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活了 江半夏睁开眼睛隐隐约约见到些许模糊的人影。 脑袋似被雷劈了一般,剧痛无比,喉咙也火辣辣的疼,她的耳边全是嗡鸣的人声。 “天可怜见的,还这么小就随她母亲去了。” “还是早点去了好,这世道她一个孤女怎么活?” “死了好,咱们也能分一点田产。” “李氏你这话说的不中听,什么叫死的好,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随她母亲去了。” “呸,嘴上说的好听,你敢说你不是来发绝户财的?”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人用竹席将江半夏裹了起来,动作十分粗鲁,对待一个已死之人,没必要怜香惜玉。 捆竹席的人错估了‘尸体’的重量,一失手,江半夏被摔在了石板地上。 正是这一摔将她摔的清醒了过来,耳边的嗡鸣声消失,眼前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 她缓了好一会,脑海里全是被勒窒息的最后一幕,直到一阵夹着哨子雨的风吹进屋来,凉飕飕的钻进她的脖颈,灌的她鼻尖发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今年的春天还真冷,江半夏感叹。 “谁啊?谁在我后面打喷嚏?声音忒大了吧?”义庄收尸的仵作揉了揉刚才脱力的手,心里嘟囔着,这群人也真是的,请他来收尸也不搭把手,可怜了他这刚好的老腰。 “不是我们...”为首穿粗麻布衣裳的大娘声音抖的像弹簧。 仵作鄙夷的看了一眼,心想,这群人胆子真小,青天白日的,怕什么? 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遭报应? “不是......我们。”大娘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承受不住般大叫道:“是江二娘的鬼魂来索命了!” 围观的族人也被吓的不清,那声喷嚏声他们的确是听到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害怕。 他们吃人家的绝户财,这江二娘恐怕真的是来索命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江二娘诈尸了!” 众人呼啦啦的一片呈鸟兽状全散了。 只留下仵作的人呆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回头,就见一只葱白色的手缓缓扒开裹尸用的席子,女人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眼睛一愣,心跳快如鼓,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江半夏费劲全身力气从那块裹尸席里爬了出来,她跌跌撞撞的扶住门框站了起来,脖颈上火辣辣的疼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活了。 环顾着四周,原本摆满家具物什的地方现在空空空如也,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她仰头望向房顶,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一截缟素,大约在数个时辰前,那上面还挂着她的母亲。 屋外毛毛细雨渐渐下大了起来,能听出声响。 江半夏也不嫌雨大,直接冲进雨幕中,她奔向唯一没有被抬走的水缸。 雨水将水缸平静的水面冲出些许涟漪,江半夏对着不太清楚的水面照了照,抚摸上脖颈处的紫黑色勒痕,那里疼的火辣辣。 她趴在水缸上沉思片刻,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就失了声。 江半夏深吸一口气全然不顾水凉,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不到片刻她从水缸底部摸出一把菜刀。 她将菜刀在手上掂了又掂,嘴角裂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父兄刚去,这群食人血肉的蚂蟥就想来发绝户财。 呵,她会让他们得逞吗? * 那群起先被吓跑的族人,跑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劲,虽然他们做事不厚道,去分绝户财,但也没逼死人家小姑娘啊! 现在又是大白天的,朗朗乾坤下哪里会有什么脏东西? 当即,几个族老对视一眼,决定折回去。 江家虽然肉少,但够吃十天半月,蚊子虽小也是肉。 况且这几位族老还听说江家当年从京城本家分到淮阴县带了不少好东西,刚才屋子里没翻到,指不定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利益在前,能让人摒弃良知和恐惧。 几位族老折回去了,下面的人一看也有样学样,这种事情干的多了也没人觉得不对。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回到了江家。 江家凄凉的可以,前几日这家男人和儿子刚死,后脚老婆和女儿就上吊自杀,白幡挽联的一个都没有,更别说灵前戴孝的,后事凄惨莫过于此。 “唉,好好的一家...竟就这样散了。”族人中有人余心不忍。 挤在人群中穿青色儒生圆领袍的书生小声喃呢:“这是遭报应了,江家父子俩说的好听是在朝廷任职,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员,谁不知道...他们锦衣卫心狠手辣,手下人命多了,这是遭报应。” “嘘...”立马有人捂住书生的嘴:“慎言,慎言...小心被有心人听去了” 前面走的气势汹汹的族老们突然停下了脚步,害的跟在后面的人接二连三的撞上前面的人。 人群里被绊了一跤的李氏低声咒骂着,但骂着骂着就觉不对劲,周围的人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她抬头向前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硕大的水缸前站着一位穿孝衣的少女,少女满头乌发被雨水打湿垂在肩头,惨白的脸色和少女天生殷红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对比,妍媚的好像画本子里的艳鬼。 李氏知道江家二娘长得是淮阴县十里八乡最标志的,但此时再见竟被惊艳到了。 “你...你是人是鬼?”拄着拐杖的族老发话了。 “是人,是鬼,您说呢?江二伯。”江半夏语气生冷。 从醒来看到被搬空的家,她就知道这群恨不得食人血肉的蚂蟥们回来想做什么。 被称作江二伯的族老生硬的笑了一声:“二娘任性了...既然无事,二伯就不打扰你休息,人死不能复生,二娘看开点。” 听着江二伯猩猩作假的安慰,江半夏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当初江二伯求着她爹为他儿子在县衙谋职位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跟在后面的族人一看江二娘活了,只觉得可惜,可惜今天本该分到手的家产,不过这些族人并不担心,江二娘如今是孤女,婚嫁早晚都在他们手上捏着,就不信掏不出来个家产。 吃绝户财吃出经验的江家村人,心里都在暗搓搓的打主意。 “诸位,留步。”江半夏冷不丁开口,少女沙哑的嗓音夹杂在雨声中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章义父 江半夏的语气着实冰冷,听在耳朵里,瘆的人心发慌。 “二娘,既然无事就好生歇息着。”江二伯不喜道:“莫要在这里胡闹。” 她还没有说什么,就断定她是在胡闹,这群人还真是让人烦呢。 江半夏也不顾闺阁楼女子的淑仪,她斜靠在水缸上,借助水缸来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二伯既是族老,我父兄、阿母刚去,小女虽年幼但掌家却绰绰有余。”江半夏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 她虽未将话说完,但她的意思已经传达的很明确,就是要叫这群人将拿了他们江家的东西统统还回来。 这话刚落,第一个变脸色的就是站在江二伯背后的中年男人,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方砚,那方砚,江半夏很熟悉,大约前日还摆放在她父亲的书房里。 “二娘,掌家不易,你还小,这些东西拿着容易让居心不轨的人惦记,族里帮你保管,你就放一万个心。”江二伯皱着眉头佯装微怒用教训小辈的语气道:“族里还能亏待你吗?日后你不得指望族里给你找一门好姻缘。” “不烦各位族老为小女终身大事操劳。”江半夏眯着眼睛道:“我只愿日后出家为父兄阿母念经祈祷,终此一生。” 站在江二伯后面的中年男人轻蔑的瞥了江半夏一眼,他伏在江二伯耳边耳语片刻。 “二叔何必和这小妮子多费口舌,既已上报衙门自缢,又何况仵作已验.....”中年男人用视线虚指了一下还在晕厥中的仵作:“还和这小妮子废话什么。” 中年男子虚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可是...”江二伯虽然足够贪婪,但犯典违律的事让他干他还真的会犹豫。 “俊哲在衙门里上下打点的钱,二叔你攒够了?”中年男人拿捏准了江二伯的死穴。 江二伯的儿子江俊哲在衙门里谋了差事,最近正是缺银子打点的时候,打点的好说不定能混个好前程。 江二伯一咬牙,下了决心,江半夏不过是一介孤女,他怕什么? 且有族里的支持,少说也能捞点汤喝。 只是一息间,几位族老互通了心意。 宗族吃‘人’的事情不算少也不算多,有婆家的寡妇‘卖’嫁、没婆家的诬陷偷人浸猪笼填井的、吃绝户财的、欺负家中只有弱童妇女的,已是常规。 江氏族人无一人觉得不对,一个个如同木雕泥像一样冷眼旁观,似乎大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 他们甚至心里还在雀跃一会儿即将分得的一杯羹。 江二伯在宗族里一呼百应,很快就有壮汉自告奋勇而出。 那壮汉手持麻绳一步步逼近江半夏,壮汉眼神里赤果贪婪的欲望完全不加掩饰,如果说江二伯他们觊觎的是江家的家产,他觊觎的就是江半夏的美貌。 早些日子就眼馋过江家二娘,当时碍于她父兄,没办法得逞,如今... 嘿嘿,壮汉搓了搓手,他可惜的摇了摇头,一会儿这位就要见阎王了,可惜了,可惜了。 不过江二伯答应将尸体给他,只要尸体还是热的,能不能动都无所谓......壮汉意味深长的笑着。 江半夏捏紧藏在背后的菜刀,她就算是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壮汉并不将江半夏这种看上去病弱的娇小姐放在眼里,在他眼里这种娇小姐一只手就能解决。 正是他这种轻视才给了江半夏可乘之机,她捏着菜刀,先发制人,锋利的菜刀对着壮汉脆弱的脖颈劈去。 砰! 众人只听一声闷响,壮汉竟被竖劈的菜刀砍翻在地!鲜血迸溅出来,流了一地,壮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像条死鱼般口吐血泡。 江半夏将手中的菜刀掂了掂,她掀开眼皮看向人群。 那模样十分骇人。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姐竟然能一刀砍翻壮汉! 江二伯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挥手让村里的汉子一拥而上,不过是一个娇小姐而已,刚才纯粹是轻敌让她得了手。 一拥而上的人将江半夏围的密不透风。 刚才能得手纯粹是她使了蛮力,自小她力气就要比寻常男子大,阿兄和她掰手腕都未曾赢过她。 只因常年不出闺阁也没人知晓江家有个怪力女,如今... 江半夏猛地抬头,她都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还在乎什么! 她猛地抡起菜刀,不要命般的挥动起来,这种自杀式毫无章法的打法很快将那群汉子冲散。 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青石板地面汨汨的流着。 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凡是靠近她的人都被她砍翻在地。 谁都没料到江二娘竟力大无穷! 已经杀红眼的江半夏一步步逼近那群人,她身上沾满了血迹,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只有殷红色顺着刀刃不断往下淌。 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从人群后方传来,男人尖细且阴阳怪气的嗓音极具穿透力:“让咱家瞧瞧,有什么热闹的事。” 只听嗒嗒嗒几声,惊慌不已的人群从中分开,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们立即拦住想逃的人群,四周霎时陷入鸦雀无声的诡异状态。 锦衣卫的恶名,足以让这群人胆寒不已。 江半夏微微收了手中的刀,她抬头望去。 人群尽头,身穿鸭青色曳撒的年轻男人悠闲似漫步在花园般缓步走来,侍从在他头顶撑了一把硕大的油纸伞。 江半夏扫过侍从腰间明晃晃的腰牌,瞳孔不禁微缩。 为那个男人撑伞的侍从竟是个千户! 能让千户撑伞,鞍前马后的人,该不会是南北镇抚司里的大官? “抬起头来。”男人尖细的嗓音在江半夏头顶响起。 男人的嗓音虽然尖细但带着长居高位不容置疑的意味,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江半夏不敢轻举妄动,她僵硬的抬起头。 那双清凌凌似琉璃的眼睛赫然撞入这个男人的眼底。 “啧,这对眼珠子倒像番邦进贡的玻璃球子,稀罕的很。”年轻男人用评论货物的语气和一旁撑伞的千户讨论着:“斐千户,你说呢?” “督主说的是,的确像是番邦进贡的玻璃球。” 督主?难道是东厂的大太监?江半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东厂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过现下的情况根本不容她多想,因为那个被称作督主的男人正在打量她。 “会使刀、敢杀人、不怕见血,是个好姑娘。”年轻男人踢掉江半夏手中的菜刀,捏住她的下巴端详片刻:“咱家手上正缺一把好刀。” 江半夏不明所以。 跟在年轻男人身后的斐千户立马会意,他对着江半夏腿窝子给了一下:“督主要收你当义女,还不跪谢。” 原本强撑着一口气的江半夏被这一脚踢得脑袋里直冒金星,随即她被那名姓斐的千户按着脑袋强行磕了几个头。 眼前彻底一黑,晕了过去。 昏过去前她隐约听到年轻男人阴沉着声音吩咐左右:“这些人,一个不留......” 第三章苏醒 “可是醒了?”女子娇柔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窸窣的卷帘声:“我见她眼珠子动了两下,快醒了吧?” “不醒也得醒。” 回话的人伸手拍了拍江半夏的脸颊,嘴里嘟囔道:“怎么还没醒?” 许是那人手重,江半夏只觉脸上有些刺痛,她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嚯,人醒了。”那人激动的在床踏板上跳了两下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随着视线渐渐聚焦,江半夏看清刚才打她脸的人,那是个面白无须的少年,稚嫩的好像春天里刚发芽的小树。 “好姐姐,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干爹就要责怪我没能照顾好你。”少年毫不避讳的趴在江半夏的床前,他转头对立在一旁的侍女道:“小荷姐姐劳烦你去厨房端些粥来。” 被称作小荷的侍女微微欠身:“客气什么,都是分内事。” 娇柔的嗓音和刚才的卷帘人如出一辙,想来这几日是这位侍女小荷在照顾她,江半夏连忙点头致谢。 “哎,你怎么爬了起来。”少年按住江半夏的肩头:“先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此时江半夏才发觉自己只穿了一件寝衣,她尴尬的立马缩回被子。 但少年的动作比她要快,竟是熟练的帮她穿起了衣服,行云流水的动作,一看就是经常伺候惯人的。 “好姐姐,你倒是抬一抬胳膊啊。”少年撇嘴道:“姐姐不必害羞,咱都是阉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江半夏诧异的看向少年,他竟是个阉人?但随后一想,督主的干儿子是太监也不足为奇。 “一会儿见了干爹嘴要放甜。”少年猛地收紧束腰的腰带:“不要顶撞干爹,一切都好说。” 江半夏清了清嗓子,沙哑凝滞的声音从她嗓子里蹦出:“多谢提点,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哦,忘了介绍,姐姐唤我曹喜就好。”曹喜挠了挠脑袋:“我在承乾宫当差,有机会姐姐也能见得着我的。” 承乾宫? 江半夏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承乾宫的宫人怎么会坐在她的床前和她说话? “曹喜公公粥来了。”小荷娉娉婷婷的端着白粥行至桌前。 在看到小荷的瞬间,江半夏脑子里的疑问被解答了大半。 小荷哪里是什么侍女啊,她分明是个宫女! 江半夏随即将视线放在了整个房间的摆设上,这里的摆设虽然看上去不是多么精细,但细扣下来,这些东西全是大内所特有的! 这里或许就是皇宫... 带着复杂的心情江半夏开口问道:“请问我昏迷了几天?” “十来余天。”曹喜掐指算道:“你伤的太重,高烧不退,方御医说能醒来就全看天意,你今日如果再不醒,干爹就要将你丢到乱葬岗去了,谢天谢地,好姐姐你可终于醒了!” 十来天足以从淮阴到京都。 “吃些粥,缓一会儿,干爹要见你。”曹喜顺手将粥端起打算喂江半夏。 “曹...喜公公,我自己来。” “你省着点力,一会儿干爹那里还有的熬。” “......” 最终她还是推脱不过曹喜的热情,任由曹喜喂她喝粥。 她想这位名叫曹喜的公公在承乾宫的里应当很受宠,他拿捏人的心思一拿一个准。 * 江南早春也只是下了一些雨,京都倒是下起了雪,倒春寒冻得宫人们走在夹道里缩手缩脚,各个恨不得将自己裹成蛹。 江半夏低着头跟在曹喜身后穿了好几条夹道,等身上的热气散的差不多了,曹喜带着她进了一间屋子,乍一进门,热气哄的扑面而来,冻僵的身体瞬间舒缓了下来。 “你在这儿呆着,我进去禀明干爹。”曹喜低声吩咐道。 江半夏点头,她向后退了几步站在墙角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烧了地笼的屋子温暖异常,这种烧地龙的屋子刚进去时觉得舒适异常,待久了就会汗流浃背。 江半夏大病初愈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倒将人衬的精神起来。 “叫她进来。”尖细的声音从厚厚的门帘内传来。 不到片刻,曹喜打了帘子唤道:“姐姐和我进来。” 进到屋里,热气更盛。 案几上年轻男人正在挥毫泼墨,江半夏微微抬头望去。 男人的眉毛秀丽异常,眼神却如数九寒冰,神情却是散漫中又带着倨傲,一身赤红色织金曳撒被室内的光线照的细碎生光。 他真年轻,江半夏在心里估摸着这位恐怕和她相差不了多少年岁。 “看够了没有?”男人将笔随手搁置在案几上,他接过小太监手中温好的手帕将指头细细的擦拭过后,转头打量起江半夏。 江半夏被看的头皮发麻,她脑子一转,拱手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嗯?”男人细长的手指敲击在案几上:“叫什么?” 江半夏愣神片刻,似乎回想起什么,她立马拱手作揖:“干爹。” 让江半夏叫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大的人干爹,她是开不了口,可是眼前这个人给她十足的压迫感,只要...能活着,叫一句干爹又何妨?况且她还要借着这个人的权势去查父兄死亡的真相,她不信父兄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在来时听曹喜提过这位,这位姓曹单字一个醇。 曹醇乃是东厂的掌印太监兼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年纪轻轻能爬到这个位置很是不容易,足以见他手段之酷烈,心思之缜密。 “好孩子。”曹醇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利索的喊他干爹,他对江半夏提起了一点兴趣。 曹醇捏住江半夏的脸迫使她抬头和他对视:“长得倒是好模貌,瞧这小嘴红彤彤的像是抹了口脂一样,眉毛也弯,生的妍媚多娇,依咱家看当个贵人绰绰有余。” “督公是要送此女进宫侍奉圣上?”立在曹醇右侧的斐千户开口道。 “她,不行。”曹醇用佩剑挑起江半夏的手像审视物品般道:“她这双手,沾过血,今上可消受不起。” “那督公的意思....?” “先跟着咱家学些规矩。”曹醇收回佩剑,不紧不慢道:“东厂暗桩最近被有心人盯上了,想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就要出其不意...” 他用眼神扫过江半夏:“她,就是出其不意。” “督公英明。”斐千户拱手称赞。 第四章教导 曹醇留着江半夏跟在身前学规矩,每日天还未亮就起来用鞭子抽着江半夏在院子里练武,而且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那一鞭子下去,皮肤表面看不出什么,却疼在肉里。 “练武岂能用蛮力?”曹醇尖细阴柔的声音比三月的寒风还冷,和他声音一起而来的还有那根包了牛皮的鞭子:“手,位置不对!” 啪的一声抽打在江半夏做错动作的手上,痛的她眼泪直淌,但她依旧咬死嘴唇也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她不能示弱,曹醇能留着她在手下‘细心’教导,一定是她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她必须要抱住曹醇这棵大树,这是她目前唯一求生的办法。 曹醇表面对江半夏越发狠厉心里却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娘,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种程度的刁难、羞辱她竟忍了下来。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但愿,他没有看错。 曹醇收了鞭子,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咱家要去御前侍奉万岁,你且跟在咱家身后,不要多语。” “是。”江半夏连忙恭敬的弯腰拱手称是。 她穿的是深色的内监服饰,跟在曹醇身后亦步亦趋,将小太监的动作模仿的淋漓尽致,如果不看她耳朵上扎的耳洞,任是宫里的老人也分辨不出她是个假太监。 曹醇带着江半夏离开东厂时,天才缓缓泛白。 马车行驶到西华门停了下来,按照惯例到了西华门所有人都得下车步行,但曹醇和旁人不同,他深得圣眷,被允了可乘轿的特权。 江半夏低眉垂眼,将一个小太监的姿态做的十足像,她扶着曹醇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轿子,紧跟在轿旁,一路趋步急行。 大铭朝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吹雨打,紫禁城被修建的煌煌巍峨,远处宫殿层峦叠嶂,琉璃瓦在不太明亮的晨光中闪烁出别样的光芒。 这里对于江半夏来说就像是天宫,她痴迷于这里的恢弘、浩大与至高无上。 住在这里的主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不像...不像他们低到尘埃里。 轿子停了下来,江半夏立马殷勤的打起轿帘扶着曹醇下轿。 “有点眼色。”曹醇用余光扫过江半夏,他将身上的蟒袍整理一二,抬头望天,此时天色已亮。 曹醇向乾清宫行去,没走多远,就见一内侍步履匆忙的从宫中出来,远远的望见他,连忙加快脚步。 隔着一段距离,热切的喊了一声:“曹督主您可来了,万岁今早闹着不早朝,老奴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您就来了。” 曹醇拱手做礼,随意问道:“李公公可知陛下为何不愿早朝?” 李三顺笼着袖子将声音压低:“您是聪明人,万岁的事无非就那两件,哪里还需要问我。” 曹醇笑了笑,便不在多问。 “近日,曹惠妃恩宠正胜...”李三顺自顾自道:“万岁连招她七日,贵妃娘娘有些不太高兴...” 曹醇的脸上带着一程不变的笑容,他脚步却微顿看向李三顺,这个李三顺在乾清宫当差数年,从他进宫起李三顺就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伺候,即使党争时暗流涌动,左右倾轧,他的位置依旧稳如泰山。 这也是曹醇不敢轻看他的原因之一,今日透漏这口风,倒像是示好。 于是曹醇借机问道:“曹惠妃可还在殿内?” 李三顺将视线压的很低,轻声道:“早些时候回了宫,如今万岁还未起身...正在补眠。” 这样一说,曹醇心里有了底,他向李三顺道谢后领着江半夏在内的内侍们进了乾清宫。 刚才的那番对话江半夏听在了心里,暗自感叹那新晋的曹惠妃是个厉害角色。 曹醇是庆文帝一手提携上来的东厂厂公,年龄不大却办事妥帖,深得庆文帝的喜欢,甚至庆文帝愿意给他一部分特权。 踏入寝宫,一股子龙涎香扑面而来,曹醇将腰弯的更低,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 站在角落里的宫女打起纱帘,动作轻柔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江半夏眉眼低垂,她用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光是寝殿里服侍的宫女内侍就有十来号人,这些人就像木雕泥塑般,静立在角落,连呼吸声都弱的惊人。 庆文帝补眠刚醒,身上只着一件明黄色寝衣斜靠在床榻之上,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江半夏看不清这位年过三十皇帝的容貌。 “可是贵妃来请你说项?”庆文帝没等曹醇行礼问好就先不耐烦的问:“她倒好,恼了怒了就拿朕来出气。” “贵妃娘娘心里还是向着陛下的。”曹醇行礼作罢起身侧立在庆文帝榻前。 “罢了罢了,贵妃已经数日未给朕好脸色,朕有心服软可奈何她不愿见朕...”庆文帝叹了一口,他道:“前几日番邦进贡了只铜钱纹的狸奴,你带朕前去问问她,究竟想要怎么样?” 曹醇领了庆文帝的差事,乘着轿子离开了乾清宫。 跟在曹醇轿子旁的江半夏忍不住问道:“干爹,既然今上如此看中贵妃娘娘,为何还要惹贵妃娘娘不开心?” “如今北蛮大敌当前,万岁须得考虑朝堂内外之间的制衡。”曹醇尖细的声音从轿帘内传出,他不介意和江半夏多说两句:“曹惠嫔的父亲正是驻西北边防轻车都尉俭西宁卫军民指挥使司事曹丙烨。” 曹醇未将话说全,但江半夏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 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和她讲过西北边防卫里的战神怀远将军曹丙烨的故事,北蛮闻怀远将军之名,闻风丧胆。 曹惠嫔有这样的父亲撑腰的确能压贵妃一头。 还未进到承乾宫里,就有内侍急匆匆的迎面走向曹醇的轿前,脸上堆笑着:“干爹这些天都没来拜见贵妃,娘娘定是想念得很。” 江半夏微抬黔首,就望见曹喜弯腰哈背的殷勤的掀轿帘。 显然曹喜想拍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曹醇心情不佳,盖是因为万岁在贵妃那里碰了钉子,却让自己来贵妃这里周旋,待会儿少不得要面对贵妃的冷嘲热讽。 “去猫儿房将前几日番邦进贡的狸奴取来。”曹醇吩咐道。 “干儿子这就去。” 第五章贵妃 初春承乾宫屋顶的雪还未化完,几枝腊梅开的正旺,疏疏浅浅的从宫墙里探出。 疾步而来的内侍停在距曹醇一步远的地方,吞吞吐吐犹豫不决道:“曹厂公...贵妃娘娘身体抱恙,今日不见,您请改日再来。” 曹醇盯着自己的手抬眉道:“哦?身体抱恙,可请御医看过?” “这...正打算遣人去请...” “既然还未请,我更应前去探望。”曹醇将手收回袖笼里,他径直绕过内侍大步而入。 吓得小内侍脸色苍白,焦急万分的跟在其身后,却不敢执意阻挡,贵妃娘娘和曹督主他都惹不起。 跟在曹醇身后的江半夏,眼观鼻鼻观心,也是半句不言语,她谨遵曹醇的教诲,少说多做。 承乾宫是历代贵妃居住的地方,光是整座宫殿的营造就透露出非同一般的奢侈,不过今日的承乾宫安静的有些过分。 内侍宫女们皆屏气退避两侧,各个都在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触了贵妃的眉头。 曹醇疾步经廊下行至殿前,他双手垂在身侧,毕恭毕敬的向里面问安。 问安后,曹醇就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却不见殿内传来任何声音。 隔了一会儿,才有宫女从殿内出来朝他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请他进去。 作为曹醇的跟班,江半夏也跟着进去了,只不过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宫女包头的布巾上,一路走来,见过的宫女无不是头上插着珠花梳着统一的发型,贵妃宫里的宫女怎么和别处不一样? 宫女将他们带至偏殿,低眉顺眼道:“烦请曹厂公更衣。” 曹醇习以为常的接过宫女递来的衣服换上,江半夏也有样学样,但她心里却越发疑惑起来,从未听闻见后妃还需更衣的规矩? 难道贵妃这里规矩比较多? 待更衣完毕,宫女将他们引至主殿。 用作主殿地面地毯的竟是雪狐的皮毛! 江半夏不禁错愕,一张雪狐皮要百金,够普通人家好吃好喝十几年,这一殿的雪狐皮其价值不敢想象! 层层叠叠的雪狐皮毛像雪浪一样,雪浪的尽头是贵妃榻前月白色的纱幔,曹醇在纱幔前跪定,里面便传来冷嗤声:“胆子越来越大,连我的承乾宫都敢硬闯?” “娘娘息怒,为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曹醇低垂眼帘,嘴角带着笑容道:“臣也是听闻娘娘身体抱恙...一时焦急才不顾劝阻...闯了进来。” “你这嘴倒是抹了蜜,花言巧语的骗别人可以,你以为我会信?!”纱幔里掷出一软枕,贵妃提高嗓音呵斥:“还不滚进来!” 软枕不痛不痒的砸在曹醇身上,他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起身撩开纱幔膝行进去。 江半夏趁着纱幔掀开的瞬间,向里望去,只见贵妃榻前站着六个侍奉的宫女,这六个宫女手捧水果、托盘、手巾等物。 突然江半夏瞳孔微缩,那六名宫女居然没有头发! 只是一瞬间纱幔落下,她听到里间传来贵妃冷淡的声音:“你这狗奴才翅膀硬了,也不见孝敬曾经的主人,倒是认别的不相干的人为主,丑话说在前,你要是来替万岁说情,就滚出去。” 曹醇弯腰哈背笑道:“娘娘玉体抱恙,臣来探望娘娘,和万岁又有什么关系。” 贵妃从榻上走下,她赤脚走在地面上,雪狐洁白的皮毛没过她的脚背,圆润的脚趾泛着粉\嫩,可爱异常。 宠冠后宫的贵妃竟是天足! 宫外之人传言贵妃得宠是因为其花容月貌,只有曹醇清楚这个女人得宠盖是因为她的那双天足,承乾宫雪狐皮铺地就只是因为庆文帝怕蒋贵妃穿鞋硌脚而已。 大铭朝的女人上到八十下至八岁不论富有贫穷皆以缠足为美,民间为了赞扬小脚还会举办晾脚会。 庆文帝年轻当太子时曾因好奇心,偷窥过缠小脚女人去掉裹脚布后的样子,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心里膈应的不行,一时间对宫里一干嫔妾失去xing趣,每每他还因此噩梦连连。 直到船娘出生的蒋贵妃闯入他的视线。 “曹惠嫔近来得了恩宠。”贵妃语气缓慢:“她倒是有个好父亲。” 蒋贵妃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就是她的出生,宫中别的妃嫔背后有显赫的家族支持,而她出生卑微,无人扶持。 “娘娘何必在意,等北蛮安定,曹丙烨功高盖主,万岁不会留着他碍眼。”曹醇连忙跪在榻前:“到时候曹惠嫔还不是任由娘娘搓圆搓扁。” “你倒是好算计。”蒋贵妃用脚将曹醇踢翻:“不过,我就是气不过那贱人。” “娘娘实在生气不过,臣倒有一记可施。”曹醇脸上带笑道:“曹庆烨有一子尚在京中,承了他父亲的荫庇现在锦衣卫担任小旗,是人总会出错...” 贵妃冷笑一声:“你是会想办法,还等什么,那贱人叫我不舒爽,我也定叫她难堪!” 蒋贵妃性情不同一般宫中女子,可能和她的出生有关,热情且泼辣,高兴的时候你就是她的心肝,发火翻脸的时候能看都不带看你一眼,偏偏她将庆文帝吃的死死的。 就连她翻白眼冷言冷语嘲讽的样子,庆文帝都爱的不行。 为了她,庆文帝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偏信偏听起蒋贵妃跟前的红人——曹醇。 不过... 曹醇的指甲掐进掌心,陛下的年龄还是大了,年过三十却只有三个儿子,子嗣并不丰裕,朝中大臣成日上奏,对贵妃独宠看不过眼,庆文帝自己心里也急,他父皇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孙子都有了。 于是曹庆烨的女儿曹惠妃闯进了他的视线,这个自小生活在边陲的少女,活泼可爱,更比贵妃年轻,泼辣娇嗔的模样让庆文帝以为自己又年轻了起来。 甚至,庆文帝借其为理由组建起了西厂用来制约权势已大的东厂和锦衣卫。 危机感不光笼罩在蒋贵妃的身上同样也笼罩在曹醇的身上,他不能坐以待毙。 曹醇又说了一些好话,让贵妃的心情有所缓和,他不失时机的提起番邦进贡的狸奴。 “可是他让你送来讨好我的?”贵妃不屑道:“看来他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我一向不喜欢狸奴这种攀附人而活的东西。” “毕竟是万岁的一片心意......” “看在你孝顺的份上。”蒋贵妃随意道:“就赏你了。” 曹醇矮身行礼:“谢娘娘赏赐。” 第六章明示 蒋贵妃的难伺候在整个紫禁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唯独曹醇能得其欢心,除了会说话来事,还有一点就是曹醇长得甚是俊美。 他的美还和普通男人的美不同,许是因为净身以后失了男儿特征,曹醇面容精致细腻更偏向于女人的柔美但又保留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特征,一双细长的眼睛时常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和倨傲,若是他认真望着你,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为他摘下来。 贵妃好的就是这口,她尤为喜欢看他跪在地上不得不屈服于权利之下又充满野心的样子。 “行了,本宫乏了,带着你的人滚吧。”蒋贵妃打了一个哈欠,立马就有宫女为她盖上毯子。 “臣告退。” 曹醇矮身膝行从纱幔中退出,随即他转身站起,不着痕迹的将衣服展平。 站在纱幔外的江半夏立马跟上曹醇的脚步,她将视线放于脚下,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惹得曹醇多看了她两眼。 一个生长在偏远地区的孤女,能够在尊卑等级森严的皇宫中快速适应,并且做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境界,可见其悟性不是一般高。 曹醇坐进轿子里双手交握对抬轿子的内侍道:“回东厂。” 东缉事厂在东安门之北,占了较大的一片位置,门前往来的东厂番子们络绎不绝,各个穿深褐比甲、白靴尖帽,腰间挎着乌鞘短刀。 见到曹醇的车架,纷纷止步问安。 门口牵马的小太监,脸上堆着笑打起车帘,随后就有人趴在地上充当人凳。 江半夏上前半步去扶,曹醇踩着人凳走下马车,他表情阴沉,没有一丝在蒋贵妃处的和蔼可亲,他道:“叫斐千户来书房议事。” 底下的人立马应声。 书房里的地笼烧的火热,刚一进屋,热气铺面袭来,曹醇解了身上的披风在小太监的服侍下喝了一杯热茶才坐于软塌前。 他顺手桌子上抄起一本卷宗扫了两眼就将视线放在了站于一侧屏气不动的江半夏身上。 “尔父江广平?” “是家父。”江半夏回道。 “你可知那日咱家为何会到淮阴去?”曹醇放下手中的卷宗,他托起茶杯轻抿一口。 江半夏将视线压下,她毕恭毕敬道:“半夏并不知干爹那日去淮阴为何。” 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那日在她几乎绝望时突然出现的曹醇就像是天神一般,但仔细一想,会有人那么凑巧吗? 更何况曹醇作为东厂提督,主要负责的是京都的事宜,除非有诏令他不可能离开京都半步... 想到这里,江半夏心中咯噔一声,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曹醇私自离开帝都! 能让曹醇私自离开帝都的事情对其来说...一定是很重要,重要到他要亲自动手。 “你是个聪明孩子,心里恐怕早有了答案,咱家也不和你打迷糊眼,今日摊开了说。”曹醇冷哂道:“你父亲在顺德年间曾任京都锦衣卫百户,你觉得他会为何原因屈就于小小淮阴县,当一个不起眼的小旗?” 曹醇的话就像是重拳打在胸口,江半夏一时间脑子乱成一团,她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皆浮上心头。 从父亲给她和阿兄讲京都旧闻起到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京都的拜年礼再到他对旧日皇宫秘闻了如指掌的程度,她早应该想到父亲的身份并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父兄的死不仅仅是意外。”曹醇意味深长道:“想要报仇,现在的你根本不够资格。” 江半夏立马明白曹醇话中的意思,他能说出刚才那番话又提起她父亲的往事,无非就是想激她应声。 按照常人的思路此时一定被曹醇误导着眼里只剩下替父报仇,但江半夏没有,她很冷静,就像她被母亲勒死的时候,都不带喊一声。 她顺着曹醇的话试探道:“请干爹明示!” “江广平在京都任百户时曾有一好友陆埕。”曹醇很满意江半夏的态度,和聪明人说话的确省力:“咱家想让你和他相认。” “干爹?”江半夏佯装不知何意。 “你既认我为干爹,我也不好叫你涉险,跟在咱家身边,你只能奉水端茶,和陆埕相认,他会给你安排个好出路。”曹醇将话说的滴水不漏,仿佛处处都是在为江半夏做打算 但江半夏心里清楚,曹醇这是要利用她接近陆埕,恐怕她父亲的这位友人如今站的位置非同一般。 “全凭干爹吩咐。”江半夏虽然心里是那样想,但表面却表现的乖顺柔和,就跟曹醇真的是她爹一样。 斐千户来的时候,江半夏和曹醇已经聊了有好一会儿。 她不得不承认,曹醇这个太监真的是博闻广识,令人敬佩。 “督主。”斐千户抱拳行礼。 “斐乐咱家叫你安排的事情可安排好了?”曹醇问道。 “兄弟们已经妥当。”斐乐将手中的纸条递上:“这是近日西厂当值人名单。” 曹醇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道:“做的很好。” 他与斐千户细细交待了一些细节,其过程完全不避讳着江半夏,大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他们不避讳,江半夏也乐的去听,她初来京都除了认识曹醇身边的那几个太监外,她几乎两眼一抹黑。 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即将要接触的人——陆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听得很仔细,这些消息进到她的脑子里就立马被分解消化。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嬉闹声,就听见曹喜尖着嗓子喊道:“干爹!儿子给您请安了!” 书房里曹醇捏了一下眉头抬眼示意江半夏叫曹喜进来。 曹喜能在贵妃宫里混的如鱼得水全靠他那张抹了蜜的嘴,见着江半夏亲热的不行:“好姐姐,竟是你来迎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江半夏点头示意曹喜跟着她进来。 刚才一打帘子,她就看见曹喜怀里抱着一只身上长满铜钱花纹的狸奴,咖啡色的小鼻子,圆溜溜的眼睛,耳朵竖起,机警的望着四周。 “怎么,这个点不在宫中伺候贵妃,来咱家这里作甚?”曹醇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曹喜将怀里抱的狸奴向前一推:“干儿子这是奉贵妃命来给干爹送赏赐的。” 长满铜钱花纹的狸奴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小小的一只走起路来还晃悠,看的曹醇眉头直皱。 他扭头对江半夏道:“贵妃赏赐的狸奴你好生养着。” “是,干爹。”江半夏从地上捞起狸奴揣进怀里依旧立回原地保持刚才的姿态一动不动,将低眉顺眼做到了极致。 第七章考验 自从那日曹醇提出让江半夏和其父旧友陆埕相认后就再没了动静。 她摸不清曹醇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现在的她对曹醇一定还有用,毕竟能让公务繁忙的厂公专门抽出时间来寻她,足以可见曹醇想要从她身上或者是从她父亲身上得到些什么。 嘴里衔着的杂草被江半夏吐到了地上,她抱着头躺在街角阴暗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甚至能看到里面跑出的棉絮,不过好在里面还是棉的,比起街角其他的乞丐,要好很多,很多。 她一直潜伏在这条街上,在等待一个叫赵翰的人经过并在必要时杀了他,这是曹醇给她的考验,她必须要通过这场考验,只有这样才能够借助曹醇的赏识和信任一点一点向上爬...她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身不由己如浮萍般漂泊。 江半夏半眯着眼睛在看大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的同时,街边茶楼二层雅间有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 斐乐推开窗户后就侧身立于曹醇身旁,他不由柠眉道:“这女子虽然性格不同于别的女子,但她终究是...女子,下官怕她会耽误了督主的事。” 曹醇轻掀茶盖,撇了茶沫抬眼道:“你跟咱家多久了?” 斐乐毕恭毕敬回道:“四年有余。” “已经这么久了。”曹醇叹道:“这么久了,你难道就没学到点什么吗?” 曹醇尖细的声极具有压迫性,斐乐只觉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拱手哈腰道:“请督主明示。” 曹醇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茶杯放置桌上并用手巾擦拭手上的茶渍:“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和咱家这样的。” 这句话在斐乐的心里千回百转,曹醇的话不光没有错反而很对,因为当初得罪他的人如今早已变成了一捧黄土...... “但愿她还能有点价值。”曹醇的视线幽幽转向窗外。 * 初春时节,天气冷热无常,出太阳的时候热的人汗流浃,没有太阳的时候又冷的瑟瑟发抖,但这并不阻挡人们逛街的热情。 唯一让人不愉快的就是沿街乞讨的乞丐,攒了一冬天的腌臜散发出恶臭,路过的人看着这群乞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地沟里的老鼠,无不躲着,更别说靠近。 “伸手。”一道清脆如同黄鹂般的女声在江半夏的头顶响起。 她麻木的抬起头望去。 少女对上江半夏清凌凌的眼神愣了一下,不禁心里感叹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干净的浅琥珀色,像是一颗名贵的宝石。 “我看别人面前都摆着碗,只有你面前空荡荡的。”少女咬着下唇犹豫的问道:“你是没有碗可以摆吗?” 江半夏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突发善心的少女,她还以为是有乞丐来挑事争地盘呢。 少女也不恼火,她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小哑巴。” 少女从掌心抠搜出几枚铜板,她也不嫌脏直接塞进了江半夏的手中:“我就只有这点钱,大概够你吃上几个馒头或者包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撒丫子跑了。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将这些带着少女体温的铜板随手丢到附近几个乞丐的破碗里。 她仰头向墙上靠去,继续发呆。 ...... “爹,刚才我看到一个奇怪的小乞丐,乞讨居然不带碗!”少女撒娇道。 她这一声爹叫的她身旁如同铁塔般的壮汉心里软成一团棉花。 “乖樱了。”壮汉低头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大抵是他穷到没有碗。” 少女有些不解,她抬头望向大汉。 壮汉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太艰难了,爹希望樱了以后能喜乐平安。” 赵樱了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但她还是乖巧的点头。 “爹去那边给你买串糖葫芦,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跑。” 壮汉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少女,他眼角湿润,似乎是要落泪一般。 待壮汉转过街角,他的神情徒然一变,腰间的挎剑被他握的生紧,就在刚才他发现有人一直跟着他们! 那群人的目标似乎只是他。 “烦请赵侍郎留步。”斐乐从茶楼里缓步走出,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东厂的番子,各个面色阴沉。 躺在街角装作乞丐的江半夏掀开了眼皮,她表情麻木,藏在衣服里面的手紧紧的握着一柄匕首,似乎在准备随时暴起。 斐乐顿了一下,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江半夏,将脸板的更平:“赵翰,淮阴人,庆文十二年进士,罪通敌叛国。” 赵翰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侍郎,证据确凿。”斐千户道:“何来欲加之罪?” 跟在斐乐身后的番子们立马上前要去捉拿赵翰,可还未等番子们靠近,赵翰突然一个回身从拔剑大吼道:“我赵翰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们这群走狗垫背!” 谁能想身为文官的赵翰武艺丝毫不比武官差,和他交手的几个番子很快就败下阵来。 赵翰本抱着必死心态,眼看局势逆转,他手下的剑舞的更快。 他的小樱了还等着他呢!他还不能死。 正当他准备发力突出重围时,背后兀的一凉。 他被一柄不太锋利的匕首捅了个对穿,赵翰不甘的扭头看去,是谁! 脏兮兮的小乞丐抬脸和赵翰对视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就成了赵翰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景色。 江半夏动作娴熟的收回匕首,她抬头望向斐乐,分明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斐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抬手示意东厂的人停下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半夏,低声道:“一会儿好好表现,接下来才是督主对你真正的考验。” 斐乐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抬头望去,江半夏心里不由得暗骂曹醇那个老狐狸,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只见四名红衣缇骑开道,浩浩荡荡的一群着锦衣配绣春刀的人正向这个方向奔来。 斐乐微不可查的朝江半夏做了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第八章陆埕 “斐千户许久未见,别来无恙。”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一身簇新的飞鱼服,脸上蓄着修剪得体的胡须,眼睛上挑不怒自威。 “陆指挥使。”斐乐抱拳行礼。 斐乐是四年前从锦衣卫抽调到东厂的,他先前曾在陆埕手底下干过,但奈何一直蹉跎于百户的位置不得晋升,这才不得已靠上曹醇这棵大树,他这个人认死理,跟着谁就绝对一心一意的效忠谁。 东厂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从锦衣卫中抽调,但两者之间的龌龊依旧说不清道不明。 若是让曹醇来讲,他大抵只会说两个字‘利益’,只要利益相同,东厂和锦衣卫就会密切合作,但如果利益不同...就难说了。 狗咬狗,指不定谁是狼。 “赵翰人何在?”陆埕皱眉道。 陆埕收到暗线来报,工部右侍郎赵翰通敌叛国罪名确凿,他刚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带人前来缉拿,谁曾想竟被东厂的人捷足先登了。 斐乐有些为难,他犹豫半天:“赵侍郎...他...” 陆埕没有耐心再这里听斐乐他他他的拖延时间,陆埕一挥手他的人立马一拥而上前去查看。 “指挥使!赵侍郎...赵侍郎他死了!” 死了?陆埕差异片刻,东厂的人办事何曾这么利索过? 看到陆埕的脸色由青转白,斐乐心情大好,但他表面功夫依旧做足:“我们来时,赵侍郎已经死了。” 斐乐使了眼色就立马就有东厂的番子将江半夏架起拖至陆埕面前。 “是此女杀了赵侍郎。” 陆埕表情愈发阴沉,此等弱女子如何杀的了壮汉?东厂的人是当他瞎吗? 即使陆埕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但在如今党争到了关键时刻,不便与东厂死扛。 于是陆埕阴着一张脸吩咐左右道:“将此女暂压。” 斐乐面带笑容,像狐狸一样看着陆埕一行人灰溜溜的走了。 * 北镇抚司衙门 江半夏被人推搡着掼到了地上,她将头埋在胸前,做出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其实并不然,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非常平静。 刚才斐乐称那名锦衣卫指挥使为陆指挥使,单凭他姓陆,江半夏就敢断定这个人绝对是曹醇让她‘相认’的父亲的旧友——陆埕。 否则何必拉着她演刚才那一出破洞百出的戏? 陆埕坐在椅子上,心情十分不好,被东厂戏耍的气还郁结在他心里。 于是他对江半夏呵斥道:“抬起头来。” 憋不出眼泪的江半夏不动声色的狠掐自己,不到片刻,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就蒙上了雾气。 少女含泪带怯的样子看的陆埕眉心直跳,果然是东厂糊弄他。 陆埕虽然心里烦躁,但他还是按照审讯的基本步骤问道:“叫什么名?家住何处?祖籍何方?” 被痛的哭的不能自已的江半夏连忙用袖子去抹脸上的泪水,她声音瑟缩道:“小女子姓江淮阴人士,祖籍京都。” 淮阴人士又姓江,这让陆埕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好友江海临(江广平字海临),已经一年有余不曾联系了,就连过年送拜礼海临兄都未曾回过信,是有事耽误了吗? 陆埕回过神,他思绪一转立马问道:“你可认识江广平?” 既然此女姓江又是淮阴人士,那就定是江氏族人,江广平她理应是知道的。 没曾想起先哭的还不算太厉害的江半夏突然泪如雨下,原本她是装哭的,但此时的她是真的哭了。 一想起父兄死后自己的际遇,江半夏心中就像被堵一块石头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 “正是家父。”江半夏强忍哽咽的声音。 坐于堂上的陆埕一惊,他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跌在地上溅起一连串水渍,甚至沾湿了他的衣角。 陆埕身形颤抖的站了起来开口道:“你是二娘?江二娘?你父亲怎么了?” 他是最了解江广平的,他们从小似亲手足般一起长大,江广平在京都时如何宠爱他那女儿,他可是看在眼里的,断不会让其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陆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爹...爹...爹他因公殉职了。”说完江半夏就掩面哭泣,此时她悲痛的心情是真的。 自从父兄死后,母亲一蹶不振,她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硬是忍住没掉一滴眼泪。 此时她哭的太过悲切,惹得陆埕也红了眼眶。 “你兄长与阿母呢?” “都去了...” 陆埕微怔,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本应该一同去了,可奈何阎王不收......”江半夏微微抬头,恰巧露出她脖颈上黑紫的勒痕,那勒痕虽好了大半但看上去依旧可怖。 那道勒痕迹环颈从前绕到后而不是在下颌处,一看就是人勒的。 “是你母亲?”陆埕扶起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孩他眼里写满了心疼。 江半夏点头:“不怪阿母,是这个世道不容人...” 当初海临兄虽然离经叛道了点,但是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为了她甚至能舍了京都的繁华...如今竟...唉...... 陆埕长叹一口气,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太难太过苛刻,这些年他从锦衣卫底层一步步爬上来,见过得案卷浩如烟海,像淮阴这种宗族势力庞大的地区,吃绝户财蔚然成风,江氏定会被‘卖嫁’,为了得钱多,指不定会被骗卖为娼...自杀对她们来说是最后最决绝的选择。 “一切都过去了。”陆埕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道:“我是你父亲的好友,也是你的叔叔,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不会再让你流离失所了。” 江半夏抬眼和陆埕对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含泪盯着陆埕。 像,真的像,陆埕又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领着江半夏进了书房然后屏退左右。 陆埕认真的盯着江半夏道:“告诉陆叔叔,人是不是你杀的?” 如果是别人家的女儿,陆埕绝对不会这么问,但海临兄家的女儿,他不太确定。 毕竟江海临是把女儿当儿子养,把儿子当畜生养的人,江半夏能干出什么惊天大事他绝不怀疑。 第九章扮男 其实对于和陆埕相认,江半夏心里更多的是疑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从未听父亲说过他的朋友中有一个叫陆埕的人。 就像曹醇为诓她而挑出她父亲当年的往事一样,各个听上去都不可思议。 江半夏心里千回百转后,低声应了一句:“是。” 毕竟这陆埕和曹醇一样,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说话她还需注意一点,真假参半最容易套出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陆埕捻了一把胡须道:“二娘,你告诉陆叔叔,为何要杀赵翰?你可知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杀赵翰,无非就是受了曹醇的指示,曹醇能救她也就能毁她,她别无选择,就像此时她和陆埕相认一样。 江半夏眼珠一转,心里突然有了对策,等她再抬头时,脸上带着十足的悲戚,演的就像真的一样:“他们说是赵翰杀了爹爹!我要为爹爹报仇!” 他们? 陆埕微皱眉头,他开口问道:“他们是何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江半夏将痛失亲人,满眼只剩下报仇的小姑娘表现的淋漓尽致:“是他们救了我,并告诉我是赵翰杀了爹爹...”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江半夏是斟酌的说出,其中真假参半,她的确是被人救了...但至于救她的人是谁,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曹醇能让她和陆埕相认,就一定会扫尾,绝不会让陆埕看出不对劲,甚至连他出现在江家村的痕迹都会抹平。 她可是亲耳听到他说一个都不留呢。 江半夏的话让陆埕陷入了沉默,他的视线转向窗外,然后猛地回神对江半夏道:“以后恐怕要委屈你了。” 陆埕给江半夏递了一张手帕,他道:“今天从这里出去,你就是我远房的侄子江夏,这个世上再无江二娘。” 江半夏诧异的望向陆埕,陆埕让她扮男人? “二娘,委屈你了。”陆埕叹了一口气:“你父兄已去,我不能再看你出事了。” 陆埕的语气里全是怅然若失,这么多年他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到了最后想保护一个人都困难,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埕又道:“我会为你在锦衣卫中谋一职,不要害怕,陆叔叔会一直护着你。” 若是说刚才陆埕让她女扮男装她很诧异,现在陆埕让她进锦衣卫,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江半夏的想象。 曹醇那老狐狸果然下着一盘大棋! * “督主,事情办妥了。”斐乐拱手道:“已经按您的吩咐让他们放了水。” 斐乐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曹醇手下的那群东厂番子,东厂番子们的选拔十分严格,都是从锦衣卫里挑选出的精英,赵翰虽有一身武艺,但他毕竟是个文官,能打得过一群武艺高强的番子们? 显然不能。 稳坐钓鱼台的曹醇心情大好,他撸着手下的狸奴道:“找机会告诉江半夏,让她暂时隐藏...嘶`” 曹醇话说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他举起手,只见虎口处被狸奴死死的咬住,任凭他如何晃动,狸奴就是不松口。 一旁的斐乐立马拔剑就要上前去挑这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何必和一个畜生过不去。”曹醇扫过斐乐拿剑的手,他捏起了小狸奴的后颈,原本咬的死紧的小狸奴立马没了劲,松了小嘴后张牙舞爪的对着曹醇喵喵喵的叫。 曹醇捏着小猫的后颈将其掷到地上:“什么人养什么猫,到了我的手上还不是一样要乖。” “督主说的是。”斐乐毕恭毕敬的收了手中的剑,他视线的余光扫向被曹醇丢到地上的狸奴,那只狸奴正是贵妃当日赏赐下来的,一直以来都是由江半夏喂着的。 曹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小狸奴喵喵叫了两声,发现自己根本打不过眼前这个人,于是一溜烟的窜出了屋,看上去像受了惊吓。 “马上司礼监要忙起来了。”曹醇负手站立窗前:“让你手底下的人收敛收敛,万岁可不是好糊弄的。” “是,督主。” * 另一边江半夏换了男装,她站在镜前打量着自己,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曾羡慕阿兄能堂堂正正的外出行走、能将自己的抱负付诸行动...不像她就如那浮萍一样,年少的时候依附着父兄,年长了就要嫁人依附一个未曾谋面的丈夫,一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她不光想堂堂正正的做人,更想肆无忌惮的活着,她想要的很多,很多...... 江半夏脱了鞋换上一双增高了的皂靴,皂靴很大,大的还不是一丁点。 盖是因为她也曾像无数大铭国的女人一样裹过脚,那时候她哭天抢地的拒绝裹脚,父亲心疼她也想叫她做罢,但她的母亲以死相逼,最后她不得不忍受折骨之痛。 那种痛是割在心上的痛,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是女人?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苦? 她的母亲抱着她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安慰她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不裹脚是不会有正经人家愿意娶她,她天真的问母亲可不可以不嫁人,阿兄愿意养她一辈子,但母亲却告诉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可以那么自私。 以至于父兄身亡后,出身大家闺秀的母亲做了一个这辈子最狠心的决定,那就是勒死她然后再自行了断,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以示贞洁。 江半夏的心是麻木的,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的母亲是如何勒死她的。 因为她的母亲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会反抗,就在她的饭里下了细辛等物调配而成的蒙|汗药,可能分量不足,最后她竟是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勒死她的。 死亡的恐惧远远不如那时候的心灰意冷,她不怪她的母亲,只怪这个世道,这个世道女子的命就如浮萍草芥,依附他人而活,半点没有希望。 她只想活着,肆无忌惮的、任意妄为的活着...不再受世俗约束的活着。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将手帕一点点塞进皂靴里固定,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簇新的青色曳撒并对着镜子笑了起来。 从今往后,她只为自己而活。 第十章点卯 陆埕的家族在大铭国称的上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其祖上曾和太祖一起打过天下,是马背上的兄弟,开国功臣之一,受过太祖赏赐,其家在京城的宅子大而精美,丝毫不比亲王的府邸差,几代人经营下来,陆府的底蕴越发深厚起来。 江半夏跟在陆埕身后,她走了一路在心里也感叹了一路,世上的人千万种,有的人出身就站在了顶端,有的人爬了一路还是跌在泥里的草芥。 陆埕将江半夏交给管家并吩咐道:“这是我远方表亲的侄儿江夏,给他安排间屋子好生招待着。” 管家连忙称是。 “以后,你就当这里就是你的家。”陆埕拍着江半夏的肩膀道:“晚些时候,我再向你引见你婶婶和阿蕴他们。” “多谢叔父。” “客气什么,就当这里是你的家。”陆埕脸上带着笑,竟有几分和蔼的样子。 江半夏在管家的安排下住进了陆府最西面的院子里,作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而且又是‘外男’,她住在此处合情合理。 这间院子挨着街道,独开了一间小门,只不过多年未有人过,小门完全被疯长的大树堵住了,若是身材瘦小挤一挤也能过,她很满意。 到了晚间十分,陆埕遣人来请江半夏用晚餐。 江半夏坐在铜镜前细的整理自己的仪容并用一种特制的药膏将耳朵上不太明显的耳孔遮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俊朗起来,江半夏满意的跟着来请她的婢女一同前去正厅。 其实陆埕完全没有必要介绍江半夏给他家里的人认识,但他还是介绍了,足以可见江海临在陆埕心中的分量。 陆埕指着坐在主位偏右手边的贵妇人道:“这是你婶婶。” “婶婶好。” “这是阿蕴,长你三岁有余,你可以唤他的字之樊就可。” 江半夏拱手行平辈礼:“之樊表哥。” 陆蕴连忙回礼。 一直用扇子遮住脸的娇俏少女用余光在悄悄的打量江半夏,虽然母亲白天的时候和她抱怨父亲不知从哪里招来的穷亲戚,但此时她见到长相颇为俊美的江半夏,心跳的如小鹿乱撞,声音也如蚊蝇:“江夏表哥好。” 这位少女正是陆埕最疼爱的女儿陆蔓。 陆埕的妻子乃是朝中清贵人家的女儿,他与其妻共育两儿一女,最小的儿子陆荇最是顽皮捣蛋,陆埕早早的把人打发到山上的书院去了,省得其在家惹人烦。 席间的气氛只是表面融洽而已,江半夏能感受到那位婶婶并不待见她,所以饭毕后,陆埕打了圆场散了摊子。 * 春夜渐深,花香混着略冷的风穿过窗罅缝隙,吹进人们的梦里。 曹醇坐在值房里,他眉头紧皱,手里的密报被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炭火盆里。 “曹丙烨胆子还真是大,居然未经上报私自开了边境互市。”跟在曹醇身后的斐乐道:“这不是公然藐视万岁?” “他高兴的还太早。”曹醇取了桌子上的空白信笺斟酌道:“让徐睿林继续盯着。” 曹醇出身司礼监秉笔又兼任东厂提督,他日常生活并不像许多百姓想的那样清闲,天天没事干待在家里想着怎么整人,他其实很忙,白天绝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司礼监的值房里回复内廷各监的文书,有时还需在御前按照万岁的意批红,如果夜晚轮值到他时还需要在紫禁城里值夜,更因为其兼任东厂提督,手头的事务浩如烟海,没有尽头。 “督主天亮了。”前来添灯的小太监恭敬道。 曹醇望向微微吐白的天色,他疲惫的揉着眉头道:“备轿,去承乾宫。” 此时万岁应当已起,相必曹丙烨私开边市的消息已经到了万岁耳边,他要去探探口风。 * 按时辰天开始放白,北镇抚司衙门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点卯。 第一天报到的江半夏站在点卯队伍的最后面,她虽然穿了增高的皂靴但还是矮了点,尤其是在这些孔武有力的锦衣卫面前,更显得娇小。 站在她前面的人打量了她好久,最终忍不住问道:“小兄弟,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江半夏脸上带笑道:“我是新来的,今天第一次来点卯。” “哦哦哦。”那人连连点头,但看江半夏的眼神中依旧带着疑惑。 他在疑惑江半夏是怎么进的锦衣卫?一般能进锦衣卫的除了世袭那一挂,剩下的都是靠自己真本事进来的。 要是世袭,他应当早见过这位小兄弟,今日才第一次见,难道这小兄弟是个有本事的? 不过...小兄弟的身高似乎有点不够格呀?从仪鸾司演变而来的锦衣卫,对选拔人才在样貌和身高上依旧有严格的要求。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在心里将江半夏归于世袭那一挂,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 陆埕想的很周到,他自己没有出面,而是让手底下的一个姓韩的百户给江半夏安排了位置。 被委以这种差事的韩百户也很为难,他左思右想,既然是有关系,何不将其和那群世袭的人安排在一起,都是来混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以后你就跟着曹小旗,他手下正缺人,好好干。”韩百户决定将江半夏安排到曹朗手下。 最近他正头疼曹朗,曹朗乃是怀远将军曹丙烨的独子,最近他爹正在风头,不敢得罪,曹朗又承了他爹的荫庇得了一个小旗职位。 小旗手底下要分管十人,奈何曹朗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并不出力,也没什么功勋,更别提晋升,跟着他的好几个有抱负的力士校尉们都请调去别处,一时间曹朗手下没了人,就开始和他闹。 韩百户扫了一眼有指挥使撑腰的江半夏,就觉得这人来的实在是太好了,就让这两个人互相磋磨,少给他一天到晚的有事没事的闹。 心里做好打算的韩百户笑眯眯的给江半夏发了统一的服装和配刀并领着她去见曹朗。 姓曹,曹朗?曹丙烨的独子? 江半夏对自己未来的长官有了大致的了解,没想到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一进锦衣卫就碰到曹丙烨的独子,这是和姓曹的死扛上了? 韩百户招来北镇抚司衙门里负责点卯的人问道:“曹朗那小子今日可曾来点卯?” “禀大人,未曾。”负责点卯的人有些不高兴,压着自己心头的火告状道:“曹小旗已连续三日未曾点卯。” 韩百户道:“行了,我知道,你先下去。” 他对这种事情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小祖宗不要给他闹出什么大事,他就觉得可以了。 第十一章曹朗 作为纨绔子弟,曹朗若不是承了他爹曹丙烨的荫庇,他也谋不到这个位置,但曹朗不是这样想的,他对当官这种事情丝毫不热情反而嫌他爹多管闲事给他没事找事,他就想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吃吃喝喝,白天耍牌九、斗蛐蛐、听小曲、晚上宿花楼、游画舫。 但比起四九城里的真正纨绔子弟曹朗又差了一点,他是去年春夏时护着一母同胞的妹妹曹惠妃进宫选秀才来了京城,结果来了以后就走不脱了。 谁能想他老娘最后也来了?他爹和他讲边关寒苦,让他在京中莫要惹事,好好护着他娘和妹妹,不要挂念他。 呸,谁挂念那糟老头子? 曹朗在心里呸了一声,大白天的无端想起老头那张褶皱脸,瘆得慌。 “拴子,拴子?”曹朗扯着嗓子喊他的小厮拴子:“给爷把早饭端来,爷要躺床上吃!” 曹朗自幼在西北边陲长大,嗓音粗犷又带着西北地区浓厚的方言口音,穿透力极强,让站在前院的韩百户和江半夏听了个真切。 从未见过如此之懒人,吃饭居然要躺床上吃?曹朗也算是独一份了,江半夏在心里想到。 韩百户本意是想叫人将曹朗拖来北镇抚司衙门,但他左思右想,如今曹朗他爹风头正盛,自己这么做有欠缺妥当的嫌疑,所以他带着江半夏亲自上门。 喊了半天,曹朗不见人来,自己骂骂咧咧的披了外衣往外走,心里想着一会儿见到拴子那懒货定抽他一顿! 暴躁的曹朗将房门一把拉开,就突兀的和韩百户打照面。 缩在角落里的栓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并在心里祈祷少爷啊!不是我不来啊!是你要完了! 连续三日未曾点卯可不是什么值得伸张的好事,曹朗自己心里也有点虚,尤其现在还被上峰堵在门口。 要是好事的人再传出点消息到他娘的耳朵里,他屁股岂不是要开花! 曹朗立马脸上堆笑:“韩百户,您怎么来了?” 脸上堆笑的曹朗看上去怪讨喜的,但韩百户并不认为曹朗如表面这般安分。 他像甩包袱一样将江半夏拉至身前,板平脸道:“这是新来的江夏,人分到你手底下,好好带着。” 曹朗低头打量起江半夏,太矮了吧? 他不光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样说了出来:“哪里找来的小孩儿?长毛了没?” 江半夏正准备拱手行礼的姿势顿住了,她仰头望向曹朗,那双眼睛像含了冰一样。 曹朗被江半夏看的有些不太自在,他嗨了一声,顺手揽过江半夏的肩膀道:“矮是矮了点,但爷不嫌弃,以后跟着爷混,保你吃香辣的。” “咳咳咳。”韩百户咳嗽了一声,他实在不想再见到曹朗这不靠谱的货,于是道:“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干,最起码每日点卯必须要到。” 这是他对曹朗最低的要求,最近朝中气氛紧张,盯着他们锦衣卫的不光有东厂还有新冒出来的西厂。 尤其西厂刚成立没多久,也没见个动静,指不定正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他可不想被拿来先开刀。 韩百户前脚走,后脚曹朗又躺上了床,他大大咧咧的对江半夏道:“坐坐坐,别客气。” 从角落里钻出来的栓子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一块能让江半夏坐下的地方。 曹朗的屋子乱糟糟的,如同狗窝一般,不光衣服丢的到处都是,地上还有几双穿脏的足衣,散发出一股怪味。 “小兄弟忙不忙啊?”曹朗随口问道:“不忙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半夏道:“未曾有事。” “那感情好,咱们一同去乐乐。” “......” 通过和曹朗一问一答式的交谈,江半夏心中逐渐勾勒出曹朗这个人的性格特征以及大概生平。 曹朗自小西北边陲长大,不爱读书,练武高不成低不就,性格易怒极易与人发生冲突而且还懒,最主要的就是说话口无遮拦。 刚才他那几句话已经彻底将江半夏得罪了。 自诩不是君子的江半夏在心里给曹朗狠狠的记了一笔。 “也就是说,现在大人您的手下就我一人?” “没错。”曹朗奋力扯着鸡腿道:“好好跟着爷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江半夏冷笑一声。 她早该料到给她安排的曹朗不是什么好上峰,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靠谱。 跟着有本事的小旗,指不定一年就能凭着手上的功劳升上去,她既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毫无建树的蹉跎下去。 江半夏心思千回百转,她在心里开始计划盘算。 “想什么呢!”曹朗一掌拍向江半夏的肩膀:“走走走,带你出去溜达溜达,见见爷的兄弟们,以后你也是有爷罩的人了。” 江半夏的思绪被曹朗突然打断,她虽然心有不悦,但还是面带笑容道:“但凭大人吩咐。” 曹朗口中的兄弟基本上都是他入京后在锦衣卫里认识的一些世家子弟,平时的酒肉朋友,领着俸禄不干活的那一拨人。 正儿八经的在锦衣卫里有实权的人根本看不上他们,这群人也不觉以为耻,整日就嘻嘻哈哈的荒唐度日。 ...... 西北汉子曹朗个子顶高,飞鱼服穿在他身上竟十分衬人,显得高大威武,如果忽视他嘴里不停冒出的脏话,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你他娘的再说一句?”曹朗将身前的桌子拍的啪啪作响。 “曹兄何必这么激动,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坐在曹朗对面的男人面带挑衅的笑容。 “呸!有什么好说的。”曹朗怒不可遏。 事情大约要回到半个时辰前。 曹朗吃过早饭后兴冲冲的要带江半夏去见见他的好兄弟们,他把人家当兄弟,可人家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说是茶余饭后的消遣都有些勉强。 “噗,是锦衣卫没人了吗?给你分了个小孩儿。”捧着茶喝的男人看到曹朗身后的的江半夏,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卫廖。”曹朗不高兴的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叫卫廖的男人识时务的闭嘴了。 但事实上,曹朗去了一趟厕所后,关于他带了一个‘小孩’的事情已经弄得北镇抚司衙门里人尽皆知。 大家背地里暗自讨论曹朗办事不行只能给人当‘娘’,什么回家带孩子的嘲讽之语层出不穷,甚至还扯上了他爹曹丙烨。 路上碰到他的同僚皆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时曹朗再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他就是真的傻! 不用动脑子想,绝对是卫廖那斯放出去的消息! 第十二章挑事 “消息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曹朗上前一步踩板凳上揪起卫廖的衣领道:“你小子皮痒痒了!” 卫廖是什么人,四九城纨绔子弟里最能挑事的,人称‘小魔王’,就凭他爹官任吏部尚书,管着这些当官的升降事宜,他就能在四九城里横着走。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卫廖用扇子拨开曹朗抓住他领子的手:“我又没说谎,他可不就是个小孩儿嘛,长得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 卫廖用轻蔑的视线扫向立在一旁尽力缩小存在感的江半夏:“毛估计都没长齐,能有什么本事?” “大人这是在质疑韩百户的能力?”江半夏抱拳上前:“在下承认自己长的矮了点,但有没有真本事不是光凭大人您的一面之词,这让招在下入锦衣卫的韩百户如何去想?” 江半夏三两句话就将矛盾转移到卫廖对上峰能力的质疑,这顶大帽子扣下去,盖的卫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话。 于是他随口道:“身板小,废话还多,怎的?你这矮子能比得过我?” 卫廖站起身,他虽然没有西北汉子曹朗个高身形威武,但好歹达到了入选锦衣卫的标准,是个身形匀称的美男子。 “敢和爷比一比吗!”卫廖故意挑衅道:“站那不动是怕了?” 江半夏又行一礼道:“在下得罪了。” 从曹朗带着新出炉的手下来找卫廖麻烦时,知道这茬八卦的北镇抚司衙门里的人都沸腾了。 明里暗里的围了好些人,纷纷议论是小魔王卫廖能嬴?还是曹朗那新出炉的矮子手下能嬴? “小魔王虽然平日不干正经事,但他武功可是师承名家。” “我看曹朗那矮子手下恐怕得不了好。” “我倒觉得.......不一定。”开口说话的是之前与江半夏点卯时搭话的男人:“能进到锦衣卫里好歹都是有些本事的...” “那不一定的。”旁边的人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一眼曹朗,那些靠世袭荫蔽吃闲饷的人也不全像他老子爹一样的有本事,最起码眼前这个就不是个有本事的。 卫廖解了大氅丢给身后的小厮:“看你这小身板,估计爷一拳过去你就得躺个十天半月,这样,爷让你三招如何?” 面对卫廖的挑衅,江半夏道:“大人确定要让我三招?这样是否不太公平?” “我说让你就让你,哪里不公平?”卫廖左右活动肩甲:“少废话,赶紧的。” “大人您确定要让我?”江半夏再次问道。 卫廖不爽道:“废话怎么那么多?” 站在一旁的曹朗拦着江半夏道:“小兄弟,你能行吗?不行小爷我替你上。” 刚开始他是火爆脾气上来了,想着和卫廖那斯不死不休,但冷静下来后他又开始担心江半夏的小身板打不过卫廖。 到时候输了也就罢了,要是人再受了伤,不值当。 “无事。”江半夏拨开曹朗拦着她的手。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想要快速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就得使出一些使众人信服的手段,这是她的父亲曾教给她的手段,卫廖将会是她的垫脚石。 曹朗见江半夏根本不理他的好心,于是撇了嘴抱臂站于一旁。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韩百户,他一看站在人群中间的两人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一个是吏部尚书的心肝宝贝另外一个是陆指挥使亲自安排并吩咐照顾的江小兄弟,这才来了不到半天就干起架来。 哎呦!他这心脏都不好了。 江半夏用布条将两掌缠结实,随意对着空中比划了两下。 她天生蛮力,虽然和曹醇学武没多久,但几处要害她还是掌握的一清二楚。 只见,江半夏猛地冲上前去,但她的动作却拙劣的像小孩子练武,见此,卫廖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并从容不迫的躲闪。 但是,令卫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迎着他门面而来的拳头居然急转而下直接对准他的下盘!惊的卫廖连忙后退,可就是那样他也才堪堪躲过要害!还是被结结实实的打中了。 卫廖当即疼的叫唤起来。 凑热闹的人立马起哄:“又没打中你的‘小兄弟’,叽歪什么啊!” 艹!卫廖疼的眼泪鼻子的往外淌,小矮子下手也太重了吧!估计他腿跟那处都青紫了。 江半夏使力只用了三成,她不敢使全力,怕将此人直接打骨折,那样她不光站不稳脚还会得罪人。 “再来!”卫廖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正儿八经的比起武来,江半夏不认为自己能在卫廖手底下讨到什么好处,所以她必须要做到缩短比武时间,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 江半夏的动作在卫廖眼中处处都是破绽,但每当他想要破招时,对方的招式总能够出其不意的打断他的思路。 这让卫廖一时难以下手。 “小矮子,有本事不要躲!”卫廖试图激怒江半夏。 但是江半夏是什么人,她是很能忍的,卫廖侮辱的话语在她耳朵里就和昨日的风没什么区别。 趁卫廖说话分神的瞬间,江半夏突然一矮身子,一拳捶向卫廖的腹部。 只见卫廖夸张的飞了出去。 “嚯!”曹朗目瞪口呆的站了起来,这他娘的也太厉害了吧! 围观的众人呆滞片刻后,纷纷鼓起掌来。 一拳把人打飞的本事,可真是了不得啊! 卫廖被小厮扶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倒吸冷气,疼实在是太他娘的疼了。 “行啊,是个人才。”卫廖忍痛走到江半夏面前,拍着她的肩膀道:“小爷收回刚才说的话,你是个真男人。”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得快且莫名其妙,只不过打了一架,江半夏就成了卫廖口中的好兄弟。 这一架,让她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彻底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有个小矮子一拳将姓卫的小魔王打飞了,尤其在说到飞这个字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加重了语气,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体现出当时气氛之激烈、小魔王受伤之惨重,以解常年被他欺压的愤怒。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人们对强者的崇拜。 第十三章教坊司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打了就是好兄弟,卫廖硬是要拉着江半夏他们去酒楼喝上几盅。 “哎,你们听说了没,最近教坊司里又新来了一批雏儿。”卫廖举起扇子遮住脸小声道:“我听我爹说里面有好几个大官家的女眷。” “是上次工部右侍郎通敌叛国那批抄家来的吗?”曹朗问道。 “对。”卫廖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先是东厂这又来了个西厂,恐怕以后教坊里要人满为患咯。” 感叹归感叹,卫廖心里其实还挺喜欢月月教坊来新人的感觉。 “晚些时候一起去教坊逛一逛,怎么样啊江夏小兄弟?”卫廖得意道:“看上的雏儿你尽管开口,卫兄我定给你弄到手。” 江半夏面带笑容,她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卫兄好意。” 她并不想同卫廖去教坊玩乐,而是想去教坊打探消息,看一看到底是哪些人被抄了家,她不认为身在锦衣卫下层的她能有机会知道这些消息,所以还得靠自己打听。 一旁的曹朗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半夏,他以为新来江夏小兄弟是个克己复礼的人,没想到也同卫廖那斯一样生猛,说上花楼就上花楼! 卫廖眯起眼睛笑眯眯的盯向曹朗:“曹兄,别那么矜持,该玩的玩,尔父远在边关管不了京都的事,你怕什么?” 虽曹朗平日懒惰又好吃喝玩乐赌,但他却独独不沾女票,盖是因为他父亲再三告诫,说若他敢上花楼定八百里加急派人回来打断他的腿。 天不怕地不怕的曹朗独独怕他父亲,他爹要是说往西他绝不敢往东。 “我还是不了...吧。”曹朗尴尬的笑着,他爹曹丙烨要八百里加急打断他腿的誓言至今还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曹兄,真男子敢于挑战权威,尔父尚不在京都,没人会告密的。”卫廖循循善诱道:“江夏小兄弟也去,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教坊里的女儿家又不吃人。” 卫廖说的口干舌燥的,胆最终还是把曹朗说动心了,他找了借口遣走随行的小厮栓子,这才放了心跟着卫廖去教坊。 教坊司始于唐朝,是专门用来排练宫廷乐曲和教习的地方,到了大铭朝逐渐变了性质,凡是进教坊司的无不是罪臣家眷,这些女子各个身事凄凉,虽在教坊实为官妓,任人践踏侮辱。 大铭朝的教坊司设立在南北两京,京都称东西二院,南京有十四楼,最初规定,大铭朝官员不许女票官妓,犯者当杖刑,不过百年风雨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些沉芝麻烂谷子的规定,除非是有人专门做筏才会被拿出来说一说,事实上只要不东窗事发,没人会在乎这些小事,就连御史台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才刚刚开始,西院早已挂上了灯笼,院角低垂的杏花开的正盛,风也是夹着醉人低迷的清香,满楼花影摇曳,顺着纱幔流泻出的是靡靡艳媚的曲。 女孩儿们唱着新谱的曲儿,娇柔婉转,重重纱帐内男人们举杯肆意的欢笑,仅仅是听了一耳,纸醉金迷的感觉就扑面而来。 隔着重重纱帐垂幕,江半夏能听见渐渐轻微的曲声里夹杂着奇怪的声音,似是女孩痛苦的轻呼。 “怎么,江夏小兄弟有听墙角的癖好?”卫廖打趣道。 江半夏脸上带笑,她也不羞怯:“夜还没真正开始,里面的仁兄有些着急了。” “可不是嘛。”卫廖笑的意味深长:“我们也去选一选可心的姑娘。” 江半夏和卫廖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话内容实在引人遐想,惹得曹朗面红耳赤,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西院管事的吴妈妈是认识卫廖的,他经常来玩又有一掷千金的习惯,西院的姑娘们都乐意陪着卫廖,各个都期望着自己能入了卫廖的眼,凭借他爹吏部尚书的面子将来能把她们从教坊里脱籍救出去。 可惜,卫廖只是玩一玩,这些姑娘们注定最后要真心错付。 “卫公子几日未曾来,红豆她们甚是想念呢。”吴妈妈脸上堆着笑,虽然称呼她为妈妈,但其实她一点也不老,三十多岁风韵犹存,一颦一笑间别有一番风味。 “这不就来了吗。”卫廖塞了一点钱给吴妈妈:“听说近日教坊司又新来了一批新人?” “可不是嘛。”收了钱的吴妈妈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咱们教坊司月月都来新人,卫公子今日赶得巧,人刚送到西院来,正好可以挑拣一二。” 教坊司东西两院的管事都属教坊司奉銮管,说起来教坊司的奉銮也只不过是个不入九品的末流,在有些事情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卫廖这种有背景的纨绔子弟最是惹不起,通常就是看着他们胡来,只要不出事怎样都行。 所以那群刚没入教坊司不久的罪臣家眷就像赶鸭子般被赶到了卫廖他们面前。 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女眷,此刻如货物一般站在地当中,她们愤怒难当,那种绝望与麻木交织的神情看的江半夏眉头微皱。 她是深知这个世道当是如此,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滋味。 “呦,这不是周宣抚家的小娘子吗?”卫廖语气惊讶。 他这一声周宣抚家的小娘子,让一直当缩头鸵鸟的曹朗抬起了头。 被点出身份的小娘子眼见着哽咽起来,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眶往外淌,美人垂泪犹如梨花带雨,更何况是在这种伤心之地。 卫廖戳了一下曹朗,虽然他们是纸糊的兄弟情,但卫廖还是大方道:“曹兄梦中神女,今日落难,你可要好好表现表现。” 曹朗闻言恍惚。 京都上层女眷有暗地里评选花容的习惯,以便日后用作婚配参考。 周宣抚虽然是个从四品官,尤其是在京都这种大官满地走的情况下,他根本排不上名号,但他有个好女儿,他的女儿周馥馨和太平侯家的千金并称京都双姝,曾是多少京都少年的梦中人。 不过如今落难可就不好说了。 美人哭红的眼睛像迷途的小兔子一样,曹朗端酒的手开始抖了起来,他生平最怕女人哭,尤其怕漂亮的女人哭。 第十四章口角 “卫公子,曹公子救救...救救小妹,馥馨愿为公子做任何事。”周馥馨抹泪便要纳头去拜。 她刚委了身子还未拜下去就被一股力量拽起。 江半夏松开扯拽美人的手,她道:“求他们没甚用。” 坐在席间的卫廖露出讪讪的笑容,江夏小兄弟说的没有错,求他们没有用,想要从教坊司脱籍就得经过礼部尚书批准。 他的面子还没大到能让礼部尚书开口,他爹倒是可以,但...为了一个罪臣家眷不值当。 虽然卫廖平时混了一点,但是在朝中站队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站错,这也是他爹放心他在外面胡玩的原因之一,更何况工部右侍郎通敌叛国的罪名判的莫名其妙而且还死无对证,这些罪臣家眷又是新充入教坊司的,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搞出一些事情。 相比起卫廖能看清形势,曹朗就要冲动很多,尤其眼前这个人还是他曾今的梦中神女。 “我...这就写信给我爹,让他求圣上,一定能行。”曹朗没头没脑道。 噗,惊的卫廖一口酒没含住直接喷了出去,他道:“曹兄,你现在不怕你爹八百里加急派人打断你的腿了吗?” 跪在地上的周馥馨一双美目含泪,直望着曹朗不放,即使她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希望会有奇迹发生。 藏在她身后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圆圆的眼睛盯着喷笑不停的卫廖,平静的就如同镜湖一般,这不应该是个小孩子该有的眼神。 “阿姊不要求他们,坏。”小姑娘说完后又躲回到周馥馨身后。 一时间弄得曹朗尴尬不已。 卫廖放下酒杯拉着曹朗近些耳语:“曹兄你太过认真了,女人嘛,玩玩就好,动什么真格。” 这些话尽数被一旁的江半夏听到耳朵里,她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可惜。 正当卫廖还要再和曹朗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刺耳中带着绝望。 本来今天是出来寻乐的,怎么一个两个的弄得心情不好,卫廖当即掷了酒杯。 坐在离门边较近的江半夏起身前去探看。 就见楼梯上趴着个女人,那个女人被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揪住头发猛往墙上撞,她挣扎着、尖叫着,发髻乱成一团。 吴妈妈脸上带着十足的心疼,哎呦道:“孙公子,不能再打了,人要是打死了,让我怎么和奉銮交差啊!” 身材肥硕的胖男人冷哼了一声:“不入流的奉銮?也敢在我面前提?我爹可是礼部尚书!区区小小奉銮连给我爹提鞋都不配!” 胖男人猛地松手,女人失力重跌在地,鬓发向后散开,江半夏这才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竟还是个熟悉的。 不就是那几日她沿街乞讨时,唯一给她铜板的女孩吗? 她见胖男人有上脚要踢的架势,不由道:“大人,不可。”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成功吸引了胖男人的视线。 “哟,什么时候西院还来了兔儿爷?”胖男人语调轻浮:“想多管闲事?” 胖男人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半夏,模样令人作呕。 虽说江半夏扮做男儿模样,但因为她本身长得就妍媚,即使是身为‘男儿’她也总能让人产生过多得遐想。 “你胖爷爷我不介意兔儿爷。” 胖男人的话让江半夏皱起了眉毛,她道:“在下还是奉劝这位公子注意点,说不定公子说的某些话就会传到...今上的耳朵里,你的父亲应该也不想你这么做。” 说着江半夏虚晃了一下腰间象征锦衣卫的令牌。 胖男人直接变了脸色,虽说他不怕这些锦衣卫的小喽啰,但他怕今上追究起他父亲治家不严啊!锦衣卫密探的消息可不是开玩笑的,他父亲的同僚就因为自己在家生闷气,被锦衣卫密探看到了,第二天今上就问他父亲的那位同僚为何生气? 最可怖的是今上手中拿的画像竟完美的还原了当天夜里他父亲的那位同僚生闷气的地点、表情以及时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想到这里,胖男人嘟囔了一句晦气,挥着袖子带着手底下的人走了。 “多谢。”吴妈妈对着江半夏遥遥一拜以示感激。 至于那位少女,被几个龟公塞了嘴拖下去了,江半夏也只是袖手旁观,她让那位少女免了一顿毒打,她们之间的铜板恩情就此两清。 江半夏回到里间,她道:“没什么事,只是有人闹事打了一个姑娘罢了。” 听到这话,跪了一屋子的女眷们终于有了一丁点反应,她们动弹了两下又回归了之前的死寂。 显然那个姑娘她们认识。 “得了,叫这些人赶紧走,换红豆她们来。”卫廖不耐烦的开始赶人,来教坊就是寻欢作乐,看着这些脸上苦大仇深的人,他心情都不好了。 闻言就有人将这群女眷带走,立马换了一批脸上带笑的。 “哎呦,卫公子许久不来,来了也不叫红豆。”红豆一来就依在卫廖的怀里娇嗔着:“卫公子是嫌弃红豆了吗?” “哪里敢嫌你。”卫廖嬉笑道:“疼你还不够呢。” 他从袖笼里摸出一张银票塞进红豆的手里:“拿着,买点好看的衣服。” 拿到银票的红豆嬉笑颜开,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乐户们隔着纱幔开始演凑时下最兴的曲子,歌女们千娇百媚的跟着曲调哼唱,一时间仿佛刚才的愁云惨淡都是不存在的。 曹朗沉默的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似乎是在想周馥馨的事。 “开心点。”喝的熏熏然的卫廖拍着曹朗的肩膀道:“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得。” 曹朗也喝醉了,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要去如厕,几个龟公想上前来扶他都被他拒绝了。 “江夏兄,你瞧这小子怂的。”卫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大通话并拉着江半夏要喝个不醉不归。 江半夏将杯中酒一口喝干,她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表示喝干净了,并告知卫廖她要去解决一下三急。 和这些纨绔子弟来教坊并不只是为了玩,她主要还是来打听到底有哪些官员被抄家了,这些消息对现在的她来说很重要。 所以江半夏借解手的名头溜到了后院,此时夜色已深,教坊里还是一片嬉闹,靡靡的琴声从中倾斜而出,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她顺着后院的假山摸索,那群人应当会被关在柴房附近,作为新充入教坊司的,教坊司一般都会进行调\教,这段时间也是这群姑娘、小姐们最难熬的时候,不光没有自由还会被责骂惩罚。 第十五章命案 按照今天得罪卫廖的情况,估摸都在黑屋子里关着。 融融的月色从中倾撒而下,假山后头传来男人的怒斥声:“不过是一卑贱的婢子,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那声音听上去无比熟悉,江半夏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几步躲进黑暗中。 她望见女子倒伏在地,那女子着着一身翠蓝色的百褶裙,鬓发散乱,在男人的手下死命挣扎。 男人怒极了想要上前去扯,他手还没落下,就突的被人从旁拉住了胳膊。 “住手,你这样打下去,她会没命的。”曹朗醉醺醺道,说完他还打了一个嗝。 男人反身挣掉曹朗捏着他的手,表情夸张的讥笑道:“敢问您是从那边来的?管的宽?” 他这一转身,半个身子暴|露在月光下,江半夏这才认出这男人是之前在阁楼上闹事的礼部尚书之子。 胖男人肥硕的身躯如烂泥一般挤在假山旁,瞪着曹朗的眼睛如王八般。 借着酒劲曹朗也不甘示弱,嚷道:“小爷我是谁你也不看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胖男人今日连连不顺,正愁没有发泄的对向,这里隐蔽又无人前来,他恶从胆边生。 “小崽子的不知好歹!”他将肥硕的躯体向前一撞,曹朗直接被撞了个踉跄:“今日胖爷爷就陪你玩玩” 说着胖男人将手向下|摸,竟要去拽曹朗腰间的革带! 曹朗大惊,脸憋得通红,一拳反应上来就打到了胖男人的脸上。 胖男人也不甘示弱,不一会儿就和曹朗扭打在一起,曹朗使了蛮劲直接将胖男人推倒在假山上,许是撞到凸出的山石,胖男人摇摇欲坠。 和他对打的曹朗本身就喝的醉醺醺,又是和胖男人扭打了一阵,体力不支竟晕了过去! 还有点劲的胖男人摸了摸脑勺后头撞出的血,他嘴里叫骂着一瘸一拐的走到曹朗身旁,当即抬腿狠命踢去。 一旁倒地的女子眼看救命的人倒下,她惊慌失措的趁乱跑了,她跑的太着急,根本没有发现廊下黑暗处还藏着一个人。 江半夏冷眼看着这一切,她将礼部尚书之子和怀远将军之子在心中掂量了一番,遂拾起曹朗掉在廊下的佩刀并悄无声息的绕至还在踢打着的胖男人身后,比划了一下曹朗持刀应当到达的高度。 她双手握刀,对着胖男人的后心毫不犹豫的刺下,胖男人只觉心口一痛,他挣扎着想回头看,但江半夏根本没有给他回头的机会,又是一刀补中,胖男人面朝地倒了下去,刀还稳稳的插在他后心口,血顺着地面开始蔓延。 为了保险起见江半夏又将刀在他心口处旋了一圈,保证死的不能再死。 松了手,她将还在昏迷中的曹朗单手拎起放于胖子身后位置,伪造出是曹朗杀人的现场。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刚才跑了的女人叫的人来了,江半夏立马退到黑暗中。 视线一转,发现就近有一间黑着灯的屋子,里面应当没有人,她一转身躲了进去,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脚步声停下并爆发出一阵尖叫:“啊!死...死人了!” 跟着来看热闹的姑娘们被吓的花容失色,她们就算是罪臣亲眷,但也没见过眼下这骇人的一幕啊! 男人肥硕的身下一滩蜿蜒的血迹还在扩张,渗的人发慌。 被叫声喊来的吴妈妈也吓的六神无主,抖着嘴道:“报...报官吧。” 趁着报官的混乱,江半夏从屋子里冒出,她沿着人群向反方向走去,顺着后院环廊回到卫廖所在的房子。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吵?”卫廖左右揽着两名少女,醉的有些不知东南西北。 “听说后院死人了。”江半夏将‘死人’这两个字着重点出。 即使这样刻意的提醒,卫廖还是不甚在意,他喝的烂醉如泥,估计再来一点酒他就能直接栽倒。 看来用不着她费心去暗示卫廖,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江半夏看着醉的不能自已的卫廖,她抬眼对左右侍奉的官妓道:“卫大人喝醉了,你们先服侍他休息。” 一左一右两名官妓连忙称是,就连一向妙语连珠的红豆也收了多余的闲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们,眼前这个矮个子的公子可不如卫廖好说话。 屏退左后,江半夏立马对着烛光检查自己衣服上是否有沾到血迹,甚至她还仔细的用手帕将鞋底周围的泥巴擦拭干净。 看着手帕在炭火炉内烧成灰烬,她还觉得有些不妥当,遂又拿起手边的酒壶狂灌了半壶,等了片刻,酒劲上来后她扶着头靠在案几上,心里盘算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咣当一声,她所在的屋子被人从外撞开了。 一行人冲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人出示了腰间挂的牌子请江半夏出去。 江半夏醉醺醺道:“敢问几位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得罪了,我们只是奉命排查,还请这位公子先出去录口供。”领头的捕快对江半夏拱手道。 江半夏的视线放在了捕快刚给她看的令牌上,居然是大理寺三司的人? 她在低头的一瞬间笑了起来,看来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刚才那半壶酒劲道很足,江半夏不用佯装都已经醉的走路开始踉跄。 捕快将她引至前院,前院空旷地带乌泱泱的站着一大群人,男女被有序的分隔开来。 现场气氛压抑异常,胆子小的女人捂着嘴啜泣连连,让人听了心里更烦。 江半夏被捕快引至男宾处,她斜靠在角落里,竖起耳朵去听。 “哎,你们知道是谁被杀了?”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小声在和旁边的人交谈。 立马就有人接道:“礼部尚书家的儿子,当时死的那叫一个惨,血...那么,那么一大滩!” 那人光形容不够还拿手比划着,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谁杀的啊?” “听说...”身形瘦小的男人将声音压的很低:“听说是怀远将军的儿子。” “嘶。”旁边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戳人家肺管子里去吗?” 怀远将军的独子杀了礼部尚书的独子,这仇结的乃是断子绝孙的大仇啊! “谁说不是呢。”下面的人纷纷感叹。 第十六章问询 尽管大理寺的人将众人分隔开来看管,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礼部尚书就知道了他那宝贝儿子身陨的消息。 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 这下好,马上就要到春祭日了,正是礼部最忙的时候,礼部尚书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明显就是打今上的脸。 大理寺的人深知这件事情不好办,两头为难,一头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怀远将军另一头是礼部尚书。 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将教坊司西院的人全部收押,好慢慢逐个询问。 当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险起见,但被收押的众人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三四品的官员。 “本官可是太常寺的博士!”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叫道:“大理寺无辜关押官员,是要作甚!” 其他人见有人挑头立马紧跟其后,这要是被大理寺的人带回去,明天指不定同僚之间要传出闲话。 有的甚至想起家中的母老虎,怕的不行。 大理寺的应捕们很是为难,这些官老爷们他们惹不起,但如果今日不将人留下来又交不了差。 正当应捕们愁眉不展时,大理寺少卿师旷冶姗姗来迟。 “按大铭律大铭官员不得押妓,诸位大人是想捅到万岁面前去吗?” 师旷冶的声音不大,但却是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铭已历百年,有些律法名存实亡,但拿出来说事做筏还是可以的,师旷冶一上来就将官员们的命门捏准。 “诸位大人耐心配合,如果口供录的快,你们应当能赶得上明日的早朝。”师旷冶深谙其中关节,他也不欲将这些人得罪死,但也不能轻易的放他们走。 这件案子来的太过蹊跷,虽然所有的线索都指明是曹朗酒后杀人,但凭借他的直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明哪里不对劲。 这让判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师旷冶有些苦恼。 今夜的大理寺灯火辉煌,司务们带着下面的人连夜做笔录,等审问到江半夏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做笔录的人打着哈欠问道:“哪里人?家住何处?案发时在干什么?” 江半夏没有过多回答,她将身上挂的令牌摘下递给审问的人。 审问的人接到牌子后精神立马为之一震:“你是锦衣卫的人?” 江半夏点头,惹得那人多看了江半夏两眼,他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就被师旷冶打住了。 师旷冶从审问卫廖的口供中得知,当晚和曹朗一起来教坊的人中还有一位叫江夏的小兄弟。 他观这位叫江夏的人有些违和,所以多留意了一下。 师旷冶年龄虽然不大,但他坐上大理寺少卿的这个位置是凭借实打实的真功夫被一步一步提携上来的,经手的奇案数不胜数,就连仵作所涉猎的知识他也曾系统的用心学过。 这个叫江夏的人怪就怪在她的骨架不大像是个男儿的样子,但偏偏行为举止颇具男儿风范,这让他很是迷惑。 师旷冶坐在江半夏对面,他随意问道:“曹朗出去的那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和卫兄饮酒,之后我便去了后院小解。” “可曾见到曹朗和人发生争执?” “未曾。”江半夏面色如常。 “可有人作证?” 江半夏道:“卫兄和红豆姑娘他们可以为我作证,当时我是与他们一同饮的酒,之后也是卫兄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才知死人了。” ...... 比起那些官老爷们的单间待遇,教坊西院的姑娘们紧紧巴巴的挤在一间屋子,女人低啜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她们的表情更近于麻木。 周馥馨抱着年幼的妹妹缩在角落里,即使她再坚强也忍不住落泪。 “阿姊,你在哭什么?”小姑娘用袖子帮周馥馨擦眼泪,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撇着嘴道:“你看,罪魁祸首都没哭,阿姊为什么要哭?” 小姑娘指的‘罪魁祸首’是害他们被抄家的赵侍郎的女儿。 周馥馨轻拍了一下妹妹的手,她道:“馥雪,用手指着别人不礼貌,不是好姑娘应该做的。” “阿姊。”小姑娘抬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望着周馥馨:“我们已经不是好姑娘了,对吗?” 周馥馨没办法回答妹妹的话,她只是落泪。 “是她爹害的我们成了坏姑娘,害的爹和娘都死了。”小姑娘瞪着呈缩头乌龟状的赵樱了,她继续道:“她也应该死。” “周馥雪!”周馥馨呵斥道:“别说了!” 小姑娘撇嘴道:“阿姊你不要生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呀。” 周馥馨抱紧妹妹,她的妹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妹妹单纯可爱,这些话绝对不会从她的嘴里说出。 将脑袋埋在周馥馨怀里的小姑娘闷声道:“我想以后保护姐姐,不要再被人欺负,我讨厌那些人,他们看姐姐的眼神真的很让馥雪难受。” “馥雪还小,等馥雪长大了就能保护姐姐。”周馥馨安慰着敏感的小姑娘。 “可是,馥雪好想杀了他们呢。” 抱着妹妹的周馥馨僵住了,随即她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淌了起来,若是她有能力,妹妹也不会变成这样。 ...... “在掌灯十分你曾和孙耀宗有过争执。”师旷冶扫了一眼手中的笔录,那是属于吴妈妈的。 “孙耀宗?” “礼部尚书之子。” 江半夏恍然大悟:“原来那胖子叫孙耀宗,不过我与其发生的不是争执,只是小小的口角。” “口角?”师旷冶盯着江半夏:“请你仔细讲一讲。” 江半夏面上配合师旷冶的问询,可实际并不配合,她心里虽然有些烦,但却很敬佩师旷冶的本事,要是大铭都是这样的人当官,世上的冤假错案就能少很多。 师旷冶并不好打发,为了不露出破绽,江半夏很仔细的斟酌自己的每一句话。 “我见他无故殴打院里的姑娘,就出言说了两句理,不算争执。”江半夏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当时的情景,想必大人见到也一定也会出言制止的。” 从江半夏的供词再到她的表情,一切都很完美,但师旷冶总感觉到很违和,从动机上来说他完全找不到江半夏杀人的动机。 师旷冶眉头拧的生紧,正当他还想再问一些问题的时候,门外响起捕快禀报的声音:“少卿大人,东厂的人来了!” 第十七章夜访 东厂的人?师旷冶眉头皱的更紧,在孙耀宗被杀报案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锁消息,东厂的人是怎么知道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少卿大人,来人是曹督公。”禀报消息捕快特意加重了曹督公这三个字,证明东厂的人此番来者不善。 大理寺和东厂之间的恩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不能说完。 作为大理寺少卿的师旷冶是不喜曹醇的,但作为朋友,他很愿意和曹醇促膝长谈,他甚至感叹过若是曹醇不为阉人,定是一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但,可惜了,可惜了,曹醇站的位置终究会和他有罅隙。 晚间的风有些大,曹醇身上披着一件狐裘,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铜钱花纹的狸奴,左右跟着几个内侍,后面则一大群东厂的番子,乌泱泱的站在大理寺外。 “曹督主。”师旷冶拱手道:“不知曹督主夜访大理寺有何贵干?” “咱家来干什么,师少卿难道不知道吗?”曹醇的声音尖细,尽管他刻意控制但依然十分刺耳:“入夜十分,万岁正准备就寝,忽闻教坊司命案,遂派咱家前来协助大理寺找出真凶。” 师旷冶心中不由得冷笑,已经入夜时分了,万岁忽闻消息?这其中没有曹醇的手笔他是万万不信的。 “那就有劳曹督主了。”师旷冶将曹醇让进屋内。 曹醇半只脚还未踏进屋子里,他怀里的狸奴突然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挣扎着从曹醇的怀里一跃而下,矫健且迅速的窜进了后院。 “养不熟的畜生。”曹醇哂道:“让师少卿见笑了。” “无妨。” 跟在最后的斐乐立马横眉怒斥道:“没看见督主的狸奴跑了,还不去追!” 番子们得了令,随即涌入后院,他们的动作实在是太迅速了,让师旷冶连说不妥的机会都没有。 东厂蛮横不讲理的作风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师旷冶见说不通,他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应捕立即通知后面的人,切记不要让东厂的人进到牢房里去。 番子们动作矫健,窜进后院以后就如同往日抄家一般,挨个屋子挨个屋子的翻过去,就差牢房没有查看了。 “督主,狸奴跑进了牢房。”有番子来报。 “何不寻来?”曹醇声音微怒:“那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不得有任何闪失!” 来报的番子磕绊道:“大理寺的人...不让进。” 曹醇此番说出的这些话都是指桑骂槐说给师旷冶听的。 于是他微转语气道:“师少卿,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不慎窜进大理寺的监狱,还望师少卿能允咱家手下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进去寻找一二,猫儿丢了是小,若是贵妃娘娘怪罪下来了,可就不好办了。” 师旷冶面上带笑,心里却不由得骂一句老狐狸:“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自然不敢怠慢,我叫手底下的应捕们已前去寻找,曹督主请放心。” 一来一回两个人机锋不断,现场气氛一度陷入冷凝。 直到有应捕匆匆来报:“少卿,督主,那狸奴找到了.....但...” “怎么了?”师旷冶耐心问道。 “那狸奴缠着一位公子,使尽办法,我们都无法将其抓住。” 曹醇笑道:“师少卿,看来此事还需咱家亲自出马。”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师旷冶如果再拒绝,他就是不识好歹,东厂虽然不能把他们大理寺怎么样,但少不了以后办事给他们下绊子。 于是师旷冶拱手做延请状:“曹督主请。” * 江半夏原本缩在角落里打算休息片刻,好攒足了精神明日应付师旷冶那难缠的男人,结果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怀里突然多了一摊毛绒绒的东西。 借着窗外不太明亮的月光,她看清那摊毛绒绒的东西是她前些日子养的狸奴,半月没见小狸奴长大了很多,它身上的铜钱花纹也变得清晰起来。 喵呜喵喵~ 小狸奴对着江半夏又是叫又是撒娇的,用它毛绒绒的脑袋不停的在拱江半夏的手,示意她帮忙挠痒痒。 江半夏拍了拍小狸奴的脑袋,就伸手去帮小狸奴顺毛,正挠着舒服,突然过道出现了光,几个应捕走了进来。 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嚷嚷着:“呸,东厂那阉人欺人太甚,不就是一只破猫,也要大动干戈。” “可不是嘛。”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小狸奴发出呲牙的叫声,整个毛绒绒的身体弓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活像一只小怪物。 江半夏看了眼地上的发狂的小狸奴又听那几个应捕在讨论东厂,她心里有了底,曹醇那老狐狸应该是来了。 “嘿!小畜生在那里!”应捕们闻声冲了过来,但小狸奴似乎是在逗这些应捕们玩,一会儿上窜一会儿下跳,这些人根本逮不住它。 不到一会儿应捕们不光没有抓住小狸奴反而各个脸上都挂了彩。 最终只能出去寻人来帮忙。 小狸奴见陌生人跑了,又一溜烟的钻进江半夏的怀里,像是依恋母亲一样,又是撒娇又是舔她的手心,最后玩累了露出毛绒绒的肚皮给江半夏摸。 ...... “大人小心。” 走在前面的应捕们用火把逐个将墙上的油灯点着,此时牢房里睡得再沉的囚犯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惊醒了。 他们大部分人麻木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也有少部分人挣扎着喊冤。 曹醇不耐道:“聒噪。” 跟在他身旁的斐乐立马亮出刀来,吓得一干囚犯缩了回去。 “督主,那狸奴就在前面。”引路的应捕谄媚道。 随着四周油灯的点燃,江半夏明显觉得暖和了起来。 她坐直身子,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狼狈。 “是这里?”曹醇停下脚步,用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江半夏。 躲在江半夏怀里的小狸奴探出头害怕的喵呜了一声,竟顺着她衣襟钻了进去,任凭她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一直跟在曹醇身后的斐乐想起那天曹醇对他说的什么人养什么猫,他再看江半夏,又想起今晚的事情,不禁了然。 “咱家的猫似乎很喜欢你。”曹醇不紧不慢道:“叫什么名字?” 江半夏拱手回道:“小人半夏。” “在锦衣卫任职?”曹醇的视线扫向江半夏腰间挂着的腰牌。 “是。” 两个人分明认识却装作第一次相见,演的像模像样,丝毫不露破绽。 让跟在曹醇后面的斐乐不由得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第十八章放人 “犯了什么错?”曹醇随意问道。 江半夏立马装可怜道:“小人在教坊和同僚闲聚饮酒,谁曾想竟发生了命案,少卿大人请小人在此供录笔录,只是...笔录已录,不知为何还不放了小人?” 曹醇视线一转,直直对向师旷冶:“此人既不是疑犯,何不放了?羁押无辜之人,这要是传到万岁耳朵里,大理寺恐怕又得被御史台参一本子。” “曹厂公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师旷冶微敛神情,心想曹醇今日恐怕是专门来搅局的,他留人不放本身为的就是破案,但如今东厂插手,他若不放人,恐怕御史台的人又要挑刺上章。 “将做了口供的无关人员放了。”师旷冶对手底下的应捕们吩咐道。 有了东厂的介入,大理寺原本打算将这些人再多押一夜的计划只得搁浅,于天明十分,大理寺开始陆陆续续放人,江半夏也混在这群人中,她的视线随着人群移动,直到望见街角那辆熟悉的马车。 江半夏脚步微顿,随即逆着人群向马车方向走去。 通体朴素的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但赶马车的人江半夏认识,那人正是曹醇身边伺候的内侍。 “请。”内侍掀开车帘,马车内的热气扑面而来,江半夏望见曹醇怀里抱着那只铜钱花纹的狸奴,他眼睛微闭,似在打盹,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爬上马车并缩在对面,生怕吵着这老狐狸。 “回东厂。”曹醇突然睁眼开口,车外的内侍急忙应声。 江半夏咽了口吐沫小声叫道:“干爹。” “出去没几日长本事了?”曹醇出言讥讽道:“你以为你做的万无一失?” 江半夏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顶嘴。 “如果咱家今日再来晚一点,师旷冶会放过你?”曹醇将怀里的狸奴往一旁一推,他道:“师旷冶查出真相只是早晚的事,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曹醇说的没有错,只要给师旷冶时间,查出真相恐怕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她这件事做得的确太过鲁莽。 “不过。”曹醇话锋一转:“你倒是为咱家解决了一件心头难事,咱家正愁没有机会去动曹丙烨,如此事情就有了由头。” “师旷冶怀疑到我头上只是早晚的事情,我......”江半夏语气微顿:“我该怎么做?” 曹醇嘴角勾起冷笑:“你也会害怕?不过,不必担心,有咱家在况且贵妃最近也正愁没有机会发难,顺水人情,贵妃会保你。” “多谢干爹。”江半夏立马拱手致谢。 曹醇盯了江半夏良久,冷哼道:“打咱家的主意,你倒是心安理得。” “半夏不敢。” “我看你敢!”曹醇捞起地上的狸奴,语气一转:“再过几日就是春祭日,万岁会亲自前往地坛祭祀,你要想办法混进春祭日锦衣卫的队伍里。” “干爹?”江半夏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半夏去做?” “到时候你就知道要干什么。”曹醇不欲与江半夏多说,他道:“陆埕昨天寻了你一夜,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少说多做,切莫让他怀疑你。” 江半夏应道:“是干爹。” * 昨夜关于教坊司的命案陆埕有所耳闻,但是他打破脑袋想都想不到其中会有江半夏。 所以昨天夜里江半夏彻夜未归,他以为是那些人寻上门来,一时间恐惧与焦虑袭上他的心头。 “陆大人。”他手下的锦衣卫抱拳拱手道:“江夏找到了。” 陆埕立马从椅子上站起,他道:“在哪里找到的!” “北镇抚衙门门口。”那名锦衣卫又补充道:“他是自己回来的。” “叫她进来。”陆埕拧紧眉头坐回座位,他拿起桌子上的串珠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 江半夏一进门就看到陆埕脸色不善,她在心里又将自己想好的措词重复了一边,才开口道:“陆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埕横眉冷对,声音也不如之前和蔼:“彻夜未归,你可有什么解释?” 她万万没想到陆埕会这么直接了当的问,之前想好的措词几乎全部对不上。 于是她立在原地一声不吭,保持沉默。 陆埕气急了,他将手边的砚台顺手掷出,砚台并着浓稠的墨汁哐当一声砸在江半夏身前,迸溅开来的墨汁沾染上她的衣角。 “你呀你!”陆埕恨铁不成钢道:“你和陆荇那顽猴一样,让我不得省心。” 陆荇是陆埕送去山上书院读书的小儿子,也是江半夏未曾谋面的表弟,素有混世魔王的混称,做的混事数不胜数。 将她同那位表弟相提并论,想来陆埕是气极了。 “你是个女孩儿。”陆埕按住江半夏的肩膀将声音压低:“不是个小子!” 他松开江半夏肩膀道:“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江半夏抬头望向陆埕,她眼里更多的是麻木,这样的话她从小到大听了很多,即使如此,如今再听一遍还是觉得刺耳。 她低眉拱手道:“下次不会了。” 下次?下次再说。 “但愿你记牢。”陆埕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他语重心长的对江半夏讲:“等过了这段特殊时期,我会给你找户人家,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这样海临兄也能含笑九泉。” 江半夏面上带笑,她笑着谢过陆埕的好意,等她低头时候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浮上一抹讥笑。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 教坊司命案陷入僵局,所有的证据都指明曹朗是杀人凶手,但只有大理寺少卿师旷冶一直坚持案子有疑点,坚持不肯草率结案。 师旷冶捏着一本洗冤录不停的在原地打转,他就是想不明白案件中的违和之处究竟在哪里?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当晚出现在教坊司里所有人的面孔,这些人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回放。 “大人?”一旁应捕小心翼翼道:“人已经到齐了,就等大人开审了。” 师旷冶放下手中的书,他扭头问那应捕道:“你觉得此间杀人案应当怎么判?” 这名应捕没想到师少卿竟然会问他,于是他思索片刻道:“小人觉得,曹小旗杀人证据确凿,他口供提到他和孙耀宗有过口角争执,这事板上钉钉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可是杀人案啊!小人觉得曹小旗可能是无辜的...但上面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是说有人从中作梗?”师旷冶开口道。 “小的可没有这么说。”那应捕连连摆手:“大人可不能乱讲。” 师旷冶沉默了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他坐回座位也不着急:“人都死了,审的再快也不会活过来,让他们先等着,等我看完这本书再说。” 第十九章竹舟 教坊命发生了命案而且还是在皇城底下,这让庆文帝十分愤怒,在他眼皮子底下,京都的治安竟然竟如此之差,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于是庆文责令大理寺严加查案。 但另一方面他又忌惮远在西北的曹丙烨,所以对案件一压再压,并不急于过堂,他在等西北边境的消息。 “夫人不必心急,曹公子会没事的。”年轻男人缓缓开口:“今上在等边境的消息,目前曹公子是安全的。” “竹舟先生是说只要我夫君大获全胜,朗儿就会没事?”曹夫人抹了眼边的泪水:“朗儿虽然平日好吃懒做些,做事混了一点,但他的胆真的小,没那本事杀人,到底是谁栽赃他的啊!” 孟竹舟摸起手边的扇子放置手心敲了两下:“夫人慎言。” “请先生放心,我只在此处说一说。”曹夫人态度恭敬,又执起手边的茶壶殷勤添茶:“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还请先生明确告诉我,如何才能抓住害我儿的凶手!” 年轻男人微侧身子,他一头乌发从肩头垂落,有几丝碎发零星的落在脸颊,他表情淡漠悲悯,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冷淡的意味:“凶手容易抓住,可是要揪出幕后真凶恐怕难。”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要抓住陷害我儿的凶手!”曹夫人情绪激动:“不能让我儿白白被冤枉。” 孟竹舟抿起毫无血色的唇,他道:“抓住凶手容易,可曹公子的姐姐尚在宫中,夫人做事还请三思后行。” “先生是说和此事和宫里的人有关?”曹夫人双目圆睁,她捏紧手中的帕子,表情纠结:“这可如何是好,雨琴还在宫中...” 她心中纠结万千,一边是宝贝女儿一边是心肝儿子。 “若是想让惠嫔娘娘在宫里好过点,在下建议曹夫人暂时按住不表。” “眼下只得如此了。”曹夫人眼神怔忡:“今日多谢竹舟先生提醒,若是没有先生提醒,恐怕我会因爱子心切犯下大错。” 孟竹舟拱手不语,他沉默片刻道:“怀远将军昔年与在下有恩,夫人若还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派人到紫竹轩寻在下即可。” 曹夫人起身要亲自送竹舟。 “夫人止步,暗处恐有人监视。”孟竹舟拢起袖子压低声音道:“小心为妙。” ...... 出了怀远将军府,孟竹舟被随行的小厮石头扶上了马车,他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嗽。 “先生,都说了让你不要这么晚出门。”石头努着嘴不高兴道:“春夜的晚风还是寒凉,这么一吹您又要病了,万一...万一再发热,可让石头怎么办。” 孟竹舟拍了拍石头的脑袋:“你不必为我过多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说完孟竹舟又开始咳嗽起来,咳的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一旁的石头手忙脚乱的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孟竹舟面前。 温热的茶水下喉,孟竹舟适才才缓了过来,他的目光飘向马车窗外,低声念了一个人的名字:“凌。”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马车车厢内,他的存在弱的惊人。 “去查这个人。”孟竹舟将一张纸递到凌的手上,白纸黑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亮的惊人。 凌低头看到纸上的名字——江夏。 这个名字普通且毫无特色。 于此同时,吏部尚书府里气氛压抑。 吏部尚书卫贤手执一根寸长的木板狠狠的抽在卫廖的身上。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再这样打,廖儿会被你打死的!”雍容华丽的贵妇人不顾形象的挡在卫廖面前,死死的护住他。 “让开!”卫贤气急:“否则连你一起打!” “老爷!”她又向前挪了两步:“廖儿你的儿子,不是仇人!你有本事连我一起打!” “娘!”卫廖跪着膝行上前挡在卫夫人前,他低头道:“是孩儿做错了,但凭父亲责罚。” 卫夫人看了一眼卫贤手中寸长的木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坚决不肯让开。 “你们都是死人吗!”卫贤目光瞟过那群站着不动的仆妇:“把夫人拉走!” 一面是老爷一面是夫人,但老爷掌着他们的生死,所以,夫人对不起了,几个健壮的仆妇面面相觑后,硬着头皮上前拉走卫夫人。 围观卫廖受家法的不光有这些平日伺候他的下人,其中还有他那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 板子打在身上,再痛卫廖也不觉得,他只是觉得没面子,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人在幸灾乐祸的嘲笑他。 姨娘们、那些个兄弟姐妹们别看他们平时对他关心倍加,其实心里恨不得他去死。 “你可知错!”卫贤下手极狠,一板子抽在卫廖的身上能听见响。 “孩儿...”卫廖咬唇道:“知错。” 卫贤一脚将卫廖踢翻在地:“滚去祠堂!”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去看他!”卫贤丢掉手中木板,气的扭身离去。 强撑着的卫廖跌坐在地上,任由他的母亲抱着他哭泣。 这次的事情是在是无妄之灾,不过也怪他,竟醉的不知人事。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和曹朗那小子扯上了关系。 ... 如今朝堂局势波诡云谲,身为吏部尚书的卫贤,他一旦站错位置,他们卫家覆灭就是顷刻间的事,所以卫贤气就气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卫廖竟和曹朗扯上关系! 如果万岁有心说事,他岂不是要和曹丙烨绑在一条船上! 卫贤在书房里不住的踱步,他是庆文二年的进士,那年是庆文帝荣登大宝的第二年,也是大铭朝开国以来最著名的‘庞中案’发生的那一年。 他还记那一天是庆文二年的正月十六,京都里人头攒动,城里所有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菜市口,人们不是自发的上街来庆祝元宵节,更不是皇帝与民同乐,请大家出来观绚丽的花灯,而是庆文帝要公开处刑一批罪犯。 当时他刚来到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被人群夹裹着挤在最前端。 观赏杀人并不是一件好玩或者有趣的事情,但是百姓们都来了,这种‘盛况’难得一见。 卫贤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朝中要员,跪在菜市口,像猪羊一样等待被宰。 那天京都的天是阴沉的,包括庆文二年的那一整个春天也是阴沉的。 庞中案涉及连坐人数高达三万余人,他只记得每天从菜市口运尸到乱葬岗的马车鱼贯而出,整整持续了一月有余。 直到七八月份卫贤似乎还能闻到弥漫在京都城里空气中尸体腐臭的气味。 他怕,他就怕曹丙烨会是第二个‘庞中’! 第二十章探监 比起卫贤的恐惧焦虑,曹朗要坦然很多,他是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处境。 “起来!”狱卒扯着嗓子将昏昏欲睡的曹朗粗|暴唤醒:“赶紧起来,有人来看你。” 曹朗从地上爬起,表情呆滞。 有人来看他?是真的!有人要来看他了! 自从那日醉酒醒来,他就一直被关在刑牢里,每日不是被审问就是被审问,他根本没有杀人! 无论他怎么解释,可就是没有人相信! 曹朗用手将多日未曾梳洗的蓬乱头发撸至脑后,理了理已经有些馊臭的衣服,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门。 “本是不允许探望的,但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就允了这一次。”狱卒脸上带着贪婪的笑容,他手里攥着一张大面额的银票:“你可要抓紧时间,要是被少卿大人知道...我可担不起责任。” “多谢官爷提醒。”江半夏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塞到狱卒手里。 “官爷这两个字我可当不起。”狱卒立马接过银票,他咬牙道:“最多,最多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了。” 江半夏跟在狱卒身后,她视线轻扫,两旁牢房关满了罪犯。 能关在刑部大牢里的罪犯无不穷凶极恶,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狱卒身后的江半夏。 “看什么看!”许是狱卒也感受到那群人阴森的目光,他将鞭子抽在木栏上:“再看,让你们好看!” 狱卒一声呵斥,让罪犯们略微收了打探的目光。 曹朗被关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那里是用来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大铭朝在死刑方面判的十分严格,为了防止误判,长官们都是三思而后行,甚至案宗多方审看,能被判死刑的都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所以死刑犯并不多,刑部大牢用来关死刑犯的地方也时常闲置。 曹朗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在这里,但他看到江半夏的那一刻激动的快跳了起来。 “江夏小兄弟!”曹朗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会是江夏,这个跟了他没几天的手下。 “抓紧时间,半个时辰后必须走人!”狱卒让江半夏进去后就落了锁。 “官爷放心。”江半夏回道:“不会耽搁太久。” 等狱卒走远,江半夏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地上,她将食盒一层层打开,里面还热着的菜发出阵阵香气。 “曹兄这几日委屈你了。”江半夏将菜摆在曹朗面前:“牢里的饭没甚滋味,我给你带了些吃食补一补。” 曹朗拿起筷子不好意思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确是扛的不行了,牢里的饭实在太难下咽了,白水煮菜就不说了,吃的饭里居然还混着糠!根本无法下咽!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曹朗嘴里塞的满满,他声音模糊:“我娘都没来看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知不知道我被抓了。” 江半夏没有贸然搭话,她做足了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我真的没杀人!”曹朗恨恨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那天喝醉后的确是和孙耀宗吵了架,但我真的没想杀他啊!” 说到激动处,曹朗放下手中的碗,当即掀了上衣对江半夏道:“江夏兄,你看,那死胖子绝对是在我晕了以后被人杀的,你瞧瞧我这腰我这肚子!被踢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曹朗突然掀上衣的行为,着实吓了江半夏一跳,但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借着微弱的烛灯,她仔细瞧了曹朗身上的伤,孙耀宗下手比较狠,曹朗腰腹处的淤青十分骇人,有些已经青紫甚至泛黑。 “我相信不是你。”江半夏开口问道:“当时你看到杀孙耀宗的人了吗?” “哎,我要看到,我还会坐在这里?”曹朗无奈道:“我现在是百口莫辩,因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江半夏又给曹朗添了一点饭,她顺着曹朗的话和他继续聊下去。 半个时辰过得非常快,狱卒来催的时候曹朗才恋恋不舍的和江半夏道别:“江夏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告诉我娘,我是被冤枉的!让我娘进宫去求妹妹救我!” “曹兄放心。” 江半夏在曹朗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刑部大牢。 * “怎么样?”斐乐坐于桌前,他是替督主来问事情的进展。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曹朗毫无印象。”江半夏坐在斐乐对面,她手边放着一杯茶水,碧绿的茶汤里翻滚着两片茶叶。 他们坐在茶楼的角落,台子上说书先生说的吐沫横飞,讲的正是怀远将军大破女真的故事。 “自太祖一统华夷,先帝顺德继位,普天下海清河晏,而东北蛮夷女真一族扰我边境......” “他说的是顺德十四年的事情,那个时候怀远将军还是个少年,就带兵立下赫赫战功。”斐乐抿着杯子里的茶水,赞叹道:“当时风光一时无两。” 台上说书人一拍惊木:“情况危急,只见一小少年站了出来,少年手持长枪身骑宝驹,和那女真头人一来一回,竟不分上下...” “今上虽对他忌惮但还未到动他的地步。”斐乐开口道:“你动他儿子,委实欠妥当。” “今上以前会忌惮曹丙烨,现在可不一定,”江半夏眉梢微挑,她嘴角带笑:“今上子嗣不丰且太子年幼,虽是壮年,今上犹有顾虑之心,毕竟卧榻之侧岂能容老虎酣睡。” 江半夏语气一顿:“今上会为太子扫清所有的障碍,曹丙烨虽未到功高盖主的地步,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了今上的底线,此番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时机,只要曹丙烨稍有异动......这件事情就不需要说清楚。” 斐乐眉头微皱,杯子被他紧紧的捏在手心,江半夏分析的没有错,曹督主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此番真的是个契机吗? “我是个赌徒。”江半夏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抓住,哪怕...”哪怕不择手段。 斐乐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满头乌发被发网紧紧地拢起并露出光洁的额头,少女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清凌凌的眼睛缀满笑意,嘴里却说着令人发寒的话:“如果是干爹,他定会比我做的更绝,说不定当时就会割了曹朗的舌头,让他再也无法开口,也或许让他永远成个废人。” 他的视线扫过江半夏交握的纤细手指,荒诞的想法在斐乐的脑海里蔓延,他佯装随意问道:“今日你是不是也如此打算?如果曹朗说出一些不利的消息,就割了他的舌头?让他成为废人?” “当然,不会。”江半夏脸上盈满笑意,她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刑部大牢里,再也开不了口。” 斐乐默然,随后他突然笑了,曹督主的眼光果然没错,江半夏虽是女子但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朝堂制衡之事很多人看了一辈子都没看明白,她却仅凭只言片语就找到了关键。 “斐千户何不抓住时机?”江半夏举起茶杯做敬酒状:“借此扶摇直上。” 他举起茶杯与江半夏微微一碰:“固所愿也。”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会意尽在不言中。 第二十一章过招 眼下正是点卯的时间,北镇抚司衙门里的锦衣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消息,江半夏前脚踏入北镇抚司衙门,后脚他们的声音就小了。 有人拦住江半夏:“咳咳咳,江夏兄弟,韩百户找你议事。” 韩百户要找她议事?她在心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韩百户找她应该是为了曹朗的事情,曹朗再怎么说也是他手底下的人。 想到这里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她道:“我知道了,谢谢。” “不...不用谢。”那名锦衣卫语气结巴,脸上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怎么还害羞上了?”旁边的人打趣道。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江夏小兄弟长得也太好看了吧,不像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渐弱,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刚才江半夏嫣然一笑的样子。 他使劲摇头,自己绝对是中邪了,怎么能觉得一个男人长得好看。 ... “下官江夏见过韩百户。”江半夏抱拳行礼。 “正找你,你就到了。”韩百户随口问道:“你可知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江半夏忙不迭回道:“莫不是春祭日?” “不错,正是春日祭。” 韩百户转身落座,他的视线向旁一转,江半夏这才发现韩百户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这让她惊讶不已,从进门起到和韩百户搭话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屋子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这个男人是如何出现的! 那个男人背对着江半夏,看不清面貌,但也能从其充满张力的背影想象出他是何等伟岸的男子。 “林嵯。”韩百户喊了一声男人的名字:“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江夏。” 叫林嵯的男人缓缓转身,他的目光锐利的仿佛有了实质。 “你就是江夏?”林嵯开口,他的声音和江半夏想象中的一样,低沉且充满力量。 “在下是。” “可曾练过武?” “只学过一些皮毛。”江半夏如实道:“练的日子不久。” 林嵯捏了两下拳头,他直接挥手道:“你我过两招!” 江半夏看了看韩百户,韩百户摆摆手,让她不要顾虑。 于是江半夏铆足了劲攻向林嵯,她矮身一拳直击林嵯下盘,动作算的上迅速且出其不意,但在林嵯的眼里还是差了很多,当即林嵯捉了她的手将她甩出,江半夏借惯性后跃,她单手撑住地面脚后跟着地,稳住身体,随即蹬地借力直接扑向林嵯,试图锁住林嵯的喉颈。 林嵯也不示弱,他猛地将其拦腰拖住,膝盖一顿,江半夏就被反手制服在地。 “不错。”林嵯松手夸赞道:“只练过拳脚功夫能达到今日之水平,悟性着实不错。” 一旁围观的韩百户也鼓起掌来:“我选的人可还行?” “就她了。”林嵯道。 韩百户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并开口介绍:“这位是林嵯,林总旗,以后你跟着林总旗。” 江半夏面露惊讶:“那曹小旗...”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百户打住了,他道:“曹朗能不能从刑部大牢出来还是个问题,你跟着林总旗好好干,春祭日若是不出差错,我会向上面上书提你当小旗。” “你要好好把握。”韩百户道:“此次机会难得。” “多谢大人提拔。”江半夏立马拱手称谢。 韩百户很看重这次的春日祭,万岁昔年每逢春日祭多让臣子代劳,今年不同往昔,万岁竟要亲自去祭日! 这其中就要牵扯到了安全护卫问题,锦衣卫不光要抽调人去仪仗队还要保证祭祀队伍的安全。 他上面有十四所的千户们,下面又有一帮子总旗、小旗们,如何将上面的下达的命令更好的传达下去,韩百户费劲心思。 好在他手底下真有几个有本事的,其中就有林嵯。 “明日的甄选,切记不要挂了我的脸面。”韩百户嘱咐道。 “是。”江半夏和林嵯抱拳称是。 韩百户能推荐她去参加春祭日的甄选,这是令江半夏万万没想到的,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要使些手段来得到参加甄选的机会,没想到这就送上门了? 惊喜来的太突然。 其实韩百户能想起让江半夏去,无非就是那日看到她和卫廖比试时的身手,虽然武技一般,但贵在出其不意,又想到江半夏是陆指挥使带来的人,推荐她既能讨好上峰又能出去长脸,何乐而不为之? 韩百户想的很周到,若此番想法要是被陆埕听去,估计一口老血直接喷出,他是让韩百户好好照顾江半夏别让她受伤,但并不希望韩百户让江半夏像男儿一样逞凶斗勇! ... 北镇抚司衙门平日里很忙,等江半夏从韩百户那里出来时,衙门里除了当值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她正准备出去,脚还没踏出北镇抚司衙门的大门,就被林嵯拦住了。 “借一步说话。”林嵯板着一张脸,态度强硬。 江半夏仰头道:“林总旗有何事?” “前面有家茶楼不错,去坐坐。”林嵯收回拦住江半夏的手,他眉头拧成川字形,样子十分纠结。 “大人,有何事不能在此处说?” 林嵯望了一眼江半夏,他的眉头拧的更紧张,抿紧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女人。” 听到这两个字江半夏的脸色徒然一变,她下意识的捏紧腰间的配刀,满眼都是警惕,但面上却不显惶恐,她笑道:“下官想起来了,前面那家茶楼的毛尖似乎还不错,我们可以去坐一坐。” 一路上,江半夏都在悄悄的观察林嵯,她自认为自己演的很不错,北镇抚司衙门里和她共事的人都未曾察觉,这个人是怎么发现的? 上到二楼包间,小二沏好热茶将门闭后,江半夏拎起茶壶为林嵯添茶后也为自己添上。 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品着茶,似乎上这家茶楼来,就是专门为了品茶。 过了半晌,林嵯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望向对面的江半夏道:“你是个女人。” “何以见得?”江半夏也不装了,她将茶杯放于桌上,直接道:“林总旗,菜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第二十二章女人 林嵯低笑一声,他料到江半夏会这样说,于是他不紧不慢的将杯中茶水喝完。 “我练武二十余载,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一眼便知。” “哦,我今天第一次听说光凭看就能分辨出男女。”江半夏抬眼道:“林总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林嵯也不恼,他放下手中茶杯,盯住江半夏拿茶杯的手以及手腕以上的部分:“女人的骨头纤细且短,肘部自然垂下的角度也与男人不同,我自然是不会看错。” “林总旗专门来找下官说这些话,是何意思?” “没什么其他意思。”林嵯双手交握,他眼角带笑:“我就是好奇,锦衣卫里为何会混进一个女人。” 江半夏冷笑:“现在您明白了吗?” “还是不曾明白。”林嵯语气平静:“你不必紧张,这件事情我不会向旁人声张,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进到锦衣卫里?” “大人的好奇心还是适当收敛一二,有些事情还是最好不要知道。”江半夏闭口不言。 虽然林嵯没有拿此事威胁她,但她心里却敲响了警钟。 女人这层身份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她不敢保证自己身份暴露后会安然无恙,这也是陆埕为什么希望她安分守己而不是和锦衣卫们争强好胜,夺取功勋。 但江半夏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嫁人后相夫教子的生活,她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 自从那日见过紫禁城巍峨华丽的宫殿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回到从前。 权利、地位、金钱,这些足以使任何一个人为之折腰、为之疯狂。 她,亦然。 所以,林嵯留不得。 * 京都除了白日热闹的街市、文人墨客所钟爱的名胜古迹以外,还有就是那夜晚的北里。 北里取得是旧称,也是有些典故的,因着唐代妓子聚居的地方叫平康里,又是在长安城北门以内,所以勾栏妓|院之地统称为北里,大铭迁都以后,许多文人还是喜欢延用古称。 比起教坊司东西两院,北里的妓馆充满了民间特有的趣味,女人们倚红偎翠,站在门边、廊上甚至是街角,挥扇媚笑。 当然民间的趣味远远不止于此,倚红偎翠的不光有女人还有男人,京都的达官贵人口味独特,最是喜欢押亵男妓。 其中男妓馆里最为出名的一家,就在这北里尽头,起的名字十分文雅,叫——紫竹轩。 外地人单听名字,会以为是家书馆,其实不然,颇有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错觉。 今日紫竹轩同往日一般热闹非凡,光是一掷千金求见竹公子的人就将紫竹轩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啧,没想到你在京都混的如此之好,求见你竹公子的人如过江之鲤嘛。”林嵯顺手抄起桌子上放着的苹果塞进嘴里猛咬一大口。 “你来,就只为和我说这些?”孟竹舟拢紧身上披着的狐裘,尽管已经到了春天,但他还是受不得凉。 “有别的事。”林嵯放下苹果,他打量着孟竹舟:“我当初真的是欠你的了,答应进到锦衣卫那鬼地方。” “你的确欠我。”孟竹舟接道:“当初打赌...” “咳咳咳。”林嵯连忙咳嗽两声打断孟竹舟的话,再说下去他脸就挂不住了。 当初他林嵯纵横武林十来载,就是因为听人说竹舟先生刀剑双绝,他不信那个邪,撞上去就要和孟竹舟切磋。 都怪他太年轻,脑袋一根筋,非要缠着孟竹舟切磋。 一想起当年的自己跟踪孟竹舟一年有余就只为独孤求败,林嵯就想回到过去把当年的自己敲死。 孟竹舟最终被他烦得忍无可忍,就和他立下赌誓,若是他输了就要答应孟竹舟一件事,若是孟竹舟输了就昭告天下,他孟竹舟不是刀剑双绝。 最后嘛,结局显而易见...他输了,还输的很惨。 作为代价,他要帮孟竹舟干一件事情,谁能想孟竹舟竟让他打进锦衣卫?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难了吧!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是硬着头皮想尽各种办法进到锦衣卫里,现在想起来全都是血泪史啊! “别打岔。”林嵯压低声音:“我要说的是锦衣卫真他娘的奇怪!我今日竟遇到个女人混在里头!” 林嵯说的神神秘秘,深怕被旁的不相干的人听到:“还是个厉害的女人!” “哦?”孟竹舟神情淡漠:“说来听听。” “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林嵯大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自从进了锦衣卫,哎,真的是每天装到心累,我前几日领了差事到江宁去,回来的时候就被韩阙那老小子叫住了,说让我带个新人。” 林嵯身体向前倾,他语气夸张道:“好家伙,我这可是第一次被上司抓住,领这种带新人的杂事,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 “当时韩阙那老小子把人领来我就炸毛了,搁哪里给弄来的小孩儿给我带啊?为了让韩阙死心,于是我就提出要试一试对方的水平,嚯!好家伙!”林嵯激动的站了起来:“虽然没练过武,但她的力量和悟性真的绝了!” “我就上前一错身拉住胳膊...”说到这里林嵯还比划了起来:“当时上手一捏就觉得手感不太对,骨头太过纤细...不像是男人的骨头。” “然后呢?”孟竹舟用手轻点桌面。 “然后我就请她喝茶了呗。”林嵯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容:“不过她似乎不太待见我。” “她叫什么名字?”孟竹舟问道,他的确对这个混入锦衣卫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准确的说是一种猎奇的兴趣。 “哦,韩阙说她叫江夏,我寻摸着本名应该不叫这个。”林嵯惋惜道:“我就是单纯欣赏她,没想着自己会被讨厌。” 江夏?这个名字在孟竹舟的心里过了一遍,是她,当日和曹朗一起在教坊闲聚的同僚之一。 孟竹舟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他若有所思的望向林嵯:“你确定是叫江夏?” “没错,我还没老,耳朵也没出问题。”林嵯开口道:“前段时间京都教坊司命案里的曹朗就是她上峰,人绝对没记错。” 孟竹舟心下确认林嵯口中讲的人正是他所要查的那个人。 江夏是女人,这个消息算的上是意外之喜,这一点是凌查的消息里所没有的。 “你要小心此人。”孟竹舟开口道。 “啊?”林嵯十分不解:“再厉害,也不就是个女人嘛,小心她干嘛?” “言尽于此,只当给你提醒。”孟竹舟轻阖双眼,脸上略显疲惫,唤了一声:“凌,送客。” 房梁上立马跃下一人,如影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林嵯身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句话没说就赶人,我走还不成吗!”他骂骂咧咧的出了紫竹轩:“什么人嘛!” 林嵯还想再骂两句,结果背后突然一凉,凌手中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背上,他只得闭嘴走掉。 第二十三章早起 春夜微醺的晚风中带着一丝丝迷醉的花香,杏花正开的旺盛,花瓣一丝一缕的从高墙深处飘出,落入行人的鬓发衣角。 江半夏抖干净了肩上的落花,才缓缓的扣响陆府的偏门。 开门的人打着哈欠并且满脸不情愿,在他们眼里江半夏就是个乡里来的穷亲戚,也不知寻了什么好处竟扒上了陆大人。 “多谢小哥。”小半夏脸上带着笑。 她能看出整个陆府的下人都不待见她,但她忍了,毕竟现在是寄人篱下。 往日这会儿陆府已经用过晚饭,各屋基本上都安歇了下来,但今日似乎热闹的有些不同寻常。 江半夏随手拉住一丫鬟问道:“这位姐姐,府里今日可是有喜事?” 那丫鬟一巴掌拍在江半夏的手上:“呸!谁是你姐姐,毛手毛脚的。” “是我唐突了。”江半夏连忙收了手,才想起自己如今是扮作男儿,刚才贸贸然的行为是有些不妥。 “三公子过几日就要回来,夫人高兴,正在整治一些衣物用具。”小丫鬟压着脑袋,悄悄地在打量江半夏。 虽然是个乡里来的穷亲戚,但好歹是个主子,又长的俊美异常,一时间看的小丫鬟心旗摇曳。 “你可知三公子为何突然归家?”江半夏若有所思的问道。 小丫鬟做羞涩状:“月中太平侯府上要办‘赏春宴’,夫人唤三公子回来赴宴。” 江半夏轻应了一声,原来是参加赏春宴,京都勋贵们最喜欢应景举办一些毫无意义的宴会,江半夏听过后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勺后头。 毕竟她是没有资格去参加的。 * 翌日,天微微亮时,江半夏就起了床,她用长布条将上半身裹得严实,然后才缓缓套上里衣、罩衫、曳撒。 就连穿的鞋子也被她改造了一番,为了更好的走路,里面塞了棉花,穿进去最起码脚不会乱跑。 她拿起挂在墙上的绣春刀熟练的跨在腰间并对着铜镜捋平衣摆上的褶皱,就出了门。 江半夏出门的很早,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除了有几家早点摊子撑出来别的铺面还紧闭着大门。 “这位官爷要吃点什么?”站在炉前煮面的摊主招呼着。 “来碗葱油面。”江半夏将别在腰间的绣春刀解下放在桌旁,她从筷子篓里抽了一双筷子拿在手上,准备吃面。 摊主脸上带着十足的热情:“官爷,还未到点卯时间,起来的够早。” 江半夏接过面,挑了两筷子,她道:“不早了。” 正当她准备吃面,视线范围内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江半夏抬头视线越过摊主直直的盯着迎面走来的男人。 “给我也来碗葱油面!”林嵯大大咧咧的坐在江半夏对面,挥手喊道:“多放点葱!” “好嘞!”摊主应道。 “你也来这儿吃早饭?”林嵯在筷子筒里挑拣了半天,终于凑齐了一双长短统一的筷子。 江半夏微皱眉头,即使没有风,她也依旧能闻到林嵯身上浓烈的酒臭味以及女人身上的胭脂味,再观他身上不太平展的衣服,昨天夜里一定是去了烟花柳巷。 见到江半夏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林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连叹道:“真香。” “官爷,您的面。”摊主将面端到林嵯面前,他抄起筷子连嗦两口:“唔,味道不错。” 林嵯嘴里含着面,对着江半夏比划道:“赶紧吃,再不吃面就要糊了。” 江半夏挑了两口面就没什么胃口,她将碗往前一推,抱臂坐在条凳上休息。 “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林嵯惊讶道:“一会儿可别饿晕了。” “饭量如此。”江半夏懒得解释。 林嵯盯着江半夏碗里没吃完的面,手一伸捞至自己面前,他一点也不嫌弃是别人吃剩下的,拿起筷子捞起面条三两下的塞进嘴里,似乎还嫌不够,又喊了摊主多添点面汤,咕噜咕噜的灌了个半饱。 “林总旗昨夜是去帮人背床板去了吗?”江半夏嘲讽道:“竟如饿鬼投胎。” 林嵯喟叹道:“还未放月费,手头有点紧,更何况浪费粮食可耻。” 说完林嵯拍了四枚铜钱在桌上,他对摊主喊道:“两碗面钱搁桌上了。” “您放那儿就行。”摊主忙道。 江半夏盯着桌子上那四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钱。 她听林嵯叹气道:“月费百八十年的不涨一回,别看我当总旗,一个月俸禄不过七石五斗,一年下来也还没个三十来两,京都地界东西都贵啊,干什么不要钱,每月一到月底就捉襟见肘。” 江半夏微楞,她没想到林嵯居然和她说起了俸禄问题。 “干这行除了当大官,别的没前途。”林嵯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 江半夏:“......” 所以没钱了还出去喝花酒?江半夏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些男人的思路。 * 用过早饭过后,林嵯与她一道去应卯。 今日北镇抚司衙门格外热闹,里面人头攒动,参加春祭日甄选的人少说也有百十号人,挤在一起,吵吵闹闹。 “今日的甄选究竟是怎么个甄选法?”有人疑惑道:“往年不都是上官直接指派人上去,今年怎地还要走个流程?” “听说是要来大人物。”一旁知道点消息的人道:“总之今天这架势不太好整。” “除了今上还有谁是大人物?” “太子啊!”有人插嘴道:“我觉得今日可能是要给太子选随行的。” “不太可能吧?太子年幼,参加春祭日是不是有点太早?” “......” 下面的人全都在小声议论着,他们对于今年春祭日的情况全是一头雾水,林嵯亦然。 作为总旗的他手底下分管着五个小旗,往地方一站,手下分管的小旗们就寻了过来。 “老林,不厚道,昨天晚上让你到我家中来吃酒,你怎么就跑了?”来人身材胖高,一把揽住林嵯的肩膀,丝毫没有上下级之间的恭敬,反而像朋友一样。 “怕把你家吃垮了。”林嵯打趣道。 “多一张嘴,没那么夸张。”胖高男人视线一转就看见站在林嵯身旁的江半夏。 他哎呦了一声:“这是?” 林嵯介绍道:“以后一起共事的‘兄弟’。”他故意将兄弟那两字加重语气,想看江半夏的反应。 但实际上江半夏没有任何反应,而且表现的一点也不恼火。 她拱手问好,这些人有可能是她未来一段时间要相处的同僚,所以必须尽量保持有友好关系。 见江半夏根本不吃他的打趣,林嵯深觉没意思,将手底下的几个小旗介绍给江半夏认识后,就转身与他人寒暄去了。 第二十四章扛缸 北镇抚司的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上面的人来。 底下的人就开始暗自腹测,该不会来的人真的是太子吧? 正当锦衣卫们还想再交流交流消息的时候,就听见衙门外有人唱喏:“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来还真的是太子! 江半夏立马随众人拱手行礼。 “免礼。”太子稚嫩且威严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收了手,众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都在等太子发话。 这个时候江半夏才有机会看清楚太子是何模样,她仗着自己矮,透过人群悄悄打量太子。 从身高上看,太子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脸上还带着肉嘟嘟的婴儿肥,故作老成让他看上去十分稳重,不似同龄人那般稚嫩。 父亲尚在的时候曾和她讲过太子的身世,太子说起来身世也比较坎坷,虽为皇后之子,但太子过的并不好。 皇后在生下他后就撒手人寰,太子是在长公主手底下长大的,与庆文帝不甚亲近,又因年龄问题太子远不如大皇子受宠,更不比三皇子讨喜。 站在太子身后的内侍向前走了两步,他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唱道:“传万岁口谕,春祭日仪仗队甄选由太子全权负责。” 小太子坐在临时搬来的圈椅中,表情恹恹,一方面椅子太高他脚完全挨不到地只得悬空,另一方面他不喜欢内侍替他传达旨意,可这是姑母的意思,他不敢忤逆。 负责甄选事宜的镇抚使,立马上前打圆场,他令参加甄选的锦衣卫们站成行列好让太子仔细挑选。 仪仗队是皇帝出行的脸面,选人不光要武艺高强还要长得怡人,最起码身高容止要威武,能够撑得起仪仗队的门面。 江半夏心里开始有些忐忑,在这群锦衣卫里就她实在矮的过分。 其实作为女子,她并不矮,和一般男人比起来也算是身高合适,但到了锦衣卫...她的身高就显得不够看。 等高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矮的,很容易被发现。 镇抚使皱眉盯着江半夏,他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手下?” 还没等镇抚使话落,人群里的韩百户立马站了出来:“禀大人,是下官手下。” “大人别看这小兄弟身材瘦小不顶事,但她本领分毫不差。”韩百户抱拳道:“所以,在下斗胆推荐。” 镇抚使正想开口训斥胡闹,结果小太子开口了。 “既然韩百户说此人颇有能耐,何不一试。”太子板着一张脸发话道。 “殿下说的是。”镇抚使回道。 跟在他身后的内侍明显不太赞同太子开口,于是他弯着腰低声道:“殿下,不要忘了长公主殿下出门前说的话。” 太子小脸皱成一团:“本宫知道了。” 随着太子年龄渐长,他越来越不喜欢姑母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他甚至厌恶这些内侍,他们就像是角落里的臭虫无处不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太子殿下开口,韩百户立马凑上前道:“殿下,此人力大无穷,是个有本事的。” 太子惊讶的看向江半夏,这个锦衣卫看上去瘦小,竟力大无穷! 于是他道:“你能扛起院中的石缸吗?” 院中放着一口盛满水的石缸,这种石缸是用来储水的,遇到走火,全靠它来救火。 可以想象这种石缸的重量绝对非同一般,更何况里面还盛着水! “在下可一试。”江半夏回道。 她在家中曾扛石磨盘,但如此大缸她还从未试过。 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由不得她拒绝。 江半夏走至石缸前活动了下筋骨,她伸手尝试从下合抱住石缸,但石缸过于巨大,她的手根本没有办法抓稳。 于是江半夏转变姿势,她一手攀住石缸边缘一手扣住石缸下缘,下半身扎稳马步。 围观的众人皆屏住呼吸,他们心里比江半夏还要忐忑!还要紧张! 只见江半夏呼吸一沉,腰间发力,石缸竟缓缓离开了地面!虽然只有寸许,但足以震惊众人! 所有人的心几乎都卡在嗓子眼里,小太子的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江半夏攀住缸的手。 “呼~”江半夏长出一口气,随即她又深吸气,铆足了劲,石缸开始缓慢离开地面。 一寸、两寸、三寸! 最后竟被她举至半腰处! 围观的人原本已经张的够大的嘴,如今足以塞下鸡蛋! 举到这个高度已是江半夏的极限,她感觉自己的两条胳膊开始打颤,于是呼吸一沉,石缸被她缓缓的放回原处,在落地的瞬间闷声溅起灰尘。 “好,好,好!”太子连说了三个好。 底下的锦衣卫们也纷纷发出赞叹声。 这可是储水防走水的石缸啊!七八个成年男人都不一定能抬起来的东西! 今日竟被人举了起来! 简直不可思议! 这一幕的转变,让原本脸色不太好的镇抚使露出了笑容。 太子当即道:“本宫就要他来做本宫春祭日的随侍。” “太子殿下,不可。”一旁跟着的内侍连忙小声制止:“长公主殿下已经有了安排,您这样做不...”妥。 妥字还没被说出,小太子就用眼神打断了他的话。 做太子的随侍和进仪仗队是两码回事,仪仗队要身高仪容,太子的随侍只需武功高强即可,如果仪容完美更好。 “谢殿下。”江半夏立马谢恩。 只要能混进春祭日的队伍里,她不在乎干什么,给太子当随侍似乎也还不错。 后面的甄选几乎没什么悬念,还是往年的那些人,只不过添了几个新人罢了。 这种事情就是个走过场,今上派年幼的太子来主持,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所有人都没太当回事。 林嵯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没想到你还有此等本事,不错,着实在不错。” 回应林嵯的是江半夏的白眼,既然林嵯已经和她摊牌了,那么对这个人她也没有必要再装。 想到这里,江半夏眯起了眼睛,此次春祭日随行的仪仗队里有林嵯。 按照老狐狸曹醇的心思,能吩咐下来并让她务必混进春祭日队伍里,那么那日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到时候,发生点意外,林总旗不慎殉职,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呢。 江半夏收回打量林嵯的视线,她用手环住自己的胳膊,刚才扛缸脱了力,这会儿两条手臂软的像根面条,恐怕到了明天还会酸痛难忍。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的不适,江半夏向韩百户告了半日假,借口是家中有事。 她是吃准了韩百户不会问陆埕家中到底发生何事,所以大摇大摆的请了半日假。 第二十五章坠楼 往常这会儿江半夏会和同僚一道巡街,虽说巡街事宜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再不济也有六扇门的捕快们,但庆文帝年初又命锦衣卫同巡城御史司京都治安事宜。 所以北镇抚司抽调人手每日上街巡查,巡街是个枯燥又没有油水的差事,一般混成老资历的都想办法推了巡街的差事。 但作为新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江半夏就被排了这个辛苦差事。 “江小兄弟。”有人和江半夏打招呼,是前些日子和她一起巡过街的同僚。 “何兄,今日你当值?”江半夏疑惑道:“不是昨日才值过,怎么今日又值?” “嗨,胡九病了,我替他一天。”何乔倚停下脚步示意和他一起巡街的人先走,他稍后追上来。 胡九也是江半夏认识的,初来北镇抚司时曾和她搭过话,后面也一同共事过。 “病的严重不?”江半夏礼节性的询问道。 “不是多么严重,睡一觉,就好...”了,何乔倚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酒楼二层之中,突然滚出个人来! “小心!”江半夏因着面对酒楼,第一时间就反应了上来,她拉着何乔倚向一旁翻滚躲避从二楼坠下的人。 楼上坠下的人运气比较好,下面是个卖布的摊子,缓了不少力,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滚了两圈才停下。 原本已经脱了力的江半夏,在这一躲一滚间,让她彻底起不来了。 “江小兄弟你没事吧?”何乔倚连忙伸手去扶江半夏,他一边扶一边嘴里还咒骂着:“长点眼,自己寻死还要连累过路人。” 江半夏抓住何乔倚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何乔倚顺着江半夏的视线看去,从酒楼二层栽下来的人正以一种面朝下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怎...怎么一动也不动了?”何乔倚结巴道:“该不会是死了吧?” 江半夏皱紧眉头,她上前去探那人鼻息。 “怎么样?”何乔倚连忙问道。 “死了。” “死了?”何乔倚十分震惊,这人从楼上栽下来就摔死了?也太过夸张了吧? 只见那人身下迅速蔓延出一滩血迹,江半夏扯着何乔倚向后退了两步,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血迹所覆盖。 “应该是栽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亡。”江半夏指着血泊中的尸体道:“这种程度的出血量,他身上一定有大伤。” 那人从酒楼的二层栽下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周围的百姓反应上来时,现场立马乱成一团。 “你去叫巡街的兄弟们过来。”江半夏对何乔倚道:“我在这里维持现场。” “可是...”何乔倚担心江半夏无法一人控制住现场,这些刁民可不是好驱赶的。 “去。”江半夏没有过多的语言:“你去,这里有我。”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何乔倚一咬牙拔出跨在腰间的刀从围观的人群中硬是闯出一条道。 江半夏右手扶上腰间的绣春刀,她环顾四周后将人群挡在一步范围内冷声开口:“锦衣卫办案,闲人勿近。” 锦衣卫的名声在百姓中可是小儿止啼的存在,百姓们惧怕,所以在江半夏抽出绣春刀的瞬间,这些人以她为范围空出一大片地方。 人群虽然极力避开江半夏所在的地方,但是他们还是争先恐后的张望着地上的死人,像瞧什么新鲜事一样。 这时,原本有序的人群中突然发生了争吵。 “哎!你踩着我了!” “你有病啊!谁踩着你了。”身穿短打的大汉在人群中跳脚道:“长眼睛了没!”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肯让谁,以他们为中心的人群从中分开,为这两个吵架的人腾出空间。 起先被死人所吸引的百姓们立马又将视线转向争吵着的那两人身上,吵架当然比死人更有看头。 江半夏皱紧眉头,她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男人又看了一眼人群中争吵的两个人,深感违和。 正当她准备开口呵斥时,身后突然冒出三个带面罩的人。 江半夏当即拔了腰间的绣春刀。 那三个戴面罩的人极有默契,相互对视一眼后就冲向江半夏。 江半夏心下已经沉到了底,她在刚才已经脱力,碰到这三个蒙面人,胜算微乎其微。 只见长剑向她刺来,她强撑着一个错身滚地,这才堪堪躲过这些人的攻击。 江半夏猛地向后退去,这三人的目标显而易见,她当即挡在尸首前,左右与这些蒙面人交手。 人群在这时已经炸锅了,先是有人坠楼又是突然冒出来与锦衣卫打斗的蒙面人。 百姓们吓得如同鸟兽般四散而逃。 “江夏小兄弟!”何乔倚隔着老远喊道。 他着急,想要赶过去帮忙,但他被人群越挤越远。 “小心!”何乔倚大喊道:“小心后面!” 这一声让江半夏反应了上来,她立马一个后下腰,剑锋贴着她的脸而过,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被捅了个对穿! 江半夏一个滚地,她接连躲避不断刺来的剑。 对方三人打她一人,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剑逼近,江半夏躲无可躲,左胳膊也硬生生的挨了一剑。 “小心!”后面跟上来的锦衣卫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出打斗范围,随即锦衣卫们也加入到打斗中。 江半夏这才得了片刻喘息,很快那三名戴面罩的人被锦衣卫们擒住。 何乔倚立马上前扶住江半夏:“还好吗?” “没事,只是皮肉伤。”江半夏按了一下左胳膊上的伤口,确定出血不是很严重,她道:“酒楼里应该还有同党。” 她的视线转向那人跌下的窗口,敞开的窗口上赫然挂着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并随风摆动。 “我这就去。”何乔倚也瞧见了,他拎了刀叫了几个弟兄准备上酒楼查看。 刚走没两步,就见酒楼里站着一群五城兵马司的人。 “他爷爷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来了?”何乔倚忍不住爆粗口。 五城兵马司是个正六品的衙门,但放在北镇抚司面前根本不够看,可最近不知怎么了,五城兵马司自换了指挥范吉安后,就开始各种争功使绊。 经常在锦衣卫跟进盗贼缉拿一类的案子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要横|插一脚,譬如今日。 怎么办?何乔倚和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只是锦衣卫里层级最低的小卒,如此贸贸然的对上,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第二十六章线索 “先压这几个贼人去镇抚司请上官来。”江半夏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剩下的与我一道前去酒楼同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涉。” 巡街的锦衣卫们对江半夏的话并不质疑,江半夏的本事他们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当即立马遣了人回去。 酒楼内一片混乱,桌子倾斜、满地杯盘狼藉,甚至还有慌忙逃乱时遗失在地的鞋子。 来不及跑掉的老板和店小二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生怕惹着这群官爷们。 江半夏环顾四周,就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将酒楼大厅挤得满满当当,他们既不上楼搜查贼人也不出去疏散人群,看样子只是到酒楼里走个过场。 于是她拱手朗声道:“锦衣卫办案,请诸位行个方便。” 五城兵马司的人闻言面面相觑,为首的人扫了一眼江半夏腰间的牌子,心里便有了数。 只是个小卒而已,当即虚伪道:“锦衣卫查案,我等自然是不敢阻碍,可这贼人应当还在楼中,我等在楼下堵了有一阵,此时走开恐有不妥...” 五城兵马司的人将话说的极其圆满,他们本身只是个六品衙门比不得天子手下的锦衣卫,再加之锦衣卫内部人员构成十分复杂,有勋贵子弟、世袭锦衣卫、还有皇室中人,故每个都不敢过多得罪。 惹不好,那可就是大麻烦! “无妨。”江半夏挥手,其身后的人立马冲上二楼。 她不欲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多说,只道:“守住楼下。”随之也跃上楼梯,二楼不如一楼大厅通彻明朗而是被隔成单间的雅间,江半夏视线扫过那些或闭或合的门。 “这里!”何乔倚率先找到案发所在的雅间,他一脚踢开门,就望见正对门的窗户上挂着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十分醒目。 江半夏上前将苎麻纱扯下,拿在手里翻看,那是一截断了的袖子。 随即她又趴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视线所过之处是连绵不断的屋檐。 “可有发现?”何乔倚凑上前问道。 “贼人应该已经逃跑了。”江半夏用手指着不远处屋檐上零星破碎的瓦片,那些瓦片上有明显踩踏过的痕迹。 “我们要去追吗?”后面紧跟而来的锦衣卫问道。 “不。”江半夏回身,她将那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裹好后开口道:“贼人已跑,现在追,已然来不及,先下楼等上官来了再从长计议。” 围在楼上的锦衣卫们思量了一番觉得江半夏所言甚是有理,此时再追为时晚矣,还是先与上官汇报了情况再说。 这家酒楼离北镇抚司衙门有一段距离,但并不是很远,江半夏等人刚下了二楼就迎上自己人。 众人拱手:“林总旗。” 来的还是熟人,江半夏稍微侧身躲在何乔倚身后,她此时并不太想见林嵯。 只见林嵯板着一张脸,语气微沉:“将此地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是。”立马就有锦衣卫应声。 他将视线转向占着酒楼大厅五城兵马司的人,呵斥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还不滚?” 五城兵马司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率先发话,最后权衡再三,竟顺着墙边灰溜溜的跑了。 此时整座酒楼里只剩下锦衣卫自己的人,林嵯早在人群中瞥见江半夏的身影,对方似有意躲着他。 于是林嵯开口喊道:“江夏何在?” 原本打算蒙混过去的江半夏不得不站出来,她拱手:“林总旗,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请了半日假,如今怎么在此地?”林嵯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揶揄道:“家中事可解决了?” “路过此地时发生了命案,身为锦衣卫职责所在,下官就留下来协助巡街的兄弟们。”江半夏完全不搭理林嵯的揶揄。 她从袖口掏出那半截水红色苎麻纱袖双手呈上:“这是下官在二楼窗户上发现的,看颜色面料似是女人所穿长衫上的袖子。” 林嵯接过那半截水红色的袖子仔细端详,从样式和颜色的确像是人女人所穿长衫上的袖子。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何乔倚突然开口:“下官以为此断|袖不一定是女人长衫上的。” “哦?”林嵯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怎么讲?” “如今春色渐浓,京都文人正时兴簪花,服妖之人不在少数。”何乔倚解释道:“也可能是男子所穿。” “服妖之人。”林嵯陷入沉思。 立于一旁的江半夏和何乔倚不发一言,都在等林嵯发话。 “大人!”来人跑的气喘吁吁:“大人...刚抓回去的那三个贼人自尽了!” “自尽了?” “三人均是咬碎嘴里的毒丸,毒发而死。” 竟然是服毒自尽!能够备有毒丸这种东西,想必是有备而来,并且还抱着誓死而归的态度。 江半夏微抬眼帘,她在打量着林嵯,看他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务必赶在今日前核实坠楼之人身份。”林嵯对下吩咐道。 “是,大人。” 此事的进展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坠楼之人身份定非比寻常,否则何须派死士来处理后事? 林嵯瞥了一眼江半夏:“你不是请休了半日假,还留在此处作甚?” 江半夏也不恼,她拱手道:“下官这就告退。” ...... 北镇抚司衙门里停了四具死尸,仵作一一核对后描出画像并差人张贴,只等其家属前来认领。 林嵯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杀人案件,移交刑部即可,但万万没想到后面逮住的那三名贼人竟咬碎毒丸自尽了! 吞服毒丸自尽的手段是有组织的死士和杀手才有的手段,能派出死士和杀手,案件背后的真凶定不简单。 “可发现什么?”林嵯询问仵作道。 “小人在尸体胸口发现几处致命伤,乃是尖锐之物所造成。”仵作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伤口深且出血明显。” “尖锐之物?” “小人猜测凶器可能是匕首和钗环一类。”仵作分析道。 “可还有别的发现?”林嵯问道。 仵作擦了擦额头的额汗珠:“小人目前还未有其他新的发现.....” “再认真仔细的检查。”林嵯加重声音道:“不要错过任何一条线索。” “是,大人。”仵作领了命下去。 第二十七章三公子 陆府乃是高门大户,按照世家惯例,除非是迎接圣旨或者官位更高的人,中门一般不开,旁的人来了都得走偏门。 江半夏轻车熟路的扣响陆府的偏门,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她料想今天少不得受看门之人一顿白眼,结果门一开,探出头的是个脸生的小厮,个子不高且肤色黝黑,不像是京都人氏。 “找谁?”那小厮操着一口西北口音。 她没有回答小厮的问题,反而问道:“之前守偏门的王狗何处去了?” “王狗?”那小厮想了半天,不太确定道:“王狗好像被老爷调到三少爷屋里去了。”王狗走的时候似乎是说到三公子在书院惹了事。 老爷换了三公子身边的人,王狗才得以顶了这个好差事。 陆埕的小儿子陆荇不日就要回来,将人调过去也在常理之中,江半夏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侧身进了门,留下还在发呆的小厮。 那小厮想了片刻,转过头还想与江半夏再多说两句时,结果发现人早跑没影了。 江半夏顺着前厅抱厦绕至她所居住的偏院,还未过前厅就听到抱厦里隐约传来交谈声。 “三公子这次闯了大祸,我今早奉茶时见老爷气冲冲的带了人出门,脸色着实可怕...” “估摸着时间,一会儿老爷就该带人回来。”搭话的丫鬟将声音压的很低:“听说三公子在书院里与人厮混,被人家兄长寻上门来了...老爷大发雷霆,今晚估计难熬。” “什么?”听得丫鬟惊呼一声:“三公子一表人才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情?” “嘘,你小声点,这个消息我还是从银杏口中听来的。” “......” 两个婢女越聊越偏,江半夏收了继续听得心思。 陆埕的小儿子玩的似乎有点大了,虽说时下押|亵|男妓成风,但都是私底下的事,从未有人将其摆在明面上说。 尤其是朝中官员,这种事情中间都会有一块遮羞布,一旦遮羞布被揭开,戳到万岁面前,恐怕要不得了。 不过,和她又有何干系。 江半夏回到偏院,她本是想让婢女打些热水来,但又想起她在此处并不得待见,于是自己从井里打了盆凉水,草草的擦拭左胳膊上的伤口。 伤口不是很深,但却长,马虎抹了点金疮药后,江半夏用就布条将其裹紧。 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以前父兄在的时候,执行任务也总是受伤,那时候母亲总是温柔的帮他们包扎,她就坐在一旁帮忙端水递药,江半夏想的有些恍惚。 喵呜~ 突然的一声猫叫让她回了神。 顺着声音望去,高高的外墙上竟站着一只狸奴,那只狸奴身上的铜钱花纹十分耀眼。 曹醇那老狐狸的猫儿怎么会在这里?江半夏纳罕。 她仰头望向趴在墙头的狸奴,小狸奴舔了舔爪子,人性化的对她委屈的喵喵直叫。 小狸奴应该是从外面沿着树爬上墙头,爬上去以后就下不来了,江半夏左右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能够登墙的梯子,于是她站在墙头下伸开了手臂示意小狸奴跳下来。 喵呜~ 小狸奴又软软的叫了一声,瞅准了江半夏的怀抱,它后腿一蹬,直接蹦了下来,扑进江半夏的怀里。 也不知这几日曹醇那老狐狸给猫儿吃了什么好东西,竟如此之沉! 江半夏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她将小狸奴叉起,就见那狸奴像弹簧一样拉的老长。 才不过三个月大的猫儿体型怎么能如此大?江半夏举着狸奴端详了一番,她觉得可能是番邦进贡的猫儿与中原的猫儿不太一样的缘故。 就像狗,有小狗自然也有大狗。 江半夏将小狸奴放在地上后,就没再理会,她转身进了屋。 * 与此同时,陆府前厅,陆埕命人关了门窗,他一脸阴沉的坐在上首,余下右手边坐着陆埕的夫人王氏和一干妾侍。 “爹,你这暴脾气该改一改了。”厅前跪着的少年像没骨头一样斜歪着:“别整天听人说风就是雨的,我就没做那事。” 原本陆埕心里就压着一口气,乍一听陆荇二两没骨头的话,气的他将手边的杯子直接掷出。 杯子直指陆荇的脑袋,在即将砸到他脑袋上的瞬间,陆荇偏了一下头,杯子就落到他身后的地上,碎成了八瓣。 “逆子!”陆埕被气的牙打颤,他单手成拳重重的锤在案几上,当即抄起手边的配刀,用刀柄狠狠地拍上陆荇的背。 金属和骨肉相击的声音听得人脊背生疼。 “嘶,爹我还是您亲生的嘛!下手这么狠。”陆荇咧嘴喊道:“你都不问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上来就是一顿打,太狠了吧!” 陆埕转身一脚将陆荇踹飞,他的脸色更加阴沉:“还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嗯?你那点破事恐怕我再去晚点,明日传的整个京都人尽皆知!” 一直坐在右手边看似淡定的陆夫人面露出不忍,她低声哀求道:“老爷,三儿只是一时犯糊涂,你就听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之仁。”陆埕冷哼一声:“来人,将这逆子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爹,你这是铁了心的不听我解释啊!”陆荇连喊了两声,得来的是全家人的沉默。 可见陆埕在家中的地位是无人敢忤逆。 “三公子得罪了。”小厮们一拥而上,架起陆荇就往柴房拖。 陆荇也不挣扎,他甚至无所谓的撇了嘴。 见此,陆埕心中刚平复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他没由来的将刀重拍在桌子上:“孽障!孽障呀!” “老爷...”陆夫人欲言又止,她刚鼓足勇气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陆埕摆手道:“你不必为那逆子求饶,但凡他有他大哥一丁点让我省心,我也不会做到今天这步,就让他在柴房里好好反省一二。” “老爷,我并不是为三儿求情。”陆夫人上前抓紧陆埕的衣服:“我只是想知道外边传言他...他和那商户子的事情是真的?” 陆夫人问出这个问题后,一时间大厅里寂静无声。 缓了片刻,陆埕才为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是...是...是真的?”陆夫人的手徒然松开,她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怎么会?荇儿怎么会?怎么会...” 陆埕扶住快要跌倒在地的陆夫人,他指挥着周围的婢女们:“夫人累了,还不快扶她下去休息。” 第二十八章冒认 遣人送走几乎昏厥的王氏后,陆埕陷入了沉默,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养了这样一个逆子! 当初送他上书院读书,不求他考取功名,只求其学会修身养性,但万万没想到这逆子竟做出此等有辱门楣的事情。 越想越气,陆埕死捏住手中的盘串,此事若是传到万岁耳朵里,恐怕他指挥使的这个位置就要做到头了。 “老爷。”管家出声道:“晚膳已经摆好,就等您入坐了。” “让他们等着。”陆埕踱步至书桌前,神色凝重,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老爷可是为三公子的事情而发愁?”管家试探的问道。 “正是。”陆埕长叹一口气,他道:“不知我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了此等孽子...” “小的认为分桃断袖本是私底下风流的事情,三公子此次做的是有些过了,若要打消流言,老爷其实可以考虑为三公子寻一门亲事。” “寻亲事?此事一出,恐怕京都的贵女是看不上他,小户人家的女儿,娶回来又管不住。”陆埕叹气:“左右为难。” “老爷,其实眼下就有现成的姻缘。”管家巧妙的回道:“虽不是高门大户,但管三公子绰绰有余。” 陆埕兀的坐起:“你说的是...?” “正是老爷所想。” 那日陆埕将江半夏领回来时,与管家介绍是他远房的侄儿,后至半夜又觉不妥,恐海临兄的遗孤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于是告知管家江半夏的身份,希望他能私底下照顾一二。 陆埕对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管家十分倚重,所以此时管家提出的建议,他认真的考虑了一番。 从门第上说,海临兄若还在,应当是门当户对,但如今三儿这种情况,他实在不敢奢求。 “老爷可以考虑考虑,三公子如今情况特殊,江姑娘又是孤女,若是成了,也算全了老爷您和江大人的情谊。” “此事让我再考虑考虑。”陆埕打断管家的话。 管家很有眼色的立于一旁,他在等陆埕发话。 “今晚让二娘去柴房送饭。”陆埕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道:“做的隐蔽点,他不是喜欢男人吗?那就让他喜欢,我是他老子爹,不信治不了这孽子。” “老爷放心,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好。” * 时间已至深夜,北镇抚司衙门里依旧灯火通明。 “禀大人,有人来认领尸体。” “哦?”林嵯放下手中的画像,他问道:“来了几个人?” “两个年轻的公子和一个老妇人。”林嵯手下的锦衣卫回道:“听口音不像是京都人士。” “将那三人先扣下,仔细盘问一番。”林嵯打了一个哈欠。 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北里的姑娘们实在是太热情了,闹了一晚上,今天实在没什么精神。 虽然锦衣卫的公事麻烦了点但京都的繁华确是实打实的,要不是北里风光独好,他林嵯早卷了铺盖跑了。 心里七七八八的想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后,林嵯才懒洋洋的起身,准备前去见一见受害者家属。 “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林嵯还未走进,就听到老妇扯着嗓子在喊。 “闭嘴。”林嵯掀起衣摆坐下,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三人。 比起不停呼喝的老妇人,跪在一旁的两个年轻公子表现的似乎太过于平静。 老妇见了林嵯立马声泪俱下:“大人!我儿死的太冤,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妇的声音十分刺耳,听得林嵯眉头直皱,林嵯开口道:“此处乃是北镇抚司衙门,岂容尔等喧哗!若是管不住嘴...我不介意让你们闭嘴。” 林嵯的声音十分不耐再加之锦衣卫的名声,老妇瞬间闭了嘴。 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 林嵯使了眼色,他手底下的锦衣卫立马上前道:“你们将刚才说得话再与大人重复一遍。” 老妇立马膝行上前,神情激怒:“大人,我儿乃是东林书院的学生,前些日子还曾与家中来信说想念家中饭菜,没成想今日竟当街丧命,想来想去我儿在书院也未曾与他人结仇,最多...最多不过是和指挥使家的公子有过口角。” 说到这里老妇神情一凛:“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说不定是那家公子看我儿不顺眼寻人谋害了我儿!” 林嵯打量着下方跪着的老妇,满头珠翠不说,还穿着时下京都最流行的裂冰纹织金长袄,就连微微露出的裙摆都是实打实的织了金线。 这一身行头下来,少说也得四五百两,普通人家根本挥霍不起,更别说随随便便的当常服穿出来。 于是林嵯转头问他手下的锦衣卫:“你们带这三人去认了尸?” “尚未。” “如此甚好。”林嵯道:“现在带他们去认尸。” 说完林嵯又小声吩咐:“将白日服毒自杀的三个贼人与其摆在一起。” 作为母亲,老妇的表现实在夸张的过分,还未见到尸首就认定是其子,完全不像是一个母亲的反应。 再加之老妇身后紧随的两名男子,其态度耐人寻味,很值得深思。 林嵯将那三人带到停尸处,他道:“先认尸。” 那老妇哭了一路,等揉干眼泪整理好情绪,望向停尸房内摆着的四具尸体,顿时傻眼了。 “大人...这...”老妇懵了,她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身后。 “快些相认,本官还要回去睡觉。”林嵯语气充满不耐烦,他用压迫十足的眼神扫向老妇。 跟在老妇后面优哉游哉的两个男人走上前,其见停尸房内并排摆了四具,瞬间就慌了,他们想和老妇私底下说些什么,但碍于林嵯等人在场,根本无从开口。 林嵯手底下的锦衣卫出声呵斥道:“快些!耽搁了时间,你担得起吗!” 老妇抖的更厉害了,两条腿开始打颤。 “娘,你快认吧。”其中一个男人挤眉弄眼的开口道。 “可...这...”老妇纠结万分,她咬了咬牙,似下定决心般随意指着一具尸体道:“这是我那可怜的儿子。” “你确定?”林嵯冷哼一声。 “这个...这个...”老妇头上开始冒冷汗,她立马改口:“刚才,刚才认错了,这具才是。” “你儿还真是可怜。”林嵯冷笑一声。 眼间林嵯脸色不对,老妇和她那两个儿子慌了起来。 “来人将这三人暂压起来!”林嵯吩咐左右:“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镇抚司衙门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眼看认尸不成还反被抓,那三人慌张了起来,使命的喊冤。 林嵯没有理会那三人喊冤,只嘱咐手下‘打着问’。 第二十九章送饭 江半夏用过晚膳后拿了刀在院子里练招,白天用力过猛脱了力,晚上她也不敢动作太大,只是摆些姿势舒缓舒缓筋骨。 这样就不会明天酸疼到举不起手。 趁着天黑,管家提着饭盒摸到偏院,他刚一转过月亮门就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吓得管家险些跌了一跤。 江半夏收了手中的刀,她开口:“徐管家,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陆府的大管家姓徐,年轻的时候曾读过几年书,会识文断字,就到了陆府来谋生计,后来跟了陆埕,再加之他脑子灵光,一路升了上来就成了陆府的现任大管家。 徐管家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若是换做其他人定会问徐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碰到的是江半夏。 江半夏眯着眼睛在打量徐管家,从她住进陆府统共也只见过一次管家,就是陆埕带她进府的那次。 如今这个点这个时辰,徐管家出现在偏院,若是说没有事她是万万不信的。 江半夏在等徐管家开口。 “江公子...小的想请您帮忙给三公子送个饭。”徐管家不好意思开口道:“三公子被老爷罚在柴房,不许我们过去,我想着您在镇抚司任职,武艺应当十分了得,绕过府中侍卫绰绰有余,小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您了。” 江半夏哦了一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答,她漫不经心的挑了肩头的落花。 “既然陆叔叔不让人去,我去也不妥当。”江半夏缓缓道。 “怎么会。”徐管家堆笑:“老爷最看重江公子您了,您去送饭老爷知道了,也不会过多责备,反而是我们这些下人不好当哇…” 江半夏似笑非笑的盯着徐管家,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的徐管家心里有些发慌。 “三公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江公子您...” “我去。”江半夏利索的打断徐管家的话,她伸手接过饭盒。 徐管家立马喜笑颜开:“小的在此替我们家三公子谢过您了。” 江半夏摆手,掂了掂手中的饭盒,面无表情道:“大可不必。” “唉~”徐管家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这一通乱点鸳鸯谱是对还是错。 关押陆荇的柴房很偏,周围的确守着府里的一些家丁,但并没有徐管家说的那么可怕。 这些家丁打着哈欠,有些已经找了角落窝下来打起盹了。 江半夏轻而易举的绕过这些家丁,她翻到柴房后方,徒手拆了窗户上的木栏。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但还是弄出了声音。 “谁?”已经昏昏欲睡的陆荇被响动惊醒,他环顾左右竟小声道:“侍剑?是你吗?” “不是。”江半夏单手撑上窗户翻了进来:“我是送饭的。” 陆荇眼前突然一黑,等他反应上来,江半夏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陆荇抬头望着足有一人高的窗台,刚才这个人似乎是翻窗进来的。 迎着月光,江半夏打量起陆荇,眼前的少年长得和他父亲陆埕并不像,倒是十足像他的母亲。 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态度。 陆荇同样也在打量江半夏。 在陆荇眼里,江半夏也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年,甚至更为妍媚。 “你该不会是个坏人吧!”陆荇假意捂住自己胸前:“我是不会屈从的。” “想多了。”江半夏扫了一眼陆荇,她冷嗤道:“对你没有意思,还有,你要捂也应当捂住下面才对。” 闻言陆荇立马松了手,他嬉笑道:“这位仁兄挺会玩的嘛。” 江半夏没有搭理陆荇,她将饭盒往陆荇面前一推道:“吃吧。” 徐管家求到她面前,江半夏不认为她自己有什么能让别人刮目相看的本事,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但她本身又对陆荇在书院里惹得事情好奇,于是就应了徐管家的请求。 林林总总的菜摆了一地,色泽花样还挺精致的。 陆荇咽了一口吐沫:“这些都是给我吃的?” “是。”江半夏扫过地上的菜,她心道徐管家准备的饭菜样式还挺多的。 陆荇虽然饿的不行,他不停的吞咽口水,但却没动一筷子。 “怎么不吃?”江半夏垂眸盯着举著不定的陆荇。 陆荇索性放下手中的筷子:“大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这饭怎么敢吃。” “你怕什么?” “当然怕你下毒咯。”陆荇抱臂道:“我怕的要死。” “这是徐管家准备的。”江半夏道:“你爱吃不吃。” 陆荇在语言上讨不到好,他压着性子又问:“大哥,你到底叫什么?透露下呗,半夜不辞辛苦的给我来送饭,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怎么都得感激一下...下下吧。” 陆荇的声音越来越弱,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江半夏突觉后背一凉,她凭借着本能猛地侧身。 一道银贴着她脖颈闪过,若是再偏半寸,恐怕她此时早已人头落地了! 江半夏当即伸手撑住地,一记螳螂腿扫地,背后偷袭她的人竟攀上窗棂躲了过去。 她顺手捡起地上的柴火棍,回手抡了过去,柴火棍噼里啪啦砸向那人。 偷袭她的人功夫极好,竟扯了陆荇身上的外袍转成一面盾挡住了漫天飞舞的柴火棍。 “侍剑,抓住他!”陆荇嚣张的喊道:“让这贼人尝尝三公子我的厉害。” 被陆荇称作侍剑的男人单脚踢起一根地上的柴火,拿至手中,充做武器径直攻了过来。 见此江半夏十分头大,她本是想探探陆荇的口风,没想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今晚这一战在所难免。 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侍剑的主子是陆荇,抓住陆荇,她就不信侍剑不停手。 她靠着蛮力掀翻一堆柴火,对着侍剑扑头盖脸的打去,企图分散了侍剑的注意力。 江半夏跃至柴堆上,环顾四周,突然她视线一顿,低头冷声道:“你父亲就在前厅,你确定还要再打?” “少拿那老头来诓我。”陆荇抱臂嚣张道:“我劝你今日就此束手就擒!我三公子是什么人,你也不打听打听!” “哦?”江半夏面无表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三十章交手 “你小子还挺嚣张的。”陆荇道:“一会看你还能嚣张的起来不!” 陆荇站在柴堆底下趾高气昂:“侍剑上!把这贼人拿下!” 侍剑闻声而动,他手中的柴火被他舞的犹如一柄利剑直指江半夏。 而站在柴火堆上的江半夏一动也不动,甚至她的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越来越近!侍剑手中的火柴棍快戳向江半夏时,突然从门外飞来一把刀,那刀穿透门板竟不减其威力!直接打飞了侍剑手中的火柴棍。 随之而来的还有陆埕的呵斥声:“孽子!我看谁敢!” “爹?”陆荇震惊,他爹怎么来了? 他回头望向站在柴堆上的江半夏,江半夏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满怀着恶意。 “该死!”陆荇低声咒骂了一句。 哐当一声,柴房摇摇欲坠的门被陆埕从外踹开。 陆埕黑着脸,他本以为自己安排的十分妥当,没想下人来报,两个人居然打了起来,简直是胡闹! 江半夏已经从柴堆上一跃而下,她拱手道:“陆叔叔。” 陆埕左右打量了一番江半夏和陆荇,开口介绍:“这是你远房表哥江夏。” “表哥???”陆荇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您是不是搞糊涂了?” 他指着自己和江半夏:“这小子是我表哥?” “放尊重点。”陆埕不欲多言,他道:“你表哥才来京都不久,对京都里的一切都不甚熟悉,你平时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有时间多带你表哥转转京都。” “我没时间。”陆荇想也不想直接反驳道:“您还是找我大哥,我怕我招待不周。” 陆埕气极反笑:“没时间?行呀,正巧宫中还缺驯兽师,我看侍剑身手不错,补了这个差事正好。” 知子莫若父,陆埕将陆荇的死穴一抓一个准。 “爹!”陆荇当即神色大变:“侍剑又没得罪您,您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 陆埕冷哼:“带你表哥好生转转京都,不要一天到晚有的没的给我惹祸,否则别怪我没和你说清楚。” “您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我哪里惹祸?”陆荇叭叭叭的没完没了:“我可是一心为了大铭,为了京都啊!” 陆埕挥手打断陆荇的话:“东林书院我已经替你退了学,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和你母亲会送你去国子监,这几日就在家好好陪陪你母亲,也陪着你表哥转转京都。” 说完,陆埕扭头就走,他是不想留在这里和这逆子说话,否则会忍不住想打人。 “哎?爹?爹?您这就走了?”陆荇抻着脖子张望:“爹,您老不了留下来再说两句?” 眼看着陆埕的身影走远,一直充当隐形人跟在其后的徐管家冒出了头:“三公子,老爷和夫人为您某到国子监实属不易,您多担待些,这几日待在家中就不要出门了,外面的传言如今还未下去,出门恐怕......” “得了得了,徐伯你就别废话了。”陆荇抱着胳膊脸上带着讥笑:“怎么地?就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这......”徐管家被陆荇看的全身发毛。 他抹着额头的汗,连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赶紧溜人了。 看着徐管家逃也似的背影,陆荇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呸,老东西,见风使舵的狗奴才。” 江半夏一直没吭声,她看着陆荇变脸似的表演,只觉得此人当真如陆埕所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和她动过手的侍剑向前走了两步并乖巧的站在陆荇身后,双手自然垂落,江半夏扭头望去,在溶溶月色下,这才看清侍剑的模样,让她微微有些惊讶。 那身穿藏蓝色圆领袍的少年,生的极其俊美,他的头发竟是浅淡的金色!那双眼睛也是罕见的湛蓝色,皮肤瓷白胜雪,可惜周身气质却如寒冰一般,令人无法生出亲近之意。 “番邦之人?”江半夏问道。 “不是。”陆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也不嫌脏,扯了地上还未打翻烧味,塞得满嘴都是:“侍剑的母亲是大铭人,他应当也是咱们大铭人,就是长的有些不同罢了。” 陆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打了这么久,表哥不来坐坐?” 江半夏摇头,她道:“既然没事,我就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点卯。” “啧啧啧。”陆荇摇头叹惋:“我就说当官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不如我这混人过的舒爽。” 江半夏不由得看了一眼陆荇,从交手的短短一段时间,她发现陆荇并不像外间所传言的那样是个拎不清的,他的性格虽然跳脱但却知轻重,拿捏尺度恰到好处。 或许书院之事,正如他所说,另有隐情。 * 次日江半夏刚应了卯就被林嵯唤了去。 “林总旗。”江半夏拱手作揖,她站直后看向林嵯。 不知这人一大早唤她是有何事? 过了午时她还要赶去东宫一趟,春祭日是大事也是小事,太子的随扈临时从锦衣卫里拨了一批,近几日就要他们熟悉队列以及路线。 林嵯盯着江半夏打量了一番,装的还挺像个男人的嘛,他恶趣味道:“昨日抓了三个冒领尸体的人,你随我去一趟诏狱。” 江半夏抱拳称是。 对于林嵯满满溢出的恶意,她在心里按下不表,她和林嵯实力悬殊目前并不是对付林嵯的好时机。 如今还需忍。 京卫们的诏狱,她在淮阴时就有所耳闻,诏狱里的刑法也要比其他监狱严酷的多,那些刑法能让人只求速死都成奢望。 诏狱,诏狱,光是前面那个诏字,就足以体现锦衣卫的威严和酷烈,‘诏’只能是皇帝才有的权利,挂上‘诏’字的监狱就是为皇帝在做事,意思也很明确,到了诏狱就不是锦衣卫要查你了,而是皇帝要查你。 进了诏狱,九死一生。 当然,只有九死没有那一生。 幽暗的通道尽头是诏狱刑房所在,隔着长长的通道,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铁腥味,那是新鲜血液所散发出的味道。 刑房建在诏狱的最深处,修建时为了隔音专门用了厚重的石砖,即使如此哭喊嚎叫的声音依旧能穿透石室传到外面。 这里,就像锦衣卫的名声一样,让人胆寒颤栗。 第三十一章审问 江半夏跟着林嵯还未走近刑房,就听到尖锐的哭嚎声。 里面嚎的正厉害,哭声中还夹杂了哀求的话语,实在让人揪心。 通道尽头的刑房墙壁上挂满了刑具,除了竹板、鞭子、夹棍等物还有不知做何用途的铁刷、铁床等,林林总总挂了满墙。 离得稍微近一点,就能看到其上残留着黑紫色的干涸血迹,有些倒刺类的刑具上甚至钩挂着一些皮肉,浓重的血腥味,让江半夏皱起了眉头。 林嵯抱着一种恶趣味在打量江半夏,女人不都是怕见血吗?他等着看她大惊失色的样子。 那样才有趣。 江半夏能感觉得到林嵯在用一种戏弄的眼神打量着她,所以她侧身偏过林嵯的视线。 虽然林嵯只是个总旗,但其能力在北镇抚司众多总旗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立马有人搬了椅子来。 “林总旗,此人嘴硬,打着问了,可还是不肯说实话。”。 长条凳上趴着老妇浑身是血,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将人叫起来。”林嵯挑眉对着江半夏道:“我要问两句话。” 江半夏心下明了,这林嵯是要给她下马威看。 于是她不紧不慢的端起地上用来浸牛皮鞭子的辣椒水,猛地泼向条凳上的老妇。 虽然时至春季,天气回暖,但诏狱里面依旧冷的如数九寒冬一般,冰凉刺骨的水泼上去,那老妇当即就被激醒。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挣扎着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老妇挣扎了两下就气息奄奄,血混合着冷水顺着老妇的衣襟淌至地上,滴滴答答的甚至能听到响声。 林嵯不悦道:“不是着人打着问,人怎么地不行了?” “这...”底下的锦衣卫解释道:“这老妇人年龄有些大,受不住杖打。” “既然如此,就将那两名男子拖来‘打着问’吧。”林嵯道。 锦衣卫里最常见的刑法就是杖刑,杖刑也分轻重,最轻的就是‘打着问’,犯事若是不严重,打着问一番,绝不伤及性命,稍微重一点则是‘好生打着问’,打的重点,留个活口既成。 最后一种叫做‘好生打着问’,就是往死里打,人打死了也不必问了,直接拉着尸体画押就成,连屈打成招的步骤都省去了。 那两名男子被锦衣卫拖行而来,刚才老妇行刑的惨叫他们在牢房里听得一清二楚,一看要将他们拖至刑房,当即就吓的失了禁,一股子尿骚味从裤裆里窜出。 林嵯嫌恶扇了扇鼻尖,他对江半夏道:“你去行刑。” “是。” 江半夏挑了一根顺手的竹板,她拿在手上掂量一番,并未着急行刑,反而围着那两人转了起来。 竹板拖地划出的刺啦声一点一点的敲在那两人心上,比起竹板打在肉上的疼痛,精神上的压迫才是最为残酷的。 江半夏突然放了手中的竹板,拱手对林嵯道:“大人,下官觉得光是杖刑,这些刁民怕是不肯说实话。” 她扫了一眼已经晕厥的老妇:“下官认为可以让其尝点别的滋味。” 林嵯点头允了,立马就有人将烧红的烙铁递上,江半夏举着烧红的烙铁,她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抹笑容在昏暗的诏狱里十分阴森,似是恶鬼。 不是要看她笑话吗?那就让他看。 江半夏神情冷淡,她最讨厌有人将戏弄她。 被束缚在地的两个男人,嘴里被塞了东西,江半夏着人取了那两人嘴里的东西,她道:“听闻烙铁烙在肉上,其味如炙猪肉,我还从未见过。” “大人...大人饶命!我们二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情!”其中一人被吓的直抖:“我们真的只是来认尸。” “认尸能不知尸体的样貌!”江半夏厉声恫吓:“进了诏狱还敢狡辩!” 烧红的烙铁熨烫在胸腹处,男人长大了嘴巴死命嚎叫,,声音极其惨烈,震的人脑仁疼。 江半夏放下手中的烙铁,她又挑起一根烧红了的铁签子,对着另外一人的眼珠子比划着:“早点交代了,免受皮肉之苦。” “我,我说!大人!”另一个人被吓得肝胆寸裂,声音几乎不成调子,脑袋不住的往地上磕头,眼泪鼻涕一道流的满脸都是,哭喊着:“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他让我们来认尸的!与我们说是一个叫陆荇的人下的手” 江半夏冷哼了一声,吓的那人以为自己要完了,当即匍匐着向前哀求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的确是崔白盛的兄长!因着他是小娘生的,又远在帝都,这些年未曾见过所以认不出,那天是我们兄弟二人头次来京都,当时压了货还带着娘,就...就有人和我们讲崔白盛死了!让我们来认尸。” 说到这里,那人表情狰狞起来,也不顾害怕:“我们本是江浙一带做丝绸生意的,家里养蚕缫丝,虽不是大富,但也好歹是体面人家,早些年家父上京都做生意,一直未归,除了按时寄些钱财,丝绸布匹的往来,我们兄弟二人就从未见过父亲。” “也是前段日子听闻布行的老伙计讲父亲早在京都有了外室,还有一个与我们差不多大的弟弟,当时...我们兄弟二人一怒就带着娘来了京都。” 那人越说越情绪越激动,甚至癫狂起来:“谁能想,崔白盛竟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 “死了,哈哈哈哈,死了!那贱人之子竟死了!” 江半夏皱眉:“此人疯了,先拖下去。” 眼前这个情况明显不适合继续审问,他们要的是线索,而不单是画押。 这时林嵯的手下犹豫道:“大人,此人所说的崔白盛,下官似乎有所耳闻。”“下官的弟弟在东林书院读书,正巧有个同窗就叫崔白盛,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人?” “那就差人通知东林书院的人来认尸。”林嵯开口道。 底下的人连声称是。 林嵯若有所思的将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此事先是有组织的死士,后又扯上东林书院,其中可疑之处笔笔皆是,目前只能先等东林书院的人来了再从长计议。 第三十二章威胁 想通后,他将视线转向江半夏,本是想看她大惊失色的模样,但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害怕,反而...比他想象的心要更硬,甚至更为冷酷。 林嵯背着手走出刑房,待走到无人处,他开口:“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混进锦衣卫里的?” “大人又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江半夏神情冷淡:“下官还是奉劝大人适当收起好奇心,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再没机会开口了。” 江半夏笃定林嵯不敢和陆埕直接对上,她是陆埕安排进来的人,而林嵯只是个总旗。 据她所知,林嵯当年入锦衣卫时仅是一介莽夫,并没有过多的朝中背景。 “这可不是细枝末节。”林嵯笑道:“女人不在家里绣花带孩子,出来打打杀杀的,有违大铭律例,这是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恐怕不妥。” “有心人?”江半夏嗤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快要与林嵯贴面。 她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大人要是说出去,下官可保不准大人会是怎么死的。” 纤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划过林嵯的胸|前一直延伸到他的腹部,林嵯只觉被那双手划过的地方酥麻异常,江半夏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她伸手轻拍了两下林嵯的脸颊:“下官还是劝大人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 温热清冽的气息萦绕在林嵯的鼻尖,他低头望向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犹坠冰窟。 她对他动了杀意。 江半夏突然收了手退回原处,她拱手道:“若是没有事,下官先行告退。” 不待林嵯开口,江半夏就挥着袖子走了人,留下林嵯呆立原地,过了许久他才骤然一笑,连道了两声有意思,有意思,许久未见如此有趣的人。 林嵯并未将江半夏的威胁放在眼里,与他来说女人就如同那豢养的猫儿,江半夏只不过是只长了利爪的猫儿,翻不起什么浪花。 * 过了午时,到了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虽在春季日头依旧烤的人眼花。 江半夏捡着阴凉处走,东宫广大,来往的内侍步履匆忙,她走一路看一路,试图将此处的路线记清楚。 转过宫墙夹道拐角处时,突然冲出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撞到了江半夏的身上,依着惯性,江半夏顺手将人捞稳。 毛手毛脚的小太监吓得腿发抖,他以为自己撞上了个贵人,忙不迭的连声道歉。 “无妨。”江半夏后退两步绕过吓的战战栗栗的小太监,她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就在绕过小太监的瞬间,手中被塞了张纸条。 江半夏略有深意的扫过匍匐在地上的小太监,她佯装晦气的快步走掉。 待走到无人处,江半夏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的字遒劲有力,只需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纸条是谁写给她的。 曹醇那老狐狸让她先去东厂。 江半夏将手中纸条揉碎,她面无表情的将碎纸渣揣进袖中。 作为春祭日当天太子的随侍,江半夏也需和其他随扈们一同演练队形,为了就是以防万一,这种安排好的事情,她要是突然去迟,岂不是要惹人怀疑。 江半夏左思右想,她还是先去东宫。 此时日头正高,虽不是酷热,但也熬人,早到的人三三两两的站在阴凉处,说着些闲话。 江半夏一进到广场上,就有人注意到她,全赖她那日甄选时的表现,不想让人记住都难。 当即有人拉了她闲聊。 “江兄,早闻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那人夸张道。 江半夏面露笑容,连称谬赞。 随后又有人加入到闲聊,他们对江半夏的身手十分感兴趣,直言有机会定要讨教一二。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得莫名其妙,聊了可能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未到,就贤弟仁兄的称呼着。 “诸位。”江半夏佯装肚痛,她不好意思道:“在下内急,还需诸位帮忙与长官说道一二。” “放心。”众人表示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江半夏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等她转到无人处,立马转了方向往东厂去。 曹醇那几个随侍的番子是认识江半夏的,见人一来,就立马引着她往曹醇面前带。 到了春季,屋内的地笼不烧了,厚重的棉布门帘也全换成了竹帘,看上去清爽了许多,江半夏低着头进到屋内。 只见曹醇怀里抱着那只铜钱花纹的狸奴,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江半夏连忙拱手行礼:“干爹安好。” “咱家自然是过的好。”曹醇拎着狸奴的后颈将其放到地上:“你还算是有点本事,竟真让你混了进去。” “托干爹的福,半夏才能有惊无恐的混进去。”江半夏拍马屁道。 “哟,才几日未见,你这小嘴就和抹了蜜一样。”曹醇调侃道。 他眼神一转,一旁就有小太监递上托盘,托盘里放着用草纸包好的药粉。 “这是泻药。”曹醇也不隐瞒:“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春祭日那天,务必将其放进大皇子车队马匹的饲料中。” 江半夏抬头,虽然她心里不是很了解曹醇为什么会让她这样做,但她还是毫无质疑的答应了:“是,干爹。” 曹醇很满意江半夏的表现,他指了身边的内侍:“你将她送到东宫,如果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内侍立马应道:“督主放心,小的明白。” 江半夏跟着那内侍往外走,左脚刚踏出门槛,右脚就被一毛绒绒的东西抱住了。 旁的伺候曹醇的内侍瞬间慌了,几个人连忙扑上前去逮那狸奴。 曹醇冷哂道:“养不熟的畜生,留着有何用!” 小狸奴扒在江半夏的腿上,死活不肯松爪子,几个人也不敢使劲拽,生怕伤到小狸奴,这可是贵妃赏赐的,马虎不得! 江半夏弯腰去捞小狸奴,小狸奴立马松了手扑进她的怀里,然后喵喵叫着撒娇。 “这猫儿,就赏你了。”曹醇脸色不佳,这小狸奴他好吃好喝的养着,没想到还是养不熟,果然是个畜生。 “多谢干爹赏赐。”江半夏抱着小狸奴道谢,怀中的猫儿竟安分了下来,许是知道换了主人的缘故。 第三十三章抓捕 东宫方面十分敷衍,小太子年幼,底下的辅臣们互相推诿,没几个顶事的,事情安排的虎头蛇尾,根本就是一团乱。 等江半夏从紫禁城出来的时候,太阳还在空中悬着,她在掖门等着内侍将她的猫儿抱来。 隔着老远,就听到曹喜哎呦喂了一嗓子。 “好姐姐,你我许久未见。”曹喜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今日一见,您又飒爽了几分。” 曹喜接过一旁内侍怀里的狸奴塞给江半夏:“刚才这猫儿跑到了承乾宫,险些窜没了,好在我手疾眼快的给逮住了,一问竟是督主赏给姐姐您的。” “多谢曹喜公公出手搭救这不听话的狸奴。”江半夏连忙道谢。 “都是自家人,还谢什么呀,多生疏的。”曹喜掏出一包糕点塞进江半夏怀里:“这是梅花糕,江宁府新来的厨娘亲手整治的,应该合你的胃口。”曹喜将江宁府三个字咬的极重。 还带余温的梅花糕透过油纸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江半夏一时恍惚,前年爹爹去江宁公干,回来时带的就是梅花糕,甜滋滋的味道至今还残留在她的记忆里。 “谢谢。”江半夏没有拒绝。 “好姐姐您要是爱吃,我差人给您多送几回。”曹喜热络道。 “不必。”江半夏拒绝:“如今我尚在陆府,如此不便。” “那就不打扰了。” 江半夏与曹喜又寒暄了几句才出了掖门,曹喜站在原地望着江半夏的身影渐渐走远,他才收了脸上的笑。 不过是一介孤女,以为自己在干爹面前占了脸面就能成事?曹喜冷笑。 * 按照往常这个点江半夏还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今日托了东宫那群人的福,她早早就回了陆府,但还未走近偏院,就被陆荇一嗓子给喊住了。 “‘表哥’”陆荇扇着扇子款款而来。 江半夏停在原地,她在等陆荇的下半句话,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陆荇开口。 “怎么?”江半夏转身望去,就见陆荇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肩头趴着的狸奴。 “你这猫儿哪里弄得?长得怪别致的。”陆荇伸手要去撸小狸奴,结果他的手还没伸近就被小狸奴挥着爪子打开了:“嘿,性子怪烈的。” 江半夏将小狸奴从腋下叉起,小狸奴扑腾了两下就不动弹了,任由江半夏摆布,似乎这只又长大了,足有半人高。 “有名字没?”陆荇开口问道。 江半夏摇头。 “我看就叫铜钱吧!”陆荇摩拳擦掌道;“你看它满身铜钱花纹,叫铜钱多讨喜的,哈哈哈。” 陆荇尬笑了片刻就停下来了,他期待的看向江半夏。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回道:“就叫铜钱吧。” 她将手中的梅花糕顺手抛进陆荇的怀里,陆荇手忙脚乱的去接。 “什玩意?”陆荇解了绳子拆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梅花糕,他挑了一个抛进嘴里:“你是从哪里买来的?我在京都竟未曾见过。” “好吃吗?” 陆荇塞得满嘴都是:“好吃,好吃,当然好吃。” 江半夏幽幽道:“好吃你就把它都吃了。” 正在塞梅花糕的陆荇愣住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梅花糕又看了一眼江半夏:“你该不会是在里面下了毒吧?” “你说呢?”江半夏反问道。 她这一问把陆荇吓得不浅,当即丢了手里的糕点趴在花坛上扣着嗓子吐。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江半夏才开口:“想多了,糕点里没有毒。” “靠之!”陆荇骂了一句:“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掉在地上的糕点滚了几圈黏进土里,江半夏看着这些糕点,神色冷淡,曹喜给她送梅花糕,绝对不是为了和她交好,而是在警告她。 只是一块小小的梅花糕还特地强调了江宁府,只有一种可能,他查了她。 见江半夏不理会他,陆荇又道:“表哥,晚上我们不如出去转转?” 陆荇闲的身上长了毛,他大哥在国子监读书,白日没时间和他玩晚上又要读书,让他去找二妹妹玩那更不可能,他堂堂一男子汉和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找小厮也不行,之前的用顺手的人全被他爹换了。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江半夏的身上。 “不去。”江半夏放下怀里赖着的铜钱,转身进了屋子。 “哎,别啊。”陆荇也跟了进来:“出去玩嘛。” “不去。”江半夏转身要闭门。 “别啊!”陆荇话还没说完,就被从窗户外翻进来的侍剑打断了。 “你怎么不走正门?”陆荇被吓了一跳。 侍剑满脸焦急,拉着陆荇就要跑。 “怎么了?”陆荇莫名其妙道:“是不是我爹又来了?” 侍剑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江半夏这才发现侍剑是个哑巴。 她挥手打断陆荇的话,贴在门边侧耳细听,杂乱的人声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正在向他们靠近。 哗啦一声,一行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捕头扫视了一眼:“谁是陆荇?” “是我。”陆荇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大理寺的应捕们怎么跑到他家里来了?那些家丁护卫都是吃白饭的吗?还是他爹的名声不够响亮? 捕头一挥手,后面的捕快们一拥而上,哗啦一下便给他戴上了枷锁。 “你们这是干什么?”陆荇满头雾水。 “得罪了,跟我们大理寺走一趟。” “哎?什么情况?”陆荇挣扎着,简直莫名其妙。 应捕们要强行带走陆荇,侍剑当即拔了刀挡在陆荇面前。 眼看着两方剑拔弩张,江半夏横在其中,她拱手问道:“不知在下表弟犯了何事,竟要大理寺闯了进来抓人?” 那捕头拱手不卑不亢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行个方便。” 江半夏不着痕迹的从袖里摸出一张大额银票塞进捕块手里,这是今早曹醇给她的贴补,如今还没焐热就要进了别人的口袋。 “不知表弟所犯何事?”大理寺上门抓人而且态度强硬,这可不是小事。 收了银票的捕头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前几日不是有人当街坠亡嘛,锦衣卫请了东林书院的人来认尸,结果东林书院的人不依不饶,好几个秀才公子都指认令弟是凶手,还将此事捅到了今上面前。” “为了避嫌,今上将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寺查办。” 江半夏若有所思,她又随口道:“前些日子怀远将军之子杀人案还没结果,如今这又抓进去了一个,大理寺有的忙了。” “可不是嘛。”那捕头大倒苦水:“左右都是朝中重臣,也不好判,可怜了我们下面的人左右为难。” 江半夏看向陆荇,她发现陆荇也在看她,于是她道:“你先跟着他们过去,等你爹知道了此事再说。” “哎?”陆荇懵了,这是他亲表哥吗?怎么上杆子的把他往大牢里送。 第三十四章拿人 大理寺的人等着押陆荇回去复命,便不于江半夏多说,押了人就要走。 还处在震惊状态下的陆荇突然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两眼含着泪:“表哥,记得叫我爹捞我!捞我啊!” 说完之后陆荇便抢在大理寺等一众应捕前冲出房门,一边走还一边喊着:“不必押着我,我自己会走!” 大理寺的应捕们莫名其妙的看着陆荇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陆府的三公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众人纷纷想起前几日京都里关于陆荇分桃断袖的传言。 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想起刚才陆荇看他们的眼神,应捕们纷纷打了个激灵,自觉与陆荇隔开距离。 “哎,你们不是要抓我去大理寺嘛,怎么都不走了?”陆荇回头,他冲着那群应捕们咧嘴笑了起来。 原本陆荇就是一张雌雄模辩的脸,他这一笑,不说惊艳了最起码养眼,结果众应捕如见鬼一般,各个尬着一张脸,就连语气也客气了,生怕陆荇看上他们:“三公子先请。” 陆荇平日里就是个混世魔王,除了给他爹找麻烦就是到处惹是生非,大理寺的应捕们都听过他的名声。 拿了银票的捕头难免拿人家手软,路上就和陆荇聊了起来:“你这次可惹了大麻烦,东林先生来了京都!” “我没杀人。”陆荇毫不在意:“我要是想杀人才不用这么麻烦,东林那老头来了又怎地。” 捕头不赞同陆荇的话:“指认你的正是你的同窗,三人成虎的事情三公子定是听过,人言可畏呐。” “那就结了呗。”陆荇掏了掏耳朵:“定是他们平日与我处不到一起,又气不过我,故意指认冤枉我。” 如此谬论,做了这么多年应捕人的捕头还是头一次听,他摇头表示不赞同,死的可是东林书院的学生,虽然平日在书院里藉藉混日,但好歹是个喝墨水的文人,此事恐怕不得善了。 ...... 这群大理寺的人浩浩荡荡的从陆府拿人,徐管家第一时间就遣人通知陆埕,消息才传了出去。 “夫人哪里去了?”江半夏问道,硕大的陆府平日顶事的人今日都未曾见到。 “夫人一大早和太平侯家夫人去观音寺上香去了,恐怕晚上才能回来。”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她将视线转到一旁,就看见侍剑乖巧的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着刀,陆荇走的时候特地嘱咐他不要胡闹,乖乖呆在家。 她站在侍剑对面,开口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侍剑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根本不理会江半夏。 “想要将人从牢里捞出来,你就去做一件事。”江半夏不管侍剑到底有没有在听,她直言道:“现在立即去观音寺保护陆夫人。” “言尽于此。”她说完转身对徐管家道:“备马。” 傍晚时分,满街赶着回家的匆忙人群,策马狂奔的江半夏从人群中窜过,再过一个时辰宵禁就要开始了,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赶在在大理寺提取证人前到北镇抚司。 原本这种案子锦衣卫接手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想中间杀出了东林书院的人,今上对东林书院的态度不甚明了,就拿今日的事来说竟为了避嫌,将案子转给大理寺。 简直不可思议。 江半夏轻车熟路的将马拴住,她急行至诏狱,早上她才来过,里面的人认得她。 “江小兄弟,你怎么来了?”那人十分惊讶。 “奉林总旗之命,前来问些话。”江半夏感叹道:“这三人嘴太硬,到现在都不肯开口。” “这么晚,江小兄弟真是辛苦了。”那人并不质疑江半夏的话,像这种半夜审讯的事情常有发生,审犯人和熬鹰一样,对方扛不住了什么都会招。 江半夏脸上带着笑谢过开门的锦衣卫。 太阳落山,诏狱里更显阴森,江半夏凭着记忆走到关押那三人的地方。 豆大的烛光照亮她脚下的一方天地。 “大...大人!”原本歪斜在地的男人当即爬了起来,他匍匐在地,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怕,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江半夏手拿烙铁咧嘴一笑的阴森模样。 “叫什么名字。”江半夏开口。 “小人,小人贱名崔奉亲。”男人诚惶诚恐道:“早上惹大人嫌弃的是小人的弟弟崔奉斤。” 江半夏目光扫过崔奉亲的脖颈,她突然有些烦躁,若是早上直接将这三人弄死,后面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之前找你们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江半夏耐住性子问道。 “他蒙着脸,又穿着斗篷...”崔奉亲的语气渐渐变弱:“从背影看,小人...小人觉得有点像陆三公子。” “有点?”江半夏冷声反问。 “不...不是...”崔奉亲额头开始冒出冷汗,他立马改口:“小人似乎想了起来...那人的个子很...高。” 江半夏冷哼了一声。 趴在地上的崔奉亲连道:“小记差了,小人记错了,那人个子很矮...很矮,和陆三公子完全不像。” “记住你自己说的。”江半夏右手扶上腰间的佩刀,漫不经心道:“若是不小心忘了,我不介意让你尝尝诏狱里的家伙什。” “是,是,是。”崔奉亲被吓的手抖脚抖。 “管好你的人。”江半夏冷声道:“别的也不需我多说。” “大人...大人放心,小的明白。”崔奉亲磕头如捣蒜。 她不相信任何人,崔奉亲因为她的威逼利诱改了口,若是到了大理寺再因为旁的原因再改了口,陆荇是洗都洗不干净。 不过也只能这样,杀了崔奉亲母子三人不切实际,而且...而且明显是有人要整陆埕,借此事开刀。 江半夏望向幽深的北镇抚司衙门,目前明面上她和陆埕是一条船,一旦陆埕翻了船,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最起码,她在曹醇手中就会失去价值,一把失去价值的‘刀’,其结局可想而知。 无论如何,她必须保住陆荇。 整个朝堂的水深不可见,一个东林书院的山长就能令今上将案子转给大理寺,其背后所展现的势力盘根错节,可怖异常。 第三十五章人证 “江小兄弟。”看门的锦衣卫急行至诏狱深处:“大理寺拿着今上的口谕来提人,切勿再行刑了。” 江半夏转身,她嘴角啜着笑:“放心,只是奉林总旗之命来询问两句白天没有问到的地方。” “做事做表面,主要是怕面子上过不去。”那名锦衣卫也跟着憨憨地笑了起来。 大理寺的应捕们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有一天能从锦衣卫手底下抢人! 这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在他们进到北镇抚司衙门时达到了顶峰,早看那群耀武扬威的锦衣卫们不顺眼了。 “师少卿,咱们这就进来了?”应捕们表情夸张,这种感觉就和做梦一样。 师旷冶嗯了一声。 北镇抚衙门里的管事的韩百户迎了出来,拱手道:“师少卿,来此所谓何事?” “奉陛下口谕,提崔奉亲母子三人。”师旷冶开口道。 韩百户脸上堆着笑:“还请师少卿稍等片刻,在下遣人去提。” “无妨,我们自去提也可。”师旷冶也是皮笑肉不笑,陛下口谕北镇抚司的人应当早知道了,如今在这里推三阻四,不知是何居心。 韩百户压根没有搭师旷冶的话,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是不肯让步,韩百户手底下的人有颜色的领了命去诏狱提人。 跟在师旷冶身后的应捕们各个面色不善,锦衣卫的人做事太狂,此等事情都要拿捏他们,简直可恶! 两方对峙,气氛凝重。 突然师旷冶笑了,他道:“此事涉案之人乃是陆指挥使的三子,万岁为了避嫌特批大理寺来审,想必陆指挥使已经知晓了万岁的旨意。” 说到此,韩百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陆指挥使今日领了万岁的命去卫所视察,此事他定然不知,否则...否则也不会任由三公子被抓。 师旷冶见韩百户吃了瘪,心情就好了一大截,他的性子就是别人给他找不痛快,他定要找回去,狠狠的踩住那人的痛脚才算数。 从诏狱到北镇抚司有一段距离,虽然不远但也不近。 等锦衣卫们将崔奉亲母子三人押来时,韩百户已经和师旷冶机锋相交了十来回合,但都没能从对方口下讨到好处。 锦衣卫将那三人拖行而至,虽捯饬了一番,看不出伤了哪里,但血腥味浓重到让人作呕。 “这......”跟在师旷冶身后应捕们表情骇然,人才送进诏狱不到一天竟成了这副模样! 几个应捕们面面相觑,之前就有传言说锦衣卫的诏狱十分可怖,进去以后九死一生,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唯一还有意识的只剩崔奉亲一人,他还能自己站起来,剩下那两人进气多出气少,几乎奄奄一息。 应捕们手忙脚乱的将人抬了起来,这些可都是人证啊,不得有失! 被应捕们扶住的崔奉亲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终于从这里出去了,他仰头想要喘口气,这口气还没呼出胸膛,就生生的被卡住了。 江半夏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对着崔奉亲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似乎要撕断他的喉咙。 崔奉亲一口气没上来,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狂咳不止,几乎快要背过气了。 “这人怎么回事?”旁的应捕上手去拍崔奉新的背:“怕不是得病了?” 咳了半天,崔奉亲才缓了过来,他再次对上江半夏的视线,浑身止不住颤抖。 他怕,他是真的怕。 “大理寺已经提了人证,就不到叨扰了。”师旷冶带了人往外走,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站在阴影里的江半夏,微微停顿后,快步离去。 等大理寺的人走完,江半夏才从角落里踱出。 “江夏?”韩百户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辰马上就要宵禁,除了值夜的人,江夏怎么会在这里? “三公子出了事,我是特来请陆指挥使的。”江半夏将话说的很圆满,理由充分,半点挑不出错。 “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已遣人去请了陆指挥使。”韩百户道:“你且先回去,此事等陆指挥使回来了再说。。” “是,大人。”江半夏敛了眸子,抱拳告退。 她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后面的事情只能等明日大理寺会审后再做打算。 江半夏回到陆府时,陆府上下乱成一团。 她行至前厅,就见陆夫人瘫软在椅子上,周围围着一群仆妇侍女,又是端茶、递帕、拿着鼻烟壶凑在陆夫人鼻下。 “江公子。”徐管家六神无主,一见江半夏回来了,立马上前:“老爷没找到,夫人在山上又遇到了悍匪!这可怎么办!” 悍匪? 京都郊外会有悍匪? “多亏了侍剑,否则夫人和二小姐就回不来了。”徐管家声泪俱下。 被他提及的侍剑,正抱着剑缩在角落里,表情木讷,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 “二小姐呢?”江半夏转头问道,只见陆夫人在大厅,却不见陆二小姐。 “二小姐受了些惊吓,已经回屋了。”徐管家道:“夫人要在厅堂等着老爷回来。” 江半夏点头,她向前走了两步,行至陆夫人面前停下:“夫人可还记得劫持你们的悍匪大约多少人?” “当时太混乱了...我没有看清楚。”陆夫人哽咽,她硬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老爷不在,三儿又被抓,作为一家主心骨,她还不能倒下。 “夫人还是先行休息为好。”江半夏开口道:“陆叔叔今晚不一定能回得来。” “什么意思?”陆夫人死死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你这是在咒你叔叔!” “朝中的事情很难说。”江半夏不欲与王氏多说,她掰开陆夫人死钳住的手道:“夫人还请放心,三公子目前不会有任何事。” 陆夫人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一口气梗住,仆妇们忙上前拍背顺气。 江半夏揣了手,她看着乱成一团的前厅,冷静地交待了管家一旦陆埕回来立马通知她,然后又遣人去国子监将大公子陆蕴请回来。 “等等。”方才缓了气的陆夫人见江半夏要走,她犹豫道:“我...好像看见那群贼人手腕内侧纹着东西。” 江半夏收回脚步,她扭身转向陆夫人:“夫人可否细说一二?” “当时上香结束,蔓儿身体有些抱恙,就向太平侯夫人辞行,先行下了山,没想到竟从山坳里出冲出一群悍匪,当时场面混乱,我拉着蔓儿跑。”说到这里陆夫人又开始抹泪:“若不是侍剑来救,恐怕今日我们母女两要命陨观音寺。” 江半夏打断陆夫人的话:“贼人手腕内侧纹的是何花纹?” “似乎.....是只鸟。”陆夫人不确定道。 江半夏沉思片刻,她道:“烦请夫人将那贼人手腕上的花纹画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第三十六章朝食 当晚,陆府上下气氛冷凝,江半夏也几乎一整夜没睡,天刚亮时她就嘱咐徐管家让厨房多做些吃食打包装起来。 徐管家对此十分不解。 “我要去探三公子的监,多得是拿给应捕们的。”江半夏解释道。 一听是要探三公子的监,徐管家立马吩咐下人多准备点陆荇爱吃的:“大牢里的饭寡淡无味,三公子定是吃不惯。” 徐管家又让家中厨房准备了些许干粮,想着三公子在牢中还会住一段日子,每天清水白菜的吃下来,人不出问题,也要瘦一圈。 大理寺的监狱只是暂押犯人,等案子定下来了就会移交刑部大牢,与刑部接琐碎案子不同的是,大理寺接的都是大案,朝臣之间的案子尤为多,关进来的人非富即贵,狱卒们也不敢怠慢。 牢房有些霉味,但扫撒的十分整洁,铺着干净细软的稻草,甚至还给了棉被。 江半夏左右扫过,许多隔间里都没有人,关着的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跟着她的应捕们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江半夏的身上,生怕她耍花招。 江半夏见这里环境还不错,她转身将手里的饭盒塞进那应捕的手中:“各位大哥,一大早来上差又是急匆匆的带在下来探监,想必早饭还没怎么用,这是自家厨子做的一些饼食,味道不错。” “要不得,要不得,我们早些时候吃过朝食。”离江半夏最近的应捕连忙将饭盒塞回,可他哪有江半夏的力气大,硬是僵持在手中。 江半夏一脸真诚道:“办差是办差,这饼子是自家秘制的,风味整个京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一会儿还要会审,指不定要耗一早上。” “可这...不合规矩。”应捕们有些犹豫,每日吃的朝食根本不够,此时又闻到饭盒里窜出的麦香味,只有半饱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应捕们纷纷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这简直是丢人! “拿着吧。”江半夏将手中的饭盒塞牢实了:“三公子的事情实数冤枉,各位大哥为了他日夜劳累,吃的得得。” 众捕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将饭盒接了过去。 不就是几块饼,少卿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 拿了人家的东西,应捕们也没之前那么防备了,甚至和江半夏聊了起来:“小哥这么会办事,在何处高就啊?” “只是谋了个闲差,不值一提。”江半夏抿嘴笑道,这群捕快们的记忆着实不太好,前些她才进过大理寺,这就认不出来了。 捕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络的很。 “三公子就关在最里间,一会儿就要开审了,抓紧时间。” “多谢诸位大哥。”江半夏拎着徐管家特地准备的吃食隔着木门与陆荇大眼瞪小眼。 “我爹呢?”陆荇张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他爹。 “陆叔叔尚未回来。”江半夏将手中的饭透过木栅栏门递去:“你先吃些东西,一会儿要会审。” “什么?”陆荇不可置信道:“怎么这么快要会审?” “安排就是如此。”江半夏缓缓蹲下,她几乎贴在栏杆上,压低声音:“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我怎么可能杀人!”陆荇表情莫名:“你们一个个都不动脑子想,我为什么要杀人,是我爹不厉害?还是我活得不舒服?” “没有杀人就好。”江半夏站起身。 “莫名其妙。”陆荇捡着饭盒里爱吃的东西往嘴里塞:“你们一个个一天到晚的都神叨叨的,尤其是你,和我爹说话一个口气,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说清楚嘛,整天藏着掖着的。” 江半夏不语,她嘱咐道:“想要从这里出去,一会儿会审时,就少说两句。” 她捡了地上的饭盒又复向更深处走去。 “哎!你去干什么?”陆荇嘴里还叼着鸡腿,脑袋趴在木栏杆上使劲的往外伸。 “小伙子,别叫唤了。”关在陆荇牢房旁的老头开口道:“难听。” “你谁啊?什么时候来的!”陆荇被吓了个正着,旁边牢房竟然还关了一个人! 老头哼唧了两声:“老夫在这里呆了有段时间了,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 陆荇对那老头来了兴趣,他扯了半边烧鸡,顺着缝隙塞了过去:“来点呗,老大爷。” 对方接了陆荇的烧鸡,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来这鬼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沾荤腥了,今日倒是托了你小子的福尝了一口。” “老大爷,你这哪里是托我的福,明明是托我表哥的福。”陆荇嘿嘿的笑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老头哼了一声:“小子还想套老夫的话,有什么直接问就成。” “老大爷您这样说就爽快了,我就想问你,我表哥后面干什么去了?” “这你就问对人了。”老头吐了嘴里的鸡骨头:“来大牢房无非就是探监嘛。” 陆荇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嘛。 牢房最深处关着的都是重刑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曹朗关在此处,按理说大理寺对他的案子还未判下来,朝中又犹豫不决,不应当关在此处。 “曹兄。”江半夏轻声道。 “江...江小兄弟!”曹朗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牢房外的江半夏,半个多月过去,连他娘都没来看过一次。 曹朗从最初的有恃无恐到如今的惶惶度日,他内心的惶恐与日俱增。 “我娘知道我被关了吗!”曹朗扒在栏杆上,一头长发杂乱不堪。 江半夏点头。 “给你带了些吃的。”她将饭盒里的吃食顺着栏杆递进去。 捧着温热的饭菜,曹朗不争气的流下眼泪。 “吃吧。”江半夏语气平静:“再不吃就要凉了。” 曹朗含着泪将饭菜吃完,往日身姿挺拔的西北大汉,此时萎靡在一堆杂乱的稻草中,他捂着头瓮声瓮气道:“你要是有机会见到我娘,就和她说孩儿不孝,养育之恩只能来世再报。” 江半夏默然。 去陷害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也曾自责过,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要能活着,能有尊严的活着,哪怕让她去偷、去抢、去做尽坏事她也愿意。 如果要是有报应就统统报应到她身上吧。 第三十七章拖延 今日的大理寺热闹的有些过分,光是门口就围了很多人,全是看热闹的读书人,三三五五的交头接耳,好比放榜日的贡院门口。 陆蕴昨日收到家中消息的时候,宵禁已经开始,他只得忍着心中的焦虑等天亮,如今天亮了,大理寺门口却人潮如织,陆蕴心情更加沉重。 “之樊兄,这边。”穿白袍的少年从人群中窜出,拉着陆蕴的衣袖往人少的地方带。 “谢绯,你怎么在这里?”陆蕴十分惊讶:“今日并不是朔望啊?” 谢绯翻了一个白眼:“之樊兄能向监丞请假,为何我不可,况且你我两家乃是世交,陆荇那小子出了事,我来帮协一二也在情理之中嘛。” 陆蕴无语,恐怕帮协是假,借机出来闲逛是真。 “听说大理寺年前升上来了一个少卿,办案十分厉害。”谢绯撞了撞陆蕴的肩膀:“你阿弟真的杀人了?” 陆蕴摇头,三儿虽然平时胡闹,但杀人这种事情他是万万做不来的。 “别太担心,你爹与大理寺卿邹明远关系似乎不错,东林书院那群人翻不起什么花样。”谢绯挤眉弄眼道:“指不定就是走个过场。” “或许吧。”陆蕴愁眉不展,昨天夜里家丁来传话时,他爹还没有消息,为此陆蕴一直心绪不宁。 于此同时,江半夏被前来提人的大理寺少卿在大牢门前堵了个正着。 师旷冶一身绯红色的官服,衬得他整个人威严异常:“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叫江夏。” “少卿大人记性真好,竟还记得下官这等粗鄙之人。”江半夏微笑道。 “她来此处所为何事?”师旷冶没有直接问江半夏,反而转问手底下的应捕们。 “这...这位小哥是来探监的。”回话的捕快声音渐弱,显然是心虚。 “探监?”师旷冶没有追责,他反而问道:“探何人的监?” “是在下表弟陆荇。”江半夏抢在捕快之前道:“昨日大理寺匆忙将在下表弟押走,家中着急,便派在下来探看一二。” 师旷冶斜睥了一眼江半夏,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片刻:“你可见过曹朗?” “刚才也一并探看过,大人...有何不妥?”江半夏一板一眼回道。 “无事。”师旷冶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江半夏拱手告了退,师旷冶这个人还真是难缠。 跟在师旷冶身后的应捕们面面相觑,刚才的情况实在是险,以为师少卿要以此事责备他们,好在有惊无险。 作为国子监监生的陆蕴和谢绯被请上了堂,有功名的读书人不用跪拜,拱手行礼即可,他们二人立在一侧当旁听。 堂下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其中就有江半夏,她虽在锦衣卫任职,但也只是个底层小卒,没有旁听的资格。 随后陆荇也被应捕们一应带至堂前,虽然他含混度日,但也是个实打实的秀才公子,上堂时不用向其他人一样行跪礼。 坐在堂上的是大理寺卿邹明远,远着看去邹明远胖到眼睛都睁不开,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好似那画本子里的鬼怪。 他还未坐定,后堂就有侍从匆忙赶来,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邹明远当即变了脸色,他扶着椅子撑起肥胖的身体趋步向后堂走去,留下一堂不明所以的众人。 “邹大人突然有些内急。”皱明远身后的侍从连忙解释道:“请诸位稍等片刻。” 随即他也随邹明远进了内堂。 坐在右下手的师旷冶表情晦暗不明,他与一同旁听的陆蕴两人视线相交,一种荒谬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腾开来。 邹大人内急是假,恐怕到后堂要见陆埕是真。 风风火火扑向后堂的邹明远,推门便道:“陆指挥使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了。” “来的还算及时。”陆埕坐在椅子上,他手边正放着些吃食:“先吃点东西再上堂吧,人来了就让他们等着。” “这...不太好吧。”邹明远额头开始冒汗:“都等着开堂会审。” 陆埕端起桌子上的粥小喝了一口,他道:“邹大人,前些日子北里的风光如何?可还喜欢。” “这...”邹明远头上的汗犹如暴瀑,一滴两滴落在绯红的官服上,很快晕成一团深色,前日他在北里喝花酒时不慎打死了花娘,想着钱也掏了,事情又做的很隐秘,应该都过去了啊,锦衣卫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着急,吃两口饭再上堂,后面还有人要来监督一二。”陆埕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点心。 似乎为了应和他的话,门外立马就传来侍从的禀告:“大人,东林先生来了。” “这...”邹明远话卡在嗓子里,他挪动肥胖的身体缓缓落座,此事若是捅到万岁面前,恐怕他这个大理寺卿就要做到头了... “吃吧。”陆埕脸上带笑。 邹明远在陆埕有如实质的眼神中吞了一块点心,不知是点心太干还是他太紧张,一口下去卡住了嗓子眼,邹明远扣着嗓子矿灌了半壶茶水才缓了过来。 “大人,东林大人问何时开审?”门口侍从又报。 邹明远拍着胸口顺气:“马...马上。” “北里的风光可还好。”陆埕又问道。 “陆指挥使,令郎若是真的杀了人,我也保不住啊!”邹明远大倒苦水:“这事东林书院的人盯着,万岁...万岁意思也不明了,我不敢、不敢啊!” “东林书院的事情你不必操心。”陆埕也不强求:“今日会审你只需拖延时间,此事我自有办法。” “这事好办。”邹明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只要不是让他和东林书院的人对着干,拖延一点时间他还是能做到的。 陆埕收到消息后连夜从卫所赶回京都,这才堪堪赶在会审前,陆荇那孽子虽然喜好惹是生非,但杀人这种事情他绝不会做。 此事也是他疏忽,叫东林党那群人盯上了。 “如果拖不到东厂的人来。”陆埕将语气放缓:“你这个大理寺卿也该当到头了。” “陆指挥使放心。”邹明远抹掉额头上的汗,并再三保证一定能做到。 陆埕面上带笑:“那就看邹大人的了。” 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不存在敌我,只要‘利益’给的足够,什么都有可能,曹醇那老贼,狮子大张口,借此事恨不得扯下他一块肉来,陆埕心里恨的牙痒痒,可又能怎么样? 还不都是家中那孽障惹的祸! 第三十八章当世大儒 “之樊兄,你说邹胖子进去那么久干嘛去了?”谢绯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陆蕴:“该不会真的窜稀了吧?” “少说两句。”陆蕴皱紧眉头,他低声训斥道:“这里是大理寺,我们又在堂上,代表的可是国子监的脸面。” “哎呀,之樊兄你怎么就没你弟有趣,我就是开个玩笑嘛。”谢绯道:“再说邹胖子进去了好一会儿了,我们就在这里干站着,说两句闲话还不行吗?” “不行。”陆蕴心不在焉道。 “之樊兄,你这样可没意思了。”谢绯抱臂。 堂上的人等的不耐烦,站在堂外凑热闹的人同样也不耐烦了,人群焦躁的讨论着。 “邹大人为何一去不回了?”穿青袍的儒生与同窗低声交谈着。 “似乎是肚痛?”另一人回道:“刚才邹大人不是讲他内急吗?” “我看不一定。”穿着绸衣的掌柜不赞同道:“肚痛也要分时间场合,去这么久肯定是因为别的事。” “你又不是邹大人,你怎么能知道他是为了别的事?”那两个儒生当即反驳。 “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对的?”绸衣掌柜也不甘示弱:“那啥庄子还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邹大人,你怎么会知道我说的不对?” 三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的相互拌嘴,旁的人也乐的看热闹,甚至还会上去插两句话。 江半夏站人群中,这些吵闹声对她毫无影响,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堂上众人,尤其是师旷冶,他给她的感觉十分危险。 “你在看什么?”温热的鼻息伴并着低沉的声音在江半夏的耳边突然响起,惊的她不由自主的向旁侧身躲避,然而对方早已洞察到了她的想法,硕长的手臂伸出将她揽了个正着:“听说昨日你奉我之命,夜间去诏狱提审了崔奉亲母子三人?” 林嵯低声笑了起来:“假传我的意思,你胆子还真大。” 她想要转身,但肩膀却被林嵯按得死死的:“不要回头,大理寺少卿正在看你。” 江半夏闻言,假装不经意间缓缓抬了头,正巧和师旷冶打探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低头。”林嵯低声道:“别看他。” 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突然仰头,借着林嵯与她身高相差一头的优势,直接撞上林嵯的下巴,让林嵯吃痛松了压在她肩膀上的手。。 “大人的手,还是收回去比较好看。”江半夏凑近到林嵯耳边:“林总旗不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坐值,乔装出来作甚?” “那你又是出来作甚?”林嵯垂落的手虚扶上江半夏的腰。 周围都是人群,她不好发作,只得冷声道:“林大人有些逾越了。” “哦?”林嵯收了手,但身体却没有往后退,反而挨的更近,他的下巴就贴在江半夏的发顶上:“我以为你是喜欢的。” 江半夏当即冷笑了一声,她抬脚死死的碾上林嵯的左脚,那一脚下了狠劲。 林嵯吃痛轻呼道:“你这女人,下脚也忒狠了吧?” “我以为大人也是喜欢的。”江半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林嵯的话原样还了回去。 林嵯吃了瘪,正准备找些话来打趣江半夏,人群就突然沸腾了起来。 “东林先生来了!” 儒生们激动的自发让出一条道,他们恭敬的站在两侧拱手作揖。 东林先生已过知命之年,鬓发花白,但身体颇为健朗,左右各跟着三名学生,白袍大襟的,颇为潇洒。 人群的视线随着东林先生不断移动,气氛一度高涨,尤其是读书人,能见如东林先生这般的当世大儒,简直三生有幸! 大理寺立马着人搬了椅子,师旷冶也迎了上去,他虽不是儒门出身,但对东林先生这种当世大儒,却也是十分尊重。 “东林先生安好。”师旷冶拱手作揖:“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尝一见,子繁此生足矣。” “少卿谬赞,在下不过一乡间山长而已,且又无功名傍身,当不得如此大礼。”东林先生回礼,其举手投足间疏疏朗如山间劲松。 众人不由得感叹,若是东林先生再年轻二十岁,此时的大铭将会是何种模样? 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亦或是天下来朝? 东林先生落座于堂下右侧,于陆蕴、谢绯等人同在一侧。 “哎,你弟弄死的就是这老头的徒弟?”谢绯凑到陆蕴耳边道:“一会要是骂起来,这老头你下得了手吗!” “谢绯。”陆蕴语气微沉:“东林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不得不敬。” 谢绯切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喃呢道:“道貌岸然之辈,切开也是黑心的。” 东林先生的待遇要比旁人好得多,大理寺专门还为他准备了热茶。 “缘何还不开审?”东林先生问他旁边的学生。 那学生也是刚来,正准备问一旁的应捕们,他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被从旁冒出的谢绯打断了。 “邹大人内急,后堂茅房去了。”谢绯声音洪亮,生怕东林先生年龄大听不清楚。 这一嗓子让那学生直接红了脸:“内急即可,何故加那二字...实在是粗鲁。” “我话有问题吗?”谢绯不觉道:“不就是说了个茅房嘛,茅房怎么了?难道你不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那学生连道两遍有辱斯文,扭过头不愿与谢绯过多交流。 谢绯摊手,这些儒生就是酸。 在东林先生的再三问询下,大理寺的人才接二连三的到后堂询问,邹明远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他正了头上的帽子,又问一旁侍从衣服是否穿戴整齐了,等一切正妥当了,邹明远才缓步走出。 拖延时间嘛,当然是有技巧的,纵横官场数十年的邹明远,虽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大理寺卿,但说话应承一套的还挺有自己的套路。 当即他拖动肥胖的身体慵向前,对着东林先生就是一拜:“久仰东林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先生,才明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何意思。” “邹大人过誉了,老夫当不起此等称赞。” “您当的起。”邹明远立马道:“您是我们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是我们天下读书人的风骨。” 拍起马屁邹明远可是一个顶两,尤其还引经据典的,让东林书院的人脸上笑意不断,堂外围观的读书人也都纷纷赞和,一时间大理寺内外一片和谐,颇有杏坛讲经的盛况。 “看来,咱家是来迟了。” 男人尖细且阴阳怪气的嗓音突兀的从人群后方传来,激的众人头皮发麻。 东厂...东厂的人来了! 第三十九章闹事 尖帽褐衣白靴的东厂番子们挎着短刀,从人群中拦出一条道来。 曹醇一身红色内监服饰,边上跟着的是东厂的内侍,看样子是刚从宫中出来,而且走的还很匆忙。 东厂的人一来,底下的人全炸了锅,百姓们还好,管他什么东厂西厂的,只要不抓他们就无所谓,但读书人不一样,各个具是一脸愤懑,甚至有人悲呼‘阉党当道,国将不国’之类的言论。 “来人。”曹醇眼皮子都不带抬的:“将那多嘴的儒生抓起来,咱家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在这里口吐狂言!” 番子们闻言立马提了刀冲进人群。 抓人这种事情全凭技巧,谁说了谁没说又不能挨个问,那就统统都抓起,总有几个是说了的。 番子们将视线全集中在读书人身上,一时间大理寺外嚎声漫天,乱成一团。 江半夏挤在混乱的人群中,她左右躲避着,借此机会甩开林嵯,逆着人群往外挤,曹醇的心腹内侍认识江半夏,见她在人群中挣扎的厉害,便不动声色令人将其带至空处,江半夏被夹在一群内侍当中,她面带歉意小声道:“麻烦诸位公公了。” “举手之劳。”那名内侍也是顺手做个人情。 大理寺卿邹明远见大理寺外乱成一团,他急的额头上开始冒汗,里面坐着东林先生,后堂又是陆指挥使,今日是个什么好日子哇!要这么折磨他! 邹明远当即思量了一番,提着衣摆就往外奔,他撇了脸热络的喊了一嗓子:“曹督主!” 他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您怎么来了,可是万岁爷有旨意了?” 曹醇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可不是吗,万岁体谅东林先生年龄大了,特派咱家一同协助会审。” “那真是...真是...”邹明远想不出措词,只得干巴巴道:“太好了。” “不过。”曹醇眼睛微眯,细长秀丽的眉毛皱起:“这些刁民,拥堵在大理寺外,实在是有碍观瞻。” “是是是,是有点有碍观瞻。”邹明远连说了三个是,他转头就对应捕们呵斥道:“还不快将门口聚众闹事的刁民赶走!” 大理寺的应捕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走一步。 “还不快去!”邹明远沉了声音:“愣在这里干什么!” 应捕们这才动弹了起来,面对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实在下不了手,只得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假装赶人。 外面闹到沸沸扬扬的,堂上师旷冶坐不住了,那些个儒生们也站不住了,纷纷开始议论,东厂的人实在是太猖狂了!这根本就是将大理寺、将今上不放在眼里! 东林先生站起身来,他看不过眼,领着一众学生向外走,却被曹醇拦住。 “东林先生。”曹醇拱手,他面上笑容依旧,似乎那笑容天生就是戴在他脸上的。 面对虚情假意的曹醇,东林先生罕见的沉了脸:“曹督主,做事不要太绝了!” “怎么会。”曹醇笑容依旧,他一点也不恼:“咱家只是个阉人而已,做事比不得东林先生您。” 东林先生被曹醇的无耻之言气的说不上话来,瞪着胡子直喘气。 “没眼见的,还不快扶东林先生下去休息。”曹醇对着手底下的内侍斥道:“东林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有了好歹,你们这群奴才赔的起吗?” 他这招指桑骂槐用的如火纯轻,让跟在东林先生身后的学生们全变了脸色,各个面红如熟虾,愤懑之情浮于脸面,恨不得冲上前撕破那阉人的嘴。 当即就有东林先生的学生冲出:“曹督主,门外百姓并非什么刁民,您这样做,会寒了百姓的心!” 曹醇嗤笑了一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出来指手画脚!” “这个...这个...”邹明远又开始抹汗,他连使眼色让人将那学生拉走。 “曹督主还请原谅则个,学生年龄小说话不中听,您里面请...会审就等您了。” “年龄小?”曹醇挑眉。 “这...”邹明远还想再求情两句,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刺耳的声音打断。 “看来赶得正及时。”若是说曹醇的嗓音是尖细阴柔的,此人的嗓音就是刺耳的,像是那被掐着嗓子的公鸭。 曹醇转身望去,来人一身深色的内监服饰,个头不高走起路来外八字,一看就是个练内家功夫的。 “田金宝。”曹醇皱眉叫出来人的名字。 “曹督主许久未见。”田金宝拱手道:“前日干爹还曾念叨过你。” “你我是许久未见。”曹醇嘴角含起温和的笑容,但他的眼神却如数九寒冬:“那我回去得好好见见干爹他老人家。” 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 “两位督主,时间不早了,会审...要不要开始?”邹明远凑上前道,他现在头更大,来了一个东厂也就罢了,怎么西厂的也来了! “那就上堂吧。”田金宝率先发话,他领着手底下的一干番子涌进大理寺。 曹醇随即也冷声道:“咱们也走。” 堂上气氛再度跌入冰谷,这时东厂捉人的番子们进堂禀告:“督主,那些儒生已经尽数抓住了。” “全都押起来。”曹醇冷着一张脸:“都好生打着问,问出是谁指使他们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是,督主。” “不过就是一些不懂事的读书人,曹督主何必这么认真。”田金宝开口道。 “那就更应该抓起来,读书人都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曹醇扬声道:“那书就算是白读了。” ...... 大理寺着人搬了椅子给东西两厂的督公们坐。 原本东厂一家独大就已经让他们下面的人日子难过,如今又来了一个西厂,也不知圣上是如何想的? 田金宝坐在曹醇下手,他虽是西厂提督太监,但究其也只是个御马监监官,比不得在司礼监当秉笔的曹醇,所以只得屈就。 混在内侍中的江半夏,趁着曹醇与田金宝扯皮时,溜到一旁,她从后面戳了一下陆蕴,她压低声音:“之樊表哥,是我。” 陆蕴当即惊讶道:“江表弟,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记得这个表弟在锦衣卫里谋了个差事,这会儿应当在值,怎么会在这里? 江半夏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指了指堂上,示意陆蕴也不要再说话了,陆蕴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向堂上看去。 只见崔奉亲母子三人被应捕们抬上了堂,那三人惨样十分骇人,尤其是崔母,身上的纱布全被鲜血浸湿,血淋|淋的一片,应该是刚才应捕们抬的时候碰裂了伤口。 堂下旁听的儒生们见此,各个面露不忍,此等惨状,难以直视啊! 更何况那地上躺着的还是他们昔日的同窗! 第四十章开审 站在堂上的陆荇夜里虽然睡得不踏实,但是也好过崔奉亲母子三人,精神头看着不错,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瞟了一圈众人。 “你可知罪。”邹明远硬着头皮拍响惊堂木,心里不由得感叹陆指挥使的三子气度不一般,站在堂上这么久,面对的又是东西两厂的阉人,居然半点也不露怯。 看起来...倒有些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陆荇立马夸张的喊道:“我在家呆的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被逮到大理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荇说完,又偷瞥了一眼站在一侧旁听的儒生们,除了他大哥和谢绯以外剩下的几乎都是东林书院的人,这样一看他心里就有了底。 “本官问你,崔白盛你可认识?”邹明远敷衍的问道。 “认识,当然认识。”陆荇自然道:“都是一个书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与崔白盛生前有过争吵?” “那哪里能算的上是争吵,顶多就是意见不统一。”陆荇哎了一声:“大人,你们该不会因为我和崔白盛吵了架就把我抓紧大理寺了吧?” 陆荇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等待开审的时候他就想了很多,这事来的莫名其妙,先是被人造谣分桃断袖,再是大理寺找上门来说他杀了人。 横着看竖着看都充满着阴谋的味道。 “胡闹!”邹明远拍响惊堂木:“崔白盛已死,你从实招来为何要买凶杀人!” 邹明远有心包庇陆荇,所以在审案时透露出了绝大部分的信息,就是希望陆荇不要说漏了嘴。 “天大的冤枉啊!”陆荇佯装惊讶:“崔白盛怎么可能是我杀死的,我和他远日无缘近日无仇的,又是一个书院的同窗,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荇你这个恶毒的人!”东林书院做旁听的一儒生激愤的伸出颤抖的手指控道:“崔兄虽然平时顽劣了点,但他只是踩脏了你的鞋,你却隔三差五的你就要找他麻烦,仗着你爹的权势,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高广业?”陆荇琢磨了半天道:“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把人家放心上,人家根本不记得你是老几,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劲。 陆荇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两句话就成功的挑起对方的怒火,被叫做高广业的儒生顿时怒火中烧,当即跳了起来要打他。 应捕们见状赶紧把人拉住,但高广业尚在怒火之中,怎么能挡得住!稍有不查,就让他钻了空子,奔着陆荇扑去,撕打在一起。 “真是胡闹。”田金宝拨了拨茶盖,抬眼道:“还不去将人拉开。” 他手底下的番子闻言,立马冲了上去,一左一右将高广业和陆荇强行拉开。 “这里是大理寺,可不是什么菜市场,岂容尔等在这里撒泼。”田金宝站了起来,他踱步上前单手捏住高广业的手腕,只听咔嚓一下,高广业当即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这样不就好了。”田金宝阴阳怪气道:“曹督主我说的对吧?” 曹醇脸色阴沉,但也未有发作,只道:“说的有理。” “邹大人,可以继续审了。”田金宝坐回原位,他瞥向邹明远。 “这就...这就审。”坐在堂上的邹明远坐立不安,这案子怎么审啊!左右都是为难。 正当他为难时一直没缓过劲来的东林先生开了口:“容老夫说两句。” “盛白是我的学生,平时虽然顽劣,但性格纯善,老夫认为此案先听其家人如何说,再做审理。” “东林先生说的甚有道理。”田金宝插话道:“邹大人何不先审一审崔奉亲母子三人。” “这...”邹明远顿了一下:“这也可。”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奇怪,邹明远只得硬着头皮一拍惊堂木:“崔奉亲,将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崔家母子三人,还能动还能说话的就只有个崔奉亲一人,他匍匐在地,表情惶恐异常,颤巍巍道:“是,大人。” “小人母子三人乃是江浙一带的丝绸商人,早些年家父上京都做生意,一直未归,除了按时寄些钱财,丝绸布匹的往来,我们兄弟二人就从未见过父亲,直到最近才听布行的老伙计讲父亲在京都有了外室还有一个同我们一般大的弟弟,就是崔白盛。”崔奉亲将之前在诏狱里说了不下无数次的供词又说了一遍。 “我们是前几日到了京都,那天是我们兄弟二人头次来京都,当时压了货还带着娘,就有人和我们讲崔白盛坠楼死了!让我们来认尸,这么多年未曾见过,根本没见过崔白盛长什么模样,想着都是兄弟就去了,没想到...”说到后面崔奉亲开始垂泪,似乎是想起自己在诏狱里的非人待遇。 “你是说崔白盛是外室之子?”一直未曾开口的师旷冶突然开口道:“可据本官所知,崔白盛的母亲是崔大健明媒正娶的正妻!” 崔奉亲在牢里将所有能被问及的问题都想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大理寺少卿会提这样一个问题。 他呆住了,过了半晌才道:“家母也是明媒正娶的。” 师旷冶站起身,他走至崔奉亲面前蹲下:“你说有人和你让你去认尸?” “是。”崔奉亲忐忑的心渐渐放下,终于问到一个他准备了的问题。 “那人长何样?是男还是女?”师旷冶追问道。 “是个男人,个子很矮,带着斗篷,我看不清模样。” “还有呢?”师旷冶盯着崔奉亲的眼睛,他突然拔高声音:“还有呢?” “还有...还有...”崔奉亲在师旷冶有如实质的威逼下,额头开始渗汗。 师旷冶突然笑了起来,笑完以后他怒斥道:“你,撒谎!” “大人...大人...”崔奉亲浑身抖了起来:“小的...小的没有说谎。” “在回答你母亲是否明媒正娶上,你想了片刻,但在问你是何人让你认尸的时候,你却条理清晰毫不犹豫,答案明显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小的...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崔奉亲膝行两步,他额头不住的触地:“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半句没有假!” 而躲在陆蕴身后的江半夏悄悄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堂下正跪着的崔奉亲,没想到此人只是被问了两句就漏了马脚,果然是靠不住。 江半夏下意识轻触护腕上斜插的刀片,眼神阴沉的盯向堂下。 第四十一章证据不足 师旷冶转身将视线投向被田金宝扭断了手的高广业,他问道:“你是如何断定是陆荇杀的人?” “他平日和崔白盛最为不对付。”高广业忍着断手的痛,咬牙切齿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可是据我所知,崔白盛是不小心坠楼意外而死。”师旷冶话锋一转:“根本没有人杀他。” “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是自杀!”高广业情绪激动。 “你又怎知崔白盛是他杀?” “我...” 师旷冶彻底将高广业问的无话可说,他表情平静,转向堂上拱手道:“邹大人,此二人具无实言,无法再审下去。” 邹明远正两头为难着,师旷冶就递上话来,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啊!与其被夹在两厂之间,还不如先将今天这事糊弄过去。 “咳咳,既然如此...那此案就...”邹明远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 田金宝挥手道:“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上刑吧。” 当堂上刑的情况不是没有,但也只占少数,还没怎么问就直接上刑的,大抵也就只有厂卫们了。 “我说的...我说的句句属实。”高广业慌了,他没想到居然会当堂动刑!他可是读书人,有功名加身的读书人! “这...”邹明远用求救的眼神望向曹醇,这事要是真上了刑就说不清楚了。 曹醇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抿了两口:“大理寺的茶叶,滋味并不比宫中差。” “督主要是爱喝,下官着人给您包点儿?”邹明远立马接话。 “我看这茶叶也不必包了,过几日咱家还会再来。”曹醇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轻点桌子:“依咱家看,今日这案子根本没办法审,物证没有,人证又都是些满嘴胡话的刁民,大理寺做事好歹查清楚了再审。” “你说是不是,田厂公?”曹醇秀长的眉毛挑起。 田金宝脸色一变:“此事万岁下了口谕,今日不审恐怕拖久了不妥。” “这点田厂公不用操心,咱家会进宫禀明万岁。”曹醇面上勾出一抹笑容:“不会让田厂公为难。” “如此...甚好。”这话几乎是从田金宝牙缝里蹦出的。 邹明远见事情说成了,他立马吩咐手下:“将这几人暂时收押,案子择日再审。” 堂下旁听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堂下旁听的谢绯不明所以:“怎么三两下的就不审了?” “证据不足。”江半夏沉声解释道。 “嚯!”谢绯被突然出声的江半夏吓了个正着,他低头望去:“小兄弟,你突然冒出来吓人啊!” 江半夏没有理谢绯,她转头对陆蕴道:“陆荇现在安全了。” 陆蕴跟着长出一口气,只要案子能拖着,他们就有机会找出证据,证明陆荇是被冤枉的。 “东林先生意下如何?”曹醇将话转向东林书院众人。 “既然此案存疑,如今再审的确不妥当。”东林先生由学生扶着起身,精神气比来时要差很多:“我只希望能查出白盛的死因,他是个好孩子。” 说完这些话,东林先生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陆荇:“当然,我也相信我的学生不会杀人,还望诸位大人能查出真相。” “东林先生,还请放心,大理寺一定会尽全力查明真相。”邹明远立马接道。 东林书院的人走了,田金宝带着西厂的人也走了,今日之事他心下多有不甘,但又无计可施。 曹醇呀曹醇,田金宝心里恨得牙痒痒。 “我们也走。”江半夏对陆蕴道。 再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后面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 京都风物,四时不同,尤其是春季,正是天气回暖百花盛开的日子,街上游逛的女眷多了起来,各色衫子褶裙,衬得春意更浓。 “你们说今日这案子为什么审不成?”谢绯吊儿郎当的背着手走在街上:“别和我说是因为证据不足啊,人证可都齐全了。” “因为东西两厂之间的较量。”陆蕴回道。 “你是说此事?” “对。”陆蕴踌躇了半天:“必须要赶在第二次会审之前找到确凿的证据,否则...” “否则什么呀!”谢绯不耐烦道:“怎么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否则陆荇就会沦为党争的牺牲品。”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半夏开口道:“不论他杀人与否。” “嘶。”谢绯搓了搓胳膊:“这么严重?” “此事说来话长。”陆蕴眉头皱的生紧。 “说来话长,咱们慢慢说呗。”谢绯叫来家丁吩咐了一番:“今日难得不读书,兄弟我请你们去游湖,到了晚上,画舫出来了,就更热闹了。” 谢绯一边一个的搂住肩膀:“咱们今日边说边喝,去去晦气。” 于此同时,曹醇被请至大理寺内堂。 陆埕迎上前来拱手道谢:“曹督主,今日多谢您出手搭救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曹醇道:“你我今日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埕当即笑了起来:“曹督主说的甚是有理。” “若不是田金宝插手,今这事儿就成了。”曹醇脸色瞬间拉了下来,那田金宝今日就是专门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无妨,只要拖住了时间,我儿还有救。”陆埕道。 西厂和东厂之间不光是明面上的争斗,说小了是后宫两位娘娘之间的龌龊,说大了是朝堂上的党派之争。 锦衣卫能在朝中长立不倒,只因一点,那就是他们只效忠于皇帝,从不参与党争,陆埕深谙此道理,所以他不欲与曹醇有过多干系。 “去年兵部的账还未平,昨日曹丙烨又向户部递了折子。”曹醇缓慢道:“你说这字户部会不会签?” 陆埕面上不显,心里却骂了句老狐狸:“户部会不会签,要看内阁,在下只是一介小小指挥使而已,只听万岁的令抓人即可。” “我猜户部会签这个字。”曹醇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过几日,万岁就会遣人去西北暗查一番。” 陆埕跟着笑了起来,曹醇这老狐狸,原来是将算盘打到了这里,暗查的事情十有八九就要落到锦衣卫的身上。 第四十二章游湖 日头才开始西斜,阳光飒沓着暖风铺陈而来,为往来游人渡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谢绯的马车停在了湖边,在一众游湖的马车中并不起眼。 波光粼粼的湖水,澄澈清透,两边翠柳朦朦胧的拢着一城青烟,游湖的画舫在落日十分纷纷挂上了各色花灯,斑驳烛火将湖水映出一片暖橙色。 有的画舫为了吸引游人,早派了乐师在船头弹奏。 乐声顺着暖风吹进游人的耳朵里,勾的人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怎么样?”谢绯拍着陆蕴的肩膀:“明日回到国子监,有你吹得了。” 陆蕴生性拘谨,又向来严于律己,这种地方他从未来过,此刻只觉得新鲜异常。 “我们先去包一个小船。”谢绯是这里的老客,该怎么玩他十分清楚。 “但凭谢兄安排。”江半夏回道。 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湖边结伴而行的游人身上,他们三三两两相携而行,轻言笑语顺着暖风飘到了她的耳边。 “走了,江兄。”谢绯从后面拍了一下:“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江半夏转身对他报以一笑,然后跳上了小船。 逆着光,她全身被笼罩在一片柔和中,清凌凌的眼睛里啜满了笑意,好似这一湖春水。 “啧啧啧。”谢绯立马咂舌对陆蕴道:“你们陆家人都是怎么长的,陆荇那小子长的漂亮也就算了,又来了一个小表哥居然更漂亮!” “谢绯。”陆蕴沉声喊了谢绯的名字,形容一个男人用漂亮这两个字,十分不礼貌。 “怕了怕了,真是怕了你了。”谢绯嬉笑着转移话题:“艄公,给我们来点酒呗。” “客人是要喝老朽这里的酒?”艄公十分惊讶,看着这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不像是会喝船家糙酒的人。 “没错,就是要喝你们这里的酒。”谢绯将手中的碎银抛了过去:“有味道,再给我们哥几个来点花生就可以了。” “好嘞!”艄公接了银子就到船尾用泥炉温上了酒。 他们三人随意盘腿而坐,小船随波荡漾,湖光春色随之荡开。 “你们说今天东西两厂的人来大理寺凑的是什么热闹啊?”谢绯弹着衣服上的浮尘。 陆蕴沉思片刻,他不确定道:“东西两厂本身就是对头,或许此事东厂插手...西厂就闻风而动?” “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谢绯恍然大悟道:“前些日子我娘从宫里回来就说曹惠嫔恃宠而骄,惹得蒋贵妃大发雷霆,将万岁赏的东西全砸了。” “东西两厂这不就干上了嘛。”谢绯洋洋洒洒的分析了一圈。 “东厂和西厂如此贸贸然的对上...”陆蕴思索了一番:“似乎有些太草率。” 虽然他在国子监读书,但对朝中局势的了解大部分都是缘自国子监的老师和他父亲的讲解,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出,东西两厂的提督绝对不是什么好惹得货色。 先不提新上任的西厂提督,就拿东厂的曹醇来说,他就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要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的混进司礼监? 如此贸贸然的对上,完全不合常理。 “似乎是这个理儿。”谢绯也陷入了沉思。 江半夏突然开口:“你们忘了一个人。” 谢绯与陆蕴异口同声道:“谁?” “怀远将军。”江半夏迎着风立于船头,凝视着湖天交界的地方。 “曹丙烨那老匹夫?”谢绯惊讶道:“这老匹夫现在不是在西北与北蛮作战呢吗?” “前段时间曹丙烨的独子曹朗因杀人而入狱,案子虽未判下来但却是板上钉丁,但碍于怀远将军北蛮未定,案子一直没有判下来。”江半夏缓声道:“曹惠嫔此时的恩宠只是鲜花着锦,若是怀远将军战败...” “怀远将军战败,曹朗和曹慧嫔就会变成弃子。”陆蕴接道:“你是想说此事与朝堂有关?” “没错。”江半夏也不兜圈子,她转身看向陆蕴:“锦衣卫里指挥使一抓一大把,但真正有实权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而陆埕恰巧是就是当中拥有实权的那几个。 在锦衣卫的系统里,官阶地位并不能代表权力,掌握实权的人才具有话语权。 “你是说有人想要拉拢我爹?”陆蕴当即反应了上来,锦衣卫作为皇帝手中的刀,向来是不参加党派之争。 若是有人别有用心的拉拢,设计陆荇并将事情搞大,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会是谁?”陆蕴陷入了沉默。 此事还存疑点的是,东林党的人竟也介入了,他们的态度似乎也不太明了... “客人,酒好了。”艄公将温热好的烧酒放到托盘上端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碟卤花生米。 谢绯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叹道:“咱们先别愁,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大人们顶着嘛。” “今日会审。”江半夏突然道:“恐怕东西两厂以及东林书院的人都是来做人情的。” 想要拉拢陆埕,这些人都在闻风而动。 西厂提督是个好松口的人?还是东林先生好说话?最起码据她了解的曹醇就不是个好说话的。 能在短时间内相互妥协,将案件拖后,其本身就充满了算计。 想要知道是谁下的手,陆荇的案子就需要抽丝剥茧,江半夏脑海一时间闪现了许多细节,她道:“此事还需细查,最好不要惊动这三方的人。” 陆蕴饮了一大杯烧酒,他不由得叹服,这个远方表弟对朝堂之事的敏感程度不亚于他爹。 “那我们三人就去查一查呗。”谢绯将杯子一扣义气道:“陆荇那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有难,谢绯我虽然没本事,但为了兄弟我也要拼一拼!” “你不要跟着我们淌浑水。”陆蕴开口:“你家中的情况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谢绯是谢郡王的儿子,他祖父乃是大铭赫赫有名的异姓王,本身在朝中地位就十分尴尬,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郡王府从不参与朝政。 “别担心,那是我爹,不是我。”谢绯拍着胸|脯保证:“我可没我爹那么不顶事。” 说完他又凑上前,悄咪咪道:“放着小郡王的特权不用,难道等以后我被人踢下来了再用吗?” 第四十三章唢呐 谢绯家中情况复杂,兄弟姐妹众多,他老爹谢郡王在家闲着,没事就纳几个妾,倒腾着生孩子,他们家都快生出一个卫所了,下面盯着他小郡王位置的兄弟多如过江之鲤。 索性,谢绯也看开了,自己就是个脑子笨的,到时候老郡王死了他弄不过那些兄弟就算了,趁着现在自己还是郡王世子先享受享受特权。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嘛。”谢绯一口饮下杯中烧酒:“管别人作甚。” “谢兄说的是。”陆蕴也端起酒杯一口闷下。 此时天彻底黑了下来,画舫从烟柳中缓缓驶出,湖面灯火辉煌恍如白昼,京都弟子好夜游看花,选妓徵歌,奢靡之风在此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小船摇撸穿行在画舫中间,若是受邀亦或是对上诗词,画舫就会放下木板接人上船,这其中的玩法极端风雅。 “艄公,挂灯。”谢绯吩咐道。 “好嘞。”艄公从船仓摸出明角灯点上挂于船头:“公子是要去哪艘画舫?” “不急不急。”谢绯优哉游哉的举杯立于船头,他道:“我们先转一转,看看哪家的姑娘最可人。” 艄公应了一声,撑着船开始在画舫中穿梭。 “我记得小时候在南京时,跟着家中几个堂哥到秦淮河上夜游,两岸每一棵花树上都会挂一盏角灯,风吹起来,就好像一条要飞的火龙,十分绚丽。”谢绯感慨道:“如今十来年过去了,也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去看一眼。” “秦淮美景虽美,但此处也不差。”陆蕴出声安慰道:“京都风物同样也是极美的。” 盘腿坐于船上的江半夏轻抿了两口杯中的烧酒,她仰头望向湖中,陆蕴的话回响在她的耳边,京都风物的确是极美的,这里的人也和她曾今见到的不一样,繁华迷住了人眼。 “别在这闷头喝酒,我带你们去画舫上玩。” 谢绯让艄公把船停在一艘画舫前,画舫上面的人立马伸了板子,几个小厮托着盘子走到小船上。 “公子还请先做一首诗。” “呦,今天改做诗啦?”谢绯一挽袖子,拿了托盘上的毛笔一挥而就:“写诗简单。” 他写完凑到江半夏耳边小声道:“小表弟,你随便写一写就成,这都是画舫玩的套路,专门为了迎合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的‘雅趣’,说到底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人都能上去。” 江半夏闻言,她扫了一眼谢绯写的诗,她下笔的手瞬间顿住了,雪白的宣纸上两行墨字十分清晰,即使是在昏暗的灯下,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孤枕难眠,愿求佳人一见?’ 这样胡写也可以? “别墨迹了。”谢绯夺过江半夏手中的笔并帮她写了同一风格的诗:“这样就成了,我们是去花钱享受,又不是去参加科举。” “几位公子请。”托着托盘的小厮将他们带上画舫。 一入画舫,璀璨的灯火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随之而来还有扑鼻的香味。 谢绯深吸一口气,沉醉道:“这是茉莉香片的味道。” 立于一旁的少女捂着嘴笑了起来:“公子好鼻子。” “带我们去二楼找个好地,来桌席面。”谢绯熟练的将银子抛出:“再叫两个唱小曲儿的。” 接了银子,立马就有人热络的接待:“几位公子这边请。” 画舫二层视野开阔,湖面璀璨的光景一眼就能看全,陆蕴从上船开始一直都是拘谨着的,任凭谢绯笑了他几次,他也不愿让画舫上的歌女靠近。 “之樊兄,你这就没什么意思了,咱们寻欢作乐来了,把你却拘谨的不愿与我们顽乐。”谢绯连饮了两大杯酒,开始有些微醺。 陆蕴摇头,他并不喜欢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 见陆蕴说不动,谢绯又想叫江半夏来同饮,谁想他一抬头,就看到江半夏站在画舫外的甲板上,定定的盯着对面的那艘画舫。 “小表弟,看什么呢?”和江半夏混熟后,谢绯就跟着陆蕴叫表弟。 他见江半夏没有理他,于是也上了甲板,对面那艘画舫要比他们的画舫奢华也比他们的大。 “卫廖?”只着一眼,谢绯就叫出了名字。 同是京都的纨绔,卫廖此人谢绯深有耳闻,他不是被他爹关了禁闭,怎么又出来了? “他怎么在这里?”谢绯喃喃自语道。 江半夏盯着对面的画舫,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熟人卫廖而是画舫上的花娘,这些花娘们身姿轻盈,脚下步伐稳健,给人的感觉十分违和。 喝的半醉的谢绯趴甲板栏杆上,扯着嗓子喊,可惜他喊了半天,对面画舫上的卫廖也没听到。 两船之间隔得距离不是很远,但奈何夜风大,声音全被刮散了。 “来人,取本公子的唢呐来。”谢绯豪放的向后一伸手:“快些取来。” 唱小曲的花娘们面面相觑,唢呐? 谢绯见花娘们不动弹,他语气不善道:“磨蹭什么,快些取来!” 花娘们这才反应上来,去取了唢呐,这位客人的‘雅兴’非同一般呐。 一柄把长、头圆的唢呐被递到了谢绯手上,他清了清嗓子:“都听着啊!” 只见他铆足了劲,一声吹响,穿云裂石,震的画舫上正在演奏的乐师停了手,四面八方的视线纷纷聚焦在谢绯他们所在的那艘画舫上。 谢绯嘿嘿一笑:“这不就成了嘛。” 对面画舫上的卫廖果然站了起来,他举杯遥敬谢绯。 谢绯得意满满道:“等着吧,一会儿就有人请我们过去吃酒。”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卫廖就遣人请谢绯他们过船一叙。 “小郡王的唢呐声裂石流云呐。”卫廖一上来就恭维:“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声。” “卫兄谬赞了。”谢绯嘿嘿一笑,他左右介绍道:“这是我俩兄弟江夏、陆蕴。” “卫公子。”陆蕴和江半夏拱手问好。 卫廖见到江半夏眼睛一亮,他连道:“幸会幸会。” “怎么,你们认识?”谢绯拍着江半夏的肩膀笑问道。 “我和卫兄乃是同僚。”江半夏嘴角含笑道:“曾一同喝过酒。” “那感情好,都是熟人。” 卫廖将他们让进画舫内,又让人重置一桌酒席。 “卫兄怎么今日想起到此处游玩?”谢绯无意问道。 同是京中纨绔的卫廖长叹一口气:“教坊我是再也不敢去了。” “怎么?”谢绯明知故问。 “就上次曹朗那破事。”卫廖猛灌一大杯:“你问江小兄弟,我们二人那天喝的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被大理寺的人拉走了,为此我爹还关了我禁闭。” 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蕴闻言当即抬头看向江半夏。 “都是无妄之灾。”江半夏面色如常,她举杯道:“还好大理寺少卿明察事理,将我们放了。” “哎。”卫廖长叹一口气,其中酸楚不能道也。 第四十四章落水 举杯换盏了几轮,喝的谢绯诗兴大发非要在甲板上唱白知退的《大乐赋》,拦都拦不住。 “拦着干嘛。”卫廖笑的前仰后合,他捏着根筷子轻巧瓷碗:“让他唱呗,等谢绯醒了他的大名就要在京都传遍了。” 惯是身经百炼的花娘们都臊红了脸,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不知臊的,当众唱艳曲儿,花娘们各个羞的用团扇遮住了脸。 陆蕴赶忙上甲板拉人,谢绯和他好歹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绯丢人。 “江小兄弟,还是你酒量好,喝了半天都没见醉的。”卫廖从盘子里捡了一块樱桃酥丢进嘴里。 “此处的酒都是些果酒。”江半夏举起酒杯放在鼻下轻闻“并不易醉人。” 她一直在观察这些花娘们,趁低头放酒杯时,佯装不经意碰倒矮桌上的酒壶。 黏土烧制的精瓷酒壶顺着矮桌直直坠落,江半夏眼神微眯,整遐以待。 果然,想象中酒壶落地的脆响并未传来,只见离的最近的花娘,无意识的一转纤臂,反手接住了酒壶,她将酒壶轻放于矮桌之上,等再抬头时,与江半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花娘不自然用手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她对着江半夏千娇百媚的颔首一笑,眼底的盈盈光泽在烛光的映照下分外动人。 下一秒,那花娘突然抽出鬓间长簪,对着卫廖猛掷过去。 长簪银质的光泽在烛光下泛出渗人的冷光,率先反应上来的江半夏当即将手中酒杯掷出。 咣当一声,长簪被打偏,直接没入矮桌,可见其锋利。 坐在主座上的卫廖被吓了个正着,他攀着柱子抖着腿要站起来,可脚下还没站稳头顶就削来一剑。 卫廖当即委身一滚,滚出攻击范围,他捡了地上乐工的长萧充作武器,加入打斗。 “这里交给我!”江半夏踹开迎面对上的花娘:“你带着了谢绯他们走!” 卫廖左右一看,他留在这里就是添乱,他咬牙道:“我带他们走,你小心!” 这些人的目标明显是他,他不走这群人是不会停下来的。 卫廖当即立断上了甲板:“走!” 画舫甲板上陆蕴架着醉醺醺的谢绯,满脸惊恐:“怎么走,走哪里?” 此时画舫已经行至湖中央,根本无路可走! 卫廖抓着陆蕴的领子:“会水不?” 陆蕴摇头,自小在京都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会水? “该死!”卫廖低骂一声。 画舫内,江半夏已与那群人交手数个回合,她抄起矮桌对着那群人横扫过去,拦在上甲班的路前。 花娘们视线相|交,当即立断道:“杀了这个挡道的!” 江半夏闻言将手中的矮桌抡圆掷出,这种檀木做的矮桌不是一般的沉,一圈抡下去,生生将那群人逼退了大半。 这群花娘的武艺不弱,几乎招招致命,如果正面对上,她也没有胜算。 江半夏半蹲躲避,借力后翻,拔出插在矮桌上的长簪,仰头一刺,金属没入血肉,发出碜人牙酸的闷响声。 那根长簪横着贯穿花娘的整个脖颈,江半夏借力拔出长簪,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身、满脸。 “还有人吗?” 染血的长簪被江半夏拿在手中把玩,她咧着嘴又问一遍:“还有人吗?” 剩下的几个花娘面面相觑。 出乎意料的是,她们竟撞破画舫二层的木窗,一跃跳下了湖! 江半夏冲上前去查看,就见这些花娘像浪里白条一样窜没了影。 “江夏兄弟!”卫廖扒在边上大叫道:“画舫被凿漏了!” 那群人应当早有预谋,船是提前被凿漏的! 江半夏扭身对着道:“你看着他们。” 她当机立断跳进湖里,冰凉的湖水激的她打了个颤。 在水乡长大的江半夏水性极好,适应了冰凉的水温,她一猛子潜进水里,便没了影,湖面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波浪。 卫廖扒在船缘上紧张的盯着湖面,不一会儿,湖面上浮起了几件衣衫,浓重的血腥闻顺着窜进卫廖的鼻孔。 “表弟...他没事吧?”陆蕴颤声问道。 卫廖没有理他,他扯了明角灯挂在船边,视线则死死的盯住湖面,生怕错过细节。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江半夏从水中翻出,她对着卫廖喊道:“我叫了船家。” 情绪紧张的卫廖这才反应上来他们的画舫要沉了,他手忙脚乱的扯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谢绯攀在船尾,陆蕴则是攀在船头不敢动弹。 小船轻便,三两下顺风顺水的就划到了地。 艄公是个渔民,正巧被江半夏碰到了,听说有大船沉了,立马就划着船桨来救人。 “江小兄弟。”卫廖跳上小船,回身去拉还漂在水里的江半夏。 江半夏也不矫情,她借着卫廖的力攀上了小船。 水顺着她的衣服头发蜿蜒而下,她就着湖面去拧下摆。 “人抓住没?”卫廖冷不丁的问道。 “活人没抓住。”江半夏仰头对着卫廖咧嘴一笑:“死人倒是抓住了不少。” 说着,江半夏弯腰把手伸进湖里,借着烛光,卫廖看到她缓缓从水里捞出一根银钩,仔细一看并不是银钩而是那根被掰|弯的长簪,弯了的长簪上似乎还连着什么东西,她单手使了劲全提了上来。 连带着水,湿漉漉的看不出模样,卫廖将灯凑近,他突然向后退了半步。 竟是一串人头! 江半夏用手拨弄了两下,露出这些人头的脸,全是之前画舫上行刺的花娘,只不过这些花娘美丽的面孔此时已经被湖水浸的发白。 她伸手问陆蕴他们要道:“先给我件衣服。” 被吓到恍惚的陆蕴闻言连忙脱了身上的外袍,兜头抛向江半夏。 “本是想抓个活得问一问,没想到这些贼人挣扎的太厉害。”江半夏叹惋道:“只得下狠手,最起码留个尸,后面好查下去。” 卫廖心情复杂,和他一样心情复杂的还有陆蕴,虽然江半夏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们总觉得很违和。 船家从船尾拎了瓶烧酒过来:“喝点烧酒暖暖身子,春日的湖水还是冷。” 江半夏接过烧酒,一口饮下,烧酒火辣辣的下到肚里,四肢百骸才暖了起来。 “船家麻烦靠岸。”江半夏一抛酒壶,她扭头对着卫廖咧嘴笑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估计已经到了。” 第四十五章上岸 虽然已经入了春,夜里风还是冷的,江半夏连打了几个哈欠,眯着一双眼睛望着灯火通明的两岸。 “进去坐着吧。”陆蕴抱着胳膊道:“外面冷。” 江半夏坐在船尾,她紧缩在袍子里摇了摇头:“我身上湿淋淋的就不进去了,再帮我再拿些烧酒来。” 见说不动这个表弟,陆蕴摇着头钻进篷里去找烧酒。 这是一艘普通捕鱼用的乌篷船,篷口还挂着冬天遮风用的棉帘子,那棉帘子脏的已经看不出花色了,在微弱的烛光下还泛着油光。 “我也喝点。”卫廖拿了三个破碗出来,招呼着陆蕴一起喝。 夜风顺着衣领可着劲的往脖子里钻,卫廖搓了搓手:“谢绯那斯醉得人事不知,我看把他抛进湖里他都不知晓。” 说完这些他又纳闷道:“我卫廖最近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竟派杀手来杀我。” 江半夏灌了一口酒,她摸出一块牙牌直接抛到卫廖身上:“这是从那些花娘身上摸出来的。” 巴掌大的牙牌上烫着火印,斗大的曹字猝不及防入闯入卫廖的眼帘,他望着牙牌上的字沉默了半晌,随后顺着水就将牙牌丢进了湖里。 牙牌落水只发出噗通一声响,后面便没了音。 “今晚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卫廖沉声道:“落水只是场意外。” “卫兄你当今晚的事从未发生过,可是他们没有。”江半夏解了身上的袍子,抄起篷上的鱼叉。 随着她话落,小船忽然一沉,紧接着又浮了起来。 船上多了一个人。 卫廖骇然,当即他与江半夏视线相交,江半夏微微点头,他拉着陆蕴躲进篷子里。 咚咚,咚咚。 赤脚踩在船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半夏躲在棉帘后面,屏住呼吸。 突然,一只苍白的胳膊伸进棉帘,对着江半夏藏身的地方抓去。 她当即用鱼叉一横,脚下使力将人撞出去。 借着昏暗的灯火,江半夏这才看清偷袭上船的人是何模样,来人身材瘦弱,果着的上身只见肋骨,仅在腰间围了一条红色的汗巾。 那人抬眼望向江半夏,将插在艄公脑勺后方的短刀拔出,带出一片红白,淅沥的喷溅在船板上,他松了手,艄公的尸体就挂在了船沿,露出半张死不瞑目的脸。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抓着短刀就往江半夏的身上扎,而且速度极快,短刀几乎是贴着江半夏的脸插进船舱。 江半夏趁机翻进湖里,那人也紧跟着下了水,窜的奇快,很快就追上水里的人,拽着一阵猛扎,突然,他停下了动作。 将水里的人提起,凑近一看,竟是件衣服! 这时江半夏已经绕到那人身后,凭着蛮力直接锁住脖颈,那人突然反手一刺,短刀挨着江半夏的腹部划过,虽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也出了血,江半夏猛地向后仰去,整个人全沉水里,露出此人的胸|腹。 站在船头准备多时的卫廖,举起鱼叉猛刺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溅出一片涟漪,湖面浮起一团深色并逐渐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激烈的浪花扑腾了两下又重归于平静。 哗啦一声,江半夏浮出了水面并举起一截红色的汗巾示意卫廖拴在船头,她自己双手攀上船沿一个用力跃上了船。 江半夏捡了之前丢在地上的袍子将自己再次裹紧,她道:“我们得抓紧上岸,恐怕后面还会有一批。” 卫廖骂了句娘,当即抄起艄公的竹竿开始撑船。 躲在船舱里照顾谢绯的陆蕴探出了脑袋,他望着灯火通明的两岸,第一次深感读书无用。 * 另一边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小船上湖上找人,结果陆陆续续捞上来的全是没了头的尸体,而且一捞四五个,越来越骇人。 “你说这湖里该不会有什么妖物。”五城兵马司捞尸的小卒小声道:“专门吃人头的那种?” “我觉得倒像是人干的。” “如果是人干的,杀人不留全尸...那得多大仇。” “咳咳...”捞尸的小卒突然咳嗽了一声,立马站直抱拳:“指挥大人。” 无城兵马司指挥范吉安见这些兵卒偷懒,他厉声道:“有时间偷懒,还不滚去找人!” “是,指挥大人。”那些兵丁们一溜烟的全散了。 范吉安眉头紧皱,小群王乘坐的画舫怎么就沉了?这让他如何上报,老郡王还不吃了他。 如今又从湖里捞出这么多无头尸,这样一想,范吉安心里不安的突突突直跳,该不会真的出了事? 正当范吉安一筹莫展时,他手底下的人突然来报:“大人!人找到了!” “在何处。”范吉安心里压抑不住的狂喜。 “就在前面那艘乌篷船上!” ... 卫廖将船撑到了岸边,他望着往这边赶得五城兵马司的人:“你说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么着急找我们干什么?” “不知道。”陆蕴摇头,五城兵马司的人出现的实在太突兀了。 “江小兄弟你怎么认为?”卫廖将视线转向江半夏。 “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再说。”江半夏回道:“目前最主要的是如何将这案子揽到锦衣卫手下。”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卫廖拊掌道:“只有到自己人手底下,我才能安心。” 江半夏几人想着五城兵马司只是底下的人来,没到来的人居然是指挥范吉安! 范吉安先对着谢绯拱手行礼道:“小郡王。” 被陆蕴搀着的谢绯闻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范...范大人?” 一旁的卫廖立马迎了上去“小郡王喝醉了,还请范大人见谅。” 范吉安是认识卫廖的,他道:“无事,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卫廖立马晦气道:“谁知道那画舫是怎么回事,竟然到了湖中央就沉了。” “我也是听手底下的人来报说画舫沉了,这才急匆匆的赶来。”范吉安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看范吉安的表现,他应该并不知道有人要杀卫廖。 江半夏当即拱手道:“指挥大人。” 范吉安这才注意到站在卫廖和陆蕴身后的江半夏,就见其解下拴在船头上的红色汗巾,猛地一提,从湖里拽了上来。 江半夏用力将汗巾上拴着的尸体甩到岸上。 “这...”范吉安捻着胡须的手僵住了。 卫廖抢道:“这是将船凿漏的贼人。” “就此一人?” “当然还有。”卫廖指着船头。 江半夏闻言将挂在船头上的银钩取下,那银钩下面沉甸甸的挂着一大坨,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于是她将那一串东西拖至范吉安面前。 “这些也是凿船的贼人。”卫廖扬声道:“不过已经将其就地正法了。” 范吉安让手下将角灯凑近,充足的光线下,那骇人的一幕便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坨东西全是用头发结在一起的人头!泡涨惨白的面孔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第四十六章夜谈 范吉安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先将这些尸首运回五城兵马司。” “范大人,且慢。”卫廖拦在前面,他道:“这些人意图谋害谢小郡王,在下觉得还是移送北镇抚司比较好。” 卫廖一张口就胡掰,贼人的目标明显是他,他却将由头扣到喝的不省人事的谢绯头上。 “卫公子。”范吉安脸上带着笑:“此事就不要为难本官了。” 宰相门前还三品官,更何况卫廖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范吉安也不欲将这些人京中有权势的纨绔得罪透。 “不为难。”沉稳的男声突然从范吉安身后传来,他身旁反应上来的兵卒立马弯腰行礼。 范吉安转过身,就见陆埕骑在马上,脸色阴沉。 “下官范吉安见过指挥使大人。”范吉安当即抱拳行礼。 陆埕挥动马鞭,令手底下的缇骑们将地上的尸首抬走,他对范吉安道:“此事锦衣卫接了手,你们就不要管了。” “下官明白了。”范吉安拱手称是,他敛着眼眸,将视线放的很低,对上北镇抚司的人,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对不住了竹舟兄。 陆埕阴沉着脸扫向角落里的陆蕴和江半夏,尤其见江半夏身上还滴着水,他吩咐左右:“叫人抬顶轿子来。” “父亲。”陆蕴硬着头皮上前。 “你且回去。”陆埕脸色不太好:“回去以后到书房等我。” 立马就有人将马牵至陆蕴面前,他翻身上了马道:“是...父亲。” 陆蕴不敢回口,他担忧的看向江半夏,而站在阴影里的江半夏摇头,示意他先走。 一看气氛不对,卫廖立马嬉笑着脸迎上前道:“陆大人,我就不在这里叨扰大人们办案了。” 说完,卫廖就立马带着岸上的家丁溜了。现在不溜何时溜,难道等着被陆埕死亡凝视吗! 陆埕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调整马头转向江半夏道:“回去换身衣服,你也到书房来。” “是。”江半夏垂着头应道,此时陆埕明显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比不过沉默。 * 管家知道江半夏落水了,就让人抬了热汤。 江半夏一点点解下贴在身上的衣服,腹部的伤口露了出来。 平坦结实的小腹上,一道刀伤横亘其上,虽然未伤极要害,但耐不住创面长,用手轻按还会往外渗血。 她用布巾沾了点水将伤口处的血渍擦拭干净,又捡了些沸水煮过晾干的白布条将伤口缠住。 天色已晚,这个点没办法去医馆买伤药,只能等明天。 “表弟。”门外传来陆蕴的声音。 江半夏立马捞了件衣服往身上穿,她一边穿一边问:“何事?” “父亲是否也让你去书房找他?” “是。”她将腰间的腰带系牢,回手开了门道:“一起去。” “我正有此意。”陆蕴不好意思道:“恐怕此次要连累表弟你了。” 江半夏抬头看向陆蕴:“何谈连累?” “这次事情闹得有些大,父亲恐怕会训斥你我。”陆蕴一脸愧疚。 “就这事?”江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陆埕家的两个儿子性格南辕北辙,陆蕴怕他爹怕的要死,陆荇则是无法无天根本没把他爹放在眼里,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 陆府,书房。 陆埕饮了小半杯茶后,才将视线放到陆蕴和江半夏身上。 “坐。”陆埕让管家搬了两个圆凳给他们坐。 “可知我今日为何叫你们来?”陆埕缓缓放下杯子问道。 “爹...”陆蕴喊了一声爹,扑通跪到了地上:“孩儿不应该去那烟花之地游玩,一切都因孩儿而起,还请爹不要为难江表弟。” 陆埕左看一眼江半夏又看一眼陆蕴,他突然笑了起来:“我还未说是何事,你就开始替你表弟脱罪。” 陆蕴将脑袋垂的更低,心里想的全是‘作为兄长,没能带好表弟,实在有愧。’ “起来吧。”陆埕道:“我并未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江半夏端坐在圆凳上,她问道:“陆叔叔是如何知道画舫沉了?” 这是她心里一直存疑的事情,五城兵马司的人先到还可以解释为巡逻的人看到这边有画舫沉了就赶了过来,但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陆埕,他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有些违和。 陆埕捻住胡须,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们可在那群贼人身上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陆蕴想道:“唯一奇怪的是,那批贼人的目标全是是卫廖兄,要不是表弟挡着,恐怕...我们今日就要命丧贼人刀下了。” 越想越后怕,他又道:“这些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后面扒上船的那个男人。” 陆蕴提供的这些消息里,只有一条比较重要,那就是这群人的追杀对象是卫廖。 卫廖?吏部尚书家的嫡子,前段时间在教坊司掺和到曹朗案里的那个?追杀他作甚?陆埕脑子里一时间千回百转。 看着他爹沉着脸在思索,陆蕴小心翼翼的问:“爹,三弟的事情可有眉头了?” “你三弟的事情不用过多担心。”陆埕摆手:“你先回去休息,我与你表弟再说些话。” 陆蕴觉得这个问题若是不问明白,他根本无法安睡,于是他开口:“爹,今日东西两厂以及东林书院的人是否都是来保三弟的?” 陆埕猛地抬眼,他用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陆蕴:“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是...”陆蕴心虚的视线与江半夏相交,他看到江半夏微不可查的摇头,于是他咬牙道:“是孩儿自己琢磨出来的。” “好好好。”陆埕连说了三个好子,他拊掌道:“我儿终于长大了,能看清这朝中之事。” “爹?”陆蕴脸上满是疑惑,心里却颇为震撼,表弟分析的竟然是对的! “为父问你,你可知你三弟为何入狱?”陆埕背过身,他在等陆蕴的回答。 三弟入狱实数冤枉,陆蕴又想起在小船上江半夏说的话,他斟酌道:“莫不是朝中有人想拉拢父亲您?” 陆埕走至桌前,他捡起还未写完的奏折道:“你分析的没有错,那我再问你,你可知背后是何人陷害的你三弟?” “这...”陆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何人,他只得惭愧道:“孩儿不知。” 今天大儿子的脑瓜开了窍,陆埕一时高兴又多说了两句:“如今万岁虽在壮年,但子嗣不丰,大皇子年长、太子年幼、三皇子还是个奶娃娃,朝中势力亟需重新洗牌。”“你觉得东西两厂并存的情况是偶然吗?” “当然不是。”陆埕自言自语道:“这些人都在盯着那个位置。” 他拍着陆蕴的肩膀道:“即使是知道也要装糊涂,我们陆家决不能淌这趟浑水!” 第四十七章准备 北里灯火燃的正旺,孟竹舟斜靠在软塌上用香铲将青花乳足香炉里的灰慢慢压平,又挑了块玉片垫进去。 “先生...”跪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浑身淌着水,将地淹湿一大片:“有负您所望,派去的人...全折了。” 孟竹舟没有抬眼,他从香盘里捡了少许龙涎香丢到玉片上,隔着火,那香似乎是化了,连冒了六七个小泡,浓郁的腥味顺着香炉散出来。 “我记得卫廖武艺一般。”孟竹舟将手中其余几味名贵香料依次丢进香炉里:“不至于让你们全折了。” “不是卫廖。”黑衣女子伏在地上,她的身体颤栗不止:“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 一想起湖上那血淋淋的一幕,她抖的更厉害。 那双眼浸润在湖水里的眼睛,平静到毫无情绪起伏,她亲眼见那个人用长簪划开皮肉,创口深到|喉管完全被撕裂,连着的脊椎骨被直接拧断,那人轻松的仿佛是在拧衣服。 “矮个子的男人?”孟竹舟用香钥拨动玉片上的香料,腥味愈发突出。 黑衣女子补充道:“卫廖称其为江小兄弟。” 孟竹舟丢了手上的香匙,拿起一旁托盘里的丝绸软巾将黏了香料的指尖擦拭干净。 江小兄弟?他突然笑了起来,又是这个女人。 “不必自责。”孟竹舟面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出任务总会有意外。” 他蹲下身轻拍黑衣女人的脸:“闻香,你知道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先生?”闻香不解。 孟竹舟站了起来:“现在我们就是一步错,露出的马脚没有扫干净,别人就等着揪出我们。” “先生,闻香知错。”闻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睁着圆目道:“闻香下次不会了。” “回去吧,好好想一想。”孟竹舟沉声道:“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想想你含冤而死的满门,再想想今日牺牲的人,前面要走的路还很长,容不得再错。” “先生的话,闻香明白。”闻香眼眶里转着泪,她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退了出去。 香炉里的香渐渐浓郁,香气次第散发出来,冷冽的崖柏并着冰片的味道拢上鼻尖。 孟竹舟捻起袖子用手在香炉上轻扇,细烟丝丝缕缕的盘上他的手心。 “凌。”孟竹舟开口,吊在房梁上的凌悄无声息的落下。 “白面生也没拿下江夏?” 凌道:“他去了,但死了。” “死了。”孟竹舟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江夏,这个隐藏在锦衣卫里的女人。 * “坐近些来。”陆埕面色和蔼道:“之樊已经走了,不用太过拘谨。” 江半夏将凳子象征性的向前挪了点距离,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但眼里的疏离却做不了假。 “你这孩子。”陆埕笑道:“小时候来我们家上房揭瓦,将之樊打的到处告状。” 对于陆埕讲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印象,但依旧做足了倾听的姿态。 “你父亲如果还在,他一定也不想你过的不幸福。”陆埕语气停顿:“再给陆叔叔一点时间,就将你从锦衣卫调出来,混在男人堆里终是不妥。” “你是个女孩儿。”陆埕语重心长道:“不是个男孩。” 江半夏将头微垂,这句话她听了不下数次,每听一次心里就会麻木一分。 “谢小郡王胡闹,你们就同他一起胡闹?”陆埕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这话不光同你说,同样也与陆蕴说过,我们陆家比不得谢家,禁不起折腾。” “半夏明白。”她颔首低眉。 “你明白就好,我是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陆埕眼里带着疲惫:“回去歇下吧。” “半夏告退,陆叔叔您也早些安置了。” 待她退出陆埕的书房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时间飞快,转眼四五日过去,关于陆荇的案子依旧毫无进展,连日春雨惊雷的京都,终于赶在春祭日前放了晴,天空澄澈异常,就连柳枝儿都翠的能滴出水。 春祭日乃是国之大典,半点马虎不得,司礼监、鸿胪寺等各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作为春祭日太子的随扈,江半夏等人提前一天就被招至东宫,从领帽靴衣饰开始就折腾了大半天。 “江夏小兄弟,你看我这一身威武不威武!”何乔倚小心翼翼的捋平飞鱼服上的褶皱:“要不是胡九病的太重,我根本没有机会顶上来。 像他们这种锦衣卫里的小卒,若不是沾了太子随扈的面子,恐怕一辈子都穿不上飞鱼服,所以何乔倚格外珍惜。 江半夏将衣服正理整齐,她赞道:“不错,挺衬你的。” “卯时春祭日就要开始了,你说太子怎么还不走?”何乔倚随口道:“不是此次春祭日由太子主祭吗?不早些去安排?” 江半夏望着黑透了的天道:“不清楚,我们听上官安排就好。” 说完她靠在一旁眯眼休息,按理说小太子钦点她当随侍,为何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内监叫她过去?难道是中间出了差错? 江半夏暂时按下心中不安,她将春祭日行程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太子的仪仗会在寅时现行到北坛内具服殿准备祭礼,在这个时段大皇子和万岁会陆续赶到。 所以她能抓住的时间就只有这期间短短的一个时辰。 “起来了。”何乔倚用胳膊装了下正在闭目养神的江半夏:“兵部车驾司的人来了,估计我们要开拔了。” 兵部车驾司掌管仪仗,来人浩浩荡荡的将明甲、弓、箭、刀等一应物品堆在东宫的地上。 管东宫仪仗队的锦衣卫上官是个生面孔,最起码在她进到锦衣卫的这段时间里是没有见过的。 “想必是南镇抚司来的。”何乔倚瞎猜道。 “不一定。”没有权利的指挥使一抓一大把,谁知道谁是谁,或许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世袭公子。 那人身材高挑,站在一众锦衣卫当中还要高出半个头,他挨个将人点明,又令人发了仪仗。 何乔倚先领了东西,一脸八卦道:“这位上官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顶事?” “都是安排好的事情能出什么大事。”江半夏将软甲往身上套,正套了一半,就被人喊住了。 “谁是江夏?”内侍尖细又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在东宫上空响起。 第四十八章东宫 江半夏系好软甲,从人群中站出。 那内侍哎呦了一嗓子,直道:“太子召见你,跟咱赶紧走,别耽搁了事!” 被借调过东宫的锦衣卫们大部分都是认识江半夏的,好些个都挤眉弄眼的,让她抓住机会。 江半夏脸上挂着笑,小幅度点头回应。 “太子正在殿内生气,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脚步轻点。”那名内侍趋步急行,时不时的停下脚步等后面跟着的江半夏。 “多谢公公提点。”江半夏顺手将荷包塞进那名内侍手中,钱这种东西,虽不是万能的,但大部分时候都很有用。 “使不得,使不得。”那名内侍将钱推回道:“都是同家,如此做,太生分了。” 内侍中有认干爹的习俗,说是同家,这位应当也是曹醇的干儿子。 “公公认识我?”江半夏没有将荷包收回,反而强塞到对方的袖子里。 收了钱的内侍,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之前曾在东厂见过一面,我就在干爹跟前伺候着笔墨。” 江半夏恍然大悟,她问:“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公公二字,当不得,当不得,同家叫我冯卜就成。” “冯公公,在干爹面前伺候,当得了这个称呼。”她笑眯眯的望着冯卜,眼里满是真诚。 她的话对冯卜很受用,碰到江半夏这样嘴甜的,自小进宫深谙怕马屁之道的冯卜都被哄得眉开眼笑。 “冯公公是如何到了东宫?”江半夏语气一转:“前些日子来东宫,并未见到公公啊?” “近日才调至东宫。”冯卜脸色一变:“时间不早了,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看到这个姓冯的太监变了脸色,江半夏心里就有了判断,恐怕这个冯卜被遣到东宫当值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还未走进小太子的寝殿,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在砸东西。 “滚!” 冯卜看了一眼江半夏,连忙将脸上的笑容堆起,捻着衣摆小跑进殿。 “太子殿下,人给您带来了。”他弯腰哈背的凑到小太子面前:“您别气坏了身子,春祭日还需要您主持呢。” 冯卜被正在火头的上小太子一脚踹翻,八九岁的小孩没什么力气,但冯卜还是夸张的叫了一声。 “还不传人进来!”小太子收了袖子,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整暇以待。 “奴才这就去。”冯卜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转身仰起脑袋,对着太子的大伴翻了一个白眼。 太子的大伴刘荣自太子出生起就一直跟着服侍,是长公主府里有头有脸太监,在东宫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如今被一个新来的给了脸子看,心里恨得牙痒痒,可又不好发作。 江半夏跟着冯卜进到寝殿里,她拱手行礼:“小的江夏,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故作老成抬手道:“起来吧。” 东宫寝殿装饰的极其朴素,并没有江半夏想象中的雕梁画栋,比起承乾宫,这里寒酸的不是一丁半点。 坐在椅子上的小太子没有穿鞋,身上披着件寝衣,头发也未束起,小脸气鼓鼓的。 冯卜立马捧来祭服,膝行至小太子脚下:“殿下,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立于一旁的刘荣挤兑道:“到了具服殿再换也是可以的,殿下还先用点吃食,祭典要挨一天呢。”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被夹在中间的小太子终于忍不住呵斥道:“都闭嘴!” “你来伺候我。”小太子抬手指向江半夏。 江半夏默声接过冯卜手中的托盘,将祭服捧至小太子面前:“殿下请。” 同是曹醇手底下的人,她与冯卜是‘同家’,帮谁明显一目了然。 刘荣被气的鼻斜眼歪,他站直了身阴阳怪气道:“殿下让你服侍,不是让你在这里干站着。” 坐在椅子上的小太子突然站起来,他眉头紧皱,一把抓过托盘上的祭服自顾自的套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从小陪他长大的刘荣也不喜欢新来的冯卜,这种厌恶的感觉与日俱增,让他就想对着干。 “太子殿下,使不得使不得!还是让奴才来。”刘荣上前就要帮小太子捋平衣服上的褶皱。 小太子躲了过去,他道:“本宫自己来。” 刘荣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他陪着殿下一起长大,如今殿下竟厌烦于他,这种失落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小太子将祭服穿好后,江半夏很有眼色的上前帮其系腰带。 八九岁的孩子还没长起来,她只能蹲下去系,镶着玉石珠宝的腰带掂在手里有些重量,她将腰带从后绕至前,就发现小太子一直在盯着她的头顶看。 “有片花瓣。”小太子伸出手去捻那片花瓣,他将花瓣放进江半夏的掌心里,小声叹道:“是桃花呢。” ... 太子的仪仗已经准备妥当,随扈们列队整齐,衣摆上刺绣华丽的光泽,硬是破开浓厚的夜色,辉煌的灯火一路延伸至京郊。 穿戴整齐的小太子被内侍扶上了车舆,乘着夜色赶往日坛。 作为随侍的江半夏,骑着马跟在车舆旁,与她一同的还有其他东宫的随侍们,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则是每隔五步守一人,太子仪仗经过的地方全被隔起戒严。 江半夏控着马跟在太子车舆旁,夜风从她鬓边温柔拂过,京都的春似乎也不赖。 寅时三刻,太子的仪仗到了北坛内具服殿,小太子进殿修整,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冯卜拉住江半夏至隐蔽处:“刚才多谢你了。” 他新到东宫处处受刘荣的气和挤兑,在他眼里刘荣算是个什么东西,论资排辈,他在司礼监混的时候刘荣还不知道在哪里哭爹喊娘,仗着是太子的大伴就不将他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恶。 “冯公公客气了,我们可是一家人。”她道:“刚才的事情,我也看不过眼,刘荣公公做的过了头。” 冯卜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了一声:“刘荣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这些后来的,仗着长公主的威风,以为自己以后能跟着太子入主...” “冯公公慎言。”江半夏打断冯卜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不好。” “同家提醒的及时,刚才险些被气的昏了头。”冯卜气呼呼道:“你知道今日太子在东宫为何会发脾气?” “哦?”江半夏装出十分惊讶的样子:“愿闻冯公公提点一二。” 第四十九章领饼 “指点不敢当。”冯卜将声音压低:“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甄选了一部分随扈,长公主不同意,为此大吵了一架。” “还有这等事?”江半夏佯装惊讶:“但我等也未曾收到消息说不用参祭?” “殿下不是不同意嘛。”冯卜咋舌道:“别看殿下年龄小,自个主意正的不行。” 冯卜凑近:“今日长公主派高校尉来补近侍的缺,殿下为此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所以后面才有我去叫你的事。”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点了头,难怪小太子会在寝殿里砸东西。 “咱进殿服侍去了,同家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要客气,能帮的都会帮到。”冯卜笑脸盈盈,全然没有之前愤怒的模样。 果然在宫里混的人,都有那三分变脸的本事。 ... 卯时祭典才开始,那时太阳升起,象征着大明神普照大地,春日已临万物复苏,一年吉庆。 春祭日乃是国之大祭,每逢甲、丙、戊、庚、壬年时由皇帝亲祭,其他年份由朝臣代祭,但今年的春祭日非比寻常,庆文帝令太子代祭,他只作观礼。 礼部为首的朝中老臣纷纷上书此事实为不妥,年逢丙寅,理应由万岁亲祭,怎么能由太子代祭!更何况太子年幼,无法当此大任,祖宗之法又于理不合。 庆文帝当时就笑了,他批道:一国太子,未来之天子,代朕祭祀有何不可?难道这天下还会易主? 仅此一句就将那些酸腐老臣怼的说不出话来,要是再反驳那可就是谋反大罪。 ... 此时才过寅时,少不了要提供朝食,光禄寺的人抬了两大篓的面饼,按人头一人两块,圆的是咸饼,长条的是甜饼。 江半夏跟着其他随扈一同到殿后领了面饼,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咸的,里面一定加了猪油、油渣等物,咬上去酥软异常,味道鲜咸。 “江夏兄弟。”领了饼子的何乔倚见到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孔,他赶紧凑上前去:“怎么样,东宫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东宫并未为难我,多谢何兄关心。”江半夏瞧着何乔倚的眼神一直飘忽在光禄寺抬得大篓上,看样子是没有吃饱。 她将手中还没来得及吃的甜饼塞进何乔倚手中:“这里还有一个。” “这是你的朝食,我不能吃。”何乔倚连摆手:“我吃了,你就要饿肚子。” “我吃饱了。”江半夏捧着甜饼道。 “就那么一小块饼,你能吃饱?”何乔倚还是拒绝接受这块甜饼。 她见状将甜饼一分为二,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递给何乔倚:“我吃不了那么多,一会儿还要到太子近前侍奉,这饼子可没有地方藏。” 何乔倚半信半疑的接过,他看江半夏咬了一口,自己也跟着咬了一口,蔗糖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炸开。 想说的话全被噎在嗓子里,何乔倚囫囵吞枣的将饼全塞进嘴里,舔完手指上的面渣还不忘说一句:“好吃。” 这边东宫的仪仗队原地待命休息,那边就迎来了大皇子的仪仗。 按照仪仗规格大皇子的仪仗要比太子差一些,但也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全候在北坛外。 “在看什么?”何乔倚顺着江半夏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头。 “仪仗的队的马儿要拴在何处?”江半夏随口问道。 “马都停在北坛外进不来。”说完何乔倚又补充道:“那些个校尉们对他们的马宝贝的不行,昨天夜里就加了草料、豆子让马猛吃了一顿。” “为何昨夜让马儿猛吃?”江半夏不解。 “出行至京郊祭祀,不提前一天喂好,今天能给你走一路噗嗤一路,那味道多冲。”何乔倚有些不解道:“这是常识啊?” 江半夏呆住了:“那今日在北坛还喂马吗?” “当然不喂。”何乔倚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江半夏,他小心翼翼问道:“江夏小兄弟,你是不是没有养过马?” 马匹对大铭男儿的吸引程度不亚于着锦衣、食珍馐,所以何乔倚在侍候马的事情十分上心。 “我只养过驴。”江半夏淡定不下来了,如果不喂马,她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这件事情就会搞砸。 她陷入了沉思,也怪自己事先想的倒美,完全忽略了意外。 “哎!快看,光禄寺的人又抬了饼子来!”何乔倚用下巴指着还在冒热气的大篓子:“应该是给大皇子的人吃的。” 大皇子的随扈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排队等待领饼子,寅时的天还是黑的不透光,火把烛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江半夏当即心生一计。 “渴吗?” “啊?”何乔倚被问住了,他被问的二丈和尚摸不到头:“似乎是有点渴。” 不问他还没有感觉,一问就觉得口渴异常,刚才吃的干饼还塞在牙缝里干的舔不出来。 江半夏脸上泛起莫测的微笑,她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走,我带你喝水去。” “啊?喝水?”何乔倚跟着站了起来,他怎么有一种上了贼船的错觉? * 具服殿内灯火通明,小太子斜靠在塌上闭着眼睛在补眠,到底是年龄小熬不了夜。 刘荣轻手轻脚的给小太子盖毯子,毯子还未挨上身,小太子就猛地睁开了眼,那目光犹如择人而噬的猛禽,吓得刘荣抖了手。 小太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面色不虞,若不是他还未张开,少了些威严,刘荣此时早就被吓跪了。 那种眼神,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能有的。 刘荣立马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毕恭毕敬道:“殿下,大皇子的仪仗已至。” “皇兄来了。”小太子起身下了塌,他道:“还不去请皇兄。” “奴才这就去。”刘荣弯腰急退出大殿。 待刘荣走后,小太子冷声让殿内服侍的内侍、宫女尽数退去,他掩了烛火对着房梁小声喊道:“壮士可还在?” “壮士,可还在?”见没有人回答,小太子又喊了一遍:“壮士?” “何事?”沉稳的男声突然从小太子身后传来,吓得小太子险些跌倒在地。 待他转身寻找声音时,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壮士?”小太子尝试问道:“你是阿母派来保护我的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烛花轻噗爆裂的声音,过了良久,他用手摸了摸脸,冰凉一片。 那是他的眼泪。 第五十章派水 何乔倚跟着江半夏从具服殿后绕出,眼看着越走越远,他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光禄寺的人。” 江半夏尽捡着小路往北坛外走,她刻意避开人群。 光禄寺的人?何乔倚一头雾水,但看江半夏将脸板的正平,他被唬的也不敢说话,闷头跟着走。 给随扈们提供的面饼都是提前做好再运到北坛外的,为了保温篓子上面用棉被裹紧,等吃的时候不至于冰冷难咽。 光禄寺的人要将这些的面饼子送到北坛,就一定会用车,那么按照何乔倚之前讲的,马匹生畜都会被拴在北坛外,那么去那里找就一定不会有错。 平日人烟罕至的北坛,此时拥满了人,光是马匹就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火把与角灯交相辉映,人影密密麻麻的映满了地,随着不断跃动的火光,每个人的脸都被打上夸张的光线阴影。 果不其然,在拴马的地方找到了光禄寺的人,他们用的是能载重物的牛车,上上下下抬了几大篓子的面饼,看样子后面还有。 光禄寺的人两两一组,吃力的抬着篓子往西南走,前面的人走的飞快,后面有几个抬不动的被落了下来。 “宫里今年是怎么了?”抬篓那人抱怨道:“往年春祭日都不由我们供食。” 和他搭档抬篓的人呸了一声道:“今年哪能和往年比。” “怎么说?” “太子今年主祭,万岁看重此事,所以才让光禄寺供朝食,要不然我们哪能这么多事儿。” 两人凑在一起准备再说两句时,篓子突然一轻,吓得他们松了手,而后还没反应上来,脑袋就一沉,直接晕了过去。 江半夏从后稳稳的拎住篓子,她瞥了一眼何乔倚道:“还不来帮忙。” 这下轮到何乔倚懵了,他的脑子停止了思考,呆呆的接过江半夏递来的篓子。 未到卯时,天黑的一塌糊涂,江半夏将那两个光禄寺的人拖至树丛后,扒了他们的外袍,然后丢给何乔倚。 “穿上。” 何乔倚呆看着江半夏飞快的套上外袍,然后用那两人的裤腰带将人捆个结实。 “我们不是喝水去吗?”何乔倚问道。 “对。”江半夏将头上的帽子戴正,她复向前走了两步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讲:“快点穿上吧,一会儿引来人,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我...”何乔倚这才反应上来:“不是我-干的。” “那不一定。”江半夏咧着嘴笑了起来:“你还拿着光禄寺的篓子,怎么能说的清呢?” 何乔倚扫了一眼手上的篓子,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外袍,当即就做出了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他捡了地上的袍子飞快的套到了身上,又发泄似的从篓子里掏出一块饼咬在嘴里哼道:“算你狠!” 江半夏唇边抿起一抹笑意,她很满意何乔倚的表现。 既然原定的方法行不通那就换一种,曹醇要整大皇子,至于过程又何须在乎,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她让何乔倚拎着装面饼的篓子,自己到储水石缸挑了两桶水,然后将曹醇给的泻药一包分两半撒了下去。 既然畜生喝不到嘴,那就给人喝,想必效果也是一样的,这个量不多也不少,但绝对不会让大皇子的人好受。 她将头上的帽子往下压紧,几乎将大半个脸遮了去,江半夏压低声音:“想要活命,一会儿就少说,多做。” 何乔倚闷声道:“知道了。” 自己怎么就上了江夏的这艘贼船!真的要命!之前就不应该为了那半块甜饼跟她套近乎!何乔倚在心里谴责自己刚才贪吃的行为。 前面光禄寺抬篓过去的人已经将饼分完了,领头的人见他们才来,不由分说的斥道:“还不赶快!人都等着呢!” “是是是。”江半夏弯腰哈背的回道。 那人骂骂咧咧的带着手下的人走了,光禄寺的人本身就对今日这派朝食的事情心里不太舒畅,所以派完了就立马就走人了。 江半夏对何乔倚使了眼色,让他开始派饼,自己则提着加了料的桶站在一旁吆喝。 吃干饼本身就会口渴,但也不至于口渴到忍不住,可现在有人派水就不一样了,有水为何不喝?一会儿祭典谁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于是一群人就呼啦啦的围上来喝水。 江半夏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注意周围,此处乃是大皇子随扈休息的地方,她不担心会有人误会喝。 装水的桶很快见了底,她和何乔倚拎着桶和篓赶紧溜了。 待走到暗处,何乔倚一把掀了头上的帽子,扇着风道:“想我何三爷,当初横乡邻时,也没这么爽过!” 刚才派饼时紧张到他全身冒汗,等静下来后才发觉浑身都湿透了。 “刺-激、刺-激真的是刺-激!”何乔倚连说三个刺-激,他望着江半夏憨憨的笑了起来。 寻求刺-激是镌刻在男人骨子里的东西,尤其是铤而走险去干一件危险的事情。 比起何乔倚的激动,江半夏要平静很多,她飞快的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露出里面的飞鱼服。 “江夏兄,你就告诉老何我,你是谁的人?”何乔倚小声问道,他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泽。 江半夏将篓踩扁顺手丢进石缸里,仰头微笑道:“知道了,就离死不远了。” 她的声音是介于女人与少年之间的嗓音,听上去好似春日新发的细柳,但何乔倚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他屏住呼吸,调整了情绪,笑道:“是我多言了。” “你没有。”江半夏还是那副微笑的模样,她道:“以后你与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我生死皆系一线。” 艹!何乔倚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还是个人吗?见拉人下水,也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江半夏压低嗓音:“跟着我,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用手拍了拍何乔倚的衣服:“瞧这衣服上的飞鱼多么精致,你想一直穿吗?再想想骑着高头大马的指挥使们,你甘心一直蹉跎吗?” 江半夏的话成功的让何乔倚陷入了沉思,他也是个有抱负、有血性的男儿,谁不想功成名就?谁不想万人敬仰! 可惜根本没有机会,单是从吃饱肚子上,每月那么点月费,何时能娶上老婆? “干//还是不//干?”江半夏徒然将声音拉高。 何乔倚咬牙道:“干,老子拼了!”最起码为自己的前程拼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