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遇坑爹系统 黑漆漆的世界,一个刺耳的声音越响越急。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陆笛以为是昨晚定的闹钟响了,伸手就想把它关掉,但尝试了几次都没抬动胳膊,这才想起件要命的事来——她不会已经死了吧? 几十层的楼高,从天而降的酒瓶,她在失去意识之前,甚至还听到人群的尖叫和骚乱,现在怎么那些声音都消失了?那滴滴个不停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会是心电图变作直线的警报吧? 陆笛正觉得疑惑,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音。 【返程燃料不足,目前距离无忧城还有10亿光年,是否选择绑定系统,进行紧急迫降?】 紧急迫降?那又是什么?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陆笛内心慌的一匹,那种感觉比第一次坐飞机就遭遇事故还要恐怖。 【宿主30秒内没有作答,默认同意绑定。系统开始绑定……】 “等等!”陆笛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一点,“我能提前知道系统叫什么名字吗?” 【茶香&%¥&*厨娘#@%¥旧瓶新酒系统。】 “什么系统来着?茶香什么?”陆笛一听到和自己原来手艺相关的,不禁兴奋的连声追问,自动屏蔽了后边无关紧要的内容。 【宿主选择时间不足,旧瓶新酒系统已经绑定。】 你妹啊!方才有谁提过可以选择系统吗?!陆笛气的要死,那么多系统,为什么偏偏要绑定“旧瓶新酒”?且不说她不会喝酒,也讨厌看见别人喝酒,单是刚刚被酒瓶砸到game over ,她便发誓和酒势不两立了,好吗?! “喂?喂!这位大姐、阿姨、姑奶奶……劳您高抬贵手通融一下呗?!这绑定的系统不是也可以解开吗?” 陆笛还想“垂死挣扎”,不惜丢掉二十多年爹妈娇宠出来的傲气,社会、狗腿的和系统打商量。只是,她没等到答复,脚下就突然一空向下坠去。 “啊——” 她一路鬼哭狼嚎着尖叫下坠,直到撞进一个不大坚硬的东西,实现软着陆,这才猛得睁眼坐起。 “哎,醒啦!醒啦!”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激动的抹着泪水。“谢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荻儿总算醒来啦!” “你这孩子忒胡闹!明明不能饮酒,硬赌那口气做什么……仪东已经那样儿了,爷娘可禁不住你再出什么意外!”屋里另一人闻声也上前一步,虽然他面有焦色、言辞不虞,但看着自家姑娘醒来,还是长出了一口气。 仪荻,魂穿的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眼前的两人是她的阿爷仪通和阿娘吕翡,在西市经营着一家小酒坊。 两三个月前,西市署来人到他们家的仙不归,说是因为宫里贵人需要,想买下这片地儿充作官用。仪通出于种种原因并未点头答应,结果不多久就天降横祸,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 仪东被人打成重伤,至今没有苏醒;西市口胡人新开的酒肆,夺走了仙不归大部分的客源;家里捉襟见肘,偏偏地方州的差官又提前过来征收酒课。 这日差官又来催课,仪通出去筹钱,招呼仪荻在店里等候。不知怎么话赶话,差官灌起仪荻酒来,说是喝一盏酒就宽限十日,喝十盏酒就宽限一百日。 仪荻虽然不过十六七岁,但也清楚家里这些灾变和西市署买地的事脱不了干系。她心里憋着口气,又太想为自家酒坊争取时间,所以明知自己不能饮酒,还是一口气连干了三盏。三盏酒后,她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差官们怕事情闹大,也悄悄溜走了。 这一晃就是七日,仪家像塌了天一般难捱。好不容易等到仪荻苏醒,眼前这对憨厚老实的夫妇还不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主人,而和他们血脉相连的女儿已经魂销魄散。 “爷娘……”陆笛的大脑突然接收这么多的信息,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但感念仪荻给她重获新生的机会,虽然头痛欲裂,还是扶着脑袋先问出前主人生前最关心的事:“这几日差官没再过来催课吧?” “没有能怎么样,咱们这酒坊怕是也撑不到那时候了!”吕翡想到不久后要面对的惨淡,忍不住又有泪珠滚落。 “诶,你这婆娘!荻儿才醒过来,你在她面前胡说什么!灶上的药应该熬好了,你先去给仪东送去吧!”仪通训斥吕翡两句,看她离开,这才转头笑得满脸褶皱对陆笛道:“快躺下,躺下!你这才醒过来,不要想太多杂事。万事有爹呢,即使这酒坊咱们保不住,西京郊不是还有几亩薄田嘛……” 仪通的话,叫陆笛不自觉想起还在那个世界的父母。他们也是那么宠她,万事都依着她……难以想象,在得到她离世的消息他们该有多伤心…… 不自不觉,陆笛泪流满面。 仪通看见了,笨手笨脚的伸手帮她拂去泪痕。那粗砺满是老茧的掌心划过娇nen的脸颊,瞬间引爆了堵在她胸口的各种混杂情绪,委屈、庆幸、心酸、同情、不甘、难过…… 陆笛哭的更凶了。 “这孩子,”仪通越发手忙脚乱,“你就是心太重了……没事哈,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虽这般说着,可因连日来的操劳、不顺,身体和精神已绷至极限,正站的好好的,竟眼前突然一黑摇晃几下。 “阿爷!”陆笛见状慌忙搀扶,哪里还顾得上再唏嘘感慨自己身世。 …… 安置好了仪通,她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初来乍到的世界。 抬手几可碰到房顶的昏暗房间里,唯一亮堂的是那两扇敞开的纸糊窗户。 透过窗户,依稀可以看见一口矮矮的水井,还有收拾井井有条的小院儿。劈好的木材码在墙根儿,侧门口几畦蔬菜长势喜人,几只母鸡悠闲的在院子里踱步,隐隐的还能听见外边喧闹的叫卖声…… 一切都真实的容不得半点质疑,哪怕初来乍到不费吹灰之力所得到的亲情不属于陆笛,她也很难做到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她仰头长叹口气,在大央国穹泽九年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作出郑重决定: 既来之则安之,哪怕只在这里待一天,她也会当好他们心目中的好仪荻。 第二章 另谋生计 隔着一间堂屋,临时搭建的那间矮房就是仪东的卧室。 仪荻虽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留有模糊的印象,但在见到真实的他的刹那,还是受到重重的冲击。 数月不见阳光,他的皮肤苍白呈青灰色。因为鲜少能进汤水,薄薄的松皮贴着突兀的骨头。露在外边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疤、消肿,但大片的青紫、瘀血还浮在皮下,足可想见事发时的惨状。 “荻儿!”仪吕氏看见仪荻进来,慌忙迎了上去,想到之前的失言,面上又有些讪讪的。 “阿娘快去歇歇吧,照顾阿兄的事我来就行。”仪荻顺手接过药碗和拭药的帕子,又低头看仪东一眼。 “这药都服了这么久了,阿兄怎么还是丝毫不见起色?” “哎,谁说不是呢!”仪吕氏看仪荻这么懂事,心下一松,忍不住又说出自己的担忧来,“这几日连个客人上门都没有,照这样下去,恐怕连这样的药,咱们都抓不起啦……” “阿娘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仪荻强颜欢笑送走了仪吕氏,等到自己一个人回到屋里,也忍不住犯起难来。 依照在那个世界看过的各种小说和电视剧经验,她可以百分百确定:仪家这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如果临阵退缩,将酒坊拱手相让,一则不是她的风格,二则也对不起仪家老小的这些天的坚持。 但是想要勉力撑过去,又何其艰难啊?没有钱、没有势的小老百姓,还能抱上什么大腿吗? 仪荻正在犯愁之际,突然耳边响起那个熟悉又梦幻的金属声: 【叮!旧瓶新酒示例任务开启:完成酒器收集,得1积分。】 What ?! 经历过新时代按劳分配的仪荻,最少过手的报酬也是以10为单位计量的。1分也太少了吧?打发叫花子吗?! 躺在床上的仪东不知是受她这一嚷的惊吓,还是病有好转,竟然附和的哼了一声。 仪荻心里一惊,不敢再做出什么大张旗鼓的举动。不过系统发布的任务也被她转眼抛置脑后。 她边给仪东掖被角,边在心里琢磨:既然自己看不上这劳什子系统发布的任务,干嘛不拾起老本行呢?怎么说自己也是个茶文化研究的专业人士呢! 说干就干,她紧张的搜索起原宿主的记忆,发现大央国人善饮,对于茶和酒这两种饮品都有所好。 朝堂之上,时刻需要保持清心平和、波澜不惊,茶品多被推崇;一些富商大户贪慕风雅,亦尝效仿追随。市井之间,嬉笑怒骂发乎于心,酩酊消乏、糊涂混世更偏爱酒;亦有豪门士家讲究排场,穷奢极欲花天酒地。 ——看来靠手艺吃饭有门! 仪荻欢天喜地盘算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偷偷溜出门实地考察。因为关系到门风、传统,这事儿她不敢先透露给家人。 大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更夫敲着梆子发出笃笃的脆响。一队巡防的官兵从远处过来,不时能听到有人打个慵懒的哈欠。 “诶,老大,转完这圈带兄弟们上哪儿逍遥啊?听说西市口新开的那家酒肆不错!烤驼峰、炙羊腿、玉脂浆酪、葡萄酒……各种美食是应有尽有!” “你他niang的就知道吃!老子欠你们的啊?仔细巡逻完了这遭,正经交差了再说旁的!” 仪荻见他们越走越近,言谈又无比粗俗,连忙侧身站在一旁,低头又将浅露往下拽拽。 本来,不过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偏生被带队的官爷李亮看在眼里。他促狭之心顿起,故意拦在仪荻跟前。 “这位小娘子起这么早,这是要赶去作甚?路引可曾随身带着?” 仪荻看几个官兵围拢过来,不由后退两步;虽然心中羞恼,但出于礼节还是挑起浅露,还施一礼。 “民女家住西市,家中因有年迈父母,又有病榻长兄,所以早早出来寻些事做,好贴补些家用。” “哦?”李亮来了兴致,看着仪荻绯红的脸颊继续逗.弄:“那你倒是说说,你都会些什么?浆洗衣裳?刺绣针凿?扫地打杂?还是叠被铺床?” 他niang的!光天化日之下,这……这是遭遇到调戏了?! 仪荻被雷的外焦里嫩,脸色愈发红的几欲滴出血来,但说出的话却冷硬许多:“官爷说的什么小女子不懂,小女子会的不过是焚香烹茶罢了。” 焚香烹茶?这么淡出鸟来的事情还需要专人去做? 李亮瞪大了眼睛,还想再追问细节,肩膀却被人从后边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 “将军也对焚香烹茶之事感兴趣吗?下官家私设的茶庄就在前边不远处,不如您带兄弟们一起过去坐坐?” 李亮循声扭头望去,先见一张又白又长的马脸,再往旁边看时,才见一男子长身玉立,笑容冲淡。 “你是?” 男子随手拿出块牌子一晃,李亮便变了脸色想要弯腰行礼。 “诶~将军何必这般客气?不如咱们前边走着?” 李亮还有他的一班弟兄被那男子拖走了,只留下仪荻一人立在原地好久回不过神来。 ——那人长的可真好看啊!饶是她这样自诩见过(电视里)各式各样俊男美女的,也难能从他的长相里挑出刺儿来。 疏朗的眉宇好像有春风拂过,淡淡的笑容里藏着远山静水,就连一身素色长袍都带着淡淡的茶香气。 想到茶,仪荻终于记起正事儿来——她是出来找活儿的,家里还有三张嘴并一大项的课税窟窿需要填补,哪有时间在这胡思乱想? 她胡乱揉一揉脸,振作着精神又往街口走去,直到路过一棵系满红布的古槐树,这才看见不远处建的布告亭。 布告亭的最上边中心区贴着一张匪首画像,一旁还有张新贴的官府催课文书。在亭壁的外缘地方,密密麻麻的粘满了比官用小许多的小纸条。有家里急寻奶娘的、店里招打杂伙计的、酒肆里征帮厨的,还有一张比寻常纸张要大些的,上边写着:君爱扫取枝上雪,喜踏探梅溪畔月;雄吞不数针三碗,治茶还需巧茶娘。 仪荻揣度这是一处风雅之地要聘茶娘,着急忙慌记下缀尾的地点,直奔目标而去。 第三章 煮茶比赛 到了地方,只见一栋古朴二层小楼立在面前,上边挂着一块乌木匾额:闲云居。 难怪老觉得这名字耳熟呢,闹了半天就在她家酒坊边儿上啊! 仪荻正哭笑不得,忽然听见旁边哐当一声门板拆下的声音,连忙捂脸躲进人群里。 “诶,来参加茶娘选拔的从侧门进啦,别耽误了闲云居的正常生意!”不远处站着一位看不出身份的大娘,招呼声很快引起了仪通的注意。 大早上的吵吵个啥玩意儿?他放下手上的门板正要看个究竟,一张熟脸却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而过。 “你!站着别动!” 仪荻听到这声充满怒意的喝止,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她不敢违背他的命令,但也也不敢贸然回头去看他的脸色,一时间僵在那里。 “嗨,是仪兄啊!你……你是喊我?” “定金已经给你了,新酿的高粱酒,什么时候能够给我们送来啊?” 仪通的声音又响起来,仪荻这才恍然明白:原来阿爷不是在和她说话。不过,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趁着这番打岔,一刻不停的溜进闲云居的后院。 排好了队,那位大娘飘然而去。仪荻猜测选拔活动一时半会儿还开始不了,不由心大的打量起院里的设置来。 五步一景,十步一阁。虽然地方和她家不差上下,但处处显出雅致来。连廊、流水、梅园、竹径,难得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难得的错落有致、不饰堆叠。 “听说这茶庄幕后的主人是宫里的人……” “管那么多呢!只要能留下咱们,把钱挣到手里就成!”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才道出仪荻此刻的心声,就遭到了更多人的讥讽。“嘁,土包子!当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穷困潦倒呢?!” “就是!想那陆散骑仙人之姿,寻常人等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果然,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换一个时空也不例外。 仪荻暗自摇一摇头,抬头间却见一相貌姣好的姑娘,身后跟着七八位侍从,一路分花拂柳而来。 “你、你、还有后边穿绿衫的、头上簪栀子花的小娘,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那姑娘才围着仪荻她们转一圈,便把其中一部分人遣散了。 “茶之品关乎色、香、味、形。想要煮出一盏好茶,必须以茶配境、配具、配水、配艺。不要以为茶娘好当,我们闲云居的茶娘虽不要求容貌倾国倾城,但至少仪态优雅、神韵飘逸。” 仪荻对那姑娘的话很是赞同,再留神一看,果见刚刚急着挣钱的、心里怀着绮.念的、张扬目中无人的几位,已全部被摘了出来。 原来,这个世界也不乏真正懂茶、目光如炬者。她收了轻慢之心,开始重视起这次的选拔来。 经过煮水、鉴器两轮基本功考查,淘汰了大半的竞聘者,剩余的姑娘不过十余名。 仪荻虽然侥幸留到第三关,但早不复之前的踌躇满志。她发现,大央国的茶艺虽然和她掌握的知识有相通处,但其间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譬如,煮水之前的洗水,她选择以水洗水,借助水质优劣轻重不同,把上等的泉水盛入金鼎里;但在这里,她见更多人的选择是借用有形的器具,诸如白石、竹心、木炭甚至花饼来洗水。最要命的是:那位考官姑娘似乎也对这种有形洗水更为推崇和认同…… 到了最后一关煮茶时,仪荻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她看旁的姑娘挑选好了茶饼,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器具,头痛的脑袋都快炸了。至于炙茶的火候,碾茶、罗茶的动作,她更是目接不暇。 没办法,谁叫她学的是都是龙井、红茶、功夫茶之类的茶艺呢!她硬着头皮,依葫芦画瓢比划一遭,至于到底几沸加盐、舀水、点水神马的,早就忘到了早哇国,更不要说什么表情管理了。 几乎不用费力去想,便可知道结果的惨淡。等到真该仪荻离开时,她已羞愧到无以复加。没想到——她竟会在自己的手艺上输的这么狼狈! 她低着头往外走,但到底不大甘心。脑子里系统提供的任务还在亮个不停:【旧瓶新酒示例任务开启:完成酒器收集,得1积分。】 得1分!得你妹啊! 仪荻暗骂一句,突然想明白了:与其在这个世界依靠系统当个“拾破烂儿的”,她还不如凭着本事从头开始!至少根基还在、热爱还在! “好了,欢迎你们四个加入闲云居!在这里,因为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所以你们原来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 那姑娘拍一拍手,开始对新茶娘进行培训。不想最后一个离开的仪荻去而又返,又杀了个回马枪。 “我不想离开!” “嗤——”姑娘轻轻一笑,“这事儿哪是你想不想的?” “我……我懂得很多!至少不像你们表面看到的那样!你们这种煎茶方式早过时了,我可以给你们改良!” “啧,好大的口气。”姑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你是说我有眼无珠,挑不出千里马吗?来人!把她挿出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觉得我不适合做茶娘,我还可以去做营销啊!再或者……或者种茶也行啊!这些……我都懂啊!” 眼看着两个壮妇一步步逼近,仪荻甚至自己都不没搞明白是怎么想的,话已不过脑子吐噜出来。 好在姑娘不为所动,只等着接下来的好戏上演。哪料就在仪荻即将被丢出门时,一个人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以不容质疑的口吻道:“先等一等,青青!你把她带到楼上,容我再问她两句。” 仪荻闻声向上仰头,不过那名神秘男子已经随手关上了窗户,只余下空气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茶香,还有一众女子始料未及的花痴模样。 那位叫青青的姑娘亦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不禁磨一磨牙,袖中藏着的手攥成拳头又松开。 “走吧,既然公子要见你,就随我这边来吧!” 第四章 再相逢 茶室里,一股浅蓝的烟雾如流水般从鎏银錾金炉里汩汩而出,慢慢的扩散到空气的各个角落。 一位男子素服负手而立,听见叩门的响动,这才把脸扭转过来。 仪荻虽跟在青青后边,却比她高出半头。还没进到门里,她的目光已越过青青的肩膀,先一步看见屋内人的长相。 “原来是你?” 他们俩——认识?!青青心里一惊,见礼的动作不由一顿。 陆平柏没有理会仪荻的话,也没指出青青动作的失范,又静默一刻,任空气里的沉香味将每个人的情绪都暂时冷冻起来,这才招呼仪荻上前。 “你过来看看,此株你可认识?” “哦。”仪荻丝毫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乖乖答应一声凑了上去,。 桌上放着个丝制的罩子,揭开之后才见底下笼着的植物。纤羽枝脉、如竹之态,虽大部分叶茎已经萎黄,但不减其娴雅可爱。 “文……文竹?!” 仪荻不淡定了,还以为那般珍而重之的保护之下,是什么名贵的茶株呢,没想到竟然她那世界随处可见的观赏植物。 “文竹?”陆平柏无意识的重复一遍,细细的品鉴过后,这才浮起个浅淡的笑容,“原来它的名字是文竹,倒也简单贴切。” 仪荻有些恍神,看着他这么个大老爷们做出思春闺阁般的举动,也丝毫不觉得违和。不知是神祗还是直觉,自从这次见面之后,她越发觉得:她会留在闲云居。 果然,陆平柏看她瞌睡就给她送枕头:“你能把它养好吗?只要能叫它枯木复荣,你便可以留在闲云居。” “此话当真?!” 仪荻笑得牙不见眼,在她的世界茶室里最多种植的就是这种小东西,叫它死而复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当然,只要你能把它养好,每月二百钱如何?” 二百钱?哪是多少? 仪荻数学向来不好,这种不同的单位之间的换算更是一窍不通。她歪着头,对着雕花房梁干瞪着眼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算正常。 “陆散骑,这报酬给的未免太多了吧?”一旁青青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又插句嘴,“新聘的茶娘每月不过才一百钱,她……” 陆平柏摆一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只以手支颐好整以暇的等着仪荻的答复。 “我干!”仪荻不再迟疑,满口答应下来。看这东家这般大气,她又得陇望蜀的提一个条件:“那个……我能不能先支几个月薪俸?” “哪有这般好事?若是你把陆散骑的那什么养死了……”青青柳眉倒吊,要不是在陆平柏面前还要维持形象,她早一口啐在仪荻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我人跑不了的,我家就在……”仪荻还欲再辩,却听陆平柏道:“去跟青青先支钱吧。给家里送去之后,就直接来这间里。” 得嘞!仪荻乐颠颠的跟着青青离开了,任脑袋里系统一直叮叮叮的提醒不停【示例任务已开启:完成酒器收集,得1积分。】 …… 六个月薪俸,一千二百钱,换成银子一两还要多些。正好一两缴酒课,剩余作阿兄的药钱。 仪荻回想着账房先生拨拉算盘时的念叨,脚步越发轻快。她以为这下家里终于可以松快些了,不想到了仙不归的门口才发觉店门紧闭着。 奇怪,今天早上阿爷不是还在拆门板吗?怎么正晌午热闹时,店里却关门了? 她满腹疑惑,从后门直奔回院,却见仪通一个人搭手垂脑的坐在井沿上,仪吕氏则敞着门在收拾衣物。 “阿爷?”仪荻先喊仪通一声,见他抬起头来,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你和阿娘怎么啦?是差爷又来收课了?” 仪通摇一摇头,嘴唇颤抖一下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倒是仪吕氏听见仪荻的声音走了出来,没好气的埋怨她道:“你这丫头一大早跑哪儿去了?哪儿哪儿都找不到你,害娘担心死了!快过来收拾你的东西!” 仪荻捏一捏手上的包裹,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被仪吕氏劈手夺了过来,“这个你从哪儿拿的,我怎么没有印象装了什么……” 她边说边拆开包裹,等到看见里边缠的东西,不由倒抽口凉气:“天爷!这、这是你打哪儿弄来的?!” 仪通以为是啥见不得人的东西,慌忙起身扒开布包查看,不小心碰断了穿钱的绳子,铜钱瞬时滚落一地。 “阿爷、阿娘你们别害怕……这……这钱是我借来的!” 仪荻看家里这阵势是要闭门关张,也不敢再刻意欺骗隐瞒,一五一十把拿钱的经过托了出来。只是,由于心虚,她还是极力强调,她不是去做茶娘的,而是去种花儿的。 “哎,这可如何是好?!”仪通不喜反忧,无奈的顿足长叹。 原来,今早他得到一个消息,整个京城的酒庄停止给仙不归供货了。他本来还不相信,但亲自找过几家,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这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一个没有酒的酒坊,开着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还有一大笔酒课悬在头顶亟待解决。他决意带全家离开这个伤心地,哪料仪荻好心办坏事,又带来了难题。 怎么办?把钱退给那位散骑?可白纸黑字已签了仪荻的名字。继续留在仙不归支撑?还不知还会给家人招来什么灾祸。总不能……总不能把仪荻自己留下,熬过了提前支钱的这六个月,再回老家汇合吧? 铛!铛!铛! 仪荻无意识的捏个铜板在桌上磕着,一个早有的想法不经大脑从嘴里冒出来:“不就是不给我们供酒吗?要不,咱们改卖别的呗!隔壁闲云居不经营的好好的?” “啊呀,傻丫头!人家哪里是不让咱们卖酒呀,人家这是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即使咱们换作卖茶、卖粮、卖布,那给不给咱们供货,不也就人家一句话的事吗?” 仪吕氏到底是吃过的盐比仪荻吃过的米多,一句话直中要害。不过,也正因为她点出了问题的根本,又给仪荻提供了新的解决思路。 ——要完全的自给自足,还要能保住西市这家店面,他们能卖的,或许也只剩下酒了。 第五章 任务开启 仪荻央求仪通再给她两日时间想办法,说是要请陆平柏出面帮助,实则是为等到夜深人静时,方便自己行动。 外边梆子一快两慢响了三声,耳听没了别的动静,仪荻终于从房间里溜出来,目的地即前头院里的酒坊大厅。 开门,点灯,在脑子里预想过好几百遍的事情,却在现实进行中遭遇各种障碍。 没有电和月亮的晚上,夜色黑的纯粹一团,只摸到酒坊门口就花费了仪荻好长时间。等到她连试了几把钥匙,对准了锁孔把门打开,又因为忘记门口的台阶摔个狗啃泥。 剩下的时间,摸火折、找油灯、碰鼻子、绊小腿、磕大腿,又一个不落的把她虐一遍,她这才成功的给自己点燃起一盏小小的烛火。 吁!现在可以安心寻找酒器了!按照绑定系统的名字,积分应该能换酒吧?只要换了酒水给阿爷他们贩卖,自己还专注于茶道,就不算违背原则和初心吧? 仪荻边乱哄哄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边头扭地像个拨浪鼓寻找酒器的所在。但没等她发现一只酒坛半个酒盏,就又遭遇到更大的危机。 靠近柜台的屏风后边,散发出浓郁的酒味。一个漆黑巨大的影子,像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触目惊心的投在半透的纸面上。 “谁……谁……谁在那儿?” 经历过死而复生,仪荻脑子里的洞开的更大了。她明明怕的嗓音都是抖的,但还是执拗的挪着小碎步逼迫自己往前走。 也许那里什么也没有呢?不不不,是肯定那里什么都没有。理智告诉她,最大的可能就是阿爷的东西堆砌在那儿,碰巧是个叫她产生误会的形状。 虽然这般想着,可距离屏风越来越近,她还是一口气摒在胸口不敢呼出。就在她迟疑着何时过去查看时,突然那屏风上的黑影一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相冶艳的脸倒挂在她的面前:“你是在找我吗?” “有……” 仪荻头发炸起,忍不住惊呼,只是那个“鬼”字还没出口,一个酒碗已被塞进她的嘴里。 “卖这么难喝的酒,吓一跳也算你活该。” 男子朝她促狭吹一口气,翻身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凝滞,但空气遮掩不住的淡淡血腥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 所以,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是人喽? 仪荻身体解除了警报,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才指着他玄色衣衫小心问道:“你……受伤了?” “死不了。”男子浑不在意的摆一摆手。不过他虽这般说着,侧耳向外聆听一阵,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去把你们这儿最烈的酒拿过来!” “为什么?”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出于谨慎,这次仪荻没有动。她用质疑的神气上下打量男子几眼,那模样分明在说: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好坏自有官府评判,你——好好的卖你的酒便是!”男子边说边往嘴里灌一口酒,剩余的则全部倒在xiong口处。 “也是!”仪荻虽看着他抽气的模样有些不忍,但依旧抱臂一动不动。“那您倒是把买酒的钱拿出来呀!” “你!”男子从没这般吃瘪,忍不住抱怨一声:“还没人敢找小爷要钱的!早知道……早知道爷还不如去新开的怡红院玩儿呢!” “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仪荻说着,作势准备离开。 男子没有办法,只好一只手伸出拦她,一只手拔下头上的玉簪。“这个给你可以了吧?玉质、手艺买你家店十个都不止……” “这还差不多!”仪荻一听便心动了,毫不客气的接过收进袖袋里,这才猫腰往柜台底下探寻。 柜台下边还剩两坛不知名的酒水,紧挨着这两坛酒的是一个木头箱子。因为年久破损,一角被老鼠啃出个不规则的大洞。透过洞口,可以看见独属于粗瓷的黝黑亮光。 难怪找不到酒盏呢,闹了半天都被收在这里。 仪荻喜不自胜,连忙打开箱子。想起今夜的主要任务,她的心跳不由有些加快。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一只酒盏拿在手里,这该死的系统,倒是安分起来。 连一点操作办法都不提示吗?难不成要把这酒盏生塞进脑子里?仪荻感受不到任何异常,拿酒盏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喂喂!让你拿坛酒怎么这么慢啊!快点过来啊!”屏风后的男子在催促着。 “哦,来了!”仪荻忙不迭答应一声,厘清轻重缓急之后,把一只酒盏倒扣在酒坛上,抱起一坛酒就往外走。 微弱的灯光照在那只粗瓷酒盏上,连上边的灰都清晰可见。害怕影响了店里的口碑,仪荻下意识在酒盏上擦拭一圈。刹那之间,脑子里沉寂的声音突然响起。 【叮!泥胚黑陶盏:碗高5厘米,外口径15厘米,厚1厘米,外挂黑陶衣,造型简单,低阶盛酒器具。+1分。】 【叮!旧瓶新酒示例任务开启:完成酒水收集,得2积分。】 “2分?2分也太特么少了!”仪荻大致摸索到积攒积分的门道,心下一松抱怨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男子停下在桌上敲击的手指,不耐烦的扭过头来,羞煞娇娘的鸦黑长眉飞入鬓中。 “没……没什么。”仪荻紧走两步把酒坛搁在桌上,然后手忙脚乱的开始拆封坛口的黄泥。 “起开!笨手笨脚的!”男子把仪荻拨到一边,只大手一拍,那泥封就整个儿掉下来。 “还是麸曲酒?!”酒气从坛中飘散出来,男子只闻了一下味道,便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这还不如小爷来前儿顺的那坛蒲中酒呢!” 仪荻不理他的抱怨,急忙抢着去嗅“酒香”。一股廉价刺鼻的酒精味道直冲脑仁,系统的冰冷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而且一响起来,就叮铃个不停。 【叮!麸曲酒:以麦麸为原料,用曲时短,成本低廉,乃下等酒。+2分。】 【叮!示例全部任务完成。+10分】 【叮!豪华大转盘开启,是否参与抽奖?】 【叮!系统商城开启!开业促销大优惠,全部商品一律一折,是否考虑兑换?】 第六章 捉拿刺客 仪荻自认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还是禁不住诱惑,屏蔽外部世界的所有感知,将注意力转至最后两条信息上。 豪华大转盘?系统商城?该选哪个好呢?她眼睛瞪的大大的,手心里都是虚汗,整个人就像赌红眼睛的赌徒,凭借着仅有的13积分,便想实现人生的全面翻盘。 “倒酒啊!这点小事儿也要爷教你?”男子拆了酒封,久等不见仪荻接下来的动作,又听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只能自己先行斟满一杯。 仪荻吃他一吓,猛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心境的危险,她乖乖的点开了系统商城的兑换。 眉寿酒:原价10积分,现价1分。 仙醪酒:原价20积分,现价2分。 玉醑酒:原价30积分,现价3分。 碧光酒:原价100积分,现价10分。 流霞酒:原价120积分,现价12分。 清风酒:原价150积分,现价15积分。 玉髓酒、东阳酒、白羊酒积分、级别不够,暂时不能解锁。 该选什么呢?难得赶上打折优惠,这些积分全部花掉才算明智;但想要每一分都用在刀刃上,恐怕还要费点脑子。仪荻正斟酌间,忽然听见咣咣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开门!官府缉盗,开门检查!” 不会这么点儿背,真遇见盗匪吧?仪荻心神一凛,不安的朝那男子看了一眼。不过根据他的通身气派还有给的那根簪子,她又觉得那男子身份没有那般简单。 眼见得那男子又开始往身上洒酒。她终于下定决心,飞快将积分兑换成几坛眉寿酒、仙醪酒还有玉醑酒,并将其中一坛眉寿酒直接导进了桌上那只酒坛里。 再说男子这边,才往身上洒完了一盏酒,再倒酒时不由得愣住了:这陌生的香气——怎么可能是从这只酒坛里飘出的?! 不过,形势紧迫,他也顾不了许多了。先仰头灌了一口酒,又往外洒了许多,这才摆出一副慵懒的醉态,只等着仪荻开门。 “开个门,怎么这么久?三更半夜不睡觉,店里还燃着灯干嘛?!” 为首的官爷是个瘦长脸儿,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却看着炯炯有神。 他还没有进门,就对仪荻劈头盖脸一通询问。看到店内一角坐着的身影,更是以为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趾高气扬的上前查看。 “曹副尉,别来无恙啊?这大晚上的抓贼,都抓到寻常百姓家了。” 男子身子往后一靠,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虽然眼中含笑,话也说得很是含蓄,但还是叫那曹副尉膝下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屠……屠左监?下官见过屠左监,不知大人在此,失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仪荻愕然,就这么个招摇货,还是位大官吗?!怎么看这举止,都不像是个稳重的实力派呢? 其实,她不知道:在大央,翊卫所之上设有羽林军,羽林军之上还有羽林左监和羽林右监。曹纲想在翊卫圈里继续混,可不得和上司打好关系。 “发什么愣呢?这阵势就把你给吓到了?刚刚也不知道是哪个,吹嘘的见多识广、无所不能的!还不赶紧过来斟酒?!” 屠墨无视曹纲跪在地上,半真半假浑说着朝仪荻勾一勾手指,似乎他们之间有多亲密熟稔。 仪荻干咽口唾沫没敢吱声。眼前的男人虽然依旧浮夸的像只开屏的雄孔雀,但气场全开的样子自带着叫人难以抗拒的威压。她暗自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屠墨的状态越发好了,这时才有心情不急不忙的品一盏新斟满的酒水。 “入口绵柔,回味清冽绵甜,尤其那若有若无的兰芷香,更是深得我心。这酒叫什么名来着?” “眉……眉寿酒(嘴真刁)。”仪荻心里翻一个白眼,面上还是毕恭毕敬。 屠墨点一点头,示意她再斟上一盏,这才叫曹纲起来回话。 “方才你说什么缉拿盗贼,谁家出事儿报的官啊?这个点儿还能随意驱使你们翊卫军,恐怕身份不简单吧?” “这个……” 曹纲看似很怕屠墨,就跪地的一会儿功夫就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才起来,还没来得及擦上一把,又被屠墨提出的新问题给难住了。 “很难回答吗?那就算了,当我没说。”屠墨说得若无其事,但却把曹纲吓得不轻。 左监屠墨,乃前御史台屠莘郁大人的次子,仗着世家大族的出身,骄纵暴烈不说,还特工于钻营算计。听说他的嫡亲大哥,就是被他用毒计害死的…… 就这么个徒有其表的小人,一不留神就可能会被记到仇恨的小本本上,倘若直接了当拒绝了他的这次问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曹纲掂量清楚了利害,连忙改口否认:“不不不,在大人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看一眼仪荻,看她没有回避的自觉,正要赶她离开又怕屠墨不允,干脆就当着她的面把实情摊开。“其实,小的们今天不是捉贼,而是在抓刺客。” “哦?怎么说?” “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有贵人去献纳使刘锐家赴宴,也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竟有贼人前来行刺。还好防卫森严,贵人没有受伤,只受到些惊吓;不过刘大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刀从前胸透到后背,恐怕难能挺过今晚了……” “那贼人可有受伤?”仪荻听得认真,忍不住关切的插一句嘴,不过曹纲说到这里再没什么好遮掩的,便一并回答了。 “有。贵人十几名亲卫围攻贼子,虽没有将他顺利拿下,但也没叫他吃什么好果子。王桂的飞爪正中贼人胸口,衣衫、血肉抓下大片,所以识别起来也很容易。” 曹纲说完这些又停一刻,看屠墨再无别的事问他,便主动告辞退了出来。 一时间,房间里又静了下来。仪荻虽然还记得给屠墨斟酒,一双眼睛却不住的往他身上瞟。 是他吗?曹纲不说当时血肉横飞吗,他的衣服好好的呢。不是他吗?三更半夜不请自来,伤的又是和贼人一样的部位…… 想到才进屋时的熏天酒气,仪荻不由心中一恍——什么事不能提前做好准备呀?! 第七章 挑衅 所以,眼前的人十有八九是那个行刺的贼子了?那自己之前的行为算不算是间接协助啊?他不会就此盯上自己吧…… 仪荻有很多顾虑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边心不在焉的应付屠墨,边琢磨着下一步要怎样做才能全身而退。 盏中的酒水已经满溢,斟酒的人还木愣愣的倾着酒坛。眼瞅着酒水已漫到桌上勾勒出大片版图,屠墨终于敲敲桌子给仪荻招魂。 “喂,想什么呢?!这酒已是爷的了,你这么浪费不觉得可耻吗?要不,你还把簪子还我吧?” “不可能!”仪荻慌忙后退一步,紧紧护住自己的袖袋。 “啧啧啧……一个姑娘家,小气成这样,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哈。”屠墨话音未落,已一个鹞子翻身,干脆利落的从虚掩的窗子飞了出去。 酒盏纹丝未动,映出仪荻震惊的脸:他就这么走了?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有钱人的思维构造果然迥异于她这种diao丝。 …… 第二日,起个大早,仪荻没有吃饭就赶往闲云居。一则是为了回避仪通的各种问话和担心,二则也为家里节省开支。 后院里,新领了名字的春露、夏冰、秋月、冬裳边顶着茶盏打磨站姿,边聆听着青青的训话。 仪荻从厨房钻出来,听见青青的声音,嘴里衔着个春饼,两只手端着碗粳米粥和烧青菜就凑了过去。 “人分三六九等,茶亦有甘苦涩滑。但不论哪种茶味,只要煎煮得当,遇到懂得之人,便算茶得其所。散骑为你们赐名,特地应照一年中的四季。以后,你们在茶艺的修习中,务必展现出独特的风格,方不算辜负大人的苦心。” 原来那个什么散骑,早对要选聘的厨娘做好了定位。春夏秋冬——难为他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只是不知,如果自己没有在决赛中淘汰,会被侧重培养烹制哪个季节的茶。 仪荻心里有些酸溜溜的,狠狠咬一口嘴里的饼子,又接着往下听。 “春露性子活泼,茶艺虽然稚嫩却招人喜欢,以后便负责为闲云居的年轻客人们煮茶;夏冰爱憎鲜明、情绪浓烈,以后便侧重招待来闲云居的兵爷、异族;秋月成熟稳重、自带矜贵,专门听候散骑吩咐,多留意庙堂风向和喜好;冬裳风姿傲骨、不卑不亢,最适合接待贵客……” 青青看四位茶娘受她言语描绘的图景影响,一个个面露期待和神往,正准备再接再励,突然听见一声异响。 “咳咳咳咳……”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仪荻一口饭卡在嗓子眼里,憋的脸颊都红了,又是锤胸又是顺饭,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刚刚营造的阳春白雪全都没了,只剩下五个女人表情各异的打量着这个侵入者。 “你!一个前途未卜的小花奴,什么活儿都没干,也好意思来这里吃饭?!吃饭还不躲得远远的,跑这里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我们说什么你听得懂吗?!母猪嚼食吧唧嘴,一辈子也难登高台面!” 青青早忍得不耐烦了,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仪荻最先发难。 仪荻被骂懵了,要不是咳嗽时碗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她恐怕早失去理智,将那一碗粳米饭直接扣在青青的脸上。 谁吧唧嘴了?谁难登高台面了?谁听不懂了?谁是奴了? 她想同青青理论,却被身后一人捂着嘴巴拖到了一旁。 “仪荻别生气,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因为人长得好看,又懂关于茶的各种知识,向来得散骑大人宠爱,咱们可得罪不起。” 在厨房打杂的佟玉玉因为长得粗丑,从来没人把她当个人搭理。仪荻虽然第一天来灶上吃饭,但一直在帮忙干活,还虚心向她请教问题。 玉玉觉得仪荻是个难得投契的朋友,所以才不想她和青青发生直面冲突。 仪荻应该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虽然怒气未消,但终于还是顾及玉玉的好意,绕开青青走了。 她以为这事儿这就算完了,直到早饭后进到“废墨”茶室,看见那盆独属于她的文竹,才知道她和青青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鎏银錾金炉里还有残香未尽,但丝丝缕缕的薄烟完全遮盖不住刺鼻的骚臭气。丝制的罩子滚落地上,一旁还有碎成渣的瓷片、散到各处的泥土,还有纤细文竹触目惊心的“尸体”。 一只肥胖的鸳眼儿白猫受到惊吓,扯着脖子上的长绳乱蹿,很快七拐八绕的把自己禁锢在一张椅子腿儿底下。 “是你这猫崽子闯的祸?!看我怎么收拾你!” 仪荻撸着袖子作势捉拿凶犯,不想还没走到那肥猫跟前,就见青青从屏风后边一闪而出。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把我的猫捉到这里?!你自己养不活陆散骑的那什么,还想栽赃到我头上不成?” 青青依旧咄咄逼人,明明做了亏心事,还敢扬声叫嚷。 仪荻显然没有这个心理素质,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她还没有来得及质问,就被闻声赶来的春夏秋冬给包围了。 “哎呀,雪雪没事吧?它哪经过这阵势,瞧瞧这吓得浑身哆嗦的样子,真是可怜。” “诶,你还不赶紧收拾了残局?不知道陆散骑最讨厌茶室里边出现异味吗?” “啧啧……就这种水平,也敢要一月两百钱?还敢提前预支?” “这下好喽,只这一个宫制的瓷盆恐怕就这辈子赔不起了,再加上欠账……哈哈……” 四人一唱一和将仪荻逼至绝境,虽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青青搞的鬼,但见这声势浩大的阵仗,也没人敢站出来为仪荻出头。 正在僵持之际,陆平柏回来了。 “大人……”青青还想故技重施,但陆平柏只投来一个凉凉的眼神,便叫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他又看看仪荻,“你来说,怎么办。” 仪荻一愣,没想到他会直接跳过过程中的是是非非,只问及最后的结果。她瞥一眼青青,发觉她微不可查的扯动一下嘴角。那模样分明是算好了陆平柏处理事情的风格。 “文竹应该能救回来,请给我半月时间。”仪荻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而后又接着说,“我看管文竹不利,甘愿认罚;但那只猫……” “拎出去杖毙了。”陆平柏不等仪荻把话说完,直接下达命令,把一旁的两位当事人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第八章 匠心独运 “呜喵~” 肥猫似乎预见到自己的惨境,幽怨的望着青青哀嚎一声。只是向来宠它的主子一见事情不妙,头几乎扎进地里,哪里还敢有什么辩驳。 “这……是不是罚的太重了点?它一只畜牲懂得什么。”仪荻心不落忍,犹豫一下还是主动站出来求情。 陆平柏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为了维持云淡风轻的形象,憋得太阳穴处青筋直跳。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再说吧!” “那大人能不能把猫交给我处置?我保证文竹不会有事……至于那个瓷盆……” “五十两——黄金,你还的起吗?”陆平柏被猫尿的骚臭味薰的脑仁疼,皱眉拿帕子捂着口鼻,就想退到外边。 仪荻好死不死挡在门口那,刚好把他去路堵死。 “钱,你从月钱里扣呗!万一我的别的什么优点被你发现了,可以用作抵债呢?” 陆平柏向左走,仪荻挡在左边,陆平柏往右走,仪荻挡在右边。几次三番,逼得陆平柏几要破功。直到他作势去攻击那只肇事肥猫,仪荻赶去保护,他这才逮着空子,一步蹿了出去。 “真是岂有此理!” 陆平柏人已飘然下至楼下,空气中还回荡着他少有的高声训斥。 不过仪荻对此并不在意,得罪了老板又能怎样?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她正要解救那只猫,不想却被青青抢先一步护住。 “别指望我会因此感谢你。咱们的事情还不算完。” 仪荻无力吐槽,向天翻个白眼。 “谁说这猫是你的了?你刚刚不是已经用行动告诉散骑大人和这只猫,你已经放弃它了吗,还好意思再回头要?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前脚抱着这猫踏出这茶室,我后脚就央求大人把这猫给活活打死?” “你……”青青吃不准仪荻话的真假,终于讪讪的让开。 仪荻慢条斯理解开猫脖子上的绸绳,边给它顺毛边连声抱怨:“你呀你,害我欠下这么大债务,该怎么罚你呢?不若先把那个叫人恶心的名字改了,以后就叫‘五十两’吧!” …… 这场风波之后,青青终于消停下来。虽然她损失了一只猫,但一想到仪荻十几日后的就要面临的凄惨下场,她便兴奋的不能自已。 这几日,她虽没有直接出面,但一直吩咐春露、夏冰她们留意着仪荻的动静。 诸如什么搬石头啦、砍竹子啦、扫灶灰啦、磨蛋壳啦,开始时她还听得津津有味,但后来时间一长,她发觉和文竹起死回生没什么关系,就不愿再听了。 一晃,十几日过去了。终于到了仪荻要交差的时候。青青特意起个大早,一直跟在陆平柏的身后,只等着好戏开演。 “文竹养好了吗?用不用再宽限几日?”陆平柏爱极了文竹的秀美娇弱,生怕从仪荻嘴里得到关于它的最终噩耗,此刻的心情竟比仪荻还要紧张。 “可能还有一点点问题……”仪荻才斟酌着开口,就被青青抢了话茬。“有问题你也该先把文竹端来,叫大人过过目吧?倘若已经被你养死了,再给你宽限时间,恐怕也是白白浪费。” 陆平柏没有说话,一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想立马看到文竹现在的长势;二也是觉得青青说的还存在着一定的道理。 “既然你们这么着急观赏——那好吧!完善就此搁置,我现在就去把文竹端给过来。” 仪荻说着出门直接上了楼梯。但因为是午饭时间,茶坊里没什么客人,所有的茶侍、茶娘、伙计都闲着围拢过来,凑个热闹。 “十几天想让仙植枯叶回青,不可能吧?” “现在向青青低头,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听说单那个瓷盆就五十两黄金,那文竹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仪荻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一板一眼的走下楼梯,手里端着的依旧是用丝罩笼着的文竹。等到了陆平柏跟前,正要打开丝罩,却被陆平柏给制止了。 “等一等!”陆平柏用帕子擦一擦手心的汗,无比坚决道:“还是我来吧。” 仪荻耸一耸肩,无所谓的退到一旁。 陆平柏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解开文竹上的丝罩,却见一个小些的丝罩,复又笼在盆子上。如此揭了三四遍,他的耐心都快用尽了。 敢如此消遣他的,仪荻还是第一个。陆平柏暗暗发誓,如果再见不到什么文竹,或者她此刻才想要跪地求饶,他一定不能原谅她! 他警告的看一眼仪荻,再次揭开丝罩,终于得见那起死回生的文竹。人群里发出异口同声的抽气声——这般意趣的小玩意儿,真是绝世罕见! 只见,天然怪石剜成的茶碗小盆里,依形堆着湿漉漉的细土,一个小沙弥闭眼端坐在几竿疏竹下。竹叶嫩绿泛黄、纤细如针,竹竿弱不禁风,偏有傲然绝尘之气。 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盆景,却叫人忘却尘世的诸多庸扰杂念,刹那间,心都净了下来。真个比喝多少碗茶,还要来的有效。 青青长大了嘴巴,半天才想到辩驳之词:“这么小?你这分明就是偷工减料!” 陆平柏抬一抬手,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转而对仪荻道:“很好。此盆景深得我心。看在你用心如斯的份上,你欠的那五十两黄金不用再还了。不过……” 仪荻正要拜谢,听到这话不由抬起头来。 “不过,你预支的月钱还没还,这文竹也长得确实太小,你至少还需在这里再干上一年半载吧?” “这个自然。”仪荻松一口气。 陆平柏正要让仪荻退下,忽然想到什么,考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心头疑问问出口来。 “方才,你说还有一点点需要完善。我看你已做的很好了,你还打算再做些什么?” 仪荻本来还想拿乔,但看到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终于收起翘上天的尾巴,做出一副谦逊状耐心解答:“青苔,深山竹径,自然有青苔才更显得更加幽静。您再给我些时间,我会把青苔也移植到盆景中。” 第九章 出手搭救 因为一盆文竹,仪荻慢慢在闲云居安下脚来。 仙不归那边没有了酒课负担,又有了酒酿来源,终于可以照常开门了。虽然受胡姬酒肆的影响,生意还比较萧条,但家人温饱有了保障,总算有了喘息的时机。 这日从闲云居归家,太阳才略微偏向西边。看着天色尚早,仪荻难得忙里偷闲,躲在后院里撸起猫来。 她拿着根小棍儿,上边系根绳子,在末尾还绑着几根鸡毛。但是任她怎么划拉,肥猫趴在地上就是一动不动。 “喂,五十两,起来活动活动呀!瞧你这一身肥膘,都快把脸挤没了!” 五十两听这话不甚悦耳,抖动一下耳朵,把脸换个朝向。 “哎!说你两句,还不乐意啦?这都惯的什么臭毛病?” 仪荻见状又巴巴的跑到五十两对面,一只手捉着它的肥腿,一只手直点它肥硕的脑袋:“我让你不搭理我!到了新家这么久,粗茶淡饭也没叫你掉膘,看来必须给你实施减肥计划了。” 五十两不知是因为畏惧不明觉厉的“减肥计划”,还是被仪荻捉着不大舒服,几次起身想要躲开,又几次被按回原地。正觉猫生艰难之际,突然在前边店铺的仪通走了出来。 “荻儿怎么办?店里来大主顾了,也不知咱家的酒还够不够卖……” 什么大主顾能把酒买光了?这是来砸场子,还是雪中送炭啊? 仪荻诧异起身,前往外边酒坊查看,五十两趁机遁走。 “诶,这就是你们家能管事儿的?”一位脸上有疤的官爷大咧咧打量仪荻几眼,也不废什么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们家大人要大宴宾客,要我采办十几坛好酒。你们若是酒藏充裕,就趁着天还没黑,直接送到嘉兴坊;若是剩于不多,我也好早些过去回话。” “官爷喝过我们仙不归的酒吗?怎么知道我们坊里有好酒?”仪荻听了对方的话,心里更加警惕。虽然有旧瓶新酒系统,换多少眉寿酒都没问题,但若是撞到暗中使坏的人手里,难保Ta不会打别的什么坏主意。 “谁知道你们家的酒好不好喝?”大汉没想到买回酒还遭人盘问,不由得有些烦躁:“不过我们家屠左监的客气说辞,你还当真啊?没见过这么不爽利的人,爱几八卖不卖!” 仪荻看他动怒要走,连忙伸手拦住,顺势把一坛酒放进他怀里。 “官爷别生气!这酒是我们新进的,因为太想知道是不是对咱主顾的口味,所以刚刚有些失礼了。您尝尝我们的酒,还望多多包涵。” 大汉被仪荻的殷勤说辞打动,终于没再嚷着离开。 仪荻脑中闪过屠墨那张不甚真切的脸,虽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意识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干脆主动答应下来。 “您且放心过去回话,一会儿擦黑我们准把酒送过去。既是大宴宾客,想来酒水还是要多备些的,您看三十坛够吗?多了算我们的,不劳您再跑来一趟。” 大汉得了体面,哪有不允之理?又详细给仪荻说了屠府的具体位置,这才欢喜离开。 “你这丫头,也不事先问过那什么骑,怎么就夸这么大海口?万一人家不乐意给咱供货了呢?” 仪通送走了大汉,忍不住埋怨仪荻。只怕她年纪轻,考虑事情不周全,得罪了新主顾事小,被这些官爷闹上门来就不得了了。 “阿爷只管去寻马车,我这就同陆散骑商量。放心好啦,我们家大人很好说话的,这点小忙哪有不帮之理?”仪荻说着逃也似的出门,生怕仪通再在她耳边念起“紧箍咒”。 …… 西市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仪荻东瞅瞅西望望,算来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感受大央国的风土人情。 春末夏初,空气干燥而多沙。迎面走来的男女老幼,无一例外的都是头上蒙着纱巾或戴着帷帽。不过尽管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们从容闲逛的心情。 宽广笔直的道路两旁尽是各种新鲜玩意儿。西陆的桶装葡萄酒,泥婆罗国独有的点翠头面,南疆的东珠脂粉,印萨泊的囊饼,北海的绯香口脂……还有各种异域风情服装,争奇斗艳的闪着耀眼的光,仿佛沙尘的世界开出了娇艳的花。 仪荻一路走一路看,哪哪都觉得好奇,哪哪都觉得新鲜,张大的嘴巴也不知吃了多少的沙,却险些忘了此行的目的。 不能再四处瞎瞅了,要不然就耽误正事儿了。仪荻看着漫天红若轻纱的晚霞,猛的醒悟过来。 她放眼向四周张望,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请教,就听见凌空鞭花炸响的声音。 “让开,让开!五陵四少回京啦!挡路者死伤毋论啦!” 最前边开道的是一匹没有丁点儿杂.毛的小黑马。别看个头不大,跑起来却是风驰电掣一般。才看时,感觉它还是个小点儿,眨眼就驰到眼前来。 马上的男子亦是个矮个子,一手打马,一手往天空抛洒着什么,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待他回过神来,黑色的马驹已抬起前蹄扬在仪荻的脑袋上。 男子漠然的表情在仪荻眼中慢慢定格。 这下完了,她绝望的闭上眼睛,不想却意外听见陆平柏的声音。 “小心!” 熟悉的清淡茶香将她包围,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 像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听见周围嚷嚷着抢钱的声音,确认自己好像没有哪里磕着碰着,仪荻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长眉远山,眼眸深潭。她怎么也未料到,睁开眼的刹那,会掉进另外一个世界——澄澈悠然、无悲无喜,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不知谁的心跳乱了方寸,怦怦,怦怦…… “你,没事吧?”陆平柏不习惯和一个人贴的这么近,边往后躲闪边关切的询问仪荻。 “哈?”仪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子,舌头都差点打结:“没……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外衫……要不脱下来,我拿回家给你洗洗?” 陆平柏确实有着比较严重的洁癖,他低头看看粘了灰尘的素服,随便脱下掂在手里。不过想到还有些事务在身,实在没地方放置,只好依言把衣服交给仪荻。 “没事就赶紧回家,都这么晚了还在街上乱晃什么。” 仪荻心头一阵恍惚,感觉这种语气很是微妙。可是没等她咂摸出点别的什么,陆平柏已经转身进到那家胡姬酒楼。 第十章 积攒积分 仪荻无意往胡姬酒楼里望了一眼,只见红酒盈盏、浆醪泛光,各色果子、烤肉堆叠如山,如云的宾客穿行其间,不时还能看见美艳胡姬一展回旋舞技。 果然酒香也怕巷子深,只有做好营销才是日进斗金的王道。有机会还是应该进到这里边来亲自感受一下。 仪荻虽冒出这样的想法,一双眼睛挪不开眼,但还是凭着意志力和危机意识驱动,艰难的迈动双脚。 又走了差不多三四个岔路口,终于在一条偏巷上方看见一个大大的红镶白幡,上边黑笔写着个大大的器字。 应该就是这里啦!仪荻紧走几步拐进门内,还没落脚就被应有尽有的各类器具惊呆了。 剖瓢的舀子、铜铸的双蝠衔金锁、精巧的小矶凳、实木的大箱子,还有几排高入屋顶的博古架…… “娘子想要什么?” 仪荻正看得入迷,却被突然出现的丑脸吓了一跳。她微不可查的抽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询问道:“这里可有酒器?” “右手边第二个箱子,自己打开看看有没有满意的。”张余儿似乎看出仪荻方才对他相貌的恐惧,翻一翻眼皮,只丢下这么简单一句,转身躺回摇椅里。 仪荻礼亏在先,也没再不识趣的提更多要求。踮着脚从缝隙里挪了两步,用力掀开那口实木黑漆的大箱子,却见各种不同材质、大小的酒杯杂乱无章的塞满了大半的空间。 “天啊,这么多!” “少见多怪,这才有多少!”张余儿虽然耻笑仪荻,但不能否认的是:因为她的这种变相肯定,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他翻个身,看见仪荻随手拿起一只玉质羽觞杯,眼睛里流露出惊喜的光彩。 “知道这个叫什么名字吗?”随着张余儿的一声问话,系统同时开启。 【叮!玉质羽觞杯:叶城糖玉,平底呈椭圆形,有头尾、羽翼,杯高7厘米,宽口处14厘米,窄口处7厘米,厚0.5厘米。上等酒器+10分。】 “妈呀!”仪荻兴奋的捂住嘴巴,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得了10分。 张余儿不懂仪荻在说什么,挑眉才想发问,便听她喃喃道:“玉质羽觞杯?!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复摩.挲一遍,珍而重之的将杯子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只蟠龙的铜杯。 【叮!蟠龙铜盉:青铜盏,三足圆肚,高20厘米,径长10厘米,厚2厘米。上等酒器+10分】 …… 张余儿眼看着仪荻轻而易举叫出每一只酒器的名字,不费吹灰之力道出其中工艺的妙处,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以为终于等来了欣赏他的大主顾。 只是,等到天彻底黑透,这位“大主顾”也开口说相中了哪些酒器。 “真是遗憾呢,这些数量也太少了些……我家屠左监大宴宾客需要的总量可不止这一箱。” 仪荻估摸着分数累积的差不多了,便想要找个借口闪人。但话真的出口,还是忍不住替自己感到羞耻。 “什么屠左监,你以为你……” 张余儿没想到自己的希望破灭的这么快,怒火不由蹭蹭的往上蹿,正训斥着仪荻,忽然回过味儿来。 “你!你!”他从躺椅上蹦下来,一跃跳到仪荻跟前,吓得仪荻以为他疯病发作,连连后退两步,还踩坏了一个笔山两个瓢。 “消消气,我买样酒器行了吧?买一个?”仪荻怂怂的双手合十同张余儿商量,没想到他却一抬手把她的话干脆截住。 “你……你说的是那个左监屠墨?” 怎么?这人也认识那只雄孔雀? 仪荻心里一惊,不知该诚实承认还是坚决予以否认。 “你家主人家宴请什么宾客?从哪个酒坊采办的酒水?是不是西市口的胡姬酒肆?” 一句紧似一句的逼问,让仪荻产生一种被上刑的错觉,天生是个顺毛驴的她,导致的不良后果就是表现的更加“坚贞不屈”。 张余儿见仪荻久久没有做出回应,猜是有什么误会,又连忙同她好言好语解释。 “别害怕,我对屠左监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放眼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屠左监有条好酒的舌头。我就是琢磨着,即使买不起他好的酒,打听一下酒名,解解干瘾也是好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 仪荻头顶一群乌鸦聒噪的飞过。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身在屋檐下,她还是识相的点一点头。不过,就在要说自家酒水的名字时,一个灵光突然在她脑中闪现。 她环顾一下四周的酒器,试着和张余儿商量:“你家有酒坛吗?想亲口尝一尝屠左监家宴的酒水吗?给我五十个酒坛——我送你六坛眉寿酒怎么样?” “眉寿酒?这是那酒的名字?!”张余儿喜不自禁,心里痒痒的就像猫抓一样,哪里还有半点初时的冷漠和不耐烦;反倒是仪荻,发现事情这么顺道就能得到解决,心头不禁升起浓重的疑惑:不过是乱人心智的杯中之物,有什么值当高兴成那样? …… 入了夜,一辆马车载着五十余个空坛,一路疾驰而过,停在了仙不归的侧门口。 卸载之后,张余儿抱着自己应得的六坛眉寿酒,心满意足的坐上马车回家了。因为太过心急,路上他便开了一坛眉寿酒,就着大央特有的风沙,喜滋滋的喝了一路。 独特的酒香飘散在空中,引起了路人的纷纷侧目。他们中不少人向张余儿打听这酒水的来源,但都被他拒绝了。 仪荻帮仪通把一坛坛酒重新搬到另一辆马车上,风风火火的朝着嘉兴坊的屠府进发了,压根儿不知道只此一晚,眉寿酒的出现便引起了整个京城酒徒们的关注。 再说屠府这边,上次负责买办的刀疤脸胡勇,虽然皮肤黝黑还有络腮胡遮挡,也难以掩盖面上的羞色。 都在大门口转了一百多圈了,也不见仪荻送酒的影子。第一次当差,就出这么大篓子。这么不靠谱的店家,枉费他一通热忱吹嘘,好像得了多么大的便宜!这叫左监该怎么看?诸位兄弟又怎么想? 他暗暗发誓,待会儿不管仙不归能不能及时赶来送酒,也要叫他们好看! 第十一章 开启抽奖 身后的大门关闭了,后院里传来开宴的铃声,往常总叫胡勇馋的流口水的菜肴香气,而今变作一种不容思量的凌迟——仙不归终于还是送酒送迟了! 胡勇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几下,一拳狠狠地锤在门前的石狮子上。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向左监请罪,突然听见马车轱辘滚动的声响由远及近。 “实在对不住了,官爷!对不住……” 仪通还没赶到门口就飞快的跳下马车,因为跑的太过匆忙,还踉跄向前扑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仪荻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处,生怕仪通有个三长两短。不过好在胡勇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扶住。 “吓死我啦,阿爷!都已经到门口了,你赶那么急干嘛?!”仪荻匆忙把马车靠边停下,下了马车不住的关切询问,“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诶,我没事!一个大老爷们哪儿有那么娇气!”仪通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暖暖的。他推开仪荻的手,紧张的看向胡勇,生怕这单买卖黄了:“官爷,这酒?” 胡勇看仪通和仪荻热的满头是汗,两双眼睛里满含殷切和小心,已经到嘴边的埋怨,不知不觉换作一句傲娇别扭的答复:“等着!我去请示左监!” 不多时,打侧门出来了十几个壮汉,一人两坛酒水抱在怀里,眨眼卸完了全部的酒水。 仪通松一口气,觉着既已完事儿,便想驾车离开,不想却听胡勇在一旁道:“等等!左监要你们随我去后院等候,待会儿除了结账,还有要事相商。” 仪荻心里一跳,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不过,她担心仪通怕事,再吓出个好歹来,便同胡勇商量,只留下她一人。 “那怎么行?!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留在左监府上算怎么回事?你先回去,我留下便是。” 仪通虽然腿脚发软、心里发慌,但为了保护仪荻,怎么也不肯点头答应。 “阿爷,我和屠左监曾有一面之缘。想来他是要问眉寿酒的酿制、购买事宜,这些事情你又不知晓……” “那……那也不行,万一宵禁前你还没有回来,这一晚上可怎么过?” “宵禁怕甚?有我们屠左监的手令,谁还敢拦不成?!”胡勇看他们父女撕扯不清,忍不住插话辩驳。仪通没了后顾之忧,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牵着马车离开。 进到屠府后院,仪荻被安置在宴厅一旁的耳房里。因为后墙开着个小窗,宴席上的各种声音都听得极为清楚。 “来来来!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字?平日里抹的什么脂粉,怎么这手滑成这样?” “郭司马问得好问题,难道要给府上各位娘子捎些回去?” “黄少尹休管别人闲事,我只问你,身旁这位穿绿衫的娘子是哪个教坊里新来的姑娘?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温司业打嘴了不是?这桃娘到平康坊已经半载有余,若不是你家那只夜叉管的紧,镇日里只是‘吃素’,如何会连平康坊的花魁都不认识?” …… 仪荻暗自咋舌不已,没想到这个世界,竟比她日常认知里的更加开放——一次看似普通的宴请,还真能吃出“花儿”来。 不过,对这些没有营养的对话她显然没有什么兴趣,再听下去,只怕污了耳朵,干脆坐在椅子上查看起今日下午的收益来。 系统里还有1500积分,做些什么好呢?头脑里的豪华转盘一直在闪着惑人的光,仿佛一双张开的手臂,不知疲倦的邀请着她的加入。 要不,玩一盘? 不都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吗?只来一盘,应该没什么妨害吧?仪荻再三说服了自己,慎而重之的花掉三百积分,开启了豪华转盘的低阶。 豪华转盘开始了转动,上边五颜六色的标注全都花成一片,压根儿看不清楚盘面上都有些什么。 等到转盘越来越慢,一条巴掌大小的粉色饼区终于和指针有了重合的部分。 【荼靡花钿1片】。粉色饼区六个金字显现,仪荻却有些不可思议。 花钿?就那种仕女额头上贴的、既不当吃又不当喝的东西?那……那也能值三百积分?! 三百积分,确定不是三十积分、三积分甚至更少? 这该换多少眉寿酒啊?! 仪荻捂着胸口一阵肉疼,想要关闭脑中的豪华转盘,又有些不大甘心。老子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万一……万一下一把否极泰来手气转好呢?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她忍不住又花了三百积分。 “拜托,一定要给力啊!拜托拜托……”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情况,仪荻总觉得这次转盘转的要比上次慢上许多。不知过去多久,绿色纤细的饼丝居然和指针重叠在一起。上边蹦出的七个金字几乎闪瞎她的眼睛【迷你奇趣蛋3颗】。 奇趣蛋?!那又踏马是什么玩意儿?!!! 仪荻双手抱住脑袋,想要晃出这些年来不知何时脑袋里进去的水,但是水没晃出,却只得了3颗黄豆大小的圆粒——ms豆吗?既不解馋又不当饿啊! 剩下的900积分,仪荻说什么也不敢再造了。她恶狠狠的盯着储物箱里的区区斩获,好大一会儿之后,这才老老实实切换了页面,换了几坛新解锁的美酒,还留了二百积分用作应急。 其实吧,这些分数得来的并不怎么费力。所以,花掉六百买那些小玩意儿,也不算特别过分吧? 仪荻给自己顺一口气,还没彻底疏解心头的郁结之气,便听到宴席那边的客人谈到她家的眉寿酒。 “诶,我说屠墨,你这藏的够深啊!这么好的酒,居然放到现在才拿出来,真不够意思!” “就是就是!为这私心,左监也应接受惩罚!”几人吵架架秧子——丝毫不怕事儿大,纷纷在旁起哄。 “美人在怀,好友在畔,多喝上几盏又如何,哪里用得着你们罚?况且,这罚酒还不难喝。不过么……” 屠墨不以为意的用手指玩着玉娘头上掉下的一缕碎发,懒洋洋的纠正道:“这酒可不是我藏的,西市仙不归酒坊里多的是呢,不信你们过去问问!” 第十二章 变戏法 不知怎么听说仪荻还留在屠府,众宾客便嚷着把她叫出来问话。说什么要求证酒水一事,实则是馆子吃腻了,想趁机尝尝家常菜的味道。 仪荻一想到要经历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但想着,这么多人在场,屠墨总不至于太为难她,于是就硬着答应了。 还没走进宴厅,十几只饿狼的眼睛便炯炯有神的盯紧了门口。待看清仪荻的身材打扮,有一半人扫兴的收回了目光。等仪荻走到屠墨跟前见礼,另一半眼神不好的也终于看清楚仪荻的长相,忍不住发出指向不明的咒骂。 圆脸矮个、黑皮呆眼,再裹上一身洗的看不出颜色的衣裳,简直看不出男女。这也能叫姑娘?! 屠墨看出他们的心思,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儿,亦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怎么可能允许别人看见他的狼狈相,送次酒还能迟到? 因为算定这帮货是重色之人,所以他才故意吊他们胃口引出仪荻。如果他没算错,这还只是开始,好戏在后边呢。 果然,薛之扬最先发难了。“是你,今日送酒迟到了?” “是,仓促而来,坏了大人的雅兴,还请诸位见谅。”仪荻一抬头,正看见一身紫服,在看薛之扬那张脸,堆笑的脸不由凝住了。如果没有看错,傍晚险些纵马把她踩死的人中,最后一位就是他。 薛之扬哪里知道仪荻在想什么,依旧用五陵四少的惯常套路刁难仪荻。 “见谅?你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不禁耽误时间还败坏雅兴,一句见谅就算完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仪荻瞥一眼屠墨,发现他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禁升起一股既愤怒又委屈的情绪——怎么说那晚他的狗命还是她救的,怎么能这么恩将仇报呢?! “陪酒。诚意都在酒里边,你的诚意有多少,就陪多少。” “我不会饮酒。”仪荻硬梆梆的撂下一句就想走人,却听屠墨凉飕飕的在后边丢下一句:“这个好办,我听胡勇说,送酒的是父女两个。你不会饮,回去便是,把你阿爷叫来总可以吧?” 这狗.官,白长得人模狗样!满肚子坏水儿尽厮磨人! 仪荻不知在心里问候屠墨及他的列祖列宗多少遍,才勉强调整表情,换上一幅和善无欺的表情。 “大人息怒!您听我把话说完。我虽不会饮酒,但可以做些别的赔罪,不如我给诸位——展示一下茶艺啊?” “噗!她说什么?茶?!她要给咱们展示茶艺?哈哈哈哈……”在坐的宾客哄堂大笑,而仪荻傻傻站在大厅中央,还不知道自己这话错在哪里。 “小丫头,”屠墨不耐烦的把怀里的娘子推了出去,以手撑颐将上半身倾向仪荻,“寺庙门前卖狗肉——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仪荻:…… “诶,屠左监!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啦!吃肉、喝酒、无恶不作……咱们算哪门子和尚?酒肉和尚吗?” 屠墨眼睛望着庭前虚空冷冷一笑,“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总比那些个沽名钓誉的穷酸要好得多!” “哈,你说得是人家陆平柏吧?” “呸!凭他也配!” …… 又一阵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嬉笑怒骂之后,被当做空气的仪荻总算明白了一点:这只雄孔雀好像和陆平柏不大对付。至于原因嘛,显而易见——一定是他嫉妒人家的风雅呗!这个low逼! 仪荻脸上的笑更深了,她再次同屠墨赔罪:“不知者不罪,大人见谅则个。若是诸位不喜欢我方才的提议,不如,就叫我为诸位大人变个戏法吧?” “戏法?这个倒是新鲜。那你且变一个给我们瞧瞧吧。”屠墨看客人们都是一脸期待,便暂时不再为难她,痛快答应下来。 仪荻讨了一壶眉寿酒,开始了“作法”。什么怀中抱月、织女抛梭、贵妃醉酒、百鸟朝凤,各种长嘴功夫茶的动作被她揉作一团,尤其是那柄鎏银酒壶竟像粘在身上,怎么舞都不掉。 虽然观赏的宾客已对仪荻的相貌全盘否定,但看她动作娴雅畅达,与胡姬张扬欢脱之舞相比又有不同之美,不禁看的有些痴了。一些人甚至连酒杯倾斜、箸食掉落都没察觉。 仪荻心中暗暗得意,不是说不能寺庙跟前卖狗肉吗?现在连“杀.狗”的细节都展示给你们看了,也没见你们怎么着啊! 一通乱舞结束,趁着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仪荻先一步给屠墨斟了盏新酒,顺带将一颗迷你奇趣蛋投进碗里。 蛋入酒中,溅起几点水花,转眼消失不见。 屠墨察觉哪里不对,连忙低头去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便忍不住对仪荻一通冷嘲热讽:“你的戏法呢?怎么只见戏不见法啊?” 你问我,我特么问谁?仪荻心中不忿却不敢辩,正腹诽时,却见酒水突然起了变化,就像加热煮沸了似的咕嘟咕嘟直冒泡泡。 诶,这是怎么回事?屠墨也未见过这般离奇的事情,忍不住趴到杯口查看,不料里边有什么就像活的一般猛的直冲他的眉心。他下意识的向后躺倒躲避,一条黑色的抹额却破空而来,堪堪落在他头上。 墨发华服、深眸细肤,有这抹额的重色压制,屠墨向来浮夸的艳色反倒多出点持重和端庄。 “哈……果然和你极配!有趣!有趣!”薛之扬也是个小孩子心性,早忘了找茬儿的初衷,扬脖一口喝掉盏中酒水,撸起袖子便要求道:“快来倒上,看看我这里边会有点儿什么。” “实在不好意思呢,大人。不巧,变戏法儿的道具,今儿我只带了这么一个。”仪荻干脆的拒绝,显然还在记仇。 “小黑,你帮我说说呗……”薛之扬被拒绝还不死心,又转而求助屠墨。 屠墨最讨厌人叫他小黑,所以边揽镜自照边不疼不痒道:“那就没办法勉强了!不过,来日方长,你以后还可以去仙不归排个号嘛!” 第十三章 乐极生悲 迟到的事解释清楚了,仪荻却依旧没有被送回仙不归。 天渐渐黑了下来,屠府上下掌了灯,一片灯火通明。一位侍女专门送来了宵夜,鱼脍、烤肉、鸡汤还有烩海鲜。 不知道为什么,仪荻总觉得从宴上的刁难之后,屠府的人对她客气许多。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了,已经过了二更天。 屠墨醉成一滩烂泥,被两个人架进耳房,但等下人一走,他便顷刻变回清醒模样。 “怎么,菜不合胃口?吃这么少,难怪长得又瘦又矮。”他打眼扫过桌上还未撤走的菜,发觉动筷子的很少,虽然是出于关切,但问出的话却叫人怎么听都不大舒服。 仪荻很讨厌屠墨这种对人外貌品头论足的调调,但发现他们的难缠之后,又不敢硬声回呛,只能克制着追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急什么,这不要事还没说吗?”屠墨径自从桌上倒一杯茶,又隔空点着仪荻道:“一点儿眼力见儿没有,真怀疑你们仙不归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左监大人多虑了,仙不归有阿爷打理,大部分时候不需要我抛头露面;再则说,大部分的客人们都很和善,看我是个女子,凡事也没太多计较。” 仪荻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嘴,虽然话说得极尽婉转,但还是露出不容侵犯的獠牙。 “嗤——”屠墨轻笑一声,用手摸过抹额,“好一张利嘴,当我听不出你嫌我多管闲事么?等我来同你宣布件好事,或许你就不这么想了” 仪荻没有说话,想起胡勇说的“要事相商”不禁挑一挑眉毛。 “我看你们仙不归的铺子那么小,里边只能放下两三张桌子,实在白瞎了这眉寿酒的美名。不若,你去屠府的库房去支些银两,把酒坊店面再扩大些。” 原来,这才是他打的主意!这事若发生在她开启系统之前,她或许还有的考虑,但现在,她分分钟就能将摸.到的酒器换作酒水,再将酒水换作钱财,哪里还需要他?! 仪荻有些好笑,但迫于屠墨的威压,只能好言好语的虚与委蛇。 “呦,你不乐意?”屠墨没想到自己一张热脸也会有帖冷屁.股的一天,他马上又恢复了之前优越的模样,“不乐意便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才不是勉强别人的人。” 仪荻信以为真,如释重负松一口气,却未看见桌下屠墨的手轻而易举将杯子捏成齑粉。 …… 第二日,有张余儿和屠墨做免费宣传的仙不归生意异常火爆。 仪荻因为要去闲云居打理文竹,所以只搭了把手,便被仪通赶了出来。不过即便这样,她到达闲云居时也已迟了一刻。 为了不被青青那丫头挑刺,仪荻没吃早饭便匆匆赶往茶室。不想,才推开门就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陆平柏今日居然在家? 仪荻想起昨日的事情,连忙向他致谢。 “罢了,不过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陆平柏背对仪荻而立,边观赏文竹,边时不时问些养殖它的小问题。 仪荻作为“大央的好园丁”,耐心的为他一一做出解答。剩余的时间,都是两人无声的静默。 “诶,后来的排队!我们都等一个早上了……” “店家,千万给我们留一坛眉寿酒啊!” 仙不归酒坊那边的嘈杂透过窗子传到仪荻的耳朵眼里,叫她偷着乐了好久。 “你去过仙不归吗?那里的酒,真的如传言所说的那么好喝?” 陆平柏又问了一句,只是这次的问题虽无心却不大好答。 仪荻不好直接告诉陆平柏,自己就是仙不归酒坊的人,斟酌再三决定抖个机灵,只回答后一个问题。 “我不会饮酒,素来对饮酒之人没甚好感。所以,那眉寿酒是什么滋味,我也无从知晓。” 陆平柏闻言转过身来,那打量的眼神竟像是第一次认识仪荻一般。 仪荻有些心虚,虽然说得都是实话,但会不会有和他表忠心的嫌疑?果然讨好型人格害死人。 正后悔着,却听陆平柏道:“我知你向来对茶道有心,难得你有如此见地,以后除了侍弄这盆文竹,你也跟着青青学些东西吧!” 哈?仪荻没想到天上会突然往下掉馅饼,一时竟有些为难。茶,当然是她最喜欢的事物,但照顾家亦是她的责任,两者不可兼顾,只能……回去和阿爷商量,店里再雇个人来帮忙。 没有了后顾之忧,仪荻欢喜的去寻青青她们旁听了。有陆平柏的发话,青青果然不敢作妖。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但总算是相安无事。 看着各色茶饼、茶具,闻着熟悉又陌生的香气,仪荻内心无比的富足和幸福。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等到踏着晚霞离开闲云居,她才发觉哪里不大对劲儿。 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但仙不归前边却门可罗雀,和早上她走时的热闹完全大相径庭。 仪荻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坊内,却见几只酒坛碎在地上没人收拾,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酒香。仪通不在,吕翡亦不在。连通后院的门敞开着,就像只来不及呼救的嘴巴大张着。 发生了什么?爷娘都去了哪里? 仪荻的心急遽下沉,想到卧床的仪东,慌忙跑去查看。确认他没有事,这才略微松一口气。 谁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仪荻边生火给仪东熬药边整理着思绪。 她初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人想买下仙不归,之后不惜采用各种手段封锁、打压。好不容易店内有了起色,安生了一段,这次连家人都没有了! 官差、权势、酒水,没有任何悬念,仪荻很快想到了最可能的幕后黑手。她咬牙耐着性子熬好药,手忙脚乱喂过仪东,把门一层又一层锁好,直奔着嘉兴坊而去。 如果,到了之后他不放人该怎么办?如果他死不认账该怎么办?如果他再用仪东威胁自己怎么办?如果他提出拿仙不归做交换怎么办?…… 一路上,仪荻想到了种种可能遭遇的最坏结果,最终心里的答复都只有一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拼却这条性命,她也要叫大央国的上.位者看看,血性和不屈长什么样子! 第十四章 栽赃嫁祸 现实的残酷是:无论你做好了多充足的准备,等到事情真的发生时,总会出其不意的打到你算漏的那个点。 那种无力和挫败感,仪荻此刻便深有感触。 “你哪位?可有拜贴?”门口的守卫像两位尊神,铁面无私的挡住她的去路。 仪荻秉着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忍住心头的愤怒,“两位官爷,还请通融一下,我有要事拜谒屠左监。” “我们左监大人今日当值,现在还没回来。” 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仪荻感觉一瓢凉水兜头泼下,心里的火彻底熄灭了。虽然这火熄的不清不楚、不情不愿,但她也委实没有办法。 怎么办?等呗! 守株待兔成为她最后的倔强。她背对着两位守卫笔直而立,无视所有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渐渐的,行人越来越少,第一颗星子从天幕一角钻出,太阳最后的余晖也一点点褪尽。 守卫换了一班又一班,眼看宵禁时间就要到了,一辆马车终于招摇的晃着碎玉铃铛,从远处不紧不慢走来。 一定是他了!仪荻毫不犹豫的冲过去:“你这混蛋!放了我阿爷阿娘!有什么事情摆到明面上谈,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二货?你特么不怕死,老子还怕呢! 所有随从全停下来,见到鬼一般惊奇:这么大胆儿,谁借给你的? 一只手臂从里往外伸出,勾着布帘露出半张姣姸好奇的脸。 “她在说什么?”玉娘转头好奇的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屠墨以手撑头,仪态万千的歪在靠里的座位上。 “你还说不知道?”仪荻气的要死,逐一列举他的罪状:“强买我家酒坊!找茬殴打我家兄长!故意提前增收酒课!今日还强行掳走我家爷娘!” 屠墨本来不甚在意,只当是听段免费的小曲,还不时拈颗葡萄送进玉娘嘴里,但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凝重起来,还自觉坐直了身子。 “不就是没同意卖给你我家酒坊吗?犯得着这么死命的折腾我们吗?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今日若你不将爷娘归还给我,我……我就把你干的好事全抖搂出来。” 玉娘斜睨屠墨一眼,那模样分明在说,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屠墨不理会她,径直跳下马车。 “你凭什么说你爷娘是被我扣留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能驱使西市署!有钱!爱酒!还喜欢我们仙不归的眉寿酒!”仪荻据理力争,丝毫不见怯懦。 “爱酒?”屠墨一步步走近仪荻,“你凭什么认为西市署的人买下你家酒坊就是为了卖酒?卖酒的人就一定喜欢酒吗?” 仪荻被他问的有些心虚,不禁后退两步。 屠墨没有就此罢休,又乘胜追击接着追问一句:“还有——如果我没记错,你们酒坊之前并没有眉寿酒,我就是看中了你们家酒坊的这点,之前的那些举动又作何解释?” 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仪荻有些迷糊了,不过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叫她不肯低头认错,心里还存着些侥幸:万一,他这些都是狡辩呢? 屠墨看出仪荻的质疑,露出一抹森然的冷笑。很好,不是不相信吗?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好了。 他拎着仪荻的衣领,就像拎着只小鸡崽儿,不等扑棱翅膀反抗,已经一甩手把她丢进马车。 车里的玉娘没想到会再塞个人进来,愣了一下,马上礼数周全的朝仪荻一福,自觉挤在马车一角。 贱男就是好色! 仪荻看过玉娘满头的珠翠和线条毕现的罗裙,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一句屠墨。只是没等她反应过来,玉娘为何要双手抓紧窗棂,马车已猛的向前蹿出。 咚!不出意外,仪荻的后脑勺狠狠撞在车厢的后壁上,后坐进来的屠墨看到这幕,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停车的地方是仙不归。仪荻下车时还觉得纳闷,怎么送她回家了?等看见屠墨叩响临家的店铺,她才恍然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对啊!问问周围的商铺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仪荻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但转念想到这些邻居向来各扫自家门前雪的德行又有些释然。也就是这些有官职在身的人吧,换她可打听不出这些消息。 “西市署?你确定是西市署的人带走了他们?”屠墨最后一次确认问话,之后便折身返回马车。 仪荻这次学聪明了,看见玉娘又是手抓窗棱做好准备,连忙也有样学样。一记鞭花炸响,马车又飞了出去,这次她终于没再磕到脑袋。 到西市署时,一更天的梆子刚刚敲响。仪荻心急如焚的跟在屠墨身后,一番通传之后,终于在监牢里见到了仪通和吕翡。 “阿爷!阿娘!”仪荻顾不得向屠墨表示感谢,飞身扑到他们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仪通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仪荻,还以为她也是被关进来的。连忙安慰她道:“别怕,有阿爷、阿娘在,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仪荻脑子活络,经过这一路,大致排除了屠墨的嫌疑。她看仪通不答她的问话,连忙引荐屠墨。 “你们别担心,我没被抓进来。是这位左监屠大人,他好心带我来寻你们的,你们有什么冤屈,可以给他说说。” 屠墨傲娇的朝天翻个白眼,也不知是哪个骂自己混蛋来着,怎么眨眼就变作笑脸、改叫大人了呢? 仪通才不管屠墨此刻是何表情,抓住了柳暗花明的最后一线转机,竹筒倒豆子般一刻不敢耽搁的将事情始末讲了出来。 原来中午时分,仙不归还是客满盈门,但几个胡人进来买了坛酒,却在瓶底发现一条银环蛇。 “你没说是他们捣鬼,咱们的酒坛干干净净,不可能会存在银环蛇吗?”仪荻以为就这么一件抹黑事件,还有回还余地。 “没有用的。”仪吕氏插一句嘴,“酒坛是我亲眼看他们启封的,里边就是有条银环蛇。倒出来时,蛇信还吐在外边呢。” “这还没完呢!”仪通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风波就心里边难受,张了好几次嘴,才用颤抖的声音道:“后来……后来又有人找来。说是家里人喝了眉寿酒,突然昏死过去……” 第十五章 寻访调查 怎么这么多倒霉事都堆在了一起?仪荻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凑巧,但一想到幕后那只黑手,及需要做出的挽回和抗争,便觉得异常愤怒和沉重。不料,却有人在听完整个始末之后轻笑出声。 “嗤——还蛮讲究手法和策略——这么一环扣一环的,心思倒还算是缜密。” 仪荻惊诧的看一眼旁边的屠墨,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心思缜密?什么手法策略?不考虑一下自己现在在哪,居然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越发看屠墨觉着讨厌。不过没等她挑明了,屠墨便自觉朝着门外而去。 “诶,你干吗?” “帮你解决问题啊!还傻愣着干吗,赶紧跟上去啊!”披着黑色斗篷的玉娘,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到了此刻,才轻轻推仪荻一把。 真……的?仪荻回过神来,第一次庆幸自己嘴慢了那么几秒。她顾不得和仪通、吕翡说上一声,一脚深一脚浅的奔向屠墨。 西市署的牢狱,当值的不过两个老叟。不过在署衙里边,还有一位司正并五六个差役镇守。 那司正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他听说左监造访,慌忙开了正门迎接。端茶倒水、让座寒暄可谓殷勤备至,但提及仙不归酒坊的事,却总是目光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大概是我没说清楚,叫司正心里有了忌惮。”屠墨把玩着茶盏,说得漫不经心,“仙不归酒坊的是非,我没兴趣知道。但涉及我自己的安危,有件事今儿我却必须问个明白。” “大人请讲。”司正当然听过屠墨的凶名,见他话说得坚决,陪着小心的同时不由捏一把冷汗。 “谁都知道我昨天夜里大宴宾客,那眉寿酒的名字还是从我嘴里传出来……那店家的话,我自是无法再信,我只问你一句——这酒水到底是有毒无毒?” 原来,他要问的却是这个!司正偷偷松一口气,但要说的话还是先过遍脑子,几经斟酌之后才婉转道出。 “听闻银环蛇剧毒无比,若是真有什么妨碍,恐怕大人昨夜就会感觉到不适。所以,十之八九应该是没事吧。” “嗯,说的也是这么个理儿。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屠墨做出深以为然的样子,实则不过防止打草惊蛇,也为自己寻个借口离开。 出了西市署,他驾着马车绝尘而去。直至到了一个小巷口,这才再次停下车来。 半空中,一只旗幡不动如钟,黑鸦鸦的看不清楚到底写着什么。仪荻总觉得这里有些熟悉,直到看见屠墨从座位下边拖出一只酒坛,很快拍开一家店门,她才恍然明白这是哪里。 “谁呀?黑天半夜的,还叫不叫人睡觉?”张余儿趿拉着鞋、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还没打出一个完整的哈欠,恍见门口站着的三人,睡意便彻底消散。 “屠……屠墨?”他一时激动,连敬称都忘得干干净净。 屠墨也不同他计较,推着他进到门内,碰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什物,带出叮叮当当的响。 “哎呦!我的七心锁、木流鸭、手编钟、子母杯!”张余儿肉疼的哀嚎连连,突然看见屠墨左手托的酒坛,瞬间就像小孩儿见到蜜糖,乖乖闭上了嘴巴。 “宫里带出来的探花酒,想不想尝尝?”屠墨摩.挲着坛口酒封,故意引诱他。 张余儿咕咚咽口口水,慌忙配合的点头。 “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这坛酒就是你的。”屠墨自来熟的坐进张余儿的躺椅里,悠然的摇晃着自己开始发问。 “今天店里来过不少客人吧?” “嗯,拐子胡同的张婆婆,大槐树下的小寡.妇,杀猪的刘屠户,卖布的赵娘子……差不多有五六十个人吧。” “那你可有听他们说起仙不归酒坊的事?” “听说啦!”张余儿一拍大腿,俨然八婆上身。正要碎嘴子同屠墨叨叨,忽然想起一同进来的仪荻。他下意识看她一眼,略做收敛的咳嗽一声,这才有所克制的慢慢道来。 不同于仪通的愁苦忧虑,张余儿不仅将各版本的消息说的眉飞色舞,而且还绘声绘色、充满延展。 诸如那条倒霉蛇在被倒出的瞬间,是一种什么状态;几人吓尿了裤子、几人晕倒;胡人穿的什么样式衣服、身上有什么味道;报案者是种什么样的表情,以前在哪儿见过……不遗巨细全部囊括在内。 仪荻听得太阳穴处一阵阵发紧,几次冲动想按着张余儿暴打一顿,都被后边的期待所劝服。再忍一忍吧,万一他接下来说到什么关键信息呢。 可是,她等到张余儿口.干.舌.燥的闭嘴,也没等到所谓关键信息。她转头看看屠墨,以为他会理解自己感受,将自己的希冀变成现实,但屠墨只是从摇椅上站起,将酒坛痛快丢给了张余儿。 第二日,仪荻照常去闲云居上工,因为仙不归目前的萧条,她倒也不需要担心耽误了生意。 唯一不放心的是还在监牢的阿爷、阿娘,却还有屠墨信誓旦旦的保证:最迟今日傍晚,一定送他们二老分毫无损的归家。 才踏进茶楼里,就听到一段行云流水的琴声,铮然间可见青松翠柏,铿铿里隐露活泼欢脱。 仪荻在楼梯口站住,正好见陆平柏推门而出。四目相对,她突然有些窘迫,慌忙低头躲避,看见怀里的衣服才想起早打好腹稿的话。 “谢谢散骑当日救命之恩,您的外袍,我已浆洗好了。” 陆平柏放空的点一点头,好半天才问了她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今日文竹可需修剪灌溉?” 仪荻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问,但想着若是能及早归家,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铺垫。于是,她老实作答道:“前两日才做了修剪、施肥,隔一两日也无大碍。” “如此,你就歇上一日吧。”陆平柏说着,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和期待,“今日适逢一年一度的斗茶大会,你就跟着青青她们去长长见识、玩闹一回吧。” 第十六章 亲逢盛事 斗茶,又称“茗战”,是许多人集体品评茶的品质优劣的一种形式。古时饮茶之风兴起后,下至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上至朝臣文士、王宫贵族,都会亲自参与斗茶。 仪荻没想到自己能亲眼见证此盛事,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不过,想到家里躺着的仪东,她又遗憾的摇一摇头。 “怎么?你不想去?” “中午我还需要归家处理点杂事儿,怕观看斗茶再耽搁了……” 仪荻向来要强,鲜少露出脆弱的一面。但不知为什么,她同陆平柏说着说着,就有泪水控制不住在眼睛里打转儿。 陆平柏看出她的为难,体谅道:“你自己看情况吧。或者你可以中午时随我一道乘马车回来,下午再想办法过去……毕竟,这节日才一年一次。” “太好了!所以,散骑也去吗?”仪荻听了他的主意,眼睛不由一亮,再没了后顾之忧。 陆平柏点一点头算是答复,转而又叮嘱她一句,“去换身漂亮些的新衣服,别丢了闲云居的脸面。” “诶。”仪荻顺口答应下来,等到话里意思过脑子时,她的心里才像有个茶团被水泡开,一时间五味杂陈迷散开来。 不过,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了马车,看到早端坐里边的青青、春露、夏冰、秋月、冬裳,她又浑身燃起其乐无穷的斗志。 “哎呦,怎么还有人上来?这哪儿还有坐人的地方?”青青和冬赏坐在马车的左边,明显宽松一些。但为了显示优越,也为了排挤仪荻,她故意睁着眼睛说瞎话。 “什么都要搀一脚,还没点自知之明,真是讨厌!”冬赏明白青青的意思,也忍不住加入战局。 仪荻早料到不能轻易到了建安,见此刁难,遂提着裙裾走向春露她们那边。 “你……你干什么?这边已经没有地方啦,还不赶紧下车?!”春露本想讥讽仪荻不会数数,又担心得罪了青青,只能语无伦次的驱赶仪荻。 马车里地方本就不大,仪荻虽然个头不高,但在里边也只能弯腰曲腿。再加上左右为难不能入座,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青青放松了警惕,抱臂只做壁上观。冬赏见此状态,亦解除了戒备,主动给青青挪出更大的活动地方。 仪荻等的就是此刻,故意又朝春露她们那边走了一步,趁着混乱折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插进青青和冬裳中间。 “你给我起开!”青青和冬裳回过味儿来,伸手就想把仪荻拽起,谁知仪荻却往车厢上一靠,惫赖无匹道:“哎呦!刚给文竹施肥忘净手了,怎么办?一股子大粪味儿!” “嘁——”青青和冬裳同时收手,满脸的嫌弃和避之唯恐不及。 ……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仪荻大摇大摆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只见青山为幕、绿树为盖,各地赶来的斗茶人围坐一团,有生炭火的,有搬风炉子的,有擀茶饼的,有用筅打茶的……烟气酽酽,处处茶香。 “诶,来看看喽!今春新采的武夷溪边粟粒芽,汤色清澄、香气扑鼻啊!” “尝一尝啦,龙塘水煮的软金萝!” “谁要嘞,三年藏的梅花雪水,轻薄味好呦!” “顾渚紫笋、阳羡茶,靳门团黄、鸠坑茶,应有尽有喽……” 仪荻被这些叫卖、吆喝吸引,忍不住想要凑上去一一尝试,不过,还没等付诸行动,便被身后一人勾住衣领拉了回来。 “走这边,不要再左顾右盼了,咱们已经迟到了。”陆平柏不知何时赶来,拉着仪荻就往人堆里钻。 “诶,大人等一等我们!”后边的青青见状忍不住跺一跺脚,怀着满腔忿恨,捂着胯骨轴追了过来。 一通急行猛进、左拐右转,终于到了一所幽静的大院子门口。 陆平柏轻轻叩了几下门,打里边开了条缝。里边的人确认了他们的身份,这才闪身把他们让进来。 才过了一进院落,就听见隐隐的人声;待过了第二进院子,终于可以看见抬桶抱炉的下人们来回走动;到了第三进院落,还没见里边的人,就闻见——浓浓的火药味儿。 “陆平柏呢?不会是听闻我今年新请了世外高手,还得了上好的茶饼,还没比就吓跑了吧?” “少隔着门缝看人,平柏才不怕你!再说,杀鸡焉用牛刀,就算今天他有事来不了,我们也照样叫你输的心服口服!” 正东几间连厦都有着大大的窗子,此刻窗子大开,虽则无论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向里看,都是一览无余;但关注的重点不同,看到的内容也有很大不同。 仪荻还没进门,打老远看到的就是屋里放嘴炮的双方;而走在最前的陆平柏,一眼看见的却是隐在人群里边微微可见的银衫一角。 “呵,说曹操曹操到。瞧瞧,这不是平柏来了?”两位长相极为相像的男子坐在最上首,虽然视野受到围观人群的遮挡,不甚开阔,但其中一位还是看见了陆平柏。另一男子置若罔闻,对窗外的人一眼欠奉,直接宣布斗茶大赛开始。 和民间的斗茶一样,最开始比赛的也是茶具和滚水。经过首轮记花之后,双方再用选出的同一种水和茶具试茶;以同样的方法选出今年最好的茶饼之后,再用同一种茶饼来考验烹茶者的技能,直至选出其中的魁首。 因为初轮比赛还不需陆平柏的参与,所以他先一步挤过人群朝上首走去。 “陆平柏见过齐王殿下!见过宁王殿下!” “哼!今日这么大的盛事,你却居然迟到!安的是什么心?!”齐王纪凌宇年岁稍长,穿着一身银袍,虽然容貌只是中上,却浑身散发着逼人的王霸之气。 陆平柏心中一凛,一句不敢辩驳,只把头朝下垂得更低。 “哎,罢了,罢了!好歹没有耽误事,二哥就饶他一遭吧!再说,待会儿还指望他夺冠呢,千万别坏了心情。”宁王纪凌彦年岁和陆平柏相当,但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再加上平时总是乐呵呵的露着两个酒窝,看着更像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第十七章 争花枝 有自家兄弟的求情,齐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陆平柏感激的看一眼宁王,躬身退了出来。 “看到没?那边坐的两位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和第四子。虽然他们是代表皇庭来观看比赛的,但私心里都是想让咱们大人赢。”青青为了彰显自己的见识,主动给初来乍到的春露她们做着免费讲解。 “不是吧?你怎么知道?”仪荻总觉得纪凌宇刚才言辞不大友好,所以对青青的见地很是怀疑。 “我怎么知道?”青青重复一遍仪荻的话,那模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动动脚趾头也该知道啊——亲不隔疏,后不僭先。且不说,咱们大人官至礼部散骑,输赢关系上边的脸面;单齐王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啊!” 所以,对谁傲慢苛责就是对谁好喽?仪荻对青青这样受虐狂的脑回路无法理解,又懒得和她辩驳,转而去看已经开始的斗茶大会了。 进门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围坐的观者手上都拿着一支系着丝带的粉色海棠花,等到这会儿海棠花分作两部分堆在桌子上,她才明白这海棠花是做什么用了。 经过紧锣密鼓的清点统计,最后是一套鎏金飞鸿纹茶器并梁溪惠山泉取胜。由于茶器是陆平柏这边的纪汝珍所供,而山泉水乃另一队的王紫山所供,所以算是打个平手。 接下来比的是茶团。 王紫山取来一只朱漆小盒,打开之后见一细竹丝织笈,再开一层,又见碧罗包裹,复拆开后才见婴孩拳头大小的深绿小团。只观其色泽光洁,便知不是凡品。 再说,陆平柏这边拿出的,则是一只雕花软窳,青蒻固稳、黄罗夹袱,打开之后便见一层层薄如米纸的小饼,散发着幽幽紫光,新奇精妙之处和前者又大有不同。 两只茶饼由专人掌托环绕一周,又各取一块烹茶,诸客分到手中的不过一茶盏底儿,但看他们嗅香、含英,沉醉专注之色,不禁叫人心生向往。 之后,又到了统计时刻,眼看着两边各有人好,花枝投掷紧追不舍,在一旁看的仪荻都忍不住捏一把汗。 “王紫山队:23枝花,陆平柏队20——3——”公证者的话音将落,却听一人抢先道:“等一等!我这儿还有一枝未投,暂时还不能公布结果。” 说话者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看通身打扮气派,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嫡亲小姐。 人群里先是一阵寂静,接着便是止不住的狂热和骚乱。 “投王少卿!” “投陆散骑!” 小姑娘爬到椅子上,将花举得高高的:“想叫我投你们也可以,你们必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娘子赐教!”王紫山最先调整好作答姿态,但略显矫作和刻意。陆平柏则不动如山,只用眼神示意他听着她的问题。 “我最讨厌阿娘叫我阿丑了,你们告诉我,我长得到底丑不丑,谁答得叫我满意,我就将这枝海棠送给谁。” “这位小娘子当然不丑了,不仅不丑,在我看来您将来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王紫山言辞浮夸,搜肠刮肚的将能想到的各种美好词汇堆砌在小姑娘的身上,也不管旁人是不是恶心。 仪荻有些恍惚,感觉这场面荒诞的不像是在斗茶,反倒像是在看穿越前的狗血八点档。她偷偷瞄一眼陆平柏,见他一直紧蹙着眉头隐忍着,这才内心稍稍安定点。 待到王紫山厥词放完,陆平柏这才从容上前一步。 “陆某愚钝,窃以为:对小娘子而言,相貌是件大事,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不由旁人置喙;对于陆某而言,茶艺亦是大事,不该如此儿戏。所以,若能各退一步,岂不两全其美,各得其所?” “凭什么各退一步?你安的什么居心?是不是你自知说的不好,就想叫娘子这枝花扔了作废?” 王紫山着急忙慌的嚷嚷:“不能作废!我不同意!” 一旁的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讥讽:“持平不好吗?你怎么知道不作废,这枝花就铁定投你呢?万一,人家小娘子就是想投陆散骑呢?” “呸呸呸!乌鸦嘴!看老子不撕了你的嘴!”王紫山斯文扫地,撸着袖子就要朝那茶客打去,一时间更热闹了。 就在屋内一片混乱时,一个身影从窗子翻进来,除了两位冷眼旁观的殿下,谁也没注意到那人又从座位上捡起的两枝花束。 “别吵了!”小姑娘大声宣布:“这花儿我决定投给陆散骑了!” 第十八章 横插一杠 第二局终了,场上的局势因屠墨的突然插手,而发生了重大改变。向来在比赛中占不到任何便宜的王紫山,这次居然破天荒领先了陆平柏两票。 “这叫什么事啊?你怎么能一次给王少卿投两枝花?” “陆散骑那枝花要了吧,毕竟小娘子是属意投你的……” “就是,要我说,这次干脆算是双方持平好了。” 人群中,大部分人还是更偏爱陆平柏,他们窃窃私语个不停,偏偏声音又刚好足够王紫山和屠墨听见。 王紫山虽然自诩皮糙肉厚,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直面表达不满。他脸不知不觉臊得通红,正要辩上几句,却被屠墨一把拉住。 “诸位这是怎么说呢?难道有两位殿下坐镇,你们还怀疑比赛的公平吗?陆兄的花束是他自己说好不要的,怎么能既那什么又那什么呢,是吧?” 陆平柏没有答话,看着屠墨朝他挤眼睛,表情像吃了个苍蝇。什么那什么?怎么感觉是在骂人?! 屠墨绕过陆平柏,接着又道:“第二,咱们这斗茶既是记花,那就意味着每一束都算数,你们管我这统共三枝是怎么投。倘若要我把其中一枝补到前边一局,那陆兄岂不是连第三局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嘁~ 人群中发出一声异口同声的不平之鸣,但除此之外,他们也再不能为平柏多做些什么。反倒是陆平柏自己,一直是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咱们还有第三局。” 但第三局就容易吗?王紫山奸诈一笑,闪身让出一位身穿衲衣的和尚来。 那和尚目光沉静、帚眉花白,满脸的褶子都是长的慈眉善目的方向。 “竑一大师?”陆平柏面色一变,没想到王紫山竟然把大央国最著名的大师请出山了。而他自己不过才在幼时听过他的一次讲道,之后再无机缘拜会。 “老朽自不量力,还请小友赐教。”竑一大师笑眯眯的行礼,慌的陆平柏连忙阻拦。 仪荻在一旁明显感觉到双方气场强弱的不同,不禁再次为陆平柏捏一把汗——这一次,恐怕他再想赢就更难了。 一样的茶饼碾成碎末,一旁的风炉子上呼呼的烧着泉水。 竑一大师做好准备工作,直接用盐巴擦一圈杯壁,不过罗合直接将茶粉倒入瓶中。等到水开之后,引水入瓶,摇晃之后过几层棉布倒进碗里,再用茶筅快速击打。 再看陆平柏这边,几乎齐头并进,他的点茶流程也快进行到尾声。只是不同于竑一大师的顺序,他把盐巴一环放到了倒数第二环。 “欸~好紧张!希望大人能赢。”春露的脑袋隔在仪荻的肩膀上,此时倒是一致对外,忘了之前的间隙。 “那当然!”青青不自觉捏紧仪荻的手腕,错把她当作春露喃喃道:“夺得了茶魁,就意味着获得了今年一年的茶饼品级鉴定权。若是此权流落到别人手里,那我们闲云居以后岂不是任人捏扁搓圆?” 仪荻没有说话,牙齿紧咬着嘴唇难下决定。她猜青青只是说了冰山一角,在这个所谓的“茶饼品级鉴定权”之下,应该还有更广大的利益牵连。不然,也不会一次民间斗茶招来两个皇子还有一个太子的虎视眈眈。 要帮陆平柏吗?她不想暴露在这些心机深沉的上位者的眼皮之下,更不想得罪了还有求于人的屠墨。 不帮陆平柏吗?她不仅良心上过不去,内心里也难能安生。他对她的帮扶,他对她的救命之恩,即使这些都按下不提,他就这么端坐着,风清霁月、宠辱不惊的模样便足够叫她心疼。 眼看着陆平柏拿出了盐包,准备倒入茶盏里,仪荻终于下定决心:罢了,死就死吧! 她猛的向下矮身,趴在她肩头的春露措手不及,一下扑在陆平柏的身上。陆平柏猝不及防,手臂一抖,一包盐粉全都撒在桌上。 此盐乃是陆平柏不远万里从东海寻得,又特地加了桂花水煎煮熬晒而成。依着他宁缺毋滥的性子,自然不肯迁就妥协。他只后背一僵,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便干脆的略过此步开始打茶。 一柱香不到,两盏茶同时打好。一样的银盏白沫,一样的花.乳轻圆。 所有人都好奇的凑到茶盏前观望着,只等着最先露出水脚的一方,唯独屠墨远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脸戏谑的看着仪荻。 仪荻本就做贼心虚,此刻更是如芒在背、脸颊飞红。她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回视屠墨,只好装作浑然不知,盯紧了汤面。 汤面渐渐停止旋转,随着热气消散,白乳的细沫终于微不可查的开始爆破。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屋里的温度仿佛突然升高了几度,在一通不知谁的怦怦心跳中,其中一盏茶面终于露出水脚。 “呼,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想到竟是我输了。”竑一大师最先直起身来,手掌抚过光溜溜的脑袋,乐呵呵的主动承认技不如人。 之后是总花束的统计,45比44,陆平柏终于取得了最终的卫冕胜利。他额头的散发都被汗水濡湿,浑身都虚脱的阵阵发软。 …… 结果既出,纪凌宇和纪凌彦便一通离开了,接着是屠墨、王紫山和竑一大师。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青青才崇拜无比的夸赞陆平柏:“大人你好厉害!没想到一年时间,你点茶的手艺又有不小长进。” 陆平柏望着窗外的云朵若有所思,好半天才谨慎的摇一摇头。“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云脚散时推迟,应该是茶中无盐的缘故吧。” “行啊,你!没想到一个无心之过,竟然立了大功。”夏冰用肩撞一下春露,秋月和冬裳也跟着起哄。 “那可不,打小算命的就说我是个福星!”春露一副当之无愧的模样,早忘了当时对仪荻起的杀心。 仪荻没事人儿一样走在最后,对这一切并不多做解释。不过回想屠墨临走的眼神,她的心里就一阵阵发寒。 他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 第十九章 下放山庄 一下午心神不宁,到底也没什么事情发生。等到傍晚时候,打西边来了一辆马车,一路叮当作响,依旧是一副奢华招摇模样。 仪荻闻声从酒坊跑出来,果见爷娘毫发无损的从车上下来。 “多谢左监!以后,我们仙不归但凡上了新酒,一定请您免费先尝!” 考虑了好长时间,仪荻觉得唯有此条件尚可拿出来一提,不想话才出口,车帘拨开,露出玉娘的小半张脸来。 “想道谢,只这么一说可没诚意。姑娘还是同我走一遭吧?毕竟就算是这个能扯平,你不还有冤枉左监在先吗?” 连她都知道?这是要找个僻静地方算总账吗?仪荻心里有些发毛,越发不想直面屠墨。 “哎,做人要知恩图报!若不是左监大人知会,单今日过审,我和你阿爷便要吃上不少苦头。现在能囫囵个儿出来,你可得代我们谢谢屠左肩。” “你阿娘说得对。快跟着这位姑娘去吧,家里有我们呢!” 仪通和吕翡不知就里,连声催促仪荻。仪荻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进马车里。 到了屠府,玉娘把她带进屋,转眼就退了出去。 又是掌灯时刻,红烛爆着灯花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就像有什么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着,一如此刻仪荻的心情。 一边有求于人,一边胳膊肘往外拐帮助别人,好像确实不大应该?可谁也没主动求他帮忙啊,是他自己为了证明自己,才决定出手的…… 仪荻极力为自己开脱,眼前却总是不由自主的闪过屠墨深夜奔走的背影。以至于屠墨什么时候进门,走到她的身后,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屠墨猛的发声,吓了仪荻一跳。她脸色发白,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刚好撞在桌角上。 “嘶——” 她发出一声抽痛,却被屠墨选择无视。 “少装模作样,爷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他捏着仪荻的下巴,眼睛里流露出冰冷的光,“说,斗茶大会最后一局,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仪荻没有说话,拼命摇头想挣开屠墨的钳制,但几次尝试都没成功。屠墨另一只手插.入她的头发,强行拉扯着她仰头同他对视。 灯光下,仪荻的眼睛里满是羞辱和惊恐。但屠墨望着望着却笑出声来。 “自私、愚蠢、冲动、自以为是——那万年寡.妇脸好到哪儿了,值当你那样为他?!” “你管不着!”仪荻怕得要死,不知道屠墨这个疯子接下来会做什么。但听到他那么形容陆平柏,还是异常愤怒。 “我管不着?”屠墨重复一遍仪荻的话,像听到一个什么好笑的笑话。“那——咱们拭目以待?” 他收回了手,拿出个帕子粗.鲁搽试几下,随便扔在地上,只留下仪荻一人独自凌乱:用得着这么作贱人吗?好像他多干净似的!肤浅!做作!小肚鸡肠! 第二日,有仪通照管酒坊,仪荻又照常去闲云居上工。只是才进了门,便被春露幸灾乐祸的拦在楼口处。 “别往里边走了!散骑大人叫我传道口令——打今儿起,你就不用来闲云居了。” “为什么?”从天而降的坏消息,打得仪荻措手不及,她不解的望着春露,迫切的想要知道缘由。 “哪有什么为什么,叫你走就走喽!小豆子会带你去陆家的花圃,三日允你归家一趟。赶紧归家收拾东西去吧!” “我不信,我要散骑大人亲自给我说!”仪荻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因为昨天我害他的盐粉撒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春露一听仪荻提及此事,连忙招呼人过来驱赶她。 等到仪荻彻彻底底被赶出去,一袭素袍的陆平柏才从楼上现身。他站在栏杆处,定定的望着门口的方向,虽然手里把玩着一个不知名的小牌子,面上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却说仪荻归家收拾了包裹之后,在马车上颠了小半个时辰,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这才到了春露嘴里说的农庄。 虽然已是春末夏初,但庄子上依旧一片萧条。 小豆子拍了好久的门,才有一个后背弯成“7”形的老婆婆过来开门。 “花大娘,这位是仪荻小娘子,过来侍弄花草的。初来乍到的,有哪里不懂的,需要指点的,你多费心!” “哎,这是自然。”花大娘裂嘴一笑,露出仅剩的一颗牙齿和皱巴巴的牙床。 交代完这些,小豆子又帮仪荻把包袱拿进庄内,没留下吃口中午饭,就驾着马车一溜烟跑了。 仪荻收拾好了床铺出来,正见草棚下边,花大娘用枯成树皮的手臂搅动一口吊锅。那锅子里面没有几颗米粒,混煮着大块的红薯和蔓菁,又勾了面粉,此刻正不停的咕嘟咕嘟的往上冒泡。 草棚往西,是一片残垣断瓦,不是没了窗户,就是门子变形,有的地方破损的甚至只剩下一堵主墙,还有各种反青的叶子、枝条露出来。 仪荻越看越心凉,一路上拼命压制的念头再也遏制不住的全部喷发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平柏为什么不肯见她?是春露在他跟前告了状?还是他发现了文竹的养植办法,已经不需要她了?难不成,他不想要什么茶饼品质鉴定权?或者是迫于太子那边的压力?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一声狗吠,接着是一声喝止:“旺财,回来!” 一位男子从屋顶上蹦下,几步走到仪荻跟前。而那只黄色的土狗,听到召唤,乖巧的跑到他的身边,还拿脑袋不住的蹭他的腿。 “你是谁家的娘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 仪荻没有答话,脑中的系统却突然发声。 【叮!新酒任务开启:完成绿蚁酒酿+1分。】 1分?开什么玩笑?随便摸摸哪盏酒器还能得好几分呢,我脑子进水了,费劲吧啦的自己酿酒! 男子看仪荻一直不说话,还以为遇见的是个傻子。直到花大娘过来解释,他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多了个竞争对手,而且还是个雌儿! 第二十章 趁火打劫 午饭前,仪荻认全了整个庄子的所有“人”。花大娘、她的儿子花自芳还有守护庄子的旺财。 花大娘虽然年岁大了,但还能做做饭,养些鸡鸭;花圃的打理,之前全部由花自芳负责,之后由她和他一起照料;有旺财巡护庄子,虽然人少,但能听到几声犬吠,心里也多些安全感。 三人一狗围坐在小圆桌前,仪荻帮忙把吊锅里的粥一碗一碗盛出来。等她坐回位子,才看见桌上变戏法般多出三个杂面馒头、一碟咸鸭蛋,还有一盆连汤带水的不知名的禽肉。 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仪荻心里才觉得有些安慰,就见花自芳折回屋里,抱出个大大的酒坛,把碗里的饭倒进旺财的食盆,自己则就着咸鸭蛋和肉,大口吃起酒来。 “这是有多好酒啊?钱都用在买酒上不说,连余粮都被糟践了!” 花大娘看这那碗里混浊的酒水一阵阵心疼,忍不住抱怨一句,却被花自芳不耐烦的顶回去,“少管我,又没短了你的!也不想想,我这好酒是谁起的头……” “你……” 花大娘有些赧然,避重就轻的自辩一句:“是阿娘有错在先,可你也不能吃酒误事啊!你向来爱喊头痛,这一喝酒,到了下午还能起来吗……” “下午,下午我就不干啦!”花自芳喝了一碗复又满上,不怀好意的睨过仪荻,“这不是散骑大人请了帮手吗?想来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你何必操那份心!” 仪荻识趣的没有说话,大概有些理解陆平柏的困境了。有这样的老仆懒丁,再不做出改变,恐怕整个庄子就完了。 所以,他真的是因为信任,这才把自己送到这里吗?仪荻这么一想,已烧作灰烬的心,突然有些复燃迹象。 她来庄子上的第一日,转了大半天空房、花圃,尽心尽责的统计好各类植物,需要浇水的、扦插的、倒盆的、修剪的……牢牢记在心里。 第二日,花自芳宿醉起的晚,等他起来吃午饭时,仪荻已经担水把菖蒲、水仙等植物浇了个遍,之后又逐一给兰草、萱草松了土;待到他下午进花圃时,她正忙着给芍药、鹅掌柴扦插。 “哎,你干什么?!好好的根茎,你用刀划开口子干嘛?” 花自芳刚开始打眼扫过花圃,还以为突然多开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朵。等到看清上边缠的小布条,不由有些气急败坏——这该怎么给陆平柏交代? 仪荻看出他的心思,连忙出言解释:“花大哥放心,这些花儿不是太稀疏就是长势不大好,我这么做是在帮它们重新造型、繁殖……再过些日子,就能变得更漂亮了。” “造什么型?繁……那啥……有什么用?”花自芳记不住仪荻话里那些词,又疑心是京城养花的新术语,越发觉得烦躁。 “咱们可说好喽!这些花都是平柏的心肝宝贝,倘若是死了或出了什么问题,你必须自己同他解释,我可不替你担这责任。” 第三日,花自芳倒是起早了,但是到了花圃之后,又不淡定了。 仪荻不仅大刀阔斧的修剪了枯枝冗叶,还自不量力的拽着喜阳的植物,一盆一盆往外边挪。 本来吧,他觉着不关他事。但每看到花盆擦过墙壁,或者盆底儿落进坑里,他都不禁一阵胆战心惊。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了,只能出手帮忙;边忙还边生闷气:就你爱多管闲事!怎么这么贱呢?!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小豆子终于驾着马车来接仪荻了。 临行,仪荻又看一看身后的庄子,心里暗暗盘算着明日回来,需要带些什么东西。 …… 到家已是傍晚,仪荻站在仙不归酒坊的门口却不把敢冒然进门。 石砌的台阶,扩大一倍不止的门脸,阔朗新开的窗户,鲜艳的酒幡,就连里边格局和桌椅都变得讲究,这……这是仙不归啦?还是说酒坊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易主了? 正困惑之际,赶巧被屋内的吕翡看见,一把把仪荻拽进屋里。“怎么,才这点儿变化,就不敢认自己家啦?” “诶,瞧你这婆娘说得的!荻儿怎么会认不出咱家?再说,咱们家这些个变化,还多亏了她呢!”仪通也是笑得满脸喜色,边说话边把仪荻往后院里带。 多亏了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仪荻头脑里一片混沌,总直觉哪里不大对劲儿。等到进得后院,看见盘坐在凳子上撸猫的某人时,心里那点不对劲儿终于明晰起来。 五十两几日未见,依旧是肥头大耳的没心肺模样。甚至看见了仪荻,它还傲娇的扭动胖成球的身子,拿屁.股对着她,那模样俨然还在记她当日强迫减肥之仇。 “呦,瞧瞧这是谁回来啦。放着仙不归的主人不做,跑到荒郊野外当野人,也不知脑子里是不是有沟。” 屠墨用修长的手指抚过五十两柔.软.光滑的皮毛,话说完了,才优悠的抬头看仪荻一眼。 “你、你、你……”仪荻本就不大理智,被屠墨这番话一激,想问的话全堵在嗓子眼儿处,一句也倒不出来。 吕氏见状,还以为仪荻要对屠墨无礼,忙拉住她,在不起眼处拧了一把,“这孩子,怎么跟恩公说话呢?” “就是!”叫仪荻更加心凉的是,向来宠她的阿爷,居然也帮着屠墨说话。她想要为自己辩驳一句,不想仪通压根儿不给她机会,只朝屠墨陪个笑脸,就知趣的拉着仪吕氏退了出去。 “这几日趁我不在,你给我阿爷、阿娘灌了什么迷魂汤?” “什么迷魂汤?”屠墨回她霁然一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凭白无故给什么汤,都肯乖乖喝下去?他们选择信任我,那是因为我值得。” “呜喵~”五十两舒服的哼唧一声,主动拿背蹭蹭屠墨的手,像是某种回应。 屠墨得意的看一眼仪荻,那神情分明在说:瞧,我没说错吧。 仪荻恶心的在心里翻个白眼,暗暗发誓,等屠墨这自以为是的雄孔雀一离开,就对五十两进行劳动改造,非叫它改头换面,重新做“猫”。 屠墨不知道仪荻此刻在想些什么,却很清楚的看出她的不耐烦,所以干脆给点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你以为没有我这么一个靠山,仙不归能在西市再开下去?你以为你家的各种倒霉事儿这就算完结了?别做梦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阿爷阿娘可比你捋的长远!” 第二十一章 醉酒 天渐渐黑了,但屠墨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本来好好的一家团聚,被他横插一杠,仪荻是怎么着都觉得别扭。她给仪东喂过药出来,本就没什么好脸色,偏偏又被吕氏拦住。 “荻儿,你不是说那个什么散骑最近又酿了什么新酒吗?快拿出几坛来叫屠左监尝尝鲜。” 哈?仪荻心里一惊,飞快的朝屠墨瞥去一眼。她满心希望屠墨没听到这句,不想正见他朝她笑的意味不明。 有意思!屠墨边笑边抓一抓五十两的脊背,陆平柏那个穷酸什么时候学会酿酒了?这丫头撒出这么不过脑子的弥天大谎,究竟是在遮掩什么?酒水真正的来源?和陆平柏的真正关系?还是幕后布局的高人? 仪荻看屠墨眸色转深,料定他已起了疑心。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乖乖听从吕氏的叮嘱,去大堂取酒。 都说吃人家的嘴软,为了防止屠墨当场揭穿,她把商城里能兑换的仙醪酒、玉醑酒、碧光酒、流霞酒统统抱来几坛。吃饭的时候,也一改盛气凌人模样,只站在屠墨跟前,一盏接一盏的给他续酒。 屠墨来者不拒,小半个时辰功夫已喝空了大半儿酒水。 仪荻一看这阵势,不禁心疼起自己的积分来,倒酒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大人喝得慢些,多吃些菜,当心酒劲儿过猛,醉酒伤身呀。” “嗤——”屠墨不屑的笑出声来,又干了一盏酒才道:“放心!有什么好酒只管往这儿搬!你家大人若是能被你灌倒了……” “被我灌到了怎么样?”仪荻眼睛冒着亮光。 “你说怎样就怎样!”屠墨也不含糊,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呦,这牛bi可吹大发了!拼着剩下的积分用完,不信老娘今儿个灌不倒你! 仪荻的好胜心被挑了起来,果真丢下屠墨又去搬酒。可是等她查看脑子里的旧瓶新酒系统时,才沮丧的发现:尽管她的积分还有几百剩余,但标价为200-500 不等的玉髓酒、东阳酒、白羊酒,却怎么点击都兑换不出来。 【叮!】 【叮!】 【叮!】 系统接连发出几声刺耳的警示音,仪荻不禁越来越觉得疑惑:怎么回事?不会这么快系统就出现bug了吧? 在她第三十四次坚持不懈的点击后,系统终于发出一声冰冷的女声提示。 【警告:宿主级别不够,暂无资格解锁新的酒酿。再做无谓的尝试,系统将对宿主采取封号处罚。封闭时限视无效点击次数而定。】 什么玩意儿?级别不够,还要封号?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坑爹的玩法?! 仪荻心里直骂.娘,但到底还是不敢再做没有把握的尝试。她在酒坊里转个不停,就像一只急于突围,却没有方向的困兽。 怎么办?怎么办?放着这么大好的时机不教训那孙子,以后要想再等到这么狗长尾巴尖的好时候,可就要猴年马月了! “喂!搬坛酒需要这么长时间吗?你别告诉我,你家的存酒就这么多哈!”屠墨等不到仪荻回来,干脆自己找了过来。只是他冷不丁出声,却吓了仪荻一跳。 仪荻猛的回头,一个相似的场景却在她的头脑里闪现。 “好啦,好啦!马上就好啦!这不是酒太多,不好找吗。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把新酒给你送过去!” 她敷衍着屠墨,把他推出门,接着又开始回想那日屠墨第一次进店的场景。 那是她首次完成系统任务,除了酒器收集的示例任务外,好像还有一个酒水收集的示例任务?! 想到这里,仪荻慌忙敲开一个酒封。她才把脑袋凑过去,就听见头脑中系统的声音。 【叮!流霞酒:果粮酿造,窖藏悠久;色泽瑰丽,口感绵柔,富有层次和变化。乃上等酒。+10分。】 10分?好吧,10分就10分。 仪荻知道讨价还价也没有用,又火急火燎的连拆了三四坛酒,只靠着鼻子嗅闻大同小异的辛辣味道,右上角她的头像底下突然多出一颗小星星。 她将注意力全部关注到那颗星星上,脑子里突然蹦出六个金字:【级别:入门菜鸟】。 再看商城里还未解锁的酒水,依旧是一片暗淡的灰色。 Ma蛋!还是不能解锁?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正犯愁之际,又听见头脑里叮的一声响。 【示例任务开启:品尝任一酒水+4分。】 品尝?!仪荻听到这个词差点蹦起来,这特么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她不喝酒的好不好?!再说,才特么+4分?! 她坚决不肯接受任务,垂头丧气的出门,但快走到院子里时,看见屠墨那欠收拾的身影,心底再次涌起不甘。 一世无忧?还是坚持节操?当然还是前者更重要些吧!如果前者都没保障,那么后者也只能频频遭遇突破。 她咬牙折回酒坊,伸手掬起一捧酒,颤.巍巍伸出舌.头。 苦、辣、烧、呛……就像有一团火苗包.裹着她,又像是空气全部被抽离,伴随着上一时空死前的那幕重现,她的脑子里终于又响起那姗姗来迟的金属声。 【叮!示例任务完成+4分。】 “唔呼!”仪荻听到这声,连忙吐出嘴里的酒水,还不住的用手扇舌.头降温。如此自虐了四五次,直到把已有的酒水都尝完,头脑里右上角的图标才多出一颗星星——【级别:酒虫初蒙】 【叮!玉髓酒已解锁,需要者可进入商城自行购买。】 当然需要啦!不然,你以为老娘用酒腌舌头干吗?!仪荻边腹诽边把剩余的积分换成两坛玉髓酒,满心欢喜的抱着酒坛就要出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酒坊的门口好像也缩小了许多。 她接连撞了好几次脑袋还是走不出去。后来,还是趴在地上,先把酒坛一只只轱辘过去,这才解放了双手,摸着两边门框摇摇晃晃出来。 “哈!酒来啦!这次看老娘不灌死你!” 不同于以往,仪荻这次的声音不仅无礼,还很低沉。屠墨闻声回头,一个没忍住,嘴里的酒全喷到斜对面仪通的脸上。 第二十二章 画侃 第二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仪荻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出来洗漱,正见仪吕氏从仪东屋里出来。 “阿娘~”她撒娇的喊一声,不想吕翡竟浑身哆嗦一下,像受到莫名的惊吓,连瓷碗都掉在地上,碎成四瓣。 “昨天发生了什么?我明明记着回酒坊取酒了,怎么醒来却在床上?” 吕翡看一眼仪荻,确认她什么都记不得了,这才放下心来,把她拉到一边。 “记不得就记不得了,多大点儿事儿啊——也不知你在酒坊里喝了多少酒,竟然醉了,所以,你阿爷就把让我把你早早送回房里。” “哦。”伴随着吕翡的说法,一些记忆慢慢在仪荻脑子里浮现。她想起尝酒的初衷,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屠墨?” “呃——”吕翡捂住仪荻的嘴,那神情仿佛在说,怎么能直呼大人的名讳呢?但教训的话还没出口,她又想起件要紧的事儿来。所以,也顾不得仪荻,急匆匆折回房内,不久又拿着个信封出来。 “这是左监给你的。” 什么玩意儿?告饶书? 仪荻打量几眼那信封,确定没有什么不对劲儿,这才慢吞吞接了过来。 “快看看,上边都写了什么……”吕翡才凑过去,就被仪荻闪身躲开。“药碗还没收拾呢,你不怕阿爷看见了发脾气吗?” “哼!你这丫头越学越坏了!”吕翡料定仪荻是不想让她看信里的内容,恨恨的戳一下她的额头,作势要走,兜个圈子又悄悄回来。 不知为何,仪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三下五除二拆了信封,厚厚的一沓,不像是告饶书那么简单。 她从最上边那张开始看,只瞟过一眼,血便全涌到脑子来,记忆也全部恢复过来。 纸上边画着条四脚蛇。那四脚蛇穿着衣裳,七歪八扭的推着两个球,看起来要多滑稽有滑稽。 难怪醒来胸前、胳膊还有脸上都有土呢! 仪荻下意识摸.一.摸脸,头也不疼了,人也不晕了,浑身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现在就想灭掉屠墨——要不是他——怎么会叫她丢这么大脸! 她愤然想撕掉信,看底下还有厚厚一沓,又怕是屠墨已转入正题,更怕是对她醉酒丑态的各种讥讽,犹豫再三,干脆把那信扔在地上。 “哎——荻儿!”吕翡忍的脸抽筋,面部不怎么受控制的喊住仪荻,“这信的后边部分都是字呢!你确定不要看看?” 仪荻脸红的像个番茄,但还有一丝好奇未灭。想着反正人已丢尽,还不如看看屠墨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她听从本心接过了吕翡手中的信,一页接着一页的认真翻看。看着看着,她的脸渐渐变得凝重,不多久,就慌慌张张出门了。 吕翡不认识字,从始至终只在一旁看着仪荻,但她像是从仪荻脸上读到了什么,看着仪荻离开的背影竟有几分难过。 却说屠墨信上调侃过仪荻,又转做一本正经的对仙不归的规划。 他建议仪荻把昨日的酒水都换一下包装。 仙醪酒甘甜有果香,适宜妇孺老弱饮用,不若用撇口、细颈、垂腹、圈足的玉壶春瓶装盛,烧瓷颜色为蜜合色。 玉醑酒淡泊悠远,却有延绵后劲,料想更为有阅历者所喜,换作小口、短颈、丰肩,瘦底、圈足的梅瓶,瓷色烧制月白。 碧光酒、流霞酒,一个凛冽浓郁,一个缠.绵瑰丽,合成左右各半的太极瓶,一边用天水碧一边用桃色…… 至于从哪儿定制这些个造型不一、颜色罕有的瓶子,他只写了一笔——去找张余儿。 仪荻没料到屠墨会对酒钻研到这个程度,虽不改对他的恶劣印象,但为着自家酒坊的生意,她还是勉为其难的四处奔走。 给张余儿交代了各种酒瓶的制式和颜色,她又借着把玩酒器之便累积了不少积分。 在市口买了两袋杂粮,捎了三匹布缎,又从刘铁匠那儿讨了套趁手的花匠工具……不知不觉又过了半晌。等到赶到闲云居的侧门时,小豆子早已等在那里。 上了马车,小豆子坐在前边赶车,仪荻则在后边默默的想着心事。 已经有四五日未见那盆文竹了,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她心里不自觉的想起陆平柏,之前的怨恨和气愤早已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大片的怅然,如粘了茶水又风干的棉连纸,皱巴巴的不得开展。 他在做什么?有没有穿那件她浆洗过的衣裳?每日是不是还饮茶、弹琴、品香?这些天对着文竹,可有一刻曾想起过她? …… 惦念扎了根,虽封住了嘴巴,却从眼睛和举止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又过一段时间,花自芳对仪荻的态度发生很大改观。虽然有她捎的那几坛酒的功劳,但大部分还是因为仪荻的踏实肯干、精巧创新。 花圃破败的地方拆了顶,上边布上一层半透明的琉璃。午后阳光从上边照下来,各种叶子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 院子里多了一架秋千,周围各色的花开得正好;半倒的墙被重新手工砌成各种造型,或依山傍水或古朴自然,就连陈年的稻草和枯枝,也在仪荻手中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可以说,除了她带来的那只好吃懒坐的肥猫,她在花自芳的眼中形象已经大为改观。 …… 这一日中午,仪荻正忙着翻席子上晾晒花苞,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投了过来。 她控制不住心脏的狂跳。好不容易调整好表情,抬起头却看见花自芳穿了长袍、皂靴,难得的一本正经。 “忙完了吗?不如……跟我去个好玩的地方?”他有些不好意思,两只大手不知放到哪里才好。 仪荻难掩眼睛里的失望,抿唇摇一摇头。 “去吧?!”花自芳极力邀请和争取,“不是说你家就是卖酒的吗?到了那儿,给哥哥点指点啊!” “你是说你的酒酿?”仪荻终于反应过来,微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展平。 “对啊,过去看看!”花自芳一看有戏,继续怂恿。 仪荻想起脑中系统的提示,终于点一点头。 第二十三章 酒窖 靠近花圃最末尾的几间房屋,难得茅草顶修补的完好,墙壁也没有哪里倒塌。 若不是因为今日跟在花自芳后边,仪荻恐怕这辈子都会误认为,这是一个她永远无法踏足的禁地。 咔哒!随着锁舌撬动的一声脆响,那两扇关闭的门终于打开。一股粮食发酵的酸味儿从里边扑面而来,薰地人眼睛都睁不开。 “当心脚下,别踩了我晾晒的粮食。” 不同于仪荻在陌生环境中表现的的僵硬,花自芳在这儿像换了个人。他的声音轻快而上扬,动作敏捷又霸道。不征求仪荻的同意,就环腰把她抱到一处空地。 仪荻从未受过如此孟.浪的对待,心里不禁有些羞恼。但没等她挂在脸儿上,花自芳已指着墙角一堆发酵的粮食转移了话题。 “猜猜看,这一堆里都有些什么。” 莫不是大粪么?仪荻这么促狭一想,眉眼控制不住的向上弯一弯。 “猜不出来吧?”花自芳看着仪荻笑眯眯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在主动告饶,颇为自得道:“这里边是我混煮半熟的高粱、大麦。” 仪荻本来不以为意,听了他的话又主动凑到那黑漆漆、糟塌塌的粮堆上。只见已经晾晒过一段时间的粮粒上,瘪瘪的布满了细微的小口,皱皱干干的表面就像一张张老人脸。 “这有什么好看,走,再到里边瞧瞧。” 花自芳想去牵仪荻的手,不想,却被仪荻抢先一步躲开。 “里边有什么?让我先进去瞧瞧!” 她紧走几步避过花自芳,一直走出四五步开外,确认他再够不着她,这才停下。 花自芳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无奈的摇头笑笑,跟了过去。 “这是……酒窖?”仪荻瞪大眼睛看着正前方石砌边缘的土坑,就像看着一只无比巨大锅子。只是不明白为何这“锅子”为何经年不刷,内壁抹上了黄泥不说,底部还汪着泛绿发霉的水沫。 “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花自芳走到土坑跟前自说自话,就像瞻仰着什么了不得的神迹般两眼放光。 这次,他终于没再动手动脚,只从石沿上拿起个瓢,随手舀了半瓢绿水,还没等仪荻反应过来,一扬脖儿已咕咚咕咚灌进肚里。 “哈——痛快!” 花自芳把瓢放回原位,边蹭下巴上淌下的酒渍,边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 仪荻胃里一阵抽搐,若说以前不知这绿蚁酒是怎么酿造的,她尚能面不改色的看花自芳喝下去。但现在么……她实在是有些接受无能。 “花大哥,这屋里头怪闷的,要不咱们还是出去说话吧?”她找个借口想要离开,但还没付诸行动,就被花自芳一把又扯回来。 可能是这酒起了作用,他的胆子越发大起来。“坐这!哥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你吃喽?” 仪荻一屁.股跌坐在石头尖上,疼的龇牙咧嘴,花自芳则浑然不觉的开始絮叨。 “你应该没看出来吧?我和平柏可是很要好的兄弟。他小时候瘦弱,老受家里嫡出兄弟的欺负,都是我——跑去告诉夫人的。” “嫡出?”仪荻在那个世界很少听到这一类词,不禁愣了一下。 “嗯,嫡出的。若不是出身,凭他那样的相貌、才学和性子,怎么可能被家里的一个小兄弟欺压成那样?” 花自芳说着,不自觉又舀了个酒底儿灌进肚里。 仪荻听了他的话则心里狠狠一动。她忘记了pi股的疼痛,也忘记了对花自芳突然升起的反感,一刹那,她的眼前好像就有那么个孩子,纤瘦、倔强、敏感、骄傲…… “散骑他……小时候那么不如意啊?” “也还好吧!”花自芳没体味出仪荻的心思,大咧咧揉一揉发痒的鼻子,“他很坚强,从来对谁都是淡淡的,所以陆……他那兄弟欺负他几次,就没了什么趣味。” “后来呢?”仪荻还嫌知道的太少,又急急的追问一句。 花自芳有些不解,“后来什么?” “他怎么成了散骑?怎么开起茶庄?夫人待他又有什么转变?” 花自芳看着仪荻期待的眼睛,突然没了讲下去的冲动——怎么感觉他niang的跑题了呢?他咂一咂嘴,想要不说,又担心仪荻扫兴,所以勉强酸溜溜的说了一句算作了结。 “后来,他认识了个贵人,言辞举止越发不接地气儿。然后,他就成了散骑,接着又有了茶庄。再然后,我们便再没有什么交集……” 仪荻疑心花自芳带着个人偏见和情绪,压根儿没把花自芳的话放在心里。反倒是因为亲眼见过花自芳的酒窖之后越发跃跃欲试,一心想试着亲自动手做一次酒酿——总不会比他的更差了吧? …… 时机来得很快。 几日之后,仪荻在外边修剪树木,偶然在墙角发现几棵樱桃树。红红的果子闪亮的就像是一颗颗钻石,耀得满树生辉的同时,也叫她悄悄打起了坏主意。 在那个世界的小时候,她曾见过妈妈用杨梅酿果酒,虽然她和爸爸都不能沾,但每每到酒酿开封的时刻,那甜甜清香的滋味,总是叫她百闻不倦——她想,如果是果子就可以酿酒,那干嘛不试试樱桃呢? 说干就干。 趁着这日花自芳刚好不在庄上,她背着竹筐,拿着根竹竿就到了樱桃树下。 “喵——”五十两不知何时跑到了树下,对着仪荻就是一通不甚悦耳的叫唤。 “你跑这儿干嘛?赶紧起开,别碍我事!”仪荻虽没什么好声气,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纳罕。 要知道,这可是她强行把五十两抱出仙不归后,它第一次朝她这么主动叫唤。 在这之前,她曾试过各种手段威逼利诱;硬的有强行逼迫爬树、沿墙,软的如抓痒、投喂鱼干儿……但它就像是富贵不yin、威武不屈的壮士,就是不肯朝她瞥上一眼。 不过今天有正事在身,它再怎么喵喵叫唤,仪荻也没心思搭理。她驱赶几次五十两,见它不走,干脆挥竿打起樱桃来。 不信打不走你! 几竿下去,树上下起樱桃雨。可五十两东躲西藏就是不肯离开,还嗷嗷叫唤个不停。仪荻耳朵受不了折磨了,又紧打了几竿樱桃驱赶五十两。不想,一阵樱桃急雨后,竟从树上落下个拳头大小的黄棕色东西。 “喵~”五十两意味不明的正对仪荻叫唤一声,声音说不出的戏谑和古怪,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翘着尾巴,一步三颠的跑远了。 仪荻见状松一口气,但眼角余光瞥到那落在地上的一团后,脸色不由大变。 第二十四章 肥猫报仇 深棕色的正六边形上,密密麻麻的排满了指肚大小的孔。不过就仪荻凑上前观察的功夫,里边已钻出好几十只马蜂。 嗡嗡~嗡嗡~ 它们震颤着翅膀来势凶凶,很快便锁定了破坏它们家园的罪魁祸首。 仪荻一看这阵势,哪里还顾得上草地上的樱桃,丢下竹竿嗷嗷叫唤着就蹿了出去。 嗡嗡~嗡嗡~ 马蜂们在后边穷追不舍,几次快要燎到仪荻的屁.股。跑了差不多五六十米,她冲刺的劲儿终于全部用完了,正绝望之际,却看见前边不远处的一个水坑。 什么水温、淤泥之类的,她统统顾不得考虑,噗通一声便跳了下去。等到刺骨的寒意如针扎般侵入骨头,头顶的马蜂终于盘旋而过时,她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底咬牙切齿的咒骂:“五十两!老娘和你势不两立!” …… 从水里爬出来,已经快到晌午。 仪荻找不见五十两算账,只能折回去老老实实的洗樱桃。 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料想,等她把樱桃捏破了皮,一粒粒丢进陶缸里,才要蒙粗布时,手指感到一阵尖锐锋利的疼痛——一只马蜂不知藏在哪里,竟以生命的代价,最终给了她补上迟到的教训: 大胖子都是小心眼儿,有些孽畜真不是她这般宵小能得罪的起的! 忍痛封好了陶缸,脑子里并无任何动静。仪荻看着肿成球的手指,一阵阵头昏脑胀,身上发冷。 她踉跄回到屋里,才扎到床上便人事不知。等到再睁开眼,已经到了第二日的上午。 小小的窗子,熟悉的酒味,只有那花枝招展的衣裳,看着实在碍眼。 “呦,醒啦?本事不小么,居然还敢捏马蜂玩儿?”屠墨大马金刀的坐在仪荻不远处,膝盖上卧着的,居然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五十两。 五十两眯着眼睛,不时抖动一下耳朵,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发出安心的声响。那乖巧的模样,俨然就和之前的惨剧无关。 沆瀣一气!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厚颜无耻…… 仪荻脑子里翻滚过无数咒骂他俩的词语,到嘴边又变作一句没甚杀伤力的质问:“知道什么是闺.房吗?你坐这儿也好意思?!” “诶,好意思!好意思!”掀帘进来的仪通一听话风不对,连忙连挤眼带比划的给仪荻提醒,“昨日,要不是大人出手救你,恐怕你的小命都没了,哪还轮得到你今日这般无礼?再说,这不是前边酒坊太忙,我才麻烦大人代为看护嘛,你居然还不知足!” 仪荻听得目瞪口呆,没料想,向来最宠自己的阿爷也如五十两般,轻而易举的叛变了。她眨一眨眼,决心再不同他们说话。但一想到一个挂心的问题,她还是忍不住又多嘴问了一句。 “昨晚,是谁送我来的?” “谁知道他叫啥名字,反正就是长得又黑又壮的。” “花自芳?”仪荻确定了这点,终于绕到最关心的问题,“他怎么会知道咱家?” “还不是那个散骑告诉的!”仪通虽然只是猜测,但这简单的一句,却将仪荻打到无法翻身的绝望深渊。 她的脸色陡然白了一层,偏偏那屠墨还不知死的火上浇油:“可不是么,他那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连一个下人住哪儿都不知道呢?你还是多留心你自己吧!” 屠墨的话音未落,仪荻的脑中再次响起金属声:【叮!宿主完成隐藏任务,赠送《酒经》一部,请自行提取。】 酒经?为什么不是茶经?!仪荻的注意力因之转移,心里好受了许多。她边吐槽边翻阅酒经内容,压根儿没留意到仪通给屠墨使眼色。 “怎么了?” 屠墨随仪通走了出去,怀里的猫主动放回地上。 “大人,那波人又来了……”仪通很是苦恼,本不欲麻烦屠墨,奈何凭他自己本事,根本就搞不定。 “是他们?”屠墨一点便透,不耐烦的皱一皱眉。 当初,仙不归因眉寿酒而闻名于西市,却有人为此起了坏心,安排了两出大戏。 诈死讹诈的,被屠墨顺蔓摸瓜找到了原主。威逼利诱之后,那人便老实交代出本主。 但在那之前,酒坛中喝出银环蛇的危机,屠墨至今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 虽然,宾客们现在对银环蛇的恐惧,已随着新酒的推行慢慢消散,但此时若又有人以此为由头闹事,恐怕这次的影响会更加恶劣。 “此事我不便出面,你就一口咬定,酒坛里的蛇是他们用戏法变出来吧。”屠墨料定此事不能善了,思量半天,才想出这么个倒打一耙的主意。 “诶。”仪通得了答复,就像有了主心骨,正想往酒坊方向走,却被仪荻一把拉住。“什么蛇?难道还是上次的污蔑?” “是又怎样?难道你还有别的主意?”屠墨斜睨她一眼,抓住一切可以打击她的机会冷嘲热讽。 “哈!”仪荻夸张仰头一笑,“这次算你说对了!” 她如此这般把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仪通犹自半信半疑;但那屠墨却是连连赞叹,只问清楚了自己需要做的事,便噌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坊大堂里,仪吕氏眼看就要压制不住喧闹,听到后边门帘响动,连忙求助的回头,却见仪荻最先走了出来。 “大家伙来给我们评评理!他们家的酒里能喝出蛇来,我们该不该讨个说法?”闹事者一看仪荻又是个女的,还以为家里主事的男人已经跑路,所以态度越发轻慢。 “讨说法可以,”仪荻笑眯眯的上前一步,“只是在此之前,还请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男子几人异口同声,那表情分明是要仪荻“死个明白”。 仪荻不以为意,继续发问:“您当日喝的这酒,坛里的蛇可是活的?” “死的!”男子担心仪荻说这蛇是后放进去的(尽管事实确是如此),自作聪明的堵住仪荻“狡辩”的可能。 “死的不就结了。那蛇既未咬你,你又有何损失?”仪荻故作不解,不动声色的继续给眼前的蠢货下套。 第二十五章 化险为夷 “蛇没咬到我就没损失吗?那是蛇!银环蛇!你知不知道它的毒性有多大?!我……我们万一出现点什么好歹,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你们这不是没有出什么好歹吗?”仪荻笑地不以为意,模样很是惫赖。 “没出好歹不也觉着恶心吗?再说,谁知道这好歹是什么时候出现……” 那班人还想帮腔再说下去,但仪荻已截住他们的话头,“好,既然是的银环蛇,那咱们现在就把这账算一算。” 酒坊里一片寂静,虽然老户们都有心偏袒仪荻,但内心里又止不住想知道那次事件的底细,所以一个个都留心着仪荻接下来的话。 “其实,那天客人太多,我们忙的有些乱了,这才错拿了有蛇的酒坛。” 什么意思?合着你们家的酒坛里真的有蛇呗?还不止一坛?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听到这么开诚布公的消息,一时有些尴尬,都控制不住自己想往自家坛底儿瞅一眼,手里的酒盏亦放也不是端也不是。 闹事者一听这话不打自招,不禁喜笑颜开。正要乘胜追击,却听仪荻又接着往下道:“不过,在我们的酒坛里出现银环蛇,一点都不稀奇。实话告诉诸位,无论你们接受与否,我们家正准备泡制一些药酒对外出售。这些药酒有滋养气血的,有强筋壮骨的,有延寿强身的……” “哎,打住打住!你少唬我们!就算你们家要售药酒,那也不该有银环蛇吧?谁听说过那蛇入药的?”闹事者一听画风不对,连忙打断仪荻的话,“你若硬是要说这银环蛇是药,有本事再开几坛看看啊!” 仪荻等的就是这句,扭头就去取酒。明知背后都是关注的目光,还故意对着酒坛一番挑选。 “住……住手!”闹事者看仪荻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异常淡定,总觉着哪里不妙,出于稳妥考虑又提出新的要求:“你不要动,你们泡制药酒的酒坛应该是黑色吧,要不然也不能弄混了。你只要给我指出大致的范围,接下来的事儿就不用你管了!” “呃,好像在这排彩坛的下边。” 仪荻主动抱臂让到一边,分明存了消遣他们的心思,“你们可慢些搬,倘若打碎了哪坛……” “老子原价赔你!”闹事者说着招呼人手上前,七手八脚开始挪上边的酒坛。 店里的客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围拢上来旁观。 “散开!别碍老子的事!”为首的男子本就有些暴躁,一看这阵势更加不耐烦。他正扬声驱赶围观者,脚下不知踩了个什么东西,突然趔趄一下,向着身后的一堆酒坛倒去。 “老大!”后边的几人慌忙伸手去扶,但顾得了东顾不了西。他们自家手上的酒坛接连掉在地上,一时间满屋子都是瓷器碎地的声响,还有各种酒或浓烈或绵甜的香气。 “玉醑酒一坛,二两银子;流霞酒、碧光酒各两坛,六两银子;仙醪酒两坛,二两银子……”仪荻一旁拿着账本忙着记录,嘴里还念念有词。 “噗——”人群里发出一声笑,接着更多人笑出声来。 后赶来的仪通和吕氏对望一眼,看着这闹剧,突然有了柳暗花明的信心和期待。只是,这种信心和期待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为首的闹事者打破。 “不就是银子吗?爷还不搬了!” 男子调整一下站姿,搬起一坛仙醪酒砸向堆放的酒坛。只听哐铛的一声脆响,十几坛酒同时崩裂。瓷片被如银的水注冲的四下都是,里边还真露出点别的东西来。 “咦~那是什么!”一个站得比较靠前的客人最先留意脚下,手指的方向分明是一只紫尾红腹的蝎子。 “看那边!那边!”另一股酒水渗透进地缝,上边赫然留下一层漆黑的毛绒的小球,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层蚂蚁。 “呕——”一位客人受不了这种惊吓,胃里忍不住一阵抽搐。 闹事者虽然没找到银环蛇,眼前的景象却是叫他大喜过望。 “你们这是什么黑店?!竟拿这些玩意儿酿酒?乡亲们啊,这种酒即使好喝,咱也不能尝啊!即使出不了人命,这想着也够叫人心里膈应啊!” 男子竭力把事闹大,趁机还想把打碎酒坛的事蒙混过去。看着客人们的愤怒气焰被越挑越高,他使个眼色就想带着同伙开溜。 “你们几位这是要往哪儿去啊?”仪荻双手抱着个酒坛,一抬脚拦住他们的去路。“咱们的账还没算清呢,再说——银环蛇您不也没找着么?” “嘿!小丫头片子!爷觉着叫乡亲们看见你的真面目便算是完了——你还自己找死不成?!”男子开溜不成,有些恼羞成怒。“成!那你倒是算账啊!说说,爷几个这些天食不下咽,精神恍惚该叫你赔偿多少!” 吕氏和仪通一看形势急转直下,慌忙想挤过人群护住仪荻,不想仪荻面上丝毫不见畏惧,她又嫣然一笑,“您老急什么,等你找到银环蛇,咱们再算账不迟呀!” 她说着将手上的酒坛砸在地上,酒水混着瓷片喷溅的到处都是,吓的围观者接连后退着躲避,等他们都定下神来,才看见地上的酒汪里,三条不同花色的蛇纠.缠在一起。 “瞧瞧,银环蛇、乌梢蛇、百花蛇,这么毒的蛇捉起来,我们可是也费了好一番力气呢!” “所以呢?”闹事者看着满地的蛇、蝎、蚂蚁,不禁有些头晕。他直觉这次可能踢到了一块铁板,心里慌的一匹,更加不知道这戏接下来该怎么唱。 “所以,上次你喝到我们的银环蛇酒是捡到便宜。但不休不饶的找我们店里麻烦,就是你的不是了。加上你和你的兄弟打碎的我们的酒水,还有打搅的店里的生意——你需要赔我们店里……七十两——黄金。” 七十两?黄金? 男子初时还觉着仪荻太过年轻,不会讨价还价,增加自己的砝码,听到说是黄金差点儿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呢?!我当时买那条蛇才花了不过……” 第二十六章 再相见 仪荻本来还以为后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对方说漏了嘴,竟留下这么大把柄。 后来,闹事的一众人等被带到了西市署,仙不归虽摆脱了嫌疑,也因店里那些出现的毒物,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酒坊的生意重新变得萧条,但仪通和吕氏却每天充满了干劲儿。 原来,仪荻在这次离开时,给他们留下一张方子,信誓旦旦说可以帮助仪东醒来。他俩看别的药用了近半年时间也没任何起色,心一横,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真的依照她的方子,给仪东喂起药酒来。 又过月余,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日午后,仪荻忙完了花圃的事,泡了一壶牡丹花茶,一个人躲在树荫下的秋千架下打盹。 半睡半醒之间,恍惚有人走到她跟前。空气里,好像多了股熟悉清新的茶香,但饱尝过失望滋味的她不敢再奢想什么,宁肯按下扑棱棱、不肯安分的心思,老老实实眯着眼睛,偷得浮生半日闲。 陆平柏站那儿半天,也没等到仪荻睁眼。他以为她睡熟了,一时竟走神儿打量起她的面庞来。 不过这种打量,好像并不逾矩。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完全不是男人看女人那种,而是主人看着自己宠物那种独断、骄傲和挑剔。 瘦了,也黑了。 平平无奇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勉强还能过眼,只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有种能耐,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坚守多年的原则。 第一次伸出援手,第一次妥协贴补,第一次主动救人,第一次被骗动怒……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太过扭曲,所以才会忍这么久,都没对这只弱鸡动杀心。 再不然,总不会是因为她的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吧? 他以为,这次驱赶多少会对她产生一些刺激,没想到她却眼大心空、没心没肺的躲懒儿、睡觉,还荡着秋千、泡着茶,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 仪荻等了好久,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越发认定自己刚刚是又产生了幻觉。她安心的头枕着一包花瓣,毫无仪容负担的歪在秋千上。全然不知,只这一刻功夫,陆平柏已否定了她的全部劳动成果,甚至连花圃的打理和修剪,也变成了他眼中自私自利的悦己行为。 陆平柏生了一会子闷气,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手帕垫着的茶壶上。至少嗜茶这点,她确实没有撒谎。他心里略微舒服了些,迟疑一下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随手拿起倒扣在陶壶上的竹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竹盏本来就很新奇,再看倒出的茶汤不是绿沫,而是完好的茶叶和花瓣,他更是觉着不可思议。 这种东西能好喝?他心里虽产生了这种疑问,但抱着学(猎)习(奇)的态度,他还是把茶盏拿到鼻端嗅了一下。 竹子的清香,牡丹的雍容,绿茶的甘醇杂糅在一起,好像不比他寻常加了生姜、干果、大米的味道差。 他有了些信心,终于就着盏沿嘬了一口。这感觉怎么形容呢?似寡淡而又丰富,说冲突却有留白,好像更适合悠远、怅然……各种淡淡地心境。 陆平柏眯着眼睛品了好久,睁开眼才发现仪荻正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时发问,仪荻因为问话更长一些,落在了后边,却给人一种好像已经回答的错觉。陆平柏因为自己失仪在先,更怕陷入静默的尴尬,只能先一步做出回答。“过几日,就是我阿爷的寿诞,我想提前在府上添置些花草。” “呃,”仪荻听到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心里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有些释然了。他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期待什么呢? 她竭力调度着所有的情绪,露出一个笑脸,“那大人想添些什么——不如,我带你去花圃看看?” “已经看过了。”陆平柏趁着仪荻转身,连忙放下仿佛烫手的竹杯。 仪荻脚下一顿,无奈的又转过头来。虽然她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实则内心里恨透了自己的这种笨拙和逃避。 “我看花圃打理的不错,各式花草都和之前大有不同,尤其是造型、搭配上更是充满了意趣,应该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 那是自然。仪荻对陆平柏的肯定很是自得,不过,她也并未因此而丧失基本的判断。依照她对人性的了解,这么个冷淡的家伙,应该不会不远千里的跑来,只为挖掘她的闪光点,送她几句廉价的夸赞。 她猜不到陆平柏的心思,又不肯坐以待毙,所以抖个机灵,拉上花自芳一同下水,毕竟在他嘴里,他俩曾经还有一个阶段好的差点儿传一条裤子。 “大人谬赞,这里边很大一部分还是花大哥的功劳。” “你不必提他,我心里有数。”陆平柏打断了她的话,又间隔一会儿才道:“花大娘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你今天就随我回闲云居吧,那边还有个活儿需要你来做。” ?到底什么活儿?为什么不一下子说清楚呢?仪荻心里跟猫抓一样好奇,想要问个明白,又担心犯了陆平柏的忌讳,自己别扭半天,愣是没把话挑明了。 但她能憋住,不见得别人也能憋住。就在陆平柏吩咐下人往马车上装花时,醉酒的花自芳终于听到风声跑了过来。 “我早该想到是你!一年一次有意思吗?!别人对你那点心意,压根儿看不上眼,你何必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放肆!你怎么同主子说话呢?!别忘了你和你娘还是大人养着呢!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没良心!” “我没良心?我鞍前马后跑动的时候,你他niang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一个伶俐些的下人看不过眼,指着花自芳就开骂,花自芳自然不乐意,两人很快厮打在一起,不久,更多人加入到混战中。 一时间,尘土喧嚣、兵荒马乱。 仪荻从未见过这么原始粗野的解决办法,不顾被波及的危险,强行进行劝阻。但陆平柏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等着花植全部装进马车,拉上仪荻便绝尘而去。 第二十七章 花船解围 又隔一日,仪荻被带到了安兴坊,陆府。 一路雕梁画栋,洋洋大观。到了这里,她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钟鸣鼎食、世家大族。 “这里是宴会的主厅,宜放朵大瓣厚、枝繁叶茂的花草;东边是贵客厢房,要侧重天然拙朴;西边的是歇息的女眷,紫华、仙客这类味香色好的花儿啊朵儿啊可多添置些……” 青青俨然对陆府轻车熟路,但在讲解的时候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调快了语速。 从环水游廊绕着整个院落转了大半圈,到了一处偏院,她俩才停下来。 “按照以往的规矩,你初来乍到,要去老夫人、夫人、各房侧室,还有姑娘的院子里送花儿的。老夫人不喜欢玉茗花,夫人最爱百结花,各房侧室忌讳米囊花,其余随便你送些什么。” “必须得这么做?”仪荻心里老大不乐意,虽然她已来了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但对于这种森严的等级划分和冗杂的礼节,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你不想做当然也可以……”青青一脚已经迈出了门,听她这话,又停下来朝她冷冷一笑,“只是——后边被人误会是贸然闯入者甚至是刺客,恐怕就不是送花、赔笑那般简单了……” 仪荻气结,那就是必须得送了呗?直接说不就得了?狂刷什么优越感?有病啊! 她瞪着青青远去的身影腹诽不已,但气消了却只能选择接受现实。 好在,从庄子上拉的花草都堆在这个偏院里,她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爆刷存在感的好主意,也顾不得仔细求证,就着急忙慌准备起来。 一直到了傍晚,准备工作才基本做完。她随便挑出几枝含苞待放的芙蕖,就优哉游哉的往后院里走。 去时正是饭点,老夫人房里,夫人、姨娘、各位姑娘挤了满满一屋子。就连陆平柏都陪在下首,不知在和姊妹们说着什么。 仪荻一进来,所有人都愣了。屋里鸦雀无声,都打量着眼前这么其貌不扬的姑娘。 “祖母,这是今年阿爷寿诞请来的帮杂,按照惯例,来给您送些花朵之类的小玩意儿。” 陆平柏面有囧色,说的这些话自己都觉着难以置信,她手上那两支芙蕖够的分吗?这么贸然前来,也太胡闹了吧? 仪荻不理陆平柏的质疑目光,自信的挺着胸脯,等着老夫人的问话。 “今年的花儿开的不好吗?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儿来?倘若这些个丫头讨来熏香、香包,那我这老婆子可如何是好?” 陆平柏被噎的无言以对,只能再次把迁怒的目光投向仪荻。 “老夫人您别怪散骑大人,这事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仪荻先解释一句安抚老太太,接着又往下道:“听闻往年花儿都是挑出几支,单送给各位夫人和小姐,但那数量、样式终究还是有限。所以,今年还请您移步出屋,带着大家一起到外边游廊上看一看。” “游廊?原来花都放在外边啊!”老夫人会错了意,连连夸仪荻是个省心的孩子。但是等到了地方,一枝花都未见,她又有些着恼了。 “平柏啊,你若不想为你阿爷的寿诞尽心,直说便是,何必找这么不靠谱的人来?” “祖母……”陆平柏很是惶恐,慌忙跪下来道歉,心里直埋怨仪荻不安分,要是按照往年那般流程走来,不是一点儿事也没了? 他正想着怎么找补,突然听见一片惊诧声。 环院的内河上,一艘小舟载着满船香风和星辉驶来,眨眼便到了眼前。 白色的船篷是成束的栀子扎成,红色的烛光映着灯罩,竟是一朵朵阿芙蓉,两畔挂着的垂帘是成串的茉莉和白雪花,斜挂的风帆上更是不同颜色的花巧手堆成彩虹。 黄的月见、棣棠,紫的桔梗、紫藤,粉的酢浆、红萼,橙的萱草、凌霄……各种花是应有尽有,灿烂的就像乍然迸放的烟花,炫目的叫人挪不开眼。 “老夫人,不如你同姑娘们一同乘船游览一圈,待玩累了,再从这里摘花不迟?” 仪荻把船绳系在游廊一侧,又把手里的芙蕖递了过去。老夫人这才喜笑颜开的接下,嘴上还不住的夸赞:“我早说你慧眼识珠,今儿选这帮杂果然挑得深得我心……” 有了老夫人的肯定,仪荻在陆府算是一次打响了名头。 姑娘、下人们不敢找她麻烦不说,就连那花船也没人舍得动一指头。 到了第二日,开始摆花、倒盆、布置宴厅各处,陆平柏难得发了善心,叫青青她们五个过来帮忙,所以不到晌午,各处已经布置妥当。 仪荻因为得了老夫人的欢喜,半下午都被留在她房里说话。 临晚饭时,管家福伯过来请示酒水的采办,不想得到的回复却叫仪荻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为难,当然选胡姬酒肆啦!平柏他们几个不是都爱去那儿吗,就给他们个面子,顺道叫咱娘们几个也开开眼……” “可是,那仙不归最近的名头好像更盛一筹……” “那又如何?酒里能倒出那些个腌臜东西,咱们才不冒那风险。” 福伯老实领命离开,仪荻回想那日被救的场景,心里却像炸开了锅。 原来,陆平柏并不像表面看得那般不沾俗务、不懂酒水。那内院的老夫人对仙不归的态度,是不是就是他对自己的态度? 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仪荻回去之后,颠来倒去半宿没有睡着。 到了寿宴当日,她虽不用抛头露面,但哪里花草有了不妥当处,或者枯萎需要换新,她还是得顶着俩黑眼圈,无精打采的出来“献丑”。 “昨夜没有睡好?回去之后给你休沐三日如何?” 陆平柏难得换下了素服,但一身深蓝绫罗却依旧穿的超凡脱俗。他起个大早查看各处的准备事项,看到仪荻的模样,不由有些心软愧疚。 “谢大人恩典。只是小的命贱,不似胡姬弱不禁风,倘若真修沐三日,恐怕还会在仙不归作出别的妖来。” 仪荻虽然自知身份有别,不该任性耍小孩子脾气,但说出的话却不自觉夹枪夹棒,还带着股子酸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平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什么,他神色依旧淡淡,但说出的话不容丝毫辩驳:“打从聘你那日起,我便知道你是仙不归的姑娘。破格录用、月钱翻翻,甚至任你提前预支,这些都不是因为你是我闲云居的邻居,而是因为你养植花木的手艺。至于你休沐时在仙不归如何,我何曾有过过问或干涉?” 第二十八章 忘年交 晨曦的微光照在陆平柏的脸上,给他本就俊美的容颜镶上一道柔和的金边。来回走动的家仆、已经摆好的桌椅、屏风,在他的身后全部化作模糊背景。一刹那,仪荻被突如其来的卑微和惭愧压制。 是了,他何曾有过变化或许诺?他风清月霁、表里如一,是她的妄念荼毒了这美好,是她想要的太多…… 她无言以对,懊悔话说得太快没法再圆回来,毛烘烘的脑袋无精打采的低垂着,一双眼睛只看着裙裾的卷边儿。 “去忙吧!”陆平柏就像一位严师,轻易察觉到仪荻的心理变化,也不拘泥于最终的结果,挥一挥手让她离开。 仪荻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才走出两步,又听见他在后边道,“放心好了,之前承诺给你的休沐还作数——到时候抽点时间,让青青同你置两件新行头,你的眼光么……” 陆平柏一言难尽的挑剔,难得露出点不同寻常的亲密。仪荻想象着他的表情,不自觉嘴角越裂越大。 主厅的一角,应该再添盆正朱色的牡丹;西北方的兰草,叶子或许还可以再擦拭的更绿;西厢房里不知簪花儿够不够数,要不要再扎些花束做娘子们的见面礼物…… 突然间,仪荻就像打了鸡血,瞬间又充满了干劲儿。她一圈东奔西跑、忙里忙外,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陆平柏怎么好端端的说起她的衣服来? 她找个近水的地方照照自己,还没看清投在上边的倒影,一股水花已溅了她满身。 “打哪儿来的丑八怪,也敢在我阿爷的寿宴上抛头露面?!” 仪荻愤然回头,但身后却空无一人。她正觉着纳罕,脚面却一阵吃痛。 “小爷在这儿呢,你往哪儿瞧!”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掐腰站在她的正前,正因为她的“目中无人”而气愤不已。 仪荻转怒为笑蹲下身来,随手在那小娃娃的鼻子上刮一下,“就你这么点儿个小人儿精,也懂得恃靓行凶?!” “放肆!大胆!”小娃娃听不懂仪荻的话,但却知道她的不轨“轻薄”,他面露不悦,脚踢手挠开始抗议:“你等着,看我不告诉太奶奶,让她找你和大伯问罪!” 大伯?仪荻有些迷惑了,她两只手轻而易举禁锢住小娃娃,“你知道我是谁么,就找太奶奶告状?还栽赃你大伯,这和你大伯有什么关系?” “谁不知道你是谁?!整个陆府,谁不知道来了个丑丫头来种花?!除了我大伯眼光能这么差,谁好意思叫你这种长相的出来露丑?!” 小娃娃边挠仪荻,边毫不退让的辩驳,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反倒叫仪荻想起一从未露面之人——花自芳口中那个从小欺负陆平柏的嫡亲兄弟,陆平翰。 “你是陆侍郎的儿子?”她下意识松了一点手劲,生怕把这禀骄娇二气而生的小家伙弄出点好歹,再给陆平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哼,算你识相!”小娃娃傲然把头一甩,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还未摆脱“魔爪”的艰难处境。 “快点把我放了,不然我就叫阿爷治你个犯上之罪!” 嘿,这不讲理的德行倒是和他那阿爷学了个十成十! 仪荻想教训他,却听见有人过来,慌忙拖着那娃娃躲进不远处的花船上。 “快点跟上来,把酒坛就放在偏院的地上之后,就跟我往里边走!老夫人和女眷们还都在西厢房里等着呢!”青青颇具辨识度的声音从近到远,直至彻底消失,仪荻才终于松一口气。 “这就是你做的花船?”小娃娃久久没有做声,半天才指着满是花朵的船舱发问,眼神里充满了惊艳和羡慕。 “怎么样?好不好看?”仪荻乐得看他丢下责难,讨好的蹲在他跟前商量:“不如我给你用花朵扎个兔子,你把你名字告诉我呀?” 小娃娃本想点头答应,但不知想到什么又严肃的摇一摇头。“不行,我阿爷说,不能玩那些脏兮兮的东西,他若知道了,会打我屁.股的。” 仪荻没有继续劝说,自顾自的摘起花儿和草茎来,不大会儿功夫就做成一只雪白、喷香的小兔子。 “这个可是花朵做的小兔子,不仅不脏还很香呢!”她在小娃娃晃一晃,意味深长的蛊惑:“你不说我不说,就算天知、地知又能如何?” “陆长卿!”小娃娃一把抓过小兔子,飞快的丢给仪荻一个名字。 …… 小船顺着内河悠悠的飘着,因为客人还来的不多,虽然有人为此驻足,也没有人真的上到船上游览玩赏。 船里边,一个像发现了新大陆,一个则“居心叵测”。不出半个时辰,一问一答、你来我往,仪荻竟从陆长卿嘴里打探到他们老陆家的所有家底儿。 什么陆平柏克妻,早先定过一门亲,姑娘还未嫁过门就惨死了;陆平翰惧内,尝被陆长卿的阿娘追的满院子跑;陆府上下都不大喜欢陆平柏,不仅因为他的出身,还因为他太没有人情味儿了;陆平翰虽然年纪小,却早早袭了爵位,陆平柏自己奋斗了多年,而今官职还在陆平翰的下边…… 小娃娃抱着“小兔子”、“小鸡崽”和仪荻大说特说,俨然把她看成了在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朋友。只是他后来说的口干舌燥,他的好朋友却连杯茶水都找不来。 “小祖宗,天色不早啦,你还是赶紧下船吧!一会儿开宴了,哪都找不着你,大人和少夫人肯定会着急的。” 仪荻听的满脑子发蒙,推着陆长卿往船下走。 陆长卿抱着仪荻的胳膊不松开,不死心的瞪着稚气的眼睛追问:“那你承诺的果子茶呐,什么时候给我喝?还有蛋包饭、玉子烧……” “改日,改日!等我准备好了材料,一定做给你吃!”仪荻被几个过往的家仆充满质疑和同情的目光来回打量,这才明白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放心,就是我离开了陆府,等这些做好了,我也会托你大伯给你带来!”她把陆长卿从胳膊上撸下来,又补上一句承诺,这才看他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 第二十九章 巧查真相 送走了小魔王,仪荻识趣的躲进偏院的耳房。客人陆续赶来,隔着后边潺潺的流水还有高大朱红的院墙,依旧可以清楚的听到此起彼伏的喧嚣。 那声音就像是海浪,虽然总是在一波波的流动变化,但总有一个不高不低、不急不忙、不冷不热的声音如灯塔般岿然不动,坚持做着引领。 “王大人这边请,平翰在里边已恭候多时。” “阿虎过去给六子带路,马车绕到后街,从西边出去,不要挡了别人的道。” “孙长史别来无恙?我阿爷常常念叨您……” “夫人们不必下车,青青会带你们从侧门进去,到了第二重院落,你们再歇脚不迟……” 陆平柏,陆平柏…… 仪荻趴在桌上偷偷念叨着他的名字,想象着此刻他的清冷模样和表情,烦躁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但就像是某种考验,她才有信心熬过今日这样的大场面,青青就带着一波人进到这个小院里。 “各位请在此歇歇脚,夫人、小姐那边自有府上的下人伺候。咱们大家也趁着这个机会一起乐呵乐呵。有事我会让春露过来通知的。” 青青的话音未落,一帮穿红着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就叽叽喳喳进到屋内,就连仪荻躲懒的耳房,也眨眼钻进去四五个人。 不过,显然她们也没防备这里有人,看见仪荻不由愣了一下。 “呦,这位是?”又一姑娘挑帘儿进来,不过不知是见多识广,还是自视甚高,明明软塌上都没地方了,还挤着一角坐下,末了还不忘以一种极不友好的眼神打量另一边上的仪荻。 “我是陆府的帮杂,专门负责打理花草的……” “呵——你很清闲吗?我看这个院子里还有不少花木没人打理清扫呢,怎么还不快去?”那姑娘一听仪荻的身份更加有恃无恐,边歪头转着耳朵上的玉珠,边给仪荻下达命令。 要是照着往常,仪荻早把难听话撂到明处,但想到还在外边张罗的陆平柏,她硬是咬牙咽下这口恶心。 “诶,金铃姐姐,你这耳铛好漂亮,打哪儿买的?” “什么买的,这个,还有这个虾须缠丝镯都是我家姑娘送我的。”仪荻才出了耳房,就听见那个赶她的姑娘的声音。 原来她叫金玲,好俗气的名字!捡人家戴剩下的东西,也好意思说出来!土包子!仪荻虽已腹诽过金玲,犹自愤愤不平,所以就守在院里,边干活边留意屋里的对话。 “哇,谢小娘子出手好阔绰!虾须镯都给你了?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呢!”最先问话的姑娘充满了艳羡,其他姑娘也都随之附和。 “啧——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金玲享受过万众瞩目的目光,一时得意就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谢家小娘子私心爱慕这陆府的大少爷陆平柏,不知从哪听说他不喜欢金银等花俏、浮夸的装饰,心一横,收拾了妆奁,把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都丢给了随身伺候的丫头。 “哇,这样也可以啊?”另一个小丫头赞叹不已,末了又有些犯愁,“可是我家小娘子喜欢的屠府的那位公子啊!那各式首饰头面岂不要多打上几套?” “你啊——太傻!”金玲作为老大姐,随即给她指出另一条康庄大道:“屠府那位小爷虽然浮夸无度,但喜好却是一天几个样……你们家小娘子要投其所好,岂不扔的东西更多?!” 屋内一片赞叹,看来这京城里的姑娘们芳心所属也不外乎这两位爷。仪荻听得正乐呵,却见春露着急忙慌跑来。 “青青姑娘在这儿吗?” 仪荻摇一摇头,看她神色凝重,忍不住又追问一句“怎么了?” “东厢那边儿陆侍郎又在刁难陆散骑,青青姑娘勉强还能在少夫人跟前儿说得上话……” “那你快去别的院儿再找找!”仪荻说着自己先一步跑了出去。 东厢,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陆平柏正在给陆平翰道歉。 事情的起因是矮凳上的一盆五针松,因为刮坏了陆平翰的点翠拈金袍,所以他才不依不饶。 “不就是件衣服吗,再换一件新的不得了?”仪荻不以为然,却被待在外边玩耍的陆长卿比了噤声的手势。“你说得倒是好听,知道这点翠拈金袍的来历吗?” 仪荻摇一摇头,抬腿就要往东厢里闯,却被陆长卿再次拦住去路。 “点翠拈金袍!这大央国统共不过三件。一件在当今圣上那儿,一件在太子那儿,还有一件在建南将军府——我阿爷身上这件,就是我阿娘当年嫁入陆府的嫁妆!” “所以是不能有半点损毁?”仪荻本来还要质疑,却被陆长卿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气乐了。 “当然不能,若有一点儿损毁,我阿娘非剥了我阿爷的皮不可。” 好吧,仪荻总算是有点能理解陆平翰此刻的心情了,但她隔着窗缝看他那张脸,依旧觉得很不顺眼。 “这么娇贵的东西,你阿爷没事儿穿他出来干嘛?这不找打吗?” “谁说不是,往年也没见他穿过啊,今年不知刮的哪地的风,非要巴巴的穿过来。来时还裹了件斗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冷是热!” 陆长卿抱着“小兔子”说者无心,但一旁的仪荻却听出不对劲儿来。 好好的干嘛裹个斗篷呢?这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差别?若是他本来就想引起宾客的注意,一路招摇过来才说得通嘛。除非…… 她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圈,顾不得眼前的这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就催着陆长卿离开。 “蛋包饭?你确定现在就给我做?”陆长卿一面走一面问,对于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还有些消化不了,生怕仪荻只是在逗他玩儿。 “当然了,我怎么可能骗你?”仪荻说得无比真诚,只是话锋一转,又委婉提出了条件。“我哪知道你家有点翠拈金袍啊,早知道这样,我早给你做蛋包饭了!” 陆长卿眼睛瞪得溜圆,那神色分明在说:我年纪小,你可别骗我。 “你把装点翠拈袍的箱子抱给我,只要有那个箱子,蛋包饭不需要别的准备材料就能做的出来了!” “这么神奇?!” “嗯,就这么神奇。” …… 趁着陆长卿离开的功夫,仪荻钻进他们院里的小灶,打蛋、剥虾、热米饭,各种活计是做的手忙脚乱。边干,她还在心里直埋怨,早知道,刚刚还不如给他说“变”果茶了,这通忙活呦! 第三十章 小叛徒 没多长时间,陆长卿回来了。隔着窗户把小箱子交给仪荻,他终于换得了一盘梦寐以求的蛋包饭。 奶黄色鼓腾腾的半圆,边上摆着一棵焯水的青菜,还有一只银汤匙。 “这个……怎么吃?要剥皮吗?”他打量半天,颇有几分羞耻和犯愁。 “不用,直接用勺挖着吃就成!”仪荻对着光亮打开箱子寻找蛛丝马迹,还得一心二用,留神回答小魔王的问话。 乌木黑漆的小箱子表面被磨得光亮,依稀可见上边雕的睡莲鸳鸯。打开之后,里边光洁平整,拿手摸了一圈,也没感受到毛刺或凝涩。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仪荻一想到这么多时间被浪费,而陆平柏还在那么多人面前遭受无端的羞辱,心里就针扎般难受。 她一晃神,箱门啪嗒一声合住,锁扣随即落下,时间间隔精确的就像是有人计算好的。 “诶,你留点神儿,锁扣上有磁石,你这么一磕一碰的很容易损毁好吗?” 陆长卿人小鬼大,在拿到蛋包饭的刹那,就已明白这吃的和箱子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他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也不在乎仪荻到底要这玩意儿干嘛。 仪荻受陆长卿话语启发,伸手又摸摸锁扣,犬牙交错、尖锐划手;再掰开锁扣细看,密密麻麻的小尖儿上赫然缠着几缕点翠金缕。 就是这个!她兴奋的抱着箱子就往外跑,跑出几步才想到还有一个小人精儿守在跟前儿,所以又迟疑的停下脚步。 “走吧!下次记得给我做玉子烧——还有,不要再想这么幼稚的借口骗我!”陆长卿不耐烦的摆一摆手,匆忙丢下这么一句,就又开始埋头苦吃。 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可是他怎么没考虑过让这两个难养者一起过呢? 仪荻赶回东厢时,陆侍中已经到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看似气氛慢慢回温,但亲历过这件意外事件者,都能感觉到喧嚣之下的暗流涌动。 陆大娘子韦云舒闻风而至,撸袖插腰守在东厢门外,杏眼眈眈的模样,活像一尊门神;陆平翰虽未瞟过窗外,但绷的笔直的脊背和强颜欢笑的模样,无不透露出他此刻的紧张;反倒是导致这一切的陆平柏,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似乎眼大心空,全然不在意自家兄弟的死活;宾客中,不时有人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陆平翰和陆平柏,但却没有人肯真正道破其中龃龉。 仪荻扒着窗户看了半天,心里越发不忿,终于忍不住走到韦氏跟前。 “你是……平柏请来的帮杂?我家的乌木沉香匣怎么会在你手上?”韦云舒不愧将门虎女,还没等仪荻靠近,就一眼察觉不对劲儿的地方。 仪荻知道事情的关键还在韦云舒的身上,所以为了取信于她,只能将事情的始末从头道来,包括和陆长卿的结识以及对他的美味收买。 讲述期间,韦氏不时会有愤怒、不虞的表情闪过,但仪荻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帮陆平柏脱罪,所以对此完全视若无睹。 “情况就是这样……想来,陆侍郎也是怕您知道点翠拈金袍毁于匣内自责,所以才把错归到散骑头上。至于是五针松刮坏了点翠拈金袍,还是这匣子的锁扣出了问题,夫人只需对比过痕迹,一切便自然明了。” 韦云舒接过匣子,只草草瞥过一眼,便丢给了一旁随侍的丫头。 “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冤枉平柏了——此事,我可以叫平翰当众给平柏道歉,只是,你戏弄长卿……” 仪荻闻言倏然一惊,慌忙跪倒在地,“愿听夫人责罚。” 韦云舒柳眉一挑,拿出随身的鞭子就要开打,不想却被身边儿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扯住鞭梢。 “阿娘,方才她说阿兄吃了什么?欣儿也要吃。” “要吃,要吃!”陆长卿不知怎么也赶了来,小嘴吃的油渍麻花的,还极力怂恿自家妹妹,“她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不如就叫阿娘罚她把说过的东西都做个遍啊!” …… 韦氏本就对自己这对儿龙凤胎宠的无法无天,见两个团子这么要求了,就干脆把仪荻重新押进院儿里的小灶。 等到仪荻伺候好了两个小主子,差不多已到了傍晚客散时。等她活动过酸痛的腰颈走出院落,才看见陆平柏正负手长身等在那里。 “今日的事,谢谢你!”他声音不大,但舒展的眉眼就像春.水初融,明亮鲜活的泛着生机。 仪荻被他的笑晃的心神动摇,瞬间觉得一天的惊心动魄、忍辱负重都值得了。她看着他眼中映着的小小的、傻傻的自己,不好意思的低头搓一搓手。 “诶,对了!大娘子说,要陆侍郎当众给你承认过错的……” “嗯,当众。”陆平柏想到陆平翰给他敬酒的狼狈模样,不由又扯动一下嘴角。 仪荻还想追问细节,却听隔墙一声鞭花炸响,接着传来陆平翰鬼哭狼嚎的告饶,“娘子饶命!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 回到仙不归,已经是碎星满天。 陆平柏把仪荻送到门口,刚好听到宵禁的第一声梆子敲响。 “明日不必再来闲云居,好生在家歇息三日。中间若是青青喊你上街,你只管跟着过去便是……” “嗯。”仪荻极力克制着内心炸开的烟花,还有满脑子冒出的粉红泡泡,故作矜持的答应一声,但是脸上却堆满了怎么都遮盖不住的灿烂笑容。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欲言又止,正四目相对之时,却听咻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接着便是整齐划一的脚步由远及近。 “呦呦,大晚上的二位这是准备干嘛呢?方才的宵禁声没有听到吗?!”屠白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椅上,满身都是呛人脑仁儿的酒气。 “屠左监?”陆平柏仰头看一眼四人抬着的屠白,又从容收回视线,“如果我没记错,这夜巡之事,应该不用您亲自抓吧?”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你若看不过眼,大可以直接给圣上递个折子。我倒是要看看,是夜禁不归的罪名大,还是牛刀杀鸡的罪名大。”屠白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仪荻都看不过眼了,但陆平柏却只是宽厚一笑,做一个投降姿势。 “好吧,你赢了。我这就走,请再给我两步路的时间。” 第三十一章 活广告 人的记性总是不大长,从那日仙不归酒坛碎渣堆积成山,到今日仪荻休沐,统共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那些好酒的老主顾们早忘了银环蛇等恐怖画面,又开始频频光顾起酒坊来。 仪通和吕氏在前边忙着打理生意,做饭、收拾院子、照看仪东的重任毫无意外的落在了仪荻肩上。 早饭刚过不久,仪荻便出去了。不大会儿功夫,她气喘吁吁的抱着一篮子的鸡、鸭、鱼、羊满载而归。 五十两闻到肉香味儿,机灵灵的抖动一下胡须掉转头,锁定了目标之后,甩着尾巴一跃从墙头上蹿下,竟破天荒的对着仪荻撒起娇来。 呜~喵~(爷饿了,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快给爷尝尝。) “呦,饿啦?想吃吗?” 仪荻恶趣味的把篮子从五十两跟前晃过,眼看着它摇动尾巴,脖子伸得老长,一双前爪恨不能抛弃猫身搭在竹篮上,她才一步从它身上迈过。 “想得美吧!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卖主求荣……这些无耻行径,你做的很那么溜,还有脸找我讨吃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她说着进到灶间,还把勉强称做门的篱笆挡在门口。 喵——(喂,女人,你也太小肚鸡肠、爱记仇了吧?不就是开个玩笑吗?快开门)喵——(开门啊,我保证以后都不和你作对啦) 五十两绕着门叫的声声哀怨,但仪荻是铁了心的要给它个教训,任它叫破喉咙也不开门。 笃笃笃……灶间先是传来有节奏的剃骨剁肉声,接着是一阵锅碗瓢盆的交响,待到日上三竿时,各种炖肉的香气已一团团、一蛋蛋的从栅栏里冒出来,就像漫天飞舞的杨絮柳絮,浓的直呼人脸。 但五十两的叫声早停了下来,意识到讨好仪荻并不容易,它干脆跳上墙头,只拿个屁.股傲娇的对着灶间方向。 仪荻看没有取得明显教育的效果,便关门合窗做好防备,这才起身去给仪东喂药。 黄芪、龟胶、肉桂、茯苓……占了酒坛的大半,才倒出一盏酒,就露出里边参差的药材来。仪荻附身望一望里边黑黢黢的坛底,轻车熟路的又拆一坛酒续进去。只是等她回过身来,冷不定看见仪东睁开眼睛时,不由吓的哇哇大叫。 再说关在外边的五十两,趁着仪荻离开,轻而易举的钻过篱笆的缝隙进到香气扑鼻的灶间。 喵~(真当爷进不来呢,傻缺!)它拿脑袋凑到盆边、锅沿儿,发觉都热得无法入口,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吞起羊肉来。 小羊的肉本就鲜嫩,拳头大小的羊腰子更是滑脆弹口,越嚼越香。没用多长时间,它已把一只羊腰子吞进肚里,虽然肚子饱了,但心里还不足性,索性叼着另一个羊腰子转移阵地。 仪荻发出那声惊呼时,正赶上五十两钻篱笆。她一喊它一顿,圆滚滚的肚子刚好卡在一个三角形的缝隙里。等它回过神想要继续时,才发觉进不得,退不出…… 房间里,仪荻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但言语组织一时还存在些问题。 “阿……阿……阿兄……” “不急,慢慢来,”仪东弯一弯嘴角,似乎很明白她的心境,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你没必要把对我的称呼,一次全部叫完。 仪荻认同的点一点头,想挤出一个欣慰的微笑,但眼睛里却控制不住有雨滴落。 他替她教训欺负她的野孩子,他把攒下的好吃的全留给她,他总把她犯的错担在肩上,他调侃她是个嫁不出去的丑丫头…… 所有关于仪东的记忆突然在她脑中苏醒,一种前世从未体验过的手足之情涤荡着身体里的每一根血脉,叫她内心突然充满了安全感和幸福感。 “你等着,我去叫阿爷和阿娘!”她说着顾不得拭去泪痕便跑了出去。 呜喵~五十两看见仪荻出来,慌忙哀嚎一声告饶,但仪荻却压根儿没朝它投去一眼,直奔前边酒坊而去。 “阿爷!阿娘!你们快去看看,阿兄他——醒过来了!” “荻儿,你说什么?!”仪通本来正在往外搬酒,突然听到这句,手一松,一坛酒竟砸落在地上。 “你刚才说了什么?”他上前一步抓住仪荻的手腕,一双眼睛既期待又怯懦,“你是不是说仪东……” “是,阿兄醒过来了!你和阿娘快过去看看!”仪荻把仪通和吕翡齐推出门,嘴角的笑还未消,便听到一个胡人不怀好意讥讽道:“啧——怎么又不小心打碎了酒坛?这要流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酒我们倒是喝呢还是不喝呢?” “你呐——爱喝不喝!”仪荻一听话风不对,转脸变作不好惹的悍妇状。 “实话告诉诸位,我们仙不归的酒里,就是有些泡着蛇、蚁、虫、蝎的,而且,我阿兄就是因为喝了我们家自己泡的药酒,才从昏迷中醒来的!你要说我们酒里有什么了不得,那还真是说对了!” “嘁,我说仪小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又一老客不知怎么不乐意了,放下酒盏教训仪荻,“你家兄长能够醒来,那都是郎中开的药好,你怎么能忘本呢?你家酒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何曾嫌弃过?骗人就不对了。” “这个是西市安郎中的岳丈,想借着这事儿给自己脸上贴金吧?” 仪荻还没反应过来,也在店里买酒的张余儿便一语道破那老汉的身份,引来众人一通无情嘲笑。 仪荻也不趁火打劫、蒙混过关,等压下店内哄闹的声音,这才道:“我家阿兄早前是吃过安郎中的药,但在一个月多前就已经停了。若不是服用我们家自己泡的药酒起了作用,难道还是安郎中的药在我阿兄肚里睡了半年、醒的迟了?” 众人听仪荻话说的俏皮,忍不住暗暗发笑。他们正准备也加入调侃的阵营,却见门帘一动,仪通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搀扶仪东的吕翡。 原来,他们在后院听到了店内的争执,沉不住气过来声援仪荻。 “不说空口无凭无据吗?我这就让大家看看东儿喝的药酒里到底都有什么。”仪通说着把酒坛里的药渣全倒出来。 第三十二章 百味楼 “瞧瞧,这药材都被泡成什么样了,看样子应该是服用有一段时日了。”张余儿捏着几片黄芪绕着人群转了一圈,轻而易举赢得获得了更多的信服和支持。 只是,还没等仪荻松一口气,更多的问题如雨后春笋般被提出来。 “诶,这药酒的方子是谁开的?有没有医治阴虚体寒的?” “没病……没病喝这酒,不会有啥妨碍吧?” “我觉得天旋地转,你给我拿瓶能治的药酒呗?” 越来越多的客人像海水般涌来,眨眼把仪荻包围的水泄不通。虽然仪通、吕氏一直扯着嗓子维持秩序,但压根儿没有任何效果。眼看着一场暴乱一触即发,只听哐的一声脆响,一个人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们嘈吵个什么玩意儿?是打算买酒还是抢劫啊?!排队!没听见叫你们排队吗?!” 屠墨难得穿着官袍,头发也规整的笼成发髻收入冠中,言行虽稳重许多,给人的感觉却越发诡谲难测起来。他随手把两只短柄铜锤丢给身后的翊卫,拉一把椅子便大剌剌坐在正中间的大堂上。 人群被吓的一时没了声响,一个个不知是走是留,跌跌撞撞的如没头的苍蝇。 好不容易等他们排好了队,他才清清嗓子道:“今日仙不归的酒水爷都包圆了,你们想要什么的自去往边儿上报备,待有货了自然会叫张余儿给你们联系。” “我?”张余儿被突然点名,不由受宠若惊。他指着自己一再确认过后,连连配合的点头答应下来。 …… 没有了酒水可买,仙不归的客人终于陆陆续续散了。仪荻早早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但屠墨却依旧赖在那里依旧不肯走。 “看我干嘛?还不赶紧的出去,多抓些几副药材?真当爷是病秧子,也需要你的药酒补身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屠墨一语才了,仪荻慌忙拿眼去看仪东。仪东神经比较大条,对此压根儿没往心里边去,反倒是因为心疼自家妹子,主动包揽过所有活计:“你在家歇着,抓药的事儿我去吧。” “你去?知道药方吗?什么药材抓多少心里有数吗?总不能把人家的药铺搬空吧?” 屠墨话说的刻薄犀利,几句撩得仪荻心头火起。她正要辩上几句,却被吕氏一把推出门去,“还是大人英明神武,你体谅着阿兄大病初愈,这次就再辛苦一遭吧。” “我……”仪荻本来想说没带钱,不想吕氏已手脚麻利的放下门板,眨眼把她挡在外边。 搞搞清楚,我也是亲生的好吧?!她对着门板磨一磨牙,到底没有再厚着脸皮敲门。 可能是快到午饭时候,好多酒楼里都飘出饭菜的香气。大街上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三五成群、接伴而行,衬得仪荻越发形单影只、落寞凄凉。 她饥肠辘辘的一路晃到老槐树下,突然听到有人声声喊她名字。待转过头来,才看见青青、春露五人招手朝她走来。 “你们喊我?”仪荻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她们关系素来不大对付。 “不喊你喊谁?难道这街上还有别的谁叫仪荻?”夏冰随口回了一句,虽然夹枪带棒不甚友好,却叫仪荻放下心来。 “青青姐说今日领了散骑之令,特叫我们陪着,给你置几身新衣、行头。因为闲云居方才还有客人,所以出来有些迟了。”秋月怕仪荻心里不大痛快,忙扯一下夏冰的衣袖。 所以,就要饿着肚子逛街吗?仪荻笑的有些勉强,青青接下来的话却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 “咱们虽然时间紧张,但也不能饿着肚子,不如先找个地方随便用点儿吃的?” “我出来的仓促,身上没带钱。”仪荻才把最坏的可能堵死,就遭到青青一个白眼,“谁说要你请客来着——记到给你买衣服的花销里总可以吧?” 这个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大不了待会儿扯布时选的再少些、便宜些…… 仪荻安下心来,没再说什么。不想,一不留神却被青青拉到了西市最大的酒楼——百味楼。 “这里的东西应该很贵吧?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六人在一雅间坐定,仪荻趁着小二出去取菜单,捂着嘴小声同青青商量。 “谁说的,这里的饭菜才最实惠不过呢!”春露接到冬裳投来的眼神,心照不宣的宽慰仪荻,“今年三月,我还同阿娘、阿爷在这吃过一次,点了一大桌子菜,统共才花了一百来钱不到……” “诸位小娘子看看想用点什么?”小二掀帘进来,殷勤的先给她们一一倒上热茶。心里边则暗暗留意着她们的举止,生怕遇到了砸场子的——一百来钱,点一桌子菜?吃的难不成是猪糠咸菜吗?! “啧……这茶汤颜色和碗的颜色一点都不搭!” “盐放的咸了,齁死个人!” 秋月和春露叽叽喳喳挑着茶的错处,青青干脆柳眉一挑,要小二撤了茶盏,直接上几碗热水。 小二越发觉着这桌客人不对,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她们要点的菜。 “甜雪、金乳酥、葱醋鸡、过门香……金铃炙烤、清凉碎。” 青青拿着菜单,洋洋洒洒点了十二道菜,听得春露她们都咋舌不已。 “太多了吧?咱们怎么吃得完?”仪荻才咕哝这么一句,就被青青一句话堵死,“赶紧去做吧!钱又不会少了你的!” 小二答应着躬身退下,出了门直接去找掌柜的汇报。 嫌茶不好?说菜便宜?掌柜的回想六人的服饰、气度,更倾向于把她们当作哪大户人家的丫头。 “就照着她们点的去上菜吧!”他拈须沉吟片刻道,“大不了折点银子,至少不还能结段善缘嘛。” …… 半盏茶的功夫,菜肴陆续端上桌来。凉碎晶弹、乳酥薄层叠脆,甜雪荧粉、炙肉酽热冒油…… “咱们也别客套,赶紧的吃吧!吃完了还有别的事儿呢!”青青狠狠吞咽一口口水,虽然因为仪荻打了一顿牙祭,但心里对她的怨愤越发有增无减。 第三十三章 女人心 用过饭,六人畅通无阻出了百味楼。 仪荻问青青花了多少钱,青青却只同她神秘的比了一个手指头。 一百钱?果真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改天也带阿爷他们过来尝鲜! 仪荻自以为对那根手指作出了正确的解读,估摸着时间着急忙慌的去赶下一个点儿,压根儿没注意到青青她们五个在背后交换的眼神。 周记布庄,上下两层。一楼卖布,二楼裁衣。 依着仪荻的本意,随便扯两块素净的料子归家自做便是。但进到店内,春露她们几个便看迷了眼,纷纷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挑起花色来。 这个说粉色的绢丝做披帛最衬脸,那个说素锦织金的上襦最贵气;这个说撒花软烟罗做裙子最灵动,那个说五彩刻丝褂最端庄…… 仪荻眼望着墙角搁的一匹蓝紫细棉布没敢声张,又被她们几个叽叽喳喳推上二楼。 二楼上,本来就有几位贵女在挑衣裳,听到动静不由都抬头看向她们。 “周大娘,你们这店怎么说也经营了百年了,怎么对顾客的筛选越发没了下限?什么人都往里迎,倘若唐突了诸位小姐,你能吃罪得起?” 说话的姑娘梳着平双髻,一对指肚大小的东珠尤其惹人瞩目。仪荻看她面熟,再看她手腕上戴的虾须镯,猛然记起一人——金铃。昨日把她从陆府耳房赶出来的,可不就是她么? 真是冤家路窄。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仪荻撸着袖子就想上前,不想旁边的素服贵女皱眉瞪一眼金铃,已先一步开口:“不得无礼!来者是客,各人挑各人的东西便是,你无故嚼舌搬弄什么是非。” 金铃不服气的撇一撇嘴,抬眼却见仪荻朝她比了个中指。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时下最好看、最精美的衣裳快些拿来。我们家仪荻姐姐还急着看呢!” 青青不明白仪荻怎么会和金铃有过节,但看她俩隔空比划,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喜。她素来在陆府行走,自然认得谢小娘子并其他几位贵女的。本来,她听金铃的话就不大顺耳,现在更是乐得打着仪荻的名号,把她们一并打压了。 另一贵女听青青这话不乐意,“什么叫把最好看、最精美的衣裳给你们拿来?且不说你们能否配得上这样的衣裳,单是这先来后到四个字,你们可懂其意?” “先来后到有什么用?”夏冰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她冷冷一笑,“你们看那衣裳也有一会儿功夫了吧?要是能买的起,恐怕早买了,如何等到我们过来还拿不定主意?与其同你们在这儿消磨时间,要我说,掌柜的还是趁早把这衣裳拿给为好。” “哪里来的野丫头?你说谁买不起?!”夏冰犯了众怒,更多贵女加入骂战。 周大娘一看形势不好,连忙左右调和:“哎呦!小娘子们消消火,都是为着一样的目的而来,聚到一起便是缘分,何必为了一件衣裳坏了心情?再说,我这儿上好的衣衫可不止这么一套,咱们分成两边鉴赏便是。” 双方一听这话有理,终于暂时止了纷争。不过,有此不快在先,她们虽各据一角挑选衣裳,但一直留意着对方那边儿的动静。 左边的贵女夸赞谢小娘子的气度好,右边的春露贬损仪荻的皮肤黑; 左边的贵女夸赞姚小娘子的皮肤白,右边的秋月贬损仪荻的头发糙; 左边的贵女夸赞沈小娘子的头发好,右边的夏冰贬损仪荻的麻杆身材没女人味…… 最后,谢小娘子挑了一身月白广袖留仙裙,姚小娘子挑了件茜红百褶裙,沈小娘子挑了套织金绞花春衫……而仪荻这边儿,则是青青做主,把对面她们选的衣裙各留下一套,还多加了套金累丝红玉头面。 仪荻直觉事情不大对劲,想要退掉一部分,却遭到青青的扬声反对。 “仪荻姐,你怎么这样?好歹是陆散骑的一番心意,你若再要推迟不受,那大人知晓了该多难过!” 陆散骑?陆平柏?!谢小娘子还没走到门口,一听这个名字便像被人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仪荻看包括谢小娘子在内,有四五个贵女都回过头望向自己,连忙辩驳一句:“这……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哪里当得这么大礼?” “陆散骑说你当得,你便是当得!哪怕你什么都没做,只要他乐意,谁又能说得了什么?”青青一字一句咬得异常清楚,只怕那几位贵女漏了哪句,不够把对仪荻的恨刻入骨子里。 仪荻在心里叫苦不迭,为了防止青青再胡言乱语、添油加醋给她拉仇恨,终于不敢再说推辞什么,任青青过去把账结了,逃也似的离开了。 …… “一百三九两。” 六人走出布庄没多远,青青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什么?”仪荻不解的看向青青,却遭到春露她们几个出奇一致的嘲讽。 “刚花钱时不是挺痛快吗?现在又装什么糊涂?” “我说百味楼的饭一顿花不到一百钱,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留仙裙、绞花春衫——你准备穿着那么娇贵的衣裳去刨土吗?” “怎么办?记了散骑那么多账,他就是要还,恐怕也得一年半载的薪俸吧?你怎么这么狠毒,不体谅人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直至说得仪荻眼里满含委屈的泪花,街上有人驻足围观,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怎么办?她当时帮陆平柏,才不是为了什么奖励!花了陆平柏这么多钱,他以后该怎么看自己?!还有那帮子贵女,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仪荻难过的不能自已,走到大槐树下坐了好大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情绪——她不能被这帮小丫头片子打倒——不就是一百多两的欠账吗?她慢慢还便是。 如果陆平柏在意,她拿这些钱就能试出他的真心,也不算亏;如果他不在意,就是花费百两黄金,换得有情郎也是赚的。 想通了这点,她抖擞着精神又往闹市行去。如果没有记错,应该还有一件要事,她还没做呢。 第三十四章 断片儿 “没有,你要的药材咱这儿没有!你还是到别家看看吧!” “对不住,卖完了……您明日请早。” “实话告诉你,我们就不卖给你,你能怎么着?”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仪荻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对此算是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西市统共有四家药房,可是她接连跑了三家,都不卖给她药,无论她要买的是什么,各式答复只有一层共同的含义——没有。 没有办法,她硬着头皮只能去往最后一家药铺。 安仁堂,店面不大,各种药材却很齐全。只有一点不大凑巧,那就是它的掌柜,正好是她不久前才贬损过的对象——安郎中。 诶,罢了!这脸皮不要了!大不了,再被他原封不动的讥讽回来呗! 仪荻在那药铺门前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不想,却被身后一人出手拦住。 “没用的,他们也不卖给我们药材!” 仪东待仪荻转过脸来,确认她没遭受太大打击,才忍不住埋怨一句:“一大晌你都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阿爷和阿娘都快急死了。” ……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却见屠墨坐在院儿里还没离开。 “啧啧——错失良机。”他抱着五十两摇一摇头,一双眼睛如X光般敏锐的扫过仪荻手里的包袱。 仪荻的手下意识的想往后缩,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所以又生生停了下来。 “是,所有店铺都像商量好了,都不卖给我们药材。不知屠左监可有转寰办法?”仪东察觉屠墨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把仪荻拉到身后。 “我?”屠墨轻笑一声,“我就是抖搂抖搂家里的陈药底子,也够给你们兑付半年的。只是,自助者天助,我倒是很好奇,没有我的帮忙,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那就请大人拭目以待吧!”仪荻从仪东身后走出,眼睛里的自信神采不似作伪。她一把揪住五十两,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 “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仪通在后边小心陪着不是,“大人,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 月沉星落,仪荻依旧没有入睡。回想自己放出狠话,满挂肠子都快悔青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想靠着系统赠送的《酒经》,立起独立自主新时代女性的人设,没想到结局会那么坑爹! 没有目录、没有编码,洋洋洒洒、不知所云便也罢了,等她依着记忆翻找半天,终于寻到不用药材的药酒时,却见上边写着【乌鸡酒:雄乌鸡1只,白酒5斤……剩余内容待宿主升级后,方可阅读。】 宿主升级,方可阅读?! 老娘牛皮都快吹爆了,你TM给我说这个?!那一刻,仪荻寻死的心都有了。可是等冷静下来之后,她也只能接受现实——毕竟现在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不就是宿主升级吗?不就是腌醉舌吗?她定定的望着右上角只有两颗星闪耀的【酒虫初蒙】,义无反顾的溜进酒坊大堂。 拆封、倒酒,她前期的准备工作做的驾轻就熟,但酒灌进嘴里的刹那,内心却又生出动摇。或许,她该先用那储物箱里不知功效的荼靡花钿,或者那两颗迷你奇趣蛋试试运气? 不过一个走神,含在嘴里的酒已呛进气管。她想要吸气,结果更多的酒顺势灌进肚里。 哈——咳咳——呸呸——咳—— 一阵漫长的声嘶力竭的咳嗽过后,仪荻终于缓过劲儿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她的脑子一阵阵的发懵。 这应该也算完成获取星辉的任务了吧?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忘关注升级事宜。只是她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到了真的发生,却和她料想的又有不同。 【叮!宿主酒星升级,最新任务即将开启!】 听到熟悉冰冷的女声,她下意识的往右上角看,之前的两颗星标诡异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颗外形小巧、洁白晶莹的蛋,还有一行金字说明:【宿主星阶:酒虫化形(完成千杯酒灌任务,+星辉100,自动进入下一阶段。】 合着还得继续往肚里灌酒吗?!仪荻回头看看《酒经》里关于药酒的记载,【乌鸡酒】的做法依旧一片灰暗。她直觉自己在上当受骗的路上越走越远,但却身不由己,只能破罐子破摔下去。 一盏酒接着一盏酒灌进肚里,她突然觉着没那么难受了。 酒精融进她的血脉,驱赶走了挫败、颓丧和烦恼,把她的灵魂绑上七彩的氢气球,带进软ruan的云朵里。 头重脚轻、飘飘呼呼,眼前明明一片黑暗,却又能清楚的看见各种美好:夏天的热风,茶垄的阳光,雨后茂盛的花草,像糖般甜蜜的彩虹…… 仪荻陷入了混乱当中,越发分不清楚现实还是幻境,只想大声的唱、卖力的跳,不受任何制约的宣泄内心的爱憎和喜怒。到了最后的最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甚至感觉自己学会了飞檐走壁,又像有法力点豆成兵…… 第二日早晨,仪荻被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压醒。她挣扎着起身,却意外的看见五十两蹲坐在床前。 因为心里记挂着还没完成的任务,她压根儿没细想什么,只急匆匆掀开被子,倒趿拉着鞋就往前边酒坊跑。 “行啊,荻儿!阿兄休息这段儿,你涨的本事可真不小!”还没跑到酒坊门口,仪荻就碰见了仪东,他指着新增的十几坛黄泥封的酒坛,笑眯眯的问,“你自己说说,这些药酒你都是什么时候做好了?” “还有,”仪通也从酒坊里探出半个脑袋,“这些酒都是什么功效?” “呃,”仪荻头痛的看着坛上写的龙飞凤舞的酒名,脑子里一片空白。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又被在灶间做饭的吕氏拉着转一个圈。 “天爷,这衣服你是打哪儿来的?阿娘怎么不记得给你缝过?!” “哦,这是昨日陆散骑给谢仪。”仪荻不以为意的往身上瞟一眼,结果却发现穿的衣裳不同于记忆里任一套。 第三十五章 解围 吕氏的问题得到了答复,但仪通和仪通父子俩还两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仪荻。 仪荻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只好随便找个借口遁走。 回到屋子里反顶住门,她这才放心的走到妆奁前打量自己。 松散凌乱的头发,依稀可以看出倭堕髻的形状,一身素色的月华服却把她不甚好的肤色衬的柔亮了许多。若是换作以前,她自然乐得臭美,可是当务之急她却需要搞明白,昨晚她喝酒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她凝神感受着脑中的系统,打开储物箱才发现里边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昨夜,自己到底还是把荼靡花钿和那两颗迷你奇趣蛋给用了? 她猜测这身行头还有头上的珠钗,就是奇趣蛋里的抽到的礼物,一阵心疼之后又丢手开始思考另一费解的问题。 如果说酒坛里的乌鸡酒、羊羔酒、三蛇酒、干姜酒、核桃酒等,都是她解锁《酒经》后酿造的,那坛子上的名字又是谁写的?用笔绵中带刚、运行收张有度,难道自己醉酒后还有这种超常发挥? 她费劲吧啦的翻到《酒经》中记载的那些药方,果见那些做法、功效都已清楚可见,所以便不再纠结字迹的问题,更是主动把消失的花钿忽略不计。 …… 因为各种耽搁,酒坊今日开门有些迟了。 吃过了早饭,仪荻和仪东一边帮忙收拾,一边商量接下来的药酒销售问题。还没商定好价格,就听门口一片喧哗,接着就是一阵不耐烦的敲门声。 仪通想要过去开门,却被仪荻伸手拦下。 “荻儿别闹,客人都在外边等着呢!”仪东有些不解,主动帮着仪通劝说。但仪荻就是一副蛮横的样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等着就等着呗!谁叫他们来这么早!” “这是街坊邻居对咱们的信任,咱们更不能因此任性妄为。”仪通有些生气了,本想要强行拉开仪荻的手,但听她几句问话不由又停下来。 “阿爷急什么?我只问你,咱们这药酒是要往外白送吗?如若不是,总该把价钱商量好吧?如果咱们三个说的价格都不一样,别说街坊邻居不信任了,仙不归的招牌都能被砸喽!” 仪通无话可说,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他们兄妹俩的商量结果。外边的吵闹声、议论声却越来越大。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仪荻和仪东终于确定了新增药酒的价格,仪通早忍不住跳起来,火烧眉毛般把门打开。 “搞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开门!”站在最门边儿上的是胡勇。他曾代屠墨跑过几次腿儿,所以仪通还记得他。只是,往日都是他一个来,这次他却拿着个马鞭,身后不远还停着辆马车,所以仪通有些吃不准他这到底是想干吗。 “官爷这是?” “奉左监之命,给你们酒坊送些药材。左监说了,昨日定的药酒都已经给亲朋好友们分完了,因为不放心你们酒坊自己买的药材,所以特地送些上好的。你们抓紧时间做,傍晚送到屠府上!” 胡勇边说边拿马鞭不耐烦的蹭着下巴,虽然他复述的话很是生硬磕绊,但屋里的仪荻却最先听出门道。 “还是左监英明,请官爷放心,剩下的药材,我们会连同药酒一并送回府上。因为不用出去采买,也节省了我们的时间。所以这价钱一定会比平日还要低些……” 她说着,当着众人的面,又把两锭银子交还给胡勇,为的就是表明仙不归的态度。 昨日上午店里才说要上药酒,下午便遭到了所有药坊的封锁。屠墨若给仙不归供给药材,也只能解了燃眉之急,但真的要想打破这种局面,还是让主顾们自己提供药材最为便宜。 果然,她的一番话,围观的不少人的心思活络了。他们中的不少人趁着仪荻和仪东往下搬卸药材时离开了,剩余的也自动让开条路继续保持观望。 闲云居的二楼,一扇窗户开着条缝,一个人站在暗处不知观察了许久。他见情形有变,气愤的摔上窗户,却不知道,在胡勇的马车后边,还有一人站在大树下暗暗留意着他。 等所有药材全部搬到仙不归后,胡勇赶着马车离开,路过那棵大树后,树下的人也随之消失了。 …… 屠府,小书房内,一个其貌不扬的消瘦男人正在给屠墨说着什么。 “大人,小的这次确实察清楚了。闲云居二楼盯梢的那个男人穿的就是玄纹暗甲——日光照在上边发出的碎光,小的到死也不会忘了。” “好,知道了。”屠墨肃然点一点头,认真的模样全然不似往常的纨绔模样。他的一只手一直紧攥着,不只里边握着什么,沉吟半晌才吩咐道:“继续盯紧闲云居,必要时可以再往那边加派人手。” “是!”那人干脆的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不多久,帘子一挑,玉娘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 “走吧?事情都做完了吧?不过一个沽酒女,长相又不出众,还天天当宝贝似的守着,真不知道你图她什么!” 屠墨心里一震,想起昨夜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禁微微一哂,也不多做辩驳,随手把手里一直把玩的东西塞进最下边的屉格里,转而同玉娘一同出去。 出了门,他的手颇为自觉的搭在玉娘腰上,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了惫赖戏谑、玩世不恭,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所畏惧。直到上了马车,行到半路僻静,他才把手挪开,与玉娘拉开距离。 “平康坊那边有什么消息?刘锋最近还去红柳那儿吗?” “去,”玉娘不着痕迹的看一眼屠墨修长的手指,末了才叹一口气,“食髓知味,又怎么可能舍得不去?” “那……” “红柳说,刘锋只在他兄弟被刺死的那晚没来,之后依旧每晚都到她那儿消磨。只是他和刘锐的关系不大投契,对他的事也知之甚少。不过,就在前夜,刘锋醉酒时提到一件事。” “什么?”屠墨终于正脸看向玉娘,澄澈专注的目光叫她心脏一通狂跳。 “刘……刘锋说,刘锐在拟定弹劾太子的奏章前,曾有一段时间,一直是胡姬酒肆的常客——会不会他就是那时候和玄纹暗甲卫的主人搭上关系的?” 胡姬酒肆、闲云居、陆平柏…… 屠墨眼前明明闪现一个人影,但他却装作没事人一般摆一摆手,对玉娘道:“不好说。” 第三十六章 起意革新 三日休沐过去,仙不归的药酒已在西市传开。没有了后顾之忧,仪荻特地穿上青青她们帮忙挑选的衣裙去见陆平柏。 素锦织金的上襦、茜红百褶石榴裙、杏色绢丝披帛,还戴上了金累丝红玉的头面。 从仙不归到闲云居,不过就几步路的距离,但仪荻却生生被围观出走红毯的感觉。 卖炊饼的王三儿朝她吹了一长串口哨,做鞋子的秦二娘针扎了手指头,租车马的大汉被马嚼了手指,云吞摊儿的张伯汤溅了满身,几个垂髫小娃娃前后跟着她直叫妖精…… 正对大听的二楼,陆平柏闻声走了出来,看着仪荻这身打扮未置一词,却把下边伺候的青青吓的不轻。趁着客人惊吓的连连咳嗽,她连忙紧走几步拉住仪荻。 “你什么意思?穿的这么‘花枝招展’,耍猴吗?” “你什么意思?”仪荻重复一句,挑眉冷冷一笑,“这些衣服不都是你和春露她们帮忙挑的吗?我把你们的一番心意穿在身上,你们怎么还不高兴了?” 大庭广众之下,青青不敢大声声张,只能吃个哑巴亏。仪荻首战告捷,得意洋洋的提裙上楼。但房间里,沉香飘渺、云竹亭亭,静谧的环境和她这身行头完全不搭。 陆平柏正在练字,压根儿头也不抬。仪荻腆颜凑了上去,却见工笔小楷写着: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 都说字如其人,看似逍遥的诗句,在陆平柏的笔下却无端多了些暮气。 他镇日里有什么心事呢?为何神情老是淡淡的?他此刻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也有她这等俗人的七情六欲? 仪荻恍惚间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好半天回过神来,却对上陆平柏的目光。 “昨日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害你衣服买成这样,看来改天还需要我再陪你走上一遭。” “这个……”仪荻本想说大可不必,听到后边半句,忍不住有些心动了。不过,为了维护她在陆平柏心中的形象,她还是收敛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按照来前打好的腹稿答道:“这个大可不必了。是我见识浅薄,花多了钱,怨不得别人。你放心,这些钱我以后一定还你……”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不料却见陆平柏罕见变了脸色。 “我的钱都是从茶庄赚来的,难道你也如他们……嫌弃它脏么?” “不不,”仪荻一颗姨母心都碎成了渣,连连摆手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不是这个意思就听我的!”陆平柏看着仪荻笨嘴拙舌的模样,不由又展颜一笑,“这两日抽空再辛苦你一遭吧!穿身鸡毛掸子——实在有些打眼。” “可是我还得回陆……” “买了衣裳再说。”陆平柏再次截断了仪荻的话,嘴角又朝上弯一弯。“我想再练会儿字,你来替我研墨吧。” “哦。”仪荻下意识的答应一声,看看碍眼的披帛,三下五除二摘了下来,又把长袖缠在手腕上,这才满心窃喜的走到陆平柏的身旁。 真好!若能一直这么守在他跟前,也算岁月静好、不负此生吧? 她慢慢研着墨,一颗心像系在云朵上飘飘忽忽。正陶醉间,却听见楼下传来不和谐的杂声。 “你们是怎么煮的茶?这么多年来总是千篇一律,有什么意思?” “啧啧——肚皮都贴着脊梁骨啦,还刮什么油?走啦,我请你去百味楼吃一顿,再配上仙不归新酿的羊羔酒,那滋味儿一定逍遥似神仙!” “走走走——” 青青、春露几个在下边赔着不是,但好说歹说就是留不住一个客人。 又过了一会儿,楼上传来叩门声。青青进来之后,指着仪荻就开始告状。 “大人你看,仪荻家的酒坊都快把咱的客人抢完了——这么大半天了,统共才来了两三位客人,还……” “话不能这么说。”陆平柏不等青青把话说完,就抬手制止了她的牢骚。 “茶酒本就性不相同,有什么抢客可言?方才客人之所以离开,还是该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不是煮茶的技艺有所退步?是不是固步自封,忘记求新?如果这些都没有,那只能说明先来的几位并不是以茶结缘的客人,由他们自去便是……” “大人!”青青还想再说什么,但陆平柏却挥一挥手,赶她离开了。 仪荻从始至终没有做声,但站在那里却是如芒在背。 如果对方是别人,仪荻自然不会觉着亏心、愧疚,但现在是陆平柏,她当然做不到淡定、无愧于心。 一不小心,一个墨点溅了出来,刚好落在陆平柏的手背上。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 仪荻慌忙撂下墨锭去擦,不想却溅出更多的墨汁。 “有你什么事儿?道哪门子歉?陆平柏说着,随手拿那张写废的纸,就要往手上擦,不想仪荻却快了一步,伸手在他手背上拂过。 一片墨渍洇成两片深浅不同的云,落在陆平柏的手背上的同时,也印在仪荻的手心里。 两人一时无话,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尴尬。 仪荻局促的搓一搓手,一边脸颊冰冷一边脸颊滚热。 “去绞块帕子来吧!用手怎么擦的干净?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做事这么冲动?”陆平柏抬手复看看手背,虽然话里不乏指责,但面儿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仪荻则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照做。 可能是因为今天有太多小意外的刺激,也可能是因为丢脸太多没了顾忌,在转身的刹那,一个想法在她脑中闪现,她压根儿都没经过什么严谨求证,就开口同陆平柏商量。 “大人,要不,咱们闲云居也像仙不归那样,推出些药茶吧?” 陆平柏诧异的望着仪荻,好久才问出一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仪荻定定地对着陆平柏的眼睛。“我家虽然卖酒,但本心里却更爱茶。茶酒虽不相同,却同归于药宗。只有推广了药茶,那身体抱恙之人,方能不违本心的作出更适宜的选择。” 第三十七章 再见故人 陆平柏听了仪荻的一番话,眼睛里终于出现微澜。他正色对着仪荻道:“看不出你竟有此心胸,往日里是我低看了你。药茶的事往后再说吧,打今儿起,你就留在闲云居吧。” “诶……诶!”仪荻有些难以置信,停了一刻才忙不迭的答应。只是话音儿未落,门口处传来一阵噗噗嗵嗵的响声,接着是春露、夏冰、秋月、冬裳竭力压低的哀嚎。 因为记挂家里的生意,中午仪荻并未留在闲云居用饭。 仪东被一大群人包围着,脸上沾着墨迹,神情异常窘迫和为难。看到仪荻进来,他像见到了搭救的菩萨,一把把她拉了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不用再记了!你快看看这些问题,该怎么答复!我去柜台那儿给阿爷帮忙!” 仪东说着要走,随手把一张画的乱七八糟的纸塞到仪荻手里。 仪荻低头只看一眼,不禁头皮发麻。这特么画的是天书吗?她怎么一句都看不懂?! 她眼疾手快拉住即将逃脱的仪东,“等一等!这个是什么?” 红纸上竖着第一列画个圆圈,中间还点个点,接着又是一把刀,还有个三岔的戟。 “这是东头的王大娘,说是肚子疼,像刀割一样,吃了东西又火烧火燎的,咋办?需要啥药材泡酒,她待会儿问过了去买。” 仪东边磕磕绊绊的解释边维持秩序,“诶,别挤!后边的别挤!没看见我妹子回来了吗?都能轮到哈!” 大哥你认真的吗?不摇号不发号,你咋就自信后边的就能轮到?我是来吃午饭,又不是来坐诊!仪荻一头黑线,不过却懒得纠正。 “哎,小娘子先给我说说需要拿什么药材吧?咋样药酒才好喝又大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挤到仪荻跟前,还没说两句话就呼呼直喘。 “想好喝,你选流霞、碧光酒,想大补你就先喝两坛大枣猪胰酒。”仪荻说完这句便喊下一个,那男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配合默契的仪东拉到一旁。 “我常年咳嗽老不好,胃口也不行……”一个面色萎黄身体瘦弱的大娘才说了两句,仪荻转头就对仪东道:“来坛山核桃酒。” “终于到我了,”一大汉顾不得擦擦满头满脸的油汗,便紧张的问仪荻,“不是我卖药酒,给别人带成不成?” “你说。”仪荻话尽量说的简略缩减时间,但那大汉却瞪大牛眼,不解的追问:“说……说什么?” “你要给谁带药酒,总得有个症状吧!”仪荻有些不大耐烦,手指不自觉的频频敲击着桌面,心里还在猜想着阿娘到底有没有给她准备午饭。 “诶,前边的你快点儿!哪那么多废话!” “俺阿娘腰不好,膝盖也老疼痛……”大汉被后边人催的面有赧色,说话越发不大利索,但仪荻却突然停止了手指的敲击,态度也和善许多。 “后边的别急,也不要吵!不然前边只会更慢!”她没好气的朝队伍后边训斥一句,接着才低头飞快写了一张方子,双手递给大汉。“照这个方子抓药,回来我给你泡酒,隔日就能来取。” …… 眼见着半个时辰将尽,仪荻却站在那儿压根儿没挪动过窝。她朝拐了几道弯儿的队伍尾巴望望,越发觉得任务艰巨。想要直接走人,又担心错过了急症或大老远赶来的真正需要者;继续守在这里,到了时间,她也是要回闲云居的。 正左右为难之际,却听一人喊到:“诶,大家静一静啦!不知道买什么药材的来这边记录症状,只是单纯想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去男掌柜那儿,真有急症的出门左拐——去看郎中啦!” 仪荻循声望去,却见花自芳掐腰站在椅子上。 “花大哥?你……”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忙你的!” “哎?哎!” 仪荻一脑门子浆糊,直到到了闲云居,看见几日未见的花大娘,这才想起哪里不对。 “走吧?花大娘才被小豆子从庄上接过来,午饭还没有用。你陪着她一同过去吧。”陆平柏从楼上走了下来,又换了一身常服,被宽大的袖子遮盖的手背,还隐隐有些发红。 咯吱! 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安分的噪声。坐着无所事事的青青和春露她们,听了陆平柏的这番话,无不朝仪荻投来嫉妒的目光。 “我……我就不过去了吧?都过了饭点儿,不饿了。”仪荻不想生事,颇不自在的想要拒绝,不想花大娘在一旁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极力邀请:“去吧!咱们娘俩有好几日未见了,难得在一起说说话。” “想什么呢?”陆平柏漫不经心的向下拽拽袖子,话说的一点儿不留情面,“叫你过去也是因为你更熟悉花大娘的饮食喜好,能更好的在旁伺候,哪里是叫你一起去吃?” “哧——”夏冰发出一声肆无忌惮的耻笑,也彻底堵上了仪荻没再坚持的拒绝。 出了闲云居,陆平柏带路走在前面,仪荻搀着花大娘跟在后边。 午后的阳光正好,街上的行人比上午时少了一些。细细的尘土飘浮在空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些倦意带来的慵懒和松弛。 看着树荫下打盹儿的狸猫,突然多出的团扇,仪荻突然意识到是夏天了。想着那个世界的甜筒冰淇淋还有各种裙子,她的心也被晒的软软的。 “哎,可惜喽,如果庄子不卖,再过些日子就能吃上杨梅、木瓜和桑葚了……虽然花钱也能买到,但总没自家种的甘甜。” 花大娘摸出随身的帕子擦一擦汗,忍不住发出一声絮絮的感慨。 “庄子卖了?为什么?”仪荻猛然回过神来,心头像被什么重重的敲了一击。 “赈灾?”花大娘偷偷瞥一眼陆平柏,确认他没听到什么这才小声告诉仪荻:“听平柏说,汨河那边儿又发大水了,好多人家的田地都被冲没了。平柏心善,最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偷偷把自己的庄子卖了……” “别听花大娘胡说,”陆平柏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好听到花大娘的最后一句,就像被人抓住做坏事的小孩,面上满是羞涩尴尬,“我才没她说的那么伟大,只是茶庄最近不大景气,银钱周转不开罢了。” 第三十八章 药茶开张 可能是真的拮据吧,陆平柏选择的饭馆都是小小的。 虽然两荤两素,还有手工擀制的牛肉面,但仪荻吃的却并不痛快。她前两日乱花的钱,还有仙不归对闲云居的冲击,就像是两座大山压在心头,重得喘不过气。 饭后回去,她主动给青青她们带了蜜饯、果子,不惜放下身段儿,央求她们造势,也要把这闲云居的革新搞起来。 适逢大央国一年一度的番邦朝贺将近,陆平柏每日忙的衣不解带,被六个姑娘逼的紧了,干脆做起撒手掌柜,任她们对闲云居怎么折腾。 有青青把关,传统的茶汤保留了大半儿,除此之外又开辟了专门的柜面,卖些不常见的药茶、花茶。 为了配合宣传,仪荻特地寻张余儿打制了一套七彩琉璃盏,把各式好看的花草摆进去,但重新装饰一新的茶庄开业之后,依旧没增加什么客人。 这日下午正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大堂里只留了一个人值守,却来了一位人小鬼大、傲气十足的客人。 “陆平柏呢?我要见他!” “我们大人忙得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夏冰本来见对方是个小娃娃,就没了三分热情,如今听他言语这般无礼,不耐烦的样子愈发没了遮掩。 “他不在?那仪荻呢?仪荻总该在吧?你快叫她出来见我!我有要紧事要同她讲。” “你找她?”夏冰下意识朝后院看一眼,略一停顿才悠悠道:“也就是说,你压根儿不是来喝茶喽?那就恕不接待,还是请回吧!” 她伸手就要赶那娃娃出去,不想那娃娃看出了端倪,钻个空子就朝后院里跑。 “来人啊!有贼人!快捉住他!”夏冰一通大呼小叫,没叫来帮手,反倒惊着了还没歇下的仪荻。她走出去查看情况,正好撞到那跑进来的娃娃。 “陆长卿?你怎么在这儿?” “快捉住他!就是他……”夏冰撸着袖子,大有猫捉老鼠的架势。 被惊醒的青青也闻声出来查看,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极为羞耻的拉一拉夏冰的袖子提醒,“你搞什么?这位可是散骑的亲侄子,陆侍郎的儿子,你怎么敢如此大呼小叫?” 真的?夏冰看一眼青青,一时间像被泼了盆冰水,不仅燥烦之气全无,还从头凉到脚底板。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她虽没见过这位小公子,却是见识过他那风风火火的娘亲。倘若今天的事传到陆大娘子的耳朵里,那她以后还怎么混?! 夏冰这边吓得脸色煞白、六神无主,但陆长卿压根儿没往她这边瞅一眼,只拽着仪荻的衣服嚷嚷:“你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再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别急别急,到底什么事,你慢慢说。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给你想办法?” 陆长卿被仪荻拉回大堂,喝了半盏蜜茶水,这才从头道来。 原来,自从吃过仪荻做的蛋包饭,陆长卿和陆长欣兄妹俩就生了馋虫。他们天天念叨着再吃一顿那样美味,韦云舒却从不吐口。前两日,难得她高兴,终于答应小灶上给他们做蛋包饭,但却为难死了厨子。 他哪儿知道什么蛋包饭?!最后,还是在陆长卿和陆长欣的描述帮助下,勉强做了差不多有近十种的、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蛋包饭。 俩小鬼虽然对成品很是不满,但知道能力所限,只能勉强接受现实,不解馋只管饱的填了满肚子。 陆长卿因为饭量本来就大,再加上各种跑动、闹腾,所以那些赝品的蛋包饭也就在睡前消化的差不多了。但陆长欣就没那么幸运了,她积了食,晚上又踢被子着了凉,第二天就生病了。 韦云舒知道之后,又是后悔又是自责,亲自去建南将军府请来了她幼时看病的太医。 只是,那太医开的药都太苦,而陆长欣又是个嘴儿刁的,别说是药苦了,就是味道有哪点儿不对,她也会搜肠刮肚呕上半天。 因为这状况,陆长欣的病不但没有见轻,反倒又加重几分。 韦云舒急得六神无主,脾气越发暴躁。扬言要去宫里请御医,若是还不见好,就要动武给陆长欣敲开嘴巴硬灌了。 可怜陆长欣病的抬不起头,还要受如此惊吓,哭的眼泪连连,只能央求陆长卿“救命”,但陆长卿哪有办法可想?他琢磨了许久,觉得能靠得住的人只有仪荻,所以今日趁着随陆平翰赴宴,早早溜了出来。 …… “怎么样?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陆长卿说得口干舌燥,早把茶盏里的水喝了个精光。夏冰这时倒乖觉起来,主动给他续上新水。 “着凉、积食……你确定长欣没有别的不适了?”仪荻没敢贸然答话,一边绞尽脑汁想对策,一边进行仔细求证。 “错不了,太医就是这么说的。”陆长卿说得信誓旦旦,一双明亮的眼睛紧张的看着仪荻。 此刻,同样紧张的还有一旁默不作声的青青。她听了事情的始末,此刻的心理是无比的矛盾。她既怕仪荻答应陆长卿,再立了功,在陆府得了脸面;又怕她拒绝了陆长卿,再因此给陆平柏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若只如此,倒是不算不麻烦。我先给你做几个茶包,你回去每日煮给长欣可好?” 仪荻倒没那些利弊衡量,专心想了一刻,走到药茶的柜前,拿着杆小称称起药材来。 “我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呢,原来也是用药?!”陆长卿泄气想走,却被仪荻拦住。 “是药就一定难喝吗?刚刚你喝的也是药茶,消暑去躁的——也没见你有什么勉强呀!” 陆长卿看一眼自己又见底的茶盏,不由转怒为喜:“原来你的药茶就是类似这种的?” 仪荻郑重点一点头。 “确定不难喝?” “保证好喝到叫你十天半个月忘不掉。” 陆长卿得了如此保证,欢喜的掂着茶包就要离开。仪荻又细心叮嘱他煎煮的事项,安排夏冰送他回府,这事才算终了。 第三十九章 拉客 几日后,闲云居依旧不见什么起色。五人小队终于沉不住气了,谁看着仪荻的眼光都带着刺,随随便便一瞟就想带下肉来。 “哎!还是没有人来!看来还是亲疏有别,不能见钱流进别人的口袋。”青青不愧经历过各种场面,话说得刻薄又刁钻,就像握着柄钢枪,只朝着别人最介意、最怕疼的地方扎。 “姐,咱还是别说了,还是想想怎么给散骑交代吧!现在卖出的茶,还没支出去装饰的零头多呢!”夏冰不知何时对仪荻多了嫉恨,一听青青讥讽,立马带头响应。 剩余的三个人还没找准对仪荻抨击的切入角度,一辆马车就停在了茶庄的正门口,终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打击。 “仪荻?!赶紧给我出来!”最先下车的是韦云舒。她穿着一身大红描金烟罗裙,手上还握着把鞭子,没进门就扬声吆喝。 难道是那日仪荻抓的药茶出了什么好歹?陆大娘子找闲云居算账来了? 仪荻还未怎样,青青先吓了一跳。她慌忙跑去开门,想趁着事情还未闹开,先撇开她们和陆平柏的责任。 只是她虽算盘打得好,现实却未必照着她的预想场景上演。 韦云舒没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任青青开门、打帘,笑容和手臂都僵在那里,也不朝里进,还不住的朝外招手。 “下来呀!你们都还坐在车里干什么?孵蛋吗?!” “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若是母鸡,你是什么?乱吠的母狗?!”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缓慢又优雅的下了车,还不忘顺带贬损韦云舒几句。接着,更多的人从后排的马车上陆续下来。 娘呦,这是要打群架吗?这么多贵人一人一口唾沫,恐怕也淹死个人喽!青青一看这阵势,不由暗自捏一把汗。 仪荻这会儿也已走到门口,她要去给韦云舒见礼,却被青青在后边拉了一把。 ?仪荻不解的看向青青,青青却朝她摇一摇头。 不要去。快跑! “要打帘就好好打!这哭丧脸杵在门口,难怪生意一直不好呢!”韦云舒瞪一眼青青,拉着仪荻进到大堂。 “仪荻!仪荻!我们来啦!你想我们没?”两个娃娃不知从哪里跑进来,撒娇抱着仪荻的两条腿,模样甚是亲昵。 “你们两个小崽子,真是没良心!到底谁才是你们娘亲?!” 韦云舒指着长卿和长欣大骂,但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就这一会儿功夫,后边马车上的娘子们也都进到店里,眨眼乌泱泱的占了一楼的大半儿地方。 诶?怎么画风好像突然又变了呢?青青正觉着疑惑,丰腴的温大娘子已敲着桌子先一步开口:“赶紧上茶啊!不是云舒先吹得你们家茶汤好喝、神奇,我们还不稀得来呢!这会子又拿乔个什么劲儿?” 青青终于明白过来,合着这么一大班女人声势浩大而来,就是只为喝茶啊!也不早些把话说清楚喽,害人白担惊受怕一场! 仪荻在旁得证猜想,忙吩咐春夏秋冬过去煮水,自己则走到柜前不慌不忙的拿个竹镊挑着花瓣。 “诶,仪荻,我可告诉你,这次煮茶可得多用些心!我阿娘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她的所有好友召集过来,你可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好心!” 长卿看仪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时还不安分的抬头看看来的诸位娘子,忍不住出言提醒。 “放心,包在我身上。”仪荻朝长卿比了个OK的手势,却引发他更大的疑惑。 三跟手指一个圈,那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陆长卿低头效仿着仪荻的手势比划时,仪荻已麻利的扎好了一个茶包,接着她又抬头认真端详了一位娘子,随手又把几块黄芪加入纱袋…… 待所有的茶包全部都已包好,放进了一样的白瓷细盏里,又冲上滚沸的开水盖上盖子,春露、夏冰、秋月、冬裳才依着仪荻的吩咐,将一盏盏茶水送到诸位娘子的跟前。 “哈!这茶不用研磨、煎煮吗?搞得这么玄虚,能好喝吗?”黄二娘子看看眼前的茶盏,显然对韦云舒来前儿的话很是怀疑。 “欸,那个什么荻,我问你——方才我看你包的茶包纱布好像颜色都不大一样,还有什么讲究吗?这跟你看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温大娘子打开茶盖瞅一眼复又盖上,随即发现其间最大的问题。 她的话音刚落,其她几位娘子也纷纷掀开茶盖验证,又探头看了旁边人的茶盏,发觉果然如她所言。 “真的哦!我的纱袋是秋月白!” “我的是秋香色!” “我的是品红!” “我的是……” “到底有什么说道?赶紧说呀!”韦云舒看过自己茶盏底卧着的竹青纱袋,不由也好奇心起,不住的催促仪荻。 “古来茶药不分家,民女不过依据诸位娘子的状态,略微加了些不同功效的花、药做调剂。味道虽然可能不如孩子喝的那么美妙,但对养颜、养生却有着极好的功效。” 仪荻答的胸有成竹、不卑不亢,但还是有人不大相信。 “哦?真有这么神奇?那你倒是说说我这茶里边都有什么。” 薛小娘子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头发有些泛黄,脸上有几颗雀斑。她最先扣上茶盏,挑衅的给仪荻出道难题。 “娘子是脸色泛黄,双颊凹陷,身无余脂,似有倦色,看得出肠胃较弱,气血有亏。所以民女特意在您的茶盏里添加了调理气色的桃花、牡丹花蕊,还有健脾胃的山楂,补益中气的红枣、枸杞。” “那我呢?”温大娘子跃跃欲试,一听仪荻说完连忙指向自己。仪荻看温大娘子言语活泼、肆无忌惮,猜度她在这班贵女中的地位不低,所以迟疑着要不要说,怎么说才易于叫人接受。 “你只管大胆的说,她这破落户自讨没趣儿,咱更应该成全她!”韦云舒压根儿不怕事儿大,也在一旁极力怂恿。 仪荻有了人撑腰,自然没了忌惮,三言两语便道明了温大娘子的症状,“不过肾虚水肿,虚火旺盛八个字。” 噗! 温大娘子本来还津津有味的品着茶,一听这话掌不住一口水全喷出来,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水渍,站起来就朝仪荻走去。 “瞧我不把你这乱嚼舌根的小lang蹄子的嘴给撕了……” 韦云舒眼疾手快拦在前边,一把护住仪荻,还不住的火上浇油调侃:“咦,不是你要人家仪荻说吗?怎么好好的还着恼了?难道我们温司业镇日里两腿打摆子,不是你夜夜火烧得旺?” “我呸!”温大娘子笑出声来,骂一句“净扯你娘的蛋”,竟把这事儿轻易给揭了过去。 第四十章 敲打 有了韦云舒带的这帮女人做宣传,闲云居的生意终于重新好了起来。 花自芳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待在仙不归不肯回闲云居;仪荻一心帮闲云居挣钱,对仙不归的生意却鲜少打理。 用张余儿的话说,仪荻和花自芳都是吃里扒外、老没良心的主儿,偏生这两个当事人还吃扒得心安理得,全然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 就连一直盯着闲云居的墨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屠墨从汨江赈灾回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忍不住暗搓搓的告了“黑状”。 “大人,这等小事,明日再行处置不迟,您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行安歇了吧?”玉娘一看屠墨脸色不善,连忙出言劝阻。倒不是她有心护着仪荻,实在是太过心疼屠墨。 随太子南下赈灾,她也一路跟着。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都不会相信,一个人可以宵衣旰食、夙夜不懈的撑上那么多天。 玉娘本是一片好心,却被墨影听出了别的意味。他不满的用眼角瞥一眼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回复:“是不是小事,自有大人判断。” “哎,你这三寸钉找事儿是吧……”玉娘火气上来,哪里还复平日温婉大方的模样,她正要口吐芬芳,却被屠墨抬手制止。 “如果我没记错,明日就是番邦来贺、西市宵禁解除的第一日了吧?” “嗯啊!” 玉娘和墨影同时回应的同时,又同时疑惑的对视一眼:这话哪儿跟哪儿啊?! “好,这事我已心里有数了。你们俩若是没别的事儿——就先出了这门,然后再接着含情脉脉吧。” 屠墨的话提醒了他们两个,也叫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厌恶。 “哼!”他们嫌弃又默契的发出一声鄙夷,争先恐后的挤向门口溜走了。 屠墨的书房终于静了下来。他闭上眼放空一刻,不知不觉把手伸到了最下边的屉格那儿。不过,等他再次睁开眼的刹那,他又恢复了惯常的懒散和什么都不在乎。 仙不归。 都已三更过了,大堂里还亮着光。 因为酒坊的生意太好,仪荻这几日不隔天的偷摸过来补充酒水。 船形彩陶壶、鱼鸟纹葫芦瓶、白陶鸡形鬶、莲花青瓷尊…… 各种单只的酒器摆满了柜台后的多宝格,但她的积分增长速度远赶不上她需要兑换酒水的速度。而且,就像是系统在随着她对这套程序的适应,阀值越升越高;她想兑换的酒水价码标得也越来越高。 据她这段时间观察,目前得分最多,兼顾酒星升级的,只有品酒、喝酒还有酿酒这三项,其余那些任务于她而言都是杯水车薪。 她有种不祥的直觉——就像是饮鸩止渴,她应该会对这个系统的依赖越来越深,但依着现在这个情况,她却无处可退。 她望着酒盏里映着的愁眉不展的脸庞叹一口气,正迟疑着是不是要把舌头伸进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接着便是五十两的叫声。 有贼?!她迟疑的望着跳动的烛火,看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去外边查看一番。只是她还没掀开帘,屠墨已抱着五十两出现在她跟前。 “听说,最近你长了不少本事,买卖都做到隔壁家了?” “什么叫买卖做到隔壁,我本来就在闲云居帮忙啊!当初,若不是陆大人雪中送炭,我们仙不归早撑不下去了。做人,总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吧?” “忘恩负义?”屠墨听到这个词像听到一个什么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就算你为了还他情义,那我呢?你这么帮陆平柏,不知道对我造成的损失有多大吗?我难道在你困苦时没出手帮你?” “你那是……”仪荻想说锦上添花、强行扭瓜,但想到他帮阿爷阿娘出狱、又费心给她打广告,终于还是忍着闭上嘴巴。 “我那是什么?怎么不说了?”屠墨似乎料定她没什么好话,冷笑里藏着森森凉意。 仪荻瑟缩着后退一步,乖觉的举起手来,“你别……别误会呀!你对我们家的帮助当然更大啦!只是亲不隔疏,后不僭先,更何况陆大人哪儿有您的家底丰厚啊?我不过是想咱们吃肉他喝汤罢了……”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屠墨被仪荻这通彩虹屁吹愉悦了,终于放过了她的失误,不过对陆平柏的闲云居,却依旧没有掉以轻心,又再次强调道:“喝汤也不行——以后可别叫我听见你又给闲云居出什么鲜主意,不然……” 不然怎样?仪荻瞪大了眼睛,显然还有些不以为然。 屠墨看着仪荻黑白分明的狡黠眼睛,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弧度:“不然就罚你喝酒喽!一个‘错’一坛酒,你觉得怎样?” 仪荻一听这话,连忙捂住嘴巴,似乎已经尝到酒水的辛辣惩罚,眉头都皱的紧紧的。 “嗤——”屠墨看她那怂样,愉悦的笑出声来。趁着她还闭着眼睛,他的手指已伸到她的额头前,隔着一指的距离,终于还是没有落下。 仪荻感觉眉心有些酥酥的痒,忍不住睁开眼睛查看,但屠墨早已收回了手指,从容自若的撸起猫来。 仪荻狐疑地摸摸眉心,不知怎的注意到屠墨熬得通红的眼睛:“天爷,这些天你干嘛啦?怎么熬成这副哥—乌—诶样子?” 屠墨没有说话,自动忽略了她的用词,享受着内心罕有的一点点暖意。 “我去给你泡盏菊花茶吧,可以清心明目那种?”仪荻说着就忙不迭的朝后院里走,不料却被屠墨一声咳嗽喝止。 “刚刚我给你说什么来着?!” “茶都不能说吗?”仪荻有些气急败坏。不过想到这本就是对他的额外照顾,被拒绝了也是他自食其果,所以她的声音又慢慢恢复平稳理智:“那你要怎样?” “拿几坛酒来吧!”屠墨单手捏一捏发疼的眼角喃喃道:“那种可以一醉到天亮的!” 第四十一章 系统升级 第二日清晨,仪荻被街上的动静惊醒。她坐起身来,环顾一周之后才发觉,屠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这个混蛋,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生感激吗?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竟然任由一个女生趴在桌子上睡一宿!” 她把他留下的氅衣从肩上拽下,恶狠狠的擦一把嘴角的口水,这才嫌弃的掼在桌上。 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空空的酒坛,一动,就碰撞的铛铛响。她随手捡起一个,心头忍不住淌出血来。这都是来之不易的积分啊!被那货昨晚一番霍霍,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她正唏嘘感慨,脑子里突然接连冒出几声提示音。 【钉!系统商城最新版本已加载,是否开启更新?】 【钉!以酒化形初阶星辉已满,是否即刻升级?】 【钉!豪华大转盘最新饼图已解锁,是否参与抽奖?】 【钉!《酒经》内容已数日未读,是否前往阅读?】 嘁~最后那条乱入的是神马玩意儿?强行绑定的系统也搞温情提示?这么狂轰滥炸的营销、大促有意思吗?! 仪荻虽然打内心里表示谴责和鄙视,但还是禁不住诱惑,凝神往系统里瞄一眼。 Oh my God !这是多少个零来着? 只瞄了一眼,她的肾上腺素便急遽飙升。个、十、百、千、万、十万——十万积分!这么多积分,它是打哪儿来的?是系统出现了bug ?还是先给颗甜枣,后边还有大棒候着? 仪荻正觉着不解,忽然想起件事儿来。好像昨晚,她看着屠墨喝酒,百无聊赖间问了些个关于酒的问题,还在他的怂恿下尝了几口。至于之后有没有发酒疯,她是否做过什么蠢事,那就无从知晓了。 她揉一揉有些头痛的脑袋,不愿再想这些糟心的事,听到外边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声,忍不住扳开木板探出半个脑袋查看。 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片黑鸦鸦的后脑勺自觉围着路中间绕成个圈,在最热闹的中心,有表演猴戏的、有川剧变脸的、有游旱船的、有展花车的…… 这其中,最最热闹、引人瞩目的还是要属闲云居前边的那几匹骆驼。它们被七彩的绳索架在车辕里,身后的车上还载着个大大的牢笼,里边隔装着几匹眼睛油绿的野狼,还有一只体型硕大的熊瞎子。 青青、春露她们本来也裹在人群里,看见仪荻朝这边方向张望,罕见的主动迎了上来。 “今日是西市开集的日子,散骑传令下来,不需我们在茶楼值守了。” 开集?仪荻听到这个词,才乍然醒悟过来,难怪街上这么多人呢,这可是她来大央国的小半年里,经历的第二个盛典呢。她摩拳擦掌也想走进人流,突然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 “既是开集互易的大日子,茶庄不需要更多的人手吗?” 青青嗤笑一声:“夏虫不可语冰,如我等凡俗,怎么能知道散骑大人的宏图呢?” 仪荻没再说话,下意识瞥一眼闲云居,果见那里还关着门。不过,这样也好。她想起屠墨的警告,正好安心在酒坊里摸一天鱼。 但想象很美好,现实却总是很残酷。 她还没转身回到酒坊,就被两个小团子一左一右抱住大腿。 “仪荻!仪荻!我们一起出去玩啊!阿娘说为了犒劳你前些日子对我们的照拂,今日不论买什么,只要记在陆府账便是!” 来者正是陆长卿和陆长欣兄妹俩,他们都是一身蝉翼纱衣,漏着小半截圆滚滚的藕节胳膊和几乎不可见的脖缝,甚是呆萌可爱。 不过,这可爱只是对他们喜欢的人而言,在青青她们看来,这两只小东西可是比磨人精还要可怕的存在。 春露扯扯夏冰,秋月拉拉冬裳,五个人识趣儿的隐进人群里,任仪荻一人去开启比当值还要“痛苦”十分的陪伴任务。 仪荻后知后觉的往周围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韦云舒人影,这才明白过来:什么犒劳、免单都是套路,这分明就是叫她当老妈子嘛! 不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对她来说确实存在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她考虑再三,终于心安理得把两个小娃娃拉进酒坊。 “咦?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闻起来臭臭的?!我们不是要去逛街吗?为什么待在这里?”陆长卿的话音未落,胳膊就被陆长欣抱住。 她躲到陆长卿的胳膊后边,小声指着随处可见的酒坛问他:“阿兄,这……这里不会藏着什么怪兽吧?” “你们两个小家伙胡说什么?我家哪里臭了?这是酒香好不好?”仪荻把门板重新挡上,又点起一盏油灯。虽然她自己也不喜欢闻酒味儿,但为着维持在两个小毛头面前的微薄自尊,她还是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几句。 “这就是你家?”陆长卿听了仪荻的话,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不过,他好奇的打量一眼这乏善可陈的环境,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儿把仪荻气吐血。 “可是,这也改变不了它臭臭的事实呀!” 仪荻无力的朝天翻个白眼,为了安抚两个小家伙,早些完成昨夜耽搁的灌酒任务,只好凝神在系统里一通仔细的翻找。 【系统商城】已经升级完成,里边的商品果然和之前的丰富了许多,更叫仪荻感到更加欣喜的是,里边除了纯粹的酒水,还增添了许多周边产品。诸如起泡的小苏打,发酵用的水开菲尔、奶开菲尔,不用提纯的糖浆,各种新鲜果子,甚至独属于私人的移动冰库…… 只是这些产品毕竟是锦上添花,所以每一款标的价格都奇高无比。小苏打在那个世界可能只需要几块钱,但在商城里却要一千积分;水开菲尔、奶开菲尔只要十几二十元,在这里却要两三千积分,至于那个最叫人心动的移动冰库,居然需要百万积分。 仪荻终于体会到了富人抱怨钱不够花的那种心理——欲望无限啊! 她怅然的按耐着自己想要造个空调的贪婪念想,先花了几千积分给两个小崽子造起无酒精的夏日饮品。 第四十二章 下战书 一盏黄桃西米露、一盏奇亚籽坚果布丁,不仅成功封住了陆长卿和陆长欣的嘴巴,还瞬间给仙不归打亮高光。 两小只吃的津津有味,仪荻也趁机把没做完的事一次补齐。 没有了后顾之忧,她又试手给他们做了一人一罐简易气泡水,装在竹筒里,还颇风骚的插上两根麦秆做吸管,这才没有后顾之忧的遛着他俩大摇大摆出门。 临近晌午,白花花的阳光丝毫挡不住游人的热情,整个大街上依旧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 仪荻一左一右两手抓牢陆长卿和陆长欣,尽量溜着廊檐走。遇到有趣的猴戏、稀奇的鸟展,就驻足观赏一会儿,但更多的时间还是花在了各种机巧的小玩意儿的购买上。 整木剜出的套娃、装饰一新的羽子板、小巧的剪筒和弓箭、鱼皮的衣服和手套…… 两个娃娃热的满头大汗,小脸都变的红扑扑的,但眼睛里还满是惊奇、猎艳的光。只是苦了仪荻,干脆中途买个大筐背在身上,不仅要忙着为他们付钱,还要充当一眼望不到头的苦力。 才走了不到十几家店铺的距离,仪荻已累到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了,不行了!我实在走不动了!两位小祖宗看在我给你们做消渴的饮品份儿上,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吧?就歇两盏茶,两盏茶的时间可以吗?” 陆长卿和陆长欣虽不大乐意,但俩人对视一眼,本着对对方负责的态度,终于点头答应。 不过,三人还没找到地方歇脚,陆长卿便一眼看见百味楼的招牌。他把剩下的一口汽水倒进嘴里,忍不住又开始碎碎念:“仪荻,我饿了!咱们去百味楼吃顿好的,好不好?这次,真的记在我们陆府账上,你想点什么都可以!” 陆长欣在一旁煽风点火:“对对,走啦,去看看吧?听说今日的百味楼,可是还有好几位番邦异域的厨子做菜呢,百年难得一见,错过想再见识还不知猴年马月呢!” 仪荻本来就早饭未吃,又经历这么长时间的折腾,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听了他俩的建议哪有不允之理?更何况,还能借机抵掉她刚才垫进去的诸多资财呢——不能便宜这俩只说不练的小崽儿! 三人既达成一致,便咬牙坚持着往斜对面不远的百味楼挤,只是才走出不远,就被排的看不见头的队伍给惊着了。 “这么多人?”仪荻一阵犯愁,和在太阳下暴晒相比,她宁可回到家里饿着,也不愿再背着个筐,手拉着俩孩子傻站了。 “这位小娘子难道不知道吗?”前边的书生闻言扭过头来,好为人师的为仪荻做着解释。 “天下商贾一家亲,年年西市开集的时候,百味楼就会免费为各行各业的商贾提供免费的一角,可买卖互易、可一较高下,从这里选出来的优胜者可是一点不比宫里的敕封差。你当大家伙儿排队只为吃顿饭吗?更多的是瞧个稀罕、长些见识!” 原来是这样!仪荻想打退堂鼓,哪料却被陆长卿一把拽住。他傲然看一眼那书生,哂笑道:“不过就是多了些花样罢了,还不是万变不离其宗?我告诉你吧,这百味楼就是我家舅母家开的,我们只不过才走到这里,碰巧停了下来,哪里需要像你这般为长见识费劲吧啦的排队?!” 仪荻心里觉着好笑,又怕前边的书生恼羞成怒,连忙陪笑着拉两小只逃离。但是没想到,到了百味楼的正门口,陆长卿和陆长欣甫一现身便引起掌柜的注意。 “呦,这不是长卿和长欣来了?你们是要上去找阿娘呢,还是自己转悠着玩儿呢?” “当然是自己玩儿了,难得出来松快一天,谁要找他们那些没趣的大人玩。” 仪荻夹在中间好一阵尴尬,难道她的低调已经突破年龄界限,幼齿到这种地步啦? 陆长卿不理会掌柜打量仪荻的狐疑眼神,拉着她便往里走,还颇不自觉的寻了个雅间,占了观景最好的位置。 完全不用点菜,不大会儿功夫,小二便把整个楼的各色小吃给分门别类端了过来。烤酿馅鸡、串烤青蚝、杏仁辣子虾、酸奶酪卷鱼脍、薄纸熏腊、什果荀香乌鱼子……堆满了桌子,还贴心的送来了茶水和净手的帕子。 一波风卷残云,桌上的小食、饭菜压根儿没见怎么减少。仪荻颇以浪费为耻,揉着肚子不肯就这么离开。 正巧长卿和长欣还没闹够,三人就扒着窗户一起看起各地的叫卖和比试来。 大概大部分的比试都已在上午定了胜负,所以其中一人的吆喝听起来尤其刺耳。 “诶,闻一闻啦,尝一尝!整个大央最美的酒!甜的似蜜,烈的如刀,香气浓郁,口感甘滑!” 陆长卿扭头看一眼仪荻的背篓,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爬下椅子走到那胡人跟前。“你说你的酒是大央最美的,可有什么依据?” “今天在座的诸位都是见证,就是没人带来的酒水能比过我们,对不对?!”胡人的舌头生硬,说起话来有些绕不弯儿,不过他言语里带出的蔑视却是有目共睹。” “这小娃娃应该不知道吧,胡姬酒肆的酒可就是他送的,说是大央最好的酒也不为过呀。” 因为陆长卿的个头和模样,他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中一位老叟应该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他,还主动上前逗他。 仪荻怕惹出什么乱子,就想上前抱走陆长卿,那料韦云舒就在不远,还朝她摆一摆手,示意由着他去。 “胡姬酒肆的酒就了不起吗?要我说,仙不归的酒才是最好喝的!”陆长卿一竿打翻一船人,还犹不自知的一本正经。 众人一堂哄笑,仪荻心里暗叫一声娘,没想到一时大意便给自家酒坊树了这么多敌人。她正犯愁接下来该怎么收场,不想陆长欣也出来捣乱。 “你们笑什么?我阿兄又没说错,就是仙不归的酒最好喝——不信,你们尝尝!” 胡人看着陆长欣抱的竹筒不屑一笑,“只一口水,够叫谁喝?要我说,如果仙不归真像你说的那般厉害,那就该有种来这儿正儿八经的比一场!而不是煽动你们两个小不点!” 第四十三章 Blood 玛丽 “一只井底之蛙,没见过天地广阔,也敢在此口出狂言?!”仪荻本就不是个省事的,被对方这么一激,自然不肯继续伏低下去。她上前揽住长卿和长欣,昂首接下战帖:“不就是比赛酒水吗?来啊!今天就叫你看看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掌柜的一看又有战局,哪有不允之理。一边忙着给外边排队的客人通传消息,为百味楼造势;一边忙着安排场子,制备双方比赛需要的酒水器具。 仪通听闻消息,顾不上卖酒,一路跟到百味楼;陆平柏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也勉强寻了个立脚之地儿。至于其他客人起初就为瞧个热闹,现在关乎大央酒水的声誉,他们也变得更为关注。 一时间,窗口扒着人,围栏处挤满了人,凳子上站着人,肩膀上驮着人,缝隙里挤着人,整个场地被围得水泄不通。 “你要怎么个比法?”仪荻望着那胡人,故意装出沉不住气的模样。 “三局两胜,只比口感、香气和浓度,不拘于你选何种酒水。”胡人早听过仪荻家的酒水花样繁多,担心她以数量取胜,趁机提出更有利于自己的条件。 “这个……”仪荻面有难色,“不比酒的色泽和外观吗?” “酒色有什么可比?除了葡萄酒的霞红、黄酒的橙珀、绿蚁的浊青,还有大多的无色,你还有其他花样能拿得出手吗?说来,还是我在方面要吃些亏呢。”胡人明明是为了杜绝其它各种被超越的可能,说得还好像作出多大的牺牲。 “荻儿,咱要不别比了……好不容易,仙不归才有今天这个局面,要是输了,会被……会被怪罪的!” 仪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仪荻跟前,看这阵势就不禁心里打鼓、腿肚子发软。 胡人大概猜出了仪通所想,张狂的笑道:“怎么?到底还比不比?你要是后悔了,趁早承认我们胡人的酒水天下第一,也省得接下来丢人现眼!” “谁丢人现眼还不一定呢!”仪荻一边回复胡人,一边哄着仪通把他往外推。正担心有他在近处看着,掣肘之下一些小动作不好施展,刚巧就对上角落里陆平柏的眼睛。 “加油!”陆平柏无声的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就在仪荻心神恍惚的瞬间,韦云舒已经把仪通拉到外边。“老人家,不过一场比赛,闹着玩的,咱要帮不上忙的话,站在边上看看就行。” 没有了后顾之忧,比赛终于开始。 胡人新开了一桶葡萄酒,没有急着往外倒酒,反而摸出几个葛布小包投进去,又从随身的葫芦里,倒了些透亮粘稠的液体不断摇晃,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重新启封。 仪荻不甘示弱,趁着胡人忙活的空档,在脑子里好一通搜索。为了实现全方位碾压对手的目的,她最终选择冒险做一款简易的鸡尾酒——血腥玛丽。 大央没有番茄,她煮了一锅洛神花汤替代;没有伍斯特少司,她抖机灵倒了一些辣椒粉,还在里边添加了桂花蜜、盐巴和胡椒粒。 可是,依葫芦画瓢到底心里边没底,等到成品做好之后,她不放心的偷偷尝了一口——不过就是湿湿嘴唇的量,却差点在强烈的刺激之下窒息、昏厥过去。 苦!辣!酸!甜!这特么什么怪味道?! 仪荻想吐出来再用帕子狠狠的擦刮舌头,又怕先堕了自己名头,直接得个落败下场;她有心推倒重做,换一个参赛作品,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她憋的眼泪花花,看什么都是重影;鼻子、耳朵里却像藏了个煮开的水壶,呜呜的往外冒白气。 “赶紧盛酒啊?!”韦云舒看仪荻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发了一层薄汗,还以为她体力不支、难以为继,连忙夺过竹筒,替她把酒水斟进盏里。 趁着酒盏一只只传递出去,众人沉醉于酒中滋味,仪荻一屁.股跌坐地上,歪在一个半人高的酒坛上,打起盹儿来。至于,什么酒质优劣、高下,她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胡人的酒,酒楼的客人之前已有尝过,虽然他加了蜂蜜和梅干,味道更加甘甜绵长,但终究少了些新意和惊喜。 仪荻的酒也是色泽鲜红、液面亮若珍宝,所以客人们还没开始品尝,便给她的酒打上了步人后尘的印象。可是,等酒倒进嘴里的刹那,他们的表情猛的发生了变化,惊诧者有之、欣然者有之、不可思议者亦有之。 浓烈的味道,既像是舌尖绽放的礼花,瞬间夺走所有感官的注意;又像是涌动的海浪,眨眼覆盖了之前留在沙滩上的各种痕迹——毫无悬念,仪荻在第一场比试中胜出。 等到第二场比赛开始时,韦云舒才发现仪荻醉倒了。 “喂,你到底还比不比?就这酒量,也敢说是出身酿酒世家?不知从哪儿偷了个酒方侥幸得胜,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胡人心里变得更加紧张,但嘴上却是“得理不饶人”,一直不干不净的给仪荻扣些莫须有的罪名。 “仪荻!仪荻!快醒醒啊!”长卿和长欣一起摇晃仪荻,终于把她给晃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和陆平柏有六七分相像的脸,不禁有些纳罕:怎么有两个散骑? “下一局比赛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好没?” 韦云舒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又给她灌了一盏醒酒茶,这才看她眼神开始一点点聚焦。 “我……可以的!”仪荻脑子里有一丝清明闪过,突然意识到身在何处,慌慌张张朝陆平柏的方向看一眼。知道他不喜酒,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绷紧身体里的每一根弦。 第二轮比试,胡人不敢掉以轻心,不仅搬出了他们特有狼胆酒,还在里边勾对了陈年的酒膏。 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韦云舒都能闻到那狼胆酒的扑鼻香气,这叫她更为截至目前什么都没做的仪荻捏一把汗。“你不是已经好了?赶紧备酒啊!” 仪荻的全部力量都用在抵抗自己的懒筋来,整个身体僵硬的像一个木桩。突然遭到韦云舒冷不丁拿肩撞这么一下,她向外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第四十四章 闷倒驴 “急什么?!我早准备好了。”她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拍拍抱着的那硕大的酒坛,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 “不用再加点什么吗?”韦云舒不放心,又凑到她跟前耳语提醒,“你已经赢了一次了,只要再赢了这次,你就不用往下接着比第三次了。” “放心,放心……什么都不添,我也保准能够胜他!”仪荻说着就摇摇晃晃去拆酒封,还没晃两下坛口的封布,一不留神又滑坐地上。 “啧——真是没出息!一口酒不到醉成这样!”韦云舒看仪荻惫赖的模样像只小猫,亮晶晶的眼睛里几能滴出水来,一颗心早化的软软的,也说不出心疼多些还是欢喜多些,一手拎着衣领把她丢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则再次充当沽酒娘。 品酒过后,又是一轮紧张的评比。只是这次两人的酒水各有优点,所以喜欢的人数一直咬得很紧。 “我喜欢胡人的后劲十足。”一人亮出手里的白盏。 “我更喜欢仙不归的入口凛冽。”一人亮出手里的黑盏。 有人说胡人酒有异域之风,喝了能联想起无垠的沙漠和骆驼队。 还有人说仙不归的酒是一团火,从入喉一直烧到肚子里,能把男儿的血性都激出来。 …… 就这样,黑白酒盏一会儿这个多一个,一会儿那个涨两只,直到陆平柏最终表决前,终于两相持平。 “大伯……”陆长欣很想替仪荻讨个支持,只是才欣喜的发出一声轻脆的叫喊,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被更早熟些的陆长卿捂住嘴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平柏身上,仪荻也刚好抬起头来。他会投谁呢?她突然变得很紧张,连酒都醒了大半儿,仿佛他选的不是什么酒,而是一辈子的伴侣。 陆平柏手上握着一黑一白两个酒盏,懊悔没有及早作出抉择。如他现在这般,被这么多人关注着,跟置于火上烤别无二致。他看看那胡人势在必得的模样,又看看仪荻巴巴望着他的期待神情,两只酒盏愈发沉重。 投谁呢?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电光火石间已权衡完所有利弊,然后缓缓举起那只黑色的酒盏。 “呼耶!”大堂里的客人反应过来,顿时响起热烈的欢呼,好像他们共同赢得了一场关系国体尊严的战役,一个个与有荣焉。 赢了? 仪荻强撑着绷紧的最后弦断了,眼皮沉的再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等一等!”胡人至此还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个求证的办法。 “你还有什么问题?”韦云舒一边搀着仪荻,一边看向那力压人声的胡人。 “我鲜卑族人愿赌服输,自然不会赖账,只有一点——你们得告诉我那两样酒的名称吧?若是哪天,我的兄弟们心血来潮想尝一尝,找不到可就尴尬了……” “这个……”韦云舒看仪荻睡的很沉,只好拿目光求助仪通。可是仪通哪里知道仪荻新出的这些花样,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 “哈——你们这酒不会只有这两坛吧?难道也是从别处偷来的?要不然怎么连名字都没有。”胡人以为得计,马上抓住他们的漏洞厉声疾呼。 仪荻趴在韦云舒的肩上蹭一蹭耳朵,饧着眼半睁半眯喃喃道“谁说我家酒没有名字?” “什么名字,你倒是说来?” “红色的叫……” “叫什么?” “虏血!”仪荻知道血腥玛丽这个名字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干脆化用了岳飞《满江红》中“壮志饥餐俘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那句。 胡人不知其意,努力记住这个拗口的名字,又不死心的追问一句:“那另一种酒呢?” “另一种酒么,”仪荻因为不用再费脑子起名字而得意洋洋,她努力睁开眼睛,大声道:“另一种酒叫——闷倒驴!” “闷倒什么玩意儿?”胡人先是一愣,接着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 笑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来,“这姑娘虽然酒量不行,没想到性子倒是豪爽!这次俺拓跋延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 一觉睡到半夜,仪荻口渴而醒。看见屋里坐着的身影,差点儿吓的滚落床下。直到听见五十两喵的发出一声软软的叫唤,她才猛的想起一个人来。 “屠……屠墨?!” “难为你醉成这副鬼样子,还能想起爷的名儿来。只是,你恐怕忘了吧,凭你也配直呼爷的名讳?!” 屠墨转过身来,一边撸着五十两,一边阴测测的口喷毒液。 仪荻看他来者不善,连质问他擅闯闺房的事都忘了,不算灵光的脑子拼命回忆今日白天的事,好像也没哪件犯他的忌讳。 “我……我今天打败了胡人的酒酿,可是没堕了仙不归的名头!” “知道,那不是赶鸭子上架,逼到份儿上了。”屠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并未多少惊喜。“再说,这仙不归本来也有你们家一份儿啊!难道还要叫本大人领你的情?” “不敢不敢!”仪荻虽然嘴上说的谦逊,但心里不以为然。 “那大人此刻造访是为何事呢?” “何事?!”屠墨心里一阵大大的不爽,两只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比赛便比赛,做什么要尝那酒?你的舌头管用吗?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本官的脸可是都被你丢尽了!” ?! 仪荻愣了一刻,到底也没想明白她醉酒和屠墨有什么关系。不过想到陆平柏也在场,她不由紧张的坐起身子:“真的……真的有那么丢脸?” “嗯!”屠墨看她模样,心头随之颤了一颤,不过想到当时的场景,他还是捏紧了拳头,恶狠狠的补充一句:“丑陋至极!” “嗷——”仪荻伤心的把脸藏在膝盖里,“完了,完了,丢人丢大发了。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屠墨眼睛里溢出笑意,画风也终于变的柔软许多:“以后不许在外边喝酒!再犯一次……” “怎么样?”仪荻抬起头来。 “就把你关在外边,叫所有人都看见你的丑态!”屠墨说的郑重其事,五十两却不安分的喵叫一声,仿佛在说“你才不会”。 第四十五章 皇宫里面有什么 西市开集第二日,街上依旧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仪荻提着心劲儿起个大早,结果看见的依旧是闲云居紧紧关闭的大门。 人家都赶着这场盛事挣钱糊口,他倒好,竟然关起门来求清净——难道还嫌银子烫手么? 仪荻努力回想着昨日在百味居看见陆平柏的场景,心里恍惚的连街上的各种稀罕都懒怠瞧。才走了没几步,一队官兵斜切开人群而来,正好拦在她面前。 “给小娘子道喜了!”为首的男子是屠墨门下的胡勇,因为曾和仪荻打过几次交道,所以话语间不自觉带着些许亲近。 “胡大哥?您这是打哪来?不忙着巡街,同我混开什么玩笑。”伸手不打笑脸人,仪荻边说边客气的回礼,只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这事儿是从何说起。 “昨日百味居酒战,你的名字可是传的大街小巷、众人皆知。圣人风闻此事,也挡不住心里欢喜。再加上宫里那些贵人们都对你调制的酒水心生向往,特地遣我来接你进宫呢。” “进宫?!”仪荻脑子里闪过那一世界的紫禁城还有各种宫斗戏码,不禁有些犯怵。“把酒直接送过去不行吗?我……我这乡野之人,素来粗鄙惯了,只恐污了圣人的眼睛。” “哎,怕什么?圣人最是慈宥,这宣你过去了便是嘉奖,哪里会拘泥旁枝末节?!更何况……”胡勇看一下左右,确认没有外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更何况屠左监今日也在宫里赴宴,定会护你周全。” 仪荻知道这事不可能推过去,只好点头答应。归家告知爷娘阿兄,又带上几坛酒水,这才上了辆马车赶往宫里。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因为时间缘故,马车一直行进内城。仪荻隔着车帘,望着巍峨的城墙和恢弘的宫殿,不自觉生出些许渺小感。虽然明知道这里的圣上也不过一个脑袋两只眼,但心里边还是止不住一只小鼓敲的咚咚的震天响。 大约过一小半个时辰功夫,终于下了马车,穿过一道侧门,又急行数千步,终于走到垂直线上那一排宫殿的跟前。 胡勇不知什么时候退下了,一位年遇五旬的公公从殿角迎了过来。“你就是仪小娘子吧?快随我来,圣人等着见你呢!” 难为他生的膀大腰圆,上起台阶来却如履平地、大气都不见喘。可苦了仪荻一溜小跑在后边狼狈跟着,早把之前提起的十二万分小心丢到爪哇国里。 好不容易到了殿门口,她还没来得及拍拍胸口,平息一下如牛马般的粗气,一只马球已直冲她面门而来。 “二哥小心!你若不小心把这小娘子误伤了,今日晚宴可要少不少口福呢!”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马球杆堪堪擦着仪荻的发丝而过,挥动间已改了那马球的方向。 “小娘子留神!这比赛可是押着诸位皇子的不菲赌金呢。” 前边带路的那位公公闻声转身将仪荻拉到一边,刚站稳了脚,又十几匹高头骏马疾驰而过,马上的人或披头散发或奇装异服,除了那几位皇子竟然多是高鼻梁深眼窝的外族人。 这特么是殿前和廊吗?怎么感觉像是到了狩猎场?! 仪荻正觉着幻灭,看见殿内场景,更是目瞪口呆。 偌大的麟宜殿足有十个足球场那么大,但站在门口望去,却并不显的空旷。左右两侧各种贡品堆积如山,各国首领、使臣随意围观把玩。四角搭着戏台,往里还有各种活的奇珍异兽。最最中间的圆台上,不知名的歌舞跳得热烈无比,遥相对应的北阶高处,模糊端坐着一位穿黄袍的男子。 可能是登高望远吧,别人都活动照旧进行不受丝毫影响,唯独他朝着她的方向招一招手。 挤着喧闹拥挤的人流,就像来回在西市大街走了几遍,仪荻总算到了那高台之下,也深切体味到圣人娱乐与她等pi民的不同。 “你就是那个在百味居赢了阿什那的小娘子?” 高台上的男子大概有五六十岁,金冠遮掩不住白丝,通体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派,此刻,正像看着一只蝼蚁般俯望着她。 “啊呀,圣人。这哪有您这样问话的?小门小户的娇养娘子,别在被您的天威给吓到了。”纪纲身侧的女子仪态端庄、面目慈和,一身正红色绣金的朝服穿得雍容华贵、母仪天下。 她轻嗔纪纲一句,拾阶搀起仪荻,笑着对她道:“晚宴还早,清晖阁里的女眷可都等不急见你了。尤其是云舒那丫头一番夸赞,更是把她们说的心痒难耐。现在正好,你还是跟着本宫去往那边吧,也好叫她们见识见识你那烹茶、调酒、扎花船的诸多本事。” 仪荻惶恐抬头看一眼纪纲,哪料他一点儿不见着恼,倒像寻常夫妻羞臊皇后:“说要这小娘子来宫宴上调酒的是你,说吓着她的也是你,难道朕还不能问上一句是不是请错人了?镇日里说风是雨的,就像个孩子,哪有一点儿国母应有的气度?” 纪纲还想再说,却被上官虹眼波斜横一眼,瞬间懦懦的闭上嘴巴。 原来当皇帝也有畏惧的人啊! 仪荻心里的敬畏减了大半,连忙低下头,恭敬的以手扶着上官虹,随着她往后边去了。 绕到高台后边,有一架汉白玉拱桥如飘带略过一片荷花池面。通过了拱桥,便直通到另一个规格小些的偏殿。 还未进门,就见几个小团子骑着跪在地上的小公公们,手里拿木剑喊打喊杀。他们对上官虹明显不大畏惧,看到她们也不见礼,依旧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再往里走,又见几个小丫头拿着竹竿往池里钓鱼的,抱着兔子喂萝卜的;还有一群小毛头围成圈,津津有味的在听着为首的小伙伴讲什么。 “蛋包饭可好吃了,外边是一个又薄又嫩的蛋皮,里边包着一粒粒松散劲道的米粒儿。拿双筷子在蛋皮上戳一个洞,看着白色的热气往外冒,那感觉……” 陆长卿正说得起劲儿,突然看见门内进来的两人,忍不住兴奋的大喊:“哈!仪荻?真的是你?皇后娘娘真的把你给宣来了?!” 第四十六章 女人间的暗流 她就是仪荻?! 所有的团子像一只只小动物,整齐划一的把头扭向这边,眼睛里满是质疑挑剔的神气。 陆长卿先跑来抱住仪荻的腿,嘴里还不住的喃喃抱怨:“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在这儿无聊死了!我想喝上次那个满是小珠子的果饮,我要吃你做的蛋包饭!” “我也要!我也要!” 其他小团子也纷纷举手响应,那阵势俨然是找到了zu织。 “哎?不道声感谢,就被你们这群小猴崽子捷足先登吗?我可不甘心!” 上官虹故做酸言,脸上的笑容却满是宠溺和无奈。 “谢谢皇后娘娘!您还是去往殿里凉快凉快吧!”陆长卿狡黠一笑,小肉手推着上官虹就往里走,其他小团子马上效仿转了声势,“对对对!您快去后殿吧!各位夫人正等着您过去鉴赏今年新制的衣裳、头面呢。” “那你先陪会儿他们,待会儿自己往里边来——不要耽搁太晚啊!”上官虹低声叮嘱仪荻一句抽身而去,只留下她一人应对这群难缠的猴崽子。 差不多一盏茶后,后殿里的夫人娘子们正扇着凉风吵着无聊时,仪荻跟着一位侍女走了进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官虹歪在一个软榻上,看到仪荻很是惊讶。 “不是娘娘您说别耽搁太久吗?”仪荻有些不解。 “那些小崽子……没跟你闹?不该啊,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就了你?”韦云舒丢开在身上比划的料子,狐疑的绕着仪荻转了一圈。 “哦。他们不过是想尝尝没吃过的东西,如愿以偿了,自然也就不粘着我了。”仪荻没觉着哪里难做,随口给她们这些大部分做了娘亲的人一句交代。 “如愿以偿?!”连韦云舒都不相信仪荻的话,“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小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满足呢?有了吃的想喝的,吃饱喝足还想玩些更新奇的玩意儿,哪里有那么好打发呀?” “所以要饥饿营销啊!”仪荻不慌不忙的解释,“我先让他们推选出最能服众的助手,然后做了一碗黄桃西米露放在桌上,由两位助手看着;接着叫他们进行投壶比赛,谁是最强的那位,那黄桃珍果露就是谁的。” “这也可以?!”韦云舒依旧难以接受,“可他们干嘛要听你的?一人一碗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很简单,因为在我开始设定时,就没有这个选项。更何况,一碗普通的黄桃西米露,显然没有一碗只属于最强者的黄桃西米露更有吸引力。” 可是,那个最强者还指不定是谁呢!谁能保证最后尝那碗西米露的就是自己? 所有娘子们心里都有许多疑问,但转念想到那群皮猴的稚气和顽皮,她们又对仪荻的游刃有余和算无遗策深感钦佩。 正感慨间,一位夫人冷笑一声:“果然商贾之女精于算计,连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能这般没有心理负担的玩弄于股掌间。倘若你能得势,那市井坊间还不被你统统带坏了?” 仪荻闻言惶恐,忍不住抬眼去看说话的娘子。只见她斜坐在皇后身边,一身水红长裙映衬着白净雪肌,丝毫看不出年龄的影子,和上官虹有些相像的眼睛少了些许透彻、柔情,反多了不少深沉和凌厉。 她是谁?自己何时得罪了她这号人物?为何她的话音一落,顿时没人再吱声了?仪荻正暗自纳罕,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被上官虹拉到一边。 “诶,菀华妹妹!仪荻不过是给这群猴孩子找个事儿做,顺道帮他们的娘亲排忧解难罢了,哪里当得你这般严厉的言辞?再说,你看孩子们不是玩的好好的吗?” 上官虹的话音未落,一个紫服小团子抹着眼泪、冒着鼻涕泡跑了进来,一头扎进刘菀华的怀里。“皇祖母,孙儿……孙儿也想喝那个糖水儿!你给我要好不好?” “承恩,快过来这边,不要闹皇祖母!男子汉大丈夫要愿赌服输,知道吗?!”一个年轻的娘子面色绯红,想要过去拉开承恩,又怕刘贵妃发难迁怒,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那里,是怎么着都不是。 头上天雷滚滚,到此刻,仪荻才终于明白,为何这位美妇会针对自己,合着她家孩子愚笨又好强,而她又有自知之明,早预见到这一切——这……这也忒胡闹了吧?她有多大?居然都当奶奶了? 仪荻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么危急的时刻居然还禁不住胡思乱想。 “好承恩,不要哭,不过一碗糖水罢了,祖母这便叫她再做便是。” 刘贵妃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一边拍着小哭包的肩好生安慰,一边狠狠瞪仪荻一眼,“还不快去?本宫的话难道你没听见?!” 啊呀,这么多人面前,她怎么好意思一点儿道理不讲?! 仪荻替她觉着羞赧之余,竟然也无言以对。 “世子哭什么?!不过一碗糖水,你想吃承泽让于你便是!”又一孩童走了进来,手上端的正是仪荻做的那碗西米露。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乌泱泱的孩子,个个头上还冒着热汗。 承恩闻声欣喜的伸手去接,哪料刘贵妃却一巴掌打开承恩的手。她嫌弃的看一眼承泽手上端的西米露,“放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坏了没有,你怎么吃?还是叫这沽娘再与你重做一碗吧!” “仪荻做的汤才不会坏!”陆长卿不满的想挺身而出,才说出几个字就被韦云舒捂住嘴巴。 仪荻有些尴尬,以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的身上,谁知这些贵人都看向上官虹另一边坐着的素服夫人。 “皇后娘娘,您看大家都像喜欢仪荻般喜欢这道甜羹,而她待会儿还要去赴晚宴。不若臣妾讨教过做法之后,献丑做与孩子们,这样两厢都不耽搁。”素服夫人面色不改,一边把一块帕子递给承泽,一边恭敬的向上官虹请示。 “如此便有劳淑妃妹妹了。”上官虹赞赏的看一眼周雪染,又叮嘱仪荻几句,这才放她们两个离开。 第四十七章 黄桃西米露 周雪染走在前边,为了表明诚意,身边没有带一个使唤丫头;仪荻落两步跟在后边,边走边打偷偷打量她的背影。 快行到小厨房,一位小娘子匆匆赶了上来,娇蛮的横臂拦住她们的去路。 “阿娘快随我回去,既是刘贵妃要请大家喝甜汤,你由着沽娘去做便是,为何要把活儿揽在自己身上?!” “你这孩子……”周雪染不好意思的回头,道一句“见笑”之后,才蹲下身来解释:“都是自家孩子,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再者说,承泽不也在嘛!不过一碗糖水,能费什么劲儿?” “你不要说承泽!承泽早凭自己本事赢得了糖水,哪里需要你当什么好人?!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凌宇哥哥若不是因为你,也不会平白多受那么些年欺辱!” 小娘子说着说着一双眼睛里已噙满了泪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甩袖朝一边跑开。 “阿丑!”周雪染心如刀割,想去追自家女儿,又恐耽搁了正事,只能硬生生止了脚步,喊一句她的奶名。 阿丑?原来是她?!难怪看着这般眼熟! 仪荻心里一颤,猛然想起斗茶会上的那位姑娘,只没料到一点——她居然是纪凌宇的嫡亲妹妹。她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但觉着此情此景有必要说点什么。 “娘娘,您要不还是回去吧?这点小事,我一人来做就行。” 周雪染诧异的看她一眼,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随即笑着摇一摇头:“不要理她——小孩子心性,转脸就过去了。你只管教本宫便是,若是简单易做,本宫岂不是得了便宜,更该好好学做吗?” ?! “以后,你不在这宫里,那些个孩子们哪个嘴馋想尝鲜,不得往本宫这儿跑?就是圣人那里,本宫也好借花献佛,趁机多去上几次。” 仪荻看周雪染笑得知足幸福,真心觉着她豁达通透,遂收起了愧疚小心,认真教她做起黄桃西米露来。 只是才从袋子取出西米来,就又出现了问题。 “这是什么,西米吗?”周雪染好奇的捻起几粒白色的米粒,像谦虚的小学生般发问:“这种粮盛产于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娘娘闺阁弱质,想来不认识这种米也是正常。”仪荻开始不以为意,没想到随口一句,又把自己逼到更加危险的境地。 “那你可说错了。”周雪染随手把一缕碎发挽置耳后,而后颇为自豪的说,“本宫出身贫寒,入宫之前曾随父亲走南闯北,对于各地农穑十之八九都曾见过。怎么唯独这的西米,别说是见了,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个……”仪荻紧张的挤出一个笑容,看似羞涩赧然,实则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弯儿:“这可是我们店里的商业秘密,恕难实言以告!” “哦?”周雪染有些失落,不过看仪荻说到这份儿上也没继续强迫,只问一句和她更加密切相关的:“那如果我没有这种米了呢?” “民女一定会想办法给娘娘送进宫来。” …… 好不容易,这关蒙混过去,为了防止周雪染再对西米产生过多关注,仪荻只能像刷屏一般,不停教她新的东西,譬如黄桃糖水、蛋包饭还有玉子烧。 整整两大桶西米露做好,又添了冰块镇凉,待冰全部融进水里,其他小吃也都好了。 周雪染毕竟年纪比仪荻大,又不经常从事这种劳作,所以眼睛身体略显疲态,不过精神却一直很好。反倒是仪荻,虽然小厨房里温度不高,但因为连惊带吓,竟热的汗流浃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吃过午饭,所有女眷都回各自的屋里安歇。一群小魔王有幸吃到淑妃娘娘亲手做的好吃好喝的,也终于皆大欢喜、心满意足的睡去。 只有韦云舒心疼仪荻落汤鸡般狼狈的模样,特意把她叫进房里,塞给她一身换洗衣裳,又催她去附近的泉池沐浴。 陌生的环境、各种层出不穷的挑战,逼得人的脑袋几乎要爆炸。 仪荻在水里浸泡了小半个时辰,心跳总算恢复如常。她将换洗的衣裳草草打个小包挎在身上,又赶着过去向韦云舒谢恩。 房间里,长卿和长欣已经睡熟,韦云舒特意支走了伺候的下人,边给他们兄妹俩打扇,边给仪荻交代起三位娘娘之间的恩怨来。 原来皇后娘娘初时并不得宠,只是因为终身不能孕育子嗣,才得圣人格外怜惜;刘菀华最先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升为贵妃;之后又有淑妃、德妃、昭仪接连诞下皇子,雨露均沾、分庭抗礼。 本来,当时正是龙脉兴旺、朝堂稳定的兴盛局面,不想立储那年发生了巫蛊大案,不仅新立为太子的纪凌辰身子被大大摧残,还有一众臣子稀里糊涂命丧黄泉。 之后,虽然太子早早有了子嗣,但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药罐子,常年身上泛着苦味儿。 刘贵妃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却盯上淑妃和齐王,几次三番寻衅滋事。 “大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韦云舒说完这些,又莫名有些后悔。 她悄悄起身朝窗外看看,确认没有人偷听才继续叮嘱仪荻:“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不想看你糊里糊涂被人当刀使,这才给你说这些的。倘若你不相信,大可当作耳旁风;再或者,现在就出门告诉娘娘、贵妃去——我有眼无珠错看了人,绝无半点怨言。”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仪荻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正要表明心思,不想却被睡癔症的陆长卿梦话打断。 “呜呜——仪荻!仪荻你不跟我玩了?!那是我的蛋包饭!我的!” “好,你的!都是你的!仪荻怎么会不要你?等你醒了,仪荻给你做他们都没吃过的好吃,好不好?” 仪荻离陆长卿更近,连忙握着他的小手安抚。那亲昵、毫无芥蒂的模样,瞬间打消了韦云舒之前的疑虑,就此揭过方才那节。 第四十八章 茶芯 到了晚上掌灯,火光点点和天上的星相映成趣。 仪荻谨记着韦云舒的好心提醒,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搀扶着上官虹重新踏着太液桥回到麟宜殿。 不知是谁的主意,麟宜殿里布置成了市坊模样,各种酒食全部都装进桶、摆到桌上。谁对哪样感兴趣,自行停下来品尝便是,也顺道感受一把物富民丰的天chao盛景,还有普通民众购买的乐趣。 仪荻的位置在大殿的中间,可能是怕太受欢迎吧,唯独她的小摊前边预留出一大片空地,还专门摆放了可供歇息的石桌石凳。 待到编钟敲响三声,人群开始流动,第一个停到仪荻跟前的居然是陆平柏。 “大人?!”虽然不过半日未见,却真的有如三秋之别。一声招呼像在心里开了个口子,不自觉的带出思念、委屈和惊喜。 “按照今日宴席的规矩,大家一视同仁,你喊我平柏就好。” 陆平柏温润的点一点头,一双安静无澜的眼睛,仿佛已知她所有的情绪,只是碍于此刻的环境,不能像在茶室里那般自由的聊天。 “我是你今日开张的第一位客人吗?还真是荣幸呢。你这里有什么特色酒,劳烦推荐一二。” “哦……”仪荻按耐着心脏的狂跳,艰难的把胶着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我今日从仙不归带来了流光酒、竹叶青、果儿酿、闷倒驴……若您喜欢清新淡雅,我还可以为你现调茶……茶芯酒。” “茶芯酒?这名字着实有趣,那便有劳你帮我调制一盏吧!” 仪荻忙不迭答应一声,刹那间喧闹全部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系统里的《酒经》和她手边的各种材料。 其实茶芯酒里并没有茶,只是佐料里多是薄荷、生蛋清等气息独特的材料,才营造出类似茶的悠远和平和。 “味道怎么样?” 仪荻看陆平柏将调好的酒一饮而尽,一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高高吊起。 陆平柏本来眯着眼睛,但回味间不知不觉睁大了眼,就像寻到了某个困扰已久的答案,快意的抚掌大笑:“好喝,果然妙极!” 说着,不待仪荻反应,他便将一个小盒子放在仪荻跟前,之后走入人群。 这么说,他是喜欢喽? 仪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抿嘴而笑,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傻瓜。 “嘿,瞅什么呢?!”一位少年郎促狭的拿扇子在她眼前晃过。“卖酒都魂不守舍的,不怕我把你的酒偷走么?” 仪荻回过神来,却见摊前又站了两位男子。一个不怒自威,一个犹带活泼天性,想起二人身份,连忙俯身就拜:“见过齐王、宁王殿下!” “诶,赶紧起来!”宁王一把扇子挡住她,“大家都是来玩儿的,别一板一眼那么扫兴!有什么好酒只管给我们推荐来,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仪荻感念纪凌彦今日的搭救之恩,又怕他年纪小,喝酒多了伤着大脑脾胃,所以给他推荐了味道香甜、酒精度数偏低的果儿酿。 只是,到了齐王时,她不禁心里犯起嘀咕。不苟言笑、刻板挑剔,浑身上下散发着叫人不大舒服的气息,鬼知道他喜欢喝什么?!别说一盏酒能不能讨他欢喜、叫他满意了,别惹到他的怒气和不快便是好的。 正迟疑间,又有两人来到摊前。 为首的男子面色蜡黄、神情萎顿,整个人都看着奄奄的,但一双肖似当今圣人的眼睛却自带威严和不屑。 “老.二!你怎么净在这儿为难人家小娘子?父皇罚你禁酒的事忘记了?还敢在这摊前停留?!” 当场被人揭短,纪凌宇面色不是一般难看。但是能怎么样呢,对方是太子,心里有再多不痛快也只能忍着。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凌宇强挤出一个笑容为自己辩解:“谁说我要饮酒来?我可听说仪荻姑娘不仅调得一手好酒,各种糖水、茶汤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我就不能喝点别的解解渴吗?” 仪荻没有搭话,一眼瞥见搀扶太子的屠墨,不禁后怕不已。 若不是他及时搬来救兵阻挠,她这会儿恐怕已经把一杯烈酒调好送到纪凌宇的跟前。到那时,他可以推做什么都不知道,而她则完全有可能因为公然违逆圣人旨意,而遭到严惩,不管她是否知晓关于他被禁酒的禁令。 联想上午来时的马球一事,她不禁一阵气愤难平。如果说斗茶大会上,她还只是直觉齐王对她的不喜,那么今日接连两事已完全可以看出他没有任何遮掩的恶意。只是,她怎么得罪他来?为何总是针对她? 很可惜,这些疑问不能宣之于口,亦没人能回答她。 纪凌宇悻悻的离开之后,纪凌辰给屠墨一个眼神。 “方才陆平柏喝的什么酒?”屠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出他们此刻最关心话题。 ? 仪荻瞪大眼睛望着他,好半天才想明白:是了,他一直在盯着她。如果不是他派人关注着这边的动向,他如何能做到承诺的保护? 不过,虽然心里头想明白了,但心里终究不大痛快。碍着太子的面她虽不能发作,到底没能遮掩住心里的情绪,把茶芯递给屠墨的同时,顺道又狠狠剜他一眼。 屠墨看她炸毛的模样很是好笑,本来想再招惹她几句,但闻到茶芯的味道,脸色瞬间变做冷凝。 “糟糕,咱们赶紧回去!” “怎么?”纪凌辰还没回过味儿来。 “边走边说吧!”屠墨扯着他的袖子便走,末了又意味深长的瞥仪荻一眼。 看我干嘛?关我什么事?! 仪荻心里虽然不平,但潜意识里还是直觉自己闯了不小的祸。以至于在后边再有人要酒,她都无法做到专心致志的调制和推荐。 到底发生了什么?屠墨最后那眼又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和茶芯有什么关系?和陆平柏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圣人和皇后娘娘还不来自己的小摊儿?是看不上吗?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事给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