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姐姐是冠军 那天,雨下得很大。徐晓艺下楼,远远看见女邻居在公共汽车站等车。 女邻居打着一把雨伞,领着两个小孩子。男孩抱在手里,女孩并排站在旁边淋着雨。 徐晓艺顶风,举着伞跑了过去,忍不住说:“你这个当妈妈太偏心了吧?只顾着儿子,不管女儿的?”说着话,她将她的雨伞朝着自己的身边移了移,遮挡在女孩的头顶,轻声嘀咕着。“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脸也不红……” 顷刻,女邻居脸色煞白,盯住徐晓艺。“你在说什么?” 徐晓艺扭头再看。她的身边根本没有女孩。那只是一个垃圾桶,套着塑料袋,在风里飘啊飘。远远看着,好像女孩的裙子。 “奇怪了,刚才明明看着是……”徐晓艺牵了牵男孩的小手,问:“小宾宾,姐姐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上幼儿园?” 叫宾宾的男孩没头没脑地说:“姐姐是冠军!” 这时,女邻居的手机响了。她放下儿子,掏出手机。 徐晓艺望了一眼对面在读秒的红灯,转头跑回到路边买鸡蛋卷饼。鸡蛋被磕裂的时候,她隐约听见身后有个女孩在喊:“ACTION,GO!” 紧接着就是女邻居的一声尖叫。 转头一看,女邻居追着宾宾跑到了路当中。一辆向右行驶的大货车避让不及,把人撞飞起来。女邻居重重落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随着雨水,四处流淌。 徐晓艺跑过去,抱起愣住的宾宾,捂住他的眼睛。 她很肯定地告诉警察。“我听到小女孩在喊:ACTION,GO!声音有点象囡囡。” 男邻居,宾宾的父亲说:“囡囡在七天前出车祸死了,也在这个路口。” 徐晓艺不愿意相信。她仅仅出差了一个星期,那个忽闪着大眼睛,叫过她姐姐,还偷偷叫她妈妈的小女孩就没了。“怎么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男邻居神情恍惚,苦涩地回答。“她有点淘气……总是。” 宾宾反驳着爸爸。“姐姐没有淘气!那天,我们在比赛,妈妈是裁判。妈妈好偏心,拉住宾宾,宾宾都跑不动,结果姐姐得了冠军?今天宾宾是冠军。” 事情过去了很久,徐晓艺都无法肯定那天发生的一切,她到底有没有看见,有没有听见。她听见的声音是囡囡吗?她看见的到底是不是囡囡? 女邻居被送到医院,没有活过来。严格来讲,她只是囡囡法律意义上的母亲——继母。 第二章长发为谁飘 王欢刚出差回来,就去了公司。其实,他没有着急的工作需要做,只是碰碰运气,看看女上司孟白在不在。他唯独给孟白买了东西,避过上班时间,单独送给她。 孟白还没下班,坐在办公室里。王欢汇报完出差情况,把礼物放在她面前。孟白充分肯定了他的工作,赞扬还是头一次,王欢不免喜形于色。不过,他马上注意到孟白望着礼物皱起了眉。 “打开看看?”王欢确定她会喜欢,那是一个塑料相框。早先她的桌上有一个这样的相框,后来被秘书摔碎了。她大发雷霆。王欢记下了相框的样子,四处寻觅,不想这次出差真的遇到了。 “王欢,你这个样子或许可以讨好到上司,但是成不了升职的砝码。” “我没想升职。”这是真话,王欢天生喜欢安于现状。 孟白浅笑,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淡定。“那你为什么一直送我礼物?” “因为我觉得礼物适合你。梳子很配你的长发,你要是把头发披下来,会很好看,所以需要一把小巧的梳子,随身随手可以用到;还有那个披肩,你可以搭在腿上,冬天你爱穿裙子丝袜,容易着凉的……”王欢滔滔不绝。 孟白打断他,有点残忍地说:“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一样都没留,有的送人了,有的干脆扔进了垃圾桶。” 王欢并不生气,自信满满,急急拆开了礼物。“这个你一定喜欢,一定会留下。” 孟白看见相框,久久无语。相框是她和男朋友的定情物。相框碎了,男朋友离开了她。相框是个老古董,王欢是从哪里淘来的呢?她简单地说:“把它也丢掉吧!” 王欢手里捧着礼物,脸上沮丧起来。 “我调职了,马上要走,送你点东西吧。” 王欢通过孟白的提示,在柜子的上锁抽屉里找出了一本记事本。 “现在别看。如果不喜欢,就帮我……烧了吧。”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放心。就算烧了我自己,也不会烧掉它。”王欢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依偎在男朋友怀里的孟白。 此时此刻,孟白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更夫推门进来,催促孟白离开。出门的一瞬,孟白猛地抽掉发簪,长发滑落,跟随着行走的脚步摇曳着柔美。她想回头再望一眼,可眼泪已经流下来,怕人见到,只好径直而去。 王欢闭灯、关门的工夫,两人早没了踪影。天花板回荡着更夫的说话声:做女人,莫逞强。逞强,就不是女人了。 第二天上班,王欢听说:公司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女上司孟白,一个是更夫。 更夫是猝死,孟白是喝醉了酒,溺死在了浴缸里。 孟白喝醉的原因是失恋。男朋友背着她早在几年前就和别的女孩结婚了。几年来,她一直卖命地供男朋友读完研究生,傻傻地等来分手。 他们死在前天。 记事本是孟白的日记,那里记录着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思念。王欢明白,所有的思念都是她没来得及对自己说的话,深深的不舍。 第三章我撞见了鬼 今天是张启的生日,几个同学约好去酒吧聚一聚。 张启在家洗了一澡,匆匆出了门。冲掉一身臭汗,人变轻松许多。他刚到车站,公共汽车就来了。人不是很多,却都挤在他的前面上了车。 张启坐稳,想起没刷卡。摸摸兜忘带钱包了,想想司机也没计较,就没出声。车子的倒后镜显示着过往车辆的号牌。好像有点不同寻常,具体哪里不寻常,张启又说不好。他的后面坐着的女孩戴了一款时装手表,正在听MP3。张启大声问她几点了,女孩对他置之不理。她可能没听见,也可能不想和陌生人说话。张启不死心,指指自己的手腕,朝她比比划划。女孩面无表情,望向前方。张启顺着她的目光,看见车前挂着钟表,时间是八点五十六。 这个钟表很怪,上面的罗马数字都反着,仿佛是从镜子看到一样。张启扭头看了看车厢,没发现有镜子。这个表够酷,啥时候他也买一个,挂到宿舍去。 车走了四站,上来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直奔着张启方向而来。张启赶紧站了起来,让出座位。谁曾想女人不但没说谢谢,还急冲冲地往坐下,硕大的臀部差一点坐到他的大腿上。好在马上就下车,张启也无心去理论。 女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不禁让人作呕。 下车的时候,张启喊了几声,司机不理不睬,臭着和女人一样的死人脸。恰好一位老太太缓慢站起身,司机才打开门。张启觉得司机是故意报复他,谁让自己逃票,受气就忍着吧。 张启突然想到刚才在倒后镜看到的号牌全是正面的,轻易可以读出来。他不禁望了望公共汽车有没有车轮,司机有没有腿。车子已经走远了,什么也看不清。 那晚路上的车子都很奇怪,开得飞快,都不知道躲人。张启过马路花去了很长时间。终于,他到达了酒吧。同学们基本到齐了,就差赵铭朗。张启惊魂未定,向同学们宣布:“我刚才撞见了鬼,满车人都一个表情。”大家着急吃蛋糕,谁都没去细问。蜡烛点燃了,张启吹了几次,都没能吹灭。 这时,赵铭朗打来了电话,说:“张启出事了,出门前洗澡,热水器漏电,被电死了。” 几个同学惊愕,一齐望向张启坐过的位置,那儿已经是空空荡荡。 第四章八比七 那天的足球赛属于非正式比赛。球员临时分为两方,本校的一队,外校的一队。七对七,没有裁判,照样开踢。夕阳西下,仍没分出胜负,只好点球大战。 轮到陈炯,他竟然把球射飞了。当时围观的人里有不少女生,他有意想炫耀一下脚法,踢出了一粒香蕉球。守门员判断失误,倒向另一侧。球没触到横梁,也没碰到立柱,却结结实实地弹了回来,好像撞到了一堵墙。陈炯叉着腰,直发愣。 比赛输掉了,陈炯在同学们面前很没面子。之后,再有人喊他的绰号“小贝”,陈炯都觉得脸发烫。 不久,陈炯在外校的论坛上看见了球友发的一张合影。陈炯站在最右边。他的肩膀上多出了一个人脸。那小子笑得特别灿烂。奇怪了,他当时站在最后一排,身后没有其他人。数一数,一共十四个人,没错。他打了会儿游戏,心不在焉,还在想照片。猛然记起,照片是一个球友用手机照的。准确地说,照片里应该有十三个人。 陈炯把照片找了出来,数了许多遍,依旧是十四人。同学一听说,都围了过来看,推测是某人恰好经过,偷了影。陈炯问遍了那天踢球的人,没有人认识站在他身后的人。 难道照片做了PS处理?陈炯亲自找到了拍照的人,查看了他的手机,照片没被人动过手脚。 照片放大,冲洗了出来,被张贴到了学校大门口的消息栏,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寻人启事”。许久没有任何消息。 毕业前,陈炯带领校队取得了市冠军。他主罚直接任意球,射出了一粒香蕉球,获得制胜的一分。球队合影留念,陈炯下意识地扭头,朝身后望。 照片挂到了荣誉室。陈炯无意间在诸多照片中,发现了站在自己身后人的照片。听管理员说:他叫陈前,大个子,是个优秀的守门员。二十几年前,他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扑出过一粒香蕉球。不想,他撞到了立柱,后脑着地,昏迷了几天,最后死了。 离开学校的头天晚上,陈炯独自来到足球场,烧掉了贴在消息栏的“寻人启事”。纸灰飘了起来,徐徐奔向空空的球门。 第五章送我回家 那天晚上,李哲陪完客户,开车往家走。天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车窗成了瀑布,雨刷器晃来晃去,好象在催眠。 李哲买了包烟回到车上,发现副驾驶上坐了个女孩。“喂,这不是出租车!”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回。李哲的车子是二手捷达,而且是红色,很容易让人误会。 女孩张望了一下四周,才说话:“大哥,带我一段路吧。” “你也挺不容易,这天儿还出来。”李哲拿女孩当小姐了,打开一旁的车门,请她下车。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你看,这么大的雨……”女孩扬着脸,翘翘的鼻子挺惹人喜爱。 李哲心软了,答应送她。车开过几个路口,女孩仍没有下车的意思,李哲有点上当的感觉,问她:“你家到底在哪里啊?” “我也不记得了,好久没有回家了。这里变得都不认识了。” 李哲立刻停车,不客气地说:“你的生意,我肯定不做。你趁早死心,下车吧!”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女孩的声音很轻,低着头。 “你不是,我是,行了吧?!拿钱走人!”李哲自认倒霉,抽了一张百元钞票,举在半空。 女孩摇了摇头。“我只能坐你的车,求你送我回家!我好想见见妈妈!” 李哲实在搞不清楚状况,想把她踢下车,又觉得太不男人。他趴在方向盘上,等着女孩主动离开。她没走,编起故事:“我妈妈有哮喘,最怕这样的天气。爸爸的工作又常跑外,很少在家。不知道,妈妈今晚好不好?”李哲按开了广播,扭到最大音量。女孩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五年前,也是这个时候,这样的大雨,我给妈妈买药,在我们刚刚见面的地方,一辆出租车撞到我,就是你开的这辆车,那个时候它还是一辆崭新的车子,所以……” 李哲猛然想起,刚才下车买烟,车子是熄火,上着锁,任何人都可能自行上车。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女孩。视线向下,女孩的长裙下没有鞋,根本就是没有脚。我的妈呀!李哲推开车门,跌倒在马路牙子上。大雨顷刻把他淋湿,泼得清醒。女孩在哭,眼泪是鲜红的颜色,流淌在脸颊上。 许久,女孩下了车,飘到马路对面,孤单单地站在风雨中。她的眼神哀怨,凄楚,看着让人不禁为她心疼…… 李哲口念阿弥托佛,车开得飞快。但不知为什么,女孩的泪眼定格在前方,他的心一阵阵的痛。车子越开越远,他感觉空落落,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最终,李哲开了回去,把车停在女孩的身旁。 那晚过后,李哲没再遇见过女孩。他每次在深夜开车经过那个路口,总是习惯放慢速度,隐隐等待着什么发生。他没再让谁坐过副驾驶。因为那个位置曾经坐过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他要永远地保留那段记忆,为了女孩,更为他的心…… 第六章泪魔之眼(1) 王力上大学二年纪,父亲死得早,家里有母亲和叔公。叔公长得丑,脾气怪,阁楼是他的地盘。小时候,王力偷偷进去过,被叔公骂出来。所以,王力不喜欢叔公,但叔公死后,时常想念他。 叔公不行的时候说不出话,捉住王力的手,写个“王”字就断了气。眼睛都没闭上,直勾勾盯着书柜。叔公早写好了遗嘱:老屋归母亲,阁楼的书柜留给王力。 解放前,王家是小城的大户。那会儿,几拨人来抄家,都没收获。王力猜测金银珠宝还在老屋,书柜就是迷底。不然,叔公为何把书柜留给他,还在他手心写了“王”字。叔公的意思应该是:王家的东西留给王家后人。 叔公刚被抬走,王力就开始寻找。他不是贪财,只是好奇,想知道答案。书柜摆满了各类书,有妖魔传说,有医学著作,还有一些笔记本。笔记本夹了一张照片,里面的女子眉清目秀,穿着旧时的学生装。 王力拿着照片去问母亲。母亲先说不认识,看到背面的落款“小珍”,才讲起了故事。叔公与小珍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两家都定好了婚期。谁想,小珍出了意外,死在了毕业典礼的演唱会。当时,叔公在她身边,眼看她没了气。因此,叔公疯了一段日子,说看见女孩的魂儿飞进了镜子中。叔公认为镜子是魔鬼,一次次撞向镜子,头破血流;镜子破碎,又一次次撞向镜子后面的墙,直到昏死过去。 王力返回阁楼,望着书有点泄气。如果叔公是疯子,又何必对他的遗嘱认真。王力躺在床上想,叔公或许要写的字不是“王”,很可能是写了一半的“珍”。老人家真够痴情,终生不娶,到死还念念不忘。王力举着照片,小珍真的很美,不仅模样好,身材也不错。 突然,王力想起叔公最后的眼神,角度正对着书柜的底部。他蹦下地,挪开书柜,撬开下面的地板。地板下面除了灰尘还是灰尘。折腾半天,王力累了,睡在地板上。他枕着双手,不甘心地盯着书柜,看了又看。书柜的底部特别厚,连接处有细槽。他推了推书柜,明显遇到了阻力,但有活动的迹象。他想到了机关,并很快找到。四角的雕花与底部分离,拉动一角,抽出了一截小木棍。书柜顺利被推开,上下分离。 书柜的底部覆盖着绸缎。夜色里,绸缎发出冷冷的寒光。王力掀开,那里竟然躺着一具女尸。他条件反射地退到门口,心跳个不停。难道金银珠宝藏在女尸的身体里?叔公真是怪人!王力扯开女尸的衣襟,寻找缝合的拉链。奇怪了,前胸后背全没有。难道是个仿真娃娃?王力摸了摸女人的小肚子,弹性十足,似乎还有温度,完全高仿真。叔公还有这痞好?王力扭了扭女人的下巴,左转右转,瞧着怎么这么眼熟……竟然是小珍。 王力浑身发软,瘫在了地上。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小珍的胳膊破了皮,正在流血,鲜红鲜红的血。 僵尸! “啊!”王力撞出门,跌下了楼梯,摔得鼻青脸肿。 第七章泪魔之眼(2) 半天,王力壮着胆爬回阁楼。 小珍躺在原处,伤口结出嫩嫩的痂。大概是地板上的钉子伤到了她。小珍比照片还要美丽,静静地睡在阳光里,好象一件精美的瓷器。 王力拾起笔记本,细细读起来。笔记本是叔公的日记。日记中写得最多的话:小珍没有死!日记里还有几张剪报,报道女子死在镜子前的奇闻。 王力没有把小珍和叔公埋在一起,而是继续让她住在阁楼。 处理完叔公的后事,王力回到了学校。在离开的几天,学校出了人命,女同学妍妍死在了镜子前,后天火化。 听到镜子,王力快速找到了李硕。李硕是妍妍的男朋友,他们常在一起踢足球。王力来到没人地方,告诉他妍妍没有死,千万不能火化。可想而知,李硕的反应是难以相信。王力开始背诵叔公的日记:女问漂亮吗?男点了点头。女问喜欢吗?男说喜欢。女问一辈子?男答一辈子。男吻了吻女,女倒了下去,没了气。 李硕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合不拢了。这样的细节他没对任何人说过。他们当时根本没说出声,只是对口形,即使站在他们身边也不可能听清楚。事发时,他们周围根本没有人,他才偷偷吻了她。王力同样感到惊讶,朋友的表情证明日记是真实的,叔公不是疯子。 鬼?鬼上身?李硕盯着影子看,把王力搂进了怀里,嘴唇贴了过来……王力用头顶,擦了擦脖子。李硕认定王力是女友附体,对他是言听计从。 营救计划顺利进行。 深夜,王力和李硕一前一后潜入图书馆。他们假扮成恋人,站在镜子前,重复对话。王力抱住李硕,却怎么也亲不下去。李硕头顶着假发,胸前塞的苹果上下错了位。王力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忽然,一束强光从镜子里射出来。王力一个机灵,叔公当时也见到了这样的光。但,李硕的灵魂并没有出壳。那束光是巡夜老师的手电筒照到镜子上反射@出的光亮。他们被捉个正着,灰头土脸,成了校园论坛的热门贴子。 李硕感觉被朋友耍了。 王力为了向好友解释,把他带到了阁楼,找出叔公的日记。李硕少了愤怒,仍不能相信。王力又搬出了小珍,展示她手臂上的伤痕。李硕立刻找来刀子要割小珍的身体。王力推他在地,眼光凶得要杀人。李硕开玩笑:小子,你不会是爱上女尸了吧?王力涨红了脸,骂他狗咬吕洞,说他根本不爱妍妍。李硕一下子怒了,冲向王力,一顿拳脚。 妍妍的火化没能如期进行,她的尸体被人偷了。 第八章泪魔之眼(3) 近段日子,王力总觉得肋骨疼,去医院一查,肋骨伤了。不是从楼梯上摔的,就是被李硕踢的。王力几天没去上学,但也没呆在家。他跑遍了档案馆和图书馆,寻找老新闻的当事人。但从年龄上推算,他们早不在人世了。客观的说,他在重复叔公做过的事情。叔公疯了一辈子,他是不是也要疯下去? 到此为止吧。 当天晚上,王力梦见了小珍。他来到了一个深洞,听见有个女子在叫他。他顺声跑过去。小珍求他救救妍妍。他说别来烦他,去找李硕讲。小珍说她进不了其他人的梦中!王力说:既然是梦,傻瓜才当真?小珍着急地说:泪魔就要醒了,妍妍的肉身毁了就永远回不去了。小珍环顾四周,发丝零乱在脸颊,有点脱俗的美。她急得跺脚,说:要怎么说才相信她?王力恶作剧地说:吻我一下,就相信你!小珍犹豫了片刻,亲了亲王力的脸。王力撅着嘴唇,提醒亲错了位置。小珍已经匆匆离开…… 梦结束了。王力睁开眼睛,碰了碰被亲过的地方,手指竟染上了红色。他四下寻找镜子,在书柜的玻璃门望见了脸颊上唇印。他跑到楼下的卫生间。镜子清晰照出唇印。接下来,印迹在几秒钟内迅速消失。 王力拨了一半号码,又挂断手机。他和李硕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何况这样的梦,无凭无据谁会相信?看来,只能靠他自己。 王力在网络上发求救信:谁知道泪魔住在哪里?大多数人拿他的话当笑话,回答不着边际。不过有一位博友的留言提醒了他。博友说:如果十字架可以钉死僵尸,那么要找到泪魔就一定去问佛。 父亲死后,母亲信了佛,常去寺庙。王力听母亲说:寺庙有个老和尚潜心修炼,佛法高深。这个老和尚八成能回答问题。王力不敢耽误,直接去了寺庙。天没大亮,寺门还没开。王力翻墙进去,找到后院。 王力推开房门。老和尚面对墙坐着,说了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终于来了。王力问到泪魔,老和尚领他去了藏书楼。书柜象树林般竖立。王力是一个脑袋变成八个大,简直就是晕啊。老和尚限时一柱香。王力抱怨:这么多,就是看书名也看不完啊!老和尚也不争执,把手里的香掰去一半。王力臭了一句:你这儿高考呢!老和尚又把剩下的香掰去一半。王力赶忙喊活佛,老和尚才点燃了香。 寻找比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有一卷竹简发出荧光,王力顺手抽出来,解开带子,读起来。 远古群雄争霸,战火四起。有个首领叫习臣,因常胜不败,被誉为战神。他得一美女镜月,十分宠爱。镜月对着木盆的水梳妆很不方便,习臣就命人磨光了盾代替水面。他借用她的名字给磨光的盾起了名——镜子。他们在镜子前面发誓恩爱一生。 好景不长,另有一个首领古缶垂涎镜月,挑唆其他部落联合攻打习臣。这次战斗,因为寡不敌众,兵败,习臣率领三几部下逃进深山。比兵败更让人痛心的是心爱的女人变了心,镜月做了古缶的妾,并生下儿子环生。 习臣烧了镜子,流尽最后一滴眼泪,发誓要用镜月的血祭祀所有将士的亡灵。十七年后,习臣大败古缶,追到海边悬崖。他举刀刺向古缶,环生骑马赶来,搭弓射箭…… 读到关键处,老和尚说时间到了。王力顺手把竹简揣进衣服里,夹在腋下。 离开寺庙,王力去了李硕家。他语无伦次地说,镜子是泪魔的眼,泪魔殉身之崖就是魔宫入口。他边说边拿出竹简给李硕看。李硕展开竹简,一脸茫然。王力蒙了,竹简上明明有字,可李硕说看不见。他又跑到大街上,指点竹简请教生字,路人当他是疯子躲避不及。 王力返回寺庙想问个究竟,老和尚刚刚圆寂了。他去了叔公的坟前,坐到天黑。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叔公临终托付给他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小珍。 泪魔死于六月初六,也就是明天。如果错过明天,就要等到六十年后的六月初六。 深夜,王力把小珍轻轻放在床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王力抚摸着她的脸说:你还欠我一个吻,知道吗?月亮又大又圆,挂在夜空。小珍熟睡在月光里,秀发丝丝。 第九章泪魔之眼(4) 警察在李硕的出租屋找到了妍妍。 王力打来电话时,李硕正在接受警察询问。李硕根本没机会保护王力的肉身,因为大谈泪魔,出了警察局就被父母送进了精神病院。四肢被固定在床上,境遇还不如囚犯。其实,李硕一直都是相信王力的。他割过妍妍的手指,流出的血是鲜红的,而且尸体数周没有腐烂。可是,现在全世界都不相信他。他只能盼望着王力尽快救人回来。 王力站在悬崖边,面朝大海跳了下去。飞速坠落的刹那,一束白光刺入黑暗,身体轻了许多,他飞进了一个很深很大的洞,撞到一堵墙,跌倒在地。 王力胡乱抓了一把,扯着什么站起身。眼前站立一人,又高又大,想必是泪魔,王力手里还扯着他的胡子,赶忙松开。看来没走错。小珍和妍妍正向他跑来。他拉起她们的手向外走。 泪魔并不去拦住他们,向后走去。魔宫没有墙,但有界,界不破,谁也出不去。泪魔抖起披风,坐到了宝座上,说:带她们走可以,讲一个故事。他把佩刀放在了桌案上,又说:故事让我流泪,否则谁也别想走。 王力胸有成竹,马上开始讲:习臣举刀要刺古缶,环生骑马而来,搭弓射箭,就在这时,镜月飞身挡住了箭,救了习臣。镜月坠入了悬崖,习臣站在高处,看见镜月朝他笑。古缶趁机逃走。环生拾起剑偷袭习臣,刺破他的手臂。习臣反手一刀,要了环生的命。古缶的剑上涂了毒,习臣虽然伤得轻,但还是死了。 两个女孩都急了,一个埋怨王力讲得没头没尾,一个要求他重新讲。 王力继续着故事:古缶打败了习臣,活捉了习臣的妻子镜月。古缶一直贪恋镜月的美貌,要强占她。镜月手握匕首,指向自己。这把匕首是习臣送她的,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恩爱缠绵,习臣临行时,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枕边。她明白爱人的心。她只属一个男人,习臣。面对古缶,她该拿着匕首了断自己,她愿意这样做,因为她爱习臣。 但,镜月没有勇气刺下匕首,做了古缶的妾…… 故事讲到这里引起了争论,王力不得不停下来。 正方代表是小珍:镜月怎么可以背叛爱人,做别人的妾。既然相爱了,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反方代表是妍妍:为什么要死啊。那个男人太自私?他打败仗,就要女人为他死。他没本事,换个有本事的男人爱她,挺好。生命最重要,命都没了,爱情还有什么意义? 第三方是泪魔:如果你的爱人也这么想,在你死后,忘记爱情,你怎么可能在我的魔宫里自由自在,不老不死。你应该象她们一样,活在地狱里。说着,泪魔指向四周。宫殿寒气逼人,冰椎林立。走近看,每个冰锥里都冻着一个少女。 王力抓紧时间讲故事,他们必须在天黑前离开魔宫。 镜月没有去死,她发现怀了习臣的孩子。这个孩子叫环生。镜月为了保护儿子,不敢说起儿子的身世,保守秘密。她要等到适当的时机,告诉儿子。不想,秘密酿成了后来的悲剧。父子相残,习臣劈了亲生儿子,环生害了生身父亲。 镜月死后,因为生前苦守秘密,无**回,误进了魔王宫,魔王之王喜爱她的美貌,怜爱她的经历,封她做泪魔。她说泪是情物,流泪的人必是用情的人,她说,她不是用情的人,这个世界上用情至深的人是习臣。魔王之王向地府索要魂魄,习臣做了泪魔。 小珍失声痛哭。王力为她擦去泪水。 泪魔波澜不惊的脸终于露出点表情:“别以为拿我讲故事,我就会流泪!” 王力说:“是不是故事,你最清楚!镜月为你挡箭,是偶然吗?” 泪魔吼声震天:“她辜负了我,在赎罪。” 王力问:“那她为什么对你笑,在坠崖的时候?” 泪魔答不出来,他已经想了千百年。故事并没有结束:环生有一儿子,刚满月…… 第十章泪魔之眼(5) 泪魔抬起身体,又坐回到椅子上。 环生有一儿子,刚满月,孩子的母亲被习臣的手下杀死。孩子的奶娘带着孩子侥幸逃命。习臣死后,古缶收复了失地。奶娘以为安全了,匆匆投奔。她哪里晓得,古缶早就知道环生是习臣的儿子,斩草除根是必然。 奶娘意外得知消息,但已来不及逃跑。床上睡着两个男孩,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别人的。时间紧急,奶娘闭眼抱起了一个孩子躲进了柜子里。卫士冲了进来,抱走了床上的婴儿。奶娘逃了出来,打开襁褓,里面包裹着别人的孩子。 泪魔掀翻了桌子,抽刀挥向了王力。王力赶紧从怀里掏出竹简扔在地上,表明故事的出处。泪魔命令小珍去捡。上面空白,小珍哪敢送上,苦苦请求泪魔放了他们。一阵幽香飘来,那么熟悉!泪魔夺过竹简,只展开瞧了一眼,已是泪如雨下。顷刻,魔宫春光明媚,花草芬芳。四周的冰锥渐渐融化,无数魂魄获得自由,寻到了轮回的门。 泪魔认得竹简上的字。那是镜月写的字,握住她的手写字仿佛就在昨天。他的镜月从来不曾背叛。那个神勇的少年是他们的儿子啊!他朝着魔王之王的宫殿,站立不动,肝肠寸断…… 左边是轮回之门,右边是回家的门。小珍站在中间,犹豫了。王力拉起了她的手,说:我爱你,……小珍怕他说了什么咒语,赶忙堵住他的嘴。王力坏坏地笑了,说:可能不是一辈子。小珍一愣神的功夫,已经被拉过了右门。 几年后,李硕和妍妍的儿子在王家院子里玩耍,刨出一大坛子金银珠宝。除此还有王家的家谱。习臣和镜月的名字写在最前面,接下来是环生。环生的一侧有两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是妻,一个是儿子的奶娘。 之后,子孙皆是王姓。 第七章舌头(1) 刘青大学刚毕业,找了一个还不错的工作,算是在这座城市里落下脚。 他的家不在S市,大学也没在这里读,所以他认识的人十分有限。他喜欢打羽毛球,办了一张年卡,认识了一拨球友。每周约一次,包一块场地,单打,双打,混合双打。有时候,打完球,他们也聚在一起吃顿饭。彼此年龄差不多,聊得来,在一块总是很开心。 国庆长假,群主丁亮倡议来次野外露营。 刘青原本是想回家看父母的,但是想到萌小喵,马上报了名。他没见过萌小喵,网上打游戏认识的网友,觉得投缘,多说几句。每次看到她的头像亮起来,心都会突突跳。 果然,他一说,萌小喵就答应了同行。 最后出行的共有八人,四男四女,其中马飞和李丽是一对准备结婚的情侣。 国庆到了,他们整装出发。刘青终于见到了萌小喵,她和想像中的样子不太一样。网上,她是活泼可爱的。眼前的她穿着裙子,清秀文雅。不过,他还是喜欢她的,是越来越喜欢。 路途有点远,好在沿途的美景冲淡了疲劳。左宾一路上都在讲笑话,大部分是带点颜色的笑话,算是活跃气氛。 萌小喵很少出声,专注于拍照。刘青寻了不少话题,都没有她热烈的响应。 山间一处空地位在高处,附近有小溪,前面是一大片竹林,正好做露营地。美中不足,空地不大,堆起柴火,支起烤炉,只能勉强搭建四顶帐篷。 她拿出画板,开始作画。刘青想同她说说话,完全没有机会。 莫匀探了一脑袋,重新梳理着马尾辫,嘴里咬着发卡说:“你怎么在画洗手间啊?”她说的没错,大家默认竹林是厕所,男左女右。 萌小喵笑了笑,注意到大家都在忙碌,再不好继续。而且,天色将晚,很是累眼睛。 刘青凑过去,帮忙收木架子和画板。“你还会画画!都没听你提起过?” 萌小喵还是笑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网上说得话太多了,一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彼此变得陌生。吃饭后,他们掏出了各自手机,玩了一会儿游戏,又熟悉起来,对着屏幕又变得滔滔不绝。 左宾和王娜一前一后从竹林回来,手里都拿着东西,一个捡到背篓,一个拾到整捆的柴。这两样东西都派上了用场。马飞和李丽钓到了鱼,放在背篓里。柴正好拿来烤鱼。 很快,天黑了,该睡觉了。只有四顶帐篷。马飞说要和李丽睡一起,剩下三顶,几个人就不好分配了。 左宾提议来个扮鬼游戏,女生扮鬼,男生捉鬼,捉到谁就和谁住一个帐篷。 王娜骂他:“下流。” “住一起就下流了?你以为自己是小倩啊?” 王娜被说得满脸红,狠狠踢了他一脚。 “谁就想捉你这只女鬼,我还看刘青不错。”左宾痞笑着,拿手指挑起刘青的下巴。 刘青推开左宾。“滚你的!” “小青青,想和谁睡在一起啊?” “我有女朋友。”刘青腼腆地望向萌小喵。 左宾直撇嘴。“别骗人了,你连人家小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还女朋友呢?就算是夫妻今晚也要看缘分。实在不想和别人睡一个帐篷,可以值夜嘛?” 大家兴致来了,纷纷响应,跃跃欲试。男生率先跑进竹林里,女生钻进帐篷扮起来。 一声哨子响起。游戏正式开始,地点竹林。 第十二章还我舌头(2) 夜晚,竹林的清爽荡着阴冷,风吹过,叶子此起彼落的响声好像急冲冲的脚步。月光透过叶子影影绰绰,竹子摇着,隐约藏着什么人。刘青走她也走,他停,身后也没了动静。他又走几步,猛回头,一簇白退到了连排竹子后面,留下裙边在外面。 “萌小喵?”他喊着,迎上去,竹子后面根本没有人。掉头走,他发现不远处有个背影,白裙拖地。他想那是萌小喵,因为莫匀高挑,王娜丰满,李丽身形和她近似,但这会儿肯定和马飞在一起。她只能是萌小喵。他快步跑上去,对方只是走着都比自己快。他不得不感觉奇怪。 萌小喵站住了,陡然扭过了头。刘青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吓了一大跳。她披着头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眼睛画着大大的黑圈,看得清楚的是一条垂到胸口的舌头,还有床单般裹身的裙子。要说搞艺术的女孩就是不同于常人,扮起鬼来惟妙惟肖。 刘青上去一把扯下她长舌头,说:“还挺象?” 她似乎叫了一声,恰好与鸟的喊叫声重叠在一起。 这时,手机响起,又一次遮盖住了她发出的声。信号一点都不好,断断续续,但刘青还是听出了萌小喵的声音。萌小喵在向他求救。不对啊,萌小喵就在面前,为啥打电话?刘青望向面前的女孩。她垂着双臂。她的手里根本没有手机。女孩也盯住他的手,嘴里的半截舌头正在往下滴血。刘青低头望。他手里的大半截舌头粘乎乎的,鱼尾般抖来抖去,甩都甩不掉。他举着手机喊着话。那边只说过一句话,就没有声音了。 想必,萌小喵和其他几个女孩合伙捉弄他。他怕被心仪的女孩的嘲笑,大着声问:“你是谁?” 女孩闷声闷气答:“女朋友……” 刘青有点迷糊,弄不清状况,壮着胆子,朝前挪一挪,看到了女孩的脸。挡在发丝后的眼框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漆漆的洞。 刘青没命地跑。一团东西紧跟后面,发出忽远忽近的声响。“还我舌头……”声音重重叠叠回荡在山谷,引来阵阵狼吼…… 还在竹林里的莫匀听到狼吼,望见四周昏暗,打了退堂鼓往回走。虽然营地的篝火一直亮着,可她说啥都走不出竹林。好在,她很快遇见了丁亮。丁亮提醒。“千万别被左宾捉到你!” 莫匀问:“那等着你捉吗?” 他答非所问:“不是还有刘青。” 拒绝无论怎么委婉还是一样的伤人。 莫匀气乎乎地说:“不理你,我去捉刘青。” 不远处的篝火一点点变暗,指南针转个不停,定不出方向。丁亮想游戏该结束了,编辑集合的信息,但发不出去。他转身喊莫匀。她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淹没在茂密的林子中。丁亮又吹了吹哨子。 乌云走得很急,遮天蔽月,竹林里黑糊糊一片。篝火不能熄灭,那会招来野兽。丁亮往营地赶,去加柴。 萌小喵躺在篝火旁,不省人事,胳膊上被蛇咬的伤口被人做了处理。她身上盖着刘青的衣服。丁亮摇了摇她,叫着:“萌小喵,萌小喵,小喵醒醒!” 这时,莫匀从竹林跑出来,朝他招手,喊着:“我捉到萌小喵啦,今晚我和小喵睡!”丁亮一个激灵,走在莫匀身后的女人根本没有影子。他一边喊莫匀过来,一边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莫匀望见两个萌小喵,尖叫着骑上了丁亮的后背。女孩对着背篓愣了一下,随即无了影踪。 萌小喵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下山医治。丁亮扯出一根火把,去竹林通知其它人。莫匀哪敢一个人留下,说什么都要跟着去。最后他们一起进了竹林。 第十三章还我舌头(3) 王娜精心装扮,打算好好吓一吓左宾。 不过,左宾还是一眼认出,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王娜多少是有些喜欢他,没有挣扎,假装生气地问:“白天在竹林里偷看我的人是不是你?” 左宾说:“为什么要偷看?我从来都是直接看!” 王娜说:“不是你,又谁啊?就你讨厌。” 左宾嘿嘿笑了笑,去亲吻她。 哨子声连续响起。 王娜顶住了他的胸口。“game over,我们回去吧。” 左宾纠缠她一阵。 王娜推开他说:“你的舌头……怎么好像我们家的萨摩?”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回音不是结尾字,而是“舌头”两个字,且一声高过一声,分明是另一个女孩在说话。 左宾猜测某人在开玩笑,觉得很扫兴,不耐烦地喊了一嗓子:“谁啊?” 没有回答,异常寂静。左宾刚要继续,突然从竹子后面伸出一双手,有个女孩在说:“还我……舌头……” 左宾随手扯过王娜挡在自己的面前,阻隔着同危险的距离。那个女孩的手就是一副骨架,没半点肉。眼看着就来到面前。左宾把王娜推过去,独自跑开,攀上一棵竹子。 被他丢下的王娜摔倒在地,闭上了眼,双手胡乱抓着地面,好像抓到了一根棍子。她举了起来,睁眼一看,是一只人手,半拉胳膊还埋在土里。她坐过的草丛露出一张人脸,乱蓬蓬的草和头发交织在一起…… 想要下山求救,必须穿过竹林。刘青无奈又一次钻进竹林。 竹林漫着雾气,三步内看不见人。头顶的猫头鹰的叫声好象充满哀怨的女人在呜咽。他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向前走。猛地,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 身后,有一个女孩在哭。 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 无论他走向哪个方向,那个哭声都在他的左右,仿佛是追着他走。 大概是那个长舌头的“女鬼”在作祟。既然躲不开,就去会一会。 刘青寻着声音走了过去。女孩靠着竹子坐在地上,无力地垂着头,手按着地面,很受伤的样子。 “你是谁?” “女朋友……” 女孩的裙子和萌小喵很相似。但,这一次,刘青绝对不会认错。他刚刚见过。萌小喵还在营地昏迷,不可能出现在竹林,出现在他的面前。难道,这次露营不是八个人,是九个人吗?一定是这样。她和萌小喵一样受了伤。 他又问:“你是谁的女朋友?” “萌……小……喵,背我……” 刘青真的蹲了下去,喊她上来。女孩的身体轻得不得了。他腾出一手,掏出手机给丁亮发语音:我捡到一个受伤的女孩,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手指误碰了摄像的按键。摄像的画面里,他的肩膀上滑落的长发在一缕一缕地掉下来,长发中间没有脸,也没有头,垂着半截长舌头。 第十四章还我舌头(4) 刘青吓得一身冷汗,一松开手,再转身去看,后背的女孩已是不见了。 等到寻人的他回去,营地早已经物是人非。 马飞和李丽失踪了。 王娜疯了,绕着竹林不知疲倦地跑着。左宾死了,全身不见一丝伤痕,惊恐地瞪着眼,身体压弯了竹子,象旗帜一样挂在高处。 丁亮和莫匀摔下了山崖。丁亮昏迷了十来日,醒来时丧失了记忆。他记不清,匕首是怎么刺伤了莫匀,甚至将露营忘得干干净净。 刘青成了唯一可以回答问题的人。他始终坚持着一种说法,他去了山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天后在下游的岸边找到了马飞和李丽。他们的手十指相扣,紧紧的,任何人都无法分开。好在,他们只是受到惊吓,余下都还好。 中了蛇毒的萌小喵昏迷了一段时间,住在就近的医院里养伤。刘青守在她的身边,悉心照顾。他们很自然地开始恋爱了。 那晚,除了左宾的尸首,竹林还挖出一具女尸。村民指认,她是村子里失踪数日的一个女孩。村民还说,如果不是他们在那里露营,女孩的尸体很难被发现。他们露营的地方太偏僻了,就是当地的村民都很少去。 女孩刚刚十三岁,和家里人说去拾柴,背着竹篓出门就再也没回来。她死前,被人挖去了眼睛,割掉了舌头。她的尸首总算是找到了,但是凶手却一直没找到。 左宾的死是意外,排除了他杀。刘青再也不用一次次地去做笔录了。 左宾的父母将露营的其他七人告上了法庭。丁亮是组织者承担了主要责任,百分之五十的赔偿,其他五人分摊余下的百分之五十。萌小喵只是应个人邀请,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无责。 事情过去半年多了。那夜的惊魂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也挥不去。 刘青尽量不去想,也不提。不过,萌小喵无意发现了他手机里拍下的女鬼照片。在她的追问下,刘青才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我们应该帮帮她?”萌小喵说。 刘青得到鼓励,特意和她回去了一趟。 他向警察说起了,露营时扮鬼装鬼的经历,还将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做为证据展示出来。照片很模糊,他的半边脸,肩膀上一团暗黑,仿佛是黑板擦没擦干净的黑板。一团暗黑里有两个亮点,好像野兽的一双眼睛,又好像透过竹叶的月光。 警察强忍着笑容,听他把说完。 刘青可是严肃得很,继续说着。“我觉得……或许是她的男朋友害死了她?” 十三岁的女孩一般没有男朋友。一定也是调查过,是没有的。 “或许是网友?” 可是,偏僻村庄的女孩手机都没有,又哪里来的网友呢?他还是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想。“那个女孩亲口对我说过,她的男朋友叫萌小喵?” 大概是因为他的话,警察得到了什么启发。不久之后,凶手落网了。一个昵称叫萌小喵的男子,女孩母亲的奸夫。 刘青默默删掉了手机里的照片,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十五章杀式(1) 搬完家,吴起才听说大厦风水不好。他一不当官,二不做生意,不需要那么讲究。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颠覆了他的看法。先是奶奶去世,后来父母闹着要离婚。他失了业,四处找工作都不顺利。相处多年的女朋友提出了分手,嫁了他人。 他有个好友在文化公司工作,找他写小剧本,这样才勉强维持生活。人在失落的时候写出的东西不是仇恨就是迷乱。他写得很多,真正能收到钱的本子却少之又少。他的好友把本子改得面目皆非,属了他的名字。他晓得好友是好心,但被可怜,被施舍的感觉令他难受。他莫名地和好友大吵了一架。 从此,他成了孤家寡人,蜷缩在家里。卡空了,冰箱空了,对着电脑,脑子也是空空。 一天晚上,电脑黑了屏,屋子也跟着黑了下来。大概是欠了电费,自动断电。吴起拿杯子,接了点自来水喝。水龙头坏了,拧不紧,滴着水,滴滴答答响着。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吴起朝门镜望了一眼,门外站着一女人,头发卷卷,穿着件真丝吊带裙。他犹豫是否要开门,门铃又响起,丰满的胸部直奔眉心而来。他把门开了一半,尽量把目光落在女人的脸上。女人有张精致的脸,同样吸引人。 “有什么事?”吴起下意识地敛起衣襟。 女人一边说一边张望吴起的身后房间:“对不起,我住你家楼上,刚刚出来扔垃圾,忘记拿钥匙,门给带上了,所以想……” “哦。”这样解释还比较合乎情理。吴起消除了戒备,拉开了整个门。 “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手机。” “不可以。”吴起无意拒绝女人,只是手机同样欠费。女人对于他的回答,感到意外,站在原处,不愿离去。吴起又说:“用座机打吧?” 女人小心从吴起身边走过,进了屋子。吴起顺手关上门,顿时四周陷入黑暗。女人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紧张地望向大门。吴起重新拉开门,告诉她电话的位置。女人拿起了电话,说:“老公啊,是萍萍。啥时候回来?萍萍被关在外面了。” 吴起转身进了屋,打算找件衣服给她。她这等装扮确实养眼,但对她本身来说多少吃亏。衣服随处都有,但是要挑出一件干净衣服很困难。吴起许久没洗衣服了。最后他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浴袍。浴袍还算干净,他才记起自己有日子没洗澡了。他拿着浴袍出来,女人已经走了。他有些抱怨,不是因为女人疏于礼貌,而是她的不辞而别提醒他有多么寂寞。他渴望有个人可以交谈,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 门外一片寂静,听不到半点离去的脚步声,电梯的指示灯静止不动。 第十六章杀式(2) 半夜,电话响了。吴起已经睡了,把头缩进了被子里。电话继续响个不停。吴起只好跑到客厅,接电话。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哭泣声,看来父母又吵架了,母亲找他诉苦。他举着电话哀求老妈,干脆搬来和他住。电话里的女人仍在哭,轻轻柔柔。声音渐渐和那天的女人重和在了一起。吴起按捺不住惊喜,热情地打着招呼。“是你啊。这么晚了,还没睡?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他变心了,不要我了。”女人终于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听来模糊,很远的样子,好像溺在水中一般。 吴起不免自嘲,女人和老公吵架,都喜欢找他吐苦水。女人又在哭。她的哭声和母亲没有太大区别,可是听来让人心疼。“天下又不是就他一个男人,他变,你也可以变。他不要你,还有很多男人要你的。”他说得痛快,要说是劝慰女人,不如说是他的失恋感言。电话那端出现了大段空白。他想是不是自己说得有点过火了,补充着:“在他不要你之前,你先不要他!” “想听故事吗?” “最好精彩,不然听睡着,没人陪着你说话。” “随你,我当你在听……李萍和赵菲是大学同学,刘业是李萍的丈夫,一直在国外留学,后来赵菲也要出国,李萍让丈夫照顾自己的好友。渐渐地,赵菲和刘业相爱了。刘业向李萍提出离婚,李萍不同意。刘业起了杀心,把妻子勒死,买来一个很大的冰柜,把尸体放在里面。他怕被人发现,找人赵菲假扮李萍。他们准备双宿双飞。”故事好像没结尾,女人没说再见,断掉电话。 吴起完全没了睡意,女人的故事让他突发灵感。他写了一剧本投到了好友的邮箱。毕竟那么多年的朋友,断了太可惜,正好借机会缓和。 不想,本子顺利过了终审。好友给消息说,马上开拍,几周后就能播出。 没过几天,电器公司送货,敲开了吴起的门。送货的工人问吴起叫刘业吗?吴起说不是。送货人又问这里有叫李萍的吗?吴起答没有。他突然觉得这两个名字听起来那么耳熟。电器的外包装写着某某牌子的冰柜。他猛然想起了女人讲的故事,背后刮阴风,心尖一跳一跳。大概只是巧合。 吴起打电话到物业,问出了李萍家的确切住址。原来李萍高他一层楼。冰柜最后送到了14楼。吴起特意跟着去了14楼,对着男主人打量了一番。刘业戴着无边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很难和故事中的凶手联系起来。吴起朝屋里望了望,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看电视。刘业慌里慌张把她推进卧室,快速关好房门。 从那天起,吴起开始留意14楼的动静,故意制造出种种偶遇。刘业常推着轮椅,李萍坐在上面。她戴着口罩、墨镜。露出的皮肤现出烫伤的痕迹,凹凸不平。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不戴耳环,耳朵上没有耳洞;借电话的女人戴着耳钉,有耳洞。如果眼前的女人是假的李萍,耳洞就是她的马脚。 吴起匆匆跑回家,查阅电话记录。来电里并没有留下女人的电话,只有一个乱码。去电记录里面有一串长长的零,显示的时间正是女人到他家里借打电话的时间。吴起清楚记起,女人打电话时候说自己叫萍萍。那么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又是谁?赵菲?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记得老辈人说,人衰的时候会被鬼缠。难道李萍被刘业杀了,他遇见了李萍的冤魂? 第十七章杀式(3) 有天,吴起和朋友们喝酒,回来很晚,猛然发现女人坐在沙发上,在等他,吓了一跳,本能向外逃。他呆呆站在门外,听见女人在屋里哭,心有不忍,又进了屋。 “我想,你知道我是谁了。”女人说。 “李萍?”吴起不太敢肯定。 两行泪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流淌。“我住的那个地方,好冷?” 吴起找来被子,裹住了她,无意间靠近她的唇,竟有着莫名的冲动。他分不清,是太久没有女朋友,还是一开始他就存有非分之想。“你的丈夫怎么忍心那么对你,如果是我,宁可杀掉自己,也不会伤害你!”他们贴得很近,但是女人没有丝毫呼吸。女人的眼睛很大很美,静静地在黑暗里闪烁着哀怨,不禁让人的心隐隐为她作痛。 这太荒诞了。吴起克制着自己,别开了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冰柜上面压着一张符,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这个简单。”吴起爽快答应。 “门口的踏脚下面有钥匙,他们晚饭后都会出去散步。” 第二天傍晚,吴起拿出钥匙打开了十四楼的房门,很快在厨房找了冰柜,撕掉上面的符。他忍不住好奇,翻开了半边盖子,玻璃下面,是冰块。冰块下面露出半张女人脸,卷卷的头发混杂其中。 “你快走啊,他们回来了。”女人站在身后喊。 吴起吓得心脏险些跳出来,一路跑下楼,回到了自己家,大有惊魂未定的感觉。这时,楼上传来吵杂声,刘业指挥来人抬走了冰柜。吴起追到地下停车场,刘业的车子已经开远。 当天半夜,吴起突然醒来,望见女人站在床前。“李萍?” “谢谢你。” “他们把你弄哪里去了?告诉我,我帮你报警。” 女人茫然摇摇头。“你是个好男人。为什么我最初遇到的男人不是你。” “我们现在不是遇到了吗?” 女人轻轻叹着,说:“求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 吴起按照女人的请求,自称他是医生,常给十四楼送些试验阶段的药品。一天,他送药时,刘业婉言拒绝,说:“以后不用麻烦你了,我们决定出国做植皮手术。” 吴起故作惋惜:“西医是治标不治本,拆东墙补西墙。……也好,我请你们吃饭,感谢你们对我新药研制的支持。” “哪能要你请客。何况我们明天就走了。” 吴起抓住最后机会说:“你看我,忘记你爱人行动不方便,我们这样好不好,我买东西,来你们这儿做。就今晚,我叫上我女朋友,她手艺特别好。”吴起也不等他们答应,就匆匆走了,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第十八章杀式(4) 晚上,吴起带着女人来到了十四楼。女人的出现让屋里的夫妻紧张不安起来。 一桌饭菜很快摆上了桌。女人示意吴起给大家倒上了红酒。酒劲不小,仅仅是三几杯,吴起就已经迷糊了,四肢无力。夫妻早先于他失去了神智。 女人站起了身,把杯中酒倒在桌上,把刘业喝过的酒杯连同自己的一起收进了皮包里。她掏出手绢,在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擦拭着。 鬼还怕留下指纹吗?她一直可以自由出入,还会害怕那张符吗?离开时,门是反锁,喝酒回来,她坐在屋子里,但他开锁时,门没有反锁。残存的意识告诉吴起,他被骗了。女人不是鬼,自始自终都是人。她不是李萍,是赵菲。 赵菲戴上手套,找出剪刀去了厨房,剪断了煤气管子。她回到客厅,把剪刀放在了吴起手里,让他握住。她又把李萍推下轮椅,拖着刘业坐上去,出了大门。 空气李弥漫着浓烈的煤气味,吴起闭上无力的眼睛,感觉死亡一点点接近自己。 电视机开着,播放着《人间故事会》节目,正是吴起写的那个本子《杀式》。那是虚构的故事,真实的现实是: 赵菲怀孕了,逼迫刘业离婚。刘业念及多年夫妻情分,不愿下决心。刘业回国见李萍,赵菲也偷偷跟了回来,找人打断了李萍的腿,还在她的脸上泼了硫酸。 刘业怀疑过赵菲,却也拿不出证据。他心里倍感内疚,离婚的话更难说出口。 赵菲假惺惺去探望李萍,感觉到刘业不再爱自己了。在回去路上,她看见吴起和女朋友分手,计上心头。她捏造事实,私下对刘业说:她找人调查过,李萍和楼下吴起是情人关系,吴起的女朋友怀恨在心,才伤害了李萍。 刘业半信半疑,但是联想到电梯里吴起盯着望妻子,以及后来吴起过于热情地送药,这一切不得不让刘业相信了赵菲的话。即使这样,刘业只是同意在李萍康复后提离婚。 正因为如此,赵菲对李萍起了杀心。 至于那个冰柜,是赵菲订购的,故意把地址填写错,引诱吴起走进圈套。赵菲动了手脚,冰柜出了故障,所以被拉走。冰柜里的面具当然是赵菲放进去的,她要利用吴起的善良,使他深信不疑。冰箱里的冰是用来缓解李萍的灼痛。刘业亲自冻的冰块,备用。 赵菲第一次去吴起家,就打了钥匙的模型,配了他家的钥匙,方便自由出入。她还把钥匙作为通奸的罪证带领着刘业验证过。脚踏下放钥匙是李萍的习惯,赵菲适时利用。 电话号码的乱码是因为赵菲使用了屏蔽号码的服务,一串零则是赵菲有意拨的号码。打电话时候,她特意在话筒上蒙上了布…… 诚然,赵菲是绝顶聪明的女人,似乎把整个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她忽略了一个细节,李萍是她的好朋友,最了解她的人。 … 那晚,李萍并没有喝酒。赵菲刚刚出门,她就报了警。 吴起得救了。他可以原谅赵菲谋害他的生命,但是永远无法原谅她的欺骗。 第十九章求佛(1) 桑斜背着弓箭站在高高的悬崖上,猎犬贝在一旁懒洋洋地晒太阳。桑是山林里出色的猎手。虽然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但是没什么猎物可以逃脱他的弓箭。因为他有着虎熊一般有力的臂膀,有着雄鹰一样敏锐的双眼。哲王的女儿——阿兰要穿越山林远嫁外邦。悬崖下面的路是山林唯一的入口。桑连续三天等候,只为了看一眼阿兰公主的容颜。桑听人说:阿兰公主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天色渐晚,夕阳温柔地亲吻着山林。在桑准备离开的时候,公主的送亲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出现了。公主和嫁妆居中,侍卫们在头尾。公主的鸾架是用竹子编制的,八个人抬着。抬架上面立起的四柱有半透明的沙笼罩着,桑只能隐约看见随风舞动的白沙里面的一点红色,那是公主红色的嫁衣吧!队伍放慢了脚步,看来他们今天晚上要在这里安营休息。桑赞同他们的选择,毕竟比起山林,这处平地要安全舒适得多。桑也不禁佩服起领队人对行程精确的安排。公主的抬架平稳落地,但是公主没有下来。桑对自己说,看完公主走路的样子就回家。猎犬贝喉咙里面低鸣催促主人。桑无心理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悬崖下红色的移动。 悠然琴声飘来,桑坐在了岩石上。琴声很轻,好像在回忆梦中的过往;琴声很淡,好像挣扎着一丝忧伤;琴声很柔,好像妈妈睡前吟唱的催眠曲。桑闭上了眼睛,躺了下来,几天的疲倦悄悄爬出了身体。猎犬贝玩耍撕咬着主人的衣襟。琴声断了,桑站了起来。悬崖下升起了一簇簇火堆。天完全黑了,这种时候走回家是不可能的了。桑摘下弓箭,带领着猎犬贝走进树林,寻找食物和夜晚的床。 夜,桑忍不住回到悬崖,公主没有弹琴。 第二天清晨,送嫁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森林。先头侍卫披荆斩棘,公主依然安稳坐在鸾架之上。 桑和猎犬贝抄近路,提前半日到达了送亲队伍夜晚安营之地。桑爬上百年老树,猎犬贝卧于树下。 夜,桑寻着火光,接近送亲营地。侍卫们守备森严,连着几夜都无缘见到公主的容颜。公主每夜必定弹一段琴,清幽哀怨。 第六夜,公主在溪边清洗,褪去华丽嫁衣,赤身入溪潭。肤如凝脂,青丝似流云。溪边岩石,布满细苔。出浴公主脚下湿滑,跌回溪滩。 猎犬贝狂吠冲出草从。宫女呼救,侍卫擒拿住桑。 第二十章求佛(2) 将军宏审问桑哪里派来的密探,桑不语。将军宏盛怒,命人欲杀之。阿兰公主的侍女阻止,说公主要见桑。 桑跪在公主幔帐下面。 公主阿兰问:为何窥视本公主? 桑答:我只想一睹公主的芳容,至今未如愿;如能相见,死而无撼。 公主阿兰问:你舍弃生命,只为看我一眼,不觉得惋惜吗? 桑答:不。 公主阿兰走出幔帐,徐徐走来,裙摆漫舞,衣带微飘。桑抬起头,公主阿兰缓缓拿掉面纱。面润鼻丰,淡蛾星眸,天上仙女还要逊色几分。 四目相对,公主阿兰黯然转身,说:“松绑。” 绑绳刚松,忽听营地大乱,马嘶鸣,人慌忙,火光亮如百昼。桑扯着阿兰跑出营帐。只见,山匪喊声震天,山摇地动。桑引阿兰至隐蔽处,开始搭弓射箭,杀敌无数。一场厮杀过后,山匪逃遁,士卫死伤半数。公主安然无恙,嫁妆丝毫无损。 将军宏再次抓起桑,认定他是山匪的同伙,暴露了送亲队伍行踪,引来祸患。 将军坚决要处决,公主苦苦哀求,才保下桑的性命。 桑离开公主之前,向将军宏指路,警告他另一条凶险,有野兽出没。 将军宏没有听从桑的建议,队伍进入密林,越走越深。一路上再也没有遇见山匪。将军自鸣得意。一夜,人马困乏,细雨微寒,火堆熄灭。饥饿的狼群袭击送亲队伍。侍卫四处逃散,无力应战。狼首围住公主阿兰,将军宏挥刀,狼首腾空准确咬住他的手腕。刀落地,群狼扑来,将军宏倒下。狼首咬断将军宏的喉,公主阿兰 靠着树,哭泣。狼首松开将军宏,带领群狼逼近公主。 猎犬贝跑来,站在公主身前,狼蜂拥撕碎贝。晚一步的桑喊着“贝……”一箭射中狼首。狼群散去。 公主阿兰来到将军身旁。将军宏浑身血肉模糊,气若游丝,他拉着公主阿兰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安然闭目。 桑挖出一个大坑,把宏和贝掩埋在一处。 桑藏起公主的陪嫁,护送公主阿兰回到王宫。 路上,桑向阿兰介绍各色的药草,阿兰拿着树枝教桑写名字。阿兰走不动,桑就背着她走。阿兰用带着香气的袖子给桑擦汗。 溪潭里,桑对水中的阿兰说,你真美! 回到宫中,公主阿兰告诉父亲,宏的英勇,桑的机智。哲王厚葬宏。哲王赏赐美女珠宝,桑拒绝,恳请娶公主为妻子。哲王不允。公主阿兰遣来母后劝说哲王。哲王假意答应,派桑去取回藏匿在树林里面的嫁妆,即可迎娶公主。 桑欣然领命。 公主阿兰看破了父王的心思,乔装成随从一起前往。桑来到藏宝之地,随从团团包围,说奉王命取他性命。桑毕竟是猎手,只擅长弓箭,面对刀光剑影,渐渐支持不住。一个疏忽,后背遭遇袭击。公主阿兰挡住,宝剑穿心,应声倒地。 “阿……兰!”桑一声大吼,秋叶落,山回荡。 随从发现错杀了公主,逃得无影无踪。 桑抱着冰冷的阿兰,溪水冲洗血污,山花插满发髻。桑背着阿兰走了三天三夜回到了家——无名的山洞。石板床,桑左,兰右。草席盖身。 蚊虫叮皮,鼠蚁咬足,蛇钻腹食内脏。桑纹丝不动,享受死亡走近。 第二十一章求佛(3) 德行深厚的高僧云游四方,偶然来到无名山洞。高僧洞察桑弥留之际,先断食三日,后隐忍常人不能忍受之痛处,心顿时生出怜悯。高僧又灵感到桑的魂魄久居于洞,相思百年不消退,不能重新投胎做人。 高僧燃香,敲木鱼,超度;指引桑去地府,来世好运。不想桑的魂魄,萦绕石床,凄风阵阵。高僧停下好心规劝,如不归去,必是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桑的魂魄跪在了高僧面前,未语,高僧就答,别说,我做不到。 高僧执拗不过桑,又实在难以下手。只好在山洞住下来,慢慢劝说。 高僧说:因果循环,姻缘前世注定。 桑问:我和阿兰是什么因果?什么姻缘? 高僧:你和阿兰已经了却因果,强求只能是孽缘。 桑问:来世能否见到阿兰? 高僧:不能。 桑苦涩摇头,高僧应和了勾@魂小鬼的话。桑问:为什么不能? 高僧不再回答,颂念经文。桑虔诚跪下。 朝霞晚照,春华秋实。高僧和桑每天都重复着上面的情景。风轻云淡,宛如阿兰的微笑,桑痴迷;细雨朦胧,宛如阿兰眸中的忧愁,桑神伤;珠网凝水,宛如伊人青丝,桑共舞;月色如霜,溪水潺潺,宛如爱人耳边低语…… 几千年过去了,高僧成佛,脱离肉身,欲西去。佛问: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西行? 桑依然跪下,双手缓缓合上,答:弟子愿意前往,但是心中有一愿放不下,恐西去,也是枉然。 佛感叹:没想到,千年的时光都不能让你忘记一个人,一段情。你又何必要把心神锁进虚幻痛苦之中? 桑已经对佛的话有几分感悟,但是他的思念身不由己。桑求:给一个来生,见阿兰一面。 佛问:你为什么要见阿兰? 桑答:我忘记对她说爱。 说话间,洞外大雨瓢泼,闻人声渐近,来了三个人。“快走,这儿有个山洞!”一男搀扶着伤者躺下。三具尸体引得女孩尖叫,跳起来,骑在男孩后背。桑顺着女孩的声音,接近。男孩扯掉石床上草席,点燃。洞内跳跃一簇光明,桑看着女孩。几千年路过的人无数,桑从来没有这般心弛神往。伤者也是一个男孩,小腿有蛇咬的伤口,神智不清。男孩把伤者挪到火旁边,避开洞口的的风雨。桑隔火观望女孩脱掉淋湿的外套,轻说:阿兰回家了。 雨停,银盘初上,勾魂小鬼结伴而来。桑向佛身后躲了躲。高个小鬼说:不是你,地上的那个。桑冲上前挡住了女孩,说:你们要带谁走?佛一声叹息。矮胖小鬼说:您老怎么还没西去?高个子去抓伤者,伤者呻吟,挣扎。男孩和女孩一起呼喊伤者名字。矮胖小鬼帮忙去抓伤者。伤者气绝,魂魄离体。伤者自然不愿离开,指着桑质疑:为什么抓我,不抓他?高个小鬼说:他是牛人,你是吗?伤者看到一旁的佛,悻悻而去。 男孩瘫坐在地面,目光呆滞。女孩泪流满面,桑伸手去擦拭,却怎么也擦不掉泪水。佛手臂一挥,“给你三日,去吧!” 桑一阵天旋地转进了伤者的身体。 第二十二章求佛(4) 桑复活了小刀,紧紧抓住女孩的手。女孩叫小雪是男孩的女朋友。男孩叫阿亮是小刀的哥哥。阿亮扔下背包说去找人营救弟弟。桑说:不用了,小刀这会儿恐怕去投胎了。不知道,是人,是畜。阿亮摸摸桑的额头,冰冷,拿来烘干的外套盖在他身上。等哥哥回来!黎明来了,阿亮走了。 桑亲呢地喊着:阿兰,……小雪纠正:我是小雪。桑站起来,走向洞口。 群山叠嶂,雨雾缭绕。小雪惊讶地望着桑拖的伤腿,走来走去。 桑推测这样的天气,阿亮没有五日返不回山洞,他要在这时间保护兰,而他也只有三天时间。桑找出弓箭和斧子。岩石滴水,润湿磨刀石。桑磨着锈钝的斧头,更换斧把。 小雪从包里找出面包,递给桑。桑接过来,刚要吃,听到佛说:你不能吃。桑闭上张开的嘴,把面包放回塑料袋里,说:留着你吃吧,我不饿!背包里有绳子,桑如获至宝。盘好,桑斜挎在身上。 桑出了山洞,小雪紧跟而来。桑说:你回去等着,我马上回来。小雪拼命摇头,她可不想和三具尸体做伴。桑清楚雨后的山充满危险,无奈带上了小雪。 夜了,野兽在山谷中低吼。桑加了一些柴,柴有点潮湿,勉强燃烧。小雪不好意思问:小刀,你能睡在我旁边吗? 桑高兴地答应。小雪想到三具尸体,干脆贴住了桑的胳膊。 桑说:你怕他们三个? 小雪说:你不怕啊? 桑说:如果你现在靠着的也是尸体,你怕不怕? 小雪掐了桑一把:死小刀,就知道吓姐姐! 桑抱紧了小雪说:你睡吧,有我在,什么也不怕! 小雪闭上了眼睛,听着风疾雨落,说:又下雨了,也不知道你哥走到哪里了? 桑问:你很爱他? 小雪答:嗯。 桑又问:如果你前世的爱人来找你,你会爱谁? 小雪说: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前生。我才不相信那些。 桑苦笑,兰啊,兰!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几千年。 一阵沉默后,小雪说:我睡不着。小雪坐了起来。桑听见狼叫,把剩下的老虎粪便全部散到洞口。桑坐在小雪身旁,指了指石床问:想不想听他们的故事? 小雪不置可否,桑娓娓道来:从前有个猎人叫——桑,这个山洞就是他的家。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去。后来,他的父亲坠进山崖,也死了。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桑只有九岁只剩下猎犬贝陪伴着桑。贝那时和桑一样稚嫩,他们相依为命。桑十七那年遇见了他心爱的女孩——阿兰。阿兰是哲王的女儿,高贵的公主。桑只能远远地望着阿兰,偷偷地跟随着送亲的队伍。阿兰很美。桑凝视着小雪说:和你一样美。桑傻傻地想如果自己是那个娶阿兰的新郎该多好!他告诉自己只看阿兰一眼就离开。桑把目光转向火堆:送亲队伍先遇到了山匪,后来又遇见了狼群,将军被狼咬死。桑救了阿兰。他们一起回到了王宫,桑向哲王提亲…… 小雪继续故事讲:国王一定不答应,然后他们双双跑到这山洞里面。国王派人追来,杀死了桑。公主看见桑死了,也拔剑自刎。老套!小刀,你就不能说个有新意的故事。小雪倒下去身子,萎缩成一团,睡去。 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雪的头发,小雪的脸…… 第二十三章求佛(5) 第二天,山里出了太阳,桑砍来了更多的柴,采来更多的野果,还打了一只兔子、一只山鸡。桑剥兔子皮,去鸡毛,佛在一旁唸叨:罪过,罪过!兔子烤好,小雪吃得津津有味。桑默默说:罪过都算在我一个人身上,和阿兰没有关系。 晚上,填饱肚子的小雪睡得很沉。烤兔子的香气引来了狼群。幽暗中绿光在洞口徘徊。桑把山鸡扔了出去。顷刻狼又返回。狼一般不轻易袭击人。多日的大雨造成了山洪,狼群一定是饥饿难忍。桑拿起了斧子,推醒小雪。小雪吓得又叫,又哭。桑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把,塞给发抖的小雪。 狼首领着群狼走进山洞,桑示意小雪靠后。狼围住了桑,桑高举斧子,对准狼首。佛提醒:它是你的贝啊!桑挥出去的斧子停在了半空,“铛啷”斧子掉在石头上。狼首缓步接近,桑说:贝,真的是你吗?要吃,就吃我。别伤害那个女孩,她可是阿兰啊!狼首走到桑的脚下,舔@着桑的手。桑蹲下,搂紧贝,抚摸它的皮毛,双眼淌出暗红的血。佛说:孽畜,还不去!贝领着狼群依依不舍,出了山洞。 桑转向小雪,小雪举着火把,对着桑:你到底是谁? 眼睛流出的血,染脏了衣服,桑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小雪。桑说:你想不想把昨晚的故事听完? 小雪撇下火把,向洞外跑。 山石泥土松动,小雪踩空,坠下。桑左手抓住树,右手拉住小雪的臂膀。桑背着受了伤的小雪,回到山洞。 桑给小雪包扎好伤口,离开了山洞。 一直到天黑,桑才回来。 又是一夜,桑的最后一夜。小雪躲避着桑,警惕地盯着桑的举动。桑把柴摆好,把猎物一只只烤好。佛说:时间差不多了。桑说:你可以离开一下,我想和阿兰单独待一会儿。佛跚珊走了。小雪惊恐瞪着大眼睛,看着桑对着空气说话。桑靠近小雪,小雪本能地后退。桑伤感转身,孤独地坐在洞口。月光落在桑的脸上,异常的惨白。小雪不敢睡觉,望见桑不停地擦着眼里流下的血水。 小雪忽然说:把故事讲完吧!桑转头,小雪又说:你就坐那里讲,别过来。 第二十四章求佛(6) 桑哽咽了,说:好。 …… 哲王自然不同意我的请求,他骗我说,把嫁妆找回来,就把你嫁给我。我相信了,去了。你也去了。到了地方,随从们要杀我,你挡住了剑。……我背着你回到家,躺在石床上。许愿,永生永世在一起。 小雪问:后来呢? 桑茫然望着远方的山:没有后来。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后来。 小雪走到石床旁边,找到桑说的宝剑,拉开剑鞘:是这把吗?剑上刻着他和她的名字,桑和兰。小雪读出声。 桑走来,说:上面的字还是你教我写的!……收起来,别伤到了你。桑合并剑鞘。郑重放在两具尸体之间。 小雪问:那个和尚又是谁? 桑说:明天我就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柴不要一次烧完,晚上别贪睡,记得加柴。水不能乱喝,喝溪水,喝动物喝过的溪水。吃过的骨头记得白天埋起来,别招来了野兽。我还采了几种草药,可以驱蚊虫…… 小雪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桑转身,面对小雪说:我爱你! 小雪问:那你不爱阿兰公主了? 桑捧起了小雪的脸,轻轻落下,吻着她的唇。桑抱紧小雪——他的兰。桑说:名字不重要,我只记得我爱你!就算你变了样子,就算你记不起我的爱、记不起我们的故事,就算我们没有来生的缘分,我还要爱——你!等你,等你回家。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这里是我们的家。我爱你!不变! 洞口,贝在观望。天微微泛起鱼肚白。 桑笑了:看贝,它可是我们红娘。它和我一起偷看过你洗澡。 佛来了:该走了! 桑把纸片放在小雪手心,说:你的嫁妆。 桑向佛走去。 小雪喊着:桑……别走! 桑停住脚步,魂魄飘离小刀尸体。 佛和桑腾云西去,桑是佛的莲花台。 贝仰首狼嚎,山谷久久回荡…… 第五天,亮子回来了。一同来的医生说小刀已经死亡六天。小雪对亮子说:他死了两天,他陪了我三天。小雪躺在病床上继续对亮子说:他给我烤兔子吃。亮子向小雪求婚,小雪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猎人和公主的爱情故事。小雪流泪讲完故事,展开桑给自己的纸片,泪水掉在纸上,开出一朵朵花。纸上画着十箱珠宝的方位。 大家以为小雪疯了,把她捆绑着送进了疯人院。多年后,小雪逃出疯院,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小雪,也就是阿兰公主回到了山洞,等待桑归来。陪伴她的是一只叫贝的狼。 第二十五章新来的室友(1) 米佳在本市读大学,周末往返家和学校,需要倒一次车,先是乘地铁,然后坐公共汽车。 地铁出站口人来人往。生意人看好了地段,做起小买卖,叫卖声此起彼落。人还没有走出台阶,一阵阵油炸的肉香就已经飘了过来,直直钻进鼻孔里,撞入大脑的某个区域,引得口水下流。 米佳照例买上几串油炸小丸子,捧着纸袋挤上了公共汽车,准备回到学校和室友们分享。 寝室里,小宁独自坐在米佳的床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一个方向。 米佳打趣地说:“你这是和谁滚草地去了?” 小宁没有回答,表情呆滞。 米佳没在意,把小丸子扔在桌上,去对面的水房冲脸去了。 一圈回来,小宁仍是坐着,不曾动过分毫,好像雕像一般。 “喂,一起吃?”米佳把装着小丸子的纸袋举到她的面前晃了晃,又收回来。纸袋敞开口,里面的小丸子似乎少了。米佳粗略数了数,笑着说:“好啊,趁我不在,你偷吃!” 小宁低声说:“我没吃。” “吃了就吃了,还怕我算你的钱啊?”米佳把纸袋重新举到她的面前。 小宁猛地站起身,冲到近前,吼着:“没吃,就是没吃!” 米佳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手里刚刚叉起的小丸子掉到地上。“喊什么?弄脏我的床单,我都没和你计较……” 那边,小宁三几下扯下床单,“砰砰啪啪”揣进盆子里,一阵风似地出了屋子。 “喂喂喂,我不是那个意思……”米佳心里这个憋气,撂下小丸子,想找人说说话。 隔壁两屋都没人,一个铁将军把门,一个唱空城计。 她望眼水房,小宁正在用着机械的频率搓床单。 她凑了凑,讨好地说:“小宁,我的意思,不是叫你洗床单……”说了大半天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会儿,米佳真的有些生气了,转身走了。她没有回寝室,离开了宿舍楼,绕着操场溜达着。 突然,校园乱了起来。同学们朝着一个地方奔跑,聚集。 米佳跟随着人流,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分开人群,她看见了小宁。 小宁眼睛睁得大大的,长发下一摊殷红,红得刺目。小宁没有立即断气,抽搐了一下。人群惊吓得退后。 米佳钉在原处。 120的车子来了,紧接着是警车。警方初步认定小宁是自杀。 当晚,四个人的寝室只剩下两个人,米佳和雨菲。向彤请了病假。 窗外的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吹着窗缝,发出鸣响的声音,好像啼哭的婴孩。 米佳一次次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希望下午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可以听见雨菲的鼻息声,以及自己的心跳,越发清晰。直到后半夜,米佳才算睡去。 不久,她被冷风冻醒。风一直未停,吹开了窗子。 她爬起来,关窗子,撩开窗帘。小宁赫然站在外面,发丝零乱。她惊叫,本能地冲向门口。门口的镜子里照出一团东西飘进屋里来。 她一把拉开门,不想门口站着人,急急转身,一头撞到床梁上,昏了过去,人事不省。 第二十六章新来的室友(2) 醒来,听到走廊里一片嘈杂,起夜的雨菲摔下了楼梯。 楼上的女生拿着竹竿,挑下昨夜落在树枝上的白床单。 雨菲住进医院。米佳去看望她,难免说起了小宁。 米佳说:“我觉得小宁不可能是自杀。” “是吗?” “你觉得小宁会自杀吗?” “这个我怎么知道?” 米佳说:“一个自杀的人为什么还要洗床单?干净的床单对于一个决心死亡的人存在什么意义吗?” “床单不是你的吗?” “对啊,一个想着死的人,怎么还有心情和……跑去,帮着别人洗床单?如果小宁真有自杀的念头,那么一定是在洗了床单之后……” 雨菲嘴里叼着的吸管落下来。 “我们楼上有女生说,小宁出事之前,听到两个人在吵架,还有踢凳子和摔门的声响。” 雨菲神情显得越发不自然,似乎有着一丝慌张。“是谁听见的?听出……是谁了吗?” “只是大家在传,说不好。……不过,我真的看见了小宁,你摔下楼的那天夜里,小宁就站在你身后,睁着大大的眼睛,裙子飘啊飘……” “我也看见了,在你身后……” 她们同时静默了一会儿。 米佳喃喃地说:“老人们说。冤死的人魂不散,会在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身边游荡……” 顷刻,雨菲的脸变得煞白。 米佳一直怀疑,雨菲在说谎。雨菲始终坚持说,她是在小宁跳楼后,才回到学校的。米佳在接受警方询问的时候,隐隐可以嗅到寝室里的香水味道。那种香水是雨菲使用的牌子。 “那天,小宁最后见到的人是你,还是我?”米佳追问。 “这个问题,应该小宁来回答。”雨菲不停地颤抖,嘴唇贴近杯子,牙齿碰在上面铛铛响。 米佳几乎确定,雨菲在说谎。可是,雨菲为什么要说谎。难道,小宁真的是被人推下楼的吗?米佳有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米佳沉默了。 那天下午,小宁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否则性情温和的她不会一反常态,大吼大叫。她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情?她回来,一定是为了告诉自己真相。米佳懊恼自己那夜胆小。她可是小宁最要好的朋友。 小宁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自杀呢? 第二十七章新来的室友(3) 关于小宁的死,学校里开始流传各种说法,有人看见小宁是被人推下楼的,有人听见小宁和女生吵架,甚至还有人听见踢倒椅子和摔门的声音。男生住的宿舍恰好对着出事的露台。米佳试着找了几个男同学,根本无法追到传言的源头。多少不死心,她又回到女寝,问了问女生。情况和男生那里差不多,大家推来推去,都说自己是听说,但记不得是听谁说。 米佳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下午,她踢了椅子,还摔了门。大概这些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傍晚,米佳倒在寝室的床上,脑袋昏昏沉沉,思绪回到了到出事的下午…… 小宁朝着自己冲过来,吼着:“没吃就是没吃!”米佳本能后退,撞到了凳子,顺手抓起来,砸向小宁。她们扭打了起来,从寝室到露台。米佳占了上风,失手把小宁推下了楼。小宁的身子好轻,飞得好高,撞到树枝,急速坠落,地上一片殷红…… 米佳一下子惊醒了,原来是场梦,但那么真切,好像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不知道是不是睡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爬起来,吃了一粒安眠药,躺回去。 天黑透了。 夜来了,窗外的树来回摇,摇出一地鬼魅的影子。突然,床铺晃了一下,咯吱吱地响。米佳习惯性地踢了踢上铺:“你该减减肥啦。” 说完,她冒出一身冷汗。小宁已经跳楼了,那么,这会儿是谁躺在上铺?难道是向彤回来了,可她为什么睡到小宁的床铺上? “向彤?”她问。 屋子里异常安静。 米佳觉得是自己出现幻觉了,阵阵冒着冷汗。 床铺只平静了片刻,重新摇晃起来,且比先前更加剧烈。 对面的床铺空空荡荡,雨菲昨夜摔伤了腿,住进了医院。虽说空着的,但是墙上挂着一面镜子,照出她的上铺,坐着一个长发的黑影,一下下梳理着头发,那身形像极了小宁。 “小宁,是你吗?” “少吃安眠药……” “你到底是谁?” “王萍……”上铺垂下来一条胳膊。 那胳膊纤细,当啷着,只是悬挂,看不出生命的迹象。“你是怎么进来的?” 米佳明显犹豫,是否去握伸过来的手。“你是读哪个系的,怎么之前没有见过你?” “辅导员。” 这也算一种合理的回答吧。学校这么大,就是见过面也未必留下印象。这样的夜晚有个人陪伴,自然不是什么坏事情。 米佳太累了,接连几天没睡好。头痛得厉害,白天都是晕晕的。她想,如果是贼,应该趁自己睡的时候就离开了。 她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小宁的床铺平整如初,看上去没有睡过人的样子。床边放着小宁的衣服,一只袖子垂下来。 寝室的门落着锁,从里边,不可能有人进出。 第二十八章新来的室友(4) 米佳下楼去食堂,管理员叫住她,问:“你们那个宿舍就剩你一个人了吧,太不安全。怎么不回家住住!” “不光我自己,来了个新人。” “来新人,怎么没人通知我啊?她叫啥?”管理员找出了登记本,翻看。 “华兰。一个辅导员。” “叫什么?”管理员高声问。 “华兰。”米佳答。 管理员惊得张大嘴,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华兰不是辅导员,几年前就死了,跳楼自杀死的,好像就住在你们那间寝室……” 一阵短促、压抑的沉默。 “可能是……重名吧?”米佳安慰着管理员说,更多地是在安慰自己。她可以选择管理员的建议,转身回家住。但是,怕错过。她觉得昨晚回来的是小宁。她要问小宁,凶手到底是谁? 很快又到了夜晚。 窗外没有月亮,寝室里一片漆黑。 米佳摸到药瓶,倒出来几粒,扬起杯子。仰头的瞬息,她透过朦胧的杯体,清楚地看见镜子里,小宁正坐在床上。 一口水没咽下去,连带着药粒呛了出来。 “小宁,是你吗?” 那团黑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米佳转身,一把撩开上铺的蚊帐。 原来是贴在墙上的海报脱了胶,剩下一边粘在墙上,三边翘起,呼扇着…… 那天下午,小宁联系到一个家教工作。为了方便和家长联络,小宁借了雨菲的手机。小宁刚进屋,就被蒙面人堵住了嘴,身上财物洗劫一空。小宁趁机跑回了学校,坐在床上发呆。米佳拿着小丸子回来了。 雨菲回来的时候,小宁已经洗好了床单。一听说手机丢了,雨菲就急了,大吵了起来。小宁保证一定会赔偿她钱。雨菲不依不饶,要知道,那里面存着她和去世姥姥的照片。她生气地踢倒凳子,摔门而去。 门虚掩。那天,风很大。一股大风吹开了门,掀起了床单。小宁条件反射,向后躲闪,避开扑面过来的湿漉。不曾想,脚下的凳子一个摇晃,身体失去了重心。刹那,小宁跌下了楼。 家教的工作是向彤介绍的。她的男朋友变了心,说爱上了小宁。向彤咽不下这口气,找来人冒充学生家长,去吓唬小宁。 雨菲主动说出了实情,向彤被警察带走。 真相似乎得以大白。 某天,米佳再次走出地铁站。卖小丸子的大妈拉住了她,说上次她拿错了袋子,少给 了她几串,这次一定要补上。 米佳拼命摇头,走开,泪水扑扑簌簌流下来。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吃过安眠药。 第二十九章有只眼 培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新郎,喜帖都发了,却因为喜宴一张桌子坐几个人,两家吵到婚礼流产。 本是新婚夜,他搂着枕头发呆。白天里,几个哥们陪他大喝了一场。酒还没大醒,头还在疼,喉咙发干。 他起身,拉开冰箱。冰箱一人高,双开门的。里边被安娜塞满了东西。他探身进去,寻找着水。突然间,里头的灯闪了闪。他望见了一只眼,缩回身来。 斜了斜头,再去看冰箱的内壁。一片片白色,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是出现幻觉了,顺手在门上抓了一瓶东西,拧开,喝了一大口,回到卧室,重新躺在床上。 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实。猛地瞄见衣柜门的缝隙里有一只眼在望着他。他跳了起来,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陶瓷摆件。他觉得是屋子里进了贼。 他陡然拉开衣柜门,狠狠地砸过去。里头马上唱了起来,好像是手机铃声。他伸手去揪,拉出来一团东西,一顿乱踢。踢着,踢着,他觉得不对劲了,软软的,不像是人。 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安娜买的毛绒熊。 他又喝了一口东西,压压惊,直直倒回去。头垂到另一头的床边,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掀来掀去,拍打到他的脸,刺刺的感觉就好像安娜今天穿着的婚纱裙。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他又醒了。胸口翻涌着,想要吐。一脚落下去,正踩到毛绒熊上,一声响,一阵惊吓,滑倒在地板上。 他欠了欠身,想要爬起来。 天花板上有一只眼正瞪着他。脚下打滑,爬了好几次也没爬起来。想要去按台灯,还扯断了电线。慌乱中,终是打开了大灯。 天花板除了吊灯,什么也没有。他就开着灯睡着了。 恍惚里,他去了一个山洞,隐约传来呼救的声音,一听是安娜,他就拼命地跑过去。一只流着血的鬼眼,伸出一只手,掐住安娜的脖子…… 一声尖叫惊醒了他,似乎是梦,却真真地在耳边。他睁开眼睛,望见一只鬼眼,淌着黑泪。他一拳打过去。 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他打中的是安娜。 安娜哭了半宿,哭花了脸,盼着他去接她,可是,没等到。 培刚赶紧去安抚她,连声道歉,连声认错。 总算是哄好了人,准备补上一个春宵。 又是一声安娜的尖叫。培刚吓得掉到地上,愣愣地望向天花板。 安娜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瓶瓶,大声喊着。“这是怎么回事?” “昨儿渴了,我就喝了……” 不等他说完,那边的安娜噗嗤笑了,越发笑得不可收拾,在床上打着滚。 培刚望了一眼瓶瓶上的英文。脑子里翻译过来:爽肤水。 第三十章你恋爱了 最近,张猛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恋爱了。 同事说过。 便利店的收银员说过。 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说过。 张猛回想了一下最早说这话的是小区里的保安,而且不止一次地说过。 有一晚,他加过班,回到小区。他就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 保安说:“天天跟着你一起下车,一起进门,不是女朋友,是什么?” 张猛下意识地扭头朝着自己的身后望。什么人也没有。 保安指了指他家的阳台。 只见,窗口站着一个人…… 张猛第一反应是进贼了。他一路跑,上了电梯,回到家。 门完好,屋里静悄悄的。 房子是他租来的,28平米,一眼就能望穿。厨房没有人,卫生间也没有人,只剩下阳台了。 他随手拿起放在门口的臂力棒,摸了过去。 原来是挂烫机。早上急匆匆地熨烫衬衫,忘记收起来了。 刚松了一口气,心又绷紧起来。 他刚刚在楼下看到的人影不是穿着短袖衬衫,而是穿着连衣裙? 未完待续,眼看超过七天了,更一个开头…… 第三十一章你恋爱了(2) 张猛没太在意,觉得自己眼花了。 原定周一的例会临时改到了明天。他把企划书又看了一遍,熟悉了一下内容,又微调了一些细节。眼睛一闭,竟然搂着笔记本电脑就睡着了。 夜里,下起了雨。一声惊雷,风雨大作,窗子乱摇。 张猛惊醒,爬起来关好窗子。转身,他去了趟卫生间,尿了一泡尿,按了一下水箱按钮。水流打了一个旋转,很痛快地冲了下去。那水流看着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一样,极快地消失。 他冲了把脸,毛巾擦脸的时候,望见镜子的边沿照到的阳台。刚刚关好的窗子又大开着,似乎被什么人又打开了一样。 奇怪了,他明明是关上了?难道是没有关严实? 他开始刷牙,盯着前方的镜子,刚戳了两下。 身后又是一声惊雷,漆黑的阳台被一束光照亮。晾衣勾上垂下了一根上吊绳…… 咣当一声,张猛吓得撞到洗衣机上,呆呆地望着镜子。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小心扭过身去望阳台。 风大雨急,窗子来回呼扇着。一根带子飘来飘去。他才想起来是挂烫机上的领带。 第二天开会的时候,张猛突然觉得不对劲了。昨晚冲马桶的水流是顺时针。他不是在留学,也不是出差。他是在中国,在北半球。只有南半球才是顺时针。 他没深想,或许是自己睡迷糊了,也或许是自己记错了。 第三十二章你恋爱了(3) 晚上下班,张猛在楼下特意抬头望了望阳台。窗子自己打开了,来来回回地摇摆着,就好像昨天半夜一样。 他坐电梯,上了楼,拧开门锁。 屋子里依旧是空无一人。床铺挨着阳台,吹了一层的灰尘。回手,关上窗子。 正好换季,清洗一下收起来。他掀开床板,在床箱里找出了一床厚点的被子。床头的缝隙里掉出一个像框。他拿着拖布,够了出来。 照片里是一个女子,二十几岁。想来,应该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像框塑料皮闪了闪,身后传来吱吱声。侧头一看,窗子又开了。 他去一看,窗子卡扣坏掉了。他拿着透明胶对付了一下,随手给物业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来修。 第二天晚上。保安带着维修工来敲门。窗户很快修好了。 无意间,保安望了眼竖着的相框,说了一句:“你的女朋友真漂亮!”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张猛扫着维修工的微信,付着钱。 保安意味深长地笑笑,就走了。 张猛冲了一个澡,站在床边擦着身上的水,回想起来保安说的话。话还算是正常,只是那个保安就是好几次看见他“女朋友”的人。 他扣下了照片,环顾房间,莫名心慌起来。 第三十三章你恋爱了(4) 一个别人能够看见,自己却看不见的“女朋友”,要么跟着自己,要么在屋子里等着自己,要么注视着卫生间中的自己,要么就睡在自己的枕边? 想一想,都会让人发疯。 张猛给房主拨电话,还没拨打完,又停下来。哪个房主会承认自己的房子里有异样呢?电话打了,也是白打。手机被丢在一边。 而且,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想到房屋中介,发了一条微信,谎称屋里发现了些上一个女租客的东西,想要归还。 微信一直没有回复,说什么也睡不好了。 刚迷糊睡着,手机闹表就响了。 张猛吃过早饭,挎着公文包,提着垃圾出了门。 垃圾里包括相框,摔进垃圾桶里发出脆响。 正在扫地的保洁阿姨拾走了空瓶子,还有那个相框,望过里边的照片说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 电梯门合上了,张猛没有听清楚她后面的话。 公司里有个同事蜜月去了,有着一堆的事情等着他。 忙忙碌碌,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下班后依旧还是有应酬,回到小区已是深夜。 张猛去便利店买点东西,结账的时候,发现收银员换人了。 原来是大肚子的孕妇,眼前是有些年纪的男人。他手法生疏,一看就是临时顶替的。 他回到小区。 电梯被围栏挡住了,一问才知道出事了。 上午检修电梯的时候,没来得及放置提示牌,摔下去一个保洁,想要拉住她的保安也跟着摔了下去。两人当场摔死。 第三十四章你恋爱了(5) 连续半个月睡不好,张猛想请假去趟医院。 电话里,经理没有直接拒绝,说:他的副手休假时出了车祸。言外之意,忙不开。 他又穿上正装,准备上班。 楼梯上,保洁在收拾垃圾。他想起相框,想着拿回里边的照片。 保洁扭过身来。他发现不是昨天的那一个,就问:“昨天那个阿姨怎么没来上班?” 新来的保洁朝他笑笑,摇头。 张猛坐电梯下了楼,又去问保安。“我住的单元做保洁的那个阿姨,你有她的电话吗?” 保安吓得一个激灵。“昨儿,不是摔死了吗?还有和我对班的那个。” 张猛一愣。迄今为止,见过他“女朋友”的人都发生了意外。 也不是所有,还有便利店的收银员。 他加快脚步来到小区门口。 便利店上了锁。隔壁门面的老板说,那个孕妇生产时候大出血,还在昏迷着呢,家里人都去医院了。 一天都在恍惚中。 晚上,张猛开车回家,路过房产中介停住了车。车熄火,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倒后镜。那里,赫然坐着一个女人。他急忙转头看。原来是后车窗飘着的一个印着人脸的气球。 正是租房的旺季。房产中介里一片忙碌,也没人搭理他。 张猛声称要买房,要买现在租的房子。 业务员说:这个房子价格低一点,但有点说法,如果不在意的话。 这个说法是,许多年前,屋子里死过一个女人。 电脑里还留存着那个女子的身份证,她就是相框照片里的女子。 他问:“怎么死的?” 业务员回答:“自杀。她老公经常加班,很晚回家,疑神疑鬼,就抑郁了……” 穿着白色连衣裙女鬼站在阳台上等待着丈夫回家? 五脏六腑翻滚起来。 张猛跑去洗手间,一阵干呕。水流再次变得怪异,顺时针旋转。 他看不到“女朋友”,可是她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 也不能说,他没有看不到,那天他看见了她的白色连衣裙,没有看见她的脸。 难道他也会出意外吗? 第三十五章凌晨一点(1) 张亮是一名消防战士。 第一次执行任务便是一场硬仗。 那是幢老式住宅,厂区的家属楼,楼层不高,单元不多。火灾发生在凌晨一点钟,人睡得最熟的时间。楼道里堆放杂物,给逃生和救援都带来麻烦。 小巷狭窄,路边停满车。起火点就在眼前,可就是冲不过去。耽误不少时间,总算是到了。火焰照亮半边天空,浓烟滚滚。楼房只剩下层薄薄的壳,仿佛是点亮的灯笼。 他和战友们冲进楼里,搜寻幸存者。破拆门窗,寻找房间。一般在床上,在门边,大部分在楼道。楼道里,遇难者叠加在一起,看得人难受,可以想象当时的混乱场面。 天蒙蒙亮,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被抬出来,摆放在楼前的空地上。得以逃生的人坐在地上痛哭,一个男人光着脚,愣愣地站在雪地里。尸体已然面目皆非,难以辨认,清点数目,发现少了两个人。活人里没有,尸体里也没有,真是活见鬼了。 张亮再次冲进去,搜寻半天,还是没找到。 楼板开始掉落,随时都会坍塌。他走着蛇形,摸下楼去。 猛地,他在酸菜缸的旁边,发现了一团焦黑。 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在外,一个在里。那个男孩五六岁的样子,脸还埋在母亲的怀里。说什么也分不开他们,可能也是不应该分开他们。 他小心抱起母子,下了楼。眼看着就到楼下,一扇松动的窗子掉下来。他本能地侧过身。他完全可以拿着尸体做盾牌,但那刻,他没有。 队长好一顿地骂他,语气里担心远多于指责。 他觉得失败。第一次出勤,没有救到人,还负伤了。救火的,怎么就成了收尸的呢?无颜面对战友,也无颜面对初心。 张亮住进医院。 原本心情就不好,隔壁传来哼唱声,搅得人更是心烦。 张亮起身去隔壁。门虚掩,灯没开,没有人。他又去另头隔壁。里边静静的,病床铺得整齐。 忽然,房门上的玻璃映出一团黑影,一颗人头飘在他身后,长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三十六章凌晨一点(2) 值班的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亮吓出身冷汗,回到病房,刚闭眼,又听到哼唱声。还是那个女人,很轻,很低,似有似无,断断续续。 这次,他去了护士站。护士明确地告诉他,他的隔壁是空的,没有住任何病人。 敷衍的态度让他较真起来。“难道你们没有听见有人在唱歌吗?” “没有。”小护士很认真地回答,又转身去问同事。被问到的小护士摇头。 反正睡不着,他摸出口袋里的烟盒,跑到楼道里,点了一根烟。喷云吐雾时,他望了一眼楼梯。楼道很窄,窗户很小,被铁栅栏封死。如果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想,职业病就犯了。他看过灭火瓶,又去寻消防栓。 下半层的暖气旁蹲着一个女人,披下去的直发盖住了脸。她没有穿病号服,应该是来探病的。 他一层层走下楼梯,又有了新发现。消防通道不是直接通往外边,而是和其他病区相连。大致是丁字形,两头都不通。左边上着锁,右边是一处长廊。 他摸索着走过去。一路阴森森,泛着潮气。长廊的尽头竟然是停尸间。 回六楼病房,他才知道出事了。疯掉一个,死了一个。 疯掉的那个男人是604的病人,砰砰地拿着头撞向墙,一刻也不停下来。 死的那个女人住在隔壁房间。她一声尖叫,倒在水房的地面。她的身旁是摔得粉碎的暖水壶。 火灾原因一直没有查明,又出了命案。 张亮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嫌疑犯。因为,他是唯一离开病区的人。他不觉得自己是唯一的。他辩解,他在楼道抽烟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人。 可是,冷静下来,他发现辩解都无法说服自己。 首先,凌晨早过了探视时间。病区大门关闭,消防通道的门有栓。他打开了门栓,去了楼道。楼梯通往丁字楼,一边上着锁,一边是停尸间,都是死路。外边人不可能进得来。 除非,那个女人来自于停尸间? 回想,哼唱声即不在隔壁,也不在楼上楼下,而是在窗户外边,紧贴着玻璃窗。只是当时,他的逻辑阻挡了判断。六楼是顶楼,怎么可能有人站在窗外哼唱呢? 他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 第三十七章凌晨一点(3) 消防通道的门上只有张亮的指纹。 好在,尸检报告出来了。女病人心肌纤维撕裂,心脏出血。简单地说,是被吓死的,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出院前,张亮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聊了聊关于消防通道的话题。说完,他准备回家。 一道铁艺围墙相隔着医院的家属区。 那边,有几个小男孩在玩火,点燃了一个狗窝。燃起的火苗沾到蜂窝煤,迅速蹿起来。小男孩看到闯了货,四散跑得没了影子,剩下一只狗对着自己的窝一阵狂吠。 狗窝连着窝棚,窝棚又连着楼房。这还得了。 张亮扔下背包,一个箭步奔过去,翻身越过围墙。一阵铲雪,一阵扑打,算是把火苗扑灭。 狗窝已是不成样子。里边还有一窝新生的小狗崽,大概有六只。母狗的狂吠声变成低低的哀鸣,拿着爪子去扒拉一动不动的狗崽。一只不动,两只不爬,三只也不叫。终于,有那么一只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可,它伤到后腿,流着血。血殷红了雪地。它是那么小,捧在掌心刚刚好。 张亮怕它冷,哈着热气。他小心翻过围墙,一路跑回到医院。 再次走到院子时,那只母狗趴着围墙,朝着他望。他跑了过去,将手伸过栅栏,摸了摸它。 母狗一直垂下去的尾巴翘了翘,摇了几下。它沿着围墙跟着他的脚步奔跑了好长一段路,直到他彻底远去。 不久,张亮有了女朋友,相处段日子,彼此间感觉很好,商量买房子,准备结婚。 市区的二手房生活便利,陈丽喜欢。 但,张亮否了。在他看来,老房子最易发生火灾。 一些新楼盘成为考虑方向。 陈丽看上一个楼盘,楼层好,价格好,位置好。 楼盘就在当初失火的家属楼的位置。 还没交房,一些业主就听说了火灾的事情,纷纷到售楼处要求退房。 陈丽则是找他闹了一场。“你是救火的,能不知道着过火,死过人吗?根本就是鬼楼,怎么住人啊?” 他东拉西扯地转移话题,可,她就是揪住不放。 吵闹好几天,也是烦了,再没耐心去哄她。他瞪了瞪眼,问她:“这婚到底还想不想结?” 第三十八章凌晨一点(4) 陈丽哭了。张亮心软了。他们还是结婚了。 陈丽爱念叨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仿佛不顺心的事情都和房子有关系。冬天采暖不好,埋怨还情有可原。生不出孩子来,埋怨房子风水不好,是不是有点牵强?反正,陈丽是这样认为的。 孩子的问题上,双方父母也是在念叨。三年了,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陈丽做过检查,没问题。 周末,张亮被硬拉着去医院。 远远望着,医院冒着黑烟。着火的楼座就是几年前住过院的病区。 好在是熟悉。张亮拿着湿毛巾掩住口鼻,逆向奔跑。他去了楼梯间,寻找消防栓。烟很呛人,雾很大。 混乱中,一个女人在角落里哭泣。女人的怀里抱着小男孩。小男孩五六岁,伤到了脚。大概是跑不动了,才靠着暖气歇息。 张亮想都没想,拿着湿毛巾捂住小男孩的口鼻,抱一个,背一个,就朝着外边奔跑。他屏住呼吸,越跑越快,感觉后背是越来越轻。一脚踢开停尸间的后门,冲向前方。一束阳光迎面照过来。 他蹲下身子,发现身后是空的。而,他臂弯里的小男孩变了模样。湿毛巾的下边是一条土狗,穿了衣服的土狗。它气息奄奄,眼角流着泪。 救火车已经来了。 张亮穿好防护服,重新跑回到楼道,去寻找刚才的那个女人。他觉得是奔跑中,将她丢在了哪里。 他沿着原路寻过去,楼道里忽然响起了女人的哼唱声。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并没有人影。歌声又出现在更下一层。他追着声响,跑过去。歌声渐渐地在消失。他刚跑出来,身后的半边楼就塌了。只要慢一步,就可能牺牲。 陈丽站在原处,伤心地哭着。他救出来的狗刚刚死了。 后来在护士的嘴里得知,死的狗就是他许多年前救的那只小奶狗。护士们治好了它的烧伤,但两条后腿落下残疾,没有人愿意领养,就将它养在了医院的楼道里。 明明救的是一个小男孩,怎么就变成了一只狗。那个曲调听起来怎么有点熟悉呢?过去好久,张亮猛然间想起,那是住院时半夜听到的歌。 第三十九章凌晨一点(5) 没过多久,陈丽怀孕了。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其实,高兴的事不止这一件,张亮升职了,陈丽还评上了职称,加了薪水。念叨的话头从房子转移到宝宝身上。陈丽说:宝宝是他们的小福星。 他们买了婴儿床,买了婴儿车,布置了婴儿房,还没了奶瓶等等,能想到,能看见的,都买回了家。 每每看见宝宝装,陈丽很纠结,开始好奇宝宝的性别来。恰好,她的老姨在医院工作,就做了一个B超,做了三次,都是女孩。 自从知道是女儿以后,家里彻底就成为了粉色的海洋。窗帘是粉的,小被子是粉的,就连卫生间的马桶套都是粉的。 日子过了,肚子还没动静,住进医院,决定第二天剖腹产。不想晚上就有了阵痛,要生了。 双方父母打着车,赶到医院。等了几个小时,也没生。 张亮徘徊着,望着亮起的手术室三个字,莫名地心慌,摸出烟盒,去了楼道。 经过火灾,医院重新修建了楼体,楼道宽了不少。 “咔哒”一声,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面对着窗子缝隙,吐着烟圈。入夜的城市一片寂静,稀疏的灯火和天空中的星月的光亮遥相呼应。 身侧的楼梯上,出现了一个保洁员。她很年轻,好像背着一个什么,走得很急。余光里,他觉得女人眼熟,也没太在意。 可是,下一秒钟弹烟灰的时候,他的眼睛望到窗户里竟然没有保洁员的倒影。而,余光的末端依然可以感觉到女人在移动,她的直发垂下去,挡住了脸。 他猛地转过身去,望了望,身后空空,再去望那扇门,一动不动,不曾被人开启过。更远的地方是楼梯,盘旋直下,没有一个人影。 他推开了自己走过的门,笔直的走廊通往手术室。一眼可见尽头,只要等待着父母,没有其他人。他掐灭烟头,快步追到了楼上。 楼上是妇产科的住院处。没有人看见来过保洁员。 他发现一个问题。年轻的女子完全可以去当月嫂,远比保洁赚得多。楼道里出现的女人不是保洁员。她穿的衣服是净色的家居服,有点像保洁的制服而已。 护士站的挂钟显示凌晨一点半。 第四十章凌晨一点(6) 转圈子找人时,陈丽生了。病床从对面的电梯推了出来,送上了楼。 张亮迎着,跑了上去,笑着望着襁褓里的小脸。 陈丽苍白着脸,说:“是儿子。” 张亮一愣,朝着后边退,望着已然关闭的电梯。说好的是女儿,怎么就变成儿子了?难道是抱错了?可是,手术室里就陈丽一个人,想错都不行。 自从儿子小焱出生,古怪的事情就接二连三。 半夜,屋子里总有奇怪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传来咚咚咚的响声,有人光着脚轻轻地踩在地板上,伴着窗外呼呼的风声,由客厅到走廊,再到房门口,来到他们的床前。过一会儿,还有啧啧啧的小声说话,还有被压抑着笑声,呵呵呵。沙沙沙的又是什么声?就在婴儿床的方向。床头挂着玩具摇动,发出清脆一声响。 他一下子睁开眼,望向婴儿床。小焱很安静,在熟睡。不是儿子发出的动静,那就是别人。可,环视房间,什么也没有。 张亮能听到,陈丽却听不到。他总是睡不好,连续翻身,天天早上顶着熊猫眼。 陈丽以为他是因为小焱睡不好,就将婴儿床搬到了隔壁。 他总算是睡了几宿好觉。 一晚,陈丽不舒服,他起身到厨房给她沏了一杯姜糖水,顺便抽了几口烟。 回去时,婴儿房开着缝隙,床前站着个女人。张亮相当然地认为是陈丽。他马上就回过味来,那背身的女人根本就不是陈丽。陈丽是卷发,而她是齐肩直发。 手一滑,碗掉在地上,烫到了脚面。一眨眼的工夫,女人不见了。忽然身后传来声响,他又是吓一跳,望见是陈丽,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房里灯被打开。小焱睡得很甜。地上除了摔破的碗什么也没有。没有脚印,也没有来过人的任何痕迹,比如说,一根长点、直直的头发? 那天晚上之后,他在家里安装了几个摄像头,还连接了网络。真有什么作祟,吓到他是小事,可不要伤到了他的儿子。 一天值夜班,他随意打开手机,来看摄像头。那个直发的女人出现在了婴儿房,弯身去抱孩子…… 他大喊一声。 第四十一章凌晨一点(7) 女人一惊,抬起头来,面向着摄像头。原来是陈丽,刚刚拉直了头发。 半夜,没有了奇怪的声音。张亮总算能睡得安稳了。 可是,小焱变得奇怪起来。每次,保姆在厨房起火做饭,他都会大哭一场。每次,张亮点火吸烟,都会惊到他的睡梦,哭上一会儿。每次,姥爷来,小焱也要哭上几声。陈丽做出了总结。难道儿子怕火?细细想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小焱的姥爷不吸烟,常去麻将社打牌,身上有股子烟火味。 张亮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他干着灭火的,儿子却怕火,也太丢人了。这要是被战友们知道,头都抬不起来了。 还有更奇怪的。凌晨一点,小焱都会醒来,也不饿,也不尿,也不哭,也不闹,就朝着房屋的角落,甜甜地笑,咿咿呀呀地说着,仿佛是那个角落有什么人在。老人都说,小孩子没开口说话的时候,眉间的天眼还在,能够见到大人见不到的不干净的东西。 没过多久,张亮去外地培训三个月。产假休完了,陈丽白天要上班,晚上又要照顾孩子,身体吃不消,真心是不行。这样,他们就雇了一个24小时的保姆。 有天晚上,家里的电闸跳了。陈丽醒了,发现没有电,就点了蜡烛,去查看电表箱。 屋里,保姆也醒了,觉得到了喂奶的时间。小焱大概早就醒了,一声不响地望着房间的角落。 保姆就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一望,立刻昏过去了。醒来,她坚持说,看见了一张鬼脸。 陈丽吓得当晚就跑回了娘家。她在电话里一直哭,又开始埋怨房子不好,当初就不应该买。 张亮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了摄像头里的储存卡,看了那晚的录像。 保姆惊叫,倒下去,正好遮挡住了角落。虽然是遮挡,但没有完全遮挡住。 他反反复复地看,截取成几张图片,放大每一张。放大,再放大,放到最大。那是一团模糊的黑影,那轮廓是女人的额头,双眼露出一半,半边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子,两点红,好像是两滴血,又好像是两团火。 虽然只是露出额头,但他还是觉得女鬼很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他缩小了图片,无意间瞥见了录像显示出来的时间,心是一颤。1:39,那正好是小焱出生的时间…… 第四十二章凌晨一点(8) 手机突然响起来,吓得人差点滑下椅子。电话是陈丽打来的。小焱生病了。 张亮一路开车到医院。 小焱腹泻,发高烧。 护士间隔测量了三次体温,都是39.1度。39.1度,倒过来就是1:39。张亮忽然间对这三个数字特别敏感。 终于小焱退烧了。双方父母才放下心,张罗着回家。 张亮开车去送他们,又回到了医院。车上的电子表显示1:30。他攥了攥方向盘,锁好车门,犹豫了片刻。他没有坐电梯,最终选择走楼梯。 滴滴滴,身后的车一声响,爆闪起灯。 他抽出揣进衣袋里的拳头,松开车钥匙。打火机随着他的手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打火机提醒了他。每一次女人出现,他都在吸烟。而停电的那一次,陈丽点了蜡烛。 他摸出了一根烟,叼在嘴边。香烟在微微抖。他想不出,那个诡异的女人为什么纠缠上了他? 眼看就到六层,他按下打火机,点燃了烟。 楼梯间里很静,感应灯频闪着。 他站到窗口,大大吸了一口烟。周围很静,似乎没有来。 他走过门。病房的走廊空荡荡,护士站也是空的。他每走一步,都有一个拖沓的回声传来,沙,沙,沙的声。 他路过护士站。挂钟的表针跳到了1:39。他的心也跟着猛跳了一下。紧接着,从底下冒出一个头来,披散着头发,煞白的脸皮。 他抄起登记本,高高举过头顶。敷面膜的护士被他过度的反应吓到,跌坐在椅子上滑出去老远。他深深吸着气,连声道歉。 心跳还没有平复。他又听到了哼唱声,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从小焱的病房传来。 他飞奔跑过去。 病房的门刚被他推开,坐在床边的陈丽就朝他扑了过来。“小焱刚才叫我妈妈了!” 屋子里没有开亮灯,一片昏暗。窗帘和暖气构成的角落里正蹲着那个女人,齐肩的直发,没有眼珠,流着眼泪。 没有眼珠的眼眶流着的不是眼泪,而是缓缓爬出来小虫子来…… 张亮第一反应是搂住了陈丽。陈丽胆子小,不能让她看到。 指缝里的烟烫到他,接着被他熄灭。 窗外,一阵风来,掀起了窗帘。等到再落下去,角落里空了,女人不见了。 第四十三章凌晨一点(9) 张亮打开灯,没见到异常,松开手臂。 床上的小焱在笑,盯着窗子,盯着飞扬着的窗帘。 那次住院之后,小焱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陈丽又开始念叨房子不好。 张亮起意卖掉房子,她又反对了,说出房子一大堆的好处来。家一时搬不了。 夜半,小焱总会突然醒来,直直望着房间某个角落痴痴地笑。 陈丽则担心儿子呆傻,要领着他去医院看。不过,她马上又否定了自己。其实,小焱很聪明,拼图很快,搭积木很有次序,分出不同的形状,分出不同的颜色。 上幼儿园那年,小焱大病了一场。陈丽不知道听谁说的,名字不好,身体就不好。 起初,张亮是不同意改名的。不过,陈丽有她的说法。小焱是水命,而且,小焱怕火。名字有火,而且还有三把火,是大忌。经不住念叨,就同意改名。 他们找到酿名斋。起名的大师翻着书薄看,提着毛笔冥想。小焱扯住书薄不松手,一直戳着“泽”字。起名的钱付了,不过,名字用了“泽”字。 陈丽不高兴,但张亮坚持。 有一天,小焱……张亮叫习惯了。有一天,小焱问他:“爸爸不喜欢小泽吗?爸爸为什么都不和小泽笑?” 张亮真是笑不出来。明明是他的儿子,但是左看右看,长得都不像自己,也不像陈丽。那个B超做的不是女儿吗?他的女儿去哪里了?太多的问题横在心头。 又是一年冬天,城郊的疯人院失火。 有个疯子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病房。 张亮一个箭步穿过变了形的大门。到处是火焰,穿着防护服都觉得炙烤;到处是浓烟,戴着护具的眼睛都难以分辨方向。他听见呼喊声,找到了人。疯子头发和衣服都在冒火苗。他拖着人离开大火。 疯子咽气前说:“我的老婆还在里边……” 张亮立刻起身跑回去,跑出一段路,又忽然停住。他认出了疯子。疯子就是数年前住在604的病友。疯子的家人早就死在了大火里。 楼顶的窗框掉落下来,就落在他的脚前。 第四十四章凌晨一点(10) 第二天,张亮到市里档案室,翻看了当年的卷宗。 疯子叫刘凯,住在厂区家属楼六号楼,六单元,604室。 他刚摸出了烟来。旁边的管理员咳了咳,指了指墙上禁止烟火的标识。他又将烟揣回衣袋里。 卷宗翻到下一页。刘凯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小男孩叫刘泽。照片里的小男孩有着和小焱一样的笑容。那个“泽”字让他想起小焱戳着纸张的小胖手。 再下一页是刘凯的老婆。他看到了女人的照片,其他的内容就再也看不进去了。直发齐肩,脸盘圆润。照片里的她就是他数次在楼道里遇见的女人,就是数次出现在角落的暖气旁的女人,就是那个没有眼珠的女人。 突然有人敲动桌面。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和他一起来的同事办完了事,来招呼他,望见卷宗就说:“这个不就是你当年抱出来的那对母子吗?” 他捻着页面的手忍不住地在颤抖。记忆慢慢打开,和卷宗的内容一点点重合,渐渐地拼凑出来一个真相,虽然只是他的想象,但还算完整。 当年着火的凌晨,刘凯撇下妻儿独自跑下楼。小男孩没有穿鞋,伤到了一双脚。楼道里混乱,母子被冲散。女人回头去寻找,终于找到了儿子。可是,火变大了,她也受了伤。她尝试过打开窗户,但是窗子都变了形。最后,她被浓烟熏得窒息,熏得看不到路,搂住儿子,萎缩在酸菜缸的旁边等待着。她想要等待的人是她的丈夫,儿子的父亲。 他是一阵唏嘘。他甚至还想到了捧在他掌心的小奶狗…… 猛然,手边的震动将他惊到清醒。陈丽来了微信。张亮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接儿子放学。 他赶紧去了学校。 小焱已经走出班级。“爸爸,你怎么也来了?” “还有谁来了?” “妈妈!”小焱回答。 张亮正举着电话。电话那头,陈丽催促他快点回家。 小焱身后的楼道里响起摇篮曲的哼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