到首阳山七星观去。今天是十二,我们不妨提前到七星观等着。第一,进观侍卫不多,可以近身。第二,首阳山和月照山仅一河之隔,万一不成,方便逃跑。” “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我说了,我生在这里。” “那你为何在姚伯阳府中?” “世事难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刘云拉过石一安手里的缰绳,调转马头:“坐好了。” 刘云驾马飞奔起来,石一安只得像个依人小鸟,紧紧攥住刘云的衣角。 黎明前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稀薄的月光穿过窗户已经投不出窗影, 突然一个小纸团破窗而入,打在王行的脸上。王行惊醒,起身掌灯,打开纸团,借光看见“村外树林”四个字。 四下寂静,万籁无声。 王行轻轻关上房门,出了善医馆,直奔村外树林。 魏海龙已经站在林中等着。 “将军安好?”王行拱手低头。 “将军无碍。今日为何突然联系福伯?可知会致福伯行踪暴露。” “今日情况不明,生死难料,还请向将军说明。” “我会告诉将军,左部现在怎么样?姚伯阳可有异动?” “左部现在正闹饥荒,姚伯阳眼下还顾不上石长庚的冤案,但他派人向骊王借粮,目前骊王还没有明确回应。流民逃离左部,走不了多远,便饿死道边,不足于形成势力。” “张改之和齐王呢?” “张改之与齐王沆瀣一气,侵吞赈灾粮款,将朝廷拨给粮食换成麦糠,再把粮食拿到黑市上高价出售,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要朝廷派人亲自去一趟左部,便可知晓。” “此次突然进京又是为何?” “事出突然,一路上都有人,没能脱身传出消息是我的疏忽。姚伯阳突然派他的义子姚冰卿护送石一安进京为石长庚申冤,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授意。” “好,我会如实告知将军,现在听命。” “是。”王行再次拱手低头。 “太后有意削王,马上会颁布征粮令,明王齐王等人必不会就范,齐王不足虑,现在需要你接成为明王的幕僚,石长庚一事就做的很好,你只需再暗中帮他几次,让他对你彻底放心。” “那石一安呢?” “石长庚已死,你在石家已经没有留下的价值。至于他的儿子,将军没有安排,就先随他去吧。” “可我在石家七年,没有道理突然扔下他投奔明王。” “我会告诉将军的,请先尽力。” “也请将军放心,我会尽力的。 王行告别魏海龙后,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缓慢走在回村的路上,步伐沉重。七年的时光,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信仰,但也无法割舍与石家的感情。 作为太子门下的绣衣密使,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个国家忧虑,无时无刻不忘自己守护大治的使命。 可是石长庚的死,让他对自己的信仰有了动摇。 在石长庚强开军仓,将军粮拿出来救灾时,他便为石长庚之事向太子传送急报。然而太子并没有及时将此事上报太极殿为石长庚求情,反而让张改之齐王有了更多时间嫁祸石长庚。 只是一句惋惜并不能抚灭王行的悲愤,王行随石一安一路进京,当然也不是没有机会向太子传话,而是他接受了姚伯阳的建议,想用自己的生命为石长庚一搏。 王行失魂落魄的走着,突然石一安从他身后蹿出,吓了他直接魂飞魄散。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可不要告诉我说,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夜。” “奥,也没有,就是看你们还没回来,我睡不着出来看看。” “啥时候的事呀?” 王行被石一安问懵。 “啥时候开始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你这么爱我,就不怕昨晚我出什么事吗?” “不怕。”王行笑着摇摇头。 “是不是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 王行一愣,朝刘云努努嘴。 石一安失望一叹:“好吧,那让我告诉你吧,也让你瞻仰瞻仰我的光辉事迹。” 王行注意到多了一匹黑马:“这马哪里来的?看着有点眼熟。” “眼熟吧,这马是从血祭营里跑出来的,我放的,刘云放的火,我们两个联手把血祭营烧了。” “你说什么?”王行正色问道。 “怎么了?我说我们烧了血祭军营,有什么不妥吗?” “有没有被人发现你们的行踪?” “应该没有吧。” “这马不能留!”王行从刘云手里拉过缰绳,石一安上前拦住。 “为啥不能留?” “你知道烧毁军营是什么罪吗?” “管他什么罪,反正我已经是朝廷钦犯了。” “交给我吧。”刘云从二人手中接过月照马,拔剑挥向马脖子。 石一安急忙扑上前去,拉转马头,朝马屁股一脚,月照马甩蹄子就跑。 “你!”刘云怒目。 “它好歹也是我的马。”石一安心痛不已:“我不能让你杀了它。” “哎!但愿它不会认你这个主人。”王行无奈叹息。 天亮了,杨岩穿戴整齐一大早便来到杨秭归房门外。 杨岩敲了敲门:“女儿,你起来没?爹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杨秭归翻身朝内。 晓雾连忙开门,请杨岩入内。 杨岩见杨秭归睡在床上背对着他:“还在生爹的气呀~那就算了,本来想带你去见个懂剑术的师傅。” 杨秭归一骨碌翻起:“什么师傅?在哪儿?” 0032 太极殿 刘燕端坐在正殿软榻上,没有想到有一天头顶的凤冠竟然也会压得自己脖颈生疼。皇帝北殷衷前来“探病”的一车客套话渐渐在她耳朵里被消音。忽忆起自己十四岁第一次随父亲刘宗出游湖洲,头上戴着一顶金丝镂空蝶绕花冠,当时只觉新鲜漂亮,根本不会在乎花冠的重量能不能承受的起。一晃五十年,梦里却常常都是逃亡时素不髻发的落魄样子。 北殷昭将死之时,诸皇子便都守着争相比哭,只有留王北殷早被姚伯阳围困在不归山。 姚伯阳接到圣祖帝命令,留王北殷早若带兵回京则可立刻正法,务须再请示下。姚伯阳与北殷早激战三天,血洗不归山,最终以北殷早被抓而结束。而圣祖帝在接到北殷早带兵回京的消息后,一口气没咽下去张着嘴瞪着眼便死了。 姚伯阳并没有处死北殷早,并不是因为圣祖帝驾崩,他对于处死北殷早有犹豫,而是新帝悬而未定,刘燕成为关键,魏成姚伯阳跟随的太子北殷昭需要有与刘燕谈判的砝码。可这仅仅是李冕策动下一场上位,北殷昭不齿父亲用武力得到天下,一头撞死在圣祖帝灵前,只剩这些满心拥护他的人哭的肝肠寸断。 门外秋红突然慌慌张张进来,看了眼左右内侍示意全部退出,刘燕的思绪被打断。 “怎么了?” “余家村,”秋红看着刘燕发怔的神情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余家村被血祭军,杀光了。” 刘燕只觉浑身一软,脑子发昏,一下子倒在榻上。秋红赶紧端来一碗茶水送到刘燕唇边,刘燕勉强张嘴,却一口也喝不下,复又坐起:“怎么回事?谁告诉你的?” 秋红自然知道刘燕不是不信她,而是不敢相信余家村被屠村的事实。秋红转身出门将等在门外的李白凤和李巡叫了进来。 刘燕等不及李巡行礼,扑下身来一把抓住李巡的手,泪眼婆娑望着李巡,李巡跪地“启禀太后”已经开口,看着眼前的老人却还是大不敬的喊了声“皇奶奶”。 刘燕瞬间明白这是真的,李巡上一次叫自己奶奶时,还是小时候跟北殷云一起在宫里玩耍的时候。 刘燕挺身站起,背过身去,冷静下来:“为什么?” “是为了追郡主。” “郡主?”刘燕有些听不懂了:“哪个郡主?” “云儿郡主。” 刘燕转身一屁股坐在榻上,一时悲喜交加,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北殷云?” “是,是云儿郡主,她没有死,我确定一定是她。” “她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七星观。” “在七星观好,那你为什么不带她回来?”刘燕问完自觉失言:“她不会回来的,她恨我,她现在怎么样了?个子有多高?脸还是圆圆的吗?” 李巡看了眼秋红,急忙答话:“她什么都好,还跟小时候一样好看,是个大姑娘了。” 刘燕低头眼泪线一般掉下,忽而自己又一笑:“该受苦了吧,外面哪里有家里好,谁能知冷知热疼惜她。曲萧也知道吧,她是故意的吧,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她怎么会心疼,她怕是拿着云儿当对付我的工具了,让我这些年都不得好过。” “怎么会?王妃不会这么做的。”秋红在一旁安慰刘燕:“余家村的事怎么办?” “交给太极殿吧。”刘燕朝李白凤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吧,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此时的北殷游已经被巡城卫捉拿关进天牢,因为血祭军人数众多,所以就地看押,全部囚禁在血祭营中。 太极殿上,一时纷争又起。 北殷衷的屁股好像生了刺,坐在龙椅上不断移来移去。 明王跪在大殿中央一时声泪俱下:“皇上真的要为新月人杀了游儿吗?” “明王爷这是在偷换说法,这与是不是新月人有什么关系?他们难道不是大治的子民?平白无故遭受屠杀,就算他们不是新月人,北殷游也应该承担应有的后果!” 明王早料到蒋不为会站出来说话,他抬头看着北殷衷大喊一声:“皇上!” “启禀皇上,微臣不认同蒋大人的说法。” 明王好奇,顾裴楷怎么会向这自己说话。 “微臣以为,如果只是普通百姓那杀了始作俑者便可以平息民怨。” “你!”明王转头怒向顾裴楷,他早应该料到顾会如此说。 顾裴楷被打断后,接着继续说道:“正因为是新月人,上有先皇的特赦,下有太后母族,此时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乱杀无辜”可以定罪得了的,全国各地的新月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皇上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北殷衷被问懵:“我能怎么办?这祸又不是我闯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么请问皇上,若新月人就此要一个说法,朝廷该怎么做?”顾裴楷一问。 “如果新月人不服朝廷的说法,朝廷该怎么办?”顾裴楷二问。 “如果新月人就此造反,朝廷又该怎么做?”顾裴楷三问。 “那就打呗!”杜成微从旁站出:“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不成?” “杜大人,说的真轻松,打?左部赈灾国库已然掏空,拿什么打?此时的大治只要说一声内乱,乌合人立刻就能占领朔州,此时的境州要粮无粮要人无人,乌合一旦进入便是长驱直入,入抵无人之境,不日便能到达五行河!杜大人想要做什么?为了一个杀人犯要亡了我大治吗?” 北殷衷心烦意乱,越听越慌:“别吵了别吵了,那你们说怎么办?拿出注意呀!” “微臣以为这件事还得请太后亲自处理。”顾裴楷绕了一圈终于将重点说出。 “不行啊!皇上!我也有东西要给皇上看!”明王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白纸,只是他刚一拿出来,殿下的众人便已然知道他拿出的是什么。 太监陈璞将白纸拿过,递给北殷衷。 阴云蔽月 狼狈当道 国无宁日 天下共攘 北殷衷看完后望向众卿家:“这是何意?” 杜成微向前一步抢话道:“这就是说新月骂朝廷狼狈为奸,要造反!” “这还了得!” 北殷衷彻底傻了,拿着白纸不断手抖:“抓起来!都抓起来!我早就说过,新月人不能留,我们夺他们的国家,他们怎么可能不报复。” “皇上慎言!” 众大臣瞬间异口同声惊呼,乌泱泱跪倒一片。 0033 郭三顶罪 朝堂之上你言我语,争执不下,可对北殷衷的言辞却一致反对。北殷衷生气退朝,快步走过御花园,径直往居住的刘燕玉琼宫中而去。 顾裴楷出了大殿便等候在通往玉琼宫的花园道旁,见北殷衷大步流星靠近,远远便跪拜行礼。 “行了行了,起来吧。”北殷衷对这样的殷勤倒不耐烦。 “皇上不可听信明王之言呀!” “你觉我会吗?但是当初让太后归政你们不是也同意了吗?这会倒好像是我的错!你们管不好国家就让寡人出来顶着骂,你合适吗?” 北殷衷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当初他不想当皇帝,是文武大臣们硬让他当,一年前他不想理政,又是这些人齐齐上表让刘燕退出太极殿。他自觉已经是这世上最难的人了,不由感叹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他大哥一听要皇帝立刻自杀了。 “圣上息怒,治理国家是您的责任,不是太后的。” “那你刚刚又说让太后处理此事!” “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太后是新月人,我们不是。太后说怎么处置北殷游,那新月人都得认了,但若站出来说,不但新月人不买账,就连明王也会因此嫉恨您。这事您交给太后,说的大了,也不过是新月人把明王当做仇人,可您若插手,那就是整个大治插手。微臣一片真心,既是为了大治,也是为了皇上。” “爱卿说的有理,寡人一时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皇上折煞微臣了,只是明王杜成微等人,皇上不得不防,皇上与他们走的近,可皇上细想过没有,明王杜成微这一年间出的主意,没有一个在祸乱国家。” “也不至于,明王跟我一起长大,我还是知道的,就是贪财。何况,寡人这话就跟你一个人说了,有事你可得帮我。” 顾裴楷将耳朵贴近北殷衷。 “孤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玉琼宫中,刘燕白衣素裹,卸簪披发,跪在院中,对着上天哭诉。北殷衷一进门便看到,顿时停步。顾裴楷连忙上前踢了一角旁边跪着的小太监,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北殷衷,连忙磕头起身快步走到刘燕身边。 “皇上来了。”小太监声音极小,犹豫着说出。 刘燕不紧不慢向秋红抬手,缓缓起身,用手指一抹脸上挂着的泪痕,转过身半笑不笑的对着门口站的的北殷衷:“皇上怎么来了?”。 “母亲消瘦了。”北殷衷看着刘燕,心下有点害怕,脚拔不开,不敢向前。 “天热没有食欲罢了。” “是不是奴才怠慢,儿臣定要好好处罚。” “不关他们的事,皇上来有事吗?”刘燕回身走向屋内。 “母亲,余家村的事您是不是已经听说了?”北殷衷跟上刘燕,走进屋内。 “什么事?他们若犯了事,只管国法论处,不需看在为娘的面上偏袒他们。” 刘燕轻佻着藏痣的眉稍,转身坐于榻上,秋红递上茶碗。 太子府上守卫远离议事厅,厅内门窗紧闭,刘宗杨济再加上太师曲由,左右依次坐着,北殷怀在中间来回踱步。 “现在需要有人能让皇上决断。”杨济打破沉静。 “除了甄后恐怕没有其他人选。”曲由一摸短须。 “若此时求皇后出面,日后恐怕再难收拾局面。”刘宗起身,“我们辛苦让皇后还政的努力就全费了。” “可是我是大治的太子,怎可因为母后专权而放弃民心。” “太子所言甚是。”杨济上前,“但以甄后心志,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杜成微行礼起身,梅香领四下退守在门外。杜成微上前,挨着甄萧坐于侧手边。 “怎么说?” “先生写了封信。” 杜成微将信笺打开,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成也王侯,败也王侯。 “怎么讲?” “先生说既然可以同享福,为何不能同患难,借力打力,一石两鸟。此时正是……”杜成微耳语一番。 无由杀人,被官府当即拿下。 秋红出宫,亲自查看了善夫人的尸体,确定就是善夫人本人。 秋红忍不住哭了。 石一安等六人躲在洞里并没有走,而是在暗中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秋红将善夫人的尸体化了,然后出来对其他人说,这些人并不是新月人,之事冒充新月人的流民。 秋红这么说,是太后刘燕授意的,刘燕无法,眼泪只能往肚子咽下去,而这也是她跟秋红决裂的原因。 大治所有人都懂了秋红为何如此说。 明王得了便宜也不敢卖乖。 太后让一步,他也必须不在追究血祭军营之事。 北殷游身陷大狱,刘燕用法治他,毫无差错,无奈之下,明王只能找人顶罪。 北殷游此时身在大狱。 明王还想要追究火烧血祭军衣营的凶手。 逃出来的只有郭三一人。 顾裴楷奉命于明王周旋。 “太后身边的秋红依然证明余家村的人不是新月人,但无故杀害百姓,一样有罪。” “那火烧血祭营的罪怎么算?” “王爷,你可不能执迷不悟。太后将这两件事都交给了杜大人,这已经是让步。这杀人之事和烧营之事,我想明王和杜大人肯定是有办法查出来的,一定能给朝廷一个满意的交代。” 明王答应照顾好郭三的家里人,让郭三顶罪。 闯禁地,杀百姓,烧血祭军营都是他一人所为。 “他一个平头百姓为何要这么做?” “他本是左部人,家人在灾荒中全死了,所以报复社会。” 刘燕点了点头,对明王这个答复还算满意。 刘燕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感觉有人在暗中布线。 0034 刘云的秘密 石一安冷笑:“锦衣玉食?留他性命?” 石一安怒目涨红:“你可知左部十万百姓连糠都吃不到!他们也是人!他们犯了什么错?凭什么那些犯错的锦衣玉食,他们就要饿死道边?” 石一安站起来,怒目向刘丽华逼近:“凭什么他们为政不仁,吃人贪腐,却能安然无恙坐于堂中?而我爹为民乞活,却要被杀被斩?” “石一安!”刘云低声厉呵,上前拉住石一安。 石一安甩开刘云,梗着脖子,握拳的手臂青筋暴起。 “你要干什么?”刘云挡在石一安和刘丽华之间,轻轻按住石一安。 善夫人此时已经抬手,站在石一安身后。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刘丽华拂袖坐下 :“杀张改之非常容易,就是齐王明王,要想取他们首级,让他们公然伏法,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喽啰,真正在他们背后,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民口夺食的人,他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他们背后的人是谁?”石一鞍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人物。 “你说呢?” 刘丽华定睛一问,石一安瞬间如闪电击中,眼睛一亮,突然害怕:“你们,要造反?” 石一鞍不觉后退几步,撞到善夫人身上,慌忙转身,冲向门边。 “怎么?害怕了?不敢了?”刘丽华轻蔑一笑,“就这点胆量,还谈什么伸冤雪耻,不如就此逃走,苟且偷生去吧。” 石一安抓住门栓,浑身发麻:“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刘云走进石一安,扶他再此坐于桌前。 “造反我们自然不敢,但改天换地,是我们期望的事情。”刘丽华声音复又软下。 “我们没有什么特别,我们跟你一样,我们只是大治土地上的普通百姓。” “那你们想如何换天?”石一安眉头紧锁,一扫屋内三人,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女子,一个妇人。 “就你们这样,要跟天斗?”石一安低头连声苦笑。 “什么是天?”刘丽华一转声,复又厉色:““皇帝,他不是天。” 石一安抬头,脑袋又是“嗡”的一声。 “这个国家的法度,规矩才是这个国家的天。这个国家的天并不是掌握在皇帝或者贵族手里,而是掌握在那些,制造,并且维护这些法度规则的人手里。” 刘丽华看了看大口呼吸,腹部不断起伏的石一安,继续说道:“是太极殿,是大治所有官员权贵,是较劲脑汁想要进入仕途的芸芸众生。”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石一安声音已经提到嗓子眼,近乎哀求。 “我们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制度,我们要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像石长庚一样冤死的亡魂。” “你们要如何做到?” “先给你介绍我们都是谁吧。”刘丽华站起,走向善夫人:“这位善婆婆不用说,你也知道是为大夫,她不但能医人,也能医国。” 刘丽华转向石一安:“我本是留王妃的侍女,从前跟随太后,留王成婚后到王府伺候留王妃。” 石一安看着刘云,问刘丽华:“那她呢?” “刘云是太后派到姚伯阳府上的绣衣密使,监察姚伯阳的同时也是护他周全。” “那为什么我家没有?没有人护我爹周全?你们为什么不派个密使也监察他?” 石一安说的激动,几乎要哭出来。 “对不起,这是我们疏忽了。姚伯阳手上握有重兵。” “所以没有牵制朝廷力量的百姓,就只能自求多福?” 石一安钻进牛角,不能自拔。 “一安,你想想你的父亲是为什么死的?如果他活着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你是要替他将未完的事做完,还是一意孤行做些蠢事,再将自己的性命赔上?” “可是他已经死了,他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 石一安起身,转身两步拉开房门,大步跨出。 善夫人欲拦,刘丽华摇头:“让他去吧,他会回来找我们的。” 此时赈灾才是头等大事,还需要明王齐王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否则此时拿办,即便削王,他的儿子依然可以继承。这样你爹才真是白死了。” “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左部不再死人,等到他们把吃进去的吐干净。” “他们会吗?” “你想让他们会,他们就会。” 刘丽华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灵机一动:“你也知道大治已到了不治地步,而这一切的都在于旧的体制没能改变,建国初的分封使得诸侯竟占去了大治一半江山。皇帝无能,太子尚不能掌握实权,太后虽时日不多,但还是想要在死前改变这样的局面,让大部分百姓分上土地,不再为奴,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石一安听的入神,心中热血涌涨。 刘丽华趁机继续:“你想不想加入我们,一起开创大治的新明天?” “我,可以吗?”石一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充满期待看着刘丽华。 “当然可以。”刘丽华起身拍拍石一安的肩膀:“早就听说石长庚的公子,一表人才,机智过人。何况虎父无犬子,你这样的年轻人,就是大治的希望。” 石一安眼睛发亮,看了看刘云:“那我以后就跟刘云一样了是吗?” “当然,但是你要谨记,你的身份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就是你身边最亲近的娃人也不可以,你得听刘云的安排。” “好!您尽管放心!” 0035 太子上任 “臣蒋不为特为左部灾民请命!”蒋不为跪在太极殿中央,手执万人请愿书。

北殷衷歪着脖子弯指掏了掏耳朵:“请什么命呀?赈灾的粮款不是已经已经拨下去了吗?”

“粮款拨给了左部,可左部的人领到的却是糠!”蒋不为继续举着卷轴。

“奥,那他们为啥不吃肉?”北殷衷一弹指甲盖,坐起问。

殿下众人皆惊,有的偷笑有的摇头,顿时骚动起来。

蒋不为抿嘴闭眼长出一口气,继续发声:“张改之侵吞镇灾粮款已是人尽皆知,请皇上,为左部十万百姓做主!”

“是吗?朕就不知道呀!你是骂朕不是人吗?”

“皇上!微臣无此意,皇上不知,皆因无人举告,人人都怕担责,人人只求自保。既然无人举告,就由微臣始!”

顾裴楷见四下无人出声,遂向前一步:“蒋侍郎这话可是打脸司政殿里的所有官员了。张改之有没有贪赃枉法,自有御史监察和左部都尉,更何况此时赈灾是由齐王全权负责。”

明王在侧早就猜到顾裴楷放不出啥好屁,拉出齐王不过是为了拉出他而已。 

“蒋大人说张改之私吞,那将齐王放在哪里?还是你想说齐王和张改之沆瀣一气?”

众人听的明白,也早已习惯了顾裴楷的套路。顾裴楷能坐上辅政的位子,皆因其脑子走在嘴巴前面。

“朝廷的粮食到了百姓手里,十之无一,就这不到一成,还是糟糠!皇上!请您睁开眼睛看看,流民尸骨遍野,饿死之人又何止上万!如朝廷再不彻查救治,恐生叛乱啊!”蒋不为捶胸顿足,言辞激动,恨不能把中饱私囊的人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左部左部!又是左部!天天都是左部!你们倒是拿出点主意啊?”北殷衷半握着拳头,伏膝的大拇指搓着衣角。 

“臣以为灾民并不可怕,怕是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灾民生乱,应早日派兵进驻,以防叛乱。”明王出列上前。

“万万不可!灾荒之年民多自保,所经王侯封地大多封城闭户,民怨沸腾!此时当以救灾为要,否则不止左部,整个大治的民心尽失啊!”蒋不为揖手长拜,声泪俱下。

“那蒋侍郎以为该如何?”北殷衷向前挪了挪屁股,躬身问。

“灾民居无所而食不饱,朝廷除了放粮之外,安居为首要。若此时灾民继续流窜,过了五行河,不出一个月河右必乱!” “蒋不为你这般危言耸听,居心何在?”睿王指着蒋伪的鼻子质问。 

朝堂之上你言我语,争执不下,几乎到了对殴的地步。北殷衷心烦意乱,大喊一声“好了好了”,遂命退朝明日再议。 北殷衷主政不过半年,每日头昏脑胀,睡卧不安,才知道理政的辛苦。方感念起刘燕监国的好处,后悔自己听了明王挑唆,让刘燕归政。

北殷衷快步走过御花园,径直前往泰康宫。

刘燕端坐在泰康宫正殿软榻上,没有想到有一天头顶的凤钗竟然也会压得自己脖颈生疼。

北殷衷进来先是一车客套,她眯眼听着渐渐耳边模糊。

忽忆起自己十四岁第一次随父亲刘宗出游湖洲。

她头上戴着一顶金丝镂空蝶绕花冠,当时只觉新鲜漂亮,根本不会在乎花冠的重量能不能承受的起。

一晃五十年,还是常常最先记起逃亡时素不髻发的落魄样子。

“皇上来是有事吧?”刘燕也不知道北殷衷说了什么说到哪里,忽然开口。

“母后圣明。还是左部的事,朝堂上各执一词,儿臣拿不定主意,特来向母后请示。”

刘燕慢挑藏痣的眉稍,没有说话。 “母后但说无妨。”

“皇帝这么快就忘了,那“后宫不得干政”的话,字字还在耳旁,夜来梦回,如警钟长鸣,时时提醒哀家要懂得放手,安心享福。”

“是儿臣的错,请母后责罚。”北殷衷应声跪地。

“快起来快起来!”刘燕嘴里念着,贴身侍女秋红上前扶起北殷衷。

“这是做什么?有话慢慢说。”刘燕轻叹一声:“太傅怎么说?”

“曲由自母后不主政,就告病一直没有上朝。”

“曲由也确实老了,力不从心也是正常。” “儿臣觉得他是对儿臣不满,所以谎称生病。”

“胡说!”刘燕本不愿责备北殷衷,一是因为他是天子,二是因为他年已不惑,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并非自己亲生。

“这样,你吩咐曲由,顾裴楷,蒋不为,杜成微,还有太子,今日午后,你同他们一起来哀家这里,哀家帮你听听,怎么样?”

“儿臣谢过母后。”

“你我母子之间,说谢就见外了。”刘燕笑笑起身走向寝殿。

北殷衷当然知道自己又上了刘燕的当,他即位十年,九年半都是刘燕垂帘听政。朝中有能力的大臣皆是刘燕一手栽培提拔。

在诸王请旨归政前,他和刘燕尚能和平相处。归政半年以来,刘燕表面上颐养天年,背后却一直没闲着。

北殷衷每每看见刘燕似笑非笑表情心里便生杵。他总觉这个杀死自己亲生儿子,让自己这个非亲非养的儿子上位的太后,藏着另一张面孔。

宫墙深深,锁住的都是玲珑心。

太子府上,守卫远离议事厅,厅内门窗紧闭,国舅杨岩,辅政顾裴楷,太子府内官顾东左右分开坐着,北殷怀在中间来回踱步。

“现在该如何是好?”杨岩打破沉静。

“除了太后恐怕没人能坐镇大治的大局。”顾东一摸短须。

“若此时太后出面,日后恐怕再难收拾局面。”杨岩起身,“我们的努力就全费了。”

“可我是大治的太子,怎可因为太后专权而放弃民心?”

“太子所言甚是。”顾裴楷上前,“其实只要将新月除尽,太后一旦殡天,再无后患。”

顾东点点头附议:“新月人大本营就在月照山,咫尺距离,与太后互成仰仗,早就该除了。”

“其中有个善夫人,祖上是新月御医,要是这次可以将她也带去左部就好了。”顾裴楷喝着茶,假装不经意说出。

正在此时,魏海龙于外敲门,传话说,皇上请太子顾裴楷午后到泰康宫议事。 正午日暖,晒的泰康宫廊下的橘猫分外懒散。

曲由年迈,刘燕赐坐。其他人除了皇帝,都站在堂中。

“臣昨日收到线报,姚伯阳正在集结军队,欲带灾民渡河。”曲由声音嘶哑,说话独有一股缓慢的节奏,让人心安。

“他想干什么?”北殷衷吓傻。

“带民离部,其心当诛呀。”刘燕缓缓抬头。

“左部如今已经是老弱病残,不足以构成威胁。”蒋不为不知曲由何意,但他的立场也并不会受到别人影响。

“母后以为呢?”北殷衷问刘燕。 “眼下诸位大人以为什么最重要。”刘燕坐正,面向众人。

“当然是灾民最重要。”蒋不为抢答。 “那怎么解释朝廷赈灾不利呢?”刘燕继续问。

“有人从中作梗。”蒋不为接着答。 “是什么人呢?”

“是”蒋不为欲言又止,他并不能在无证据的情况下指控诸王。

“我来说,”刘燕挡住蒋不为:“是占据半壁江山的王爷们。”

众人不敢接话,纷纷看向北殷衷。 “并不是我要携私报复,眼下的事实就是如此,既要赈灾,还要制衡王侯。”

“怎,怎么个制衡法?”北殷衷听刘燕如此说,心中方才放下担忧。

“首先,左部镇灾,不能只依靠朝廷,附近的州道郡县,都应该发动起来,能征则征,征不了就从大户手里借。” 

顾裴楷一听这“借”字,不得不佩服刘燕。

“朝廷给他打欠条,只要他们肯帮助灾民渡荒,朝廷还将予以嘉奖,子女入仕由曲大人推荐。”刘燕笑着看向曲由。 

“这”曲由犯难,集贤阁虽大多收的都是官员儿孙,但也是出了名的严格。 “重新委派特使全权负责,包括查办石长庚贪污粮款。若派粮有误,不管是谁,只管拿来问罪。”

刘燕说完,蒋不为第一个就摇头。 “张改之就是例子,就是交由他负责才闹到如此地步!”蒋不为痛心疾首。

 “蒋侍郎,先别急。北殷家同气连枝,既要同享福,也必须共患难。王侯受恩于国家,国家有难时,也应该共同承担。”刘燕这才说到王爷身上。

“粮钱共摊,百姓危难即国家危难,此时不拿出保家卫国的姿态,要何时拿出?大义当前,义不容辞,若有抗缴者,视为抗旨,国家危难不救者,千古罪人,人人当诛。”

“若是王爷们联合起来抗缴呢?”北殷衷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疑虑一次。

“抗缴者,逆贼也!这不是师出有名了吗?”

“恐怕会引起动乱。”曲由心知困难重重,若真如此,恐生大乱。

“现在还不乱吗?百姓都已尸横遍野,朱门酒肉何时断过?太傅担心之事也是哀家担心之事,所以还请诸位想想办法,能既不懂干戈,又平息事态。”

刘燕这一句甩出,众人都接不住了。 

刘燕早知如此,也对他们不抱希望:“我已命魏家军待命,随时等候差遣。明日早朝圣上下诏,太傅以为何人担任左部赈灾特使合适?”

“需是一位将军才行吧?”曲由谨慎答着。

“将军只管拿人,可谁敢下旨呢?”刘燕顿了顿,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北殷怀:“以我看呀,要办成此事,非此一人不可。”

众人抬头看着刘燕:“那就是太子。”




0036 徐伯 徐伯眼亮心细,见来人足有一二十,忙让五人躲进茶寮。石一安拧着脾气,被刘云扯了进去。 石一安对刘云的怒气可谓是与日俱增,自从知道刘云的秘密,他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说话冷嘲热讽,整日里找刘云不痛快。 刘云姚冰卿在分别在两边,石一安在刘云旁边,五人挤着脑袋爬在窗边,透过窗缝看着外面。 足足十辆马车,每辆马车载着一人多高的大木箱,木箱上写着朱红的大大的“官”字。随行官差,两人押一车。 石一安桃虎王行突然激动起来,三人擦脸传递着相望一笑,彼此会意继续看着外面。 不知道怎么,石一安就撞到了刘云的脑袋上。石一安低头,刘云抬头,咫尺之间,两人不觉尴尬,刘云起身坐到一旁。 徐伯招呼着,小跑着前后倒茶。官差三三两两分开坐满四张桌子。 “大人,这押得什么重要东西,非得这黑天半夜走?”徐伯一边倒茶一边笑着问。 “不该问的就别问,能黑天走的东西你敢知道吗?”程于寿喝着茶,并不想搭理徐伯。 “哎吆,谢大人谢大人,大人说得是说得是。”徐伯弓腰又提着壶走向下一桌。 “官爷这马要不要喂?”徐伯又问。 “你这马不错呀!”一衙役看见茶寮一侧刘云拴上的两匹马,“不像是境州马呀?” 石一安心下一紧,桃虎紧了手中的刀。 “是云州马,几个灾民牵过来让我帮他们找买主卖掉。”徐伯笑着说。 “还有这样的好事,小心别让灾民给骗了,他们可精着呢。” “怎么会呢?他们也是可怜人,求口饭吃。”徐伯继续笑着。 “他们可怜?老伯,他们就骗你们这些人的,知道我们石大人吧,就是可怜他们,自己私放了军粮,现在命也没了。你说冤不冤?” “石老爷可是个大好人呀!”徐伯笑着搭话。 “这年头,好人没好报的。”官差说罢又端起茶杯。 徐伯见这官差能说上话,转了一圈又回来。 “官爷这是要是哪儿呀?”徐伯笑着继续倒茶。 “尔逅。” 恰另一桌喊着续水,老伯只能作罢。 “送去尔逅?什么东西?为什么送去尔逅?”石一安心下不解。 徐伯再次提壶靠近程于寿。 “大人,您神通广大,老伯我想跟你打听点是事。”徐伯笑着问。 “什么事?您老尽管说,这上天入地没有我们程大人不知道的。”旁边的官差附和。 “您说。”程于寿满脸得意。 “最近灾民越来越多,眼看着粮贵钱贱,我也寻思着做点生意,看能不能发点财。” “你这老伯有意思,你就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啥使。”程于寿不怀好意的笑道。 “瞧大人说得,谁还能嫌钱多不是吗?”徐伯笑着答,“有钱了不就不是一个人了嘛。” 官差们大笑。 “你也说了粮贵钱贱,你这么明白哪里还用向我讨教。那自然是,”程于寿用手指在桌子上画了个圈,手指往圈中一点:“囤粮。” “您这莫不是哄小老儿玩呢。”徐伯笑道:“难道还能卖给灾民不成?” “就以你,”旁边的官差继续搭腔,上下瞅瞅老伯,笑道,“囤个三五担,换个老娘还是可以的。” 官差打趣老伯,又是笑成一片。 “小老儿就算囤了,也不敢卖呀!这官家有令,我也这把年纪了,可不敢媳妇没娶上再把命搭上。”徐伯顺着衙役的话继续试探。 “你这小老,”程于寿笑道,“境州卖不了可以去尔逅卖呀!想要挣着钱,既要敢冒险,也要看得清形势,不能死心眼。” “受教了受教了,小老我活了四十九,敢情都白活了,但凡要再年轻二十岁,也一定跟着大人和大伙一起发财。”徐伯奉承着程于寿。 石一安这才明白这伙人拉的是何物,他没有料到他爹手下的官差竟也会无耻到如此地步,非但不救民于水火,还在此时蓄谋发国难财。 石一安按捺不住,喘着粗气,胸腔起伏,瞬间站起。 “你要干什么?”刘云压低声音喝止,两步上前,手按在石一安的肩头。 石一安转头歪嘴挑眉,看着刘云,刘云不好意思起来,撒开了手。 只等程于寿一行起身走了,憋了半天的桃虎才负气一叹。 “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姚冰卿叮嘱。 “什么重要的事情?”石一安跺着步子,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看着姚冰卿:“姚公子这么一说我倒糊涂了,我们不就是游山玩水来的吗?” “一安,你在说什么呢?”桃虎不解石一安为何突然如此:“我们不是要为大人伸冤吗?” “好啊,怎么伸冤?到哪里伸冤?哪里可以伸冤?”石一安看看姚冰卿,眼睛又落在刘云身上。 “你们到底是来拯救左部的,还是来利用左部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石一安说完甩头向桃虎王行:“我看我们三个还是就此跟二位告别的好,免得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石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姚冰卿也有些生气,一路上不管石一安如何做怪,但到底对自己还算信任。 刘云站在一旁,看着石一安的后脑勺,呼吸加速,眼里凝仇。 “是我,”刘云突然起声,众人纷纷看向刘云,石一安更是一惊。 “他是对我不满,因为我是”刘云难以启齿,眼神慌乱,咬破了唇边。 “因为你是,”石一安转头双目聚火,语气坚定:“因为你是天底下第一大骗子!” 王行一听“大骗子”,轻咳两声,尴尬的不知道往哪里站。再一看愣住的姚冰卿,心下一声“不好”,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三人呈线的三角。 刘云看着石一安突然一松气,轻“哼”着一笑,眼里笑出了泪。石一安看着刘云也一笑回应。 两人之前的针锋相对,在这一瞬全都瓦解冰消。 王行看着姚冰卿来回望着石一安和刘云的慌张眼神,五脏六腑全捏在一起,提到了嗓子眼。 王行不知道石一安和刘云之间发生了什么,王行也知道姚冰卿和他一样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无关紧要,但姚冰卿不知道就要紧了。 五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王行姚冰卿继续前面赶路。桃虎刘云石一安坐在马车内。除了桃虎无人说话,桃虎讪讪的见无人理睬他,也闭上了嘴。 石一安坐在刘云对面,他盯着刘云,左歪歪头右歪歪头,一直含笑看着她。 刘云头转向一边,不觉笑出了声。桃虎不明所以也跟着笑,车内三人没有前兆的笑成一片。 王行正着脸,眼珠子转着,偷偷一瞥姚冰卿,姚冰卿的脸像霜打的茄子,颜色铁青。 到达宝月寺时,已是半夜。宝月寺里里外外全躺着横七竖八的灾民,因为宝月寺庙每日施粥的原因,整个隐翠山的灾民随处可见。 石一安跳下马车,突然“哎吆”一声,表情痛苦的捂着肚子。 “怎么了?”刘云问。 王行“嗯”一声,看了眼姚冰卿。刘云不知王行何意,看了看姚冰卿,并未觉出有何不妥。 “我肚子疼,要拉屎。”石一安面目狰狞着回答。 “那赶紧进去找茅房。”王行走上寺门,朝石一安招手。 “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住了,我就在这树林方便吧,你们先进去,我马上就好。” 姚冰卿没有搭理,径直走入宝月寺,刘云王行跟上。 石一安急急忙忙跑进树林,脱裤子蹲下。 “嗨!”桃虎从后面一拍石一安的肩。 “吓我一跳!”石一安嗔怪,“他们都进去了吗?” “进去了。”桃虎见石一安快速起身提起裤子,“这么快呀。” “是啊。”石一安系好裤腰带,放下外衫,“你跟着一起也好,走吧。” 桃虎盯着石一安直直看着。 “怎么了?又被我帅到了吗?”石一安绷着脸问。 “不是,一安,你拉屎没擦屁股。” 石一安前面走着,桃虎后面跟着。 “你是不是忘了?” “我根本就没拉屎!” “那你脱裤子蹲下干什么?” “放屁!我放屁行不行?我的祖宗,你把嘴闭上吧。” “好,这好像不是去宝月寺的路。” “废话,上山能走下坡路吗?” “一安你要干什么去?你不会是想不告而别吧?” “是。” “真的吗?一安,大人的仇我们不能不报!” “刚刚你也看见季风季云了吧。” 桃虎点点头。 “听我说,看见刚刚程于寿的马车朝哪里走了吗?” “没有。”桃虎摇头。 “朝山沟去了。” “你怎么知道?你也没看着呀!” “用你珍贵的大脑想一想,他都走这里了,要去尔逅,当然是去山沟抄近道过河。” “奥奥,好像有点道理,”桃虎转念一想,“那跟我们有啥关系?” “我算了下,他们走的慢,这会应该还不到山沟。你一会,”石一安爬在桃虎的耳朵旁一番耳语。 “啊?”桃虎一惊,“那能行吗?” “你听我的把人引来就行了。其他的事我来办。”石一安挑眉努嘴。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跟王行和姚公子商量下吧?” “跟他们两个商量?跟他们两个商量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刘云。” “你是不是喜欢刘云姑娘呀?” 0037 劫粮 桃虎呆头呆脑猛然一问,倒把石一安问的面红耳赤。 石一安急了:“怎么可能?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 “那就好,人常说,朋友妻不可欺。你以后还是离刘云姑娘远一点的好。” “行了行了,别废话,你就说你去不去吧?”石一安岔开桃虎的话。 “我”桃虎犹豫不决。 “不去,别挡道,我自己去。”石一安一推桃虎,继续下山。 “行!我去,我去还不行。”桃虎哪里拧得过石一安,在桃虎的世界里,他的那点判断是非的能力从来也没有石一安重要。 王行等了半天不见石一安桃虎,遂出来找,转了一圈没见人影,想着也许刘云知道,又回到庙里找到刘云。 刘云靠在大殿一角的柱子上闭眼休息,姚冰卿找小和尚要了两个窝头,寻着刘云过来,蹲下身子,将窝头捧至刘云的眼前。 “饿了吧。”姚冰卿笑嘻嘻看着刘云脏脏的脸蛋,拉拉袖子,给刘云擦脸。 刘云睁眼,映入眼前的就是两个黄黄的大窝头。 “从哪儿弄的?”刘云不觉嘴角上扬,接过窝头。 姚冰卿还没来得及开口,王行便急匆匆进来,压着声音向两人急着说道:“一安桃虎不见了!” 刘云捧着窝头起身,什么也没问,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才发现王行姚冰卿都没有动,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怎么了?一起出去找吧,别再出了什么事。”刘云回头对王姚两人说。 黑天半夜,视线有限。三人出了寺,附近喊着名字,半天也没个回应。 “别喊了,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两人下山去了。” 突然从王行脚下传出一声沧桑又温吞的一句,王行吓的跳起脚,往后一躲。 三人细看,地上蜷着一个将头裹紧黑棉衣的老头。 “老伯,你睡也睡到个向明的地方,这草堆里黑不溜秋,小心别给蛇咬了。” 王行抚着心脏,对地上的老人说。 “谁咬谁还不一定呢,”老人拱背爬起,睁眼瞅了瞅三人:“向明的地方刺眼,睡不着。” “老伯您还真讲究。”王行竖起大拇指一晃:“你确定你没看错,是下山了吗。” “那可就不好说了,我的眼呀,都瞎了一辈子了。” “嘿!你这老头” “算了,我们顺着路下山找找吧。”姚冰卿打断王行,说话就往山下走。 三人越走心越没底,眼看都快要到山脚,还是没有看见石一安桃虎的影子。 姚冰卿绷着脸:“这样为所欲为,将来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王行堆笑着:“一安他没啥坏心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贪玩些,但绝不会干出背弃朋友的混账事。” “你们说什么呢?”刘云听着不对。 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嘈嘈嚷嚷,听着一团乱叫,分不清楚说的什么。三人相互看看,循声跟了过去。 原来是桃虎将扎在山脚下的灾民喊起,灾民耳递声传,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就赶来百十号人,跟着桃虎向山沟涌去。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姚冰卿不解。 “跟去看看,说不定一安和虎子也在其中。”王行心下已经暗暗预感到不祥。 待三人听真切了流民所喊的“发粮了,官府给咱们发粮了,先到先得,晚了就没了”,再赶上打头的队伍,一看,还真的是桃虎在喊。 王行脸瞬间僵了。他立刻就明白了桃虎在做什么,转脸对姚冰卿说了句,“要出事了!” 此时的石一安,正猫腰顺着山沟边的矮崖前行。山体多为泥沙,常日有洪泥倾下,堵住山沟小道。 石一安忽然脚底一滑,跐溜掉下崖去,幸好抓住一株粗壮的荆棘根茎,才没掉沟里,他挂在崖边,俯看见程于寿一行正在山沟里颠簸前行。 手掌的刺伤也顾不得了,石一安紧抓着草根,蹬着泥沙向上,奋力爬上矮崖。 山沟渡口亮的跟白天一样,显然是程于寿早前就安排好的,十几个壮汉一见程于寿车队,便上前搭手牵马车到船边,准备卸车装船。 石一安站在高处眺望,不见桃虎带领着灾民的影子,心下总觉不安。 “难道出什么岔子了?”石一安有些懊恼,遂决定不等了。他选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一路溜一路滚到达山沟。 乱石嶙峋,刮碎了锦缎衣衫,麻草韧利,割伤了白面朱唇。 腰间的短刀如屎在腚,按捺不住。说干就干,石一安拔刀出鞘,准备从最后一辆粮车下手。趁旁不备,手起刀落,瞬间挑开了绑着木箱的粗麻绳。 就在此时,前方灾民一股脑蜂拥而至,程于寿一众不知出个何事,只听人声鼎沸,越来越近。众人慌忙向前查看,正好给石一安留个后方无人的空档。 跑前面打探的官差惊恐跑回来,提着公鸡嗓子向程与寿传达:“是灾民!足有百计!” “胡说什么!这大半夜的你是不是眼花了?”季风在一旁插手抱刀站着。 这边季风的声音还落地,石一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粮车顶上。他双手持刀,举过头顶,卯足了劲,向下一劈。 木箱纹丝未动,还咬住了短刀刀刃。 众人看向粮车上站着石一安皆是一惊。他们不但认得石一安,此时还看不懂石一安的作妖行为。 石一安见状朝大家嘿嘿一笑。 “给我把他抓起来!”程与寿反应上来,火冒三丈,登时振臂下令。 四下却无人动弹。 “一安,你干什么呢?”季云拎着他的长刀走近石一安。 “你刀给我!”石一安望着已经靠近的灾民,故作镇静。 季云半懵半醒,将长刀向上一扔.石一安一把抓住,抽出长刀。举起又是一砍。 霎那间,麦粒如山洪倾泻,滚洒在地,堆成一撮撮小山。 程于寿慌了,夺过官差的刀,咬着牙就朝石一安奔来。季风在其后,一把抓住程与寿的后衣领。 “你要什么?造反吗?”程与寿气急败坏. 不等季风解释,石一安便开始大喊:“发粮了!”。 灾民瞬间冲破官差,扑向粮车.程于寿手忙脚乱大喊着命人挡住灾民,可惜饿红眼的灾民已经失去理智,跟他领着的惜命如金的官差不同,灾民已经是亡命之徒,只争朝夕。 有布袋的装布袋,没布袋的脱了衣服光膀子往衣服里兜。石一安趁无人管他,又开了两箱。 “石一安!你疯了吗?你已经是朝廷钦犯,打劫官粮,罪加一等!跟你那死鬼老爹作伴去吧!” 程与寿不提石长庚还好,此话一出,季风季云当即便反了他。 季云二话没说,捞起一把大刀,砍断粮箱上的麻绳,伸手在箱角一掰开关,粮箱一侧的木板瞬间被一倾而出的粮食挤没。 季风前面响应,动作更加麻利. 程于寿的叫嚣声不绝于耳,越骂越难听。只等粮食尽数被抢一空。才给程于寿腾出地,围捕石一安,季风季云。 石一安带着两人企图从他遛下来的山坡逃走,奈何他过高的估计了自己对泥沙的掌控能力。脚下是滑的,手里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山坡本近乎绝壁.并没有给三人留有逃走的机会。 最惨的时,从河对岸来了一船壮汉,各个皆是光膀,一眼看去全是胸脯.壮汉双手全都握着亮闪闪的刀,“噌噌”刮着,全是一副屠夫相。 季云咽了口唾沫,看的眼大.石一安一声”跑”,撒腿向后。 “给我追!照死里砍!”程于寿指着逃跑的三人,怒不可遏。 六腿难胜群蹄,三人很快被追上,被壮汉围在一个肉圈之中。 三人背靠背,手握长刀,拉开马步.石一安脑子里加速过着石长庚曾教他的拳法剑道,然而最先想起还是他偷懒耍滑,敷衍了事。如今临到关头,他竟是什么也记不起。 壮汉们没有给他后悔的时间,瞬间一围而上。石一安蹲地一个翻滚,砍向某个壮汉的小腿,但于此同时好几把刀刃就落在他的后背上,石一安瞬间皮开肉绽。季家兄弟此时也是自身难保,各战一群。 壮汉没有给石一安喘息的机会,接着又是乱刀齐上。石一安在地上滚着圈,企图躲避,来来回回不过徒增壮汉的火气。 他知冲不出去,只能拼命一搏.突然一个回身,挥刀起身,砍断了正向他袭来的壮汉手臂。 血溅了众人一脸,石一安一个激灵,找到出口,翻出圈外。 断臂的壮汉躺在地上浑身颤抖,血从手臂喷出,一直哗哗的流。 石一安这才懵掉,只觉眼前的人越来越小,离他越来越远,耳朵里除了耳鸣,忽然什么也听不见。 “上!”其中一个壮汉举刀扑来,跟着又有几个壮汉拔腿靠近。 石一安单膝跪地,扶手的刀突然掉下,眼皮一沉,大脑空白,倒了下去。 他的耳边还能听见季云叫他的声音,但意识好像已经抽离出身体,他清楚的听着心脏跳动。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0038 宝月寺 夜黑水亮,马灯照的近岸通红。 季云季风左右守着瘫倒在地的石一安,二人皆是伤痕累累,面对一圈凶神恶煞,相视一笑。 横刀笑饮血,视死忽如归。 二人扯下衣角,将刀柄缠在手上。眉头一低,目露凶光。 突然四匹快马驮着四个蒙面人冲来过来,一人弯弓远射,连发三箭,三壮汉腿部中箭不能起身,一人甩着一对流行锤,直朝壮汉胸脯砸去,又有三人倒地。 中间的两人,其一手拿长剑,一扫而过,四壮汉即可被削掉头发,露出个血刺呼啦的赤顶。其一侧身挂在马上,捞起地上的石一安。 又二人马上伸手,分别拉起季家兄弟,动作一气呵成,迅速跑开。 程于寿气急败坏,命人追赶。王行勒马放缓,将腰间火折子掏出递与身后季云,季云不解。回头但见季风手里提着一串鞭炮。 季家兄弟马上点炮,扔向追赶的壮汉。一炮炸起,四马难追,七人总算稍稍跑远。 “不行,得找个地方给一安治伤!”桃虎扯下面罩,急向王行求助。 七人下马,放马跑远,就近找了条山路,朝宝月寺走去。 此时天微亮,山中鸟鸣清晰,流水潺潺,冲得经夜疲惫的心格外舒服。 “好沉呐!从前也没有看出来有这么重!”桃虎吃力的背着石一安上山。 “好像从前也没有发现有这么高的个子。”王行看着石一安拉在地上的双脚说。 “是因为死人比活人重吧。”季云一脸严肃,“我们这么轮换着背他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地方,先把他埋了吧。” 石一安眉心一皱,季云给桃虎使了个眼色。 “你说的有道理。”桃虎停下。 “以后我们每年清明来看看他就行了。”季云补充。 桃虎忽然直起身,撒手将背上的石一安往后一扔。 “哎呦”石一安瘫坐在地上,痛苦的抱着自己。 “原来没死呀!”季云故作惊讶。 “当然没死了!”石一安负气一蹬腿,“都一群什么人呀!竟然想着把我埋在这荒山野岭!” “你不装死我们也不会这么说。”王行笑着说。 “谁装死?我那是疼晕了好吗?” “到底是疼的还是吓的,你可得说清楚了。”季云逗着石一安。 石一安呆了片刻,眨巴眨巴眼睛:“吓的。” 大家止了笑声,开始找自己的各种经历见闻安慰石一安,石一安跟着敷衍笑笑,只有姚冰卿刘云两人默不作声。 “一安,你知道大人有一个账本吗?”季风这突入其来的一问,刘云姚冰卿瞬间醒了。 “什么账本?”石一安不解。 “我和季云也是偷听到程于寿与张改之的谈话,程于寿就差将府里掘地三尺了,就为找这个账本。” “没听说呀。”石一安看看王行:“你应该知道吧,要不是你年纪太大,我都怀疑你是我爹的私生子。” “这是什么话?”王行拉直了嘴,眼珠子溜溜一转,迅速扫了一圈大家的反应。除了刘云其他人对他并无异常。 清晨微寒,风一吹特别醒脑。王行此时看着刘云,方觉得这几日奇怪,刘云似乎有意无意总是盯着他看,让他老有一种脑袋后面有眼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之他觉得刘云怪怪的,这又让他重新燃气对刘云身世的兴趣。 到达宝月寺天已经大亮。按道理说寺前应该聚满了等着领粥的灾民,而此时寺外却空无一人,昨夜的灾民仿佛凭空蒸发了。 这不同寻常的安静让王姚刘三人警觉起来,莫非官差已经找上了门? 桃虎季云早已累的走着都能睡着,哪里管姚冰卿的提醒,两人急不可待的踏进庙门。 门外五人只听“嗵嗵”两声,向门内一望就已不见桃虎季云身影。 五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纷纷一黑,尚未挣扎便都被闷棍打晕,头戴着麻袋,横躺在地上。 石一安找了个可以把头发吹得顺风飘扬逆风糊脸的山崖边,脚趾抓地硬是屹立着,面色凝重的眺望远方,发呆。 他使尽浑身力气抗着风呆站着,就是想俯瞰一下一览河山小的感觉。 不远处等着他的人不耐烦了,最先表达疑惑的是季云:“你是撒尿呢还是在酿尿?” 季云冲着石一安喊着:“快点,要走了!” 石一安摆了半天造型竟碰到季云这个不解风情的,遂继续一动不动。 “一安你在干什么呢?”桃虎跑起,前脚掌着地后脚掌溅泥,一步一腿泥点子跑到石一安跟前,“你在看什么呢?” 石一安左手拉住桃虎的右手,右手指着远方,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对桃虎说:“我也不知道我在看啥,反正你跟我一起看,不然王行他们不得笑话我。” “嗯嗯,”桃虎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大声朗诵:“江山入画啊!” 桃虎石一安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苍凉,百草枯,千树死,江河日下,毫无生机。 石一安瞪了桃虎一眼,转身灰溜溜跑到自己的马前,只留桃虎还站在山崖边发愣:“我就只知道这个词啊!” 石一安骑马前面走着,王行桃虎赶着马车拉着石长庚和陆平,季风季云骑马后面跟上。 七人六马一车慢悠悠的行走在微风拂面面不动的五月初,直到桃虎的肚子先打起响雷,石长庚才打开车帘,移动了下屁股,从胸前掏出他那本编了小半生的得意之书,《万物木本花》。 石长庚还没开始读,大家都笑了。 “我的大人,您能来点真的吗?”桃虎左手拉缰绳右手挥着鞭,哀怨地瞥了一眼石长庚。 “这就是你们小看这本书了,想当年” “想当年我行军打仗的时候,全是靠着这本《万物木本花》生存下来。什么是希望?希望就是要先让人相信存在,只有存在,才能成为希望的力量,指引着我们一往无前,永不退缩!”石一安打断石长庚,模仿着石长庚的口气,爹声爹气慷慨陈词。 季云听罢叫“好”,一顿热烈鼓掌。 “这群小子,”石长庚合上书,塞进胸前,“没过过苦日子,都不知道福怎么享。” 陆平靠在马车内,默默看着石长庚一系列动作,笑道:“不会享福的好像是你吧。” “好像也是。”石长庚仰头,下巴笑起几道褶子,才勉强跟脖子分了清楚。 石一安脑袋胀疼,嘴里不停念着”陆平万物木本花“。忽一盆凉水瞬间将石一安泼醒,石一安大口喘着气,像是刚刚被人追杀过。 “你醒了?” 一个俏皮好听又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在石一安耳边响起。 石一安只觉被两人架着,睁眼一看,却见眼前是杨秭归的大脸,吓得一闪,坐在地上。 除了杨秭归之外,屋里还有一个穿甲的老兵,和一个同样穿甲的少年。 细看这位少年样貌不凡,身高八尺有余,肩宽头窄,下巴微翘,两颊微方,目有星火,眉浓入鬓,耳垂贴面,耳廓高挺。 “你是什么人?”石一安直觉浑身疼痛,艰难问出。 “你是什么人呀?”杨秭归来回走着,像一只挑衅狗的猫。 石一安这才看清杨秭归的样子,大眼闪闪,红唇嘟起,肤白胜雪,顾盼生辉。若不是这凌人盛气,还真的让人心驰神往。 “石一安,对吧?”杨秭归手背后歪着脑袋,探身一问,不等石一安说话,又继续来回走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们到底是谁?”石一安着急。 “这是当今太子。”老兵开口:“我叫魏海龙。” “你真的是太子吗?我是石一安,我爹是合郡太守石长庚,他是冤枉的!”石一安立刻跪地,蜷在地上,眉头紧锁,声音哀怨,像一只偷吃被打残了的流浪狗。 “这脸变得也太快了。”杨秭归白眼一翻,脸盘抬起,一旁嗫嚅。 “石长庚的事我已知晓,只是你为何煽动流民抢了官粮?为何纵火烧了血祭军营?”北殷怀突然厉声。 石一安听此后背发凉,额头渗汗。他自认为浑不知鬼不觉的事怎么太子都知道,他四下张望,却不见刘云,依然知晓是定是刘云出卖了他。 石一安心中越想越气,明明他昨日还未刘云打掩护,没想到这么快刘云就恩将仇报。亏他还当刘云是半个知己,现在看来连品行如何都尚待商榷。 想至此,石一安冷笑一声,即便刘云负他,他也不会为了揭发刘云而让自己成为一个小人。石一安心下又有些得意,因为这就是他石一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先将他关在这里,麻烦魏将军守着。” 门从外面被推开,门口站着一身着鹅黄纱裙的女子,和一身着雪白纱裙的女子。 石一安惘然若失,一时倒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宫还是在寺庙。 杨秭归跟在北殷怀身后,转脸朝石一安呲牙咧嘴,弯起两根手指,在空中剜了两下。 石一安鼻子“哼”出一声,沉脸撇头,后背又是一阵剧痛。只叹,既然上天肯怜悲,何必还来个难缠鬼。 0039 收尸 “都起来!都起来!” 杨秭归从夜里翻身坐起,脸上掠过窗影,压低声音:“我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 刘云和梅文见分别睡在大通炕靠墙的两边,不约翻过身,朝着炕中间看去。树影摇曳,遮得杨秭归铜铃般的大眼忽明忽暗。 “什么生财之道?”范米儿声音含糊猛地坐起,迎头撞上杨秭归的脑袋。 “哎呀!” 杨秭归抱头抚额:“你这脑袋,不去砸核桃可惜了。” 范米儿呵呵一笑:“快说,如何生财?” 杨秭归捏了下脖子,“嗯嗯”两声清了清嗓,两腿盘起,双手向后一撸脑门两边的长发:“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这一路上走来,路上有很多死人?” “那又怎么样?再往西可能更多。”范米儿吧唧着两瓣樱桃唇,只觉索然无味。拉被子将要躺下,一把被杨秭归又拽起。 “你别急呀!你们都没有发现吗?竟然没有一个人为他们收尸!” 杨秭归就差为自己拍手叫好了,要不是碍于深更半夜,她已经拉着同铺的三人寻尸去了。 “怎么?你是想问他们要钱吗?”梅文见听到这儿背过身去,闭眼前不忘再挤兑挤兑杨秭归。 杨秭归沉脸向着左边的梅文见鼻子一“哼”,歪头一拧脖子又朝向范米儿和刘云:“我不跟你计较。” 杨秭归提气复又直起腰,端端坐着,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你以为我傻吗?当然是找他们家人要钱。” “他们家人要是有钱,怎么会让他们死在路边?何况他们有没有家人都难说。”梅文见幽幽又补来一句。 “你说非常对!先假设他们跟你我一样,是有家人的。” 杨秭归谨慎措辞,以防梅文见再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没有人反驳。 “他们家人但凡有钱,都不会让他们死在路边。就是因为没钱,甚至无力,才无法让他们入土。换而言之,如果他们有钱,有能力,大部分,正常人,都不会让家人尸横荒野,对不对?” 范米儿背对着窗,脸埋在黑暗中,只剩一个宽阔的轮廓随着接踵而至的点头一起颤抖。 “好!再退一步讲,他们现在没钱,是不是就代表永远不会有钱?”杨秭归顺势再次看向最配合她的范米儿。 范米儿使劲摇头。 “很好!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没钱,也不代表亲戚没钱。可是等他们有钱的时候,或者他们的亲戚故友想要找到他们的尸体的时候,连骨头渣都没了!你说他们难过不难过?” “难过。”范米儿肯定的回答。 “痛心不痛心?” “痛心!” “后悔不后悔?” “后悔!” “可是那个时候,后悔已经毫无用处,他们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杨秭归嘿嘿一笑:“所以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四个,就是可以给他们人生补憾,拯救他们余生梦魇的巾帼四侠!” “什么机会?”范米儿愣楞摇头。 “所以你要把这些尸体收集起来,然后找他们的家人或者亲戚或者朋友,要钱,对不对?”梅文见学着杨秭归的口气抢话道。 范米儿傻笑着,杨秭归却也顾不上这些嘲弄她的细节,现在她一门心思就想拉拢一干合伙人。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杨秭归非但不恼,还保持微笑,拿出最大的热情鼓励梅文见:“但不是把尸体收集起来,而是将他们埋葬。将他们的户籍姓名统一造册,再等他们家人来认领。愿意迁回去的迁回去,不愿意迁的交点钱给我们就可以了。” 杨秭归侃侃而谈,大抵耳旁已经响起哗啦啦的钱币声。 “那我们不是可以赚好多好多钱?”范米儿大喜。 “可以这么说。”杨秭归得意的点点头。 “上天聚物果然按类分配,要不怎么能把你们两个分在一起呢?”梅文见笑得流出泪来。 杨秭归并不在意,急忙抢话:“我当然知道,万事开头难,需要地方,需要时间,需要人手,还需要搜集这些人的户籍名字,没有一样是轻松的。所以,我们可以先从,” 杨秭归停下故意卖了个关子,试探梅文见刘云还没有再听,见两人皆一动不动,遂继续:“先从那些主动悬赏,帮助他们找家人的告示开始呀!你们没发现吗?隐翠山山脚,有一面断壁,上写有很多人刻了家人的名字和户籍。我们可以先从这些人找起,人贩子也不能放过,等我们找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万一再碰上个大主户,哎呀!我们就有钱了,我们拿着钱,就去买下一个山头,成立我们自己的门派,向武林发帖,专门收尸找人,渐渐的,我们就会越来越有钱,江湖地位越来越高,说不定还能受到朝廷嘉奖,哈哈!名利双收!威震八方!我们就叫当归派,我本人就被世人尊称为当归夫人,梅师姐就是当归派的二掌门,范米儿三掌门,唉,那个哑巴,”杨秭归朝最右一直不说话的刘云喊道:“便宜你了,你就是四掌门。” “还买山头?你口袋里有几个钱?”梅文见闭眼笑得发抖,越想越觉杨秭归好笑的要紧。 杨秭归登时站起,光脚跳下炕,直奔窗边的凳子而去。月色皎洁,照得杨秭归的模样清透水亮。 她从凳子放着的包袱里翻出一个蓝色绣荷包,拿在手中轻轻掂掂,红唇一弯勾起脸颊的酒窝,转身两大步又上了炕。 “叮铃铃”一串声响。 杨秭归将荷包里的钱全倒在炕上,摸着黑一通细数。沉默半响忽又兴奋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十个铜钱!” “噗!” 这次是刘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够了够了,买十个窝头足够了,说不定店家见你稀荒,还能再送你两个。”梅香见“哎呀呀”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快睡觉,节约体力,不花钱就是挣钱了。” 杨秭归哪肯善罢甘休,蹲在炕头手肘顶着膝盖,托腮思索了片刻:“看来只能去更我爹要钱了。” “有个有钱的爹真好!”范米儿感叹着,顺势一拉被子躺下。 就在大家以为终于可以睡觉时,梅文见突然枕上长叹:“且不说那些无力埋葬亲人尸骨的灾民,还有没有以后,连死人的钱都赚,那得缺德到什么地步。” 0040 齐王拿人 北殷怀杨秭归赶到山下,只见释宝月如一座大山,挡住程于寿的去路。 且说程于寿被劫了粮,一刻没歇,马上过河找到守将鄂都借了百十骑兵。赶到隐翠山山脚二话不说就将灾民围了起来。 灾民瘦弱,大多没有还手能力,更重要是晴天白日,太阳一照,灾民便从昨夜的巨蟒变成泥里的蚯蚓,他们的勇气见不得光,一旦暴露便蜷缩起来,恨不能永远活在黑暗之中。他们认定了自己是罪人,将世间的公平交给了庙里的菩萨。 灾民被绑着手,串糖葫芦似的串成一串一串,士兵前后左右赶着。 释宝月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接下来的命运,因为他曾是俘虏过上万新月人的大治开国功臣,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会比他更清楚这些灾民的接下来命运。 他挡住程于寿,什么话也没说,程于寿便忌惮起来自顾自的解释原由。 释宝月的耳朵里,程于寿的声音如同恼人的苍蝇乱嗡,他的脸和他的俗家名号一样,不需强调,便可让人心生畏惧。 “我劝您还是让开,这些灾民抢了齐王的粮,您犯不着为他们跟齐王爷过不去。” “你算哪根葱?他齐王又算他娘哪门子的爷!就是他北殷凛亲自过来,叫我声爷爷,我也未必答应。” 释宝月杀过的人大概比程于寿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即便当了和尚他那点临战的戾气也是丝毫未减,且说他曾是魏成手里的一员虎将,跟姚伯阳两人被称为魏成的左右手。 功成受封之后做官不过个把月,一天与部下一起把玩一御赐花瓶,不慎失手,花瓶一滑落下,他迅速跪地接住。这一接不要紧,要紧的是吓的一身冷汗。 事后他困惑不已,为何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他丝毫不怵,却为一个小小的花瓶大惊失色。经过三天三夜的思考,还被他给顿悟了。二话不说,当即就给自己剃了度,跑到隐翠山上当了和尚。 家人谁敢劝他,只能随了他的心,三个儿子见父亲如此,也纷纷跟着他到寺里出了家。宝月上下不到九个和尚,四个姓公孙,五个是公孙家男仆,就这样立庙修佛,全员皈依。 所谓寺规,也是完全随机,看释宝月心情而定。释宝月人虽离尘,心却清明。眼看着北殷家的后代将天下糟蹋的不成样子,早就想收拾这些败家子。 程于寿见释宝月软硬不吃,便也不再跟他废话,命骑兵赶着灾民立刻就走。释宝月哪里肯让,他两步跨到路中央,叉开腿,往骑兵前面一站,低头翻眼,只是一看。骑兵便松动开来,两两相顾,不敢进前。 但毕竟释宝月赤手空拳,要是有谁能杀了他这个嗜血狂魔,那能得到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何况还是他阻碍在先,杀他名正言顺。 立刻就从队伍出来几个不怕死的,他们扔了手中长矛,各个做出个搏斗的样子,要与释宝月比斗一场。 北殷怀见情况不妙,站立不安,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此时暴露,他此行将困难重重。杨秭归当然一眼就看穿北殷怀的心事,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自信一笑,走上前去。 “她要做什么?”魏海龙不解。 “看看再说。”北殷怀对她这个表妹可谓了解的非常透彻。 杨秭归走向程于寿,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笑,没有说话。又走向握拳欲与释宝月打一架的士兵跟前,同样将其各个上下打量一番。程于寿等被看的心里发毛,不知哪里冒出个黄毛丫头想要干什么。 杨秭归走到释宝月跟前,忽然双手一抱释宝月的左臂,拉着释宝月就要走。 这释宝月天不怕地不怕,做梦都想有个女儿,可惜他老婆太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了一串光头。后来出了家,也没了机会。 杨秭归这一拉,释宝月心都化了,一时愣神,倒不知道往哪里走。 “师傅,我们赶紧走,您不知道我们是朝廷派来给灾民治霍乱的,今一来我就发现这些人根本没救了,一尺之内,必定传染,谁染上谁死。”杨秭归的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就那么恰到好处落入众人的耳朵里。 “胡说八道!危言耸听!”程于寿跳着脚呵斥。 “我胡说八道?合郡死了多少人你们比我清楚吧?这里距合郡有多远?这些灾民里就肯定没有合郡出来的吗?说我危言耸听,你就带走试试,反正朝廷给的钱有限,快死的人我们是不会救的。” 程于寿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杨秭归这号女子,她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把瞎话说的比真的还真,她能处事不惊,临危不乱,越是危险的事她越愿意挑战。她的皮囊机智,都可以随时为她的想要做的事情全情付出,她不怕死,就怕平庸。 骑兵松动开来,一时发慌。程与寿见状急向为首副将抛眼求助,副将没含糊,挥手下令继续将人带走。 十几号士卒顷刻砌出一道人墙,涌过来流民和释杨等人隔开。 释宝月怒气冲顶,却毫无办法,急得将自己的光头撸了一圈又一圈,杨秭归抖尽机灵却依然救不了灾民,一跺脚转身直径往山上跑。 魏海龙一脸不解看向北殷怀,心下纳闷刚刚还临危不惧的杨秭归,怎么顷刻间就变成逃跑的胆小鬼。 北殷怀似乎并不意外,此时他更悬心的是,这些灾民会被带到哪里去。他朝着魏海龙挑了下下巴,魏海龙会意,点头揖手,带上一个侍卫同他一起尾随灾民而去。 而山下宝月寺内,谁都没有闲着。曲萧在北殷怀等人下山后,总算得空,找寺里了个没人的角落,由落英把风,跟刘云说上了话。 “娘” 刘云都快要忘记“娘”怎么叫了,她在叫出声后,都不确定自己叫的是不是对的。 “云儿,你长高了。”曲萧望着刘云一时出神,倒把要交待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刘云低头回避曲萧盈着泪光的眼神:“石长庚有一本账本,应该是与赈灾有关,现在不知在何处。” “是吗?”曲萧转脸收回热泪,用一句不走心的提问,掩藏被拒后的落寞。 “嗯,听石长庚的两个旧部说,张改之派人到处在找这个账本。”刘云反而心安,比起母女,她更愿意继续跟曲萧保持上下级的关系。 “石一安知道这个账本吗?” “他说他没见过,但也许他是防着我,不想说。” “让石一安成为我们的人,对付明王,有用。” “他是个人,又不是个东西,哪里是我能够左右的。” 刘云的话说得轻描淡写,落到曲萧心里却是重重一击,曲萧知道刘云心里对她有怨气。 “临江观此行是掩护太子去合郡的。” “奥?这么好的机会,你会错过吗?”刘云似笑非笑,低着头并不想看曲萧此时是什么脸色。 “太子还不能死,留着他” “有用,我知道。”刘云打断曲萧的话:“要没什么吩咐,我便跟着石一安先去找账本,姚冰卿那里您也不用操心。” 刘云说罢低头退出,只留曲萧和落英站在墙角望着她决绝的背影的走远。 “我是不是害了她?” 落英已二十有五,虽感念曲萧再生恩德,但也不免自怜。听到曲萧如此问,心下更加难受,刘云尚且有人爱惜,她日日伴在曲萧身边,却从未听曲萧说过对自己觉得亏欠的话。 桃虎王行从小和尚处讨来金疮药,见跟着魏海龙的两侍卫跑下山保护北殷怀后,偷偷跑进石一安关着的屋子。两人粗手笨脚将石一安扶起,扒拉着石一安身上血糊的衣服。 “哎吆吆!”石一安跳起来大叫:“疼!疼!疼!” 季云季风见魏海龙的两个侍卫走了,便赶紧过来自己守着门,不让生人靠近。 “还能跳起来,说明不疼,来,把衣服先脱了。”王行一把薅住石一安的衣服,使劲向上一提。 “啊!”石一安只觉自己像是被揭掉了一层皮,疼的满脸是汗,面目狰狞。 “别动!”王行按下石一安坐在凳子上,让其背正对着自己:“先得清洗一下。” 王行还没上手,石一安已经从凳子上蹦开:“不洗了不洗了,直接上药吧。” 门突然从外面开了,刘云一袭青纱衣裙走了进来,她重新梳了头,整个人干净了不少,石一安猛地一见,反而不认识了。 眼前得姑娘显然比刘云顺眼多了,石一安甚至觉得心头一阵凉爽,想一头扎进去。 “我来吧。”刘云走进接过王行手里的布巾。 王行傻了眼,闹了半天这是两厢情愿?王行急忙拉过桃虎,将桃虎手中的金疮药也递于刘云。 “那就有劳刘云姑娘了。”王行说完拉着桃虎立刻出门,临走还不忘把门从外面关上,再叫走季家兄弟。 四人路上遇到姚冰卿,王行二话不说,就假称他有石长庚账本的消息将其劫走。 石一安遍唤无人,心下又紧张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别叫了,他们不会来的。”刘云将布巾搭在架子上,端着脸盆朝石一安走来。 “你别碰我啊!”石一安嘴上说着但身体却丝毫不躲闪。 刘云见状一笑。 0041 被抓 “放心,不碰你。” 刘云话音刚落,一盆水从石一安脖子浇下,浇了个透心凉。 石一安跳起来,湿漉漉的裤子黏在腿上,指着刘云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这么好心!你这种女子心如蛇蝎,口蜜腹剑,昨天我就不该帮你,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 “说完了吗?”刘云倒跟没事人一样,并不在意石一安说了什么。 “说完了坐吧,我会不会好死我不知道,但你如果不上药,可能很快就不得好死了。” “你!”石一安一甩手,转身背对着刘云,一屁股坐在刘云面前的凳子上。 刘云拔开药塞,抖着手,将瓶里的药一点一点撒在石一安的伤口上。 石一安憋着火咬着牙,一时倒不觉得难捱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账本?账本可能是张改之齐王的罪证,也是证明你爹清白的证据。” 石一安冷笑:“原来是为这个来的,我找不找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你多虑了,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不幸被齐王抢先,证明你爹才是侵吞赈灾粮款的罪魁祸首” “放他娘的屁!”石一安气的飙出脏话:“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会再客气了!” 刘云脸撑的平平,两眼珠子一转:“我是在提醒你,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成见,至少在对付齐王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可以帮你,当然也是帮我自己。” “你真的是朝廷的绣衣密使吗?” “朝廷里的人多了,各为其主罢了。” “皇上不理政,你们的各位其主跟造反有什么两样?” “皇上不理政是因为有人替他理,而你不申冤是没有人替你的,没有你,我还可以再找别人,想别的办法,而你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我。” “是吗?”石一安轻蔑一哼。 刘云舒了口气,一改冷脸,语气也柔和起来:“我也相信我自己,是可以帮你的。如果不能” 刘云低头苦笑,两眼通亮直直看着石一安的眼睛:“如果不能,大概我真的就要,不得好死了。” 杨秭归气冲冲进了宝月寺庙,推开寺里的和尚,直奔向关押石一安的屋子。双手一推,两扇门便打开撞在合页上,又弹回半圈。 刘云给石一安上完药,正要出门。被突然闯进来的杨秭归吓到,两眼大睁。 而杨秭归眼睁的更大,除了本来她的眼睛就比刘云大之外,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冒火:“奥,你们两个竟然还在这里干如此苟且之事!” 杨秭归向前走了两步,对着石一安:“因为你山下的灾民全被抓走了!” 石一安愣了愣,半天回过神,忙问杨秭归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有脸问?你躲起来,灾民往哪里躲,你让灾民抢了官府的粮,他们能善罢甘休吗?也不知道你是没脑子还是心眼怀,这样的蠢事情都干的出来!” “可是灾民百人总是有的,怎么抓的过来?” “你知道四只牧羊犬就能赶一万只羊吗?他们是手握权力和武器的官,灾民是什么?命在旦夕的俎上鱼肉!枉你也是读书识字的,竟不知将书都读到狼心狗肺里去了!” 石一安被劈头盖脸一阵骂,王行几人听声不对,都赶了过来,听了后半就知道杨秭归所谓何事。 石一安鼓起劲,也不喊疼也不无力了,从宝月寺拉了匹马直奔下山,王行刘云姚冰卿季家兄弟纷纷骑马追上。 只见石一安摔开马鞭,急奔过北殷怀身边,问了释宝月一句灾民朝哪个方向去了,便不顾身后呼唤朝程于寿跑去。 “他要干什么?”北殷怀急向王行。 王行勒马,心神不宁,只答了句“去找灾民”,便急奔向石一安。 “糊涂!”北殷怀忙向后面跟着的季家兄弟:“快把他追回来!” 刘云姚冰卿马上互看一眼,两人追在最后,刘云想让姚冰卿去找姚伯阳来,而姚冰卿想让刘云去。 话虽未说,但两人相视一眼彼此便知。姚冰卿担心刘云被抓,而刘云担心姚冰卿被捕。相伴五年的默契便是如此。 石一安追上程于寿,挡在灾民前头。程于寿先是一呆,然后大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立刻下令便将石一安围了,石一安也没有挣扎,束手被抓。 “这些人是无辜的,我跟你走,放了他们吧。” 程于寿大笑:“无辜的?我还无辜呢!这天底下谁他妈不无辜!你呀,你别操心别人了。” 桃虎傻愣愣的冲了上来,就要救石一安,三五人拿他不下,又上来十数人,三下五除二,将桃虎绑了,于此同时还有季家兄弟。王行姚冰卿见状皆没有上前,刘云看了眼姚冰卿,飞身一剑刺向押着石一安的士兵。 剑在刘云手中翻飞一阵,刘云将石一安的藏到了身后。 刘云的剑术轻巧,身姿轻灵,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剑不在手,近身比斗,力量几乎为零。 带兵的副将在一旁观察了下,发现破绽,直对着刘云冲去,目标却只是打掉刘云的剑。 刘云不知,中了这声东击西的策略,手中无剑,拳脚不过捶背挠痒。 副将一招擒拿便将刘云制服。 随后赶来的曲萧按捺不住了,但她面对强大的有素的军队自然也不敢轻易动手,何况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她动手,在明堂之上也无理可争。 曲萧急命姚冰卿去找姚伯阳借兵,让王行与魏海龙继续尾随,她转身又回到宝月寺。 “石一安他们都被抓了。” 北殷怀坐在厢房内,不急不慢的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他没有。” 杨秭归听说惊到:“师傅,你是说他真的去救灾民了?” “灾民倒是没救成,不过他被抓走了。” “抓到哪里去了?” “应该是金池。” “金池是什么地方?”杨秭归追问。 “金池是齐王别院,也是他们结党之地。石一安暂时倒是不会死,因为他身上有齐王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应该是齐王侵吞赈灾粮款的账本。” 北殷怀瞳孔放大,瞬间坐不住了:“不能落在齐王他们手中!” 0042 水莲 尔逅坐落在境州北,右有五行河支流流金河,左依苍岚山脉,平原万里,沃野千顷。又逢着天高皇帝远,北殷凛自是称霸一方。 尔逅城建的比京城还大,客商往来,只要交够银钱,没有办不了的事。在这点上北殷凛算是最守信的,绝不允许自己拿钱不办事,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他爱钱,自然最挣钱的买卖是不会交给旁人去做,赌坊妓院,金矿盐场,在他看来普天下的一切都可以上称要要,轻重之间,不到非得取舍之时,他都要。 北殷怀杨秭归释宝月曲萧四人来到尔逅城外,一个和尚,两个美女,再加一个长相俊美的小伙子,走到哪里都不由得惹人侧目。 正在这时曲萧看见七个半人高的男孩,自称河左七侠,穿着破衣烂裤,又翻跟头又敲碗,站在尔逅城墙外给官差唱曲。 “我们得乔装一下。”曲萧说完走向路边要饭的,拿出二两银子,换来要饭的衣裳,四人套上,只剩过于白净的脸违和的抻平,曲萧用手在地上蹭了蹭,先往杨秭归脸上一抹。 北殷怀释宝月见状自己抓起尘土,往自己脸上蹭蹭。四人跟着灾民往城边挤。 城门口的官差们听的乐呵,却是要看着不让他们这些乞丐到城里去要饭。河左七侠围在门边跳着唱着,不一会便有两个蹦到了官差身后,一会又蹦了出来,就这麽来来回回,蹦来蹦去,等官差一松懈,七人立马前后脚冲进城去。 官差急着要拿七人,一时慌乱,灾民趁机全拥挤尔逅城内。杨秭归北殷怀随着灾民就这样进了城。 尔逅的正街宽敞,并排可过十辆马车不止。两侧除了摆摊的小商小贩,到处都是赌场妓馆,红红绿绿白花花,不是露着半截胸脯的女子扭着腰,就是光着膀子的大汉守着门。 他们进城还未走几步,便见迎面又来了一大波驱赶灾民的官差。北殷怀四人情急之下,躲进一条小巷,小巷是条死胡同,胡同里只有一扇门。 眼看官差越来越近,北殷怀四人飞身翻墙躲了进去。 这墙内正是正街上千红坊的后院。 此时前院正是热闹,后院甚少有来往,几人便大胆起来,顺着院子开始找出路。 北殷怀忽的往后退了一步,惊魂未定,朝杨秭归说:“有狗!” 四人屏气吓得不敢动弹,却没听到铁链声音。 杨秭归将北殷怀往身后一推,慢慢探出个脑袋,在楼梯拐角处确实有一个低矮的铁笼子。 但让杨秭归纳闷的是,笼子里蠕动的是一堆麻衣。 杨秭归越看越觉得不像狗,她大胆向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爬在笼子里的是一个小姑娘。 杨秭归吓了一跳,小姑娘也吓了一跳。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杨秭归小声的问。 小姑娘像没听到一般,继续爬在地上啃地上的黑馍。杨秭归不觉后怕,抬眼曲萧北殷怀释宝月已经走到她的跟前。 释宝月看不了这个,当即便要拔刀开笼子,还未等动手。四人身后便想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四人呆住,不敢转身。 “城里在抓的就是你们吧,来人呐!” 北殷怀急忙转身,两步跑到女人身后,一手勒住女子喉咙,一手捂住女子的嘴。 这女子是千红坊的头牌水莲,她自问见过的达观公子不少,北殷怀虽衣衫褴褛,但近身一靠,她便闻到北殷怀身上的隐香。 一股雪后天地的冷香,隐藏在外衫汗臭之中。水莲故意往北殷怀身上蹭了蹭,身高六尺有余,有胸肌有腹肌,手指白皙细嫩,关节长的像根细葱。 这样的男子怎么会是乞丐。再看其他三人,脸上的灰显然是刚抹的,灰下的白皙皮肤是掩盖不住的。 水莲虽不知此四人是何目的来此,但心下大抵猜出这四人非富即贵,她轻轻拍拍北殷怀捂着她嘴巴的手,示意北殷怀放下。 北殷怀见状放下,只见一个眉目含笑,面若春桃的女子转脸对着他。 “跟我来吧,放心,虽不知四位来历,但与官差躲着走的,必不会坏到哪里去。” “此话怎解?” 水莲笑笑:“坏人早早就把官府打点好了,哪里还用这么东躲西藏。” “跟我这边来。” 水莲不等北殷怀四人开口愿意不愿意,便转身上了楼梯,走上阁楼。 四人眼下也没得选,墙外面还飘荡着官差到处拿人的声音,他们也不敢擅自出去,只能相信水莲一次,跟着上了楼。 楼道拐角一转,是一条狭长的长廊,北殷怀抬头忽见晴天格外安静,跟着水莲转进一屋内,才发现原来是闺房寝室。 水莲朝两个半大点的女童吩咐两句,女童便转身向后从楼角的楼梯下去,北殷怀疑惑的看着女童。 “放心,不是去告你们的密,看你们这样怕是也没吃几顿饱饭,我让她们准备些下菜。” 北殷怀打量下自己浑身上下,方才意识到水莲可能是把他们乞丐而在可怜他们。 水莲进门,将自己房内的窗户尽开,笑向站在门外的四人:“现在可以放心进来了,官差如果一旦进来,你们马上就能看到,还可以从窗户跳下去。” 北殷怀顿了顿抬脚入内,但见屋内不但宽敞,摆设也精巧。北殷怀踱步在屋内走着,一番扫视,眼睛落在窗边的一把古琴上。 杨秭归释宝月曲萧都被格外的宁静禁锢住,小心翼翼,不敢作声。水莲半生阅男无数,来回看着北殷怀行为举止,心下更加肯定北殷怀并非常人。细嫩皮肤,修长的脖颈,五官不但好看,还隐隐透着一股凌人贵气。 水莲给四人倒上茶水,缓缓踱步,为了不让四人觉得压抑,她走向一边,站在了古琴旁。 北殷怀远远看着水莲侧站在琴前,窗外绿树成荫映着水莲的粉面朱唇,好似一副画。 “你会弹琴?”北殷怀这么半天才开口说了这第一句话。 杨秭归端着茶杯,饶有兴致的看着窗边的水莲。 水莲噗呲一笑:“我可是卖身不卖艺的。” 北殷怀也不知怎么就被逗笑,心下纳罕,看着水莲,倒生出几分佩服。 “我不懂,为这琴还倒贴了妈妈,姐妹们都说我上了当。您帮我看看,是不是值钱的物件?” 水莲起身走远,让出地方给北殷怀靠近。 北殷怀顿时忘记自己乞丐的身份,两步上前,修长的手指落在琴上,轻轻一拨,只觉琴声清亮。 “是费了心得物件,算不上绝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北殷怀嘴角不觉上扬。 “那就好,绝好得物件我这屋子也是配不上。”水莲心下确认,不由暗笑北殷怀单纯。 下楼的女童,复又上来,端进门几碟饭菜,放在桌上。 北殷怀站在窗边向外看着,忽觉此景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在梦里还是哪里见过,心下正在思索,却猛地一怔。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楼梯角落的铁笼子上。 北殷怀转头立刻向水莲求问,水莲不知何事,忙走到跟前,在和北殷怀转身擦肩的距离里,顺着北殷怀的眼神望出。 水莲轻轻一笑:“刚买回来的小丫头,太撅了。” “她还没有十岁吧。” “差不多,人瘦小些,也正常。” “这个年纪正是长个的时候,怎么能把孩子锁进笼子里?” 水莲看看北殷怀,就差说出口提醒北殷怀他现在扮演的身份。回神又一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觉得稀奇。 “公子说笑了,这世上又有谁不在笼子里呢?看的见的,看不见的,又有几个人是不被困着的。” 北殷怀听水莲之言心下诧异,心下认定水莲并非媚俗凡人,到此地步也该是有自己的一番遭遇了。 “公子吃些东西吧,我去去就来。”水莲低头施礼,走出房门。 北殷怀走到桌前,坐于杨秭归身旁,拿起了筷子。 “这水莲姑娘看着不一般呀。”杨秭归含笑看着北殷怀。 “应该也是个可怜人。”北殷怀并没有察觉到杨秭归的言外之意。 “奥”杨秭归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我吃饱了。” 杨秭归起身复又走到琴旁,向下望着,四下搜索刚刚北殷怀嘴里的孩子。远远却见水莲从一个铁笼中拎出个小女孩,小女孩带着脚链手链走得缓慢而踉跄。 水莲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杨秭归狐疑着,静听着外面的响动,半响没有声音,正不知去了何处,水莲却进来了。 水莲站在门口,向门外笑着说:“进来吧,今日你有福了,被公子看上,还不进来磕头伺候。” 北殷怀抬眼再向外看时,只见一个刚洗完脸,水珠还挂在鬓角的双髻小女孩跪在门外。 “公子要不嫌弃,这丫头就送给公子使唤了。” 北殷怀愣住,看看杨秭归曲萧不知如何接话。 “那怎么能行?”杨秭归走上前去:“我们不过乞丐,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敢耽搁她人。” 杨秭归虽是女扮男装,但水莲一眼便识破,只见杨秭归一拉北殷怀的胳膊:“多谢姑娘搭救,我们该走了。” 释宝月曲萧起身纷纷向外走,北殷怀被杨秭归拉着也只能跟上。 刚走了两步,北殷怀停下,转身向水莲:“小孩子多是又脾气的,姑娘好性子收了做丫鬟,日后必定同姑娘一样,不会是流俗之辈。” 水莲一听“不会是流俗之辈乐”乐了:“行,既然公子喜欢,我必定替您好生调教。不如公子再受累送她个名字吧。” “叫巧儿吧。” 北殷怀说完转身,也不等水莲领路,顺着进来的路下了楼又走到后院墙边。四人纵身跳过墙,消失在水莲的视线里。 “起来吧,愿意当我丫鬟吗?” “愿意。” 巧儿起身,同水莲一起望着院墙:“他是什么人?” “记住他的脸了吗?” 巧儿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是我的客人。” 0043 夜宴1 金池门外的虎头上马石凉到半截,大地回温又热了上来。太阳在旋即掉下去前停在了地平线上。 只因,金池的灯亮了。 金池的夜宴一开,半个尔逅城都被照亮了,就连天上的星星也似乎瞬间失明,走失在流云之中。 金池的外门也并没有因为少了曹问晚而乱了方寸,新上任的陆大虽来金池不过一月有余,但为人谨慎,加上会说话手脚勤快,所以后来者居上。 陆大站在金池大门外镶上笑脸,仿佛不管是谁当这个管事,都必得备上个百毒不侵的微笑才能上岗。 行色来客,或高或低或挨或瘦,不是小官小吏,就是富贾大户,总之皆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陆大从太阳下山前一直在门口站到月上高头,直到眼眯心怠最后进来七个富家少爷后,陆大才收工进门歇下。 且说这金池夜宴分内宴外宴,五日以小宴,十日一大宴。凡大宴之时,方圆显贵,远近官员都会来参加,一是寻乐二是结交。 流金河的水从金池西北进墙,贯穿至西南,连通内宴和外宴,内宴可乘龙舟,由湖上出,与湖边外宴宾客遥遥相望。 不管是内宴还是外宴,歌舞总是少不了的。只不过内宴歌舞由金池府姬负责,外宴则是交给了千红方坊。 除了今日有些不同,北殷凛早早就派人告诉水莲,让她挑几个模样好有眼色,晚上入内宴伺候由京城来的三位大官。 水莲是个明白人,送走来人,心下就开始犯嘀咕,既然是大官为何找她们来陪。 水莲从来知道她们这些人在北殷凛眼里连狗都不如。但也并不是所有不如狗的都能平起平坐,即便下贱,在下贱里面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就如曹问晚所言,她们千红坊的妓女是配不上入金池内门的。 水莲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些大官是大官不假,但与北殷凛不谋不合,甚至是对头。 北殷凛视自己的府姬如衣如裳,又怎会让把自己的衣裳披在敌人身上,找她们去一举两得,既羞辱了对方又不会弄脏自己的衣衫。 水莲犹豫着看看水竹,心下犯难,不管带谁去都让她觉得不安。 正在她发愁之时,水仙扭身进来了。她听到金池来人传话后就等着水莲找她,可左等右等等不来水莲人影。她索性就自己找上门。 “姐姐,我愿意替你分担,还有芙蓉雨荷,她们都想去。”水莲声未落,又从门外扭进来一串红红绿绿。 “就是啊水莲,你可不能自己得了好,不带我们。” “什么样的大官呀?” “伺候好了说不定能被包下来。” “娶了你做小才好呢。” 两妓女笑嘻嘻相互吹捧,一个叫一个“夫人”,一个叫一个“姨娘”。 “你们这么快就忘了曹问晚吗?”水莲一句话泼灭了众人燃起的热火。 可她哪知在水仙这些人心里,一丝侥幸的上位机会,跟有眼无珠的曹问晚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水莲收拾妥当,叫过水竹,将一个手掌大的红木盒子交到水竹手上:“我这有一些私房钱,如果我今晚回不来,你就带着这些钱跑吧。” 水竹吓得不知所措,跪地就哭:“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水莲没有说话,起身便走了。不出意外,水仙她们各个盛装打扮,早等在门口,候着水莲一起出门。 而金池内腌上,北殷凛和北殷怀并桌坐在中央,左手边依次是杨岩,蒋不为,南宫珉。右手边则是释宝月,魏海龙,还有一个空位,是留给前去换洗的杨秭归的。 杨秭归被带着走入一大厦之中,不好意思询问茅房在何处。婢女一笑,将她领进大厦之内,迎面一股花香袭人。 “这是茅房?”杨秭归大惊。 “对,这里就是茅房。” 杨秭归转身,但听婢女向门外人解释。 杨秭归一愣,不想她在这里竟然遇到了刘云。 “你怎么来了?” “我内急” “不是,是问,哎,算了算了,一起去上茅房吧。” 刘云和杨秭归傻了眼,不敢下屁股,皇宫里的贡桶都没有镶金的。杨秭归上前敲了敲桶身,要不是看在它是马桶的份上,她都能上嘴咬一下纯度。 既来之则安之,既有之便上之。 杨秭归一屁股坐下,先来了个舒服。 刘云扎着马步,硬是没让自己的皮肤沾桶。 解完手,准备离开却被婢女拦住。 “你们要干什么?是你让我在那金桶里拉屎的。” 婢女们低头捂嘴一笑。 “姑娘误会了,这是金池的规矩,她们不敢不尊,如厕后,必须得沐浴熏香,再换上干净衣服,才能出去。”水莲出来寻杨秭归,问到此处。 “这上个茅房跟上天差不多了。”杨秭归打趣,拉过刘云:“这是我姐姐,你们小心伺候着,给我姐姐选套好看得衣服。” 杨秭归刘云一时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进屋只见一个粉色雾影纱帘挡着,两个上身着白纱,内穿墨绿提花及胸裙的女子,左右两侧各掀起一面纱帘,纱帘后一个偌大的浴池,池里撒着红色的花辫,隔着缥缈的满屋水汽望去,倒像是仙境一般的地方。 杨秭归呆了眼,她倒是从小锦衣玉食,但记忆里也不曾见过如此地方。 四婢女上来为杨秭归刘云沐浴,洗完转身去拿衣服,二人泡在水里,露出个两个脑袋。 杨秭归开心享受着,而刘云却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杨秭归靠近刘云。 “是水汽蒸眼。”刘云笑着答。 “奥~” 杨秭归暗笑,这刘云看着挺聪明一女孩,说起慌来完全不带脑子。 杨秭归说完头扎进水里,在水下猛地一拉刘云的腿。 “啊”刘萤瞬间失去平衡,倒进水里。 杨秭归浮出水面大笑,刘云扑腾着喝了一口池水。 “你干什么呀你?”刘云生气。 “真生气了?我跟你闹着玩的。” 刘云水啦啦上岸,婢女上前给她擦干身体,换上一件月白色雾影纱裙。杨秭归跟着上岸,伸手插进一嫣粉色水绸裙。 二人被带到化妆镜前,婢女梳头的梳头化妆的化妆。婢女拿出一对金步摇,一个白玉花簪头,一个翡翠凤簪头。 分别插入杨秭归和刘云的发髻之中。 “想来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吧。”水莲站在一旁附和着。 杨秭归见刘云仍然面无喜色,斜身闪进刘云镜中,朝身后的水莲一招手:“你来看看,我姐姐是不是比我黑?” 杨秭归话音刚落,婢女纷纷跪地求饶。 “这是怎么了?” “她们以为你责怪她们没画好。”水莲答话。 “都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我谢你们还来不及,把我和姐姐打扮的这么漂亮,真的,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好看,我都被我自己美到了。” 婢女们听此一笑,起身:“要不要我帮着为姐姐再画画?” “还画什么?她本来生的就比我黑,再糊粉,那不得成牛粪打霜,白里透黑了。”杨秭归见婢女们如此战战兢兢,又想起曹问晚的死相,心中难言,只觉这金池富丽华贵,实则比魔窟差不了多少。 “各位姐姐的手艺,去京城开个胭脂铺子,或者到宫里给太后娘娘们也是没得挑。”杨秭归起身一拉为首的婢女的手:“我叫杨秭归,我爹是杨岩,就是国舅,你们要是来京城,只管上我们家找我,别跟我客气。” 婢女无人说话,像是她们什么也没听见。 “还有一个地方,京城有个胡姬馆,里面有个胡艳姬,你们去找她,告诉是我让你们去的,她一定会给你们安排的妥妥当当,只管放心,她绝对是个好人。” “快走吧杨小姐,那边龙舟要开了。”水莲见杨秭归不将婢女们说动不甘心的样子,急忙打断。 杨秭归无奈作罢,拉着刘云出去广厦。 “这个地方怪怪的,姐姐你一个人就不要乱走了,跟我一起去吧。” 杨秭归总是担心,回头不忘再叮嘱里面的婢女:“别忘了啊。” 水莲带路,杨秭归刘云后面走着。但见金池灯明如昼,舞池里的女子各个腰肢纤细,身影曼妙,明艳动人。 一群穿着红色镶金片衣裙的异域女子,露着手臂腰肚,扭着屁股脖子跳舞。 旁边还围着几个乐师,有男有女,弹琴的琴声欢快,击鼓的鼓声铿锵,敲钟的钟声明朗,吹笛的笛声悠扬。 “这奏的是什么曲子?”杨秭归忽觉好听,沉醉其中,不觉脚底也轻快起来。 “这是吟游曲。” “真好听,婉转铿锵,又觉得有些悲凉。” “是讲一个女子被抛弃后,孤身漂泊。” “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水莲捂嘴一笑,没有答话。带着两人穿亭过桥,复又来到一座鲜花满盈的花园。 “那是什么?”杨秭归眼花缭乱,倒像个乡下进城的丫头,一时看什么都新奇。 水莲顺着杨秭归的眼神看去,一时发怔。 “怎么了?” “它有个名字,叫血珊瑚。” 杨秭归刘云说话已经走到跟前,但见一颗八尺高,三人宽的红珊瑚立在花丛中。 “看着是有点滴血欲出的样子。”杨秭归点头看着。 “这是因为,”水莲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杨秭归追问。 “杨姑娘龙舟要开了!” 就在此时,绿衣出来唤杨秭归。 杨秭归转身拉起刘云,和水莲一道便上了龙舟。 而南宫珉杨岩早已在船上。 龙舟一开,北殷凛瞬间换了脸色,不再堆笑逢迎,向着释宝月:“听说你们今天是要给合郡借粮的?” 0044 夜宴2 新月亡时,水莲三岁,四处逃难,讨饭为生,后被人贩子卖到妓院。她常说她是幸运的,总能在苦难吞噬她前,便将苦难吞噬。 她站在船舫外,听见北殷凛的突然发难,便知不好。她停在船头,并未走进,趋利避害是她学会最重要的生存技能。 水莲挡住杨秭归刘云,她本不必如此,只因杨秭归刚刚对婢女的一番话,让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瞬间没了戒备。 绿衣并没有止步,回头看了一眼三人,便继续进舫。她并不是不知道里面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场面,相反在金池待了三年的她早已麻木,她没得选。一如现在她无法站在北殷凛目光所及的地方,而不主动上前伺候。 “你就是花瓶将军吧?” 北殷凛佯装微醉,放缓的冷笑更加持久,他抬眼盯着坐在一侧的释宝月。 “在俗我有名,出家我有姓。”释宝月攥紧拳头,压着怒气,从到尔逅他就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来借粮的,还有百十灾民等着他吃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必须把粮食给他们带回去。 “叫我释宝月也行,叫我公孙无忌也可以。”释宝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绿。 坐在对面的南宫珉看的清楚明白,他本在京为质,不问世事就是他保护自己和部族的最好方式。他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只知诗词歌赋饮酒作乐的窗内人,假装不知道这世上每天都发生着什么。 若不是杨岩拽着他要他把杨秭归带回京城,恐怕有生之年他也不可能踏足齐王的地盘。更不必说跟齐王这样的人同桌共舟。 南宫珉没有心思看两岸灯红酒绿,不问事才不管事,但此时他已置是非之中,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小王早就听说齐王爷豪迈阔气,一直未曾有机会拜见,今日一见,才知传闻有假” “哪里有假?”齐王先是以为夸他,心中正喜,一听“有假”二字,瞬间坐起,也不醉了也不傻了。 南宫珉低头一笑:“齐王爷何止豪情万丈,简直是当世第一的活神仙。且不说金池之美比不比得上凌霄琼台,但看今日宾客之众,就可知齐王往日待人如何亲善。万物皆可造假,但唯这人心所聚是假不了的。” 杨秭归在舫外听见南宫珉的声音先是一愣,细听他说的话又是一惊,她认识的南宫珉可从来不是个敷衍趋势的小人,直到听完南宫珉的话,杨秭归瞬间便明白了南宫珉的用意。 若说从前她喜欢的是南宫珉的风度,那么从此刻起她爱上的就是南宫珉的智慧。 北殷凛听的一愣一愣,这清新脱俗的马屁拍的他对自己都刮目相看。 他看了眼绿衣,又看了看左右,抬手鼓起掌来:“果然集贤阁的先生就是不一样,我啊,活了半辈子,一直就缺个能公正评价我的先生。” 北殷凛说完瞥了眼蒋不为,抬手揉了眼,自觉还有点感伤:“我北殷凛为左部做了多少好事,朝廷没一个人看见,只说我封城囤粮,说我不仁不义。却无人看见这左部大地上的一半官员都是靠我北殷凛一人养着,朝廷那点俸禄够干什么?若没有我,左部的官员还能在此守着左部吗?朝廷才知道灾荒半年,可早在两年前,这老天爷就他娘的不下雨了!” 北殷凛站起,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北殷怀,又向在座的众人:“若不是我北殷凛,这左部早他妈就造反了!” 北殷凛说着抓起桌上白玉箸狠狠一摔,玉箸瞬间在舫中空地摔成几瓣,飞溅开来。 众人被吓到,无人起声。就在此时,齐王老早备下的武士听到船上响动后,划着小舟从四面八方像湖中龙舟驶去。 “既然如此,那不妨请齐王爷好人做到底,救救左部的百姓吧。”魏海龙起身拱手,言辞恳切。 北殷凛突然大笑,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得自己站立不住。 “魏参军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呀?” “王爷这是从何说起?”魏海龙纳闷了。 “你既然叫我王爷,又怎么能不知我只是个王爷,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我若替朝廷把左部的百姓的都救了,那还要朝廷做什么?”北殷凛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这”魏海龙被怼的哑口无言。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可做不得。”北殷凛摇摇头,两臂张开,往靠椅上一倒,窝进椅深出。 刘云站在船头,忽见数支小舟靠近,细看舟上皆是刀光闪闪:“不好!” 杨秭归水莲听声回头,两人皆惊。 “这是要做什么?”杨秭归看向水莲,水莲镇静下来,转身看向船舫内。 “我们今日前来,是想向齐王借些粮食。”释宝月松了拳头,轻叹了口气,从前他便知朝廷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而他作为万兵统帅的大功臣,既不能自请退出,也弄不懂官场利害,为了保命,也为了跟着他的将士不受迫害。他才演出了一个花瓶的顿悟,离开京城。 北殷凛坐起,屁股往前挪了挪:“借粮?这主意听着倒不错。借,当然可以借,但你拿什么还呢?什么时候还?准备还多少?” “借两年,借百担还你百担。”释宝月答得干脆。 北殷凛一听可是笑疯了:“大和尚,咱们在商言商,你借我百担粮食,没问题,借两年,也没问题,但还我百担这不是说笑吗?” 四下都知齐王之意,蒋不为更是气的满脸通红,恨不能立刻上去抽北殷凛几个耳光。 “何况,谁借?是您借吗?您的破庙可做不了担保。” “那就用我公孙无忌的项上人头作保!”释宝月说话站起,拳头朝桌上重重一砸,整个龙舟为之一抖。 北殷凛垂眼“嗯”的一惊,复又勾唇一笑。 “将军啊!真会说笑。莫说你已经不是将军了,就是你还统领数万雄兵,我这里也不缺您这颗脑袋。” 释宝月被气的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数十小舟已经靠在龙舟周围,杨秭归刘云不得不进来。 众人正是无声之时,却见两个插着金缕步摇的仙子走了进来,纷纷傻眼。 杨岩但见北殷凛眼冒淫光,赶紧起身小跑到杨秭归跟前,一拉杨秭归的手,就往南宫珉身边推。 “国舅爷竟有如此国色天香的女儿。”北殷凛咂嘴摇头:“想当年皇后娘娘也是沉鱼落雁,难怪人说侄女像姑姑。” 魏海龙“嗯嗯”两声,打断北殷凛。北殷凛知其意,摸着下巴往左一瞥,只见北殷怀脸色难看,额头青筋暴起。 “好你个水莲!还不快快让你的人上来伺候。”北殷凛递给绿衣一个眼色,绿衣会意,从船舫的另一头立刻出来一群舞姬乐师,还有千红坊的姑娘。 歌舞起,酒斟上。 杨秭归拉着刘云挨着南宫珉坐下。 北殷凛环顾四下,目光停在了蒋不为身上。 而蒋不为的种种的形色都尽收北殷凛眼底,若说这满船人,真的跟他公开撕破脸的也就只有蒋不为一人。 “听说蒋侍郎文采出众,杨家千金倾国倾城,不妨就请蒋侍郎作诗一首怎么样?” 水仙等最是捧场,纷纷叫好。 蒋不为抬眼见两岸声色不止,不觉心已寒透。 步摇步摇 一步一摇 油头粉面 鬓入膏肓 富贵弃玉 贫者食草 金石可镂 人心不古 繁花盈枝 凝臭绝香 禽兽簇拥 争表华章 锦缎丝绸 难掩糟糠 一糊愚脂 美人靠妆 0045 姚伯阳 两岸觥筹交错,湖上水深火热。 杨秭归白皙的面庞在步摇的辉映下越发娇羞,她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刘云的脸上。 人靠衣装马靠鞍,刘云比杨秭归初见时多了一份冷艳。她正在做着,杨秭归想做但能力不允许的事。在杨秭归眼里,她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女战士,肩负起拯救天下的任务。 “慢着!” 北殷凛额头反光,渗出一层汗,他活了半辈子,真正忌惮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年轻人,一是女人。皆因年轻人不管不顾做事没深浅,而女人又感情用事容易坏事。 而他背后站着的,恰恰就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刘云将筷尖又向北殷凛的脖子戳进去了一点,虽未见血,却顶的北殷凛变了声。 “账本的事好说,你先松开。”北殷凛喉音嘶哑,整个人僵住不敢动。 “好啊”刘云声音轻巧,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更让北殷凛害怕。 刘云拿开卡在北殷凛喉咙的筷子,北殷凛一阵急咳,刚想坐下,后背突然一震。 北凛凛被刘云一脚踩在桌子上,杯盘落地,北殷凛的脸埋进一碗鸡汤里。 其他人的肩膀上瞬间都架上了黑衣武士的刀,为首的黑衣武士将杨秭归推到前面,刀尖对着杨秭归的脸,看了一眼刘云。 刘云抓着北殷凛的发髻将其脑袋拉起,北殷凛满脸汤渍,头发甩着汤汁,大口吸着空气,将菜汤吸进鼻子里又大力哼出。 “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北殷凛鼻翼煽动,腮帮子鼓的像塞了两核桃。 刘云五岁时,亲眼目睹自己的奶奶将自己的父亲毒死,大殿内外到处立着亮闪闪的盔甲和刀枪。十岁自请到姚伯阳家里做卧底,没有人给她任何保护,全凭她自己隐藏自己与“仇人”周旋。 除了复仇,她也有梦想。那便是肩负起父亲未完成的天下梦。她将自己变成了北殷早,并且不允许自己有别的念头。 她将自己活成为一柄剑,一把刀,一个完成梦想的工具。 北殷凛个头太高,刘云提着他的脑袋费劲,遂抬起左膝顶向北殷凛的右腿弯,北殷凛瞬间单膝跪地。刘云侧弯下腰,将一根筷子直直插进北殷凛拱起的大腿上。 北殷凛撕吼一声,面目狰狞,抱着大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刘云提着北殷凛的头发,直直看着为首的黑衣人。 “你杀了我,这些人也走不出金池!”北殷凛咬着牙,嘴里不住“嘶嘶”。 “奥~”刘云木讷的点点头:“他们走不走的出,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秭归瞪大了眼睛,北殷怀坐在一旁慢悠悠喝上了茶,南宫珉蒋不为水莲魏海龙释宝月皆心头一振,杨岩慌了。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杨岩一时敌友难辨,唯恐刘云要屠船。 “我已经说了,我是来找账本的。” 刘云面不改色,声音冷静,透出一股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我根本就没见过石长庚的账本。”北殷凛此时才意识到身后站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狠角色。 刘云放开北殷凛的头发,又扯起北殷凛的后领,将他拖到船舫外,轻轻一扔,北殷凛重重落地,抱着腿在地上滚着圈。 黑衣武士放了杨秭归等人,提刀将刘云堵在船头,但却并没有急着靠近。 北殷凛此时心中已然知道,这一整船的人没有一个不盼着他死。 “再靠近一步,他的命可能就没了。”刘云对着黑衣武士冷冷的说。 “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北殷凛靠在船头角落,双手握住腿上的筷身,使劲一拨。 北殷凛大叫着,瞪着眼,欲将刘云生吞活剥。 “北殷凛,”刘云颠开这三个字念出,低头朝北殷凛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府上应该有不少女幼童吧。” 北殷凛后脑勺一凉,两脸生疼,局促不安,看着从黑衣武士身后透出的,盯着他的北殷怀蒋不为等人的眼神。 “一派胡言!”北殷凛急了。 刘云突然笑出声:“我什么也没说,您心虚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幼年的时候,见过您而已。幸运的是,当时我父亲跟着我。” 龙舟渐渐靠岸,曲萧带着临江观的人打扮成胡商胡姬,围在岸上。 岸上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盯着龙舟,看着站在船头,腿上流血,狼狈不堪的北殷凛。 没有人会为北殷凛拼命,只是大家都想让北殷凛死在别人的手里。 刘云将北殷凛拖下船,扔在人堆里。众人议论,却无人敢上前。 水莲下船走到北殷凛跟前,蹲下身去,从北殷凛的衣服上扯下一段布,两手交叉着,给北殷凛包裹了腿上的伤口。 北殷凛看着水莲大笑不止:“你逃不出去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人,谁也把你带不走!” “从现在起,她不是你的人了!” 北殷怀从人群中走出,拉起水莲的手,将水莲塞在自己身后:“从现在起,她是我的人了。” 北殷怀不等北殷凛说话,拉着水莲转身便走,魏海龙和两个侍卫跟上。 黑衣武士犹犹豫豫,见北殷凛又活了过来,遂组成人墙,挡住北殷怀。 “放他走吧,我,你们得罪的起,他,你们得罪不起!” 北殷凛抱着腿坐在地上,咬牙冷笑。 黑衣武士听声让开,围观众人也都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北殷怀拉着水莲朝金池大门走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北殷凛起声,对着水莲的背影笑着大喊:“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 水莲看着北殷怀侧脸的轮廓,忽而慢下了步子。 北殷怀忽五指张开,插进水莲的手指之中,紧紧握住。 水莲噙着泪眼,低头一笑。跟上北殷怀,大步走出金池。 刘云站在北殷凛背后:“笑完了吗?” 北殷凛回头一看刘云:“你还没走呢?” 刘云再次拉起北殷凛,不过显然手轻了很多,北殷凛只是被提着衣领走到了外宴作诗的桌前。 “写吧。”刘云拿起桌子上的笔递进北殷凛手里。 “写什么?”北殷凛斜身站着,垂眼盯着桌上的白纸。 “写借给释宝月一百石粮食,五年内还清,不等追加追讨。” “我要是不写呢?” “你会写的,而且你还得再写,借给合郡粮食五千石,五十年还清,你死后,后代不得追讨。” 北殷凛笑得肩膀一耸一耸:“你知不知道五千石是多少粮食?要用多少车去装?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的地方。” “那您为什么不抓我呢?”刘云轻轻一笑:“您不就是等着钓我身后的大鱼吗?” 刘云一扫人群中的曲萧:“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的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大鱼。” 刘云回过神:“写吧,王爷,写完了,还得劳烦你,跟我一起押着粮,送到合郡。” “你到底是来找账本的,还是来借粮的?” “你就当我是来讨债的吧。” 刘云说完闪到北殷凛身后,虎口张开,掐住北殷凛的喉咙。 0046 石长庚之死 正当姚伯阳与鄂都僵持之时,只听金池上空“嘶嘶嘶”连着十几声锦帛裂开之声,众人抬头,见华灯辉映间,十几条白色长绸,从四周屋顶之上一倾而下。 每截白绸上都站着一个白衣女子,一手掌心向下弯臂于胸前,一手向后于后抬起的一条腿平行,单脚滑下顺着白绸滑下。 她们姿态相同,步调一致,同时落定在金池湖面的舞台中央。 杨秭归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见师姐们从天而降,知道必是来救她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而刘云鼻子被夜风一挠,忽觉一酸,眼圈微红,湿了睫毛。 此时金池如龙潭虎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武士,腥风血雨,一触即发。 从十三岁离开临江观那一刻起,刘云便已经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五年时间,她曾有无数次可以杀死姚伯阳的机会,都因为曲萧一句“你的任务是潜藏”而放弃。 而在她以为她要一直潜藏下去的时候,桂娘却将一个白色瓷瓶塞进她手中,让他去给姚伯阳下毒。 两个月前,她站在隐翠峰山脚的树林外,手里握着白色小瓷瓶,不知所措。 她知道瓷瓶里封着一丸药,但谁也说不清这药是良是毒。桂娘叫它浮名散,嘱咐刘云,将药放进给姚伯阳的饮食中。 “可是姑姑,将军待你不薄。” “傻孩子,一辈子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如果只是因为别人对你好,你就忘了自己是谁,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那这样的好不要也罢。因为这样的好,它不是好,是毒药,是比毒药更毒的毒。你如果让自己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是一个人只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那和物件又有什么差别?” 一声雷响,瓢泼大雨应声而至。刘云桂娘刚行两步,就听树林中有异声。桂娘蹲地细听,在雷雨之外,数十脚步极速穿梭在林中,沙沙作响。 黑云闭月,天暗无星。 十几把出鞘利剑照亮了一个青衣男子的面庞,刘云草丛中露出的半颗眼珠子,一下便认出男子是王行。 眉如横刀,眸似星辉。但丝毫不威风,八字眉,脸微肉,嘴巴圆圆的像带了个铁圈,五官凑一起,勉强算是个帅仔。 不知道是不是他也知道很勉强,所以终日愁苦,倒给自己平添了一份忧民气质,也曾引得合郡一众无知少女为其醉心。 王行带着一群黑衣蒙面人,将十二名灾民围困在林中。 “你们要干什么?”为首的灾民贾大,紧握着长刀挡在自己胸前。 “当然是来带你们走的。”王行异常镇静,这份镇静异于平时他一脸堆笑的圆滑,瞬间换了个人。 “他是合郡郡守的人,我见过他,跟着郡老爷的。”另一个持刀流民赵武低声说。 贾大打量着眼前围成一圈的黑衣蒙面人,各个眼神如刀,杀气腾腾。 “既然是官府的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贾大怀疑有诈。 “那是因为,”王行突然发力,脚尖扣地,向前急跑,靠近贾大,不偏不倚,一剑刺穿贾大的喉咙:“我要带走的是你的命。” 雨来的快,走的也快。 刘云不觉打了个寒颤。 黑衣人紧跟王行后,纷纷拔剑,转瞬之间,剑光四起,横斜竖直,照亮了湿漉漉的夜。 刘云只听“噌噌”几声,挥刀灾民并以无一人是站立着的。 什么人?竟然能有如此快的剑法。刘云下意识将自己手中的紫竹剑握紧,心里开始打鼓。 黑衣人近前,挨个确认是否断气,片刻起身,书支冷剑一齐入鞘。 “石长庚为什么还没来?” 一女子声音在夜空中响起,这一声仿佛如雷击,瞬间将刘云不安的猜想坐实,她瞪大眼睛看了看桂娘,桂娘按住刘云,继续细听。 “他不会来了。”王行冷冷的答。 黑衣女子听见王行的回答,刚入鞘的剑立马又被拔出,眨眼只见便架在王行脖子上。 “我可以立马要了你的命,”黑衣女子顿了顿:“虽然你的命,现在看来,分文不值。” 王行面无惧色,丝毫没有妥协之意:“我没有义务听你调遣,你也最好掂量一下,你的主人是否愿意让你的剑搭在我的脖子上。” 黑衣女子连声大笑,剑刃一转,只抵上王行脖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黑衣女子微微低头,身子后倾,低眉压眼。王行毫无对战之意,反而闭上了眼睛。 “住手!”林深处传出一浑厚如洪钟的男子声音,这声音仿佛有魔力般,瞬间将刘云心头的潮湿拧干,刘云定睛,一个体型宽大的黑影从不远处的瘴雾里闪出。 “大人。”王行踉跄后退两步,意外和慌乱一起袭来:“大人,我” 王行吞吐之间,难以启齿。 黑衣女子轻笑一声,收了剑,拱手抱剑向着靠近的黑影:“石大人果然重信之人,即便身陷牢狱,也依旧赶来赴约。在下佩服。” “放他走吧。” 石长庚直盯着黑衣女子,目光并未触及王行,仿佛他与王行已无话可说。 黑衣女子再次起声大笑,笑声穿过雨滴,刺进草丛后刘云的耳朵。 “石大人,你还不知道你要我放的人究竟是谁吧。”黑衣女子放下剑,走向石长庚:“就让我来告诉你,他是太后派到你身边的卧底。” 石长庚冷笑一声:“是吗?” “大人是不相信,还是早已知晓?” 黑衣女人跺步绕在石长庚王行身边:“如果他是血祭军又当如何?” “够了!”王行压低声音嘶吼而出,将手里的剑猛的插进泥里,双膝跪下,泥水飞溅。 “对不起,大人。”。 黑暗中谁也无法看清王行和石长庚的表情,只见石长庚抬手轻轻在王行的肩膀上拍了拍。低头半刻之后,先是苦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抬起头仰天大笑。 这笑声穿过树林,蔑视天地,回荡在半空久久不能散去。 石长庚挪了挪身子,向前逼进黑衣女人,黑衣女人向后退了两步。 “绕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吗?”石长庚苦笑:“不就是想抓住我的把柄,为你们所用吗?” “你们,”石长庚笑笑:“还太嫩了点。” 石长庚突然向前出拳,一把擒住为首黑衣女子持剑的手腕,反手一转,将剑打到地上,用力将黑衣女子先后一推,推向正要攻上前来的其他黑衣人。 石长庚脚尖一挑,将剑踢起,抬手转身于半空中一把抓住剑柄。 黑衣人多剑齐发,朝石长庚刺来,王行从下窜出,挡在石长庚面前。 只是,所有人都比石长庚慢了一步,他反手将剑转向自己脖子,使劲一拉,“扑通”倒地。 所有人都未反应上来,刘云惊的几乎要站起,桂娘一把拉下。 王行转身连滚带爬,失声大喊“大人”,然而为时已晚。 石长庚睡在泥水之中,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回到姚家后,刘云生了一场大病,持续发烧,三天不退,噩梦缠身,又昏迷不醒。 待她醒时,看见在她床前累睡着的姚冰卿,毅然决定要么光明正大的活着,要么即可去死。 可是光明正大这四个字对她来说谈何容易,她的母亲用了五年时间将她藏起来训练成杀手,再不惜花费五年时间让她取得姚伯阳的信任。 这光明正大的背后,是她的亲生母亲,留王府的家仆,临江观,和整个新月余众,更不必说,还有一个前朝血脉的秘密。 对比自己的牺牲,举足轻重,如何选择,便显然易见。 刘云怀着赴死之心,企图用她最后的生命,再做一些不后悔的事情。 跟姚冰卿陪石一安上京是如此,再见杨秭归也是如此,教训北殷游,火烧血祭军,随杨秭归女扮男装入妓院偷名帖,冒充学子挑战魏无忧。 她用尽可能去做从前未做之事,只因已然放弃自己。 刘云站在舞台中央,脚上的镣铐容不得她乱动,临江观白衫将她和杨秭归围起来,远看倒像一朵花的花蕊,盛开出十多瓣洁白的花朵。 北殷凛第一反应这些白衣女子是哪位安排的舞姬,再一想,不对,能从天而降的那练的恐不是舞,而是武。 张口还未问出来着何人,只见白衣女子瞬间同身而转,从腰间抽出亮闪闪的软剑,兵分三路,同时而发。 一路沿着直廊冲向闭月亭站着的北殷凛,北殷凛惊慌失措,慌忙后退,没两步撞到身后的桌子上,眼见白衣女子剑尖越来越近,咫尺之间已躲避不开,慌忙抓起身边的曹问晚往前一推。 “噗!” 曹问晚撞倒迎面而来的剑上,刺了个通心穿。 梅文见垂眼歪嘴冷笑,拔出剑,看着曹问晚倒下去露出的北殷凛的脑袋。 “你是什么人?”北殷凛吓得瘫坐在地上,黑衣武士迅速从两侧赶来,持刀将临江观白衫挡住。 另一路白衣女子沿通向金池正门的直廊而去,支援姚伯阳。 中间剩下的两位白衣女子,将杨秭归和刘云的脚镣砍断,扔给二人每人一剑,四人一齐奔向闭月亭。 刘云心不在此,四望之下,在岸上人群中发现曲萧投来的目光,临江观的剑已和金池的刀正面交锋。 刘云没有理会曲萧,转身跃过混战中的众人,直逼躲在屏风后面的北殷凛而去。 她要做什么。 岸上的曲萧,咫尺的杨秭归都慌了,眼见刘云将剑朝北殷凛刺出,而北殷凛近身之处无人可救。 “咣!” 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枚飞镖,打歪刘云刺出的剑,来不及收回的剑,深深插破屏风的锦帛。 一群身着黑衣,身材娇小,曲线婀娜的黑衣蒙面人脚尖急换,蜻蜓点水般从湖面上漂来。 0047 女杀手 刘云回首,发梢飞起原地转了一圈,打在自己脸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铮铮望着进入亭中黑衣人的手臂。 一朵黄白渐变的忍冬花绣在每一个黑衣人的左臂上,这花样刘云再熟悉不过,奇的是它不该出现在临江观以外的人身上。 刘云屏气凝神,心提到嗓子眼,临江观的师姐都在她的身边,哪里还有另外一拨女杀手。细看这些黑衣人,剑法也丝毫不同于临江观,临江剑法讲究轻,巧,快,仙姿鹤立,而来人却皆呈猴鼠之姿,剑法狠辣,招招要命。 刘云眼前只见一剑尖刺来,急转身躲过,黑衣人瞬间回剑,平削过刘云脑袋。刘云顺势后翻,丈外半蹲而定,只见一缕黑发,飘落在两人之间。 刘云这才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经少了一撮。可黑衣人并没有给她惋惜的机会,紧接着数十黑衣人并剑齐发,如一朵剑花刺向中间的刘云。 杨秭归大喊一声“刘云小心”,临江观众人这才注意到已经被围困的刘云,更让她们惊讶的是,这群黑衣人的身份。 为首的黑衣人将北殷凛扶起,附于其耳悄声提了“明王”二字,北殷凛便如见了救星,两眼发光,指着临江观众人吆喝黑衣人“新月余孽!天诛地灭!一个都不能放过!” 杨秭归花拳绣腿的功夫毫无长进,慌忙之间脑子不带用,地上捡起个大刀,直冲向围困刘云的黑衣人。身还未及黑衣人,就被一脚踹飞,撞到亭栏,亭栏瞬间裂开,将杨秭归漏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珉冲上来抓住了已经悬在湖上的杨秭归的手。 亭内一片混战,岸上来客惊逃,刀光剑影,叮铃当啷,杨秭归站在亭角,看着眼前,灯影斑驳,纱帘挂血,对峙双方,黑多白少,即便临江观以一挡三,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门口鄂都带兵挡着姚伯阳不让进,眼看湖面上不断有人掉入水中,湖水在灯下逐渐飘红。 姚伯阳按捺不住了,为了不让姚伯阳先动手,恐因此成为日后在朝堂上被拿捏的把柄,曲萧提前嘱咐临江观弟子,一定先于姚伯阳向鄂都动手。 落英落蕊双剑并发,配合着左右夹攻鄂都,鄂都后背受敌,着急应对,一时破了人墙,姚伯阳带兵急入。 姚冰卿带兵直向闭月亭,温道清绕上岸寻找北殷怀。而姚伯阳则守在鄂都身边,阻挡其追击跟入。 梅文见满脸血污将一黑衣人擒住,一把扯下她的面巾确是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假扮临江观弟子?”梅文见说着扯下黑衣人左臂的绣花,怼到黑衣人眼前。 只见没有力气的黑衣人躺在地上,冷笑一声,接着口流鲜血,咬舌而亡。 刘云大惊之余,右手臂被飞剑刺穿,手指无力,颤抖着松开了剑。 杨秭归大眼几乎要瞪了出来,忽拿起桌子上的金樽,朝刺向刘云的剑扔了过去。 “砰!” 金樽擦过剑撞到了亭柱上,持剑的黑衣人用余光轻蔑的瞥了眼杨秭归。 “咣!” 连杨秭归呆在原地,金樽竟然撞到亭柱又弹了回来,恰好打在黑衣人持剑的手腕上。 刘云转身过来,黑衣人已经人剑分离,两人近身相对,拳脚相加,你来我往,揍的对方皆是血汗横飞。 眼看刘云被压在地,骨骼之间迸发出咯咯嘣嘣的声音,杨秭归急的跺脚,情急之下,忽看见灯火布帘,计上心来。 她抓过一盏灯,拿开灯罩,对着亭帘便烧了起来。南宫珉见此,也扯过挂灯,引燃一角。 蒋不为见状砸灯将亭内地毯一并点燃,杨岩砸碎酒壶,将酒撒向火中。 霎那间大火熊熊,亭内一片混乱,赶来的姚冰卿此时正好堵在出亭唯一的步行通道。 黑衣武士捂嘴逃命,一个个被姚冰卿带来的人抓的抓,砍的砍,不是掉进水里,就是捆在一旁。 黑衣蒙面人拉着北殷凛,见前路已经无法通行,不管北殷凛如何呐喊,黑衣人齐齐跳进湖里,在水中激打起阵阵水花,朝一边岸上游去。 火越来越大,众人在火中顾不得许多,一窝蜂往出跑,眼看亭顶不断落瓦,姚冰卿却始终不见刘云身影。 亭身已毁大半,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姚家军护送着大家从直廊后退,除了刘云,杨秭归在不在其中。 众人拦着姚冰卿,劝慰他刘云可能从亭侧已经跳湖逃走。 南宫珉被熏的迷迷糊糊,听见这句,忽然诈尸般惊醒,大喊一声:“她们还在里面!” 姚冰卿说什么也不能再等,推开众人,便朝火堆跑去。 刚跑两步,猛的停下,只见一个一横一竖,形如十字的黑影从火里跑出。 黑影越来越近,众人方才看清,是一个用布将自己从头裹起的人横抱着一个人出来。 只是大布之下,众人还未得看清布下人脸。 而姚冰卿上前,湿布之下发出求助的哀嚎:“快接住,我抱不动了!” 姚冰卿赶紧搭手,接过湿布下挡着的人,垂眼一看,正是刘云。 此时刘云气息微弱,姚冰卿顾不上许多,抱着冲向岸上,披湿布的人跟在姚冰卿身后一同跑出。 众人回到岸上,闭月亭已经彻底烧毁,火苗一遇到湖水便灭了,直廊尽头只剩零星火点。 杨秭归掀掉裹着身上大湿布帘,露出脸来,众人再看这个大眼红唇,伶俐出尘的小女子,无人不在心底爱上她。 更不必说南宫珉,南宫珉缓了口气,挣扎站起,走向杨秭归。 “伤着哪儿吗?”南宫珉突然的关心,倒让杨秭归不好意思,她拍拍身上,转了个圈,向南宫珉证明自己完好无损。 杨岩坐在一旁浑身无力,瞪着南宫珉,又气又咳,只差把五内咳了出来。 闭月亭塌,金池内乱成一片,姚伯阳守在门口,而鄂都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只有少量鄂都部下守着,既不进攻,也不撤退。 倒像是有预谋的等着救兵。 姚伯阳急命姚冰卿找出太子,姚冰卿站起看了眼地上的刘云,拱手领命,带兵就走。 有那么一瞬间,姚冰卿羞愧难当,自己对于刘云竟然不如一个杨秭归,她那不顾一切的鲁莽,毫不掩饰的热情,恰如那湖面上忽明忽灭的火光,浓烈而刺眼,正是活在寒冬里的刘云所需要的那一团温情。 0048 逃生 金池里忙着找北殷怀,北殷凛却被黑衣蒙面女子们带到了金池外。 北殷凛起先还傻乐跟着走,走着走着就觉的不对了。 他忽然停下垂手站在不动,见黑衣女子们都回头看他,才负气开口:“我为什么要逃呀?金池那是我家!” “那姚将军为何带兵出现?”黑衣女子一开口,柔声细语,跟方才的狠辣像个换了个人。 “他说来找太子,可我压根没见过太子,就算是来征粮,我也没说不给呀,哪又刚下完旨就拿人的,他若是造反我也就认了,要是没造反,那我跑什么呀!该跑的是他呀!” “王爷睿智,分析的定当无误。但有没有可能,他要找的并不是太子,只是假借太子之名进入金池?” 黑衣女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北殷凛恍然大悟,双手一拍前腹,大呼道:“肯定是为石长庚的账本来的!” 黑衣女子们在黑夜中用静默让彼此会意,为首的继续向北殷凛问道:“那账本在哪里呢?” 北殷凛见问方悟:“是不是我二哥不相信我,派你们来找账本的?” 黑衣女子被说中心事,手伸向腰间的剑。 北殷凛后背一紧,他已经察觉黑衣女子的杀意,而此时他孤身一人被带在荒郊野外,害怕之余,他只能继续继续假装:“信不过我也没关系,账本确实在我这里,我本来打算亲自交给二哥的,既然姑娘们来了,交给姑娘带回去也是一样的。但石长庚确实有一样东西在金池。” 黑衣女子换了口气:“这本书现在在何处?” “在我府上密室藏着,我怕这书万一有什么秘密,我带着不安全,所以特意将书藏了起来,放心吧,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账本的位置。”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拿吧。” 黑衣女子转身便向回走,北殷凛这就彻悟了,原来明王是要将他灭口,他走在黑衣人前面,给自己壮了壮胆。 此时金池内,众人到处都在找北殷凛慌乱之中,无人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他已经不在金池了。” 一声鼓足气却依然颤抖的女子声音从众人后发出,众人抬眼只见绿衣由花影烂漫处款款飘来。绿衣清冷,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杨秭归见此应了上去,拉过绿衣的胳膊便喊姐姐:“那北殷凛竟然将姐姐囚困于此,姐姐莫怕,若再看见他,我定然要替姐姐报仇。” 杨秭归的脑瓜子干什么都不好使,哄人最好使。她听着绿衣声音微颤,便知以绿衣性格必是下了很大决心,可能她半生都没有在人前大声说过话。 杨秭归心下暗暗决定要帮助绿衣摆脱这样的困境。 刘云看着杨秭归,想起十年前的夜晚。杨秭归不过跟她一样的孩子,却在那个时候就能给不安的心带来慰藉。仿佛她天生下来就有这样的能力。 而如今十年过去了,杨秭归洞察他人的心思更胜从前,看似不着边际的狂言,却最是说到绿衣的心坎上。 趁众人不备,弓箭手瞬间爬满金池前园的屋顶围墙。 而派这些弓箭手来的正是鄂都,他曾是魏成部下,军工累累,但因心术不正,为人贪婪,不得魏成重用,在因功授奖是进京,搭上明王,明王通过北殷衷,将起提拔上来,管理一方军政。 受明王托付在先,得明王密令在后,鄂都并没有救北殷凛的义务,但却有杀太子党的任务。当他发现,临江观,蒋不为,南宫珉,杨岩皆在金池,甚至太子本人也可能身处金池,便决定兵行险招。 既然已经有了硬闯的金池的姚伯阳,和他行凶的临江观弟子,他深深的觉的,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旦错过不会再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召集骑兵弓箭手,围攻金池。 冷箭说来就来,从四周飞向众人站的中央空地,姚伯阳等还可抵挡,蒋不为南宫珉却无处藏身,士兵们瞬间用自己的身体为蒋不为南宫珉搭建起一座人肉箱子,将二人藏在其中,乱箭将人肉箱子瞬间射成刺猬。 刘云刚出火场,身体虚弱,姚冰卿本就懊悔,刘云拿起剑来力不从心,强撑着臂弯砍断飞箭。 就在这时,姚冰卿一个转身,将刘云揽入怀里,护在臂下。一手挥剑抵挡飞剑,一手抱着刘云,冲向能遮挡的屋子。 刘云抬眼,往向姚冰卿的脸庞,忽然泪起。这个把她当作心爱之人的男人,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自己来到他身边,接近他的意图。 姚冰卿冲破飞箭,将刘云放下。没有多余一眼的留恋,转身又跑入箭雨之中。 杨秭归护着爹,左右挥剑,自身难保,梅文见见状飞出,搭救了被困在一角的杨秭归。 可劣势究竟是劣势,在众人不同程度被乱箭射伤射死后,蒋不为哭着将手中的圣旨打开,推开为他挡箭的士兵尸体,高高举起圣旨,站了出来,对着高处的弓箭手大喊:“你们想造反吗?” 弓箭手瞬间停止继续射箭,带队的跳下屋檐,向站在金池外的鄂都报告。 鄂都一听,假装大惊:“是真的吗?你看清楚了没?” “应该是真的,如果是假的,我们也可以将他先拿办,交给张大人。” 鄂都看了眼部下,似笑非笑掂量了下:”这官场之道,你懂的还挺多嘛。“ 部下不知其意,以为鄂都糊涂,遂继续进言:“里面的人已经是瓮中鳖,不用赶尽杀绝,万一有纰漏,也还能补救。” 鄂都吐掉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一改面色,突然沉声:“错了就讲错就错,开弓哪有回头箭,今日的金池,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部下愣住,此时方知鄂都图谋不轨,正当犹豫之时,只见北殷凛一人跛着腿走上前来。 北殷凛已知鄂都此时是要拿他做替罪羊,气喘吁吁,假装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搭在鄂都的肩上:“误会了误会了!真是麻烦鄂大将军了,快停下快停下。” “齐王爷不会是心疼自己的园子吧?” “怎么会!是有东西还在里面没有拿出来。” “奥?” 鄂都本还疑虑杀手怎么失手,让北殷凛活着,这一听,才明白过来。挥手朝部下示意暂停进攻。 “是什么东西?还是我陪着齐王爷一起去拿吧。” “不用不用,你进去了我反而拿不到,我得偷偷去拿。” 鄂都见此,便没有继续坚持,让开金池大门的路,让北殷凛走了进去。 金池门内,已经是万箭插尸,地上躺着的,有没来及跑的宾客,有金池家仆,有金池武士,还有姚家军。 北殷凛咽了口唾沫,此时因他而起,搭上这么多姚家军人命,他怎么能逃。 可门外除了鄂都,还有明王派来的女杀手,他今日进退皆死,已是无路。 北殷凛脑子迅速寻找求生的方法,蒋不为举着的明晃晃的圣旨一下成了他的救星。 姚伯阳不是要给左部借粮吗? 蒋不为不是宣旨征粮吗? 若他此时答应捐粮给左部,交给姚伯阳,太子一党即便有恨,大义之下也不会再追究。 北殷凛心下大喜,跟这些讲究礼仪廉耻的人过招最大的高处就是,只要自己示弱,加入他们,便能保命。 好人做一件坏事便苦海无边,而坏人做一件好事便回头有岸。 北殷凛小跑着,接下蒋不为的圣旨,拿着圣旨走出金池,对着外面围着的鄂都和部下,正色道:“圣旨在此,你们竟敢公然无视!谋害朝廷命官,你们可知是何罪?” 鄂都也傻眼了,明明是北殷凛让人传信叫他来的,此时翻脸不认账的也是他。 鄂都上前,瞪了眼北殷凛,单膝下跪,跪于圣旨下。 “鄂将军带兵先回去吧,等太子亲临,再按罪论罚。”北殷凛说着身子往金池大门里退了两步,生怕鄂都或者其他人趁机偷袭他。 天正黑的不见五指,鄂都冷笑一声,起身收兵。 “看来齐王爷是要做大治的圣人了。”鄂都抬眼,眼神如剑刺向北殷凛。 北殷凛一个趔趄向后,无人搀扶,只得自己又站直。他当然知道鄂都背后除了明王还有皇帝。 但即便是皇帝,没有堂而皇之的公理,也无法在刘燕曲由掌权的太极殿为所欲为。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北殷凛当然懂,何况眼前要杀他灭口的正是明王。失节事小,丧命事大,他自然用不着鄂都来提醒。 “我齐王,愿拿出金池粮仓所以粮食,救济左部灾民!” 金池门里门外都惊呆了。 蒋不为南宫珉看了对方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门外的鄂都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开完笑的吧?”鄂都僵着脸,挤出一个微笑,冲着门槛内站着的北殷凛。 “我,北殷凛,愿意拿出自己所有身家,交给朝廷,救济灾民!” 北殷凛的声音穿过黑夜,每一个字都落在藏在金池外的黑衣杀手耳朵里,她们此时才知上了北殷凛的当,决定撤离,回京将金池之事如实禀告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