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挡驾 云不亭有些头疼。 不是抽象意义上的状态的形容,而是字面意思上的,疼。 头壳里边,脑子,嗡嗡的,像是有千百根钉子,正被巨大的铁锤往他脑子里凿,凿。 小锤,四十!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天地倒转,眼睛看不清楚,耳朵听不明白。 他正站在粱京最繁华热闹的永定大街上。 就那么站着,双目怔怔,丢神落魄。 人潮如织,他们接踵摩肩,挤挨着从云不亭身旁路过,这个十四岁的苍白少年,被膝肩顶撞,摇摇晃晃,倒却并未挪动半步。 有人被碰得狠了些,便扭过头,冲着这个如同激流中的砥柱礁石般的少年呲牙怒目。只可惜这少年垂着头,捂着耳朵,盯着青砖地面,他一动也不动,简直就像是没有活着。而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叫骂出声,就被人潮裹挟着推去了远处。 骂骂咧咧的声音飘过来,传入云不亭的耳朵里,他正有种头脚失衡的失控感觉,就算是针对他的骂嚷声,听起来也遥远得难以分辨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我为何会立在此处?” “此处又是何处?” 这并不是曲里拐弯绕来绕去的哲学问题,而是云不亭此刻不得不思考面对的,具体的问题。 他立在青砖长街上,可他的思绪,精神,灵魂,却漂浮在一片混沌当中。这混沌未开,他便没法子掌握他的躯体。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哦!想起来了! “我是之前喝水呛死了……” 云不亭的某一处似是石化被封存了的记忆突然打开。 “云不亭……不,我之前并不是这个名字……云不亭……这是……这具十四岁的躯体所拥有的名字。我叫……我叫什么?” 他忘记了。 他曾经拥有的那个名字。 也忘记了,绝大部分本属于他的记忆。 而同时,这个“云不亭”的记忆,汹涌地倒灌进入他的意识中,他被淹没,被同化,被从那个已经忘了名字的自己,变成这个叫做“云不亭”的人。 穿越?夺舍?鸠占鹊巢! 怎么形容都是对的——他正在变成一个叫做云不亭的少年人。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云不亭尝试握紧拳头,尝试掌控身躯,从那失重的失控当中挣脱出来。 他一边探索,一边尝试,一边接受着那些驳杂的,繁复的,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一边挖掘着灵魂更深处,被封存的,古老的,本该属于他,属于一个现代人的记忆。 因此,云不亭只能木木地站在大街中央,一动也不能动。 远处,粱京南城门楼上的钟声响了起来。洪亮悠远,一声接着一声,节奏里带着某种欢快愉悦,夹杂激动。 人潮涌动,热闹变成汹涌,洪波涌起。 人们笑着叫着,喧闹着推搡着朝着南门而去。 很快,长街之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云不亭,依旧捂着耳朵站在那里,盯着砖石地面,一动不动。 宏伟的城门洞开,两队黑甲铁骑打马而入。 骏马铁蹄敲响青砖,城门两旁的吵嚷喧哗便低了下去。老百姓们张着嘴,屏着气,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目光全落向了那两队入城的黑甲铁骑。 二十四骑入了城,勒住马,大道两旁的百姓们不仅再不喧哗,连呼吸都压低了去。 然后,吱吱呀呀,轮轴扭动的声音响起,一辆战车,慢慢悠悠地驶过城门洞,轧上青砖路。 车上,站着一位银甲的将军,甲光向日,透着惊天的血气,那是敌人的血。战车残破,刀砍斧凿血泼,它还能转动车轮勉强行驶,实属不易。 银甲将军面上染血,只能见他脸廓坚硬,笑容明朗。 他抬手轻挥,身后一位着文士白袍的短须男子便振臂扬旗。大正朝的白底青龙旗在战车上立起,迎风猎猎。白旗染红一半,那是他们凯旋的标志。 青龙旗飘展,屏息的百姓们随之激昂呼叫。 这边吼着“大正!大正!”,那边叫着“贤王!贤王!” 大正朝贤王爷的战车入城,车前的二十四骑再度打马前行,车后又跟二十四骑。四十八骑,再加身后挥舞旗帜的白衣师爷,这便是贤王爷凯旋后要带去见他那位人皇兄长,睿哲皇帝陛下的阵容。他要为这群替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谋一份荣华与富贵。当然,他也绝不会忘记留在城外的,还有三万铁骑。 群情汹涌,百姓们随着他们的英雄,缓缓地朝着粱京城北皇城移动。 贤王爷的战车走得不快,一是因为这车确实破破烂烂难以疾行,二也是因为,贤王爷听着道旁的呼喊叫唤,心底爽快。他虽只是个王爷,可这万民拥戴之情形,总也是梦想过的,的确叫人沉醉…… 铁骑战车走过金明大道,走上永定长街。 贤王爷四顾之中,遥遥瞥见前方空阔街道上,站了一人。 前方开道的骑士早已注目于前,纷纷盯住了长街中央,站着的那个捂着脑袋的少年人。 “贤王车驾,避让!” 打头的骑士开腔高呼。 然而那少年却毫无动静。 骏马和战车一刻不停,缓缓前行,逐渐靠近那个木然而立垂头看地的少年。 “贤王车驾,退!” 骑士喊出第二声。 这领先的骑士,距离那街上的少年,已只十余丈远。 两声警告,云不亭是听见了,也听清楚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他已经隐约地知道自己被许多的杀机锁定了,可是,他却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因为他和“云不亭”的融合还在继续,他还未能完全地掌控“自己”。 云不亭非常的着急,可惜没用,他和他的融合在缓慢地推进,如果能够用一个形象的进度条来展示的话,此时此刻,进度条才刚推进到:90%。 他就像个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呆呆立在长街正中。 而这,在百姓骑士和王爷的眼中看来,他是在找死。 领头骑士面色肃然,他左手牵缰绳,右手缓缓摸上了腰畔的长剑。 他的存在,便是确保贤王爷前行的路上一片平坦。 此时此刻,这个呆立的少年,已经是阻碍。 一剑斩其头颅,踏马而过。 领头骑士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不是他嗜血好杀,只不过是他职责所在。 他已出声警示两遍,再靠近些,还有第三遍。 三遍清退而不退,那便是提脚踩贤王爷的脸。他是贤王麾下,于是也是踩他的脸。 这年头,脸面还算是重要的,重要到可为此拔剑杀人。 哪怕只是个苍白少年。 战车骏马再朝前。 已只有五丈距离。 领头骑士无声一叹,右手拇指一弹剑锷,长剑出鞘半寸,剑身不反光,因为血渍浓厚。这是一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队伍,这是一柄刚饮过敌人鲜血的长剑。 于情于理,这少年不该阻拦他们。 因为他们是英雄。 这年头,人命不怎么值钱,何况是英雄要你的命。 “贤王凯旋,拦路者斩!” 领头骑士爆喝一声。 云不亭快哭了。 “妈妈不是我不退,我他妈的不能动!” 三丈。 长剑出鞘。 领头骑士垂下眼,他已不忍去看,他高举手臂,长剑映着血光,鲜红落在云不亭苍白的脸上。 “不亭!” 惊呼声起,一旁的巷口,扑出一道身影。 两条发辫晃动,身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急切地摇晃云不亭。 她秀目含泪,用尽了力气去拖拽木然而立的少年。 “大人,大人饶命,我们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她回过头,朝着马上骑士高声哭喊。 领头骑士心中恻然。 可是,他距离他们,已只有两丈。 再往前行,便是他必须挥剑的地方。 那少女拽不动少年,道旁的百姓也无人敢上前帮忙。 这领头骑士有心下马救人,只是他如今是贤王前骑,是贤王的脸,他下了马,他也不能活。 一丈。 半丈。 少女的泪水滴落在青砖上。 领头骑士甚至已听见泪水碰碎的声音。 他心中哀叹,长剑挥落。 这一剑,将要是两条人命。 少年和少女。 第2章 南冥山、北冥海 贤王爷,赵舞,大正朝睿哲皇帝赵哲的亲弟弟。 王爷嘛,皇室供养着的吉祥物。 这贤王赵舞,跟历朝历代的其他王爷,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若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这位贤王可能要稍微不靠谱一些。 毕竟他这贤王的贤字还是他自己同当今圣上要来的。 当然了,他们赵家的天下,哥哥这领导当得不错,老百姓也就容忍了这弟弟的小任性。 何况贤王爷的确也没有多么纨绔,他只不过是好点儿面子,喜欢讲究点儿排场罢了。 除此之外,这位王爷,还有个难得的优点,那就是他会打仗。 外放三年,率领三万铁军将大正北边儿的十几万蛮子打退八百里,叫他们再不敢南下牧马。 苦心孤诣,搏得个“镇北王”的名头,如今方才凯旋。 是以今日万人空巷,举国来迎。这场面不知多少倍地满足了贤王爷那点儿爱慕虚荣的小癖好。 然而就是这种踌躇满志爽得不行的时候,街上突然站出来俩小屁孩儿,敢就这么拦了他的去路,嗨,扫兴。刚才领头的骑士叱喝拔剑的时候,道两旁的老百姓们呼喊赞扬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没了夸奖赞叹,让贤王爷的小骄傲变得都有些暗淡了。 贤王爷本可以止住队伍前行的步伐,可是他不愿,他这是凯旋的王师,这支队伍的脚步必须坚定不移,不该也不能为了两个小屁孩儿停滞。他即便有心停,也不能停。因为贤王是能打胜仗的王,贤王不是睿哲仁皇,如果是睿哲皇帝,此时此刻他当然能够停下队伍,以此展现皇帝陛下的宽宏与仁爱。可惜,贤王只是贤王。他已受了万民爱戴,便绝不能再行这仁君仁德。王爷一旦做了皇帝才能做的事情,就是僭越。尤其是他若敢在带着兵的时候僭越了某些规则,他还能活么? 这是一个人命不怎么值钱的年代,凯旋的王师的面皮,比两个小屁孩儿要有价值得多。王爷的一条命,也绝不是两个平头百姓的性命能比得上的。 这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年代。 所以那位领头的骑士砍出了这一剑。 那杀气凛然的骑士的黑甲上甚至还能看得见暗褐色的血迹,那是北边蛮子的血。 如今,是不是也要溅上大正朝两个少年少女的血。 大道两旁驻足伸头瞧着的小老百姓们纷纷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惊呼或者尖叫。 这一刻,永定街前所未有地安静。只有利剑划破空气,带起的风发出啸叫。 人们瞧见剑光一闪,下一瞬,马上的骑士便凌空飞起。 长剑脱手,斜刺而出,钉在了旁侧米铺的木头柱子上,兀自摇晃不已。 那领头的骑士落地之后一直退了十几步,方才站稳。 站住身子,他抬头,一抬头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瞧向前方。 前方,他的战马人立而起,呼啸着撂蹄子朝下踩落践踏。 大正的战马驰骋疆场,也饮了血,也有了血性。是以就算马背上的骑士被丢下了,它们也依旧一往无前。 战马雄健,说是凶悍的怪物都不为过,它这一脚,壮年男人也能被踏破肚肠。 不过下一秒,这雄健的战马,却被人拽着蹄子悠了一圈,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青砖路面都差点被砸破,雄烈的骏马横躺在地,鼻中呼哧,乱蹬着四蹄,却被人摁着脖颈,无法站起。 是一个青袍人,身材高大,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落马的骑士皱眉前行,与对面的二十三位勒马的骑士将这青袍人,还有那俩少年少女围住。 “贤王爷恕罪,草民无意冒犯,只是这两个孩子,未免可怜了些。” 青袍人朗声说道。 战车上的银甲贤王爷眯眼看向他,从王爷的位置,只能看到那青袍人斗笠之下漏出来的坚硬的下颌线条。 百姓、骑士,纷纷扭头,看向贤王。 本身赵舞就不是个什么恶人,之前他不敢叫停队伍,现在有了个台阶,他也好顺坡下驴。 贤王爷举起手,轻轻地摆了摆。 青袍人松开战马,起身退后一步,躬身一揖,又大声道:“王爷仁慈!”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云不亭的少女,朝她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云不亭的肩膀,将他提起,走向了道旁,给贤王爷和那群黑甲骑士让开了道路。 领头的骑士扶起战马粗略一看,这雄骏的烈马鼻息呼哧,看来倒是没有受什么伤,他自己也是一样。 翻身上马,刚牵稳缰绳,那青袍人便双手捧着他的长剑来到马旁。 “大人,方才情急,冒犯了。” 青袍人没有抬头,骑士也看不见他的面容。 不过领头的骑士应了声“无碍”,接过长剑收入鞘中。 战车上的白袍师爷重新挥舞青龙旗,贤王爷的凯旋队伍继续朝着王城开拔。 这个差点让永定街上溅上血的小插曲就此揭过。 青袍人和云不亭,还有那位少女站在路边,看着贤王的队伍经过。 云不亭勉强恢复了些对身体的掌控,逐渐地有了些知觉。 他听见,老百姓的呼喊声再次响起,贤王爷再次被荣光包围。 战车路过了那青袍人和云不亭。 贤王爷一边向两旁百姓挥手微笑,一边小声地对身旁的师爷说道:“刚才那人使的是什么手段,看得出来吗?” 师爷沉吟一阵,回道:“禀王爷,那骑士与战马丢了力道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中了传说中的‘凝云遏月’。” “看清楚了么?” “下官不敢妄定。” 贤王爷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自己的师爷,“你都说出了名字,却不敢肯定?” “只因他们的人,本不该出现在此。” 贤王轻轻舔了舔嘴唇,问:“如果那真是凝云遏月,刚那一手,有了几分火候?” “登堂入室,已臻化境。” “假如是你亲自对上了那个青袍人,能有几成胜算?” “……”师爷沉默了。 “为何不答?” 白袍师爷将手中的青龙旗重重敦在战车上,然后抬头望向贤王爷。 “回禀王爷,若是下官对上了刚才那人,没有半分胜算。” “嘶……” 贤王爷倒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抬手拍了拍师爷的肩头。 “不得了了,看来我待会儿见了我那好哥哥,得提醒提醒他,南冥山……也许是北冥海的人,又出山了。” 第3章 我回来了 云不亭已经完全接纳了这具身体所拥有过的记忆,不管他之前是谁,是从哪个年代,哪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从现在起,他就是云不亭,云不亭就是他。 只是,他虽恢复了神志,却无法驾驭这具身体,他用尽全力,依然最多只能让一根手指头轻轻一颤。 他的思维意识,与他的这具身体之间,像是有着一条深深的沟壑阻隔,明明相距不远,但是就是缺少一条跨越这段距离的桥梁。 他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双手捂着两只耳朵,低头看着地面,丝毫不能动弹。 可是他想动起来。 不能够。 他绝不能接受已经苏醒过来了之后发现自己其实穿越转生到了一个植物人身上这种事情。 他拼尽全力,想尽了办法,想让自己思维的指令能够通畅地传达到身体的各个部分。 只是不行,他的想法没办法落实。 他的经络,骨骼,肌肉,根本就不听从他的调配。 “难道是因为我穿越重生之后,系统不匹配?我的灵魂和这个‘云不亭’的身体不配套?所以我根本就动不起来?” 要是这样的话……他现在该做些什么来驱动这具身体? 原本属于他的记忆,是残破凌乱和缺失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穿越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不过,许多重要的,基本的思维与认知,还是继承下来了。而属于“云不亭”这位十四岁少年的记忆,他倒是完完整整地接纳了,并且很好地与自己原本的记忆进行了融合。 按照道理,既然他现在拥有完整的“云不亭”的记忆,那是不是说,他其实也就是云不亭。要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操作不了这具身体呢? 云不亭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他只是很生气。 上一辈子,他活了二十四岁,母胎单身了二十四年,就听着就很惨,男默女泪的那种惨。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跟自己喜欢的姑娘表白了。 理所当然的,人姑娘跟他说:“你是个好人,但是对不起……” 嘶…… 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模糊了,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伤心透顶的自己,下了班之后约了个兄弟去撸串喝酒解愁。结果一不小心喝多了,在人烧烤店里发起酒疯,被老板赶了出来,他那兄弟把他拖走,扔药店门口马路牙子上,安顿好他然后去买醒酒药。后来他那兄弟给他喂药喂水,他骂骂咧咧要说话,忍不住一个嗝泛上来,脑袋一抖,半杯水不巧被碰翻,直灌进他喉咙里。 当场,就被呛嗝屁了。 想到这,尽管只有个脑子能动,他都忍不住直抽抽。 自己这上辈子也太……太逊了吧。完全没有点儿波澜壮阔,平平淡淡活了二十四年,然后咻——人生结束。 平凡,无聊,寻常……像是绝大多数的一生。 不会被人记住的一生。 他就很气。临死前他可能在想,要是有来生,一定不这么活了,他一定过得轰轰烈烈,潇潇洒洒…… 似乎是上天听见了他的愿望,这不,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当然,虽然不是自新手村起重头开始,但也差不离了。 十四岁的少年云不亭,这十四年其实也过得挺苍白的。 没爹没娘,孤儿。 这好像是穿越转生的主角的标配?老天给了他的这第二次机会,果然是要让他来当主角的。 只有一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小姐姐,青梅竹马年方二七的柳依依。 就是刚才豁了命扑出来拖拽他的那个梳着两条光亮长辫儿的女孩儿。 柳依依带着他,是又当爹又当妈。 少时乞讨吃百家饭,稍微年长有了些力气,便替人浆洗衣物,做做女红,缝缝补补,勉强拉扯着云不亭长大。 云不亭也懂事儿,不怎么给柳依依添麻烦。以前有好心的私塾先生教过他们认了两个字,云不亭举一反三,学得很快,甚至都能写几篇像样的文章。先生也挺喜欢这孩子,要不是他考中举人去当官儿了,他倒也有心多教教这孩子。 后来,云不亭也能凭着那一手识字作文,给人当个小先生,帮人写写家书,作作对联,补贴家里。 这两年来,云不亭和柳依依,日子逐渐地过得好了很多。 这不,听说贤王今日凯旋,东街肉铺米铺为了庆祝这一盛事,特意降了价格。云不亭就是拿着钱来买米买肉的。 只是…… 他路过永定街,人挤人,人挨人,他身子骨不怎么强壮。被人挤得狠了,张嘴想呼叫几声,可还没叫出声,又被人潮挤压,口水进了气管,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憋死了。 再接着,就是被水呛死的他,不知怎么的到了这方世界,进入了同样死得挺憋屈的云不亭的身体里边,成为了现在的云不亭。 他刚才就一直在想,上辈子就听人说,处男鬼很可怜,就算死了,都不得投胎轮回的。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就是这么个状况。因为不能投胎,所以只能穿越了。 可是,不管是怎么回事儿,他既然已经得到了这次重生的机会,他就会好好地把握住。 他一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活得那般循规蹈矩,索然无味。 今生今世,他一定会借着云不亭的身躯,活得光明正大,活得波澜壮阔。 “所以,云不亭!就算是你是憋屈死去了的,但是现在,从此刻起,我来接替你!我会好好地活,把我们两个人都活得像是个人,不,要活得比所有人都要丰富多彩!所以!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交给我们吧!” 他在心中大声呐喊。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无法掌控云不亭的身体,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得到承认。 他必须向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证明自己的态度。 他会对这具身体负责,会好好地活,会珍惜这次机会。 他的表态有了些效果。 他感受到这具身躯里边,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然后,他对身体的掌控程度更深了,感觉更清晰了。 可是还不够。 还不完全。 “你还是不信任我?现在我就是你,你已经死了!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我!是我!现在云不亭是我!我是云不亭!” 他有些气愤。 这个十四岁的小鬼,自己都摆明了态度,他还不肯放手吗?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留恋?我来替你完成!” 他咬牙道。 接着,他的脑海中,就冒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女孩儿。 纤细可爱,双眼泛红,正担忧地盯着他的女孩儿。 “柳依依……你,你是放不下她吗?” 他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是啊,云不亭,这孩子这辈子,唯一珍视的人,也就只有面前这位楚楚可怜的少女了。 “明白了……我答应你,我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她。这世上,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云不亭的身子开始颤抖。 “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世上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她一分一毫!” 他嘶吼着发誓。 咔嚓,云不亭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然后天地之间起了风,风不大,轻轻吹过云不亭的脸,撩起他鬓边的发丝。 然后,风顺着他身上的每一个孔洞,吹入了他的身体里边。 他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 他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却清晰。来自这天地之间。 他闭上眼睛,这具身躯里的枷锁完全地打开了。 那股清风在他身上流动,毫无滞涩,他通体舒泰。 须臾,清风散去,同时也将他眼前的混沌扫清。 他睁开眼睛,双眼明亮,看清楚了面前的永定街,街边的柳依依。 “不亭!” 柳依依语带哭腔,见他终于动了,眼泪便哗啦啦流下。 他扯动嘴角,身子还有些僵硬,他伸手轻轻擦掉柳依依的泪水,用干涩的嗓音道:“依依,别哭,我回来了。” 第4章 师父 “姐姐都不叫了,竟敢直唤我的名字?” 柳依依破涕为笑,一边流泪,一边用手拍落云不亭的猪蹄子。 云不亭嘿嘿一笑,伸手将她头顶凌乱发丝捋顺。她黑而柔顺的头发触手柔软,还带着皂角粉的清香味道。柳依依喜爱干净,云不亭是知道的,即便他们的生活清贫,她也总能将他二人操持得清洁爽利,干干净净。 虽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柳依依甚至还早云不亭几日出生,但到了今日,云不亭已经比她要高出半个脑袋了。 柳依依被云不亭的举动惊了一下,她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男孩子,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人还是那个云不亭,可是从内而外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过她并没有特别在意,大难之后,只要他们还活着,她就很庆幸了。 从前的云不亭小弟弟,又怎么敢伸手碰她的头呢。 现在的云不亭倒是没有这个自觉。他继承了云不亭的记忆,对面前的柳依依,他当然珍视得很。不过,他毕竟不是原来的云不亭,没有了那个小弟弟对依依姐姐的驯服和敬重。 云不亭是从对等的角度来看柳依依的。 安抚好柳依依,云不亭转过脑袋,看向了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青袍人。 从他刚苏醒过来,就感觉到了有一道炯炯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云不亭一扭头,就瞧见了那个青袍人斗笠之下,阴影中那双明亮的眼睛。他正瞧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思索。 刚才,云不亭睁眼的时候,苍天与大地中生出的那声轻轻的叹息,不止云不亭听见了,青袍人也听见了。 换了旁人不一定能知道这声叹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青袍人清楚。 “苍天一叹,仙人降世。” “难不成……是这孩子?” “这等资质,若是不走正道,那必将成为天大的祸害。” 青袍人想了很多。 他一开始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善心一发,顺手救下的孩子,竟然如此的不简单。 就在青袍人目光闪烁陷入思考的时候,云不亭先开了口。 “小子云不亭,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云不亭弯腰,做了个揖。 面前这青袍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刚才云不亭虽然不能动,但是感知还是有的,他也知道,这青袍人出手就放倒了一匹恐怖的雄骏战马,而且正面对上了贤王爷,丝毫不怂。 所以,对这种人物,云不亭晓得自己最好态度放尊重些。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电视小说看得不少,套路多少也晓得一些。 柳依依也跟着他道谢行礼,不过柳依依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云不亭这孩子,虽不能说是腼腆,但总归有些怕生的,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地与人交流,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也许,不亭这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成可靠的大人了啊。柳依依心里想。 青袍人收回思绪,他微微眯眼,深深地看了云不亭一眼。 青袍人摆了摆手,“小事,不必在意。只是……小兄弟,刚才,你可听见了一声……不那么正常的声音?” 云不亭稍微怔了一下。 不那么正常的声音? 他指的是什么? “比如,叹气声?”青袍人又补充了一句。 他得确认一下,如果刚才自己听岔了,或者只是个意外,是个失误,那么就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行动了。 “哦,叹气声啊,我听见了。直到现在,我耳朵里还嗡嗡的,有回声呢。难道是您叹了口气?”云不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刚才的那一声,绝对不简单!竟能叫这人如此在意。 云不亭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心中隐隐有些小窃喜,有些小期待。 果然,自己这次穿越转世,一定就是来当主角的吧!这刚一落地,立马就触发了什么了不得的剧情了! 嘶,刚才那声叹息,是什么? 云不亭小心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不过,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刚才那阵打开自己身体枷锁的清风吹过之后,他除了恢复了知觉和行动,没别的收获了。 并没有觉醒什么了不得的力量。他如今还是那个十四岁的苍白少年,身子骨不咋强壮,会被街上的行人挤得误吞口水呛到死。 青袍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云不亭的确认,也让他做出了决定。 这个少年,他得留下,能叫老天都发出叹息的人,他必须盯着他的成长。 一来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仙人之姿,二来,这也是他的义务。 青袍人开口道:“小兄弟,我观你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今日你我有缘,我想收你做个徒儿,你意下如何?” 来了! 云不亭剑眉一挑,眼中放光。 他期待的剧情来了,面前这个一看就不得了的青袍人,果然是他主角之路的指路明灯! 这还用犹豫吗! 青袍人原本觉得自己这突然就说要收人家当徒弟,怕人家多想什么,不肯不愿,还准备了一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漂亮话。 结果,不等他开口补充什么呢,面前这孩子立即就一揖到底,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师父!” 这次轮到青袍人呆住。 这孩子,有点东西的。如此果断直接,毫不拖泥带水,这脾气青袍人倒是喜欢。 不过。 “你既然也有拜师之心,那么这礼仪也要周全。你既要拜我为师,为何只行揖礼,却不跪下磕头?”青袍人问。 云不亭站直身子,脸带微笑。 “师父,这天地跪得,父母跪得,死生跪得……” 云不亭眯着眼,话没有说完。 青袍人微微皱眉,“那你可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叫了我一声师父,我于你,便与父亲无二,你不肯跪?” 青袍人有些茫然的,这孩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师父您别着急啊,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嘛。” “你继续。” 云不亭伸手拽过旁边的柳依依,把着她双肩,往青袍人面前一送。 “师父,她叫柳依依,我最重要的人,我俩相依为命,没有她也就没有我。所以,您既然已经决定当我的爹了,那么请您发发慈悲,也一道当了依依的师父吧。” 柳依依都懵了。 刚才见这位厉害的青袍人说要收云不亭当徒弟,她虽然有些不舍得,可是心底还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可这还没高兴多一会儿,怎么不亭这孩子,竟然敢跟人家谈起了条件来? 她有些慌,怕青袍人反悔了,怕云不亭丢了这机运。 柳依依转身一把掐住云不亭的胳膊,小声道:“不亭,你跟这位恩人说什么呢!恩人既然看中了你,你跟他去了便是,为何要说这许多?” 云不亭低头朝柳依依咧了咧嘴,“依依,我说过,我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待你。”他抬头看向青袍人,“如何,师父,徒儿这白给您多挣一个弟子,您也不亏吧?” 青袍人揉了揉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瞧着云不亭。 “你小子,倒是有意思。” 青袍人拂袖甩手,将双手往身后一背,昂首立直。 “行,今日,我便连你这依依姐姐一并收下了。你跪吧。” 青袍人话没说完呢,云不亭一拉柳依依,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青砖路上。 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得清脆。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看着云不亭这阵仗,青袍人突然有些牙疼。 这种人,自己如果不盯着,恐怕真的得是个祸害吧? 跪在地上的云不亭,头虽然磕得有些发晕,但是心里美滋滋。 机会,这一定就是他重活一次潇潇洒洒策马奔腾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他得牢牢把住了。 旁边的柳依依也跟着磕头,可是她压根儿就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第5章 送信 磕完头,云不亭拉着柳依依站起身来。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青袍人,问道:“师父,还不知道咱们是哪门哪派,在江湖上名头响不响亮?” 青袍人没想到自己刚收下的这徒弟竟然似乎很在乎这些,他淡淡一笑,开口说:“本门名为扶摇宗,江湖之大,却鲜有人听说过我们。” “嘶……”云不亭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毕竟刚才自家师父摔马救人,直面贤王,那等手段气势,要说他是个无名小卒,那真不应当。 不过情况好像跟云不亭期待的有些区别。 云不亭又问:“那师父,您在江湖上有没有个万儿?” 青袍人伸手一扶斗笠,摇了摇头,“没有。” 云不亭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还想继续询问,却被柳依依拉住胳膊。 “恩人……师父,不亭快嘴多心,但他没有别的意思。”柳依依有些不适应自己突然多了个师父,她开口解释道。 柳依依人长得可爱,说话又有礼貌,完全不像云不亭那么莽撞直接,青袍人虽一开始没有收她当徒弟的意思,不过多看两眼,这女娃儿也是挺招人喜欢。 所以师父冲她温和一笑,点头道:“我自然晓得,不过不亭啊,看你这鬼灵精的,小聪明定然不少,但今日你们既然入了本门,就得记得一句话:修行修心,立身正道。” 云不亭忙不迭地点头,“我会记得,会记得。” 青袍人看着他这敷衍的模样,轻笑摇头,也不多言。 “师父,那咱们师门在哪儿啊,我们是不是得跟着你回去?” “扶摇宗,在南冥山上。” “离这粱京远不远?” “粱京往南二百里。” “这么远?” “今天开始往回赶,三日之后便能回山。”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云不亭道。 “不着急,先去趟你们家如何?我想你们也有想要带走的行李物什吧?”青袍人道。 云不亭一拍脑袋,回头看了看柳依依,柳依依点了下头,默认了。 于是云不亭循着记忆,和柳依依一起,带着青袍人穿街过巷,往他们的家走去。 他们家在西城,最偏僻的街上,最偏僻的角落,是一间简单又朴素的小木屋。 屋子中央用藏青的帘布隔了,两边放了两张床铺。白日间帘布掀开,可以放上一张小桌,夜晚帘布放下,姐弟二人一人一边,隔着帘子说着悄悄话入睡。 云不亭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收拾了几件衣服便算完事。他这再世为人,希冀的是跟着师父学好本事,然后拿着主角的剧本重新搅动风云,笑傲天下。他已经按耐不住开启自己的全新传奇剧情了。 柳依依却很留恋这间小屋。 小屋简陋但却温馨,是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容身之处。 能有这样一间屋子睡觉吃饭,比早些年他们只能流落荒野夜宿破庙要幸福太多了。 今日这样简单且没有准备地要离开,柳依依心中还是有几分眷恋和不舍的。而且小屋里的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可是她什么都不想放弃掉,那吃饭的桌子,那睡觉的床,还有屋子中间的藏青帘布。不过她也清楚,这些东西,是没有必要带上的。 云不亭暗暗激动处,倒是也看出了柳依依心中所想,他走上前去,伸手按住柳依依纤弱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依依,放心吧,今后我一定会让你住上美轮美奂的大房子,咱们以后一定不会再挤在这样的小破屋里了。” 柳依依抿了抿嘴,冲他挤出笑容来。 “嗯。”她重重点头,只觉得今日的云不亭,所做所说,很有担当,令她欣慰。 青袍人跟着他们来了这间小屋之后,向他们要了纸笔,一直在旁边小桌上写信。 等云不亭和柳依依都收拾好了行李包袱,青袍人的信还没写完。 云不亭在门口转了几圈,多看了两眼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然后来到青袍人身后,问道:“师父,您给谁写信呢?” 青袍人没回答,又写了一阵,等他停笔,吹干墨迹,然后折起信纸装了信封封好,这才回头瞧了云不亭一眼。 “走吧,跟我去一趟皇宫,然后咱们便动身回山。” “去皇宫?”云不亭张了张嘴。 自家师父到底是啥身份,还能进宫面圣的吗。 青袍人带着他俩走出小屋,柳依依不舍地将屋门锁上。 青袍人领着他俩重新走回了永定街,沿着大街往城北的皇城走去。 “师父,咱去皇宫干嘛啊?” “送个信罢了。” “您刚是在给皇帝写信?” “嗯。” “您到底是什么身份,皇帝陛下他肯见您?” “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夫而已。”青袍人似乎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但是就是他这种遮遮掩掩的行为,更让觉得自己很懂套路的云不亭认定了,自家这师父不显山不露水,但绝对是个高人。 青袍人领着云不亭和柳依依沿路直走到巍峨的宫门前。 今日贤王凯旋,宫门外侍卫们似乎也受到了鼓舞,一个个的站得笔直,手握长矛,器宇轩昂。宫门之外隔着老远,就已经无人敢接近了。 所以,当青袍人领着云不亭和柳依依靠近王宫的时候,所有侍卫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们。 柳依依有些慌,抓了云不亭的胳膊往他身后躲了躲。 云不亭倒是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这些披坚执锐的侍卫,还有他们背后的朱红大门。 虽然拥有“云不亭”的记忆,但是这么真切地亲眼看见当今天下权力中心的大门,云不亭还是很好奇的。他特别想要推开那扇朱红大门进去看看,看看门后的那些巍峨宫殿,和后宫里的三千佳丽。 云不亭瞅着不远处的那皇宫大门,心里不由得暗想着,他日后,是不是也能上那金銮殿上,坐一坐那黄金龙椅? 若是让旁边人知道了他这心思,不得吓死。 不过云不亭脸上表情管理得很好,他并未显露半分自己心中所想。 跟着师父接近皇宫时,先头的侍卫横过长矛,拦住他们去路。 “皇宫禁地,来者何人?” 青袍人朝着侍卫拱了拱手,从怀中摸出刚才写好的书信,说道:“南冥山人无功,托大人向陛下呈送书信一封。” 云不亭摸了下鼻子,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师父,名字叫做无功。 这都什么鬼名字。 然而皇宫侍卫听见师父自报家门之后,却一改之前的威严,他将长矛一竖,面带恭敬地双手接过师父递上去的书信。 “原来是无功先生。先生放心,在下亲自呈送书信,不知无功先生是否要入宫亲见陛下?在下可代为通传。” 师父摆了摆手,“山人与陛下有约,此次下山实在是事出有因,具体缘由已悉数记在信中。加之先前阻拦贤王车驾,亦是不得已而为,希望陛下体量。望陛下珍重龙体,山人这便回山了。” 侍卫朝着师父拱了拱手,“先生的话,在下会尽告陛下,先生放心。” “多谢大人。” “先生慢走。” 师父行过礼,转身招呼云不亭和柳依依,往来路行去。 而那侍卫冲着他们的背影躬了躬身,转身跑向了王宫。 第6章 不见君 皇宫门前的那个侍卫,一开始明显就不认得自家师父是谁,横过长矛阻拦。可是在师父自报家门之后,那侍卫甚至都没有确认一下,态度就完全转变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自家这师父和师父口中鲜为人知的扶摇宗,一定是特别了不得的人和门派。一定是在皇宫里头都挂了号的那种,是特殊到听见名字都不必去做确认的存在。 云不亭转生之后就有一种迷之自信。 今生今世,他一定就是天选之子。 比如现在,他的新手村就得是天底下最牛逼的那个村。 现在他就和柳依依跟着自家师父无功先生正往村里走。 已经走了三天了。 按照师父的说法,今日正午,他们便能回到南冥山上了。 三天来赶路的时候很多,云不亭和柳依依很少出这样的远门,走得很是辛苦,但是二人都没有开口说累。 云不亭是满怀期待就等着回山学本事。 而柳依依见云不亭这雀跃的状态,也被感染一二,小腿酸胀都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无功先生依旧戴着斗笠,只露出个下巴来,斗笠阴影中那双眼睛看向云不亭二人的时候变得柔和了很多。三日的辛苦奔波,云不亭和柳依依只埋头走路不叫一声辛苦,他心中是赞许的。 他们现在正坐在一片树荫之下,吃着干粮稍作休息。 晨露未消,随着清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云不亭问过师父山门何在,无功先生没明确答复,只是抬手指向南边。 如今他们走到山脚树林之前,一抬头,便能望见苍翠的树林后头,那一大片高耸巍峨,绵延而去不见尽头的山脉轮廓。 南冥山,便藏在这古老悠远的山脉之中的某一处。 越是靠近南冥山,云不亭心中就越是激动。 小说电视他上辈子看得不少,他很懂得这种深山盘龙藏卧虎的套路。 越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说不得就越藏着了不得功夫高人。 自家师父既然说了自己骨骼惊奇,那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高手行列了? 大门已经叩开了,接下来就等着师父手把手教他笑傲江湖了。 云不亭大刺刺地坐在草地上,满脑子都是日后的无限风光,他忍不住耸动肩膀,嘿嘿傻笑。 柳依依瞧见他这模样,没来由担心极了,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云不亭被惊动,抬头看她。 “不亭,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柳依依担忧地瞧着他。 云不亭稍微一怔,便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脑补未来事情太多,控制不住嘚瑟,被依依瞧见了,让她担心。 他赶紧摆摆手,说:“没有没有,我没啥事儿,就是想起了高兴的事儿,不能自已罢了。” 柳依依莞尔,以前的云不亭,可不会这样子跟她聊天说话。以前的云不亭,有事都藏在心里,永远那么安静苍白,脸上带着怯怯的微笑。她问话了,他便回答一两句,而且他才不会因为想到高兴的事情而愉悦到失态。那时候,他永远都紧绷绷的。 但是现在的云不亭,看起来很松弛,身周总是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柳依依觉得,如果这是云不亭的成长,那倒是挺好的。 她又递给了云不亭一只烧饼,然后走到无功先生面前,也给师父递了一只烧饼。 无功先生摆了摆手,“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了。不亭倒是胃口好。”他瞧了旁边大口啃着烧饼的云不亭一眼。 柳依依说:“是啊,这几日他吃得越来越多了。” 云不亭听见柳依依和师父谈论自己,他嘴里塞满烧饼,但仍旧含糊着开口辩解,“我这不是正在长身体嘛,多吃点儿才能长得高。” 无功先生听笑了,摇头喝了口水。 等他们啃饱了肚子喝饱了水,无功先生带着二人继续启程。 穿过树林,开始沿着蜿蜒的山道进山。 这上山之后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原始。 一开始还能见到人踩出的路径,可是越是深入,路也就越是难走。四周树木草丛也越来越旺盛繁茂。 “师父,您这路带得对不对啊,我怎么觉得我们不是回门派?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人迹啊。”云不亭拨开到自己半腰高的杂草,他一边走,还得一边顾着柳依依。 师父并未回答,只让他们跟紧了自己。 越朝前走,云不亭就觉得情况好像越不对劲了。 他们越来越深入那绵延的山脉,越来越远离人烟。 在这种鬼地方,若是发生点儿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们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云不亭脑子里突然有了不好的联想。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说不定是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怎么敢,就那么直接地认为,自己拜为师父的这个青袍人无功先生,他就是个好人呢? 紧张开始充满了云不亭的心。 直到这一刻,他总算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先入为主地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是时代主角,这可能都是自己骗自己的。 此时此刻,如果面前的师父要对他们有什么不利的话,他根本无从抵挡。 越是看着周围的情况,云不亭就越觉得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他们正在被无功先生引入陷阱。 云不亭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握着柳依依手腕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 “不亭,怎么了?”手腕发疼,柳依依开口问道。 云不亭惊回了神,转头冲柳依依艰难一笑,“没什么。” 他抬头看着前方那高大的身影,咽了口唾沫。 “师父,还有多久能到啊?” 身在未知的环境中,人会越来越紧张和不安。 走在这枝叶茂盛的树林里,云不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师父,根本就没有信任的基础,现在,他充满了戒备。 无功先生还是没有回答云不亭的问题,他伸手将前方的丛草按低,然后,前方阴翳就豁然开朗。 云不亭眯了眯眼,一直在山林间行走,枝叶遮掩,阴影覆盖,突然间亮了起来,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 无功先生的声音传来,“咱们到了。” 云不亭闭上眼,然后睁开,拉着柳依依走出丛草。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明朗的山谷。 百花盛开,鸟雀扑簌。背靠山壁有座小院,小院东侧一道飞瀑,瀑布落下蜿蜒成一条银白溪流,在小院前方汇聚成一汪湖泊,湖边有树,树下有几片菜地,菜田边上围着木栅,栅栏里头养着鸡鸭。 这方山谷,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云不亭和柳依依站在树林前方,瞧着前头的山谷,两人微张着嘴,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云不亭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笑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自己吓自己。 无功先生摘下了头顶的斗笠,看着云不亭和柳依依,勾了勾嘴角。 他伸手指向山谷方向,“这儿,就是扶摇宗。” 云不亭和柳依依抬头,他们这才终于看清楚了自家师父的模样。 无功先生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容貌宽厚,似乎是个很温和的男人。高鼻梁,宽下巴,英武中有三分俊逸,这张脸,和云不亭心目中的高手大侠,倒是很相符。 云不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师父,咱们这地儿,看着真不错。” 无功先生一歪脑袋,领着他们朝山谷走去。 下了一段缓坡,云不亭环顾四面,瞧着那百花茂盛,彩蝶纷飞。 靠近山谷,云不亭突然看见了前方右侧斜斜地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似乎有字。 上前一看,那方灰黑的石碑上,有几个笔锋凌厉,似是刀凿的字。 “不见君谷。”云不亭念出了石碑上的字。 “不见君,是这山谷的名字。”无功先生道。 柳依依俯身看那石碑,咦了一声,说:“这儿还有两行小字。” 第7章 意外 “太平世不见扶摇仙,修罗地方出逍遥客。”柳依依开口念出石碑下方的小字,回头看着无功先生。 “师父,这两行字,是什么意思?” 无功先生盯着石碑,沉吟一阵,开口说:“意思就是,上了南冥山,若非天下大乱,大厦将倾,扶摇门人,便再也不下山了。” 云不亭一听这话,人都懵了。 “不是,师父,什么叫做:再也不下山了?意思是,咱们扶摇宗的人,不用去行走江湖的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为何江湖人鲜少知道扶摇宗的。南冥山扶摇宗,北冥海逍遥派。咱们这一南一北,一宗一派,开宗立派,便是为的扶济苍生百姓。若非朝代更迭,战乱四起,生灵涂炭,修罗境地,我们,便没有下山入世的必要。” 无功先生伸手按在云不亭头顶,继续道:“只因扶摇宗与逍遥派,所学皆是惊天之技,本门中人,无一不是天纵奇才。这种人,一旦入了江湖,不掀风起浪都不可能。是以,历朝历代的人皇陛下,都与南冥山和北冥海做了约定。倘若皇帝有能,盛世太平,那南冥山与北冥海门人,就绝不踏足江湖尘世。而今的大正睿哲皇帝,是个好皇帝,他稳坐江山,我们便得守约,不得下山。” “嘶……” 云不亭听了这解释,头有些疼。 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家师父了。 讲道理,听师父这么一说,南冥山门人都是天才妖孽,而师父愿意收他为徒,说明他这再世为人确实有了不得的天赋,这当然值得他高兴。 但是,如果南冥山扶摇宗门人不能下山的话。 这跟他前世过的日子有啥不同? 就得窝在这不见君谷里头,种菜养鸡,在这深山老林里边当死宅? 那他学那些惊天技艺做啥? 不对,肯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了。 他认了这无功先生当师父,是想学一身本事笑傲江湖的。 而不是,为了当宅男! 他早就已经当够宅男了,上辈子,就因为他很宅,连女朋友都没有过一个。 这辈子,他以为自己能够吸取教训一雪前耻,跟无数红颜知己携手江湖。怎么这好梦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呢? 云不亭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重活一世,别的具体目标暂且没有,但是想多谈几场恋爱,这是早就确定了的指导思想。毕竟他上辈子还是个处男就死翘翘了,他云不亭吃不得这个亏,这辈子他一定要亲亲小姐姐才能死! 可是这怎么,还不准他下山了呢? “那个,师父啊,我突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根本就配不上当您的徒弟,您觉得现在我下山还来得及吗?”云不亭举起手,怯怯地说道。 柳依依马上就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不亭,你说什么呢?你怎么朝三暮四来来回回的?” 云不亭心里苦,他不敢跟柳依依直说他不想窝在这山里当宅男,他想过得自由些,想过得潇洒些,他想多见识见识这个世界上的漂亮女孩儿。 其实云不亭这时候也觉得,不学武艺没啥,凭他脑子里的那点儿墨水,当个“文抄公”,以文名立足,大概也没啥大问题吧。 然而,当他抬头看见自家师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的时候,他就知道,晚了。 人都已经来到这不见君谷的前边了,再说不想干了的话,已经来不及了。尤其无功先生还是那种一副吃定他了的表情。 “行了,跟我进谷吧。之前没看出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啊。怎么,小小年纪,便对那红尘波澜恋恋不忘了?”无功先生笑骂一句,提脚轻轻踹在云不亭屁股上。 云不亭苦着脸,趔趄一下,垂头丧气地跟着无功先生走向了不见君谷。 不见君谷,不见君,嘿,这名儿可真是,斯文到令人惆怅…… 这山谷景色不错,环境很好,摸着良心说真的是一处清修的好地方。 但是,云不亭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想着要清修好不好。 他从没有想过稳稳当当地跟个方外老道一样过一辈子。 然而现实却出了点儿意外。 柳依依见不见君谷中景色喜人,她欣喜地四处张望,跟着师父的脚步走得很轻快。 云不亭故意拖拖拉拉落在后边,缩头缩脑地谋划着逃跑的路线。 下了这个缓坡,就是山谷间的平地了,这不见君谷中地势开阔,除了偶尔几棵大树外,基本没有什么能够藏身的地方。花草虽繁盛,可是还没能长到足以遮挡云不亭身形的高度。 在师父没能反应过来之前,转身跑回树林直接下山,应该是做得到的吧…… 云不亭暗搓搓地想着。 不过若是这次逃不掉,师父会不会就有了防备,下一次就不那么容易了? 可是如果现在不逃,真的被师父锁在这不见君谷里……这地方有山有水,有吃有喝,饿一般是饿不死,但是绝对会被憋死! 得逃,一定得逃。 他云不亭重新活一辈子,可不是来这深山里当隐士的,他就是个想谈恋爱想牵小姐姐手的俗人,没那么高洁。 想到这里,云不亭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柳依依看起来对这地方很是喜欢,她没有云不亭这么多心思,只要是能好好地活下去,她就觉得高兴。 快要到那小院门前,隔着木栅栏,她伸长了脖子看着栅栏后头的鸡群和鸭群。 “不亭,前几日,你是不是还说了你想喝鸡汤来着?咱们隔壁那家人煲了汤,香味顺着屋瓦钻进了咱们屋里,你馋得不行,你看……”柳依依抬手指向木栅后头,正扒拉地面捉蚯蚓吃的一只大公鸡,回过头笑着去看云不亭。 然后她就瞧见云不亭把头一扭,转身弯腰狠踏地面,一溜烟就跑远了。 “不亭……不亭?!”柳依依懵了,喊了一声,追出去两步。 “别慌,这小子一听上了山就不能下山,着急了。”背后师父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柳依依转过头,有些担忧,“师父,不亭他以前不这样的……他,他跑远了。” 云不亭脚甩得飞快,眼瞅着树林就在眼前。 他咧开嘴回头瞅了背后一眼,师父没有追! 自由! 进了树林往山下跑,就算师父会轻功,在林子里也不一定能追上他吧。 云不亭这么计划着。 可是他刚准备伸手拨开树丛钻进林子里,突然从树丛背后传出一声沉闷的低吼,然后一个庞然大物就扑了出来。 将奔跑中的云不亭直接扑倒在地,滚了两圈停住,牢牢按在了身下。 第8章 对不起,没关系 一开始云不亭心里很慌,他怕自己是被什么猛兽给袭击了。 他趴在草地上,脸埋在土中,后脑勺被刚才扑出来那玩意儿踩着。 他想挣扎,但是情况不明,又不敢随便用力。 不过,按住自己这玩意儿,好像也没有要袭击自己的意思。 他只感觉自己头壳后边硬邦邦的,像是被根棍子顶着,倒不像是被什么东西的爪子踩着,触感很怪异。 嚓嚓嚓,师父和柳依依踩着草地慢慢地走了过来。 云不亭的心也就放了下去。 不管把自己放倒这玩意儿是什么,不过应该没有危险才对。毕竟师父和依依的脚步并不慌忙。 等听着脚步声来到自己面前了,云不亭立刻举起双手。 “师父,师父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勇于承认错误,毕竟他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无功先生无奈一笑,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挺看好的这个徒儿,还真是有些二皮脸。 柳依依则张着小嘴,好奇地看着云不亭背上的那庞然大物。 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一头“猛兽”。 一只由许多跟木头精巧地拼搭而成的,骨架狰狞的“狗”。 “师父,这是什么东西?”柳依依指着那条木头大狗问道。 无功先生撅起嘴,轻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这只木头狗就收起了踩在云不亭头顶的爪子。 那木头狗乖巧地朝前挪了两步,来到师父脚下,用它的木头脑袋在师父腿上蹭了蹭。 “活……活的?”柳依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也不算是活的,”师父笑道,“只是些小把戏,随手做的一只机关兽而已。” 柳依依似乎对这只木头狗特别有兴趣,蹲下了身去,试试探探地伸手去摸它。 机关狗咔咔嚓嚓地昂起头,用双红眼睛盯着柳依依看了一阵,然后凑上鼻子来,在她掌心碰了碰。 柳依依脸上就笑开了花。 “它好可爱。” 无功先生瞧着她与那机关狗玩耍的样子,倒是勾起了嘴角,莞尔一笑。 旁边的云不亭翻身坐起,伸手挠着后脑勺,抬头瞧了那机关狗一眼。 他眯起眼,看了看狗,又看了看柳依依。 柳依依笑靥如花,娇俏可人,那快有她高的机关大狗骨架嶙峋,身姿狰狞。 “不是……你管这玩意儿叫可爱?”云不亭伸手一指那机关狗。 “这东西凶成一把刀了,你没见刚才它一把就把我按翻了啊?”云不亭一脸的后怕。 以他现在这小身板来说,还真的搞不赢这条机关大狗。 不过他挺意外的,怎么往日里性子挺软的柳依依,竟然会稀罕这种外表凶悍的木头玩意儿。 而且,“随手”能做出个可以满地乱跑乱扑人的机关狗。 他这师父,果然牛逼。 云不亭抬头看自己的师父,正好对上了师父的眼睛。 “嘿嘿,嘿嘿。”他傻笑两声。 “就这么不愿意呆在山里吗?”师父问道。 “倒也不是,我就是……师父您看啊,古人说的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繁华落尽之后才是真实。我年纪还小,资历还浅,我得多历练历练对吧?” 师父一挥衣袖,“快打住吧,看你这油滑的样子,怕是早就在红尘这缸猪油里打了千万次滚了。我早说过你小聪明不是?但是你心不静。走吧,跟我进谷里。你是璞玉一块,我自然会叫你尘尽光生。” “师父,别了吧,听您这话,我怎么觉得我浑身都开始疼了。” 云不亭耍赖坐在草地上不肯动,然而师父歪头吹了声口哨,那机关大狗立刻回头叼着他的后脖领子给他叼小狗一样叼了起来,迈开步子就朝山谷走去。 “师父,师父您让它把我放下,勒我脖子了,喘不过气了!” 可惜师父和柳依依已经往前走了,头也不回。 机关大狗叼着云不亭来到小院门前,将他扔在地上。 云不亭被勒得满脸通红,大口喘气,站起身后不断拍打自己的屁股腿脚。 刚被这大狗叼着在地上拖了一路,灰色的裤子都被草汁儿沾染成了绿色。 “师父啊,我说过我不敢了,您要不让这狗离我远点儿?” 看着那只巨大的机关狗,云不亭是有些生理性的畏惧的。 师父轻哼一声,径直走进了小院里去。柳依依则跑过去跟那大狗又搅在一块儿。 云不亭站在院门口抬头看。 这小院四周围着灰白的墙,也就半丈多些,不是很高,按云不亭熟悉的尺度来算,也就两米不到。 院门是深沉的黑色,门后院里有块小场子,之后背靠山壁,矗立着一座三层高的砖石屋子。这屋子没什么风格,方方正正,一楼进屋有台阶,二楼三楼的窗外有一小个类似阳台的所在。整座房子,整个院子,看起来既简单又朴素。 不过这小院里里外外都很干净,看得出来,师父一定是个心细的人。 在云不亭打量小院的时候,旁边和机关狗玩耍的柳依依突然开口说道:“不亭,刚才你就那样子逃走了,你是想将我一个人丢下吗?” 云不亭猛地转头去看柳依依。 他愕然张嘴,却发现被柳依依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看的时候,他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云不亭意识到,自己真不是个人。 他没能辩解,只是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依依……” 没有下次了。 他狠狠地告诫自己。他发过誓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待柳依依的! 柳依依抿了抿嘴,勾出一个笑容来。 “没关系,你这不是没能跑掉嘛。” 她说得很轻,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像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 云不亭的良心却狠狠地挨了一刀。 他伸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刚才柳依依看他时候的眼神,他忘不了了。 就在云不亭自责的时候,师父从小楼里拎着一只竹凳走了出来。 师父在小院中央放下小凳子,坐下来,然后冲门口的云不亭招了招手。 云不亭走进小院里。 “扎吧。”师父伸手一指他。 “哈?扎什么?” “扎马步。” “哦……”云不亭摸了摸鼻子,开始扎起马步来。 “依依。”师父又喊道。 “哎。”柳依依揉着机关大狗的狗头进了小院。 师父反手指了指背后的小楼,道:“从今天开始,一楼东厢向阳的屋子是你的了,西边的屋子是不亭的。我住二楼,三楼你们绝不能上去,明白了么。” “知道了师父。”柳依依道。 “去吧,放下行李然后外头抓只相中的鸡来,晚上炖汤喝。”师父吩咐。 柳依依听了赶紧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放行李抓鸡去了。 云不亭没什么基础,蹲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冒汗。 “师父,我身上还背着行李哪,要不您让我先放下行李?” “不用,就这么背着,继续蹲。”师父惬意地将两条长腿伸展开,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收拢在腹前,向着正午的太阳,闭眼打起了盹儿来。 云不亭开始口干舌燥,早知道,他就不跑了。 第9章 斗犬 跟所有武侠故事里的主人公的经历一样。 在山里跟着师父练武学艺的时候,挑水,砍柴,洗衣,做饭,所有事情都落在了云不亭和柳依依的头上。 师父他老人家每天就甩着两条胳膊,带着那条机关大狗,溜溜达达地指导指导他们扎马步的姿势。 就是扎马步,旁的什么也没有教导传授。 无功先生每天天不亮就把他和柳依依从床上薅起来,让他们扎马步。等太阳升起,又让他们去打柴挑水做早饭。吃过早饭收拾完了,又继续扎马步,扎到中午去做中饭。用过中饭再继续扎马步,然后做晚饭,再扎马步,到太阳落下,才放他们自由活动。每日如此,风雨无阻。 这种健康又规律的日子,云不亭和柳依依过了整整一年。 云不亭对这种生活模式非常的熟悉,用他从前的记忆来概括的话,他们在山上过的这种日子,也可以称之为:坐牢。 初上南冥山的这一年里,云不亭曾无数次地想办法要越狱跑路。 当然,他后来的这些次尝试里,都带上了柳依依。 柳依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执着地想要下山,不过每一次跟着云不亭跑路的时候她都很安静,从来没有事先对师父提起过云不亭的计划。 不过云不亭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就是了。 这晚上,他们俩在小院里扎完了马步,师父监督完了之后拎着他老人家的小竹凳子回了房里,剩下的时间是云不亭和柳依依的了。 云不亭扎马步扎得有些腰酸背痛,他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一眼小楼二楼,师父的房间里点亮了烛火。 “不亭,今晚还试么?”柳依依走上前来,掏了手帕,将他额前的汗水擦干净。 云不亭目光闪烁,握了握拳,小声但是坚定地道:“试!” 他一扭头,走到院门后边,将一只装了脏衣服的竹筐往背上一背,大声地朝着楼上喊道:“师父,我们去洗衣服。” 二楼上传来师父淡淡的回应:“早去早回。” 然后云不亭就朝柳依依一歪脑袋,拉开院门走了出去。 那只机关狗静静地卧在院门口的草地上,听见开门的动静,它昂起了脑袋。 云不亭路过它的时候冲它呲了呲牙。 这一年里,他被这条可怕的大狗按翻了好多次,对它实在是恨得牙痒痒。 不过柳依依倒是朝它招了招手,然后这只机关野兽就抖落抖落身子,咔咔嚓嚓地站了起来,跟在了柳依依的身边。 安静的山谷中只有蛐蛐儿的鸣叫和风吹拂草丛的沙沙响声。 那只跟在柳依依身边的机关狗,当它完全地运转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零件之间完美配合,根本就不会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来。在黑夜中,它简直就是一位完美的猎手。 云不亭一直觉得这只狗东西非常神奇,也想过办法要将它制伏想给它拆开看看它木头身子里边是什么构造,可惜的是,他扎了一年马步,除了双腿粗了半圈个子长了几寸走路稳当了些,其实战斗力并没有提高多少。他根本就不是这只机关猛兽的对手,所以只能作罢。 不过今晚上,他和柳依依想要逃跑下山去面临的第一道难题,就是要将这只机关狗放倒。 云不亭不知道这只机关狗的原理,但是能肯定的是,它是有一定的智能的。反正从第一次逃跑失败被它按翻开始,这只机关狗就成了云不亭的监管者。只要云不亭离开小院,不管去哪儿,它都要跟着。一旦云不亭有要离开不见君谷的意思,它立马就将他扑倒按住。 因此,必须先将它处理了,才能做之后的打算。 当然,云不亭早就已经尝试过了,这机关狗看着是木头材质的,可是火烧不烂,水淹不坏,他还拿菜刀砍过这大狗,刀刃都崩卷了,狗头上就留一道小小的白印子,手指头一蹭就没了。 就是这种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鬼东西,师父他老人家就来一句随手做的。 云不亭是不相信的。 他已经是十五岁的身子了,内心更是二十五岁都步入中年了,但就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这只机关狗揍得那个惨啊,不多说了,说多了丢人。 不过今夜注定是他一雪前耻的日子。 他早就和柳依依商量好了计划,今晚上,借着洗衣服的机会,他们要将这只木头大狗给拿下了。 洗衣服的地方不在院门前的湖边上,而是顺着湖往下游走,下游溪流旁的一颗大树下,那儿的溪边有块大青石,刚好用来捣衣裳。 云不亭和柳依依还有那只机关大狗来到树下,云不亭放下竹筐,回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小院,二楼上的孤灯是这静谧山谷里唯一的火光。 今夜月光朦朦胧胧,不算明亮,但是他们没有点灯笼,就是为了方便一会儿逃跑。 云不亭在青石边上蹲下来,拿出衣裳和捣衣杵,邦邦邦邦像模像样地捣起了衣裳。 柳依依就蹲在溪边,跟一屁股坐了下来的机关狗玩耍起来。 云不亭专心地捣着衣服,眼角余光瞥着旁边。 按照他和柳依依的计划,柳依依蹲在他边上,身子刚好挡住了机关狗的视线。 这机关狗的狗眼是看得见东西的,这一点云不亭试验过。 先遮住它的狗眼,然后用捣衣声做掩饰,让它失去防备,用湿衣服当工具,将他们早就偷偷准备好了的具备强力粘性的“胶水”浸透了这些衣裳,然后像往常一样,把“洗好了”的衣服暂时挂到这机关大狗身上去“晾一晾”,紧接着,这只木头畜生就会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得! 为了今天晚上,云不亭和柳依依已经准备了好些日子,先是研究战术,做了好些取舍,最终决定计划。然后是执行准备,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不顾扎了一天马步浑身酸痛摸黑去山上寻找能做胶水的原料,当然,这胶水的制法,还是旁敲侧击找借口从师父口中问出来的。接着是好多次地带着这傻狗来洗衣服用它当衣架,让它习惯了被当工具狗,这一切的一切,就是要在今晚上搞定这只用武力搞不定的畜生。 而现在,云不亭已经将这一筐衣服一件件地用胶水浇透了。 计划的前半暂时还没出毛病,他深吸了一口气,装着平时的样子,将浸透了胶水的衣裳抓起来,然后招呼那只机关傻狗。 “嘿,晾衣架,你过来!” 机关狗伸长脑袋从柳依依肩上看过来,一双红眼睛往上翻了一下。 然后懒懒散散地站起身子,走到了云不亭的身边。 很好,这机关狗果然已经习惯了当工具狗。 云不亭笑眯眯地将手中的衣服挂到机关狗身上去。 这机关狗骨架嶙峋,倒是真的适合晾衣服。 云不亭有意地将这些湿衣服往机关狗的关节部位挂上去,他研究过这傻狗的行动方式,还和柳依依用模型演练过。所以现在正式地执行的时候,他的行动还是很流畅的。 机关狗并没有发现这次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它站在原地没动,任由云不亭将湿衣服往自己身上裹。 只不过,今晚上的这些衣服,比平时重了不少。 机关狗稍微抖了抖身子,想抖落身上的水珠。 然而,当云不亭将最后一件湿衣服挂到它身上之后,他用力地啪啪拍了拍堆在它背后的衣服。 水声之外,还有一种实心的嗵嗵的闷响,一听见这声音,云不亭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底下的衣服已经干了!”他高兴地扭头朝柳依依喊。 柳依依点点头,站起身子,走到机关狗身边,眼神挺复杂地看着它。 直到这时候,机关狗狗头上的红眼睛才猛地睁大了,它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劲了。 它想呲牙,想立起背后的木甲示威,可是它甩了甩身子,却发现背上的湿衣服甩不下来了,而且,更严重的是,它的行动,好像有些不顺畅,它被自己背后的湿衣服,给牢牢地捆住了。 “吼!” 机关狗张嘴发出一声嗥叫,然后朝云不亭扑咬过去。 这一次,云不亭轻松避开。 在他的眼中,这只机关狗的行动变得缓慢而滞涩,再也不具备威胁了。 第10章 师父我错了 “果然啊,对付这种智力不太健全的凶猛野兽,还是得多动动脑子,不过野兽就是野兽。”云不亭又一次侧身避过机关狗僵硬的扑咬,甚至还能伸手在机关狗狗头上敲了敲,他摇头晃脑地说道。 “不亭,既然咱们已经得手了,就赶紧抓紧时间下山去吧,别再逗它了。”柳依依说。 “逗它?”云不亭撇头看了看柳依依,“不,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他的表情突然带了几分狰狞。 “这木头疙瘩按翻了我那么多次,踩了我的脑袋那么多回,哪能就这么算了。我这人出了名的记仇!何况除了我妈谁都不能打我的头!” “不亭,它只是只机关兽而已……抓你都是师父的命令。而且……咱没妈。”柳依依道。 “嘶……”云不亭挠了挠头,“所以没人能打我的头!不管!冤有头债有主,是它踩我的头我就得找它算账。” 柳依依撇了撇嘴,“你只是单纯地不敢去跟师父他老人家叫板吧?” 云不亭老脸一红,大手一挥。 “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出了这口气。”说着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根细铁锥来,握在手中跟僵硬的机关狗周旋起来。 机关狗被胶水粘得很牢固,四肢行动非常的半身不遂。云不亭举着铁锥围着它转圈,这二人转有点儿扭秧歌跳大神的味道。 柳依依在旁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也没有去阻止云不亭。 云不亭在往机关狗身上绑湿衣服的时候,留了一些空位置,是机关狗后背木甲的空隙,只要撬开那些空隙上的木甲,下边应该就是机关狗的“脊椎”,是它行动的动力传输通道所在。 云不亭虽然没有搞懂这机关狗的行动原理,但是他以前高达EVA看得不少,他也想当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所以对面前这种机关兽的联想和猜测还是会做一些的。 云不亭的意思很简单。 这机关狗揍了他一年了,他今天终于有机会报仇,非得把它搞残废了才行。 所以,他跟机关狗跳了一会儿二人转,接着就抓到了一个机会,他往前一扑,直接越过狗头,跳到了机关狗的背上。 那些浸透了胶水的湿衣服已经干透了,现在覆盖在机关狗的身上,就像一个个坚硬的锁头。云不亭趴在机关狗的后背上,瞅准机会,狠手一扎,细铁锥扎进傻狗背部空隙下方的木甲里,用力一撬,木甲掀开,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小段明明灭灭,散发着淡银色光亮的小指粗细的管道。 这小截淡银色的管道,一定就是这只机关狗的脊椎没跑了! 跟他的猜测相符,果然就算这只机关兽的存在非常的魔幻和匪夷所思,但是这种程度的魔幻也还是得遵循基本法的。 这只机关狗要想动起来,就必须得有动力,而动力想要传输到全身,就必须要有输送的通道。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 云不亭舔了舔嘴唇,细铁锥往前一送,直插进了那根淡银色的管道里。 嗤—— 管道被扎穿,漏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一股淡银色的气流从他扎穿的小洞中钻了出来。 弯弯绕绕地升到空中去。 云不亭伸手想触碰,不过那股银色的气流躲开了他的手,继续蜿蜿蜒蜒地往上升,然后钻进头顶的树冠里不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云不亭皱眉瞧着银色气流消失的方向。那股银色气流,隐隐有种令他感觉熟悉的气息在里边。 柳依依也瞧见了,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失去了那股银色气流的机关狗,脑袋上的红眼睛闪了两闪,然后就熄灭了,接着,这玩意儿再也站立不稳,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云不亭提前跳了下来,低头看着躺在脚边的木头大狗,他啧啧两声,双手合十冲机关狗弯腰行了一礼,口中喃喃着:“可惜可惜。狗哥你别怪我,你捶了我那么多次,我这终于有机会捶你一次,可能下手重了些,但希望你能理解,咱们从此两清了。” 柳依依在边上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快行了,你这是直接把它杀死了。唉,这小家伙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不亭你确实过分了。” “小家伙?”云不亭看着地上的庞然大物,抽了抽嘴角。他发现了,柳依依在面对这只机关兽的时候,肯定是加了可爱滤镜的。这小女孩儿的审美不知道为啥长偏了,对像他这样的翩翩美少年没啥感觉,反而却偏爱一堆狰狞的木头疙瘩,这上哪儿说理去。 “唉,希望师父能够重新让它活回来才是。咱们快抓紧下山吧,不然待会儿师父来了,就走不了了。”柳依依回头看了看远处山壁下方的小院,她眼中还有些不舍。毕竟在这南冥山不见君谷里住了一年了,师父待他们也挺好的。 “对对对,赶紧走赶紧走!”云不亭一拍脑袋,拉上柳依依的手就往山坡上跑。 机关狗已经躺了,只要他们跑得够快,师父就追不上他们。 一想到自由就在前方,天高地阔各式各样的小姐姐就在山下等着他,云不亭乐得脸上都开了花。 两人嚓嚓嚓嚓的脚步声在响在山谷中,偶尔有几点萤火被惊起,绕着他们脚边飞舞。 跑上了山坡,树林就在前方不远。 自由就在前方不远。 柳依依甩着两根辫子,任由云不亭拉着她往前跑。 他奔跑时候侧过的脸上挂着忍耐不住的笑容。柳依依在想,其实只要云不亭开心,他们去哪儿其实都是可以的。 她正想着下山之后得去找些什么活计谋生。 突然,背后山谷中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啸叫声。 大晚上的,原本虫鸣让这山谷愈发安静,而就是这种令人昏昏沉沉的安静里,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声,云不亭和柳依依都被惊得浑身一颤,步子顿了顿。 他俩在树林前山坡上站定了回头看,就看见刚才他们捶机关狗的那棵大树方向,两道猩红的光芒刺破浓密的树冠,扶摇上天,在藏青的天幕中拖拽出两道红色的轨迹,接着,那两道光芒朝下一折,带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他们两人就扑了过来。 声势如电,又迅速又惊人。 “卧槽?”云不亭嘴都瓢了,半句脏话没说完呢,他们身后的树林中,窸窸窣窣的,又响起了凌乱而密集的摩擦枝叶的声音。 云不亭脖子有些僵,他扭头一瞧,只见半人高的草丛后头,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明明灭灭,不断地浮现出来,而且数量不断地增加着。 一下子云不亭心都凉了,树林间,一只只机关兽嶙峋狰狞的骨架轮廓隐隐绰绰,它们挤挤挨挨,猩红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云不亭和柳依依的方向。 天空中的巨大黑影和两道红光转眼就到了山坡上空,背后树林里的血红眼睛成百上千闪闪烁烁。 走投无路也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云不亭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柳依依的腕子,双手高举,仰天大喊:“师父我错了!” 第11章 想学啊,我教你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不亭魔怔了似的,自言自语着,“师父之前说的,那只傻狗不过是顺手做的小玩意儿,嘿嘿……嘿嘿,师父什么人,扶摇宗无功先生,当然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他说是小玩意儿就是小玩意儿……” 他牙关发颤,格格格格的,既不敢看身后树林里那不知道多少只机关兽的密密麻麻的红眼睛,又忍不住想看看这浩大的声势。 他偷偷瞟了一眼,只一眼,背后那黑暗中的红眼睛,那个密集程度,能把人看吐了,他马上就转回了头。 “我讲道理,这么多只‘小玩意儿’,这种随便一只都能轻松把我按翻的小玩意儿,师父随手做的这些,都快抵得上一支军队了吧……” 怪不得,怪不得不让他们扶摇宗的人下山去。 就这一手随便做这种小玩意儿的绝活儿,要是让皇帝知道了,那还得了。 云不亭很紧张,这种时候他得说点儿话,不管是跟自己说,还是跟别人说。 柳依依左手攥在胸口,右手拽着云不亭的袖子。 她也怕。 虽然她觉得师父应该是不会纵容这些机关兽伤害他们的。 但是,背后树林里的机关兽太多了,多到恐怖。 而且,面前天上飞着那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它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了。 它很巨大,看起来像是一只禽类,翅膀展开得有三丈,也就是接近十米那么长。 什么概念,五六个云不亭躺平了头脚相连才有它的翅膀宽。 足以想见这玩意儿得有多巨大,它一只眼睛都比云不亭的头还大,就跟俩大红灯笼似的,高高挂着。 而且,月光下,它身躯显露出浅棕色的实木颜色,看得出它也是一只机关兽。 云不亭啧了一声。 他一边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有意思了,可是另一边,也是真的有些心虚了。 他这三天两头的想逃跑下山,师父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才会放出这只大机关鸟来捶他? 之前的机关傻狗喜欢按翻了他用爪子踩他的头,这只巨鸟是不是也有这种习惯。可是看它的体型,它一爪子踩下来,自己头壳都得被踩爆了…… 云不亭就很忧虑。 刚才这只巨鸟俯冲下来的姿态,的确把云不亭腿都吓软了。 但是,云不亭大喊出“师父我错了”这话之后,它立刻就悬浮在了山坡上方,他俩头顶,俯视下边,不再有动作了。 证明这巨鸟还是能沟通的。 当然了,那只被云不亭撂倒了的机关傻狗都是有一定的智能的,那么这只巨型机关鸟,肯定要比傻狗机智多了。 毕竟看起来这巨鸟就不像是“随手做的小玩意儿”,它可一点儿都不小。 云不亭做了几次深呼吸。 他依旧在举着双手表示自己服了。 他在想,这儿毕竟是南冥山,他也毕竟是扶摇宗的唯二弟子,师父当初就是看上了他的骨骼惊奇,那么就算他今天犯了错,师父也应该不至于直接又干脆地干掉他吧。 现在背后的机关兽只是拦着路不让他们下山,面前的巨鸟也没有攻击的意思,也就是说师父是给了他们机会的。 云不亭昂起头,看着巨鸟的眼睛。 “我要见师父,我当面认错!” 天空中的巨鸟保持着呼扇翅膀悬空的姿态,在云不亭说话之后,它低头又发出一声尖啸。 声浪吹得云不亭脸都僵了。 他眯起眼,抬手遮挡,可是突然那巨鸟朝前一掠,爪子猛挥,一把就将云不亭手边的柳依依抓了去。 “啊!”柳依依惊声尖叫。 她拽着云不亭袖子的手滑了一下,没能拽住。 云不亭心里大骂一声卧槽朝前就是一扑,然而那巨鸟手爪很快,握着柳依依返身就往不见君谷飞了回去。 云不亭扑空之后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地翻身起来朝着巨鸟追了过去。 “你妈的把人给我放下!” 云不亭满面怒容,追得用力,鞋子都跑飞了一只。 他朝着山谷方向狂奔了一段路,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奔跑的响动,还有机关狗的嗥叫声。扭头一看,就见一大群机关狗从山坡上跑了下来,其中一只机关狗嘴里还叼着他刚才跑丢了的鞋。 云不亭停下,站稳。 那叼着他鞋子的机关狗跑到他面前,放下他的鞋子,然后昂头看了他一眼,朝旁边让开了身子。 另外的那一只只机关狗同样的在他面前让开了路来。 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挡在树林里的机关狗们,现在全都追了出来,它们分散立在山坡上,都用自己猩红的双眼看着云不亭。 “不拦我了?”云不亭疑惑地问道。 那只给他叼来鞋子的机关狗晃了晃脑袋,朝着山坡上的树林方向歪了歪狗头。 云不亭弯下腰,穿好鞋。 然后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巨鸟抓走了柳依依,但是这些傻狗给他让路了。 柳依依也是扶摇宗的弟子,师父应该不会怎么她吧,所以那巨鸟也大概率不会伤了她…… 这么想着,云不亭开始迈动步子,朝着山坡走回去。 旁边的一只只机关狗跟着他,缓缓地往山坡上返回。 扶摇宗的弟子在这南冥山不见君谷中,说不得就要呆一辈子。这不是修行,只不过是一个约定而已。 云不亭好不容易能再活一次,上了这南冥山,已经一年了,他什么也没有学到。 也许师父觉得时候还没有到吧,也许师父认为南冥山的门人,并不用那么着急吧。 可是云不亭不能等了,也不想等了。 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这个山谷里边。 花花世界,他渴望得很。 这么想着,云不亭一咬牙,加快了脚步。 他踏上山坡顶端,面前是木叶幽深的丛林。林间已经没有机关狗的红眼睛了。 它们不再阻拦他下山。 云不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往前一踏步,脚步没落地呢,就在半空中猛地转过一圈来。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不见君谷跑了回去。 抓走柳依依的巨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黑夜中。 云不亭不再多瞧,只朝着远处山谷中那一点烛火的方向狂奔。 他永远记得,上一次柳依依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面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就是云不亭想自己一个人跑路的那次。他说了对不起,他还说了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待她。 云不亭回来得很快,比他们奔跑着离开的时候快多了。 来到那块洗衣服的大青石边的时候,云不亭停下了脚步。 他喘得很厉害。 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仰起头,看向大树的方向。 大树旁边,立着一个小山似的黑影,是那只抓走了柳依依的巨鸟,它收起了翅膀,垂着脑袋,此时此刻,显得无比乖巧,不再像之前那样凶狠恐怖。 巨鸟前方,柳依依双手握在一起,低头站在大青石上,她完好无损,云不亭放下了心。 而在柳依依的面前,一个人影蹲在地上,蹲在那只倒伏的木头狗前。 看背影,那是师父无功先生。 云不亭咽了口唾沫,他舒缓呼吸,走向师父。 刚走两步,就见师父站起了身,背起了手。然后,地上那只已经被他们放翻了的机关狗,颤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它狗头上本已熄灭的两只眼睛,再次变得猩红。 那傻狗甩了甩脑袋,然后突然扭过头,看向云不亭,冲着他呲牙咧嘴,发出了危险的低吼声。 云不亭张了张嘴,小声道:“师父……这狗……这狗不是……” 无功先生微微侧头,瞟了云不亭一眼,淡淡开口道:“想学啊,我教你啊。” 第12章 天地一气 摸着良心说,云不亭的确是想学的。 毕竟这只机关傻狗的战斗力他体会很深。这都一年了,连条狗都打不过,天天挨揍,这事儿传出去,丢人。不过这南冥山上也就他们师徒三人,又能传到哪里去呢。 所以云不亭冲着无功先生重重点了点头,说:“我想学。” “很好,回去睡吧,明早起来,不用扎马步了。”师父转身就朝小院方向走。 云不亭抬头看了看柳依依,柳依依朝他点点头,也默默地跟着师父往回走。 云不亭侧头瞥了瞥那只小山似的巨鸟,然后他提高了声音问道:“师父,为什么现在肯教我了?” 无功先生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人啊,不怕你太聪明,也不怕你想法太多,就怕你没良心,幸好,你总算是没有自己一个人下了山去。” 云不亭闭嘴了,低头跟上师父和柳依依。 身后,那只被云不亭挂了一身胶水衣服的机关狗,脚步蹒跚地走上大青石,然后噗通一声跳进了溪流。树下的巨鸟翅膀展开,凌空飞起,在藏青色的夜空中盘旋两圈,一头扎进了溪边大树那浓密的树冠里。 这一夜云不亭睡得很踏实。 梦里,柳依依对他笑的时候,阳光灿烂。 翌日。 晨光微露,云不亭横在床上,被子早被踢到地上,他睡得口水横流。 师父砰一脚踹开门走了进来。 云不亭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呢,就被人拎着后脖领子拽出了屋子。 “诶诶诶!师父,撒手,勒死我了!” 云不亭被憋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 无功先生走过长廊,一甩手将他扔到了小院中央。 柳依依早已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站在那里。 见云不亭被师父扔出来,还在地上滑行好长一截,她扁了扁嘴,忍俊不禁。 云不亭脸着地,只觉得自己嘴都被磨秃噜皮了。 他翻身爬起,摸着自己嘴唇,委屈地抬头去看石阶上的无功先生。 师父正低头瞧着他,眼中含笑,竖起一根手指头开口道:“第一件事,扶摇宗心法名曰‘负青天’,一共三重,每重九阶。第一重,至人无己境;第二重,神人无功境;第三重,圣人无名境。一旦开始修习,昨晚那只机关大鹏,你们也看见了,它会牢牢锁定住你们,再有试图逃跑下山的,它将不再保留,尽全力击杀你们。无功境之前,你们不会有还手之力。” 云不亭神情一凛,头皮稍麻。 这件事,师父是冲他来的。 他哂哂一笑,“师父放心吧,我不敢了,不敢了……” 柳依依撇了撇嘴,低声道:“你都说了好些次不敢了,昨晚不也还是照样跑路了嘛。” 不过她话中怨怼不多,毕竟云不亭最终是没有真的丢下她自己跑路了。 云不亭扭头朝她吐了吐舌头,没敢反驳什么。 无功先生没管他俩的悄悄话,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件事,制作机关兽的技艺,名曰‘天工’。为师学艺不精,造诣有限,所能造出的也就那些机关犬而已。不过这天工一艺,吃的是天赋和功夫,若你们想学,我自然也会倾囊相授。” 云不亭对那机关狗兴趣虽然有,不过不是很大。 反倒是柳依依,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 云不亭偏过头瞧着她那一脸的期待和欣喜,也挺为她高兴。当你能有一样发自内心地喜欢着的东西的时候,你是幸运的。 仔细想想,机关兽的威力确实不凡,要是柳依依学了之后能搞出一只机关兽大军来,那到时候他们想纵横江湖岂不就简单多了。 这天工技艺后续发展值得期待啊,得学,得好好学。 无功先生继续伸出第三根手指头来,“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扶摇宗人轻易不能下山,除了这是与皇帝的约定,最根本的原因是:刀,能杀人,能伤人,同样也能救人,能护人,全看握刀的人怎么使用。” 师父眯起眼睛,看着小院里的两人。 “扶摇宗人,是天底下最快的几把刀。” 一听这话,云不亭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人都有点扛不住了。 他老脸一红,伸手挠着腮边,“嘿嘿,师父,没有这样夸自己的。就算真是有绝世武功,咱也还没开始学呢不是。” 无功先生却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因此,如果你们不能成为最好的刀,配上最好的鞘,放你们下山,一旦你们行差踏错,祸害苍生,那为师,便是罪人。” 云不亭还想争辩两句,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并不是真的有多么坏,师父担心的结局很可能并不会发生。 柳依依却先伸手抓住他,阻止了他开口胡说。 柳依依望向师父,认真地开口道:“师父您放心,我会看住云不亭的。” 师父点了点头。 在跑路下山这件事情上,师父对云不亭和柳依依向来戒备。云不亭前科累累,他的话不能信,不过今天柳依依的态度,师父觉得稍稍放心了些。 见师父放下了手,没有什么要继续补充的了,云不亭立马朝前凑了凑,搓着手问道:“师父,那咱们现在开始学?” 绝世武功啊!云不亭心心念念多少时间了,总算可以亲自感受了,他贼期待。 然而师父却摇了摇头。 “开始之前,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 云不亭有点失望,不过依旧伸长了脖子听师父讲话。 无功先生拍了拍手掌。 虚掩着的黑色院门就被打开了。 那只背后木甲缺了一块的,昨晚上被云不亭和柳依依放翻后来被师父救活过来的机关狗,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小院。 它走上台阶,来到师父面前,低头蹭了蹭师父的裤腿。 云不亭皱起眉,瞧着这只木甲斑驳,背后甚至还粘着几绺破布的机关狗。 “昨晚上你们能够将它制伏,也算是了不起。”师父说。 “嘿嘿,嘿嘿,也没啥,准备得比较充分而已。”云不亭挠着头。 “你以为我在夸你?”师父抬眼瞥了他一眼。 云不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 师父拍了拍机关狗,这只大狗横过身体,让木甲缺失的部位对着云不亭和柳依依。 师父伸手指了指那根流淌着浅淡银光的细管。 “这银色的光辉你们想必已经见过了。” “对,这银光消失之后,机关兽便不能行动了。”柳依依回答。 “这就是我要与你们说的,驱动机关兽的动力,以及武力的源泉。”师父重新掏出一片木甲,盖在了机关狗的后背上,他继续说:“这力量的名字,叫做天地一气。” 第13章 挑战 与云不亭最开始的认知是有些出入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穿越来到的这个世界,只是单纯的武侠世界。 后来见到了机关大狗,机关大鹏之后,他把力量的界限稍微提高了一些。 但是直到师父提到了天地一气这个概念,他才知道,这个力量的强度,非常之高,而且它的上限,至今没有被人触碰到。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当中,运用这叫做天地一气的力量,将能够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万物皆衍生于天地之中,凡生灵降世,便蕴含一气,这气的名字叫做‘生气’,生气耗尽,生灵便走向死亡。生气,便是天地一气中的下重气。而我们人灵,在许多年的推演变化当中,学会了利用不同的方式,将我们的生气进行熔铸锻炼,形成能为我们所用的‘血气’。” 无功先生说着,张开了自己的右手,手掌心中呼的腾起了一道银白的浅淡火焰。 “这就是扶摇宗负青天心法运转,由我们的生气之中熔炼出来的血气。血气也被称为上重气。” 无功先生说着,翻下手掌,将银白的火焰送进了他脚下的机关狗狗嘴里。 这机关大狗吞下那道银色火焰,浑身上下的木头零件咔咔响了响,接着这只因昨晚的遭遇看起来有些蔫吧的机关狗,突地站直了身子,背后嶙峋的木甲与骨骼根根竖起,显示出了强烈的生机。 它调转狗头,一双红眼盯住了小院中央的云不亭,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云不亭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抬手护在胸前,一脸的提防。 无功先生伸手一拍狗头,这机关狗立即缩了缩脖子,夹着尾巴跑出了小院。 经过云不亭的时候,还恨恨地扭头冲他呲了呲牙。 机关狗离开之后,师父低头看着小院里的两人,说:“上重气从下重气中诞生,上重气包含下重气,换句话说,血气包含生气,因此,注入血气的机关兽,能够行止跑动,就像获得了生命,再加以天工雕凿,赋予灵智,便能做出你们所见到的机关犬来。” 这番演示讲述,早听得云不亭心神动摇,暗自愉悦。 这生气血气,天地一气,这神奇的力量,实在是太让人向往了。 “血气便是我们使用的力量,因熔炼生气的方式不同,也就有了门派的区分,以及,对血气这种力量的不同描述。你们听过的内力、功力,也全都是熔炼过的上重气的别名。” 柳依依和云不亭边听边点头,他们发现自己似乎是知道了某种了不得的真相。 “一般的江湖门派,学会熔炼生气,诞生血气,拥有力量,便是尽头了。然后,无数的江湖人好勇斗狠,厮杀比拼,偏要说自己是快意恩仇,策马红尘。江湖都被他们流血染红了。” 师父说到这里,深深看了云不亭一眼。 云不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就是这样子以为的。 学了绝世武功,然后下山装逼,这就是他一开始的思路。 结果现在师父提出来了,并且表示了这种想法很幼稚,很不成熟。 师父接着道:“当然了,对上重气的使用,是人类的一个很重要的进步。为师虽然见不得他们使用上重气乱造杀孽,但是那也不是我们该伸手去管的。毕竟,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上重气也是一把好刀,用刀的人用它做什么,我们没法去决定。何况,江湖上的门派存在了这么久,他们对上重气的使用,早就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了。只是那终归是末技小术,刀子耍得再厉害,又于这天下有什么用呢。” 无功先生没有再继续对江湖门派和上重气进行点评,他话锋一转,说:“在上重气之上,许多江湖门派都不曾知晓的,还存在着一重气。它的名字叫做‘天上气’。” “天上气?”云不亭瞪了瞪眼。 这名字听着就很牛逼啊。上重气都能够整出活着的机关兽了,那这天上气,岂不是能上天了。 云不亭脸颊有些热,他心里更热。 原来,自己这一世,竟然还有机会接触修仙吗! “师父,天上气,有什么用?”他急切地发问。 “没什么用。”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徒弟的心思,无功先生淡淡地回答。 “哈?”云不亭差点闪了腰。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怎么上重气血气都能造物了,天上气反而没什么用? “天上气唯一的作用就是,与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无处不在的天地一气,进行沟通。”师父张开双手,双眼微闭,似乎在感受着那缥缈又浩瀚的天地一气。 与天地一气沟通……虽然说法不同,可是天地一气支撑着这个世界,基本上算是世界的本质了,能够跟那玩意儿沟通,不也就是成仙了的意思嘛。 云不亭咽了口唾沫,问:“师父,您是不是已经修炼出了天上气?” 无功先生睁开眼,嘴角一勾,却摇了摇头,“没有。” 嘶…… 云不亭吸了口气。 没有?那你搁这装什么样子呢…… “为师既然名为‘无功’,自然还只是无功境而已,要想拥有天上气,与天地一气沟通交流,不到无名境自然是不行。我们将天上气称为‘灵气’,佛门讲佛,道宗学道,儒家侍礼。他们的佛道礼,本质上与我们所说的灵气没有区别。” 师父叹了口气,“当然了,这就是为什么南冥山扶摇宗,北冥海逍遥派,与人皇陛下订下约定,如非灾祸降世,便不出山救世的原因。南冥山和北冥海,已经破解了这世间的秘密,当你们知晓这些事情之后,你们与寻常的江湖百姓,便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你会知道,仅仅是使用上重气争斗拼杀,是一件意义很小的事情。” 云不亭认同地点头,“对对对,这事儿我赞同,学了绝世武功不是要来干架的,是要来装逼的,还能用来撩妹。” 无功先生听了他这话,怔了怔,反应了一下意思,然后瞪眼抬手,隔着老远虚按右掌。小院里的云不亭突然感觉周围的空间骤然收紧,然后一道巨大的力量从天而降,一巴掌就将他拍到了地上。 云不亭趴在地上,脸贴着土地,呜呜啊啊发不出声音来。 无功先生剑眉倒竖,显得很是生气。 云不亭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愤怒。 “我在跟你说济天下修大道的事情,你却跟我说装腔作势招蜂引蝶?你这等觉悟,如何配学我扶摇宗负青天?” “师父!不亭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柳依依见状,吓得赶紧朝前一跪,求情道。 地上的云不亭艰难地挣扎,他微昂头颅,开口道:“师父……我明白您的意思,既然我们知道了比别人更多的秘密,我们知道了这天下更多的本质,我们就得肩负起相应的责任来。修大道,济苍生,这完全没有问题,将这当成我们的义务我觉得很正常。但是,这跟我……这跟我求名望,找红颜,并不矛盾啊!我想功成名就,我想花前月下,这根本不妨碍我守望百姓和天下!” 云不亭闷闷地吼着。 无功先生听了他的话,眼皮突突直跳。 云不亭,在挑战他,也是在挑战扶摇宗长久以来的信仰和坚守。 第14章 歪理邪说 压在身上的力道非常的强。 云不亭周身剧痛,有种自己快要被捏爆了的错觉。 师父的怒火是认真的。 刚才他随口而言的那些话,让师父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了这等可怕的模样。 “云不亭,上山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教导你们,守心,慎言。可你一直以来都是无所谓的懒散态度,你三番五次地想要逃下山去,你明明已经向我磕头拜师,行过礼,叫过我师父,难道这些,在你眼中都比不上你所谓的谈恋爱,和扬名天下吗?”无功先生平举下按的右手微微颤抖,他这是气的。 “我在与你们诉说我南冥山扶摇宗的信念和坚守,荣耀和光辉,你却用你那自私又下贱的欲望来作比较?我是不是从来没有教过你礼和仪?” 师父的语声不再慈和温柔,严厉坚硬得像是冰块。 “师父……您应该听得出我的意思……我只是随口打个比方而已。”云不亭咬着牙,狠狠地转过头,扬起眼睛看向无功先生。 “言出,心随。你心中有此等妄想,才会随口言明。云不亭,我问你,当日你为何那么迅速就愿拜我为师?” “因为……您功夫很厉害,当日给贤王爷开路的黑甲骑士,还有他的恐怖战马,在您手中不堪一击。您很强大,跟着您,我能学到厉害的武功。还有,整个粱京城,没有人敢出头阻挡贤王爷的车驾,但是您敢,证明您有底气,有地位……您既然给了机会,拜您为师,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少对一无所有的我们来说,这总是一件稳赚不赔的好事情。” “所以,我看上的就是你的聪明,而我最看不惯的,也就是你的小聪明!”师父提高了音量,“我再问你,你既然跟我上了山,却又为何总是想着逃走?” “因为您说,上了南冥山,轻易便不能再下去了。” “在这南冥山上,少了你吃?” “不曾。” “少了你穿?” “没有。” “为师虐待你们了?” “您不是这种人。” “那你,为何总是想要下山?” 这一年来,无功先生从来没有找云不亭问起过这事儿,因为云不亭从来没有机会逃出过不见君谷。 无功先生原本以为,云不亭只是挂念山下的生活,不愿意过这清净无聊的日子。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有那只机关犬拦着他,反正他也逃不走,让他折腾几次,他自己也就消停了。日子总是会过习惯了的,习惯了就好。 只是无功先生没有料到,云不亭要跑路的心是如此坚定,而且这孩子脑子的确好使。 他甚至不惜筹谋许久,才有了昨晚上制伏了机关犬那一出。 瞧见云不亭和柳依依将那机关犬放倒了,无功先生便觉得是时候教授他们真东西了。于是便有了最后的一试,他让机关犬们让开了路,放云不亭下山,可云不亭没走。 这下行了,既然你不走,那证明你是有良心的,有资格入我南冥山了。 可谁知道,到头来,云不亭满脑子想的依旧是那浅薄的,自私的,毫无价值,毫无担当的事情。 无功先生是正派人,他完全看不惯云不亭的这种嘴脸。 云不亭因为挣扎,脸有些红,他瞧着无功先生的眼睛,说:“师父,您今年多少岁了。” 师父感觉有些意外,云不亭这突然的反问让他的情绪有些不连贯。 他皱紧眉头,还是回答道:“三十有五。” “三十五岁,您下过南冥山多少次?” “……”无功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不足十次。” “师父,上一次您上粱京,是为了什么?您给皇帝送去的信上,写了什么?” “贤王退蛮凯旋,我下山进京,是去取北边的情报,确认贤王的战功和北方的局势。” “是啊,击退蛮族是大事,又能让大正朝百姓安心几十年了。”云不亭道,“可是师父,您下山去,难道连吃一顿酱肘子的时间都不能有吗?” 无功先生微微张嘴,有些发怔。 趁着师父分神,云不亭闷哼一声,使了力气,挣脱了那无形的压力。 他在地上坐起,喘着气,说:“师父,跟您回山的那一日,我留意到了,在经过东街那家卤味铺子的时候,您的脚步放慢了。您甚至还吞了几口口水。” 云不亭笑起来,笑容里似乎有两分怜悯。对无功先生的怜悯。 “师父啊,您不差钱,可是您连多停留半刻,去买一只酱肘子的时间都不敢有。我知晓原因,因为我们身后跟着几个尾巴,是从皇宫门口跟过来的,一直在离开粱京前,他们都跟着。” 云不亭换了个姿势,拧了拧脖子,“师父,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南冥山不得了。南冥山的人,更不得了。可是您不觉得您这样,实在是太可怜了吗?” 柳依依跪在地上,慢慢地扭过头来看着云不亭。 这些事情她是第一次知道,她没想到,云不亭竟然那么心细。 无功先生听完云不亭的话,一直皱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继续说。”无功先生道。 “师父,您一身本领,可是现在过的日子,与那大牢里的囚犯们,有什么不同?值得吗?就仅仅是因为和皇帝的约定?” “所以,你是觉得,南冥山的人过这样的日子,不值得?” “是,不值得。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南冥山的人很厉害,甚至厉害得肩负着拯救苍生的使命。可是这样的能人,凭什么不能过你们想过的日子?凭什么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圈养起来?” “这就是你总想逃跑下山的原因?” “这是其一。” “还有什么原因?” “还有……师父,您有过恋人吗?您谈过恋爱吗?”云不亭眼中有光,八卦之光。 “不亭!你说什么呢!”柳依依听他这么问,脑子嗡的一声,赶紧伸手拦他。她实在是害怕云不亭这口无遮拦的,再把师父惹恼,师父一巴掌给他直接拍死。 无功先生胸膛起伏,情绪有些不稳定,眼皮突突直跳。 他是正派人,正派也就意味着古板。师父这种人,你小辈敢这样问他,实在是不恰当。 但是考虑到云不亭似乎对这事儿特别上心,师父决定以德服人,于是强忍怒火,吸了两口气回答道:“没有,为师无心,同时也无暇……” 老处男! 云不亭立马就高兴起来了。 上辈子,他母胎单身二十四年,已经够可怜了,好嘛,这辈子自己这便宜师父,直接比他还多单身十几年。这一对比,他马上就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于是云不亭咧嘴一笑,昂起头颅道:“师父,食色性也。吃是本性,可是谈恋爱搞对象,同样也是本性。您在做守望人世的伟大事业,可是咱们扶摇宗,可曾说过要让您压抑本性了?” “……”无功先生暂时有些头昏,他心里觉得云不亭这话是什么歪理邪说,可是又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他回答:“没有,宗门不曾让我们压抑本性。可是……” 云不亭打断师父的话,“那师父,我承认我下贱,我就是馋漂亮姑娘的身子,有什么不对?” “……”无功先生罕见的有些脸红,这个本来很有风度的中年帅男人,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柳依依更是早就埋下头颅,怎么云不亭现在这样子不要脸,这都是上哪儿学来的! 第15章 你说的对 “师父!我再问您,皇帝老儿害怕您下山入世,无非是怕您一身惊天技艺搅动乾坤,让他的位子不好坐罢了。可是如果您本身就没有这个心思,您坦坦荡荡地下山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什么瓜田李下,什么怀璧其罪,师父,这对您而言公平吗?老话不是还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吗?师父,我看您面相,这世上能比您还正的人恐怕不多了,就这样,您觉得您连下山去买个酱肘子这么一件小事儿,都是错的吗?您觉得扶摇宗禁止弟子下山去,是正确的吗?您觉得人生来自由的权力是不值钱的吗?您觉得追求美好爱情的想法是下流的吗?” “……”云不亭这一连番的问句问得无功先生陷入了沉默,陷入了思索。 云不亭这一番话来势汹汹,角度清奇。 对于师父这种老实人而言,这番话说得着实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师父得花点时间来消化消化。 而云不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略略有些气喘。 他勾着嘴角,磨着牙,等着师父逻辑混乱,露出破绽,他好趁胜追击,在辩论上打败师父,以此赢得下山的机会。 云不亭有些庆幸,上辈子混论坛混知乎,跟网络喷子对线吹逼,别的本事没学会,键盘侠那一套,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他这一套一套的,听得柳依依嗔目结舌,话都不会说了。 “师父,咱们身为扶摇宗的弟子,咱们修习负青天这样的功夫,我们错了吗?我们没有错吧。既然没有错,为什么我们要为不存在的错误付出代价?为什么要被当做囚徒来对待?为什么我们不能享有自由?” 云不亭稍微休息之后,又继续火力全开。 无功先生却不再听他说话,抬起手来挥了挥,示意他停止。 “你今年十五岁,这番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师父问。 云不亭呲着牙,“师父,道理,是自然而然就懂得了的。” “是,你所说的话,是有道理。” 云不亭一扬眉,心底涌出愉悦,他本来还怕师父是老顽固,根本就不会听他讲话。 “师父您果然是讲道理的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师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云不亭本来正要继续开腔,却被师父这话堵了一下,胸中有口气憋住了,憋得慌。 “师父……既然我说的话有道理,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就下山这件事情商量商量?”云不亭说。 “不行。宗门弟子没事儿禁止下山,这是规矩。”无功先生收敛起了之前流露出来的思索和些许的迷惘,师父他老人家又重新找回了状态。 “不是,师父,您刚才不还讲道理的吗?”云不亭看不懂情况了。 “祖宗定下的规矩,需要跟你后辈讲道理吗?” “师父,规矩就是要来打破的!”云不亭坚持道。 无功先生笑了起来。 这笑容在云不亭看来,瘆得慌。 “师父您笑啥呢……” 师父朝云不亭勾了勾手指头。 “来,打赢我,规矩就让你破了。” 嘶…… 四周围空气一凝。 云不亭突然醒悟过来。 师父这是明摆着的,摆谱了,不跟他讲道理了。 “师父,您欺负人呢?” “不亭啊,有一说一,你确实是个聪明人,能说会道,嘴巴伶俐,想法也很远。可是……”师父强忍着笑意,道:“没办法,谁让我是你师父呢?就算你说的都对,可为师偏偏死心眼儿,为师就认咱祖宗的规矩,说不让你下山,就不让你下山。” 云不亭整个人都傻了。 “师父……我之前看您,还觉得您是一代宗师……”他捂着胸口,瞧着师父。 无功先生却摆摆手,“谬赞了,谬赞了,一代宗师倒称不上。” “师父……您这耍赖的劲儿……” “跟你学的,对付你,是真的好用。”无功先生笑得眯起了眼睛。 旁边跪着的柳依依见状况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她乐得捂着嘴转头朝一边偷偷笑。 云不亭这孙猴子,总算是在如来佛祖面前吃了个大亏了。 这一年多来,柳依依是真的觉得云不亭变了太多,当然她确实觉得现在这个云不亭要比从前安静的云不亭有趣得多,但是有时候也会感觉,现在的云不亭,似乎聪明过头了。 见到云不亭在师父面前吃瘪,柳依依觉得很高兴,该!早就该治治他了,不然他下次就不仅仅是放翻一只机关犬那么简单了,他得上天。 “师父……” 云不亭感觉浑身无力,手脚发抖,眼泪都快要不争气地流下来了。他刚才据理力争的样子,突然就显得特别的滑稽可笑。 他箕坐在地,神色恍惚,只觉得自己之前造的孽,全返回到了自己头上来了。 原本云不亭以为师父是个正人君子,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因为他说错一句话就发火一掌把他拍翻了。 而针对正人君子,云不亭自然有他小人的打法。 可这下子师父这一招,着实是闪了云不亭的腰,他始料未及。 堂堂南冥山无功先生,竟然跟他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儿耍赖皮,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 他这是,把师父他老人家都带坏了啊!云不亭追悔莫及。 武功先生瞧着云不亭的衰样,心中没来由的很爽快。 他这个弟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能弄他,是真的爽。 师父冲柳依依招了招手,“依依,起来吧,从今天起,为师传你负青天心法。” “是。”柳依依从地上站起,有些忧虑地看了眼云不亭。 “那师父,不亭呢?” “他?”无功先生转身,撇了撇头,浅淡地笑道:“这小子满脑子想要谈恋爱搞对象,心思太杂,觉悟不够,尚且不能修习本门心法。这样,不亭啊,待会儿你就带上被褥,往山谷西侧,峭壁顶端有个山洞,洞里有几千册经书。你去把那些经文抄完了,觉悟了,为师再传你技艺武功。” “嘶……师父,我……”云不亭跪坐在地上,朝着师父的背影伸出手。 “一生一世一双人,除却巫山不是云。”无功先生勾着嘴角,潇洒地一挥衣袖,曼声吟道,“不亭啊,想下山去,想要名望,想谈恋爱,当然都没有不对。你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你聪明过头了,你的话,甚至都已经说服了为师。可惜啊,那没用,道理的确是有道理,但是为师不愿跟你讲道理。这一课,你记住了没?” 云不亭低下头,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江湖路滑,他深吸一口气,回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收拾收拾,爬山去吧,那山壁挺滑,倒是不容易上去。” “是。”云不亭爬起身,躬身行礼。 16 藏经洞 山洞里的日子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好过。 云不亭每天除了坐在洞口借着天光读经抄书之外,基本上没了别的活动。 扶摇宗这个建在山壁上的藏经洞,是真的反人类,因为它根本就没有修出上来的路。 当然了,估计当年挖洞出来存放经书的先辈们,一个个都身手不凡,爬高上天不在话下。不像十五岁的云不亭,刚刚才能把马步给扎稳当。 被师父发配来抄书的那天,云不亭爬了半天,才爬上峭壁。 然后上来之后就发现,他下不去了。 这山洞离地面起码有个十丈高。 要不是因为山壁嶙峋,能够着力攀爬的地方不少,云不亭也绝不可能上得来的。 而就在他千辛万苦爬上峭壁之后,一直站在下边看着的师父使了个身法,刷刷刷扶摇直上,没几下就潇洒地上来了。上来之后在洞口小平台上叮咣一阵捣鼓,安了个能够自动升降的梯子出来。 云不亭登时就迷了。 “师父,您既然有这一手,为啥还要让我自己爬上来啊?”他相当幽怨地向师父展示着自己磨得血肉模糊的膝盖和手肘问。 然后无功先生就微微一笑,坐着刚安好的升降梯下去了,临了声音飘上来,说这是在磨砺云不亭。 之后,云不亭吃喝拉撒就都在这藏经洞里解决了。 反正师父发话了,洞里的经书抄完之前,别想着出来。 这藏经洞从外边看只能见到一个黑乎乎小小的洞口,但其实,里边别有洞天。 进洞之后有条甬道,不长,十多米,走完甬道之后就是藏经洞的主体了,这洞里边竟然还是三进的。最前头一个石室比较空旷,四面石壁上凿刻着一些符号纹路,反正就是那种看起来相当高大上不得了但是就是看不懂的鬼画符。石室中央有一张青白色的小石台,一缕天光从石台上方透进来,让这间石室充满濛濛的光明。 再之后的第二间石室靠墙有张石床,角落里有个隔间,里边竟然是厕所的构造,隔间里门口一个石槽,上方有个龙首造型的水龙头,拧动龙角就能出水。石槽对面有个青莹莹的玉石质地的便桶,便桶下方有个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是通向哪儿去。最厉害的是,这隔间头顶上,还有一只鹿头造型的出水口,同样是拧动鹿角能出水,而且这鹿头的水路还是个花洒。云不亭看见这个“厕所”的时候,人都傻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重生之后的这个世界对他还是很亲切的。 最后一间石室非常大,几乎就是一个小广场了。四面墙壁上被挖出了一排排书架,满满当当分门别类地放满了书册。而且石室中央有一根雕刻着振翅而飞的大鹏鸟的粗大石柱子,顶天立地。 云不亭最开始走进这间石室的时候只顾着浏览书架上的书册,等他转了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眼睛一瞥才发现,这根石柱上的大鹏鸟花纹,竟然是能动的,它在绕着这根石柱子缓缓地旋转着上升,等完全没入头顶雕刻着层叠云纹的石壁之后,再从柱子的下方,雕刻着汹涌波涛的地板上旋转上来。在旋转飞升的过程中,还会因为角度的不同,而呈现出挥动翅膀的视觉效果。 云不亭绕着这根柱子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石柱子不仅仅是花纹能动,而且在它旋转的过程中,好像还能够往四周喷气。云不亭研究过之后确认了,这石柱子,跟个空调差不多的意思,能够保持这间石室的干燥和温度适宜,以此保存四周墙壁上的那些书册。 看过这个藏经洞之后,云不亭对他们扶摇宗的认知,又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上来了。 先不说那根石柱子的巧夺天工,光说卧室隔间那间厕所的配置,能在这陡峭的山壁里边搞出这样一间厕所来,而且那两个龙首鹿头的水龙头是能够顺畅出水的,这里边的工程,得是有多么大,可以想见。估计这山肚子,都被掏空了吧。 无功先生之前只是提了一嘴,说做那机关兽的技艺名叫“天工”,但看师父他老人家在洞口搞出来的升降梯,还有这藏经洞里的各种机关设施,就足以见得,这门技艺是多么的了不得。 云不亭现在的灵魂是来自另外的世界,来自一个科技与文明更加璀璨的世界。而以他那样的超前见识,都不得不对扶摇宗的这天工技艺佩服有加。 不过可惜的是,师父现在不仅不教他负青天,这一手天工技艺同样没有要传授给他的意思。 反正进了这藏经洞后,师父就撂给他一堆纸笔,让他抄书。 第三间石室里的累累书册,是真的汗牛充栋,光是看都看得人眼花缭乱了,何况还要一本本地抄呢,一开始云不亭是有些心灰意懒的,等这些书都抄完了,那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云不亭上辈子虽然也活了24岁了,可是毕竟也不怎么老,他还是保持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心气儿,换句话说,他还是跳。 急躁,不安分。 这让他来抄写经书,可不就是一项最令他痛苦的惩罚了嘛。 所以他不抄,不仅不抄书,还妄想溜下山壁。当然了,在被那只机关大鹏抓上天和太阳肩并肩过一次之后,云不亭就老实了。 不就是抄书嘛,抄就抄呗,就当练字了。 不过这藏经洞说小不算小,可要说有多大嘛,还真算不上大。 云不亭转生之后其实也是有些转了性子的,他这辈子有些不那么宅了,有些向往人烟和红尘了。然而躁动的心却被圈在这方藏经洞里,着实煎熬。 造化弄人,上辈子他能宅的时候,宅着宅着就没了对象,甚至连命都没了。 这辈子他只想搞对象谈恋爱,好嘛,拜了个师父结果就上了贼船,给扔到峭壁悬崖上被迫宅了起来。 云不亭怎么都想不通这茬儿,他总觉得老天爷在戏弄他。 这不,他把那方青白小石台搬来洞口抄写经书的时候就在想这事儿,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然后他就气得把笔一撂,揉了揉肚子,一拢双脚,仰头倒地下了。 正午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甚至还有些微的灼烫。不过云不亭并不避讳,一天天呆在这藏经洞里,总是不行的,他得多晒晒太阳,才能长得高。 云不亭双手枕在脑后,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云淡天高。 耳边突然响起了扎扎的滚轮声响。 云不亭眼睛一亮,从地上跳起来。 接着,那升降梯升上了藏经洞来,柳依依手里挎着个食盒,跳下了升降梯。 柳依依送午饭来了,云不亭早就等得有些心慌,一见柳依依,立马就扑了上去。 柳依依无奈地任云不亭将自己手上的食盒抢走,她笑骂道:“你慢点儿,没人跟你抢,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的。” 第17章 包分配 食盒和盖子被扔在一旁,四菜一汤已经摆上了小石台。 云不亭捧着大碗,狼吞虎咽。 柳依依在他旁边席地坐下,一手拢着裙边,另一只手抬起将自己的一根麻花辫儿绕在手指头上缠来缠去。 她微微侧头瞧着云不亭大快朵颐。 柳依依做饭的手艺是不错的,而云不亭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她锅铲下递出来的饭食,也习惯了味道。不过看着有人吃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吃得这么香,对做饭的人来说,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一般来说,同龄的少年少女,比起来女孩子总是要比男孩儿成熟得多,是生理和心理各方面意义上的成熟。何况柳依依和云不亭虽然同岁,但是要早出生了几天。 可是柳依依最近发现,和云不亭相比,自己好像并没有比他更成熟多少。甚至,自打云不亭被关在藏经洞开始抄书不再计划着跑下山去之后,他身上的气质也在发生着某种道不清楚的改变。 很奇怪,因为隐隐约约的,柳依依总觉得云不亭好像不再将自己当成姐姐来看待了。 他不仅不再称呼自己为“依依姐”了,某些时候甚至还会说出和做出一些更加成熟的话和事情来。 就比如现在,吃饱喝足之后的云不亭,身子往背后山壁一靠,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在柳依依头上发轻轻地揉了揉。 “依依啊,你做的红烧鸡是真的绝赞。要是咱们没上这坑爹的南冥山来,而是去开一间小饭馆,我敢保证,生意绝对火。” 柳依依松开自己的麻花辫儿,一抬手拍掉云不亭的蹄子。 她暗暗叹息,时代真的是变了,以前明明是自己揉着云不亭的小脑袋瓜子,哄着他别哭的。 云不亭被拍了手也不以为意,他嘿嘿笑着伸了个懒腰。 柳依依开始收拾碗碟,一边问道:“今天抄书抄得如何了?师父可说了,过几天要来检查你的进度,要是你还像上次一样,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他老人家可是要生气的。” 云不亭一吐舌头,“抄书嘛,得用心,光图个速度有什么意思。” 柳依依收拾好食盒,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道:“那你用心了没有?记得住自己抄了什么吗?” 云不亭摊开双手,显得有些很无奈:“不就是些之乎者也,圣人有云嘛,还真的没有多少有营养的东西啊。” 柳依依却摇摇头,认真道:“师父不会无缘无故让你做这种事情的。师父说得对,你的心不静。”她抬起手,指向了云不亭胸口的方向。 云不亭翻了个白眼,说:“依依啊,你是不是跟着师父练武久了,都被他老人家带坏了,什么心不静啊,我怎么就心不静了。我现在分明心如止水,都快老僧入定了。” 可不是嘛,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呆在这一方藏经洞里。他这颗不安分的心再怎么不静,也没地儿蹦跶啊。 “那你……现在是不是还整天想着要下山去……去谈恋爱?”柳依依说起谈恋爱这事儿,还是有些矜持和不好意思的。而且云不亭现在15岁,感觉也不是特别着急这事儿的年纪啊,她自己都还没开始考虑这种事情呢。 云不亭一听柳依依自己提到谈恋爱这事儿,他立马就来劲了。 他倏地坐起身子,把手一挥,呲牙笑道:“那是当然!依依啊,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多谈几场恋爱,和各门各派的女侠们搞搞对象!” 柳依依哭笑不得,“你还记得那天师父跟你说的话吗?一生一世一双人,除却巫山不是云。不亭,这样的恋情你不憧憬吗?为什么那么向往着……风流呢?” 柳依依克制了一下,把渣男行为稍微说得好听了些,说的是风流。 云不亭却没听出她话里的忧虑,反而是双眼炯炯地瞧着柳依依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柳依依伸出玉葱一样的手指头,在他脑门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你啊你啊,等你何时将这些有的没的的想法抛开,师父才肯传授你武艺啊。”柳依依没好气地道。 听了这话,云不亭有些垮。 “那完了,这辈子看来我都没机会学扶摇宗的功夫了。” “不是,你怎么就那么想谈恋爱啊?” “因为我没谈过恋爱啊!”云不亭理直气壮。 “……”柳依依突然无话可说。 “依依啊,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柳依依陷入思索,轻轻地咬着自己白白嫩嫩的食指关节,然后她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爱过谁。” “听人说,爱一个人,就像是燃烧,你的身子和你的心都化作柴薪,为了那个人奋力地燃烧,直到粉身碎骨。” 柳依依微微张着小嘴。 云不亭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明亮,眼睛里像是着起了火。 柳依依看得出来,他想谈恋爱,是认真的想。 云不亭自己沉入情绪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柳依依看着他没说话。 他挠了挠头,笑道:“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的算不得数。何况我们俩小屁孩儿,恋爱经验都为零,却在这儿讨论个劲儿。” 柳依依本能地又觉得,云不亭这句话里的“小屁孩”听起来又很像是大人才会说的话。她在想,虽然云不亭想谈恋爱的感情没有得到压制,但是在藏经洞抄经的这些日子里,他应该也是收获很大的吧,不然的话,说话的语气和身上的气质,也不会变得这么多。 “依依,其实爱美的心所有人都有的,当你看见一位长得特英俊潇洒的男人的时候,你说不定也会想要跟他搞对象的。设想一下,花前月下,公子风流……”云不亭抬起手,开始描绘旖旎的图景。 柳依依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说:“以前,咱们俩想活下来都挺困难的,我每天一醒来就想着今天要去哪儿弄点钱来买米买面,可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后来得沾你的光,被师父带上了南冥山,吃喝不愁之后,我愁的就是你不听师父的话,不得机会学习本事。也没心思去想你说的那些。” 云不亭怔了一下,他想了想,突然身子朝前一倾,凑近柳依依,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道:“依依,是我疏忽了!放心吧,不就是帅哥嘛,我给你包分配!等咱有机会下山了,你的英俊小伙儿,我的漂亮姑娘,我一定会一起上心的!” “诶?”柳依依茫然了。 云不亭好像理解错了什么事情。 她只是说自己没想过要谈恋爱,可是云不亭那充满了亏欠之意的承诺,好像让事情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第18章 你能教我吗,偷偷地 “依依你放心,我是男人,我最懂男人,我一定会给你挑最好的男人!” “我不是,我没有……” 柳依依还想分辨,然而云不亭一脸的“相信我没错的。” 她挣扎了一下,长叹一声,不再纠结。 毕竟,反正师父在不见君谷里,云不亭就绝对没机会下山的。 就让他过个嘴瘾好了,省得再给他憋坏了。 “那依依你具体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汉子?” “……”柳依依摸了摸鼻尖,苦笑道:“稳重的,上进的,决不能像你一样,整天脑子里都是谈恋爱这等风流故事。” 云不亭抚掌而笑,“那感情好,那样的男人的确令人放心!我记下了,就按着跟我不一样的模板来找!” “你还知道我是在说你不稳重心思多呢?”柳依依撇了下嘴角。 “嘿嘿,我这样的,虽然入不得你眼,但讲道理,确实也差不到哪儿去不是?”云不亭双手张开,展示了一下自己。 柳依依高低扫了他一眼,云不亭脸庞白净,轮廓柔和,浓眉大眼,倒也确实是讨人喜欢的模样。这跟她记忆里的那个苍白少年有些出入,不过云不亭确实生得好看的。 “唉……好看毕竟不能当饭吃啊。不亭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有些自责,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对你的管教出了问题,不然的话,为什么你现在完全没什么志气,只想着谈恋爱呢?”柳依依一脸的忧郁和自责。 云不亭哂哂一笑,却是有些笑不出来。 根据他的记忆,以前的云不亭,倒真是个上进孩子。 他有想着好好读书,考功名,让柳依依过上好日子。 可是这不是那上进的好孩子被自己口水给呛死了嘛……现在的云不亭,本质里是个重生的可怜小宅男啊。 上辈子没谈过恋爱就死了,这辈子因此变本加厉,将这事儿当成了第一要务了。 也不能说云不亭就错了,这不是因缘际会造成的嘛。 反正,他云不亭抓住机会上了南冥山入了扶摇宗,这辈子估计跟读书考功名跟上进也沾不上什么边儿了,坚持自己的坚持,就行了。 当然了,想要圆梦,首先得搞定师父他老人家。 唉…… 想起师父那被自己带坏了都会耍赖皮了的正人君子,云不亭就很惆怅。 “不过呀,咱们现在的身份也已经不一样了。没有上进不上进的说法了,只是,不亭你争口气。做扶摇宗的门人,也是一件荣光的事情,守护天下苍生,得是多么伟大的责任。”柳依依认真严肃地看着云不亭。 云不亭瞧着她那严肃的模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柳依依皱眉。 “我在笑,守护苍生……依依啊,你觉得南冥山扶摇宗,就算再加那个没见过的北冥海逍遥派,”云不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我们这撮人,配吗?” “当然!”柳依依不假思索。 云不亭咧咧嘴,“依依,记住我的话,不要为了别人而活,不要去承担原本不属于你的责任。苍生,这俩字大了去了,假如真的大厦将倾,这不是一个小小的扶摇宗,护得住的。” 柳依依皱起了眉,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师父说什么,她一直都听的。 不过,她觉得云不亭的话,有些道理,但更多的,云不亭是在逃避,他的话非常的小心眼,让柳依依本能地感觉不舒服。 不够坦荡,也不够伟大,狭隘,又渺小。 可是这就是真实的人类,真实的云不亭。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有些事儿,我肩膀窄,扛不住。所以我之前总想着逃跑下山去,完全没有一点儿心理压力。不过你不一样,依依,我知道你特别负责任,你跪了师父,上了南冥山,这山里的规矩,你就会遵守。我的意思是,在遵守规矩之外,多多地用用你的小脑瓜子,想一想,对自己好的事情。”云不亭伸过手来,轻轻地在柳依依额头上弹了一下,“很多时候,人应该自私一些。尤其是你这样的好姑娘。” 柳依依抬手,揉着被他弹得有些发红的额头,沉默了。 云不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双贼眼咕噜噜转了几圈,然后尝试着道:“依依,最近你那负青天的心法,学得如何了?” 柳依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张开右手,微微闭眼,运转起了那股新近炼化出来的力量。 上重气,血气。 只见她小手中央逐渐有光辉凝聚,四周微风拂动,紧接着,一道银色的星辉显出在她掌心。 这就是扶摇宗的上重气。 根据师父的说法,各门各派对下重气的熔炼方式不同,于是各家的上重气也就不同,形态,属性,威力各方面都不一样。像他们扶摇宗,熔炼出来的上重气色淡而神清,看上去仿如银色的星辉,这股力量自然而浩瀚,如江上清风,似山间明月。而到了师父的那个境界,血气也能凝练成银色火焰的形态,不过柳依依毕竟刚才掌握了负青天的心法,所以她手中诞生的上重气,还很微弱,很虚渺。 不过,就算这力量并不很强大,也着实是令云不亭感到眼红了。 依依手中的星辉,扶摇宗的强大的力量,这不就是他跪拜无功先生的理由嘛。 云不亭一直向往的的东西,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呼风唤雨策马奔腾的凭依。 云不亭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生怕自己动静稍大,就将柳依依手上的辉光惊散了去。 他吞了口唾沫,道:“好美啊,我都能感觉到这光辉中藏着的力量了。” 柳依依略略带着点儿骄傲地说:“是啊,现在我已经能够驱动一些不那么精密和大型的机关兽了,像小蝴蝶,小蚱蜢之类的。” “看来你也很有天赋啊。”云不亭笑道。 柳依依却摇摇头,表情稍微有些苦涩,她说:“师父说了,和你相比,我资质确实不怎么样……” “嘶……那老东西这么耿直的吗,真就不会说话呗。”云不亭皱眉。 柳依依抿抿嘴,浅笑道:“你也别怪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样的,从不藏着掖着,光明磊落。而且……你努努力,等师父气消了,也就愿意教你了。” “是,我知道,但是这种事情没有比较的意思,他本可以不说,说了多伤人。依依,这叫情商,你得把师父那老木头当反面教材,以后可不能学他说话。” “噢……”柳依依乖乖地点头。 “但是师父也说了啊,我虽然学起负青天来有些困难,可是我学天工的时候特别快,他总夸我呢。” 云不亭点了点头,“你感兴趣,愿意花时间和精力,自然有收获。” 柳依依高兴起来,于是又跟他说了一些使用血气驱动机关兽的趣事。 云不亭听着听着突然摸了下鼻子,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他开口打断柳依依的话,抬头盯着她的眼睛道:“依依,你能教我吗?负青天的心法?偷偷地。” 柳依依惊在原地,呆呆的不敢说话。 第19章 幸亏 “云不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柳依依握了握拳头,手中星辉消弭,一缕缕光散在藏经洞洞口,被风送进了有些昏暗的甬道。 云不亭直直地看回她去,不躲不闪。 “我坚持的东西,短时间内不会改变。师父他老人家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恐怕都没办法从师父那儿学到什么东西了。” “可你就不能将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收一收吗?师父的教导也没有错啊。”柳依依说,“哪怕,你骗骗师父呢?” “不行。”云不亭摇头,“且不说我骗不骗得过师父了,就说我想要下山谈恋爱这事儿吧,事情本身没错,师父也认的。他老人家只是遵守规矩,食古不化罢了。我如果向他服软,骗我自己说我不想干这事儿了,就为了学武功,那这功夫,怕是学不好的。毕竟,你不能欺骗自己。” 他反手用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子。 “这段时间我抄了那么多经文典籍,学会的最大的一个道理是,真诚,透彻。我想扶摇宗的先辈们,就是以这样的态度奠定了扶摇宗的荣耀地位的。虽然江湖上鲜有南冥山的消息,但是世道一乱,南冥山人就能出山救世。凭的就是这股子真诚透彻的劲儿,他们坚信自己是苍生的守护者,太平盛世他们半步都不肯下山,而一旦祸端起了,他们就前仆后继,奋不顾身。身为这么高尚的一个宗门的弟子,我怎么能去欺骗师父,仅仅就是为了学习武艺呢?” “亏你还懂了这些道理,师父也不是白白让你上这藏经洞来。”柳依依有些欣慰。 “所以啊,我不能去骗师父说我服了,我顿悟了,我不想谈恋爱了,我想学武功。我心里还是觉得下山谈恋爱很重要的,但是我也想学负青天的心法,那怎么办呢?折中一下,师父不肯教我,但你能教啊,好歹,你也算是我的师姐不是,你教不也一样的嘛。” “可是……” 柳依依刚开口就被云不亭打断,他接着道:“依依,你记得师父之前的话是怎么说的吗?” 柳依依想了想,摇摇头,她有些模糊了。 “师父说,我心静下来之前,他不肯教我。但是他老人家可没说过,不许你教我啊。”云不亭咧开嘴笑了。 柳依依秀眉微蹙,陷入思索。 她在回忆师父的话,同时也在想云不亭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 感情上来说,她也不是不能教云不亭负青天心法,毕竟自己的弟弟嘛,说话又这么好听,长得也还行,总是要宠的。但是理性却在阻止她。 云不亭变得有些狡猾了,这是柳依依默认的事实。 师父不教云不亭武功,一定是有师父的道理。 自己如果破坏了师父的计划,对云不亭来说,很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都不说她越俎代庖了师父会不会生气惩罚她,光说云不亭现在的心态和状况,柳依依都觉得,有必要再观望一下。 毕竟云不亭完全没有扶摇宗弟子该有的家国情怀,他对天下大义似乎不是很感冒,他满脑子都是学了功夫去装逼谈恋爱……就很让人头疼,没眼看。 所以柳依依摇摇头,很坚定地。 “依依,你再考虑考虑!”云不亭见说服不了柳依依,立即换了B计划,他扑到柳依依脚下,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柳依依,那惹人怜惜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不小心被人踩了尾巴的小奶狗。 柳依依心头一动,差点脱口而出就答应了。 但她还是吸了口气,把持住心神,坚决地摇头拒绝。 柳依依拎起食盒,准备下去了。 云不亭抱着人大腿哭号着不撒手。 那个涕泗横流如泣如诉啊,当真叫人侧目。 结果他越是哭号柳依依心也就越硬,愣是一步步拖着他走上了升降梯。 柳依依手按下行的开关,低头瞟着云不亭,“你要是别哭得这么惨烈,说不定我就动心了。师父之前说得太对了,你小子聪明得过头了!哼!” 说着,她腿上银光闪过,云不亭就感觉一股磅礴的力量传来,将自己远远地推开。 云不亭被扔出去之后在藏经洞口平台上滚了两圈,等他趴稳抬头去看的时候,柳依依已经乘着升降梯往下降了。 云不亭伸出手,嚎着:“依依!你忍心吗!” 柳依依伸手一拉下眼皮,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洞口。 下行途中,柳依依微微勾着嘴角。 她没有被云不亭蛊惑,私自传了他负青天心法,所以她心中有种安稳的喜悦。 “不亭变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啊……真是奸诈。”她心里想着。 等升降梯落地,她缓步走了几步,弯腰采了路边一朵明艳的雏菊,拿在手中欣赏一阵,然后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向着小院走去。 柳依依走了没多久,升降梯后方山壁凹陷处,转出来无功先生那高大的身影。他摸着光滑没有胡须的下巴,瞧着柳依依离开的方向,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依依的确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倒是不亭那家伙,心是真的黑,想连柳依依都坑。 想着想着,师父生起气来,身法展动,上了藏经洞。 云不亭刚坐到小石台前提起毛笔准备抄书呢,只见眼前一黑,一道人影矫捷地落下。 他还来不及吃惊,就被人一袖子甩到了石壁上。 云不亭翻滚落下,捂着臀部丧着脸,“师父,我这好好抄书呢,您怎么一上来就动手?” 云不亭委屈。 “你连柳依依都坑?” “诶?”云不亭怔住。 “她若是听了你的话,传了你负青天心法,你可知道她将受何种处罚?”无功先生脸色严厉,语气愠怒。 云不亭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严重了,他摇头,咬牙道:“不知。” “若无我的准许,她传了你负青天,我要断她双臂,让她从此沦为废人。” 云不亭张大了嘴,半晌无声。 无功先生一甩衣袖,背负起双手,低头瞟着他,“幸亏那孩子没有行差踏错,不然的话,你这辈子,怎么悔都不为过。” “师父……我……” “别说话,你话太多我不爱听。” “……” “你也别着急,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徒弟,自然是看得起你的。你这么聪明,我也不忍心搁废了你。这样,三年,”无功先生竖起三根手指头,“三年之后,我再来问你,到时候给我答复。你究竟愿不愿意,为我扶摇宗人。” “是。”云不亭躬身行礼。 无功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往后踏步,翩然落去。 第20章 看懂了 一旦柳依依答应了自己的无理要求,就会被被师父斩断双臂,沦为废人。 想到这事儿,云不亭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幸亏柳依依没有答应。 他背靠着石壁,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滑落坐到地上。 啪!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若是柳依依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怕是就完了,他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了。毕竟他曾认真地说过,我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待你。 云不亭并不是什么道德帝烂好人,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但是人类应该有底线,越过了,那良心就会不安。 云不亭之前没想这么多,他想的只不过是以后师父也一定是会教他的,他提前一些学了,师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才对。 可惜,师父他老人家出面明确地告诉他了,偷偷传艺,断手。 这是规矩,云不亭明白。而无功先生是个严守规矩的木头。 所以师父刚才才会上来揍自己。 这是他老人家给机会了,不然的话,柳依依和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好像越来越不靠谱了……”云不亭喃喃着对自己说。 “真的以为多活了十几年就比人家了不起嘛……在人家的规则里,想作弊就绝不会有好下场啊……” 他心里头一次有些发寒发毛,紧张得后怕不已。 “你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深入地了解,你太自以为是了。” 他握紧拳头,开始反思自己重新活过来之后经历过的这些事情。 他应该庆幸,重新活过来之后,就有了拜入扶摇宗这样的机缘。他也感到幸运,自己身边有柳依依这样的小姐姐照应着。 “别不知足啊……脚踏实地一点……”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也有些沮丧。 哪怕是之前在永定长街上,差点被贤王爷的黑甲骑士砍了,他都没有这么沮丧过。 毕竟那一次,他连手脚都不能动,毫无自主性,所以不能算是他的锅。 但是刚才,他头一次,亲身感受到了世界的现实,和残酷。 一旦柳依依的感情战胜了理智,她将负青天心法传授给了自己……云不亭不能想象那个温和正直同时也死板得不行的师父冲她举起利刃的画面。 云不亭的手脚有些冰凉,他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这辈子,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真实的,透彻地,他重新活着。 人们得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付出代价。 而这之前,云不亭显然太过轻佻了。 “身为穿越者,不是你的资本,只不过是一层幸运的保险而已。” 云不亭开始思考。 重新审视自己。 自己拥有的,只不过是比别人多一点点的经验,以及来自那个各方面都比当下超前的世界的眼界。 除此之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过也只是新生而已。 他突然有些后怕,这之前,自己那么自以为是,没有出事还真的就是他运气好了。 云不亭冷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还真是事情不发生在你头上,你都不会知道痛。” 他低下头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开始细细地盘算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如果师父之前介绍的围绕“天地一气”运行的世界规则是真实的,那么南冥山的扶摇宗和那个没见过的北冥海的逍遥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武力的天花板一样的存在了。 因为俺们家和他们家,是直接破解了力量的本质,但是别人,却是还在纠结上重气的层次。 也无怪师父会那么骄傲自豪,同时大正朝的皇帝陛下会对咱们两家这么忌惮,连家门都不给出。 虽然强制被宅在家与我的最初目标是相悖的,但是这个结并非不能解开……只要能绕过师父他老人家也就破了。 所以先抛开被迫宅的现状,现在我手上可是有足够优秀的底牌的。 我是扶摇宗的弟子,师父亲自选中的我。 对了,当初师父是在听见了那声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叹息声之后才决定收下我的。那声叹息,是来自于云不亭这小子的身体?这小子最终肯把身体交托给我的时候,同时也触发了什么能够让扶摇宗人都很重视的事件吗? 天赋? 应该是了,当跟云不亭达成PY交易,他给自己解锁了身体的时候,自己曾感觉到全身的枷锁都被打开了,那种神清气爽,惬意无限,很可能是赋予了自己了不得的天赋。只是自己暂时还不晓得是什么而已。 虽然不清楚师父是怎么鉴定的,但是他老人家也对依依说过一样的话,俺是有天赋的。 所以,我身为扶摇宗的弟子,并且有天赋,肯定能学好宗门的本事。 也就是说,我现在初步拥有一座宝藏了,只是我站在宝藏门口还没有能进去,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觉得我不配。 嘶…… 要不要真的撒个谎,告诉师父我错了,我不再心心念念着山下的小姐姐了…… 云不亭站起身来,托着下巴走过甬道进了石室,开始无意识地踱起了步。 不行,我前科累累,师父他绝对不会再相信我的认错了。 他苦笑,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之前他还是太急切了,一听说上了山就不能下去,他就对扶摇宗没了大半的兴趣,直到师父对他们说起天地一气,他才又有了想法。 走过第二间睡觉的石室,进了第三间藏书室,他绕着中央的石柱子走了几圈,柱子上的大鹏鸟扇动翅膀,从地面飞上了头顶,然后云不亭又思索着离开藏书室,走回了第一间石室。 午后的天光明亮,从头顶洒入室内,让这间石室显得很光明。 云不亭一边想着怎么找机会向师父表忠心,一边无意识地散开目光,向四周逡巡。 认错是肯定不行了。师父已经有了免疫力。而且师父说我心不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老人家对我说的话也表示赞同,可还是将我扔到这藏经洞来。 那就不单单是他守着老祖宗的规矩这个理由了。 他认为我有缺陷? 缺了什么成为扶摇宗弟子所必须的品质? 云不亭在石室里绕着圈子。 里头藏书洞里的书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史子集艳情话本啥啥都有,从收藏来看,扶摇宗历代门人应该不都是像师父那种老古董。 这么说来,其实自己有私心有诉求一天天的想谈恋爱,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呢? 云不亭开始将自己和柳依依进行比较。 师父肯教依依,证明他对我们俩是真心的。 那么我缺乏的,就是依依有,可是我没有的…… 自由意志? 结合自己的灵魂来自的世界和当前世界的差异,云不亭觉得自己和柳依依最大的区别是这个。 不不不…… 扶摇宗本身就有点儿方外之境的意思,自由这个概念,师父身上也有表现。毕竟他敢正面怼贤王。 那么,柳依依有而自己没有的。 就只有一样了。 真心。 云不亭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石壁,石壁上的花纹繁复,毫无规律。 他一拍手,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就是真心。 柳依依有一种质朴的真诚,云不亭不具备。 当然了,从前的云不亭是有的,可是他死了,现在的云不亭,更多的像是一个穿越而来的投机者。 他一点儿都不认真。 想通了这一点,云不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好办了,问题出现了,接下来要做的是解决问题。 他松开双手,张眼往前一看。 本来正想着该如何抛掉杂念换来真心,可无意识地看了对面墙壁两眼,他却突然怔住了。 他好像……能看得懂墙壁上的鬼画符了! 第21章 破解 这么狗血的么? 云不亭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一开始进了藏经洞的时候,云不亭也研究过这些凿刻得挺漂亮,深刻又精致的纹路,不过啥也看不懂,这些纹路也不是什么完整的图案,不具备真实的意义。 他就认为这些花纹大概只是装饰罢了。 有时候,白天阳光明媚,或者是夜晚星光明亮,那些亮光透入这间石室,再散射到四面墙壁的花纹上,这些纹路也会因为明暗不一而呈现不一样的漂亮。 但云不亭看来那也只是一种无规则的,没有概念的漂亮而已。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蕴含在里边。 然而,就在现在,就在他发现并确认自己比柳依依差了的是真心的一瞬间。 他突然发现那些本来毫无意义不可破解的花纹,似乎,有了一些能被他理解的规律,和具体的内容了。 嘶…… 云不亭吸了口凉气,定了定神。 这套路,见过没。 侠客岛,狗杂种。蝌蚪文,石中玉。 绝世武功啊! 云不亭啊云不亭,你他妈果然就是天命之子时代主角! 他狠狠地给自己打了个气。 顺便自己给自己降了个温,当然了也先别高兴太早了,学了绝世武功不搞定师父还是得宅在这南冥山里。 不过,机会来了啊! 师父虽然守着宝藏的大门不让自己进,但是自己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狗洞,能窥见宝藏里头的金灿灿了呀! 云不亭立即瞪大了眼睛,凑到石壁之前,仔仔细细地,认认真真地,开始研究墙壁上的那些花纹的内容。 他高举起手臂,手指头从花纹上抚过,凹陷下去的纹路很平滑,而且带着一种温润的温度,那灰白颜色的石壁,竟然有种玉石般的质感。 这温度触着云不亭的指腹,然后随着他目光所至,丝丝缕缕的信息便开始在他脑海中汇聚。 这是一种奇异的,云不亭所不能理解的信息获得方式。 实际上他现在分明还是看不懂那些花纹的意思,但是,当他将花纹看在眼中之后,某种特异的本能就开始破译那些花纹。 花纹没有意义,而他的特异的本能也没有意义。只是当这两者碰上了,它们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剧烈的反应,而这种反应的产物,就是云不亭脑子里逐渐汇聚起来的信息。 这……加密过? 自己却有破解的密钥?那特异的本能就是秘钥? 一种特别熟悉的既视感出现在云不亭的脑子里。 这么先进的吗? 而且这种信息破解的开始,是自己发现自己没有真心的时刻。 所以能够和这些花纹进行反应的,应该是包含着我的思维和想法在里头的……也就是这石壁,能跟我思维相通的意思?它能读我的心? 云不亭皱眉思索着发生当前事情的可能性。 他与这个时代的人们不同的是,他就算没有亲眼见过经历过,但是他却拥有相当庞大的间接经验和知识体系。 开玩笑,宅男的脑洞,接受能力,和思维联想能力,必然是有一定高度的。 且不论这个世界的力量本质究竟是什么样的,光从现在这石壁与自己的联系来看,反正就是当这石壁发现了我的真心之后,它开始向我输出一些内容了…… 云不亭还在观察这些花纹,因为每一道纹路,每一个花纹中,都包含着数量很大的信息,他看得并不快。 而且那些汇入他脑子里的信息还没有开始顺利地梳理,他查看起来还很杂乱,难以理解。 将小半块石壁上的花纹的信息读写进了自己脑子里,云不亭就停止了触摸和观望。 他有些头昏脑涨。 内容太多,已经到了他接收的极限了。 他揉着自己的脑瓜子,颤巍巍地扶着墙进了卧室那间石室,把自己丢进了石床上。 床上有他背上来的被褥,勉强还算是有些柔软舒适的。 云不亭扒拉过四方的硬枕头来,卡在自己后脖颈上。 他趴在床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脑子里一片茫然,雾蒙蒙的,就跟连续熬夜半个月一样。 真就是修仙飞升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身子发飘,灵魂快要离体而出。 没顶住,双眼一黑,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的光已经很暗淡了。 云不亭脑袋沉沉的,他闭上眼尝试着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发现除了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碎片和云不亭的记忆之外,他脑子里还多了一些他说不清楚的东西。 他能理解那些东西是什么,可是他没办法表述。 这种内容的怪异之处在于,只能意会。 “这都啥玩意儿……”云不亭自言自语着。 他摸着自己的头,明明自己懂得了很多的东西,可是懂了什么又说不明白。 这……这跟没懂有什么区别? 云不亭稍微有些沮丧。 难道石壁上的不是绝世武功? 不应该啊,那加什么密呢? 按照剧本这不就得是自己的奇遇了吗? 难道是因为石壁上的内容没有加载完?压缩资料不完整,所以没办法读取? 联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云不亭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起身去隔间的水槽上龙首的水龙头下喝了几大口凉水。 冲了把脸,他重新回到第一间石室,找到自己之前读到的位置,继续用自己的特异的本能和石壁上的花纹进行了连接,再次接着读取起石壁上的内容。 等到脑袋又到了极限,再也承受不了信息的录入之后,云不亭扶着墙又回了里间石室趴下了。 然后醒来,破译录入,趴下睡;再醒来,再破译录入,再趴下睡…… 这套机械的流程云不亭持续了近七天。 这些天里,他是真的废寝忘食,除了饿极了出去洞口翻点儿冷透了的饭食,还有上厕所的时间外,他都在破译石壁上的内容。 这些天里,柳依依来送饭的时候,云不亭基本上都是趴在屋里呼呼大睡。 而且是叫不醒的那种。 柳依依一开始是留了条子提醒他吃饭,云不亭倒是吃的,不过跟她送饭的时间错开了,后来几天慢慢的开始断断续续地吃一两顿,柳依依也只觉得他是在使性子,因为自己不肯传授他负青天的功法。她想跟他说说话,但他又硬是要装睡。 后来当她发现云不亭连续三顿都没吃饭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事情大条了。 云不亭是那种耐不住饿的人。 以前在山下还好,有吃的没吃的能吃就行,小云不亭反正不会说什么。 上山之后,云不亭明显挑剔麻烦起来,每顿饭,有得吃还不行,还要跟你讲个色香味,烹炸煎,你让他自己去做,他反而屁都不会,还要找借口说君子远庖厨,实际上就是杠精键盘侠。 挑剔不说了,每顿饭到点儿不开饭,他能抱着碗去柳依依面前敲一曲莲花落,这破德行也不知是哪儿学来的,师父和柳依依都特别看不惯,他挨了不少揍。 就是这样的云不亭,连续三顿不吃饭? 这还得了? 第七天下午,饭点的时候,柳依依再次乘着升降梯上了藏经洞。 跳下升降梯,扫了眼洞口狼藉的碗碟,柳依依皱着眉,挎着食盒往洞里走。 来到卧房石室,云不亭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柳依依放下食盒,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云不亭的胳膊。 “不亭,醒醒,不亭!” 没反应,云不亭简直就像是死了一样。 柳依依有些慌,她用了力气,去扳云不亭的身子。 扳动了。 可就在他动的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光辉从他身上霍然升腾而起,直撞向了柳依依。 柳依依俏脸怔然,星眸里映出了直扑而来的银光。 第22章 石壁的秘密 师父传授柳依依负青天心法时间已不算短了,况且她也已经将自身的生气熔炼出了银色星辉般的血气。 不过,南冥山上的日子平和宁静,师父也很少与柳依依喂招比试。这也就导致,柳依依的临敌经验,几乎就是零。 眼见云不亭身上的银光呼啸而至,柳依依茫然愣神中,根本来不及思考行动,她只是下意识抬手,挥出一道银色的血气。 虽然反应不够迅速,但是柳依依这应激之下的防御,也是用尽了全力的。 饶是如此,柳依依挨中了这一下,还是被击得朝后飞出,单薄的身子直直地撞到了后方的石壁上,然后重重跌落下来。伴随着噗通一声,石室里响起了柳依依的闷哼。 她跪坐在地上,左手捂着嘴,右手按在胸口。她只感觉喉头腥甜,胸腹间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可是身体上的不适都已经不算重要的了,柳依依瞪着一双大眼睛,努力地抬起头看向了云不亭的方向。 她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刚才从云不亭身上射出的那道银光,柳依依是熟悉它的。 因为它正是按照扶摇宗负青天心法熔炼自身生气从而诞生出来的血气! 刚才那银色的光芒,力道凶悍无匹,光从这道血气来看,云不亭的力量,已经压了柳依依一头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柳依依修习负青天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是无功先生手把手传授的。 她虽然资质不算特别出众,可是认真仔细,肯下苦功,另外师父也教得用心。所以,如今的柳依依已经迈入无己境,甚至已经是无己境第二阶的实力了。 就她现在的实力,寻常的壮年男人,她能打十个。之前那只总能把云不亭扑倒后来被云不亭和柳依依设计放翻了的机关犬,也早都已经不再能威胁到她了。 而就是这样的柳依依,却被根本就不应该学会负青天的云不亭一招就击飞了。 云不亭还趴在石床上,一动不动,似乎依旧没有睡醒。 这到底是怎么了? 甚至并不是云不亭主动地释放出的那道血气,竟然这么厉害? 柳依依开始调动自身血气,将胸腹间翻涌的气息压下。 她闭眼调息了一盏茶时间,才重新睁开眼,站了起来。 脚步还是有些虚,刚才那一下,撞得实在是太狠了。 她皱紧眉头,走到石床前,想伸手将云不亭摇醒,可是手伸出去却停在了半空。 不行啊,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挨上一下,怕是得受伤了。 柳依依转身进了藏书的石室,抱了几本书出来。 她打算用书本砸醒云不亭。 站得离石床远远的,柳依依吸了口气,甩手扔出一册不算太厚的经书。 书本砸在云不亭背上,没什么反应。 柳依依紧接着选了本差不多半寸厚的书,这次她砸的是云不亭的脑袋。因为怕把云不亭给砸傻了,所以她没敢太用力,书册丢过去,哗啦啦地响着落在云不亭脑袋上,力道不大,但也砸得他的脑壳偏了偏。 可惜他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甚至,睡梦中还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张开嘴巴打起了呼噜。 柳依依有些生气了,这么多天他都没理自己,送饭来给他吃也爱吃不吃的,现在睡着了还喊都喊不醒,这是给谁甩脸子呢? 再加上刚才从他身上发出了那道将她击退了的银光,这还是云不亭长这么大第一次“打”她呢,柳依依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生气。 她咬了咬牙,两步走上前,口中大叫着“云不亭你给我起来!” 手上举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书本,照着云不亭的脸就拍了下去。 大厚书本带起一阵风,呼呼的猛地拍落。 云不亭突然睁眼,双手一叠护在自己脸前,接住了柳依依拍下来的书本。 啪! 厚书拍在云不亭手掌上的声音很清脆。 “依依?你咋还偷袭我呢?” 云不亭一脸茫然,手腕一转将厚书接过来,翻身坐起。 他抬头懵懵地瞧了瞧柳依依,然后看了看手中那本厚重的前朝史。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跑这儿来干嘛啊?”云不亭问。 “晚上?”柳依依白眼一翻,反手指着石室门口的食盒,“太阳还没落山呢,我给你送饭来!你这日子怎么过得昼夜都不分了?” 云不亭闻言抬头看向洞外,果然远天橘红一片,彩霞热烈,夕阳洒金,还是傍晚时分。 他放下厚书,挠了挠头,有些疲惫地拧动脖子。 “唉,这几日,确实是有点费脑子……一刻不停地读取信息,过得浑浑噩噩的,刚睁眼醒来,这石室里黑乎乎的,我还以为已经是夜里了。” “这间卧房石室在藏经洞深处,只有顶上嵌着会散发微光的玉石,白天黑夜这间石室都是这样朦朦胧胧半明半暗的,你还没习惯?这段日子你到底在做什么?连饭都不按时吃了。”柳依依话中有些埋怨。 云不亭摸了摸鼻子,走上前拎起食盒,然后朝着柳依依歪歪脑袋,进了第一间石室。 光线明亮起来,云不亭在青白的小石台上摆好饭菜,席地一坐开始大口扒拉。 柳依依在他面前盘膝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扒饭,“喂,问你个事儿。” “唔唔……” 云不亭嘴巴里塞满食物,只是点头。 “你……从哪儿学会的负青天?”柳依依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尖银芒忽闪,一圈圈濛濛的涟漪扩散开来。那道道涟漪缓缓地流淌过云不亭,然后云不亭身子颤了颤,皮肤上也浮现出银色光辉,随着涟漪的扩散闪闪灭灭,如同呼吸一般。 这是来自同源的血气的共振,在特定的条件下,两人乃至多人的血气可以进行联系与配合使用,能够发挥出大于血气单纯相加的力量。 柳依依现在正是利用自己的血气引动云不亭的血气。 云不亭使劲嚼了两口,然后一伸脖子咽下嘴里的食物。 然后他呲牙一笑,环手一指四面的石壁,道:“就是这墙上的花纹啊,上边记载着负青天的心法!为了读懂这玩意儿,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你说什么?”柳依依不敢相信地扭头看向石壁。 她甚至站起身,亲自去摸着那些凹陷下去的平滑温润的花纹仔细查看研究,可是却一无所获。 柳依依扭头皱眉望向云不亭,可云不亭的样子,却不像是在撒谎。 “这些花纹……应该没有任何的意义才对,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完全读不出来呢?”柳依依道。 “诶?”云不亭扒饭的手停了停。 “你看不懂?”他皱眉,看看柳依依,又看看柳依依背后的石壁。 “看不懂,这石壁上的花纹在我眼中杂乱无章,只是单纯的花纹而已,我本来以为这只是石室的装饰。”柳依依摇着头。 云不亭放下碗,摸着下巴。 也是,要是柳依依能看得懂的话,她来过这儿这么多次,应该早就发现了石壁上的内容才对。但她从来没有关注过这间石室的石壁,所以她应该确实是看不懂的。 但是云不亭自己却能看得懂,并且这些石壁记载着的已经录入了自己脑子里的信息,除了负青天的功法是能够明白解读的,其余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也没办法理解和表述的内容。 那部分内容在他脑子里朦朦胧胧,如烟如雾,但是很清晰地存在着。这就像是他脑袋里有一座云雾缭绕的信息孤岛,等待着他来拨开云雾破解内容。 “所以真的不是你偷学的?”柳依依怀疑地问。 云不亭苦笑着耸耸肩,“依依,你知道那天我求你偷偷教我负青天,你拒绝了之后,师父来找过我,揍了我一顿吗?他说幸亏你没有偷偷教我,要是你教了,他要砍你一双手。” 说到最后一句,云不亭少见地严肃起来。 柳依依小嘴微张,她明白偷师的严重性了。 “所以我学会的负青天,真的不是偷学的。” “也是……就算是偷学,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能有这样的力量,”她顿了顿,“你现在,知道自己已经熔炼血气到什么境界了吗?” 云不亭微微阖眼,感受了一下,然后说:“至人无己境,第三阶。” 柳依依脸上露出了难以遏制的震惊:“从我拒绝传授你负青天,到今天,甚至还没有过去七天,你竟然已经反过来超越我了!这石壁究竟是……” 云不亭摸了摸头,“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就这样了……” 第23章 无瑕白璧 在云不亭吃饭的时候,柳依依绕着石室尝试着解读石壁上的那些花纹,试过各种方法,甚至用星辉一样的银色血气去临摹、攻击那些花纹,但是完全没有效果。 这些凌乱的反射着头顶的光线充满特殊美感的漂亮花纹,在柳依依的眼中,单纯只是花纹而已。 “先不说为什么我读不懂,而你能从中获得负青天的心法,光说你为什么能在短短的七天里,就提升到现在的境界。不亭,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柳依依更多的,是对云不亭的担心。 云不亭吃饱喝足之后,放下碗筷,检查了自己一遍,然后对柳依依确定地点点头。 “我很好,完全没事,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好。” 柳依依还是不放心,和云不亭一人一句地将负青天的心法对照着诵念了一遍,然后她发现云不亭确实是掌握了这属于扶摇宗的秘密。 师父他老人家说好了不教云不亭的,那就肯定不会反悔。 而云不亭也没有机会偷师学艺,何况他也从未欺骗过自己,因此,柳依依算是接受了云不亭是从石壁上学会了负青天这个事实。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云不亭掌握了负青天,圆了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情才对。 于是,柳依依便将师父告诉自己的熔炼血气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事项全都跟云不亭讲了一遍。 反正现在云不亭已经学会了负青天,那么交流交流这些练武的心得体会,就不能算是偷偷传艺,师父他老人家也应该不会提刀来砍了她的手才是。 云不亭这几日来吃不好睡不好的,但是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已经将四面石壁上记载的内容全都拓进了自己脑子里,虽然绝大多数内容都只是可望不可即的信息孤岛,但负青天心法是意外之喜。 而且,云不亭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所具备的“天资”。 从他掌握负青天心法的一刻起,熔炼生气获得血气这件事情就完全没有遭受到阻碍。他遵循着负青天的规则,以自身为熔炉,将这具身躯最深处的活力与四周围冥冥的那股气息相融合,紧接着,一股浩瀚的力量便在他丹田之中诞生,而后,银色的血气由丹田凝聚,丝丝缕缕不断壮大,接着这股血气就开始在他体内运转起来。 血气在体内流动,每走完一个周天,这副肉身就轻巧一分。每走完一个周天,这股血气重回丹田,便能壮大一分,紧接着便开始下一个周天。 体内的血气的诞生毫无滞涩,而血气运转流经身体的每一个关窍也同样毫无滞涩。 随着对负青天心法的深入了解和切身体会,云不亭越来越发现自己这副白得到的身躯真的是宝贝。他不由得又回想起永定街上他发誓会对柳依依好的那天,小云不亭放开了对他的钳制,那时候,天地间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叹息声,然后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这副身体里的每一个枷锁都打开了。 应该就是那一次,让他的这具身体,成为了熔炼下重气容纳上重气的绝佳炉鼎。甚至,云不亭已经在幻想着,以他拥有的这种资质,完全可以尝试着冲击冲击师父之前提到过的“天上气”嘛。 修炼出天上气的圣人无名境,传说中的能够直接沟通天地一气,基本上就是神仙那种境界了。 云不亭满怀憧憬地听着柳依依对自己的指导和教育,不得不说,无功先生确实是个好师父,他指导柳依依的这些注意事项,对云不亭来说同样受益匪浅。 而听了柳依依的教导之后,云不亭再运转体内的血气,发现更加流畅和轻巧了。而且,对于血气的运用,无功先生也传授了很多重要的经验。 听着柳依依的授课,不知不觉天已经黑尽了。 云不亭点上蜡烛,还有些意犹未尽。柳依依却开始收拾碗筷,整理食盒。 “这几天放在洞口的那些饭菜,你吃完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一地狼藉,又脏又乱……唉,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不亭,你变了。” 柳依依出声埋怨。 云不亭挠了挠脸,倒是不好意思说什么,站起身来跑到洞口自己收拾起来。 他清理出了一堆的垃圾,不过因为他不能离开藏经洞,所以只能由柳依依带走去扔掉。 柳依依拎着几只食盒离开之后,云不亭回到第一间石室里,在小石台前坐下,尝试着去破解脑子里云遮雾绕的信息孤岛,不过失败了。四面石壁上目前透漏给他的信息只有负青天的心法而已。 “可能是因为修为太低权限不够……慢慢来,反正已经得了便宜了,守着这么个宝藏,总有能打开大门的一天。”云不亭按耐住自己的热切心思,按着柳依依教导的方法,运转血气走了几个周天,体内的这股力量又凝练了几分,他满足地回卧房躺下。 躺床上的时候,云不亭并没有特意地运转血气,但是这股血气却能缓慢地自行流动,自行壮大。这与柳依依同他说的有些区别,因为别人进了睡眠,对下重气的熔炼就会停止,可是云不亭却没停,也就是说,他每时每刻都在熔炼着自身的生气,转化为具备现实力量的血气。 而这种状况的发生应该是得益于云不亭的“资质”,也即他这具轻盈通畅的躯体。所以云不亭能够事半功倍,明明取得负青天才短短几日,但能够一日千里,反而超越了柳依依的修为。 这不用费神就能获得经验值的状况,云不亭是爽的,所以他睡着了都能笑出声来。 柳依依在大青石边清洗完碗筷食盒,挎着几只食盒回了小院。 无功先生正坐在小楼门前台阶下的一只青竹摇椅里边,安详地闭着眼睛摇摇晃晃。这摇椅是柳依依做的,师父很喜欢,有事儿没事儿都赖在里头。 柳依依拎着食盒跨进小院,同师父打了声招呼便往小院东侧的厨房走,走了两步,她站住了,想了想,来到师父面前。 无功先生睁开眼睛,看着她微笑道:“怎么,有心事?” 柳依依点点头,放下食盒,拉过小板凳坐下。 “师父,不亭他,学会负青天了。” “哦?”师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他语声平淡,似乎一点儿都不吃惊。 “师父,您不想知道他怎么学会的吗?” “你没有传他,我也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柳依依问,她心中虽有答案,可是却惊讶师父竟然好像已经知道了。 “藏经洞第一室,四面无瑕白璧,不亭这小子,怕是从中参悟出点儿东西来了。” 柳依依小嘴微张,她突然发现,师父他老人家把不亭扔藏经洞上,似乎并不只是简单的惩罚和磨砺他心志而已。 “师父,您原来都知道的。” 无功先生勾了勾嘴角,笑道:“自然,那小子天纵奇才,我也不能总耽搁着他。不过,无瑕白璧并不是谁都能看得懂的,而且那四面石壁,就算是看懂了,不同的人悟出的东西也都是不同的。只是我也有些奇怪,就他那跳脱心性,整天想着搞什么对象谈什么恋爱的,怎么无瑕白璧还能将负青天的心法传给了他呢?” 柳依依也笑起来,“所以,想要谈恋爱,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师父抿了抿嘴,仰头看天,天星姣姣,他似在自言自语,“是啊,情爱一事,本无谓错对……” 第24章 三年 柳依依从师父的话里听出来了一点儿不一样的味道,但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也不好去猜测,只隐约感觉,师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依依啊,既然现在那小子已经会了负青天,也就没了之前那么多规矩了。为师教你的,你也都能尽数教给他。在他抄完藏经洞里的经书下山之前,就劳你当他半个师父了。”无功先生说。 柳依依重重点头,“放心吧师父,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我一向是对你放心的,早些休息吧。”师父摆摆手,从青竹摇椅里站起,走上阶梯,回了二楼。 柳依依去了趟厨房,放好食盒才回了自己屋子。 睡前她还用了会儿功,运转血气走了两个周天。虽然自己天资不如云不亭,但是柳依依也不想被落下太远。当初是云不亭腆着脸让师父收下自己的,既然师父对自己也很用心,她也就不愿令师父和不亭失望。 这世上总有这样温柔的姑娘,宁愿苦了自己,也更要遂了在意之人的心。 …… 自从学会了负青天之后,云不亭觉得自己就像是开了挂一样。 每每感受着体内那股力量逐渐地精纯和壮大,他甚至都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想想看,自己现在这种睡着了都能自动熔炼血气的情况,和上辈子传说中的精英阶层们睡着了都能挣得睡后收入的情况不正是一模一样么。 别说,是真的爽。 云不亭坐在藏经洞口,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举在面前,手指微张,一道银白的星辉在掌心中升腾明灭。 力量,现在是有了,可是刚刚起步,积累还不够。云不亭是亲眼看见过师父手心里的上重气的,是凝练成火焰状态的,那是一种血气质量相当高的表现。跟师父比,自己的血气还是差得远了。 哪怕是他现在熔炼血气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可是依旧不够。 “扶摇宗人都是天纵奇才……” 云不亭喃喃地念着这句话,这也是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是正经人,所以这种听起来很不要脸的夸自己的话,都是实事求是的。也因此,云不亭不会脑残又自负地认为,自己仅仅只是修炼了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够赶得上师父他老人家。 只是,如果从力量的绝对值上来比,自己和师父差得太多的话,那么下山去谈恋爱的计划,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要不策反了依依?也不行啊,加上依依也只是杯水车薪,我俩拴一块儿也不是师父的对手……” 云不亭在思考策略,如何绕过师父无功先生,下得南冥山,去江湖上博一个响亮的名头。 人活一世,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上辈子他默默无闻,这一世他可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出人头地的。 “但是急不得,得忍辱负重一段日子。” 云不亭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相信哪怕师父也是个天才,但是跟自己这种开了挂的资质相比,应该是有差距的。不然的话当初师父也不会只见过一面就要收下自己当徒弟。这太冒险,而冒险,意味着预期的回报会很高。 显然,从现在自己的状态来看,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赶上甚至是超越师父,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云不亭又觉得那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是么。 他握住拳头,手中星辉噗的一声消散。 他站起身,在洞口踱了两圈。 以他目前的修炼进度来看,炼满无己境九阶起码得两年时间。 师父是无功境界,所以,想要在师父,那不知有多少只的机关犬,还有青石边大树树冠里藏着的那只机关大鹏的围剿之下逃出南冥山。最少还得要两年时间,等云不亭上了无功境界才行。 两年么,到时候自己17岁,风华正茂!正当时! 既然如此,为了青春无限的两年后,那就干! 云不亭咬了咬牙,转身回了藏经洞第一室,盘腿坐下,开始专心地熔炼血气,增长实力。 上辈子,云不亭庸庸碌碌,跟所有的其他人都一样,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心地去做一件事情。 所以,当他眼中只有修炼这件纯粹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和灵魂仿佛都又轻巧了几分,而熔炼血气的速度,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加快。 反正被关在这藏经洞里,一日三餐都有人管,他只需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熔炼上重气之中就行了。 然而,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云不亭在藏经洞里认真地修炼了快半年时间,他早就已经冲上了无己境第六阶,一身血气浑厚精纯,隐隐有了一点儿高手风范了。 但是这天他正在第一室里打坐等着柳依依给他送饭来呢。 就听见洞外的升降梯扎扎地响起来。 云不亭动了动耳朵,肚子适时地咕噜噜叫了一声。 他睁开眼,揉了揉小腹,起身走向平台。 在昏暗的甬道中走着的时候,他吸了吸鼻子,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饭香味传来。 疑惑着走出甬道,来到洞口,他就看见了负手而立眺望远处的无功先生。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没见柳依依,只有师父一人,云不亭缩了缩脖子,哂哂道。 无功先生瞥了他一眼,“为师才三十五岁,怎么就成老人家了?” “是,是,徒弟口误,您怎么来了?” “我听依依说,你这负青天练得不错?” “嘿嘿,还行吧。”云不亭挠了挠头。 “那我让你抄的经文呢?这半年多时间,你抄了多少?” “……”云不亭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抄经? 这事儿早八百年前就被他抛去脑后了。 他这一天天的忙着修炼堆血气呢,哪儿有时间抄经啊。 瞧着云不亭的样子,师父眯起了眼。 “看来,你还是完全不明白我让你上这藏经洞来的目的啊。” “不是,师父您听我解释!” 师父却懒得听云不亭的辩解,他说:“无瑕白璧给了你负青天心法,也就证明它是认了你这个扶摇宗弟子了,之前为师与你说的三年后来让你给我答复的约定,不做数了。但是,在我这儿,你还欠了几分火候。” 师父抬手指了指背后的石室,“我还是那句话,你心里太躁,这藏经洞中的经书,你不抄过一遍来,不要想着下这山壁。今天,就是来给你提个醒儿。” 云不亭垂下头,“我知道了师父。”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是你对我说的。而你现在已经拥有了能力,缺乏的,不过是约束这能力的心志,和承担责任的觉悟罢了。不亭,不是为师要针对你,而是,你实在是太聪明了,你具备这样的天赋,一旦你想法上出了差错,结果是可怕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言尽于此,吃饭吧。”师父说完,将背后的食盒拿出来,递给了云不亭。 他深深地看了云不亭一眼,走上升降梯,在锁链机括的扎扎声中下了藏经洞。 云不亭朝着升降梯吐了吐舌头,抱着食盒回了第一室。 唉,看来师父布置的作业还是得写啊。 不过要抽出时间来写作业的话,那么修炼满无己境九阶的时间,就得拉长了。 云不亭一边吃饭一边计较着。 没法子,之前的两年计划,现在不得不延长到三年了。 不过,三年也还行,到时候他十八岁。 正是该当成名的时候! 第25章 久违的跑路 三年时间,真的太短。 尤其是当你用了心思的时候,时间是永远都不够的。 三年来,云不亭又长高了几分,现在的他,起码有一米八。身材颀长,四肢匀称,白衣飘飘的年纪,勾人心弦的青春。 有时候,看着卧房隔间铜镜里的自己,云不亭都会感慨一句年轻真好。 而这么好的年纪,不谈场恋爱是真的可惜。 云不亭在真·水龙头下抄了把水搓了搓脸,他将自己捯饬得精精神神的,然后来到藏经洞洞口。 抬眼看向前方,苍莽的山脉绵延万里,不见尽头,朝前去,与云与天连接一处。收拢视线,往下看,藏经洞下,不见君谷中,一派春色,生机盎然。 青绿的草地上,几只机关犬或游弋或匍匐,这些木头狗腿子,是师父留着专门监视他的。而在更远处的树林中,还有更多的数目不详的机关犬。 云不亭向东边偏过头,眯眼瞧了瞧溪水青石旁的那棵冠盖遮天的大树。树冠里藏着那只巨大的机关大鹏,那玩意儿是个大问题。 就在三天之前,云不亭总算是修炼到了无己境圆满的状态。他现在感觉非常好,虽然突破进入无功境差了那么一点点感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现在自信心爆棚。 三年时间,柳依依只修炼到了无己境第六阶。 不是柳依依进度慢,而是云不亭开了挂。 本来云不亭是计划迈入无功境界再找机会闯下山去的。 但是日益增长的力量给了他底气,他觉得,无功境和无己圆满境界,差别应该不大。 反正,自己体内如今就像潜伏了一座活火山一样,那浩瀚的伟力,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么强悍。 果然有力量也就有底气。 云不亭是憋屈够了,自从四年前上了南冥山来,他一直都憋着一股气,一股不服气。 他当然不是对南冥山的守望人世的责任感不服气,他只是觉得,禁止弟子下山这个规矩,实在扯淡。 三年前,师父耍赖皮说打败他,就能下山。 那时候的云不亭不行,但是现在的云不亭……当然也肯定是打不过师父,不过他有机会绕过师父直接闯下山去啊! 而今天,就是云不亭打算跑路的日子。 三天前,柳依依来送饭顺便替师父检查云不亭的抄经作业的时候,云不亭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 柳依依勉为其难地表示自己会配合云不亭。 因为怕计划多了出错,所以云不亭给柳依依安排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拖住那只机关大鹏。 云不亭相信,以柳依依的天工造诣,加上这三年的专心钻研,一只机关大鹏,对柳依依来说问题不大。 云不亭站在洞口,低头瞧着不见君谷,脑子里运筹着待会儿的跑路计划。 说实话,不见君谷这片世外桃源,真是个风水宝地。 只是可惜,云不亭少年心气,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想,要是日后自己老了,或者下山闯荡被人砍了胳膊断了腿,伤了残了的,才会回来养老吧……希望到时候师父他老人家不会把自己赶出去才是。 日上中天,正午。 云不亭抬手挡了挡眼睛,锁定了脚下的几只机关犬的位置。 约定的时间到了,今天柳依依没来送饭,因为她得去青石边做准备。 云不亭深深吸了口气,走上了洞口边崖壁上的升降梯。 这个东西,他上了藏经洞三年,还是第一次使用。 扳动开关,在锁链的摩擦声和齿轮的咬合声里,升降梯缓缓地从那十余丈高的山壁上缓缓落下。 升降梯的动静,惊动了山壁下边的几只机关犬。 看见升降梯上的云不亭,那些原本匍匐着漫步着的机关犬,立即竖起耳朵,红眼狞亮,低吼着朝着山壁下方聚集过来。 升降梯快落地的时候,有几只机关犬汪汪地叫了几声,是在示警了。 云不亭不能下藏经洞,它们就是守卫。 不过,放在以前,脚下这足足八只机关犬,云不亭是畏惧的,现在嘛…… 升降梯距离地面还有一丈左右,差不多三米多。 云不亭双臂一张,直接跃下。 草地上的机关犬们竖起背后嶙峋的木甲,摆开了阵容。 这是要刚正面了。 云不亭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到了一只机关犬的背上,甫一接触,他掌心中一道宛若实质的银白光芒亮了起来,一掌劈开了那机关犬的木甲,传输血气的细管瞬间被截断,银白的气流升腾消散,这只机关狗,废了。 而云不亭动作没停,旋身向左,劈手又是一掌,再度击倒一只机关犬。 脚边马上有两只机关犬一左一右地扑上来,狰狞的狗嘴中,生铁磨成的犬齿反射光芒,它们朝着云不亭的双腿咬上来。 云不亭丝毫不惧,他小腿上覆盖上一层银光,任那两只机关犬咬上来,毫发无伤,甚至还崩碎了几颗犬牙。 上重气是一种能外显为实质的力量,只要上重气足够浓郁,覆盖在皮肤上,比钢铁还坚硬。 那两只缺了牙的机关犬后退的时候,云不亭追了上去,一手一只,狗头都拧了下来。 云不亭不是柳依依,他对这些机关兽没什么好感,毕竟当年被人家揍得太够了。所以,他对付起这些木头疙瘩来,丝毫没有手软。 从他落地到现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草地上的八只机关犬收拾了一半。 另外的四只围在他面前,但是却没敢再贸然扑上来了。 这些木头疙瘩是有一定的生气的,虽然智能不高,但是也同样拥有畏惧的本能。 无己境圆满的云不亭,显然已经具备令它们颤抖的实力了。 云不亭微微皱眉朝东侧小溪边的大树看过去,机关犬对他来说构不成威胁了,击倒这些小玩意儿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成就,他的目的是跑路下山,而这南冥山上,除了师父之外,那只机关大鹏也是他必须提防的。 机关犬出动了,也就意味着,机关大鹏也快要露面了。 云不亭没再跟那些机关犬纠缠,他折身朝着山坡上的树林跑去。 他和柳依依约定好了,各自突围,到时候在南冥山脚下碰头。 因为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来阻拦云不亭,所以柳依依只需要把那只机关大鹏拖住,然后自己找机会跑路就行了。 云不亭在山谷里跑得飞快,有血气加持的双腿似乎感觉不到疲惫,而且每次迈步,都能跨得很远。 这一次他跑路的时机选得应该不错,他已经接近树林了,而机关大鹏和师父,都没有露面。 云不亭没敢耽搁,尽了全力地奔跑。 前边可就是自由! 第26章 交易 没用多一会儿,云不亭就跑过了不见君山谷里满是野花的平地,他奔上缓坡,冲向树林。 阴影密布的树林间,再次响起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师父布在林子里的大量的机关犬,出现了。 云不亭在坡头上站住脚步,左右移动了一下视线。 在他面前,一只又一只的机关犬缓缓地钻出树丛,呲牙咧嘴地朝他露出凶相。粗略一数,数量近百。 背后,远远地还跟着那四只他没有下手破坏的机关犬。 面前从林子里钻出来的这群,密密麻麻,挤挤挨挨,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盯在云不亭身上。 云不亭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俯身,弯腰,无己境九阶的血气汹涌而出,如同一股实质的旋风环绕在他身周。他重重一踏地,朝着树林方向冲了过去。 迅如惊鸿,灿若银电。 只一瞬间,云不亭就跟那群机关犬短兵相接。 生铁的犬齿咬在他身上,咔咔嚓嚓令人牙酸的碰撞声响起。 云不亭出手如电,每一拳每一掌挥出去,都能命中一只机关犬背后的木甲,击碎木甲,斩断软管。 在木屑纷飞中,一只只机关大狗倒在了云不亭的脚下。 云不亭对付这些机关犬已经很简单了,但是奈何它们数量太多,如今已经将云不亭围了一圈又一圈。 它们就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就连之前被他吓住了的那四只原本守在藏经洞下的机关犬,如今得了同伴的势头,也无所畏惧地冲了上来,结果被云不亭一脚踹出去十米远。然后它们甩甩头,立起身子再度呲着牙扑上来。 由此可见,这群机关兽要拦住云不亭下山的决心是何等的坚定。 云不亭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留手,他一直都是在全力施为。 为了跑路下山,他可是豁出一切了。 但是现在他被拦在树林之外,想要往林间靠近,太麻烦了。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这些机关兽用命来堆,堆得他举步维艰。 想要撕开个口子,突围出去,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行。 不过这也是云不亭早就料到了的。 柳依依提醒过他,机关犬虽然单体的能力不怎么样,但是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很麻烦。 只是柳依依也没有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应对现在的局面,所以,云不亭只能选择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了:暴力破局。 他已经很暴力了,可惜这局着实有些难破。 就在云不亭缓慢不过坚定地朝着树林推进的时候,背后的山谷中,清溪边上那棵藏着机关大鹏的大树方向,一声嘹亮的尖啸响起,然后木叶颤抖,巨大的机关大鹏冲天而起。 来了! 云不亭听见了声音却没回头,计划里,拖住机关大鹏的人是柳依依,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将树林前阻挡的机关犬解决几只! 那机关大鹏张开巨翅,扶摇而上,而当它飞上半空,调整了姿态准备朝云不亭所在的山坡俯冲过去的时候,一抹霞光从树下疾射而出,在机关大鹏身前炸开,一蓬绚烂的光辉四散而出,反射阳光,令天空都变成了七彩的颜色。 柳依依出手了。 树下,青石上,站着黑发如瀑的柳依依。 十八岁的柳依依已经褪去了大半青涩,她放下了曾经喜爱的麻花辫儿,柔顺的长发自然垂落,发尾打着几绺卷儿。她微微眯眼,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机关大鹏和那炸开的绚烂色彩。清丽的脸上没有表情,她嘴唇微抿,严肃中却仍带着三分柔和。 那复杂艳丽的色彩也是一种机关兽。 一种个头很小,但是用处却很丰富的机关兽,柳依依把它们称作“千蛛”。 她手中握着一只比她手腕粗不了多少的金属圆筒,是用来发射千蛛的装置。 千蛛自然是不能正面与那机关大鹏对敌,但是它们个头极小,很容易便能从机关大鹏的躯体上渗透进去。 柳依依虽然学了好几年的天工,但她到现在也都没办法做出能跟这只机关大鹏正面对抗的机关兽。 这只机关大鹏,是她概念之外的杰作。 但是柳依依相信,只要是机关兽,就一定得遵循天工的原理,只要是符合天工的原理,她就一定能够找到破绽。 如果从外部没办法击败它的话,就从内部去瓦解它。 柳依依闭上眼,精神与那天女散花一样的千蛛联系了起来。 那是用她的血气激活的机关兽,因此它们的所见也即柳依依的所见。 柳依依打算利用千蛛的眼睛,去看穿那只机关大鹏。 机关大鹏穿透七彩的光辉,长啸着扇动翅膀俯冲向远处的云不亭。 隔着老远,云不亭脖子后边的汗毛就竖起来了。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他相信柳依依,就如同柳依依相信他。 柳依依操纵着千蛛,从机关大鹏的木甲缝隙往里边深入。 千蛛比水滴还小,它们无孔不入,而且数量庞大。 不停地转换着千蛛的视角,机关大鹏的内部结构图正缓慢地在柳依依脑袋里构建着。 与依靠师父的血气运转的机关犬不同,这只机关大鹏的最中央,竟然似乎有一颗“心脏”,这只大鹏能够依靠“心脏”的搏动来获取冥冥中的力量。 换句话说,这只机关大鹏,几乎就跟活着没有区别了。 柳依依越是在脑中加强建构机关大鹏的结构图,心里就越是惊骇。仅仅是摸索出这大鹏鸟的结构,就已经令她获益匪浅了。 粗略地得出机关大鹏的结构之后,柳依依将渗入进去的千蛛全都聚集到了大鹏鸟的心脏位置,那儿是它的动力核心,只要能够击毁,或者让它停止运转,那机关大鹏也就没法子对她和云不亭造成威胁了。 而眼下,机关大鹏已经飞到了山坡上,准备从背后对云不亭发起攻击了。 柳依依当年是亲身感受过机关大鹏的爪子的,她清楚这大家伙出手,云不亭得吃大亏。 所以,她立即放弃了研究机关大鹏的心脏,放弃了让它停止的尝试,她决定直接让千蛛摧毁那枚心脏! 就如斗兽棋的原理一样,一物降一物。机关大鹏凶悍无匹,然而它的庞大却也是它最致命的缺陷,当面对深入自己内部的千蛛的时候,机关大鹏根本毫无办法。 进了大鹏身躯的千蛛汇聚在一起,柳依依操纵它们面对大鹏鸟的心脏,幻化出了一根钻头一样的模型,然后她驱动钻头,要将这枚心脏击穿。 柳依依吸了口气,准备下达命令,突然肩膀上出现了一股温热,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 柳依依瞬间回神,抬头一看,是师父。 “那大鹏的心脏制作不易,就这么毁了太可惜。我让它停住,你留住它的心脏,怎么样?” 师父没有胁迫,他只是淡淡地提出了一个条件。 这笔交易对双方都划算。 给云不亭争取了时间,也为师父保留住了珍贵的机关大鹏。 所以柳依依点点头,说:“好。” 第27章 凝云遏月 机关大鹏并不是利用无功先生的血气运转的,但是师父却依旧能够隔着很远就对它进行操纵。 师父说到做到,他高举起左手,朝着山坡方向握住了拳头。 而原本正准备呼啸而下,给云不亭背后来上一爪的机关大鹏,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惯性带着它的身躯朝前冲,差了一点点,它的尖爪就戳到云不亭了。 不过,终究是差了一点。 机关大鹏得了命令,收回利爪,一扬翅膀,在山坡边缘棱线上落下,收拢木翅,蹲在那儿昂着脑袋望着云不亭。 云不亭虽然脑袋后边没长眼睛,可是刚才情况之危急他也是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刚才大鹏鸟扑过来的时候,那能把机关犬都掀飞的风浪可不是假的,还有那刺破空气发出尖啸的利爪,云不亭早早地就在背后垫了很大量的血气,就是防着机关大鹏的袭击。 幸好,幸好依依成功了! 机关大鹏停了下来,云不亭也得了激励,他下手越发狠辣迅速。 之前云不亭没怎么打过架,学了一身本事,有了浑厚的血气,但是利用起来还不是那么顺手,不过在跟机关犬交手的过程中,他对血气的运用倒是越来越如意了。 趁着师父还没赶来,他得赶紧多放倒几只机关犬。 他不知道山谷里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过机关大鹏停了,那依依也快过来了吧。 还有师父也是…… 先不管师父,云不亭得给柳依依清理出能直接下山的道路来。 所以,他展动双臂,将面前的机关犬一只只地拆掉木甲,捶成瘫痪。 旁边的机关大鹏歪头看着云不亭拆机关狗拆得来劲儿,它一双红色的眼睛越来越亮,那是气的。 机关狗虽然比它低级不少,但是再怎么说,它们总算是同宗同源。看着自己的表亲小弟们被云不亭这样虐杀,机关大鹏是火大的。 只是,无功先生却不允许它再对云不亭动手,它只能忍着。 就在机关大鹏的怒气值快要满槽的时候,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手拍上了它的翅膀。 无功先生浑厚的嗓音响起:“别轻举妄动,你身体里,进了小东西了。” 机关大鹏裂开嘴喙,有些疑惑。它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千蛛渗透了。 见大鹏鸟这状况,师父回头瞧了跟在后边的柳依依一眼,说:“不错,那些小玩意儿,连这大鹏鸟都瞒过了。” 柳依依微微一笑,摇摇头没说话。 “收回来吧,我不让它袭击不亭。” “好的,师父。” 柳依依闻言,举起手里的金属圆筒,然后开始吸揽千蛛。 而当一缕缕的彩色从自己身体缝隙里飞出来,汇聚到那个圆筒中的时候,机关大鹏整只鸟都懵了。 师父摇了摇头,“唉,大确实是大了,却也大过头了,反而还被你这小的给吃死了。” “我取巧了。”柳依依谦虚道。 “也是,要是你能再聪明些,连这些机关犬,也能找到破解的办法。”师父耿直道。 “……”柳依依摸了摸鼻子,“师父,机关犬太多了,徒儿确实没有好的办法应对它们。” “那就让那小子出出力,再打倒几只。” “师父,您不心疼吗?” “这有啥好心疼的,顺手就做出来了,简单。” 他俩讨论的焦点竟然并不是云不亭。 “也是,虽然是量产的,不过性能确实不错。” “为师的血气加成很高,你要有我这样的修为,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徒儿受教了。” “看看吧,那小子还能放倒多少只机关犬。” “嗯。” 于是,师徒二人就跟那机关大鹏站在一处,抱起胳膊看起了云不亭的表演。 云不亭觉得自己是渐入佳境。 他对自身血气的使用越来越顺畅,那种体内力量充足丰沛,举手投足就能捶死一只机关狗的感觉,真的不要太爽。 怪不得,上辈子那种画质配乐都很烂的网页游戏,传说中的一刀999级的地摊作品,竟然也会有人玩儿,无他,虐菜是真的爽。 云不亭正在虐菜,而且越虐越兴奋。 看着云不亭有那种要将山上的机关犬全都清扫一遍的趋势,柳依依反而心疼起来。 对这些精巧的作品,她还是有一种额外的关怀的。 就算机关犬是拦路犬,但她还是不忍心看着全都被云不亭给糟蹋了。 树林前那近百只机关犬,已经被云不亭砸烂了快一大半了,剩下的依旧将他围了个圈,不怕死地往上扑。 “师父,要不让它们退下吧,没用的,您看不亭身上的血气,已经这么凝实了,那些机关犬甚至突破不了他血气的防御。” 师父摸着光滑的下巴,点头说:“确实,这已经是无己境圆满的实力了,这小子还真是个怪物,才三年啊……不过,为师也想不通,他能明白‘无己’二字究竟是何意么……” 柳依依抿了抿嘴,莞尔道:“师父,不亭虽然看着不靠谱,可他确实是个好孩子。您看他现在摧毁了这么些机关犬,他也是怕等我来了,被它们拦住啊。能替别人想,便就是无己了。” 师父看了柳依依一眼,“你就尽着夸他吧,这孩子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能得你这样一个姐姐宠着。” 说着,师父倒也没让那些机关犬再继续去白给了。 他挥了挥手,吹了声口哨。然后那些围殴云不亭的机关犬们纷纷竖起耳朵,朝后退开,一双双红眼睛深深地看了看云不亭,接着它们齐齐转身,投入了树林中去。 云不亭没有追。 机关犬退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师父到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他转身的时候看见柳依依站在师父的背后,她倒是一点儿都不显得急躁。 云不亭急了,不是说好的一起跑路吗,你被师父给逮到了? 看了看正向自己使眼色询问的云不亭,柳依依摸了摸鬓边长发,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确实是没躲得过师父。当然了,她也确实是直接就被师父给捉住了,毕竟她那会儿正忙着从内部瓦解机关大鹏呢。 云不亭有些牙疼。 本来是打算趁着师父不注意跑路的,甚至到时候就算师父追他们,他俩分开跑,怎么的能有一人跑了也行啊。现在好了,这被机关犬一耽搁,师父走到了正面来,那他们想闯下山去的难度瞬间就提升了好几倍。 云不亭咧开嘴,露出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师父,您来了?” “来了。”师父点点头。 云不亭一直凝神戒备,他身上的血气像是一股旋风一样在身周盘旋不停。 他想试一把,赌一把,看在师父手中,能否逃出生天。 所以,跟师父寒暄了一句之后,他蹂身前扑,想打师父个出其不意。 倒也不是真的想揍师父他老人家,云不亭只是想击退师父,找机会跑路。 他扑上去这一下是收着力气的,他还真没有大逆不道到能出手锤自己的师父。 所以他出的是掌,掌心银白血气喷吐,想将无功先生推远。 然而他的手掌刚接触到师父的胸膛,他甚至还没感受到师父身上的衣裳的触感,就发觉刚才还围绕着自己的那股澎湃的血气,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了,一股空虚转而笼罩住了他。 所以,他这一掌,就轻飘飘地毫无力道地落在了师父胸前。 比挠痒痒强不了多少。 云不亭脑子都炸了,他抬头,就看见师父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扯动嘴角,笑得艰难,“师父,有苍蝇……”云不亭僵硬地转动手腕,在师父衣裳上拍了拍。 “……”柳依依捂住了脸,已没眼看了。 第28章 啰嗦 师父微微一笑,“苍蝇?” 云不亭一见到他老人家这个笑容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他立即后撤退开了好几步。 而无功先生状似随意地一抬手臂拍了拍云不亭碰过的衣裳,云不亭已经站得离了师父有个三四米了,可是仍然在师父拍打衣裳的时候感觉到了有一股无形的微风从那边吹了过来。风很轻,可是云不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然后,他就听见几声“嗤嗤”的细响,刚才他站立的那一块地方,丛草拦腰折断,倒伏了下去。断口齐整,犹如刀削。 云不亭张大了嘴,声音都有些变形了,“师父!您是要我死?!” 柳依依也变了脸色。师父刚才这下子,要是云不亭挨上了,岂不是就没了…… “大惊小怪什么呢,你不是说有苍蝇么?我试着打打苍蝇罢了。”师父回答得很轻松。 而云不亭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听得懂,师父这是在敲打他了。 “你在藏经洞里,为师倒是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你了。”师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云不亭。 别说,这半大孩子长得就是快,这一年半载的没见,说不得再见就认不出来了。 “看模样倒算是一表人才,就是不知道抄了那么多经文,心思有没有点儿改变?” 云不亭忙不迭地点头,“进步那肯定是有的,师父您不知道,我现在觉得我特别有文化,特别有胸怀,您给我往山下一丢,我能成个经天纬地万古流芳的大人物。帮着那睿哲皇帝治理个天下那都是屈才了。” 云不亭吹上牛了。 而师父只是微笑地听他说完,然后问道:“还想不想谈恋爱了?” 云不亭舔了舔嘴唇,只是傻笑,没有回答。 师父抬起手摸了摸脸。 而云不亭一见师父抬手,立即又退了一步。 不过师父倒是没有出手,他只是扬了扬眉毛,道:“还是记挂着这事儿?” 云不亭重重一点头,反手指了指身后,那堆被他砸得稀巴烂的机关兽的残骸。 “师父,俺这辈子暂时是没啥特别大的心愿的,就这一件,俺就想谈几场恋爱,那种惊天动地的旷世奇恋。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 “想法虽然特别,倒是贵在始终如一。也勉强算是不错了,难怪那无瑕白璧会将负青天都传给了你。”无功先生道。 师父这评价云不亭有些没听懂,也咂摸不出究竟是好话还是坏话。 “不过就算你觉得你身负大才,能经世致用,为师也不能答应让你下山去。” “师父……”云不亭有些急,想分辩两句。 无功先生却抬手示意他别插话。 师父说:“睿哲皇帝确实是个好皇帝,这一点我相信你们两个的体会比我更深。” 云不亭皱眉,和柳依依对视一眼。 “毕竟,如今的大正朝廷统治下,连你们这样的两个孤儿,都能够活得下来。当然我知道这与你俩的坚韧自强也有关系,不过,从侧面确实能够反映出来,如今的大正朝之强盛,大正百姓之安乐。眼下,虽非盛世,相差亦不远了。” 云不亭和柳依依都没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在那个睿哲皇帝的统治下,这片天下,着实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向外,铁军镇守,四方来朝。对内,吏治清明,律法方正。 这是一个只要有手,基本上就饿不死的年代。 老百姓们不说对那睿哲皇帝感恩爱戴,但是心中是服他的,能碰上这样一个皇帝陛下,他们是庆幸的。 “你们还记得不见君谷入谷的石碑上,写着什么吗?”师父问。 “太平世不见扶摇仙,修罗地方出逍遥客。”柳依依抢答。 师父抬手一指云不亭的鼻子,“这天下啊,还用不着你。” 云不亭呲牙笑起来,肩膀一耸双手一摊,“那不是正好吗?那就让我下山去谈几场恋爱呗?” 师父转动手腕,指向云不亭的手指朝上勾了勾,“还是那句话,打赢我,就为你破了南冥山的规矩,让你下去。” 云不亭脸色垮了。 “有件事情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起过,咱们山上的吃穿用度,一切开销,都来自宫里的那位睿哲皇帝。每年,宫里都会差人给咱们山上送来银钱。而这也是我们遵守约定的报酬。” 云不亭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个吃皇粮的。不过这粮味道有些不那么正宗就是了。 “所以你不能一边收着人家的钱,另一边还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师父道。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师父,依依18岁了,您就忍心看着她这花一样的年纪,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不亭你说什么呢!”柳依依急了,俏脸微红,挥了挥小拳头,对师父说道:“师父您别听他瞎说,我可不像他……” 师父摆了摆手,“依依这样的好姑娘,为师自然会替她瞧着,若有少年俊杰,肯定给她介绍。” “不是,师父您老宅男一个,您也不下山怎么给她介绍对象?” “宅男?”师父反应了一下这个名词,眉头皱了一下,回答:“为师与山下素有书信交流,了解搜集朝堂江湖大正内外的消息,这些还没到具体告诉你们的时候。但你们大可放心,我之后会着重向山下的人提给依依寻找良人的事情的。” “师父,这只是玩笑!”柳依依提高了音量。 而云不亭则皱眉摇头,“师父,我没有开玩笑。但是我的意思吧,这种事情还是看人家当事人的意愿,别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咱主张个自由恋爱。” 柳依依怔了怔,抬手摩挲着精致的下巴,陷入思索。 “自由恋爱?”师父又学到了一个新词。 “有那么点儿意思。”无功先生点了下头。 果然,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正经,倒还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但是依依我放心,你这样的……”师父上上下下地扫视着云不亭,眼神里带着一丝揶揄和更多的不信任。 云不亭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他在师父心里头是挂了号的不靠谱了。 “好了,我到了,你也别想着跑路了,乖乖回去藏经洞呆着吧,以你这样的资质,十几二十年后,等我老了管不住你打不过你了,你再下去吧。”师父说。 “不是,师父啊,那时候我都成老菜梆子了,在婚恋市场上也没有竞争力了啊!” “好事,正好你能安心接下我肩上的担子。” “嘶……”云不亭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做了个决定。 “师父,那咱爷俩来比划比划吧。我赢了,让我下山。” “可以。”无功先生微笑点头。 云不亭松了松两个肩头,微微朝前俯身,他张开双手,身上银白星辉升腾环绕,如一条矫夭苍龙冲天而起。 他低喝一声,踏地前扑。 他上了。 第29章 孤岛一角 无己境圆满的血气奔腾流转,带给了云不亭极快的速度和极大的力量。 云不亭是很享受这种身体机能获得加强的感觉的。 他甚至有种自己如今强悍无敌所向披靡的错觉。 当然了,师父他老人家比自己高了一个境界,身上的血气肯定比自己厚重多了,这种直来直去硬刚正面的做法,云不亭也早就知道不一定能有啥效果,他就只是想要估测出师父的血气超过他的数值区间来而已。 知己知彼,好做打算嘛。 然而师父根本就没有打算给他这种尝试的机会。 无功先生立在原地,左手后背成拳,右手低垂。 他很放松,浑身都是破绽。 云不亭刹那逼近,拳头直捣无功先生的鼻梁。 既然说好了比划比划,那云不亭也就不打算再留手了,反正他处在弱势一方,尽了全力也不大可能真的伤到师父。 然而他的拳头在接近师父的时候,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膜似的。触感轻柔,恍惚间他甚至不知道听没听见那一声水泡破裂一样的“啵儿”。 接着,那种空虚的感觉再次出现,云不亭身上的血气再次瞬间消失不见。 他的拳头带着本身的力气,砸向了师父的鼻梁。 师父轻轻一抬手,就捉住了他的拳头。 云不亭脸色煞白,刚才给师父“拍苍蝇”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原以为是自己的血气运行哪儿岔了,可是两次都这样,再看师父那好整以暇的模样,这分明就是师父出手了。 直接让你身上的血气消失不见了,这是什么手段? 云不亭以为师父要抓住机会捶他了,毕竟身后那一地的木头残骸,都算是师父的心血。 不过无功先生只是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拳头,就松开手,在他胸口上轻轻一推。 云不亭踉跄后退两步,站稳后一呼气,血气汹涌而起,身周都有风声呼啸。 不行啊,师父甚至都没有出手,自己一接近他,一身血气就没了,这怎么打? 云不亭皱眉,绕着师父转了两圈,选了好几个角度都没能再出手。 “三尺之间,凝云遏月。”师父瞥了云不亭一眼,说道。 “什么东西?”云不亭听不懂。 “你没有将这绝技告诉他?”师父脸上挂上疑惑,回头望向柳依依。 柳依依摇了摇头,面带浅笑,说:“没有,凝云遏月,九万里,我都没有告诉过他。” “哦?这是为何?” “只因我知道他脑袋里想的都是啥,怕教了他,给您添了麻烦。” 云不亭听着柳依依和师父的话,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柳依依这是藏私了! “不是,依依,你不想给师父添麻烦,但你给我添麻烦了啊!”云不亭突然很想哭。 合着自己这是光顾着吃经验升级忘了学习职业技能了…… 凝云遏月、九万里。 这都是什么技能?光听名字就很牛逼了好吧。 师父倒是乐了起来。 “凝云遏月,扶摇宗绝技,能斩断对手对血气的掌控,三尺之内,令风不起令云不动。” “那这不是天下无敌了吗?”云不亭委屈,“那这还打个什么劲儿?您这欺负人了啊。” “谁说就天下无敌了?想要破解这招式,也很简单。” “咋破?”云不亭问。 师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回答道:“使用你的血气,强行突破,凝云遏月就像一道闸门,但再坚固的闸门,也挡不住比它高大汹涌的潮水。” “行,牛逼!但我也破不了啊……那还有那什么九万里呢?”云不亭道。 “扶摇宗身法,九万里……”师父话音才落,他好像提起了脚朝前走了一步,又好像根本没有动作,云不亭什么都没看清,就只见面前的师父人忽然消失不见,紧接着语声从自己背后传来,“一步上青天。” 云不亭霍然回头,却只感到脖子上有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摸了上来。 师父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没有用力,但带着十足的威胁。 云不亭浑身一僵,抬起了双手。 “我服了,师父我认输。” 他试着运转血气,可惜失败了,说明师父近身的时候,还对他用了凝云遏月,他已经毫无战斗力。 云不亭就很气。 明明柳依依是知道这身法和绝技的,但她不说! 哇,亏云不亭那么信任她! “我对依依说过,我教给她的,她都可以教给你。不过,看来她是觉得还不到时候啊。”师父满脸都写的是欣慰,看柳依依的目光都是那种看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欣赏和赞扬。 “嗯,我打算今天过了之后,再告诉不亭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今天是逃不掉的吗?”云不亭脸都气红了。 柳依依点点头,“是啊,就算我能帮你拖住机关大鹏,你也肯定走不掉的……师父身法展动,就算你越过机关犬逃进了树林,也是跑不过他的。” “那可不嘛,一步上青天……嗨,那合着今天我整这一出,就只是下了藏经洞来散了个步?” “嗯,你好久没出藏经洞了,是该给你个机会下来放放风。”柳依依点点头。 云不亭都迷了。 “你说这,你说这……你但凡早点儿跟我说了这些技能,我今天说不定……” 云不亭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 师父和柳依依都转脸看着他,等着他“说不定”。 可是云不亭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瞧着前方,眼中无神。 “师父,这?” 无功先生也发觉自己徒弟出问题了,马上撒开握着他脖子的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 “不亭?不亭?” 师父喊了两声。 可是云不亭只是保持刚才的动作,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动弹。 虽然他表面上变成了个木头人,可是内里,云不亭的心思翻涌如巨浪。 因为就在刚才,他说话的时候,突然间发现此前藏经洞第一室里的四面石壁,被师父称为“无瑕白璧”的那四面石壁输送到他脑子里的那座被迷雾遮挡住的信息孤岛,突然间掀开了小小的一个角落,有东西从里边漏了出来。 云不亭那特异的本能与信息孤岛中漏出来的内容在他的脑子里交汇,然后自行破译,最终变成了云不亭能够看懂理解的东西。 而正是这内容,让他莫名震惊,一时间都忘记动弹了。 信息孤岛掀开一角,然后,给云不亭送来了凝云遏月还有九万里这两样绝技。 醍醐灌顶一般地领悟和掌握了凝云遏月还有九万里身法之后,云不亭才眨了眨眼,回过了神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师父和柳依依带着忧虑和关心的脸。 他扯动嘴角,发出一个难以自制的扭曲笑容。 就在柳依依和师父被他这个笑惊了一下的当口,云不亭身法展动,施展出九万里绝技,整个人化作一道银白的流光,朝着身后的密林扎了进去。 他瞬间消失,而留在原地的师父和柳依依猛然反应过来。 师父扭头深深地看了柳依依一眼,转身也展动身法,追了上去,同时口中发出呼哨,一边的机关大鹏扶摇上天,在一声长啸中振翅入云。 “依依啊依依,想不到你也学会骗人了。” 师父的声音是之后才远远地传来的,带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然而柳依依秀眉皱紧,捏着手中的金属圆筒站在原地。 师父以为是她和云不亭演了出戏。 但是她清楚,自己的确没有将凝云遏月和九万里传授给云不亭。 那么,云不亭怎么学会了的? 第30章 神人无功 云不亭觉得,所谓的凌波微步,最多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乘着风,耳边呜呜咽咽,那是风被撕裂的声音。 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九万里,扶摇而上九万里,还真不是吹的。 他踏过草地,草叶在好几秒之后才被狂躁的风吹倒,他的速度已经快到能够将风都甩在身后了。 远处林间有奔跑碰撞和吼叫声传来,那是被远远地甩在后边的机关犬们。 云不亭突然展开身法逃逸,师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老人家拔腿来追的时候,云不亭已经占得了先机。 跑路,云不亭一直都是认真的。 他穿过原始幽深的树林,前边没有路,他得拨开树丛草叶才能前行,但是脚下已经是下坡的趋势了,他知道,他已经成功了大半了。 而身上一直有一道锁定住自己的锐利的气机存在着,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气是属于扶摇宗的上重气,那种厚重程度,说明师父锁定了他,师父跟着他,而且距离不远! 那么,他跑路的同时,柳依依也有了从别处下山的机会! 被搁置的计划重新实现了! 只要他们跑得足够快,师父就谁也留不住了! 虽然的确是有些对不住师父,但是山下红尘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云不亭想谈恋爱都快想疯了。 云不亭收敛心思,不再想其他的,他现在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应对师父的追击。 不过要是他知道了柳依依一直都呆在不见君谷外边的山坡上没动的话,怕是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柳依依一开始感到有些意外,毕竟云不亭本来不应该掌握九万里身法的。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是那四面无瑕白璧吧,连负青天都给了云不亭,那再将扶摇宗的其他绝技也给他,并不是什么太难联想到的事情。 她和师父一时不察,也是因为柳依依自己确实没跟云不亭提过这两样绝技,而云不亭表现得也真的像是不认得它们。 不过,云不亭能读懂无瑕白璧上的内容,倒也的确是让柳依依有些羡慕的。 她读不懂,没有那样的资质,这总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柳依依将手中的金属圆筒收回腰间的小袋子里,然后走到那些机关犬的残骸前,她蹲下身,开始收拾一地狼藉。 机关犬的制作并不太难,柳依依已经学会了。 这些被云不亭击毁的机关犬,有相当一部分拆拆捡捡,还是能够复原的。当然也有很多是直接被击碎了零件躯干,就只能拿去当柴火烧了。 柳依依向来是个勤俭持家的女孩,她知道自己这次没拦着机关大鹏的话,云不亭肯定跑不掉的,所以,她就没必要受累跟着一起跑路了,收拾收拾这些机关犬残骸,也算是帮着山上节省些制造机关兽的原料了。 而此时的云不亭,觉得曙光就在前头。 他面前的林间阴影已经越来越稀薄,枝杈间漏下来的光线也越来越明亮,证明前方不远,就是树林的出口了。 而且脚下的地势趋近平缓,说明他快到山下平地了。 他甚至已经能脑补出自己钻出树林的瞬间,从脚心涌出那种肖申克的救赎一般拥抱自由的畅快感了。 他咬咬牙,上重气的流转更快了几分,他御风狂奔的速度也又提升了几分。 最后冲线的时刻要到了,他不想掉链子。 可惜,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难以捉摸。 云不亭从树丛之间钻了出来,天光大亮,让他心中振奋。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打开,头顶就响起了那熟悉的啸叫声。 一阵狂躁的大风从前方吹来,云不亭朝前奔行的势头受到阻挠,他不得不放缓速度,甚至最终停下了脚步。 树林外边,山脚,开阔地,机关大鹏缓缓落地,双翅高昂,朝着云不亭张开鸟嘴,发出一阵尖利到似乎能刺穿魂灵的叫声。 云不亭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耳朵,银白血气鼓荡在身周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罩子。但那大鹏的声波攻击犹如实质,一浪一浪地撞击在云不亭的银白罩子上,击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 这大鹏鸟的尖锐叫声,震得云不亭有些恍惚,哪怕已经有血气防护了,他还是遭受了一定的影响。 大鹏鸟叫了近两分钟才停下,等声波散去,云不亭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球充血,能看见飞蚊白光纷乱。他散去防护的血气,左手拇指中指掐住额头两边太阳穴,勉力让自己的视线恢复。 机关大鹏在前拦路,这一阵啸叫取得效果之后,它没有再继续主动攻击,只是张开两只巨大的翅膀,做出了警告的姿态。 云不亭虽然已经掌握了负青天的心法,九万里的身法,还有凝云遏月的绝技,但是天工之术,是真的一无所知。 他一向都知道机关大鹏很厉害,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跟它对上正面,他总算是发现了,自己连它的叫声都没办法抵挡。 身后树丛发出轻响,一只又一只机关犬跳了出来,将云不亭包围起来。 而无功先生,也随着机关犬们缓步走出。 师父朝着云不亭走过来,云不亭放下左手,抬头看了一眼机关大鹏的背后。 大鹏鸟身后,土色的大路蜿蜒朝前,远方,能看见一座隐约的小镇,能望见一片连绵的屋瓦。 可惜了。 云不亭心中轻轻一叹,然后他转过身,银白的星辉升腾,燃烧,凝聚,他身周的气势越来越强悍,越来越危险。 云不亭剑眉挑高,嘴角上翘,冲着师父大笑道:“师父,一招,接我一招试试!” 无功先生停下脚步,双腿分立,他那深邃的双眼深深地看了云不亭一眼,然后右手擦过长袍下摆,肩膀往后一拉,左手抬高,竖掌于前。 一道炽白的银色火焰在师父右掌上熊熊燃烧,而他竖起在前的左手上,一股看不见的波澜向四周扩散开。 云不亭一身的血气运转到极致,全部的力量汇聚于右手。 这是至人无己境最为极限的一击。 九万里展动,云不亭的身体跨越了空间的限制,出现在师父身前三尺。 那看不见的波澜涟漪一圈圈荡漾开,面前的空气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云不亭闪烁银白星辉的右手前探,伸入了看不见的波澜里。 噗的一声,他的手掌遭遇了某种限制,星辉暗淡了几分,产生了摇摆。 三尺之间,凝云遏月。 云不亭催动一身血气,在强行冲击师父的凝云遏月。 云不亭咬牙,前踏一步,他的右掌再朝前进,击穿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银白的星辉摇曳不停,如狂风中的虚弱烛火,摇摇欲坠,却坚韧不灭。 凝云遏月,这一次没能截断云不亭的血气流转。 云不亭又踏前一步,右掌推出,按向了无功先生的胸膛。 师父左手落下,右掌探出,接住了云不亭这一掌。 两掌相接。 炽白的火焰呼的一声高昂起来,携带着凶悍的气势将触碰到的银白星辉吞噬殆尽。 只一瞬间,云不亭就察觉到了自己与师父的差距。 别如云泥。 无功境的凶猛火焰摧枯拉朽,将无己境的暗淡星辉搅成稀碎。 云不亭输了。 但他不服。 云不亭疯狂催动体内剩余的血气,将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右掌上,用以抵御来自师父的那如山岳般沉重的血气。 可是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云不亭都快要把自己榨干了,却仍旧阻挡不住师父的血气。 他右手上的星辉破碎消失,他的身上再没有一丝上重气。 疲惫,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传来,云不亭眼前黑了一下,但他咬破舌尖,阻止自己陷入晕眩。 血迹顺着嘴角流下,他面白如纸,呼吸微弱。 怎么会,自己都豁出全力了,连师父一掌都受不住? 不甘在他心中升腾。 师父没说话,也没有动作,他老人家手中的火焰跃动不已,但是并未进一步地灼伤云不亭。 云不亭艰难地低下头,吐了一口血沫,他的右掌还抵在师父手掌上,他能感受到那银白火焰的威能。 他也想拥有这种程度的上重气。 好想啊,真的好想。 心中的不甘变成了强烈的愿望。 而那强烈的愿望最终形成了一股冲动,这股冲动开启了“云不亭”这座熔炉,他的身体,在这种时候,开始熔炼起生气,开始孕育出血气。 师父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眯起眼,看着自己的徒弟。 云不亭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感到诧异,但是,他接受了自己身体的反应,并坦然配合。 “师父啊,您实在是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不过……我好像的确是有翻山的资格的。” 说话间,云不亭抬头瞪眼,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下一刻,他手中银光暴涨,一道炽白的火焰燃烧起来。 那火焰迎风生长,冲天而起。 这是神人无功境的上重气。 “师父,再吃我这一掌!” 云不亭大声道。 第31章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云不亭最终还是输了。 当然,这是毫无悬念的结果。 尽管他在最迫切的愿望当中,突破了桎梏,从至人无己境九阶圆满的状态进入了神人无功境。 但是那种本就已经油尽灯枯的情况下,他这副躯体能够挤出来的最后的一点儿上重气,根本就没办法对师父造成威胁。 耀眼的银色火焰晃动着,摇曳着,然后熄灭。 一切的声息消失。 云不亭举着右手,立在草地之上,身躯摇晃,双眼失神。 无功先生抽回了自己的右手,低头瞧了一眼,然后在裤腿上蹭了蹭。 云不亭筋疲力尽,眼前一黑,倒向前来。 师父没有避让,倒是伸出手将他在怀中揽住。 后边的机关大鹏歪着脑袋瞧着,师父口中打了个呼哨,大鹏鸟低掠过来,师父纵身,拦腰抱着云不亭跃上鸟背。 大鸟朝上一折,直飞上天,往南冥山深处窜去。 柳依依刚走回湖边小院,让身后拉着辆小板车的两只机关犬停下,就听见后方有声音响起。 她回头,见那机关大鹏从远天飞来,片刻便到了小湖上方。 机关大鹏在湖边落地,师父怀抱云不亭跳下地来。 柳依依小跑两步赶过去。 “师父……”还离着一小段路,她就有些担忧地问道。 无功先生朝前走了几步,微笑着摇摇头,“他没事儿,就是自己把自己榨干了。” “……”柳依依走近师父身侧,伸手掰过云不亭的脸看了看,检查了下,这才让开。 “烧壶热水给他擦擦身子,这小子……破境了。” 师父说着,抱着云不亭走进了小院儿。 柳依依怔在原地,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是那只拉车的机关犬咕噜咕噜地小声叫了叫,才将她惊醒。 “破境了?这就……破境了?”柳依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感觉脸上有些麻。 就像做梦一样,不亭他只用了三年时间,竟然就已经踏入了神人无功境? 这进境快得有些不正常。 而作为云不亭最亲近的人,柳依依一方面替他高兴,也替他骄傲。可是,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是南冥山的弟子,同样修炼的是负青天的心法,如今她却连无己境圆满都还远远未到。 虽然柳依依很清楚,人与人之间差异是固有的,但是如果这差距太大的话,总是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到旁人…… 她吸了口气,收敛起这些不必要的情绪,转过头伸出手指了指小院东侧,对那两只机关犬道:“把板车上的残骸都送去工坊那边。” 两只机关犬接了命令,拉着板车扎扎地离去。 柳依依走回小院,看了眼一楼西厢,云不亭那间已经好些年没有人住的房间,现在门窗都被打开了。 师父从房里走出来,冲柳依依点了下头,反手指了指背后的房间,然后穿过走廊,进了中堂,上楼去了。 柳依依先去厨房烧了热水,用铜盆端了,再寻了块干净的毛巾,来到云不亭的房间。 这房间里灰尘不多,因为虽然没人居住,柳依依却时常有来打扫。 她用毛巾着了热水,拧干之后替云不亭擦了擦头面肩颈。 云不亭睡得很沉,呼吸悠长稳定,面容平静,未见痛苦神色。 柳依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云不亭睡着的样子了。 还记得以前住在粱京城的那间简陋小屋的时候,因为云不亭睡相不好,总爱夜里踢被子,柳依依好些个夜晚都会默默醒来,去给他将被子盖好。 而不知不觉间,那个苍白的少年如今长成大男孩了。 柳依依褪了云不亭的外衣,用毛巾擦拭他线条分明,肌肉匀称的身子,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云不亭的皮肤很白,也很细腻。 只是现在他的身上,沾上了一层略带黏腻的灰黑色细小灰尘颗粒。 不过,云不亭的外衣长裤都没有类似的尘土沾染,这些秽物不来自外界,而应该是从云不亭的体内排出来的才对。 人的身躯是一座熔炉,他们以自身熔炼生气,诞生血气,以此拥有力量。 而随着熔炼的进程的加深,血气的积累的增长,血气的性质也会发生改变,对人身这座熔炉的要求也会更加严苛。这意味着,熔炼血气的同时,人类的身体也同时在进行着锻炼与增强。 看来,破无己境入了无功境之后,云不亭的身体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洗练。 擦拭干净云不亭的上半身之后,柳依依习惯性地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可指尖触碰到那根黑色的棉布腰带的时候,柳依依突然停住了动作。 接着,她的脸颊上飞上一抹红霞。 云不亭,已经18岁了,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拽着自己衣角步履蹒跚的小孩儿了。 六岁那年,从南边逃荒来的柳依依,在一座废弃村落的角落里扒拉出了云不亭。 那一年,大正饥荒,蛮人南下,东海海贼肆虐,正国风雨飘摇,民,不聊生。 那座养育了云不亭的小村,本就已经难以为继,在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灾民冲击劫掠之后,曾经好心给过云不亭吃喝的村民们,也沦为了灾民。随着逃难的人流,朝着北边去了。 云不亭没有跟上去,他留在那个荒村中,像个孤魂野鬼。 柳依依只是想去歇歇脚,顺便寻摸点儿吃食。食物没能找到,却找出了个大活人来。 柳依依已经记不得当她从一堆弃物垃圾中翻出一个活人小孩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感觉了。 她只记得,自己朝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然后那个流浪小狗一样的云不亭,抬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柳依依当时就被击中了,她决定,从今往后,都会好好照顾他。 于是,她掏出了珍藏了好几天的一个饼子,掰开来,把大的那一半,递给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小云不亭。 她把他从垃圾堆里拉出来,然后转身朝前走。 小男孩就跟在小女孩的身后,一手拽着她的衣角,另一只手抓着半个饼子,啃得满脸鼻涕和眼泪。 次年,新皇赵哲登基,改年号为睿哲。 睿哲元年,大正国库搬空,新皇赵哲生生以举国之财,压下了那一场大荒灾。 而后,大正扫荡六合,日益昌隆。 睿哲4年,贤王赵舞率军北上,击退蛮族,获封镇北王,于睿哲7年凯旋。 那一年,粱京城永定街上,贤王前骑差点斩杀云不亭和柳依依,幸得无功先生出手相救。后云不亭和柳依依拜入南冥山扶摇宗。 睿哲11年,云不亭逃跑欲下南冥山,失败,破境入神人无功境。 柳依依紧了紧手中的白毛巾,脸上红霞稍散。 从捡到云不亭,到现在已经过了12年了。而此前,她却几乎没有意识到光阴这个东西。 这是一个能带来改变的奇迹,不可阻挡。 看了眼云不亭宽阔的胸膛和安静的睡姿,柳依依轻轻叹了一声。只是将他的裤管卷起,替他擦拭了两条小腿。 然后,柳依依给云不亭掖好被子,端上铜盆,关门离开了小屋。 第32章 嫉妒 无功先生站在背靠山壁的小院二楼走廊阳台上,手扶着光滑的石栏杆,看着前方不见君谷中的宁静湖面。 湖中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无功先生站了很久,一直到楼下的厨房烟囱开始冒出轻烟,柳依依端着菜盘子走出厨房,抬头冲他喊了声:“师父吃饭啦!” 师父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眉心,转身下了楼。 一楼中堂屋内,柳依依摆好碗筷,替师父添了碗白米饭递过去。 无功先生接过饭碗,看了一眼门口,道:“不亭还没醒过来?” 柳依依盛了饭坐下,摇摇头,“没呢,睡得还很沉。” “嗯,也是透支得厉害,估摸着还要歇上几日才肯醒。待会儿我写个方子给你,煎两副药给他灌下去。” 柳依依乖巧地点点头。 师徒二人各自刨着饭菜,没怎么说话。 平日里其实师父的话还是不少的,毕竟不见君谷里只有他们师徒三人,而此前云不亭被罚上了藏经洞,不跟他俩一起用饭,只有师父和柳依依坐一块吃饭。师父虽然是正经人喜欢端着,但是在柳依依面前也还是会有些道不清楚的局促,因此他老人家吃饭的时候喜欢有的没的随便扯些什么。 只是今日,师父只顾着低头扒饭,眉头微蹙,眼神失焦,看着就有严重的心事。 以至于,中堂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压抑了。 柳依依咽下饭菜,想了想,开口道:“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正常来讲,南冥山上,不见君谷中,他们几个的日子过得闲散安逸,没什么要紧的,也没什么要发愁的。所以柳依依基本没有见过自家师父愁成这个样子的时候。 看着师父今天的状态,柳依依是有些担心的。 无功先生听了徒弟的发问,先是愣怔了一会儿,然后才放下碗筷,叹息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唉,为师心里有了些疑惑,有了些茫然。” “这是为何?师父您遇上什么难题了?” “硬要说,也不算是难题,可能……反正就是想不通吧……”师父苦笑,笑容当中还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而他的话却让柳依依更加疑惑了。 “不亭他今年应该与你同岁,18岁对吧?” “是的。” “我破无己境,入无功境的时候,是十年前,28岁。”师父微微抬头,看着屋顶,似乎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为师的师父也还在山上。破境之后,我的师父高兴了好几天,然后他叮嘱了我山上的各种事情,就收拾行李,下山去了。” “下山?”柳依依听见了一个令她意外的词,“不是说,扶摇宗的弟子,盛世太平的时候,是不能下山的吗?” “规矩是这样的,不过详细来说,有更具体的规定,那就是当下一代弟子破了无己境,扶摇宗‘无功先生’这个名号有了继承人之后,那上一代的门人,也就不再受祖训的约束,可以下南冥山去了。”师父解释。 “所以,‘无功先生’并不是您真正的名字,而是每一个进入无功境的扶摇宗门人的名号?”柳依依恍然。 “不错。” 柳依依高兴起来,“那不亭现在,也能被叫做‘无功先生’了……” 可她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 她微微张着小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那师父,您是要下山去了吗?” 话语中带着不舍。 无功先生是个很温和的人,一个宽厚的长辈,他对待柳依依,确实就像一个父亲一样。至于对云不亭,算了,那小子也不配。 无功先生捏了下鼻梁,笑着摇头,“不,不亭虽然已经入了无功境,但实际上不论是你还是他,都还没有成熟,尚不能独当一面。南冥山,我不放心交到你们手中。” “那就好,那就好。”柳依依放下心来。 她本来还怕,师父这得了机会,怕是会马上下山去了。不过她是受了云不亭的影响,满脑子都是跑路下山的事情,就以为别人也是一样。 “况且我看不亭那小子,完全没有要担上我南冥山责任的意思。”师父提到云不亭,表情都有了些扭曲,夸也不是,骂也不是,就挺纠结。 “师父,不亭过两年,便会有担当了。”柳依依替云不亭解释。 师父摆摆手,“你不用替他说好话。那家伙啊……”师父换了个话题,继续道,“你可知道当初在粱京,为什么我会突然要收下他当徒弟?” 柳依依摇头,“弟子不知。” “那一天,我听见了‘苍天一叹’,是冲着云不亭发出的。” 柳依依睁着大眼睛,没听懂师父的话。 “苍天一叹,仙人降世。这种千年难遇的异象,我本以为是我听岔了,但现在想想,还真的是让我给撞上了。” 师父摸了摸鼻子,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我跟你们说过,扶摇宗的每一代弟子,都是天纵奇才。” 柳依依抿了下红唇,微微低头。 她不是天才,她只是云不亭半求着半要挟着无功先生收下的附赠而已。 看见柳依依的神情,师父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天生我材必有用,依依,你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妄自菲薄。” 柳依依头垂得更低了。 “天才总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为师也一样,身为扶摇宗的无功先生,为师一向都很自豪,但是今日……”师父苦笑一声,“我破境入无功,比我的师父提前了两年,我是最年轻的破境弟子,已经是破了扶摇宗的记录了。” 师父的语声加重了两分,“但是今日,云不亭18岁入无功境,比我提前了整整10年。呵……” 师父没再往下说,而柳依依抬起了脸,脸上挂着惊诧,还有意外。 “你不是问为师为什么有心事吗,哪儿是什么茫然,哪儿是什么疑惑,为师这纯粹就是妒忌。” “他就是个怪物。”无功先生说。 “师父……”柳依依轻轻开口。 “所以啊,你看,不仅仅是你,连为师都在嫉妒云不亭。但是就是有那么些人,生来就是仙人之姿,就是别人无论如何都拍马不及的。接受这样的事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也是你必须做到的事情。” 无功先生正色道:“柳依依,人心需要端正,人性需要把持。扶摇宗人,立身世外,但,我们终究也还是人,是人就需要修行。记住了么?” 柳依依收敛表情,严肃地点头。 “这些话,也是说给为师自己的。” 师父的话说完,柳依依心中一直悬着的某种不安就释然了。 是啊,人与人是充满了差异的,有人生来平平无奇,有人诞下就是仙人之姿。 这些条件没得比。 可是,柳依依清楚地记得,云不亭对她说过,“依依,人人平等,你和我没有差别。” 云不亭的话,她信。 第33章 师父,摇着呢? 云不亭做了个梦。 刚开始的时候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毕竟当初喝水呛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知道自己已经穿越了,已经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在梦中,云不亭继续着他当年的平凡人生。 普通地上班,普通地增长年岁,普通地告白遭遇拒绝,普通地相亲,普通地和一个普通的女人结婚领证,进入了一段普通的婚姻,普通地生儿育女,普通地老去,走完了一个普通的人生。 云不亭后来沉浸其中,他觉得这样子的一个普通人生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总是会有一点点的遗憾。 他对自己,对自己的妻子,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意。 对他来说,梦里的普通人生是有些鸡肋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如果他没有穿越,他还活在上辈子,他是否有去改变的勇气?也许没有。 他很可能就像梦中发生的那样,波澜不惊地走向死亡。 人在经历生活,而生活同样在塑造人类自己。 云不亭清楚,他内心深处,对平凡的那段人生,是充满了不满与悔恨的。 所以,最后他将自己从梦中拔了出来。 他不再沉湎于那个没有起伏,平静,但是安全的梦里。 他睁开眼,以云不亭的双眼看了看灰白的天花板。 新的世界,新的人生,新的无数的可能性。 云不亭咧开嘴,某种躁动和不安分,在他心中悄悄滋长,壮大。 若是不能从心所欲,若是不能恩仇快意,那他再活一世,也太过憋屈了吧。 云不亭决定,释放他心中囚禁的恶魔,直面自己的真实。 他翻身坐起来,拧动脖子,捏了捏拳头。 从他身上响起了一串噼里啪啦如同爆豆一般的声音。 声音响过,云不亭肉眼可见的长高了几分。 他舒坦地呼出一口气,现在的感觉,格外的舒服。 云不亭微微闭上眼,察看了一下体内的上重气。 在他身体里,奔流不息如大江滔滔的是银白色的火焰。跟无己境时候的星辉状态的上重气截然不同。 这不单单是上重气更加凝聚,质量更加厚重,在更本质的地方,这银白的火焰也是发生了某种变化的。 云不亭感受观察着这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力量,结合脑海中负青天心法的阐述与介绍,逐渐地适应着无功境的身体状况,还有血气形态。 在这个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无功境的上重气,这银白的火焰,竟然隐隐的有着一种“活过来”的趋势。 它明明只是一股力量而已,却像是在挣扎着,在尝试着,进行思考,获取生机和实际的躯体。 这个发现让云不亭有些慌。 不过,上重气的活过来的挣扎和尝试其实很微弱,要不是云不亭观察得很仔细,几乎发现不了这种趋势。以他现在的力量积累,体内上重气想活过来的趋势其实根本构不成问题。反而在使用上重气的时候,能够更加地灵活,产生更多的变化。 “怪不得用师父的上重气做动力的机关犬,要比依依自己做出来的活跃得多,也强得多。” 云不亭喃喃自语。 血气的状态变化没有带给他困扰,毕竟血气是在他体内流淌,他对这股力量有着绝对的掌控。 只是……云不亭从床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他皱着眉看了看开着条缝的窗户,窗外天光明亮,是白日。 自己脱力昏迷之前,与师父对了一掌,那是无功境的一掌,他榨干了自己当时所有的力量,他印象里,自己手掌上的白色火焰炽烈汹涌,几乎将师父整个人都卷了进去。 他能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感觉,也就同样能够理解,师父当时是什么感受。 师父的武功,至少已经是无功境第六阶,只高不低,对付云不亭依旧是毫无道理地碾压。 以云不亭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来看,扶摇宗的负青天心法,凝云遏月的绝技,实际上已经算是在利用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了。换句话说,扶摇宗的武功,是一种高规格的力量使用。它形式简单,靠近本质,也因此,它拥有绝对强大的表现。 云不亭开始相信,师父说的,他们扶摇宗人下山之后能够随意地掀起风浪这种话了。 毕竟这个世界,是依托在天地一气的规则上建立的,而扶摇宗,很显然非常地了解天地一气的概念。 换个说法,要是这个世界是一款游戏的话,扶摇宗门人的身份,就是GM。 所以,每一个扶摇宗的弟子,对山下俗世中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确定的巨大威胁。 要么,他们成为救世主;要么,他们变成大魔王。 这是一个绝对二元选择,不存在第三种状态。因为扶摇宗人身怀力量,却缺乏足够有效的监管。 云不亭开始理解师父为什么不肯传授自己武功心法了。 因为以师父的视角来看,自己从前说过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言论,空口白牙讲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大道理,只会为自己树立起一个不值得相信的,有些小聪明的,色胚形象。 云不亭苦笑一声,挠了挠头。 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太有什么情怀的大好人,但是吧,核心价值观教给了他做一个人的本分。云不亭相信,自己还真的没那么坏。 只是,藏经洞的四面无瑕白璧传给自己负青天心法之后,可能是打乱了师父的节奏了吧。 云不亭笑了笑。 他很清楚师父是个聪明但是特别老实的正经人。 当初师父肯收自己为徒,绝对是因为他发现了云不亭的资质很可怕。 只是从云不亭上山之后的这些经历来看,师父是倾向于将绝技传授给云不亭的,但是前提是云不亭能够达到师父所说的“静心”“意诚”的状态。 云不亭估摸着,那应该就是无欲无求的老实人状态了吧,就跟现在的师父一样。 明明自己拥有巨大的力量,但却老老实实地守着跟什么皇帝的约定,绝不下山。 云不亭受不了这个委屈的。 他一方面是觉得师父这么老实不太好,笨得很;可是另一方面,因为他自己做不到,因此他对师父的这种老实,是佩服的。 “所以我是主角啊……当陷入绝境的时候,无瑕白璧出现,给了我扶摇宗的绝技,打破了师父辛苦维持的平衡。这种气运,师父也是可怜,我光环加身,你老怎么压得住啊。” 云不亭获得了力量,这对无功先生来说,反而变成了一件头疼的事情。 再加上,云不亭的进步之神速,更是让师父都感觉到心慌。 当无功先生在担忧云不亭会成长成为巨大的祸害的时候,刚刚从床上下来的云不亭,脑子里想的却仅仅只是想想办法跑下山去,谈他娘的一场恋爱! 云不亭推开门,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对着走廊下边,青竹摇椅里的无功先生咧了咧嘴,笑道:“师父,摇着呢?” 师父一听云不亭的声音,心里就愁,原本平和的表情都带上了一点儿苦涩。 第34章 别扭 无功先生跟别的那些严厉的父亲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们特别喜欢在自己孩子面前维持一个高大的,有压迫力的父权形象。 所以,当云不亭嘻嘻哈哈地穿过走廊走到小院里来的时候,师父先是一甩衣袖,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云不亭是没有搞懂的,他哪儿招惹师父了? “师父,您不是还在跟我生气呢吧?”云不亭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问,“您这都把我敲晕了,还不够?” “我在后悔,我怎么没把你腿给打断呢?” “嘿嘿,哪儿能呢,您可是我亲师父。”云不亭盘腿往摇椅边上一坐,笑道。 师父翻了个白眼,“饿不饿?” 云不亭揉揉肚子,摇摇头,“还行,没什么感觉。” “吃饭还早,你先去洗洗。” “洗?”云不亭愣了愣。 “开筋拓脉之后,排出了一身秽物,人依依给你擦了上身,总不能还跟小时候一样帮你洗澡?” 云不亭听了这话,拉开腰带朝里看了一眼,然后红了脸。 “靠……我说刚醒过来的时候那么不舒服。” 他从地上飞快爬起,回屋抄了毛巾展开九万里噌噌噌上了藏经洞。 藏经洞第二室里可是有浴室的,用惯了这配置,云不亭已经不太喜欢去湖里洗野澡了。 拧动鹿角,鹿头花洒里喷出水流。 云不亭惬意地闭上眼,冲起凉来。 现在,突破进入无功境了,但是云不亭还是觉得前途昏暗。 有那么一个师父,跟座大山似的挡在自己面前,搁谁,谁都受不了的。 而且这是绝对的实力上的压制,很难取巧地绕开。 不光是师父,还有那只机关大鹏。 相当于不见君谷中,有两个无功境高阶的门神在,云不亭如今初入无功境,跟他们相比,差得太远了。 “如果下不去山……我咋谈恋爱啊……” 云不亭一边冲着凉,一边想着。 “这年头没手机没网络的,网恋都不现实……” 云不亭终于还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办法了。 他洗完澡,换上身干净的衣裳,然后下了藏经洞,往小院缓步走去。 藏经洞崖壁下边已经没有阻挡监视他的机关犬了。 师父似乎是不打算让他继续在藏经洞里面壁思过了,这是个好事儿。云不亭在藏经洞待了三年,常年不见阳光,人都有些虚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云不亭看见柳依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师父的摇椅旁边,听师父讲话。 瞥见云不亭回来,师父招了招手。 “你也一起过来听讲吧。以后就不用回去藏经洞里住了,早上来听我讲课,下午跟我练武,你这小子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云不亭走到师父面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歪着头撑着脸,道:“师父,怎么还有文化课啊,您都讲些什么?” “讲安邦定国之道,讲纵横捭阖之术。” 云不亭皱了下眉,“传说中的屠龙术?” “不想学?” “当然不是,您教的东西可是用钱都买不着的。我只是觉得吧,这些东西,学了却没地方使,总归是遗憾的。”云不亭故意地道。 “你要感激这天下不需要你,因为等到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会乐意看见那究竟是个什么境地的。” 云不亭舔了舔嘴唇,“道理倒确实如此……” 云不亭虽然希望这辈子过得轰轰烈烈一些,但是,他也不是个喜欢搞事情的主儿。如果他人生的绚烂要用世界末日来当背景板,那他更愿意就这么平淡无事地在南冥山上终老。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种事情他懂。 虽然从道理上来说,他跟这个世界上的人本质上是不同的,他是外乡人。 可看着这些跟自己没什么区别的老百姓,云不亭觉得,活生生的人总是有自己生存下去的权力的,他这个外乡人,无权剥夺。 “今天你来晚了,我要讲的内容已经说完了,你让依依同你讲,我懒得再说。”师父摆了摆手,然后站起身,走回了小楼。 “不是,师父我这刚来,您跟我说下课了?”云不亭就想不通。 旁边小板凳上的柳依依笑着拍了拍他,“师父故意晾着你呢。” “这是为什么?” 云不亭就不能理解。 “师父还不想教你负青天,结果你从无瑕白璧上学会了。师父和我都不想教你九万里还有凝云遏月,结果你还是莫名其妙地掌握了。而且……你修习负青天短短三年,破境入无功,甚至能够被称作‘无功小先生’了。” “嘿嘿,运气好,运气好。”云不亭道。 “可是你的这些成就,让师父,让我都很难堪,我们很嫉妒你。”柳依依认真地看着云不亭的眼睛。 云不亭眨了眨眼,道:“依依,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说不定我就特别擅长练武对吧?就为了这个闹别扭,你别学师父。”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身是好事儿,可是你这胜得太快了,师父接受不了,他其实挺不想看见你的,他需要时间来调整。好啦,不提这个了,他老人家今天跟我讲的是,我捡到你的那一年,那场大饥荒……” 云不亭坐在屋檐下,静静地听着柳依依给他转述师父讲的文化课。 举的是当年饥荒的例子,和朝廷处理的办法。 那一年正国能够挺过来,也的确是亏了当今皇帝敢搬空国库粮仓的魄力和胆识。 云不亭边听边想,要是自己身处在当时睿哲皇帝的位子上,能够做到的,最多也就是这样子了。 这么一比较,睿哲皇帝赵哲的雄才大略,云不亭倒是信服了几分。 讲完课后,柳依依起身往外走。 “要不要跟我去工坊看看?”她问。 云不亭点头,跟着柳依依走出小院,朝不见君谷东侧行去。 小院东边一个山坳里,盖着间挺宽敞的木屋,木屋外头还有冶铁的炉子,以及一些高大的金属管道连接成的装置,以云不亭的水平,看不懂是用来干嘛的。 不过,他环顾了一圈,这小山坳里的设施装置,基本上算是一个小制造工厂了。 “这么先进的吗?” 云不亭边感慨着,边跟着柳依依走进了工坊小屋。 第35章 灵感 屋子里摆着各种金属的、木头的骨架,零件,还有半成品机关兽。云不亭见了这些东西,表现得就像是刚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什么都带着新鲜。 “依依!这天工术真有趣,你能教教我吗?”云不亭兴奋地回头,冲走向桌子的柳依依道。 柳依依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天工术其实很枯燥,我怕你学到一半就没兴趣了。” “能学多少算多少呗!”云不亭理直气壮。 他很清楚自己真的是三分钟热度没有恒心的人,但是,多看多学,多了解一些,总不是坏事。就算是浅尝辄止,以后出去也还能跟不懂行的人吹牛装逼不是。 云不亭在工坊小屋里转了一圈,来到一个竖起的画板前,他皱眉看着画板上的一副复杂精密的结构图,问:“依依,这个……是那只机关大鹏的内部结构?” 柳依依走过来,“是啊,还有些地方不够全面,我得找机会再去观察观察。” “你从哪儿弄来的?师父把那鬼东西的结构图都给你了?” 柳依依摇摇头,“没有,机关大鹏的技术很高级,师父还没有给我那个权限。” 云不亭指着画板上的结构图,疑惑地问道,“那这么详细的内部结构,你怎么画出来的?” 柳依依从腰间小袋子里抽出了装着千蛛的金属圆筒。 她晃了晃圆筒,“我用千蛛渗透了机关大鹏,然后再用它们的眼睛看见了大鹏鸟的结构。” “你能看见机关兽看见的东西?”云不亭心跳突然加快了两分,他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样不得了的东西,灵感的火花快要冒出来了。 “对,驱动千蛛用的是我的血气,我能通过我的血气,看见千蛛看见的画面。” “血气……对了,是血气!是天地一气!”云不亭突然高兴起来,他猛地挥手,转身跑到桌前,提起纸笔开始记录起什么来。 “我就说,我就说血气如果只是用来增强速度和力量的话,太暴殄天物了,这种从生气里诞生的力量,果然还能有其他的用法!” 云不亭激动得有些脸红,他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自言自语着。 柳依依走到桌前,低头看了看,只见铺在桌面上的纸张上,云不亭密密麻麻地写了好些字,划拉了好些箭头,柳依依大概地看了一眼,没看懂他写的是什么。 云不亭写完了大概的思路之后,抱着下巴往椅子里一坐,然后低头皱眉,开始了冥思苦想。 柳依依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突然间领悟了什么东西,不过看着云不亭这认真的样子,她也没有去打扰他,而是离开小屋,在旁边生起熔炉,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云不亭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世界跟自己从前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个世界的最基本的东西,力量也好,生命也好,这些元素都是从天地一气中诞生的。 天地一气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和基本逻辑。 自己前不久还在想着,如果不能下山去的话,那是不是可以尝试网恋,但是因为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这个想法也被推翻了。 不过! 刚才柳依依的话,却让云不亭获得了启发。 上重气,是能够跨越距离,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所照顾不到的东西的。 那如果把这个属性拓展开来,岂不是就能够整出摄像头?那再将途径扩展开,让上重气能携带话语…… 云不亭一拍手掌,乐了。 能携带声音和画面,这不就搞出能够视频通话的手机来了吗? 要是真的整出这种能够通话的道具来,那自己下不下山,就不再是问题了啊。 到时候打电话谈异地恋,也能算是恋爱了啊…… 一想到自己的愿望即将有实现的可能,云不亭立即就充满了力量。 他扑到桌前,将自己的思路详细地记录下来,并列举出了可能实现的途径。 因为这个世界暂时没有电能的出现,也没有那种精密细致的电子元件,能够使用的能量其实还是那冥冥中的天地一气。所以云不亭在做设计的时候,调整了一下思路,只保留了概念道具根本的用途,而将实现这种用途的能源进行了模糊。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设计出的“手机”充满了魔幻色彩,用的不再是电能,而是血气这种“生物能”。 但是同时,这种设计也有优点,那就是上重气这种神秘的却实质存在的力量,云不亭对它有着绝对的掌控,如臂指使。只要逻辑和原理正确,他捣鼓出来的道具,就一定能够产生作用。 云不亭陷入了发明的狂热中,晚饭都忘记了吃。 柳依依来小屋看了他好几次,但是云不亭专心地做着实验,更改着思路,进行着尝试,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回应柳依依。 柳依依也没有逼迫,她和师父吃过晚饭,给云不亭留了饭菜。 吃饭的时候师父问了云不亭的情况,柳依依说他不知道怎么了,扑在工坊里特别专心,喊都喊不答应。 无功先生就有些不祥的预感,自己这个满脑子小聪明的徒弟都开始用功了,那鼓捣出来的东西,岂不得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 师父也来工坊看过云不亭一次,但是云不亭蹲在锻造台上叮呤咣啷的,压根就没搭理师父。 师父悻悻离去,柳依依则搬了小凳子,守在工坊门口看着云不亭进进出出,将各种材料打磨成他需要的样子。 终于,月上中天,柳依依都快在小板凳上睡着了。 云不亭猛地从锻造台上跳下来,手里抓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块,一抹脸上的烟灰,大笑道:“完成了!” 柳依依被惊醒,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语带疲惫地问道:“不亭,你完成什么了啊?” 云不亭笑着跑到她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然后找了个刚好能被烛火笼罩的角度,举起手中的金属块,对着柳依依“咔嚓”一声。 白光闪过,柳依依抬手捂眼。 “什么东西?”她轻声惊呼。 “依依,你看!”云不亭将金属块凑到柳依依面前。 柳依依睁开眼,皱着眉低头看去,然后她就张大了小嘴,满脸震惊。 只见云不亭手中的金属块上,是一张柳依依照片,尽管烛火有些暗淡昏暗,但是柳依依的眉眼神态,全都被清晰地纳入了照片当中。 柳依依见过画像的,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真切,如此传神的画像! 不,这已经不能算是画像了! “这,这……不亭,这是什么东西?” 云不亭亮出一口白牙,乐道:“这玩意儿,叫照相机。” 第36章 误入歧途 “本质是利用上重气,将图像固定在特定的材料之上。这是一种很简单,但是很实用的血气使用方法。” 云不亭很自豪地介绍着自己搞出来的“照相机”的原理。 师父和柳依依一人拿着照片,一人拿着金属块,研究个不停。 看了好一阵,他俩交换了照片和相机,继续研究。 云不亭在旁边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笑道:“师父,依依,你俩别研究了,这玩意儿的功能很单一,只能照照相,跟我预期的差得太多了。” “只能?”师父转头瞥了他一眼,“你可知道,这个东西,用途有多么广泛,有了这东西,许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很多。比如,各地捕头办案,翰林院编书抄写……” “我当然知道它好用,但是这个功能,只能算是基础的功能,因为它不能动起来您知道吧?” “动起来?”无功先生脸上扎实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你是说,你还能让这图画动起来?”师父问。 云不亭揉了揉下巴,“师父,您是不是没有特别地钻研过上重气啊?” “为师能有如今的修为,对上重气自然是熟悉的。” “可是,我怎么感觉您对上重气的使用方式,很单一呢?” “……”师父沉默了。 “师父,我是后来才发现,上重气,简直就是奇迹的力量!”云不亭道,“有了这种能量,我感觉……我完全有资格成为当代的大发明家!” 师父具体不明白云不亭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倒是看清楚了,云不亭对血气的研究,应该还会更继续,更深入。 虽然师父总是觉得云不亭好像是走上歧途了,怎么会开始研究血气本身呢,这有什么好研究的呢。但是,云不亭拿出来的这个成果,这个金属块儿,却的确让他很动容。 他反正整不出这玩意儿来。 而且他也完全想不通,云不亭是怎么有了这样子使用上重气的念头的。 就很……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实际上云不亭这就是在利用自己上辈子的见识来欺负师父他们这些土著了。 云不亭当然没有能够造出一台精密的照相机的本事,他使用的,不过就是照相机的概念和用途,然后利用了他拥有的上重气这种力量。 在这个世界上,天地一气,就是一切的一切。 这让云不亭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因为他掌握的上重气,是一种看得见的,能够产生作用的力量。 而且以他神人无功境的修为,他积累了数量相当可观的这种力量,且能灵活地进行运用,以此来创造更多的“奇迹”。 不过就算是他,就算是拥有这种等级的上重气,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就是存储下信息,像图片,像声音这种。 换句话说,云不亭到现在为止,能够鼓捣出来的道具,也仅仅就是个照相机,还有录音机而已。 “都是使用起来很僵硬,很单一的简单道具……” 云不亭觉得很遗憾,不知足。 但是师父他们已经很惊讶了。 毕竟在云不亭之前,多少年了,可从来没有人会把功夫和心思,放在这些上边。 哪怕是用心钻研天工技艺的前辈们,更多的也是着眼于机关和机关兽的实用性。比如怎么能用更少的动力行动,怎么能造成更大的杀伤力…… 他们倒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让机关兽做侦查工作,但是因为催动机关兽需要用他们自己的血气,机关兽行动起来的时候,可以跟操纵者共享视野,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大家也就满足了,没有更进一步地进行挖掘,发挥血气更多的作用。 云不亭是个意外,他研究血气的多样性使用,也只是个意外。 他根本的目的,是想搞出一个手机来,好让他能够跟各门各派的女侠们网恋。 只是没有电,没有网络的状况下,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难度有些大。 还有就是,上重气储存下信息之后,传输也是个大问题。 如果不能即时地跨越时空进行交流沟通的话,就完不成网恋的目标,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可是,想要让储存着消息的上重气能够精准地定位到目标,并且迅速地传送给目标,这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 毕竟,离开了人体这座熔炉之后,上重气,很快就会被天地间冥冥的力量给吞噬。 “不亭啊,你研究这些东西,为师觉得没问题,但是,每天为师的讲学,你得来听。”无功先生放下手中的照相机,严肃地对云不亭道。 云不亭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点点头答应下来。 最近云不亭埋头在工坊里边,为了自己的恋爱大计是废寝忘食。 他是上午的文化课也不去上,下午的体育课也不去上,就等着柳依依上完课来再教给他。 一开始师父以为云不亭是对自己有意见了,故意甩脸子呢。他老人家还生气地找上门来打算揍云不亭一顿。 毕竟前不久师父还因为妒忌云不亭的天赋,跟云不亭闹别扭,不太想看见云不亭,故意不给他上课,跟个小孩儿似的。 不过看见云不亭在工坊那边干得热火朝天的,师父也就收起了揍他的念头。 虽然云不亭没来上课,但他毕竟也是在干着活儿,没有真的混吃等死。 师父想了想,又说:“我知道山上的日子对你们来说太过于清苦和无聊了……” 一听这话,云不亭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认同。 师父没理他,继续道:“你能找到一件值得用心的事情自然是不错,但希望你还是能将修身修心放在第一位,摒弃掉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和欲望,不要误入歧途……” 师父又开始说教讲大道理了。 云不亭和柳依依表面上是认真地听着,可是实际上,两人的心思早都飞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师父说教完毕,云不亭马上拉着柳依依跑出小院儿,往工坊跑去。 “依依,我今天又想起来一个思路,你赶紧帮我准备准备!” 路上云不亭将自己的想法大概地给柳依依说了一遍。 柳依依点头表示记住了。 云不亭在天工上确实没什么天赋,手工活儿做得很次。 所以,后来他想通了,自己就出概念和大概的结构,让柳依依来帮忙制作。 专业的活儿就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才行。 幸运的是,柳依依很乐意配合云不亭进行各种有意思的发明。 第37章 大发明家(求收藏!求推荐!) “嗯,这个零件右边角度稍微高了一些,再磨平点儿。” 工坊内,云不亭动嘴吩咐着。 而这已经是他第三十好几次让柳依依对同一个零件进行修改加工了。 也亏得是柳依依,她接过零件之后什么话都不说,动手就开始了调整。 要换了别人,遇上这么一个指手画脚只会动嘴提条件还都是些很无理取闹的,反反复复的要求的甲方,恐怕早就揭竿而起将他头壳都打通了。 但是柳依依任劳任怨,耐心十足地配合着云不亭进行着他那些天马行空的发明。 柳依依将调整好的零件递给了云不亭,云不亭接过来进行组装。 拼凑了一通之后,他将一个连接着一根长长软管的圆柱形装置展示给柳依依看。 “依依,这东西的名字叫做吸尘器。你看好,手握住握柄,然后注入血气,再握着前方这根软管,它就可以将灰尘和垃圾都吸进去了。” 云不亭展示着使用方法。 柳依依看得有些惊喜,有了这个吸尘器,那打扫小院和屋子就变得简单多了。 “等会儿我再给它加个吸头,这样吸力更强,不容易漏下灰尘。”云不亭拍了拍吸尘器的金属筒子,然后讨好地笑着看向柳依依,“你看啊依依,我这个发明是不是很有用,你要是喜欢的话,最近就不要再让我扫地了,你就拎着这家伙来回走一圈,咱们的院子也就干净了。” 柳依依却把脸一板,坚决地摇头,“那不行,打扫的事情是你负责的,你别想用新东西来忽悠我。” 云不亭有些牙疼,“唉,我这不是忙着构思别的东西嘛,天天的被抓去洒扫庭院拾捡落叶,太耽误我了。我可是咱南冥山上唯一的大发明家,这点儿面子都没有的吗?” “扫地也是修行。”柳依依学着师父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云不亭的肩膀。 云不亭摊开双手,表示算了。 “对了,不亭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摄影机’,完成得怎么样了,能使用了吗?” 柳依依好奇地问道。 云不亭往后边长桌上一坐,面带遗憾地摇头。 “不行,先不说画质了,想要容纳完整的运动的画面,需要花掉的血气太多了。投入跟回报不成比例,况且要储存这种动起来的影像,也需要庞大的血气投入。储存个一盏茶时间的影像,基本上就得把我给榨干了。” 云不亭补充道:“我现在是无功境一阶的修为,都没办法再维持更长时间的拍摄。” “这样啊……”柳依依虽然有些术语听不明白,但是大概是理解云不亭的意思的。 “那像你之前说的,梗概储存的媒介,有没有用?”她想提供可行的思路。 “我做不出精密的芯片来,而且现在我用的办法很笨,单纯就是利用上重气的特性,来达成现有的道具的功能。硬件上我无能为力啊……而且就算要尝试其他的存储物质,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云不亭杵着下巴,翻着白眼思考着有没有替代的方法。 不过因为必须囿于上重气这种能源之内,所以他能够进行的魔改范围也很小。 上重气的使用很简单直接,这是优点,同样的,上重气的适用范围并不足够广,这是缺点。 云不亭就很苦恼,要是他是个理工科毕业的就好了,起码动手能力会更强一些,对工具的理解更深入一些。 可惜的是,他是个只会动嘴皮子摆大道理的文科生。 这倒并非什么歧视之类的,单纯就是术业有专攻,穿越之后,理科生的适用性似乎更加强一些,尤其在发明创造这件事情上。 而文科生的云不亭,只能发挥其归纳联想和总结的能力,在大方向上做出规划,然后用笨办法,一点儿一点儿地磨,去尝试,去靠近目标。 柳依依见云不亭好像陷入了困境,她抓了抓脑袋,道:“或许咱们也可以去跟师父商量商量,他的天工技艺很厉害,也许能给你带来灵感?” 云不亭撇了下嘴,“他不是整天说我们误入歧途了,我们干的事情不是正道嘛。” 柳依依掩嘴轻笑,拍了云不亭一下,“这还不是你天天迟到旷课,还总是跟他顶嘴。” 云不亭喜欢把上午的讲学叫做文化课,把下午的武学教习叫做体育课。师父和依依也被他带得习惯了用上课来概括他们的教学。 “唉……体育课就算了,我还能学个一招半式的。但是早上的文化课,他老人家讲的那些,枯燥乏味,呆板迟钝,简直就是封建糟粕!听不听的,我觉得也没什么损失。” 柳依依又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你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来,但是师父毕竟是师父,你不能老是跟他对着干。你当徒弟的,就不能尊重些师父吗?” 云不亭揉着头,表情有些犹豫,倒也不是他想抵着师父,单纯只是他这性格就这样。 古怪倒是说不上,就是有点儿自我,有点儿偏执,再加上点儿耿直和憨憨——要不是这种宅男的怪人属性,他上辈子也不至于谈不上恋爱。 穿越重生之后,云不亭也没能改掉他的这种不讨喜的性格。 “嘶……我以后尽量学着当个好人。”云不亭不怎么走心地说。 柳依依从旁边拿过一个镶嵌着木头轮子的金属板子,展示给云不亭。 “喏,你拜托我做的已经完成了,这东西有什么用?” 云不亭接过那块金属板子,放在地上,然后一只脚踩了上去。 “这个叫做平衡车,我让你在里边装了能够储存血气的动力核心,就是用来驱动它的,你看好了。” 云不亭给脚下的平衡车注入了血气,然后,他身子微微前倾,脚下的平衡车嘎吱地响了一声,接着就缓缓地启动起来。 柳依依微张小嘴,眼中放光,看着云不亭踩着平衡车在工坊小屋里转来转去。 “这个好有意思啊,让我也来试试!” 云不亭停下之后,把平衡车送到柳依依脚下。 柳依依抓过云不亭,伸手把着他的肩头,尝试着踩上平衡车。 虽然一开始有些小波折,不过柳依依毕竟身负九万里的超强身法。很快她就掌握了踩平衡车的诀窍,愉快地在小屋里溜来溜去。 “不亭,你的脑袋里究竟还装着多少稀奇古怪的发明啊,你简直就是个小天才!”柳依依一边愉快地滑着平衡车,一边夸道。 云不亭挠了挠脸,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啥,我这个大发明家,其实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取得如今的成果……” —— 感谢【银烛饮泪】的打赏,人生第一次获得打赏,激动!! 请大家多多收藏推荐呀~ 第38章 思考(求收藏~求推荐~) 其实仔细想想,上重气跟魔力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重气更加靠近真实。而魔力、魔法的适用性,更广阔,更充满想象力。 “大概就是世界观和底层逻辑不同……上重气的开发还很原始。” 云不亭在工坊里走来走去,思考着。 虽然他身上的上重气是很强大的力量,不过云不亭还是希望能够将这种力量的作用进一步地进行挖掘。毕竟到目前为止,云不亭认为上重气的前景是很好的,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找到正确的,可行的使用方法。 仅仅是用上重气来增强个体的力量,提升个体的速度,这太过奢侈了。 况且,先头的实验是成功的,照相机,录音机等工具的成功研制,让云不亭对上重气的开发充满了信心。 但是他毕竟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不算是真正的了解,所以,在手机的研发上,依旧是举步维艰。 云不亭转了几圈之后还是打不开思路,他拉过椅子坐下来,手中点燃一蓬上重气的银色火焰,看着这跃动的火焰,陷入了思索。 “还是不能进行超远距离的信息传输……上重气是人体熔炼自身的下重气诞生的,这种力量受限制的地方太多了。” 他喃喃自语着。 根据对天地一气的研究,云不亭初步有了个猜想,那就是想要达到“千里传音”之类的效果,上重气和下重气都不可能,唯一有希望的,就是通过天上气,依靠天上气与天地一气进行沟通,在“世界的本质”当中达成瞬间将信息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目的。 “想要掌握天上气,需要再次破境,入圣人无名境才行……” 云不亭大概地估算着自己的修为进展。 自从进入无功境之后,哪怕他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在熔炼自身的生气,不断地充盈他的上重气,可是修为的进境却没有了无己境时候的那种迅速。 到如今,他想要提升一个等阶,需要的时间都是以年为单位的。 也就是说,想要达到沟通、使用天地一气这种世界本质力量的程度,他至少需要个八九年时间。 这还是保守估计。 “那这跟努力修行然后击败师父获得下山的权限,没有任何区别……等那么多年的话,我得错过多少江湖传说啊……” 云不亭倒不是等不起,而是他觉得,十年八年之后,他想要谈恋爱的心气儿说不定就淡了。那样的话,他的青春注定就充满了遗憾。 接连两辈子都遗憾的青春,那他活得也太没有滋味儿了。 这个委屈,怕是受不了。 “下山又下不去,网恋又搞不好基础设施……怎么这辈子应该是主角剧本的,却这么憋屈呢?” 云不亭有些想不通。 可能,他当初决定拜无功先生为师,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时候,因为厚着脸皮让师父同意收下柳依依,他还曾经沾沾自喜。 到头来,却最后把自己给搞郁闷了。 他越想越是心烦,在屋里呆不住了,抓了小板凳,来到工坊门口,坐下杵着下巴看着远天的夕阳斜照。 摸着良心说,这个世界对云不亭,已经足够给面子了。 他刚来的时候差点被人砍了,结果不仅被救下来,还得了一个被世外高人收为徒弟的机会。 虽然因为自己对谈恋爱这事儿的强烈执着,让师父对自己印象不太好,甚至不愿意传授真功夫。但是奈何山洞里有奇遇,那无瑕白璧对他特别慷慨,该给的不该给的,通通一股脑都给了他。甚至,云不亭脑海里那座信息孤岛,他连冰山一角都没有解密完毕,里边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谁都不知道。 但是云不亭清楚,凭着自己天赋的那特异的本能,他一定可以在那座信息孤岛里挖到金矿,这应该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这又是机缘又是奇遇的,妥妥的主角剧本,怎么自己就想谈个恋爱,找个情缘,那么困难呢? 他甚至都退而求其次,打算搞个网恋了,都那么不现实。 云不亭用手指头在地上画着圈圈,眉头拧在一起,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令他显得极度落寞。 无功先生缓缓地从山坳外边走进来,瞧见云不亭的样子,他放缓了脚步。 师父靠近过来的时候,云不亭因为思考得太专心,并没有发觉。 云不亭自言自语着:“上重气类似电能,而天上气应该被看做电磁波,手机的信号传递,是通过电磁波实现的,而电磁波的接收和发送,需要覆盖足够多的信号基站……这根本就不现实……想要网恋就是个妄想……” “你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呢?什么电磁波?什么基站?还有网恋是什么意思?” 无功先生走到工坊小屋门前,他的影子盖在了云不亭的头上。 云不亭抬头看了师父一眼,笑了笑,回答道:“师父啊,我这研究新发明呢。” “你那些吸尘机平衡车之类的机关,很有想法。”师父难得地夸了云不亭一句。 云不亭感觉有些意外,师父是知道他的性子跳脱的,所以向来对云不亭只有批评,毕竟云不亭这种家伙夸他一句他能上天。 而瞧着云不亭那怀疑的眼神,无功先生干咳一声,道:“咳,虽然你的发明很有用,但是你毕竟不是个木匠,一直醉心此道的话,与扶摇宗的宗旨有悖……” 云不亭叹了口气,说:“师父,我知道咱们扶摇宗门人要心忧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过,我现在呢,趁着脑子还好使,多研究也有用的工具,也是造福人类嘛。” 无功先生听了他这句“先忧后乐”,明显地怔了几瞬,接着,他看云不亭的眼神都变了。 “你……你小子,总是能给我整出些漂亮话来……” 师父的语声变了变,云不亭倒是听得出来师父这是觉得自己又看错眼了,没想到这倒霉徒弟,境界颇高。 “师父,天上气,也就是灵气,在不到无名境的时候,能不能提前使用?”云不亭见师父难得的来这工坊散步,就直接开口询问了。 无功先生摇头,“想什么呢,要是能够提前就参透的天地一气,那世人辛苦追寻的‘道’,岂不就变得廉价了。你已经是个天才了,就别想着好高骛远,脚踏实地一些。” “师父,我不是好高骛远,只是上重气的确满足不了我的需求,我需要更加方便的力量,但是我又搞不到这力量,就很令人难受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泡在工坊里,你究竟是想研究什么东西?”师父问。 “师父,您不是说咱们宗门的规矩,门人不能下山么,我想,弄出个在山上,也能跟山下人交流的道具来。” 无功先生皱起眉,“这可能吗?” “您不是见识过照相机和录音机了嘛,只要能实现远距离的传输,我期望的那种道具,就能够实现。” 无功先生抬手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陷入了思索。 想了半天,师父也没个头绪。 于是云不亭进屋又搬了个小板凳出来,师徒二人对坐在工坊门口,头顶星月,画着圈圈安静地沉思。 第39章 夜宵 夜很深,蛐蛐儿的叫声无处可寻,但无所不在。 柳依依挎着个食盒,装了夜宵,往工坊山坳走来。 师父去找云不亭了,他俩竟然坐在一起坐了半个晚上,这是让柳依依感觉挺意外的事情。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不亭总是能够在几句话之内就激怒师父,然后收获一顿毒打。 这爷俩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让柳依依觉得好像不那么真实。 云不亭和无功先生在小板凳上坐了很久,然后就着“能不能在无名境之前使用天上气”这个话题,提出了非常多的猜想,并且一一否决了。 云不亭背靠着门框,将脑袋轻轻地在门框上撞啊撞。 无功先生双手交握,十指交叉,两道浓眉紧紧锁住。他虽然是来提醒云不亭不要钻牛角尖,不要整天想着搞稀奇古怪的发明,但是云不亭提出的设想,也让师父有些向往,不自觉的,他老人家也开始贡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了。 柳依依走过青草地,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半夜非常的清楚。 云不亭停下了磕自己的后脑勺,抬头看了一眼来路。 柳依依举起食盒,“师父,不亭,给你们卤了鸡翅和鸡腿,快来歇一歇吧。” 云不亭噌地就站起来,小跑着上前迎着柳依依,接过了食盒。 然后捧出装鸡腿鸡翅的盘子,狗腿地跑回工坊门口,蹲到了无功先生面前。 “师父,您请。” 无功先生没什么表情地拿过只翅根儿,小口地嚼起来。 云不亭左手抓了根鸡翅右手抓了根鸡腿,一边一口,啃得贼开心。 柳依依放下食盒,占了云不亭的小板凳坐下,然后低头看了看门口沙土地上,云不亭和师父两人用手指头画出来的各种抽象的设计图案。 “不亭,你们究竟是在捣鼓什么呀?有头绪了吗?”柳依依问道。 云不亭啃完鸡翅鸡腿,然后吮着手指头,晃着脑袋。 他语气里满是遗憾,“按照我的想法的话,是实现不了的,师父都没有办法。” “主要还是你这思路很特别,换了旁人,恐怕不会这样去联想上重气与天上气的用法。”师父突然开口说道,“一般人,拥有上重气之后,难免得意,并且满足于上重气的境界。虽然不亭你……有时候看问题的重点与我们差别很大,但你思考的角度与众不同,站的高度也的确很高……你在往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去尝试,是件好事。” 柳依依张开小嘴,又忍不住伸手捂住,怕自己发出声音。 师父这次夸奖不亭,如此直白,看来,今晚上不亭是从正面征服了师父了啊。 “但是……确实也太遥远了,至少以为师目前的水平,对你的设想是帮不上忙的。”师父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然后捻了捻手指。 他老人家才没有云不亭那么不在乎形象。 云不亭摆摆手,“师父,这个不着急,也急不得。此道不行的话,我们就换条路走,只要方向在,就有机会实现目标的。” 无功先生微笑着点点头,“你没有感到气馁就是最好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做这些明明应该很有用的发明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想要达成你……希望谈恋爱,交到女朋友的愿望的话,为师还是得批评你。” “我知道,我知道。”一听师父这说教的话头要起来了,云不亭赶紧又将装着鸡翅鸡腿的盘子递上去。 扑鼻的香气都怼到鼻子上来了,师父咽了口唾沫,到嘴边的话都被卤鸡腿的喷香给冲散了。 他老人家又啃了几只鸡腿翅膀,然后才满意地揉着肚子往不见君谷里走回去。 云不亭收拾着一地的鸡骨头,心里想着事情,安静的一声不吭。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银白。 柳依依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捡来的这个弟弟。她突然觉得,要是不亭实现了他的想法,弄出了那个能够跨越距离跟别人进行交流的道具来的话,他是很容易就能交上女朋友,找到对象的吧。 毕竟云不亭长得高大俊俏,而且说话很好听,又有才华…… 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柳依依却会有种危机感。 哪怕养只猫养条狗,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的,被别人牵了去,都会不高兴。何况是个人呢。 云不亭收拾好食盒,回过头,看见柳依依正目光炯炯地瞧着自己。 他怔了一下,低头打量自己,“姐,你看什么呢?” 云不亭这声“姐”将柳依依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眨了眨眼,挠挠头,说:“没看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不亭你在好多年前,小小年纪的,就开始那么坚定地发情了呢?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执着?” “嘶……” 云不亭倒吸了一口凉气。 “依依啊,你都是跟谁学坏的?什么叫发情!” 柳依依一脸的人畜无害,摊开双手道:“师父骂你的时候都是这样子说的。” “都说了你别跟着他学,师父就是看着老实,其实蔫儿坏!” 云不亭没好气地道。 看着他急了,柳依依莞尔。 “行了,不开玩笑了,我有正事儿要跟你说。” 云不亭走到柳依依面前,蹲下来,看着她,“什么事?” “明天,师父说要下山一趟。” “下山?”云不亭听见这两个都快有些陌生的字的时候,语调都发生了改变。 “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他老人家怎么突然就想要下山去了?” 柳依依道:“我只问你,要不要在师父离山的时候,跑路下山去?” 云不亭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柳依依等了一会儿,伸手推了他一下。 “说话啊,这是机会,我可以帮着你对付机关大鹏。” 云不亭摇了摇头。 “算了,就算这是机会,我也不想尝试了。” 柳依依瞪大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这可是千年难遇的机会,云不亭竟然拒绝了。 “你不想下山去了?” “不是,下山我当然想下,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云不亭摸了下下巴,“若是没有真正重要的事情,师父是绝对不会下山去的。他老人家干正事儿的时候,我们就别去添乱了。” 柳依依定定地看着他。 “你说的是真心的?” 云不亭点头,“自然。” “呼……”柳依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伸手揉了揉云不亭的脑袋,“那就对不住了,师父的意思是,如果你想下山去的话,他愿意带你下山去转一圈儿。若是你不愿意去的话,他就带我去。既然你说好了不去,那就只能我去了。” 柳依依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漂亮的脸上满是狡黠。 云不亭慢慢地张大嘴,“依依,你骗我?连你都开始骗我了?这个世界坏掉了啊!!!” 第40章 孤岛异变 “师父,依依骗了我,她那是偷换概念!故意不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利用我的善良,欺骗我的感情!” 清晨,朝阳初露。 师父和柳依依收拾好了行李,一人挎了个包袱,走下楼梯,来到小院里。 云不亭可怜巴巴地拽着师父的袖子,语带悲怆地喊着。 柳依依躲在师父另一边,冲他做着鬼脸。 师父眼睛里带着愉快的光,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亲口说了的不去,就别反悔了吧。” “可是师父……我说不去是因为依依问我要不要偷偷下山去!我不想给您添麻烦才说不偷跑的!但是光明正大地跟着您下山,我想去!”云不亭嚎着。 师父却耸了下肩帮,“这事儿别找我,我之前让依依跟你商量好了告诉我结果就行,你们的分歧,自己解决。而我只能带一个人下山去。” “师父,昨天您来找我,为什么不亲自问我啊?过了依依的嘴一道,我就进了圈套了啊!这女人的嘴,是骗人的鬼啊!” “忘记了,昨天不是一直帮你想着解决远距离传输讯息的办法嘛,没顾上别的事儿。”师父道。 敷衍,他这是在敷衍! “那师父,您这次下山,为了什么啊?”云不亭问。 能惊动扶摇宗无功先生的事情,一定具备足够的分量。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单纯就是我觉得你的话说得对,咱们不能故步自封,自己将自己圈养起来。天下那么大,我得去看看。”师父说。 “???” 云不亭嘴张大得能塞下个拳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师父,怎么您要求我守规矩,您自己反而不遵守了呢?” “山上的规矩,出了新的无功先生,老的,就可以滚了。”师父笑起来,“你也不能怪为师,要怪就怪你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破境入了无功境,给了为师自由。说起来,为师在这事儿上,得感谢你。” 云不亭松开抓着师父袖子的手,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他觉得扶摇宗的什么破规矩,根本就是在针对他!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云不亭后退两步,有些神不守舍地跌坐进了青竹摇椅里。 师父朝他挥了挥手,“一个人在山上,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知道吗?” 云不亭扯了下嘴角,挤出一个快哭了的笑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赶紧走,从我眼前消失!我看见你们,我就心里苦。” 师父大笑两声,转身一挥手,带着柳依依走出小院。 依依离开之前,回头冲着云不亭眨了眨眼睛,道:“放心吧不亭,这次下山去,回来之后我会给你好好讲讲山下的见闻的。” 云不亭翻起白眼,懒得搭理她了。 无功先生和柳依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不见君谷中,他们走上山坡,没入树林。 偌大的不见君谷里,就只剩下了云不亭一人。 云不亭倒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不会真的跟柳依依置气。 呆在南冥山上这么多年,不光是他会闷,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能够下山去,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柳依依能下山去,云不亭也替她高兴。 所以他很快就将被依依欺骗了这件事情抛去了脑后。 当然了,在师父和依依离开之后,云不亭的确是生出了跑路下山的想法。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没必要。 师父走了,但是按着他老人家的性格,绝对会留下让云不亭难以招架的后手。 比如将机关大鹏的各种禁制打开,让机关大鹏处于灭杀模式,一旦云不亭企图下山,机关大鹏就拥有打断云不亭一条腿的权限…… 类似这样的布置,无功先生一定会做足了准备。 不然的话,师父也不会就这样坦然地下山去。 云不亭很清楚,师父面上不说什么,他对自己,却真的是充满了戒备和提防的。 除了防着云不亭偷跑下山之外,还有其他的提防,不过具体师父是害怕云不亭的哪一方面,云不亭还没有搞清楚。 总之就是,师父之所以不像亲近柳依依,将柳依依当亲女儿养那样对待云不亭,就是因为师父隐隐约约的,似乎忌惮着云不亭。 云不亭有这种模糊的感觉,不过他没怎么在意。 毕竟他的功夫都不是师父教的,师父后边只是教了他血气的熔炼注意事项和一些武术套路。 因此,云不亭没有在师父离开之后,跑路下山。 他在摇椅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跑去厨房给自己蒸了俩白面馒头。 柳依依在下山之前准备了很多干粮,还有半成品的食物。在厨房下边儿有个冰窖,能有效地保证食物的新鲜。 所以师父也不担心云不亭饿死。 况且,南冥山上有鸡有鸭,都是散养的,不喂饲料,土鸡土鸭品质上佳。湖里还有鱼,湖水是活水,所以鱼肉鲜美,并没有鱼塘里的饲养鱼身上的土腥味。况且,不见君谷周围,连绵的深山大川,里头什么没有,云不亭只要有手,就能刨到吃食。 当然,挖点儿野菜可以。吃野味儿,可能对自家族谱有些大不敬。 云不亭就着卤汁儿啃完馒头,然后回小院里将师父教的拳法打了一套,接着,又躺进了青竹摇椅里,像个安详的老爷爷一样。 师父不在的话,不用上文化课,抄经的作业也不忙着写。 他可以偷点儿懒。 阳光温柔,并不炽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院墙之外有林鸟啁啾,落叶扑簌,山上的闲适,让云不亭感到无比惬意。 他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摊开了晒另外一面。 这样的日子不难过,难过的只是孤单和寂寞。 直到后背也晒得暖洋洋的,云不亭才从摇椅里站起来,走出小院,往工坊走去。 南冥山的大发明家直到现在都没有搞出手机来,他有些失落。 朝东边山坳走的时候,他双手抱在脑后,抬头看着天上。 云卷云舒,苍穹青碧。 云不亭脚步缓慢,踢踢踏踏。 走着走着,他耳边呼啸过一阵清风,然后,他听见了一阵低沉的叹息声。 这叹息,熟悉又陌生,贴近而悠远。 云不亭曾经听见过的。 是苍天一叹。 然后,他脑中的那座信息孤岛突然间涌动起来,迷雾崩溃,其后遮挡着的无数信息四散奔逃,在云不亭的脑海之中乱窜。 他猛然瞪大眼睛,眼珠上瞬间爬满血丝,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疼痛瞬间升起,身体各处都疼,然后刹那就麻木,云不亭丧失了对身体的感受。 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脑海中,有惊涛骇浪在肆虐。 那些不能被理解的信息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将他的理念,思绪,记忆完全冲垮。 云不亭感觉自己的“人”在消失,自己的人格在破碎,就要被脑海中的信息给吞灭。 然后,他那天赋的,特异的,具备解密的能力的本能,信息密钥一样的本能,出现了。这特异的本能迅速地捕捉那些自信息孤岛上逃逸的,不能被理解的信息,然后将它们收束,囚禁,打包,压制。 痛苦开始缓解,云不亭的自我开始清醒。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信息孤岛上的迷雾重弥漫开,将那孤岛遮掩,而自己特异的本能,则将捕捉到的所有的信息统统塞回了信息孤岛内。 自己的天赋本能,似乎和那信息孤岛达成了共识,如果不是信息孤岛主动透露,云不亭的天赋便不会主动去破译那些不能被理解的信息。 这是什么情况? 云不亭有些茫然,不过他理解了一下,大概是跟权限有关,自己的天赋,那特异的本能,只能破解权限内的信息。 可是,那令自己脑海内的信息孤岛崩溃的叹息声,是什么东西? 还有,自己脑壳里有座这种会随时爆发出不能阻挡的信息破坏自己的人格的信息孤岛,是不是太过危险了? 就在云不亭的心往下沉的时候,那座信息孤岛上的迷雾一阵颤动,然后,透出了一条不能理解的信息来。 云不亭的天赋捕捉到那条信息,开始破译。 当那条信息逐渐明朗,云不亭脸上原本忧虑的表情,渐渐地产生了变化。 他咧开嘴,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 那条信息,分为上下两则。 上则,是对苍天一叹的阐述。 下则,则是云不亭这么久以来都没能做到的,师父也做不到的,在无名境之前利用天上气的办法! 这也就是,云不亭能搞出远距离即时传讯的希望! 第41章 规则 所谓的“苍天一叹,仙人降世”,其实句话当中的前后两句,并不一定就能够构成因果,成为现实。 因为在很多时候,天才们还没有获得足够的成长,就遗憾地夭折了。 天妒英才,并不是一句空话。 而这当中是有隐情的。 云不亭从那条由信息孤岛透漏出来的消息里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当人世间诞生具备威胁到“天地一气”的资质的人灵的时候,天地一气便会对这个生灵进行标记,而标记的过程,便是云不亭曾经听到过的,那声“叹息”。 苍天一叹,证明你被这冥冥给注视了。 它害怕你的天赋,你的资质,对它造成某种破坏。 实际上,这可以算作是世界的一种合理的自我防御机制。 人类生活的这片天地,已经逐渐地被人类侵蚀,所以这片天地,开始对人类产生了提防。 而能够让老天都嫉妒和害怕的天资…… 云不亭想到这儿,有些小窃喜和小自豪。 自己的天资原来是这么有排面的啊。 当年他刚穿越过来,从小云不亭那儿得到了这具身体,立马就被老天爷给标记了。 而师父,也是因为捕捉到了那声叹息,才会直接就收了自己当徒弟。 是块璞玉,就看怎么琢磨了。 云不亭继续解读着脑子里多出来的信息。 刚才,他之所以又一次地听见了苍天一叹,其实也完全是他自找的。 本身他就已经是在天地一气那儿挂了号的人物。 在往工坊走的时候,云不亭满脑子想的事情,却又都是跟天地一气相关的。 他在思考着这个世界的底层运行逻辑,他在审视着天地一气,想要找到能够利用的地方。跨越时间和空间,制造足以实现他网恋需求的道具。 而他的思考,他的审视,被天地一气给注意到了。 开玩笑,你早之前就已经是被人家记上小本本的人了,现在你还敢打人家的主意…… 天地一气,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它无所不在。 于是,云不亭再一次地被这个世界的本质给注视了。 再一次引发了苍天一叹。 他被关注了不要紧,他脑海中,从无瑕白璧获取的那座迷雾遮掩着的信息孤岛,却对来自天地的注视做出了反应。 那座孤岛,似乎并不愿意被世界知晓它存在于云不亭的脑海中。 所以,苍天一叹,天地一气对云不亭进行扫描的时候,那迷雾沸腾起来,就像煮沸的水。滚滚的迷雾遮挡了世界的视线,以此来隐瞒孤岛的存在。 而当孤岛失去了那层迷雾的遮掩和覆盖的时候,孤岛上的信息逸散出来,对云不亭的脑袋进行了相当强烈的冲击,差点抹杀了云不亭的“自我认知”。 这就是云不亭差点失控,差点夭折的原因。 当然了。 世界虽然会对天才更多地进行关注。 但是,一般来说,世界并不会主动直接地抹杀天才们的存在。 它只不过,会放大某些“意外”发生的概率。 在合理的情况下,让天才们,让能够带来威胁的人,夭折。 就比如云不亭现在遇到的状况。 被自己脑子里的信息冲死,啧,这种死法云不亭想想都觉得太憋屈了。 幸好,他具备的那种特异的本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了他的狗命。 破译不能被理解的信息的能力,这大概是这个全新的世界对穿越者的某种补偿吧,可以帮助云不亭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根据这次的状况有些情报是可以获取的,那就是信息孤岛似乎不愿意被天地一气发现“它”的存在,而且它具备抵抗天地一气的检索的能量。天地一气是世界的本质,能够瞒过天地一气,证明这座信息孤岛,是有些特别的。 所以扶摇宗藏经洞里的无瑕白璧,为什么会具备这么高的位格?能够给予云不亭这么奇异的东西? 云不亭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不过因为情报有限,他的分析并不能往下推进。他只是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信息孤岛在他的脑子里,暂时应该不会对他的性命造成威胁,毕竟他有特异的本能作为保障。 对此放下心来之后,云不亭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获得的信息的下则。 在圣人无名境,在熔炼出天上气之前,能够利用天地一气的办法! 其实很简单。 还是从这个世界的本质入手。 天地一气是世界本质的笼统称呼。这个本质,还可以细分为“清气”和“浊气”。 云不亭熟悉这个概念。 当初语文课本上也有讲过,开天辟地的故事。 混沌被破开,盘古顶天立地,轻而清者上升为天,重而浊者下沉为地。这便是世界的基本架构。 而从云不亭现在脑子里的下则信息来看。 清气包含的是天上,虚冥,无的概念。 浊气包含的是地下,确实,有的概念。 也就是说,人间,大海陆地,花草雨露,阳光虫鸣,飞鸟走兽,还有人类都是浊气。 而浊气之上的,冥冥的,看不见却存在着的,与浊气形成平衡的,便是清气。清气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它并不具备确实的描述标的。但是它存在着,与浊气相互包容,相互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云不亭想要跨越时间和空间,想要像手机一样,能够即时地传递讯息,就需要通过那冥冥的清气来实现。 而想要与清气产生联系的办法也并不容易。 清气和浊气实际上是不分彼此的,它们能够相互转换。 而云不亭是人,脚踩在大地上的人,他本身就是浊气。 人类想要有意识地使用清气这种本质的,规则的力量,非常困难,除非人类已经掌握了“拥有清气状态的浊气”,才能够做到。 而这种“拥有清气状态的浊气”,实际上就是南冥山所说的,天上气。 这是一种不完整的清气,也是一种不完整的浊气,而人类只有能够掌握这种不完整的气之后,才能以介于清气和浊气之间的状态,来使用天上和地下的力量。 刻苦修炼到无名境,获得天上气,这是一种最扎实的方法。 但是云不亭等不及了。 所以下则信息里还有另外一种办法,简单直接,还不需要那么久的准备时间。 这个办法就是“献祭”。 所谓的献祭,指的是,消耗浊气,以此来取悦清气。 因为清浊相生,当浊气减少了,清气相应地就增长了。天和地,清与浊,它们纠缠环绕,首尾相连,它们构成了一个整体。 而献祭浊气,是唯一在不打破清浊平衡,且达不到圣人无功境的时候,能够以浊气的人类身份,与清气进行沟通的办法。 而这种献祭的具体执行,也很简单。 大量地,迅速地,燃烧自己的血气,用这种空耗的法子,将自己的浊气由确实的存在,空耗成为虚妄的缥缈。 根据下则信息里的介绍,云不亭估算了一下,以他现在无功境一阶的修为,燃烧完一身血气,勉强,能够达到与清气沟通的门槛了。 第42章 尝试 云不亭在树荫里坐了下来,他没有急着往工坊赶路,而是找了个地方,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箭头,它们首尾相连,构成了一个圆。 “也就是说,清气和浊气,天地一气,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的本质,其本身,似乎是有一种‘活着’的既视感。清气浊气相爱相杀,而利用它们的联系,我在无名境之前,便能够与清气产生联系……” “嗯……献祭自己的血气,以此取悦清气,获得清气的注视,与之进行沟通交流,这个过程乍看没有什么毛病。” “但是我身为浊气的一份子,在到达半清气半浊气的状态前,直接就与清气进行了交流,会不会有什么不太好的副作用?” 云不亭警惕地自言自语着。 “正常来讲,圣人无名境,便是能够凭虚御风的逍遥仙人状态了。那时候能不能算是‘人类’都不好说。所以献祭浊气的这个尝试是有风险的。” 云不亭往后靠了靠,后背贴在厚实的树干上,让他有种踏实的安全感。 “而风险,意味着高收益,高回报……” 背后有了依靠,也就有了去浪去跳的资本。 云不亭开始难以遏制地出现了赌徒心理。 “首先得做个风险预期和风险管理……” “假如我燃烧完一身血气,献祭给清气,而后与清气搭上线了,这冥冥中的‘无’万一对我身上苍天一叹的标记产生了反应,直接降下一道雷劈了我,那岂不就亏大了?” 云不亭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老天爷小本本上的人物,直接就去找人家清气,是不是有些过于嚣张了? “不过清气也并不是天地一气的完整概念,说不定清气不负责苍天一叹标记天才这一块……啧,没有情报,根本就是瞎猜,没什么用。” 云不亭捏了捏耳朵,调整思路。 “信息孤岛透漏给我‘可被破解的信息’到现在一共三次。第一次,初次读取无瑕白璧的时候,与信息孤岛同步进入我脑袋里的,负青天的心法。 第二次,前不久跑路的时候,见识过师父使用的绝技,然后被灌顶了的凝云遏月和九万里身法。 第三次,刚才,在我恐慌的时候得到了苍天一叹并不是大麻烦的安慰,还有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搞出手机来网恋的可能性……” 云不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突然有了一种明悟。 “你这座信息孤岛……不会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系统精灵’吧?有问必答的那种?” 云不亭尝试着将意识的触手伸入那座信息孤岛上。 但是很可惜,那层流动的迷雾,和迷雾下方的信息孤岛,并没有对云不亭的试探产生任何的反馈。 “被动回复的吗?”云不亭得出了一种可能性。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尝试认定的。我通过我那能够解密的特异本能,从无瑕白璧上读取了这座信息孤岛,而我的解密天赋与这座信息孤岛完美契合。甚至迷雾出现异变,我的天赋都能帮忙擦屁股……”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与我的天赋配套的这座信息孤岛,对我来说应该是益处大于危害的?” “信息孤岛到目前而言,基本上是有求必应,暂时没有表现出对我有害的一面。当然被世界注视的时候,它自己要进行抵抗,所以乱了方寸,这不算是主动害我。” “那么,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如果存在信息孤岛不会害我的前提的话,那么它透漏给我的消息,也就同样是安全的。” “所以我如果尝试献祭浊气,大概率,并不会遭遇到不能承受的结果?” 其实信息孤岛不会害云不亭这个前提云不亭暂时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是他倾向于相信。 而这种相信的情绪,会产生相应的动力,对云不亭的行动和想法产生影响。 比如,他已经开始在自己说服自己。 他喃喃地自语道:“解密的本能也好,信息孤岛也好……都是我穿越来到这个世界获得的馈赠……我上辈子虽然运气不怎么样,但是这辈子好像因为天注定是主角,所以运气一直不错……” “清气和浊气构成世界,而我是世界的一份子,清气对我应该不会有多余的情绪吧?说不定,因为许久没有跟我这样的浊气人类沟通,它会对我怀有善意呢不是?” …… 云不亭越想,就越觉得献祭浊气的法子值得尝试。 人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最忌出现情绪的倾向,因为一旦有了倾向,就如同被抬上了一个陡坡,会朝着这个倾向一直下滑,很难再客观地进行思考和观察了。 云不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这不是在赌博,而是在按照天选之子的剧本前行。 虽然抄了许多经书,师父也讲过许多道理,云不亭明白,做人不能太自以为是。 可是现在云不亭已经按耐不住了。 他实在是太想在这个世界上制造出手机这样的道具来了。 这个想法甚至都快变成执念了。 云不亭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要进行一次尝试。 他选择相信信息孤岛对他没有恶意,信息孤岛传递给他的信息,绝不会对他造成危害。 因此,这个尝试不仅仅是在尝试与清气进行沟通,同样也是在检测,自己脑海中的信息孤岛,究竟是不是向着自己的。 当有了这一层理由之后,云不亭也就没有了犹豫借口了。 他又一次查看了那则跟献祭浊气有关的信息,不再有疑惑之后,他盘腿在树荫下坐好。 与清气的沟通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准备,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燃烧耗尽自己的血气,同时将强烈的渴望沟通的念头传达给清气就行了。 清气属于虚妄和冥冥,它无所不在,你只需要想,他就能获得你的想法。 云不亭开始空耗自己的血气。 他微微闭上双眼,浓郁的扶摇宗银白火焰血气外放,他坐在树下的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盏耀眼的灯。 燃烧血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何况是无目的的消耗。 平时使用血气的时候,师父的教导是好钢花在刀刃上,血气的使用效率,也是评判一个人是否是高手的准则。 没有人会像云不亭现在这样,大量地,迅速地,没有目的地燃烧血气。 血气燃烧得很快,云不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丹田内,自己的经络中,血气一分一分地减少着。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疲劳。 不过他稳稳地坐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自身血气消耗完毕。 同时,他内心在呐喊着,“你快看看我啊!” 第43章 我来看你了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通过对自身生气的熔炼,获得能够被称之为“力量”的血气。 血气是珍贵的,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没有目的地将之进行消耗的。 而这也是“献祭”这种简单的行为能够取悦清气的根本原因。 当然这也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的办法。 毕竟毫无目的地使用自己的血气,将自己榨干,这种行为跟“撒币”也没什么区别。 云不亭已经将自己的一身血气完全地消耗干净了。 他这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上一次破境入无功境的时候,跟师父单挑对掌,他就曾经这么干过。不过下场并不好看,他都累到虚脱,也没能撼动师父一分一毫。 当然了,上一次他本身经历了境界突破,还是在紧张的场合之下透支了自己,整个人从身躯到灵魂都不是很稳定,因此他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消耗光自己的力量,虽然云不亭浑身疲惫,但是他的意识还是能够保持清醒的。 他的脑海中,一直都在按照下则的信息里教的那样,不断地传递着试图与清气建立联系的信息。 清气和浊气构成的天地一气包含了这个世界,当中也包括了人类的想法和思维。因此,云不亭的想法,只要指向清气,就一定会被它接受到。 而最终清气是不是会对云不亭的呼唤产生反应,这就是不确定的事情了。 云不亭的身躯一边在源源不断地熔炼新的血气,而另一边,他也在坚持不懈地维持着空耗血气的状态,保持着自己的身体里不留存半分血气。 他消耗掉的血气,已经非常大量了。 这种将生气熔炼为血气再挥霍掉的“献祭浊气”的方式,云不亭其实并不能维持太久。 最多,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若是到时候还是没能得到反馈,那么他就得放弃这次尝试,修养好之后再找机会尝试了。 …… 虚冥中的虚冥。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不会被定位,不会被概括,也不会被理解。 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又似乎充满了一切。 这里是清气最中央的“点”,一切的归处。 使用能被具象描述的概念来描述的话,虚冥中的虚冥,是一片光亮的世界。 这儿耀眼,光辉,无瑕,又纯洁。 在这片虚冥当中,远远地,突兀地,传来了一阵波动,光辉散开涟漪,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波动。 这道涟漪连绵不绝,持续波动,引发了虚冥的某种颤抖。 然后,有一缕光逐渐凝聚,开始往那阵涟漪靠近。 那缕光越接近涟漪,也就越来越具象,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变得像是一个人类的轮廓。 最终,光与涟漪触碰在了一起。 “你快看看我啊!” 那道涟漪的波动产生了可以被理解的概念,是一道声音,来自于下方浊气中的人类,他在祈求着注视。 那缕光终于凝聚出了一个完整的人类轮廓,有四肢,有脑袋,有躯干,但它纤细幼弱,仿佛是个小孩子。 这个由光形成的孩子,它伸出手臂,抓住了那道波动扩散震颤着虚冥的涟漪,然后侧过耳朵,静静地倾听。 理解完涟漪中携带的信息之后,这个光的小孩咧开了嘴,做出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它似乎,感觉非常的愉悦。 虚冥的虚冥存在于虚无之中,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这片光明纯净的世界,都不曾被打扰。 而今天,虚冥产生了一道涟漪。 …… 云不亭顶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再坚持这样“撒币”三秒钟,他这条小命就得交代了。 为了一次尝试,不值当。 于是,他收敛心神,准备停住空耗血气的行为。 可是就在他刚要产生停止的念头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接着,就察觉不到自己身躯的存在了。 茫然间,他抬头四顾,却见自己在原地没有动过,可是,四周围虽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却给了云不亭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四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褪色了几分,丛草的深绿变成了翠绿,白云的深邃变成了浅淡,天空的蔚蓝变成了湛蓝。 这种视觉效果,就像是世界被加上了一层亮度很高的滤镜一样。 云不亭从地上站起来,但他没敢随便乱动。 有事情发生了,只是他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先观察,获取情报……”云不亭想着。 他并不慌乱,这儿是南冥山,虽然师父不在山上,但是自己是可以招呼那些机关犬还有那只机关大鹏来帮忙的。 何况,无功境的云不亭,对自己的身手还有修为有着足够的自信。尽管他除了师父之外还没有跟别的人对练过。但是仔细想想,能够跟无功先生过招的无功先生,总不会是什么庸手吧。 当然了,就目前来说,云不亭最大的问题是……他自己将自己的血气消耗干净了。 此刻的他,不仅身上感受不到一分力量,甚至,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胀疼痛,想要罢工……还有,一旦他没办法使用血气,也就不能及时地召唤机关兽来帮忙了。 云不亭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将大部分心思放在血气的熔炼与恢复上,其余的精力则放在对四周的观察和提防上。 可是,过了一小会儿,云不亭发觉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他现在没办法熔炼出血气了。 并不是他自身出了问题,而是四周的世界里,没有能够供给他自身这座熔炉使用的燃料了。身体的熔炉熔炼的是生气,而驱动熔炉是需要从真实的世界中获取燃料的。 是他身处的地方出了问题! 云不亭心跳突突加快了两下,不过他压下来了,他没敢慌张,而是尝试着迈动脚步,进行短距离的行走尝试。 他的身体没有问题,颜色变得淡薄了一些的周围,也没有什么可见的大问题。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意思的想法,有意思的人类。” 就在云不亭小心翼翼地观察和搜集情报的时候,一道有些稚嫩,分辨不清楚性别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不亭竖起两只耳朵,可是他辨别不出这声音的方位和来源。 他感觉,这声音是从这片世界的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角落传来的,这声音便是这世界本身。 这是什么体验? 云不亭皱紧眉头,缩了下脖子,没敢乱看乱开口。 “一个看似冷静小心,实际却很莽撞的人,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一个看得很遥远,却被微不足道的欲望绊住了脚的人。一个人。” 那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云不亭还是没敢动。 不过,在他的面前,突然地闪烁起了明亮的光辉。 光线似乎变得凝实,一缕缕线条像是被画笔描绘,生生地在云不亭的面前勾勒出了一个小孩子的轮廓。 这个光的小孩,面目一片光辉不可辨别,性别与年龄也不可考。 它出现了,耀眼的脸上,云不亭只能感觉到一个看不见的笑容绽放开来。 然后它以愉悦的语气说道:“我来看你了。” 第44章 癸 云不亭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光辉耀眼的小孩。 他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慌,但是还不至于出现恐惧的情绪。 小孩说的那句话。 “我来看你了。” 这是一个回复,是对之前云不亭在心中呐喊的,祈求清气注目自己的回复。 所以,这个光辉的小孩,就是清气? 清气也好,浊气也好,天地一气也好,甚至是下重气,上重气,天上气,等等这些“气”都是一个概括的内容复杂的概念,而非具象的一缕烟气。 所以,当云不亭心心念念想要与之勾搭上的清气以一个足以闪瞎他的狗眼的光辉小孩儿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除了眼睛有些被刺痛,并没有太过惊诧,也没有理解障碍。 “一个年轻人,却有着并不浅薄的经验,被苍天一叹标记了的天才,能够迅速产生理解与领悟的质素。你是谁?为什么呼唤我们?” “云不亭……” 云不亭不卑不亢,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回答。 同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这个小光孩儿说的“我们”。 难道它是一个复合生物? 不,它恐怕不是生物吧。 “云不亭,”小光孩一边念叨着云不亭的名字,一边绕着他飞了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圈,然后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用讶异的声音道: “如果之前对你的评价只是说你是个不多见的天才的话,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你,你的灵魂,有重叠的痕迹,阴影浓厚,简直就像是死过一次……” 云不亭悚然一惊,这小光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或者……你经历过一场要命的重大疾病,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却幸运地被救了回来。” 小光孩又道。 云不亭心中松了一下,没有,这个小光孩没有发现自己是穿越者。 “大病我倒是没有得过,不过12年前,我们经历了一场特别大的饥荒,我差点被活活饿死。”云不亭解释道。 小光孩飞回到云不亭的正面,上浮到与他脸对脸的高度。 当然了,它脸上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云不亭却能够感受到它对自己的注视。 “原来如此,看来被标记过的天才的日子,总是那么的不容易。当然了,你要理解,这并不是老天小心眼,只是给了你们天赋,就需要你们遭受磨难,这是一种公平,来自冥冥中的公平。” 小光孩耸了耸小小的肩头,摊开了双手,说道。 能够平和地进行交流沟通,暂时没有表现出危险的倾向……云不亭对这个小光孩进行着评估。 “虽然这听起来也许是一种绝对公平,但是每个人都想要过不劳而获的好日子,不是么。”云不亭说。 小光孩又乐了,“人类总是被欲求填充,你很诚实。” “那么,在你看穿了我之后,我想请问,你……是谁?”云不亭郑重地问道。 “你焚烧属于自己的浊气,献祭予虚冥,取悦于我,你呼喊祈求,渴望我的注视。所以我醒来,给予你回应。我们,是清气的意志。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叫癸。” “癸……” “实际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类能够引起虚冥的颤动了。”小光孩癸说。 “什么意思?”云不亭不明白。 癸看了他一阵,道:“用你能够理解的语言来表述的话,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类能够跟清气进行交流了。 也就是,很多年没有在浊气中,诞生半清半浊的‘仙人’了。上一个还能与清气交谈的人类,还是出现在百年之前。 我记得你们人类给那个人取过一个名号,你们叫他,谪仙人。” 云不亭剑眉一挑,“谪仙人?李白?” 癸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似乎是在进行回忆,“应该……是这个名字吧?什么白,什么太白的。我睡得太久了,记不大清楚了。” “青莲居士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仙人?仙人竟然是半清半浊的状态?不是完全成为清气?”云不亭一边感慨,一边产生了疑惑。 癸笑了笑,“人类本身是从浊气中诞生出来的,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可能摆脱自己的出身。” “明白了。”云不亭点点头,他看向旁边,道:“那你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才导致我周围的世界,褪色了?” “不,并不是我出现在你的面前,而是你被我从浊气中拉进了清气里。所以,你现在并不能吸取浊气的力量,来熔炼你的生气,产生新的力量。你现在,在清气当中,或者说,你正在天上。” “感觉很奇妙。” “还有更奇妙的,你想尝试么?” “什么?”云不亭眨了眨眼。 “你一直以来,都在追求的……”癸低声笑笑,然后它握了握小拳头,朝着云不亭的方向挥动拳头。 下一刻,云不亭突然发现自己周围这褪色了的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不可识别了。所有的景物和事物都变得模糊,成为了抽象的符号,和复杂的色彩光影,它们相互交叠,整个世界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马赛克的世界。 紧接着,这些马赛克的方块发生了运动,色彩和光影也跟着移动。 云不亭感觉到了一种失重的恶心感,但这种感受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四周的马赛克色块移动停止了。 然后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可被理解,可被观察。 云不亭愕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藏经洞的第一室,回到了无瑕白璧的中间,站在了青白的小石台前方。 “这……传送?” 云不亭左右转头,然后看见了小石台上翘起了二郎腿坐着的小光孩。 “没错,这就是清气的能力,仙人的能力。而你,是第一个在成为仙人之前体验这种神迹的凡人。”癸说道。 “冯虚御风,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逍遥游,是真的!” 云不亭心中爆发了巨大的惊喜。 亲身经历的传送,似乎将他的整个世界都打开了。 “我在虚冥中听见了你的呼唤,于是我来见你,我察觉到了你的某些愿望,某些执着,于是给你见证奇迹。那么,凡人,云不亭,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究竟为了什么,献祭于我?” 云不亭蹲下身,再次与小光孩癸平视,他说:“我想要和你做一个交易,一个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的交易!” 第45章 策划案 藏经洞第一室里的颜色与正常的情况下相比,有些微的褪色。 这代表着,云不亭依旧还处在清气当中,处于“天上”。 对面青白石台上的小光孩癸在听了云不亭的话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个自称清气的意志的小光孩,它接收到了云不亭的祈求,听见了云不亭的呼唤,知道了云不亭的身份和天赋,它甚至还发觉了云不亭的一些愿望。 不过,它并不是真正地看穿了云不亭。 就算它是清气的意志,它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而现在,当云不亭提出跟它进行交易的时候,它根本就没能反应得过来。 癸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我对你非常有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你是百年来第一个引起虚冥震颤的浊气凡人,还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说想跟我进行交易的凡人。” “能被你注视,是我的荣幸。”云不亭勾起嘴角。 “你能做出献祭的行为,就应该清楚,我,清气,我们诞生于虚冥,我们不具备真实,我们是‘无’,你能给到我们什么好处?我们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好处’,你提到的交易,没有达成的可能。”癸说。 “或许你先别急着否决,听听我的计划?” “好,你说。” “本来,我这次献祭我自己的血气,也只是一次尝试。想试试看,我获得的信息是否真实。”云不亭说。他心内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在癸降临到他面前之后,他已经确认了一半事实,那就是他脑子里的信息孤岛,没有骗他,也暂时没有对他造成危害。 至少癸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危险来。之所以是确认了一半的事实,是因为另一半的信息孤岛安全论,要在和癸聊完之后才能确认落地。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这个简单却有效的献祭办法的,但是很明显,你获得的信息是真实的。” 云不亭点点头,说:“对,而你的到来,你说的话,你带着我进行的传送,还有你对我的态度,给了我启发。我发现,你们清气,是可以被取悦的。浊气的消耗对你们来说,似乎能够从中获取某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愉悦感?而你之所以会给我回应,也正是因为我的献祭,让你产生了愉悦?” 癸放下了二郎腿,从坐姿改为了站立,它在青白小石台上站起来,然后俯视云不亭。 云不亭蹲在地上,昂头看着这个小光人。 “清气和浊气,互生互死,相生相杀。浊气产生了消耗,对我们而言没有益处,但是我们却能感受到没有理由,没有所谓的快乐。因为虚冥中的虚冥,永远都是‘无’的状态,而浊气的消耗燃烧,会引动虚冥的涟漪,那震动,是‘无’的震动,是‘无’中的‘有’,会令我们快乐。” 癸没有否认。 而云不亭则打了个响指,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看,你们会获得愉悦,而让你们快乐,这就是我们能够进行交易的凭依,是我能给出的筹码。” 癸不动了,云不亭看不清楚它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小光孩如果有眉毛,它一定拧紧了眉毛,在权衡,在考量。 它没有马上拒绝,证明有商量的余地。 自己竟然在跟世界的本质进行交易?这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云不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没有催促,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癸的答复。 “似乎,很有说服力的样子。那么你说说看,你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样的筹码?” “非常简单,我想要利用清气,来传递信息,就是那种能够直接跨越时间和空间,让凡人能够面对面地进行交流!” 癸抬起手,摩挲着下巴,说:“非常容易。那么你打算如何引起虚冥的颤抖,如何让我们愉悦?以你现在的状态,单纯地燃烧血气进行献祭,恐怕只能在虚冥中引动一道涟漪,甚至扩散不远。” “那只是我一个人的献祭,如果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十万个人,一百万个人进行献祭呢?那样大量的浊气消耗,会不会让清气爽到不能呼吸?”云不亭问。 “……”癸被这个问题震到了,显然,它从未考虑过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因为懂得熔炼生气产生血气的人类数量并不算太多,而想要让这些人没有目的地空耗掉大量的血气,又是另外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条件。 因此,癸发问了:“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你有办法让所有的人类都学会熔炼生气吗?当所有人都掌握了力量,世界的秩序就会被动摇。” “不不不。”云不亭竖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癸,你有一件事情没有搞清楚。献祭这个行为虽然看起来是要拥有上重气的人无目的地消耗血气,可是本质上,献祭本身是要令浊气消耗,以此来引动清气虚冥的震颤。对吧?” “是的。” “那么,血气从生气而来,生气从浊气而来,生气,也是浊气。消耗生气,同样是在消耗浊气。” “你想杀人?” “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想要让人们付出一点点的代价,就能享受到‘神迹’。” “具体一些。”癸完全被引动了好奇心。 “我原本只是想要搞出手机来,进行远距离通话,可是在尝试过传送之后,我发现如果有你们帮忙,我还能做得更大,更强。”云不亭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语句,然后说接着道: “我要做出一个,能够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参与其中的平台,让所有人都能在这个平台之上发表自己的见闻,心情,收获,还有思想。让他们能够隔着山海进行通话,分享彼此。” “原来如此,你这个所谓的平台,实现的方法,就是利用清气进行信息的传递,对吗?”癸问。 “正确。” “而进入这个平台是有条件的,你想要让人们付出自己的生气,拿命来进入这个平台?” “凡人的生气是能够在浊气中进行补充的。吃饭,休息,晒太阳,行走,都能够让人获得生气。而我的平台的入场券,需要的生气对他们来说,微乎其微。可是量小,数大,综合起来,消耗掉的浊气,也必然可观!” “思路没有问题。但是有两个难点需要解决。”癸已经随着云不亭的思路在进行思考了。它有被说动的倾向。 “第一个问题,当人们进入你的平台消耗浊气的时候,相应的,会诞生新的清气,这部分清气,你如何处置? 第二个问题,当人们消耗生气的时候,有了进入你的平台的目的,那么这些浊气的消耗,便不算是献祭,并不能引动虚冥,我们得不到相应的愉悦。” 云不亭皱起眉,陷入深思。 第46章 小机灵鬼和大阴谋家 第一个问题,献祭竟然会有反馈,因为清浊相生,它们两者一增一减,保持着天地一气的完整。而反馈出来的清气没有对应的目标,它们无处安放。 第二个问题,是有目的的生气消耗不能算是献祭,虚冥也就接收不到云不亭答应它们的愉悦感。相当于,它们收不到劳动报酬。 云不亭思考了一会儿,至于第二个问题,要让人们在消耗自己的生气的时候丢掉目标,这不难。 他只需要搞出两套完全不同的登录流程来,第一套流程本身不具备任何意义,不过它会被推广。人们跟着这个登录流程登录平台的时候,无目的地付出生气,清气就能接收到这些被消耗的生气所带来的的虚冥涟漪。 而真正的登录流程则是第二套,这一套流程本身具备登录平台的功能,但是它将不被使用。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们在使用第一套流程时的所作所为变得没有意义。 甚至,云不亭都已经想好了第一套流程的具体执行了。 简单粗暴:割破指尖滴一滴血。 没有人会毫无目的地伤害自己,付出生气的。 割破指尖这个动作,完全不具备意义,也就可以构成献祭的条件。 至于第二套流程,真正的登录平台的流程,云不亭打算将它设置成为:单手倒立着从南冥山藏经洞跳下之后继续前往粱京城皇宫御花园找到第六座假山下方埋藏的第六块金砖然后在三更天用这块金砖去敲睡着的皇帝老儿的脑袋瓜子十下。 满足这些随机且不可能实现的条件之后,才能登陆云不亭的平台。 这样的设定,是为了让割破手指的行为丧失意义。 当人们以为自己割破手指头是在登陆平台,可其实他们这么做并不是在登陆平台,只是单纯的割了手指头,消耗了生气,完成了献祭。 献祭浊气之所以难以实现,是因为需要满足“无目的的消耗”这个条件。 云不亭的模糊概念和双重套娃设计,就是人为地实现“无目的的消耗”。 听完云不亭的阐述之后,癸对他是刮目相看。 “你可真是有做奸佞的潜质,这一手指东打西耍得挺溜。” 云不亭摸了摸脑袋,笑道:“谬赞了。” “那么,你如何给多出来的清气一个名分?” “或许……我可以用我自己来容纳这些清气?”云不亭提出了一个假设的方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癸稚嫩的语声变得严肃起来。 “这些多余的清气是从浊气中来的,那么,让它们回返到浊气,也是最好的归宿不是么。我,一个凡人,或许就是最好的容器。” “凡人,能够通过修行,让自己变成半清半浊的仙人,可是从未有过凡人,在成为仙人之前,就用纯粹的浊气身躯容纳过清气。这种行为究竟会发生什么后果,没有人知道,包括我们,都不清楚。”癸提醒道。 “天地一气,清浊相生,我认为,清气入体并不会要了我的小命。” “你似乎非常喜欢冒险?这次主动向我献祭也是,你不考虑行事的后果?”癸问。 云不亭摇摇头。 “我感觉,我有不小的把握能够承受后果。” “为什么?” “嘶……男人的直觉?”云不亭很敷衍地解释,“当然了,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向你展示我想跟你们做买卖的诚意。” “赌上性命的诚意么?云不亭,你确实是个特别的凡人。”癸说。 其实,云不亭还有些话没有说。 那就是他愿意冒险的原因,除了展示诚意,还因为他不想委屈了自己。 都已经穿越重新活了一次了,再像上辈子那样唯唯诺诺的,太乏味了。这辈子的云不亭,变得有些莽撞,有些热爱冒险。 而不冒险,怎么发财? 还有,有关清气和浊气的关系的情报,云不亭是从信息孤岛上获取的。而信息孤岛应该不会将他引向毁灭。 云不亭清楚一味地依赖信息孤岛进行危险预测其实是不行的,赌博的成分太高了,可是云不亭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同面前的小光人并不是站在对等的立场上进行交流的。他是在求着想要获得清气的帮助。所以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 “好,既然你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们不会为你的结局负责。” “你们只需要提供服务,然后享受报酬。” 云不亭本想伸出手跟这个小光孩握一握,象征交易达成,不过小光孩似乎没有握手这种概念。 云不亭伸出手来,小光孩没有反应。 云不亭尴尬地顺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除此之外,为了容纳被清气传递的信息,我们还需要一个载体。” “你有什么想法?”癸问。 “这个传递信息的载体一定得是所有人都可以轻松获得的,毕竟承载信息的载体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息本身……所以,要降低人们登录平台的门槛,就……用镜子来充当?” 癸点了点头,没有做出否定,不过从它抱着胳膊昂首站立的姿势,云不亭看出了它的小骄傲,很显然,它这是在表示,无论云不亭最终选择了什么样的载体,它们都能够完成信息投递的任务。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云不亭捏了捏下巴,张嘴正要做出确定,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那就确定了吧,用镜……用镜面来充当平台信息的载体。” 癸放下了环抱的双手,面对着云不亭的光亮的面部闪烁了两下。云不亭眨了眨眼,控制住了自己转头避开这刺目的光辉的冲动。 癸那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感慨,和不属于这种声音年龄该有的沧桑感。 “云不亭,原来你不仅仅是个小机灵鬼,你还是个大阴谋家。告诉所有使用你这个平台的人,可用的载体是镜子,而实际上,真正的载体是镜面。湖水,铜镜,甚至瞳孔都可以被当做镜面,这样一来,你能够操作的空间,就变得大多了。 包括之前的那两套登录流程,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这种有效且容易实现的套娃方案,你是个有心眼的,藏着祸患的。” 云不亭嘿嘿一笑,“都是末术小计,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但是有用就行,这样子能够解决掉所有问题,实现我们双方的合作了吧?” “是的,不再有问题了,你可以为你这个所谓的平台取个名字了。”癸点点头。 第47章 云亭净界 “取名字的话……” 云不亭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 他并没有急着就给出这个理想中的“平台”的名字。 根据和小光孩癸的交流,云不亭初步地将平台的功能确定了下来。以镜子作为载体和窗口的话,能够实现的,最多也就是传声,传图了。 虽然云不亭的确是想要做出上辈子印象里的“某浪微博”这样的产品来,可惜镜子毕竟只是镜子,没办法当智能手机的屏幕来使用。 不能打字,不能触摸,只能单纯地使用镜子,记录下看见的图像,和听见的声音。也就是只能拍拍小视频的样子。 这种原始而粗糙的信息远程传递方式,虽然不够灵活,不尽如人意,但是能够通过跟清气的意志进行交流,达成交易,最终实现,已经超出了云不亭的预期了。 所以云不亭是很满意的。 不过他当然不可能直接用“微博”这个名字来称呼他的平台,虽然这个名字的确还不错,微小中见广博,很有点儿芥子纳须弥的味道,但是毕竟还是要考虑到侵权的问题。 虽然穿越之后的这个古老世界里,应该没人会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并对此提起诉讼。但是云不亭还是觉得,既然是自己跟清气谈成了的平台,就应该有个自己决定的名字。 “想一个名字,很困难吗?”癸朝前挪了几步,在青白小石台边缘坐下,晃荡着两条短短的闪光的腿。 云不亭冲它笑了笑,说:“取名,难其实也不算难,只是毕竟是我的平台,最起码,名字要慎重一些。人的名,树的影,我有预感,这个平台今后一定会令整个世界都改变的!” 癸点了下头,“你的想法确实与众不同,而且拥有价值。但是别忘了,想要实现,必须通过我们才行。” “是是是,你们清气才是大佬!我就是个牵线的!”云不亭冲小光孩抱了下拳头,然后他打了个响指。 “我想到了,这个平台,就用我的名字来命名。” “哦?” “这个能够让人们隔着千里相见的平台,就把它叫做‘云亭净界’!” “你果然是个自恋的凡人。” “那必须,这个发明一定会是流芳百世的杰作!我要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的名字!” “换个角度,这其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我知道啊,所以没有把它叫做‘云不亭净界’,而是叫做‘云亭净界’。”云不亭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倒是挺会给自己找乐子的。”癸评价道。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继续深入地聊一聊,你们如何帮我传递信息了吧?” “这有什么好聊啊?”癸似乎有些疑惑。 “啊?咱不是说好了一起干大事儿,你们清气帮忙传递信息,然后人们登录云亭净界,付费给你们,我来承受生成的多余的没有名分的清气吗?”云不亭说。 “对啊。” “那现在平台名字取好了,载体也确定好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怎么进行信息传递这项具体的操作了。” “这不用聊,我说了,你也理解不了。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云亭净界诞生了。只要人们付出相应的血气,他们就可以通过镜面进入到那个位于虚冥中的云亭净界。然后,他们就能隔着原本不能跨越的距离进行交流了。”癸说。 云不亭眨了眨眼,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因为他刚刚将具体的方案说完,然后癸就反馈他说,项目完成了。 这种合伙人,也太值得了吧。这种工作效率,谁能不爱? 云不亭有些小激动,他握了握拳头,然后又松开,道:“也就是说,现在,在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冥中,已经存在着可以容纳和交流信息的云亭净界了是吗?” “是的。” “那么……这些信息会不会受到危害和侵蚀,产生错误或者遗漏?” 癸一直以来身上的那种和和气气的感觉似乎变淡了,它似乎是不高兴了,有些不悦地开口:“你这么看不起我?” “不是……我只是合理地进行担心而已……”云不亭赶紧解释。 “我从虚冥中的虚冥诞生,我是清气的意志,以我的位格,占用一方虚冥,并不算什么事情,而有了我的印记,你那一方位于虚冥的云亭净界,就是绝对安全的。 而且,我答应了会利用清气帮你传递信息,就一定会原原本本,真真切切,一字不落地将信息送达。清气是世界的本质之一,你也未免太看不起世界了。” “我没有,我不是,大佬您别乱说!”云不亭非常光棍儿地晃动双手。 “您说的话,我全都信!您都给我展示过传送这样的神迹了!那区区一个云亭净界,自然不在话下。” “那是。”癸好像被哄开心了。 “那……我能试着先登录一趟吗?” “随便。” 云不亭站起身来,吸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第二室的厕所里。 洗脸的水池上方,山腹石壁上,镶嵌着一面四方的镜子。 云不亭走到镜子前方,看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自己。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压制住了心中的躁动。 然后伸出左手中指,放到嘴里,狠狠地,重重地咬了下去。 鲜血沁出,然后云不亭将中指指尖含进了嘴里。 再抬头朝镜子看去。 原本借着石室顶上的濛濛光亮将整个厕所都映照出来的镜子,此时此刻,镜面上却完全都是漆黑一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不亭疑惑地扭头看向厕所门口。 小光人悬浮在半空中,抱着胳膊,看着云不亭。 “镜子里边,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云亭净界里,现在什么信息都没有,不就是漆黑一片么。”癸说。 “那我如果想要将一些信息放进去,我该怎么做?” “嗯……让我想想,要让你们人类能够有限度地使用清气的法子……”癸好像自己也没有想到办法。 “不如这样吧,你能不能设定一个开始记录,和暂停记录的办法,然后将从开始到暂停这段时间中记录的信息进行上传?”云不亭用摄像机的思路给癸进行提示。 “清气能够满足你的要求,只是,你们人类需要有规范的操作,来指导清气的具体执行。” “那么,用口令怎么样?直接说‘开始录制’和“暂停”?” “口令……再配合上相应的结印,以‘言灵’的形式来进行操作,是可行的。”癸说。 “言灵?” 云不亭挠了挠头,这又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第48章 言灵 “言灵,是术的一种。人类的语言诞生的那一天,相应的‘灵’也就诞生了。语言是具备力量的,而言灵则是这种力量的具现化。” 云不亭捏了捏鼻梁,“超出我的认知了。” “佛门真言,道门言灵偈,都是在使用这股语言的力量。在你们的苗疆,有些咒术,也是在使用言灵。”癸想了想,然后举了个例子: “比如说,你得罪了苗疆的巫师,然后那位巫师某一天来到你面前,指着你说,‘你马死了’,第二天,你家里唯一的一匹马,唯一的财产,原本好端端的,却突然暴毙,这就是言灵的力量。” “嘶……” 云不亭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自己头皮发麻,“言灵之力,恐怖如斯。” “不错,你完全可以设计出一套云亭净界用来开启录制和暂停录制,还有上传信息的法印,配合相应的口令,就能形成相应的言灵。当然,这只是低端的,请求清气给予配合的言灵。”癸说道。 云不亭右拳捶左掌,“明白了,我这就想!” 癸非常有耐心,它完全没有对云不亭进行催促。 而云不亭往马桶上一坐,杵着下巴开始思考。 没用多久,他就决定了下来。 “这样,右手打一下响指,然后说‘开始录屏’,组成开启录制的言灵。右手打两下响指,同时说‘结束录屏’,构成暂停的言灵。右手打三下响指,配合‘上传视频’,构成上传的言灵。可以吗?” “……你还真是懒惰,可以是可以,只是如果使用云亭净界的人,没有右手呢?” “那就打响指配合口令。” “没有手呢?” “……您就是杠杆成精?”云不亭脸黑了黑。 “杠杆?是什么?” “没啥,不重要,那就打响指,或者弹舌,都可以,怎么样?” “那要是没有……” 云不亭赶紧摆摆手,“没有舌头是吧,我都想好了,没有舌头就扣扣牙齿!” “那要没有……” “没有牙齿是吧?那就眨眨眼!总之就是,某一个简单的动作,第一下配合‘开始录制’的口令是开启言灵,重复两下配合停止口令是暂停,重复三下配合上传口令是上传,如何?能行得通不?这样的言灵能执行不?” “……”癸做出思索的样子,然后点头,“没有问题了,这三个言灵设计,很简单,但是却实用。” “呼……”云不亭给自己顺了顺气,这怎么清气的意志,还有那么点儿杠精的意思呢? “不是我要否定你的想法,而是因为在具体的执行当中,一切的细节必须得精确和唯一,否则的话,清气产生的作用,是未知的,要是因为你设计的言灵出了问题,让使用云亭净界的凡人遭受灾难。你愿意看到吗?” 云不亭张了张嘴,他突然意识到一点,那就是,自己是在跟清气进行合作,这种世界本质的力量,精准是必须的,否则会引发不必要的,可怕的,未知的后果。 “我明白了,让我再想想……” “其实打响指,弹舌,扣牙齿,眨眼睛,都行得通的。我可以让清气将这些行为构成的言灵进行标记,当使用云亭净界的人说出相应的言灵时,清气便开始对其镜子里映照出的事物进行记录,存储,转移,和上传。” 癸稍微顿了顿,“而我之所以说你是个大阴谋家,就是因为,你完全可以用你的眼睛,充当容纳信息的镜子,你看见的一切,都可以被记录和上传,进行交流。你根本不必通过这面镜子,你只要睁着眼睛,就能进入云亭净界。” 云不亭咧了咧嘴,“我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个设定了,信息载体是镜面,而不是一定是镜子。” 云不亭暗自决定,登录云亭净界需要的是镜面这个设定,一定会作为一个秘密,牢牢地压在心底,轻易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发现自己为了搞出云亭净界来,确实撒了不少谎,先是登录所需的道具:镜子,算是谎言;接着是登录的方式:滴血,这也是谎言。 嗨,怎么跟这个世界做交易,进行合作,还把自己搞得都不纯洁了。 云不亭砸吧砸吧嘴,倒是没有因为自己多了的这些秘密有什么不满。毕竟能够实现他那远距离通讯的愿望,就是最大的收获。 “那么,我尝试一下,录制和上传信息。” 见小光人没有什么异议,云不亭舔了下嘴唇,然后打了个响指,同时开口道:“开始录制”。 下一刻,面前墙上的镜子突然亮了起来,映照出了它本来能够映照出的情景:濛濛亮的厕所,鹿头的水龙头,玉石质地的便桶,还有对面站着一脸欣喜的云不亭。 看这画面,镜子、镜面等载体能容纳的画面和景别,就是镜头的大小了。跟使用的载体相关,大镜子,映照得多些,就装得多些,镜头广阔些。 云不亭对着镜子说:“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不见君谷里最帅的男人?” “……”一边悬浮着的小光人看见云不亭这操作,差点闪了腰。 虽然镜子没有回答云不亭的问题,但是云不亭却依旧很高兴,他对着镜子背了一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然后打了两下响指。 “停止录制。” 镜子里的画面暂停不动了,尽管镜子面前的云不亭开始摇头晃脑,做着鬼脸,但是镜子上的画面却静止在了云不亭发出第二个暂停的言灵的瞬间。 “果然好使!”云不亭转头冲着癸直乐。 然后他打了三个响指,发出第三个言灵,“上传!” 镜子里的画面突然闪烁一下,变成了一道流光向内,向上飞去。 然后镜子再度变得漆黑一片,只是这片漆黑中,出现了一个闪烁的小亮点。 “那个光点,就是你上传的那段影像。”癸指着镜子说。 “那要怎么读取它?” “戳。” “诶?” 云不亭一边疑惑,一边伸手戳了戳那个小光点,然后,光点扩大,画面变成了这间小厕所,镜子里的画面动起来,是云不亭一脸欣喜地对着镜子问“魔镜魔镜告诉我……” 之前云不亭清楚地知道镜子只是镜子,不是智能手机的屏幕,所以他完全没有去戳镜子的概念和想法,不过,现在看来,清气完全可以注视观察到每一个人类在每一段时间内的行为。 然后,它会做出相应的反馈,比如,播放被戳中的,云亭净界当中的信息光点。 而当镜子里开始重复播放云不亭问魔镜他帅不帅的影像的时候,云不亭丝毫没有脸红和尴尬,他只是贼开心。 他的梦想,成了! 他以后能通过云亭净界,网恋了! “如何?”癸问。 “贼满意!不过……”云不亭话锋一转。 “嗯?” “我还需要设计第四个言灵。” “哦?” “删除视频的言灵!” “那就打四下响指,眨四下眼睛,扣四下牙齿好了……反正你那么懒。”癸说。 第49章 一个消遣 成功地试用过云亭净界之后,云不亭发现,其实这个平台虽然一开始他是想要仿照“某浪微博”来搭建的,但是成果出了点儿差错,单纯的文字上传,有些麻烦,毕竟镜面太小,不可能当纸张或者手机屏幕来用,来翻页,来写字。 结果就是,现在的成品云亭净界,看起来更接近纯粹的小视频拍摄分享的那些软件,比如某手,某音…… 但是,小视频也不妨碍云不亭通过云亭净界找对象啊! 总之,跟小光人癸合作构建的这个“云亭净界”线上交流平台,对云不亭而言,已经算是朝前迈出了一大步了。 云不亭和癸回到了藏经洞第一室中,就云亭净界这个平台的具体运营和维护,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研究。 “现在虽然功能和雏形已经初步确定下来了,而且你也已经在虚冥中给信息找到了一处可供容纳交流的空间,差不多也就是有了服务器了。 但是具体的用户体验,和其他的一些详细的,更方便的使用方式和细节,其实还需要在日后的使用中,慢慢地进行更新和改进。” 云不亭对小光人说道。 癸点着小脑袋。 “你似乎对这个云亭净界后续的发展和改进,有了很长远的规划?” “倒也不能说是我的规划,毕竟……曾经也是有过这种平台的经验可以供我参考。”云不亭也不敢贪功,毕竟关于云亭净界的这些想法,都是来自上一辈子的记忆。 “曾经有过类似的平台?”癸却很疑惑,“不应该啊,想要达到云亭净界这样的交流方式,不依赖清气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可是在你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向人类提供过类似的帮助。” 云不亭发现自己可能是多嘴说出了某些本不应该透露的信息了。 他想找补圆回这些话,可是一时之间没能想到解释的理由。 只见癸抱着右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一阵,然后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来一样,它说道: “我想起来了,千年之前,在那个仙人还很常见的年代里,你们地上那些所谓的‘道盟’组织,就有过类似的通讯方式。不过他们当时的规模,可没有你现在搞的云亭净界这么大。也没有得到清气的全力支持,他们只是单纯地利用自己的能力沟通清气,获得传讯的能力。” “对对对,我就是在各种古籍经书中看过类似的记载,所以才能够构想出云亭净界的运作方式的。”云不亭立即借坡下驴。 癸没再纠结这些小细节,它对云不亭说:“今后你的改进方略,都可以以视频的方式传入云亭净界中去,我看见之后,会进行反馈。” 云不亭点点头,直说“辛苦”。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云亭净界这个平台的整个运作,包括容纳信息的空间,信息的即时传递,甚至是控制视频拍摄暂停和上传以及删除的言灵,全都是由癸和它背后的清气一手承包了。 云不亭所做的,无非是提出构想,以及承担容纳后续献祭浊气取悦清气之后,那些多出来的清气而已。虽然这个行为的后果暂时不可预测,但是云不亭还是觉得,自己这一笔买卖做得很是划算。 开玩笑,几乎接近于零成本的买卖,这可是天大的便宜。 “既然如此,日后我们就可以直接在云亭净界中进行交流了,你也不需要再将自己身体内的所有血气燃烧消耗光,来献祭取悦清气了。今天你惊醒的是我,若是换了别的……也许你的愿望就没有办法实现了,那时候,你能否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个未知数,因为在虚冥中的虚冥,不乏对凡人充满恶意的,清气的意志。” “幸亏幸亏,要知道,我今天这次尝试,很有种拿着自己的性命在赌博的感觉。”云不亭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出后怕状。 癸侧过脸来,虽然看不清楚它面上的表情,不过云不亭也能够感受到,此时这个小光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 “你是个热爱冒险的凡人,除了这次献祭的尝试,还有不久你将承受的多余清气。给你个忠告,如果一直冒险进行这些凡人不应该去踏足的尝试的话,你的结局并不会很美好。”癸用那难以分辨性别的稚嫩语声,语重心长地说道。 “记住了,多谢你的提醒。”云不亭微笑回答。 “好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一直用清气包裹着你这团浊气,实际上令我非常的不舒服。”癸说。 “没了没了,您慢走。”云不亭赶忙陪着笑说道。 癸没做什么表示,举起了右手,握住了小拳头。 下一刻,云不亭眼前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辉,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刺痛消失,他重新睁开眼,之前悬浮在身前的小光人消失不见了。 而周围仿佛有些褪色的藏经洞第一室,也恢复了以往的颜色。 天光从头顶漏下来,让这间石室显得安宁而平和。 云不亭半闭双眼,尝试着驱动身体,熔炼生气。 很快,他体内的上重气渐渐地开始凝聚和恢复。他已经能够从周围的世界里汲取到力量了。 “看来是从天上回来了……”云不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在恢复血气的过程中,他又回忆起了刚才与那个小光人癸进行交流的画面。 那段周围的世界褪去颜色,他获得了传送的体验,与癸进行合作交流的记忆,明明刚刚发生不久,却让他有些恍惚,感觉那段记忆就像是来自很久很久之前,遥远,但是真切;虚幻,但是深刻。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梦中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可是这却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 因为云不亭轻轻挤压之前咬破的指尖,鲜血沁出,而后,他瞪圆双眼看向前方,在他眼中,看见了一片广阔的黑暗和虚无,这片黑暗和虚无就是云亭净界,能够存储小视频,进行即时通讯的云亭净界。 云不亭按压下心中的愉悦,平复心情,然后,在这片黑暗和虚无中,开始寻找与柳依依相关的指向出口。 寻找特定的交流方,这是清气这种冥冥之力才能做到的奇迹,而癸显然将它实现了。在云亭净界中,登录者是可以指定特定的交流方的。也就是跟特定的对象建立对话窗口。 正与师父一起走在官道上的柳依依,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起来要照照镜子。她不能解释自己突然产生这种冲动的原因,但是她停下了脚步,走到了路边,然后打开包袱,伸手进去,准备将包袱里的一面银质小圆镜子掏出来。 …… 虚冥中的虚冥。 一片虚无的辉光中,小光人癸凭空踏入。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概念,没有真实。 而此前那道由云不亭的献祭产生的涟漪,已经消失不见。 这片虚冥,回到了亘古的安宁之中。 癸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被周围的宁静感染,它的行动都似乎变得迟缓而安静了。 它的身躯开始缓缓地消散,溶解,与四周围融合为一。 而就在癸消融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的时候,旁边突然冒出了另外一个,显得更庞大一些的发光的脑袋。 这个更大的发光的脑袋,也是一样的无法分辨面目,性别,年龄。 它们这些光的人,仿佛只是一个个抽象的概念,不存在的存在。 癸发现了旁边冒出来的脑袋,它笑起来,“甲,你也被惊醒了?” 那个被称为甲的,更大一些的脑袋发出了声音,它说:“小癸,你似乎,与凡人进行了会晤?我觉察到了虚冥中那块被你圈定的区域。” 癸说:“是的,在这漫长而无聊的岁月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凡人,也同样给我们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消遣。” “哦?” “一个将由所有凡人贡献给我们的消遣。” 第50章 拜拜 云不亭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他微微地皱起了眉,自言自语着。 “嗯,还缺少一个呼叫时候的提醒。被呼叫的时候,对方应该接收到明显而明确的提示才行。” 云不亭咧了下嘴巴,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手机的来电震动,还有来电铃声。 “爷爷,您孙子给您来电话了!” 类似这样的,挺有些缺德和沙雕意味的呼叫提醒。 云不亭当即将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然后利用言灵拍摄了小视频,上传到了云亭净界中去,好让癸能够及时地对云亭净界的程序和使用体验进行更新改进。 漆黑的云亭净界中,云不亭上传的光点闪烁了两下,然后熄灭了,接着,云不亭接收到了一个新的光点。 他点开新的光点,并没有看见小视频,只看见了一片辉光,然后这片光辉中,传出了癸的声音。 “我收到了提示音的建议,会进行相应的更新。” 对于合作方如此迅速的反馈,云不亭是相当的满意。 而正当他打算再次呼叫柳依依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然后,他就看见了对面的一片旷野。 官道边上,柳依依站住脚步,掏出了那面银制的小圆镜子。 她冲着镜子里看了看,整理了一下自己鬓边的发丝,正准备将小镜子放回去的时候,指尖突然稍稍一痛,她皱了下眉,伸出手指,发现左手食指指尖被镜子的边缘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有一滴鲜红的血液沁出。 “镜子边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锋利了?有毛刺么?”柳依依并没有察觉到怪异之处,她将手指伸进嘴里含住,另一只手翻转小镜子,查看镜子边缘的锋利之处。 而翻转着的小圆镜子上,并没有倒映出四周的情况,而是呈现出了一方濛濛亮的山洞石室,以及那石室中,一脸欣喜的云不亭。 “依依!依依是我!你看看我!” 正观察镜子背面的柳依依没有发现划破自己手指的锋利边缘处,打算放弃,将镜子放回去,可是从小镜子上突然传出了云不亭那熟悉的声音。 柳依依惊呆在原地,甚至都忘记了翻转镜子查看正面。 “依依!看正面!” 小镜子又“说”了一句话,将柳依依惊醒。 柳依依这才手忙脚乱地翻转过镜面,然后张大了小嘴,难以置信地与镜子里的云不亭对视。 “不亭?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镜子里?” 柳依依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的震惊,三分的疑惑,剩下四分有着害怕与高兴杂糅的复杂情绪。 “我成功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实现了!你看,我现在在南冥山上,可是隔着这么远,我能够跟你直接对话了!”云不亭大笑着说道。 柳依依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捏得脸蛋微微发红,疼,所以这不是做梦。 她咽了口唾沫,转头看了看前方道旁树下站着抬头四顾等待自己的无功先生。 “这太过匪夷所思了,我让师父也一起来看看?”柳依依说。 “先别告诉师父。”云不亭忙道。 “为什么?” “这个发明还有些细节不是特别稳定,我需要做些调试,所以不着急告诉师父。而且,师父故意不让我下山,我偏要跟着你们,借你们的眼看看你们下山要去哪儿游山玩水!”云不亭好像还是有些赌气。 柳依依莞尔,笑道:“行吧,我就先不跟师父说,就让你偷偷地跟着我们,看看听听,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可以,就是你记得使用镜子跟我通话的时候,别让别人发现了。” “我会小心的。” “好,这个能够隔着距离跟你通话的发明,叫做‘云亭净界’,使用它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割破手指头,滴出一滴鲜血,然后就能从镜子里看见我了……” 云不亭将重复打响指拍摄上传删除视频的言灵也教给了柳依依,还有主动寻求通话的方法。他按照既定的规划,告诉柳依依,云亭净界的使用载体,是镜子,登录方式,是放血。 云不亭教完柳依依之后,主动切断了通话,让柳依依尝试从她那边发起通话。 柳依依按照云不亭教的办法,从指尖挤出一滴鲜血,而后借由小镜子,看见了一片虚无的漆黑,然后她开始指向云不亭,进行呼叫。 等待在藏经洞第一室的云不亭,刚刚闭上眼准备揉一揉瞪得有些发酸的眼睛,突然感觉双瞳震动起来,他赶紧瞪大眼睛,而后视线就透过了空间的限制,与柳依依手中的小圆镜子连接在了一处。 看来,癸改进之后的呼叫提醒,是震动,虽然没有来电铃声,但是有震动也能够起到提示的作用了。 “真的可以联系上你!”柳依依避过行人,举着小镜子惊喜地小声道。 “当然!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搞出来的具备跨时代意义的发明!”云不亭自豪地挺胸。 “就是每次使用都要滴血,有些疼。”柳依依含住手指头,苦笑道。 云不亭吐吐舌头,说:“没办法,这是必要的代价。” 毕竟传递讯息是要通过清气来实现的,总得给人家清气一些运输报酬才是。 “依依,云亭净界暂时先进行保密,谁也不要告诉,等之后我测试稳定可行了之后,可能还需要你将它宣传一下,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都来使用它。” 柳依依点点头,“嗯,这个发明非常的神奇,而且有用!能让全天下的人都能使用到,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好,之后有其他的事情我再和你进行联系,你快结束通话吧。不然时间久了,师父该起疑了。” “嗯嗯,”柳依依又点了两下头,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不亭,你自己在山上有没有好好吃饭?” 虽然在山上已经准备了不少食物,给云不亭都安排妥当了,只要有手,基本不能让云不亭饿死。但是习惯性的,柳依依还是关心起云不亭来。尽管她和师父刚下山,才没过去多久。 “那是当然,我这人最怕亏欠了自己的嘴,你是知道的。”云不亭说。 “那就好,山上只有你一个人,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柳依依继续关切道。 “没问题没问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行了,快挂了吧。拜拜~”云不亭习惯性地“拜拜”了一声。 “拜拜?”柳依依愕然。 “嗯……就是使用云亭净界的礼仪,结束通话的时候,双方互相说拜拜。”云不亭强行解释。 “哦哦,知道了,那我也拜拜了。”柳依依乖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