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始点 这天,齐路又沿着习惯的路线一路散步到了她的老友“英”的墓碑前,看着上面的墓志铭,再次读了一遍: “她对自己真实,从心而活了一生。” 英的这一生,在其他人看来,他们不是羡慕,就是嫉妒。 然而,每当英很真诚地向他们坦言“只要你愿意承受代价,你也可以”时,他们就又都赶紧对她退避三舍,刻意与她所展现的这样的真实保持着一段能让他们感觉安全的距离。 然后,他们就会在那安全距离之外,继续或当面、或背地里地议论着英的各种或真或假的是非,以满足他们自己各自不一的自恋需求。好让他们自己和他们所希望的人都能相信:他们才是比之于像英这样的人要好得多、也明智得多的人。 和英一样,一直以来,齐路也喜欢做个旁观者的就只是看着他们这样的自演自欺。 从很早以前起,她们就已经发现了:这世上,至少是有两种人的。 一种,是像她们一样的,是就连自己也没法勉强了自己的、从来在意自己的感受就是胜过了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的; 而另一种,则是像他们那样的,是活在别人眼里的,是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同的,是需要活给别人看的。 最初,齐路只是常常会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这样活着不是很辛苦、甚至很痛苦、会痛苦到生不如死的吗? 可后来,齐路才发现,原来错的那个是她。 对他们而言,如果要他们不必活在别人的眼中,譬如让他们长期的所作所为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价值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却没有别人能够及时的看到、并及时的给予他们他们需要的反馈,那,他们是会受不了的。 那对他们而言,才是痛苦,才是会令他们痛苦到生不如死的体验。 他们,是不能离开了别人的目光的活着的。 他们,是没法忍受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的那样的活着的。 再后来,因为发现了像这样的人在齐路所在的这整个群体中的占比才是多数的,齐路才逐渐的后知后觉:原来,所谓的“正常”,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多数;就是像他们这样的活着的,才会是多数人眼中的“正常”。 不然的话,那要么就是把你视作是群体中的“异类”;要么就势必要将你纠正过来,必须变得和他们一样才行。 很长时间里,被人强行这般对待的时候,齐路总会觉得,这其中应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其实也曾或多或少的被同样的对待过,所以才会决不能容忍有谁可以是例外的只是随心地活着。 若真有那样的人存在,若那样的人还能那样的好好的活着——那那样的对比反差,绝对会让他们感到委屈,感到不公,是会让他们很难平衡的。——除非,要么就改变了这整个群体的默守规则,要么就改变了这个“异类”。 那显然的,为了平息内心的愤怒、为了获得能让自己感觉“公平”的平衡,选择后者绝对要比选择大刀阔斧、甚至可能需要发动战争去改变的一整套群体的默守规则的——选择只是改变这个具体的“异类”,这代价绝对要小得多,也安全得多。 甚至于,有时这些人还会经历一种不便坦白、但却确实存在、甚至还会引人上瘾的特别体验: 当他们眼中的这个具体的“异类”因为遭到群体的强迫、勉强而承受的那份痛苦明显得能让他们直观的看到效果的时候,那这样的痛苦反而能让他们这些曾经可能的受害者和如今确实的施害者们——获得一种好似报复了什么、又掌控了什么的隐晦、但又能被群体所默许的诡异的快感。 可是,齐路并不想成为这样的群体在这一次想要去强迫、改变的对象,更不想让他们用已被集体默许了的虐待方式来满足他们自己的自恋需求,却让她来承受自己的灵魂被她所在的群体虐待、甚至严重扭曲的痛苦。 于是,齐路选择了逃跑。 她就那样在一气之下跑去了英曾经的独居地和她如今的长眠之地。 但在当初,当齐路第一次跑来这里时,她并不知这里是英已然用魔法划下了结界的、非命定者不能来到的,是既与齐路所在的时空同处同一时空、但又不在同一“时间”里的,是包裹着满满的魔力能量的一个特别的独立时空。 齐路只知道:当地人都知道有个女人独居在这一带,但除此之外就再不知关于他们所在的这个时空以外的其他事情了;他们还盛传说,这个女人……很怪。 于是,“她很怪”——就成了齐路对英的初概念。 虽然心里是有所存疑的,但齐路还是在初次见面时,就刻意往“怪”的方向去有意无意地搜寻着英身上的符合特点。 这或许就是人性的一个特点吧:一旦有了一个参考点,人就会有意无意地搜集各种能证明这个参考点正确的“证据”——哪怕你以为自己还只是存疑而已。 两人的相遇,既是命定,又是意外。但两人在那之前,谁都没想到会在那个时候遇见彼此。 齐路是因为公然和她的父母、还有给她父母帮腔的左邻右舍的那帮成人们大吵了一架,这才愤然离家出走,然后就误打误撞的漫无目的地闯进了英的独居世界,第一次真正见到了英——那个传说中的“怪人”。 但齐路不知道的是,那时,英是在她的独立时空中散步的。 按理说,齐路是能够走到英在她们共同存在的那个时空里建造的木屋那儿的,但却绝不可能能见到此时正在独立时空中散步的英。——可是,她们却就是在路上相遇了。 齐路至今仍还记得当时她们相遇后彼此的反应: 英见到齐路时,立刻就警惕地问她:“你是谁?” 但齐路并不知自己已经闯入了被英设下了魔法结界的独立时空中,且当时的她还在气头上,一看遇到的陌生人竟然还这么明显不善地问她是谁,齐路就直接很冲地回怼了她一句:“关你屁事!这儿又不是你的地盘,我是谁,与你何干?” 02. 一样 齐路倒是没理解错对方的隐含意思:英当时确实就是认为齐路是擅闯了她的私人领地。这是英当时询问齐路的语气“告诉”她的。 但是,当明显对自己此刻的身处之地一无所知的齐路同样毫不示弱地回怼了英之后,英却不再说话了。而是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然后就明显带着某种目的的与齐路特地正眼对视了几秒钟,而后就立刻软下了态度,但也不是讨好,而是能让齐路感觉到“平等”的对她微笑着向她发出了邀请: “如果你没有目的地要去的话,那不妨来我家坐坐吧。我也正想有人能陪我说说话呢。” 说得就好像笃定了齐路一定会答应她的邀请似的。 本来,齐路还没什么想法。但一听对方竟想邀请她去自己家坐坐?——齐路就一下想到了其实也早有耳闻的是独居在这一带山野中的一个怪人…… 紧接着,她立刻就想也不想地问道: “难道你家在这附近?难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怪人’?” 年少的齐路,说话完全不过脑。直接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在意可能会遭到的对方的言语报复。就更别提会稍微在意下会否伤害到对方了。 当然,那时的齐路还根本不知,这世上其实还有一种人,是尤其喜欢用动手、而非动口的方式来进行报复的。 遇到这种人,若你是因为用言语伤到了对方的自尊却还不自知,进而才没有及时的用行动弥补了对对方的伤害的话,那他们往往不会当场主动的告知于你,表面上也未必会让你看出任何明显的端倪来,但背地里,他们却可能会不惜犯法的也要用会严重伤害到你的身体的方式来对你展开报复,以此来补偿他们自己…… 然而,像这样的惨案的最初起因,却往往根本只是个误会而已…… 好在,齐路这次是幸运的。但她却对自己这样的幸运,一无所知。 八岁的齐路,在这时候的反应,也就只是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想到,对方不但没有像她过往经常会见到的其他人那样的——轻易就会因为她的说话直接和她毫不掩饰语气中所表达的她的确就是对对方的感受毫不在意,而火冒三丈。——相反的,对方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反问她道: “你呢?你觉得我怪吗?他们说我怪,你认同吗?” 齐路听了,还真就认真的一边观察了眼前这人好一番的,一边又反问了自己是否真的认同他们所说的? 然后,齐路就坦白地告诉了对方: “你怪不怪,我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是觉得你除了对我的反应和我过去遇到的其他人很不一样之外,我倒是没觉着你有哪里是能称得上是我眼中的‘怪’的地方。 “而他们说你怪——这事,也只是他们表达的他们的感觉或想法而已。我也只是把它当做是他们提供给我的一种参考。 “如果有用呢,我就拿来当个参考;如果错了……也未必真是错了——毕竟,我一直就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所谓的‘对’与‘错’? “感觉更真实的真相,只不过是大家各自看的角度不同,理解的方式不同,然后再对照了自己认定的有利于自己的一套观念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觉得:符合自己观念的,那就是‘对’;不符合自己观念的,那就是‘错’。 “可是,就光是我这样想着,我如果把自己当做是旁观者的去看我这样的想法,我就已经知道:这一套想法,它根本只是对我自己有利,一旦换位到利益与我恰好对立的另一方的立场去看时,这样的‘对错观’肯定就是不公平的;这样的‘对错’也肯定是不适用于对立方的;那这样的‘对错’又凭什么能说是公正的‘对错’呢? “光是这么随便想想,我就已经知道这样的‘对错’根本就靠不住。 “那再将这样的‘靠不住’套用到现实中去,就会很自然地觉得:这世上的很多矛盾,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立场不一致、利益平衡的度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是这样的问题才对吧?” 当齐路把想法全都边想边说、还越说越远了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正当她以为对方会像其他人那样的会像看怪物一样的看她时,没想,对方却是饶有兴致地接着齐路的自言自语,再给她补充道: “这么说,在你看来,很多事谁对谁错并不好讲,但是,你八成会在心里偷偷嘀咕着,那些从来不正视你看到的这个事实、始终像在装傻着一个劲儿的非要争个‘对错’‘输赢’的人——他们真的很奇怪吧?” 齐路听了,不禁瞪大了双眼,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但同时,齐路心里却又是庆幸的。既然有人能这么清楚她的真实想法,那就说明,她这样的想法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不管眼前这人是如何知道她这样的思考角度的,但显然,一定还有其他人也会这样去想,这才能让眼前这人这么轻易的就推测出了她会这样去想! 齐路认定,若不是在遇见她之前这人就早已理解了像她这样的思考视角,那眼前这人又如何能这么迅速的就理解了她会如何去想?还推测得这样精准? 不为别的,齐路非要这样去想,只是为了能用客观的事实来向她自己证明:她不是“异类”。 如果他们那样的——还是多数的,就是齐路都生活了八年的群体中的所谓“正常”的话,那齐路这样的少数,如今看来,也就只是“不同”而已。并不是“异类”。 当然,他们也不会是异类。因为他们是这个群体中的多数哪。——哪有一个群体里的多数是“异类”的道理?那岂不是这个群体要自取灭亡了? 抱着这样的逻辑,齐路才认定了,无论他们在她的眼里有多奇怪,他们都不是异类。但更让她坚信的是,如今她终于也有底气相信——她只是和他们不同而已,并不是异类。 03. 感觉 “不过,”齐路不想让对方误会,便在她觉察到自己的想法因为对方的“看到”而发生了变化之时,就第一时间地告诉了对方她已然改变的想法: “因为你能‘看到’我真实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奇怪,让我知道原来我的这类想法也有其他的人能想到。——那就说明,不管你是否认同我的想法,但至少的,你一定是曾经见到过会和我一样这么去想的人,你才能想得到我会这样去想。 “这让我觉得,自己不是没有‘同类’的异类。也让我看到了一个事实:其实,我只是不凑巧的成了我所在的这个群体中的少数而已;而且,还不凑巧的是生在了占比上可能还是极少的那种少数的这样的群体之中。所以才会让我在遇到你之前一直就没有‘同类’,一直就是其他人眼中的‘异类’。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你‘看到’了我。让我知道了,就算你不是我的‘同类’,你也一定见过我的‘同类’,知道这世上还有其他人会像我这样的去想事情。那不管我今后能否遇到这样的‘同类’,至少我都知道了,他们是存在的。 “也让我知道了,我就算是生活在周围全是和我完全不同的另一类型的人的这样的群体中,我也不是什么‘异类’,而是‘只是不凑巧的跟他们不同而已’。只是‘不同’。” 英静静地听着齐路显然有些亢奋的滔滔表述,看着她,浅浅地笑了。笑得很美。 看着英那样的笑着,不知是否是齐路本身就是个“时间感”很模糊的人的缘故,才使得她在那一刻,即便看着英那肯定有三十多的成人的外表,却还是感觉:她们是一样的。完全没有什么年龄差的问题。就只是一个用的是大人的身体,一个用的是小孩的身体。但里面的灵魂,却是一样的。 看着对方那样的笑着,齐路也很自然的跟着笑了。而且,还是那种因为感觉是能和对方共享互通着彼此心中感受到的同样的乐趣所在,是因为这样微妙的能感受到同样的妙趣的默契,才自然而然地笑了。 那是齐路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很奇怪的。即便那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仿佛时间消失了、全身心都浸泡在了一种如空气般无处不在的温暖之中的感觉,齐路却一下就能把这样的感觉与她曾经一直知道却从未体验过的一个词语给对应上了——这感觉,她此刻的这种身心状态,就是“幸福”。 仿佛就是天生的本能一般,就算过去从未经历过,但她就是知道:这,就是“幸福”。 而在此刻,就在齐路与这位她初遇到的路人之间流动着的这股——是齐路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好似是有什么能量在她们之间窜流循环着的——感觉,她知道,那就是“默契”。 “我叫齐路,你可以叫我‘路’。你叫什么?” 虽说是一时兴起,但这却是齐路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兴趣——还是她才遇见没一会儿的。但齐路还真就自然熟的把对方当朋友来对待了。还是那种只是不知对方名字、却又已经认识了多年——差不多是齐路活了多久就认识了多久的这样的程度——的老友。 “叫我‘英’吧。我是个魔女。” 齐路不知道英为何要特地告诉她这个?她本来就不在意英是否是魔女。英她是与不是的,都不会影响齐路对她的期待和会随着期待的改变而变化的对英的态度。——因为,齐路从一开始的就对英没有任何的期待。 不过,既然英都特地提到了,而齐路自己也对英这个人本身开始有了兴趣,那多了解些英的事,听听她想要分享的,齐路觉得倒也是件挺有趣的事。还会很快乐。 既然如此,那齐路又何乐而不为呢。她自然就随着那一刻的感觉,做了她想做的,向英问道: “哦,你是魔女啊。那,你的魔力是什么样的? “我听说,这世上有魔力的其实也是极少数呢。比例上,甚至比那些各类的‘天才’还要少呢。而且,这总数本就极少的魔法师们,他们各自具备的具体魔力还都不一样呢。 “那,你是什么样的?是会飞呢,还是能预测‘未来’?还是说,你能把自己拟态变成这自然界中的任何事物?既可以变成一缕风,也能变成天空中飞翔的苍鹰什么的?是不是还能视环境而随时变成最能适应特定环境的最具生存竞争力的那个物种? “那,如果拥有这样的魔力,岂不就不能算是‘人’了?——不是还能变成完全不同的别的物种嘛! “那比起单单只是‘人’来……似乎生存力更强呢!那……好像会比单纯是‘人’的要更有生存优势呢……那会是种什么体验呢?” 说着说着,齐路已然不自觉的透露了她自己最希望获得的魔力类型——能随意变幻了自己身体的物种特性,让自己能不仅是看着像,就连该物种的特定优势也能同样具备了。 英一边听着齐路那逐渐转变成自言自语却还全没自觉的说的那些话,一边看着她俨然都进入了做白日梦的状态,就故意掐着自己认为合适的点、打断了齐路的白日梦,装着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接过了齐路的话题,告诉了她一个英自己的真实情况: “遗憾的是,你说的那些能让别人的眼睛轻易看到的能外显的魔力,我是一样都没有。我有的,是向内的。惟有‘时间’,才能让我的魔力显现效果。而且,也惟有‘时间’和我自己才会知道这些,知道——我究竟都用这样的魔力做了些什么……” “你的说法好奇怪……向内?莫不是读心?” 英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 “哎呀,到底是什么呀!” 奇怪的是,很少会对与自己无关的事真正起兴趣的齐路,这回却竟然真就被英给勾起了浓厚的兴趣。还是直觉的就是想要知道,不知道就会觉得她自己就不完整了! 可同时,齐路心里又分明是清楚的,她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怪:英的事她知不知道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知道,她自己就会不完整了?这根本就没逻辑嘛!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04. 时空中转站 然而,更奇怪的是,哪怕齐路的脑袋是想得很清楚了,可这样的感觉却反而越加的强烈、真实了起来。 简直就像是在和齐路的理性分道扬镳的各自独立存在了一般。 而且,还是像镜像一般的跟理性是遇强则强、互不示弱;但暂时的,它们又是谁也没法压过了谁的就那么势均力敌的相互对峙着。 仿佛,这感觉并非是齐路自己的。——否则,她的理性就不会这么持久的和这感觉这样对峙着,却竟然完全没有要反过来为这感觉辩护其合理性的本能转向? 理性从来都是为情绪服务的——这点,齐路早已无数次的亲身体验过了。也因此才更加地清楚,会让她的理性这样反常的对峙着的,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感觉! 尽管这感觉是齐路自己产生的,但这感觉又像是只是寄居在齐路体内的,是终于被什么给唤醒了、但其本身却是独立于齐路的意志之外的独立存在? 与此同时,让齐路更加不解的是,她竟感觉到英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这种正越来越强烈的——觉着自己不完整,想要让自己完整的——连齐路自己都没法理解、更愈发没法抑制的想要圆满了自己的奇怪冲动。 直到这时,英才反而是颇为满意的向齐路揭露了谜底: “我的魔力,跟你的有点像。 “你喜欢把自己的想法想清楚,捋整齐;而我,则喜欢问‘为什么’。从我能说话起,我就喜欢把别人试图灌输给我、想要影响到我的任何想法,都当场向对方询问个明白。 “而且,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防备,不是为了反抗,更不是故意要这样挑衅于对方……就只是单纯的本能反应。 “起初,我并不知这是为什么,直到有记忆以来的像这样的活了七年多,大概是因为我的魔力已然成长成熟了——就是在那个质变的一瞬,我才突然开了窍:原来,我不知缘故的总要那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它的底层驱动力是我与生俱来的魔力。 “我之所以总会那样做,并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的魔力在用它的方式保护我,通过保护我来保护它自己。——毕竟,我的全部身心,就是这魔力在它存在的期间唯一能够借用的容器。 “这是自然力量给它挑选的宿主,它没办法选,我也一样。” “哦——懂了!” 很奇怪,这种懂,是齐路直接感觉到的。因为感觉到了英的那种感觉,才懂得了她想表达的真正意思。 从头到尾,英的这番话就是齐路用身体感觉到了、体验到了,然后就懂得了。根本就没她的脑袋什么事。 “可是,”提问的,是已然被那感觉给完全掌控了的齐路的身体,她就只是顺应感觉的向英问道:“就算你的魔力特点是这样的,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拿我的一种思考习惯来做比较吧?一种思维习惯,和你的魔力,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啊。” 话才说了一半,齐路就又自己领悟了英的真正意思。——同样,这领悟也是来自于感觉。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我也是个魔女吧?而且,还好巧不巧的,我的魔力特点还跟你的有点像?同样是只能由‘时间’来最终显现这魔力的影响力,却没法即时用人的肉眼直观地看到这种魔力的力量所在?” “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英终于还是主动提醒了迟钝的齐路。 齐路这才反应过来,立即环视了下四周:“难道说,这里不是普通的荒野?” “这里是荒野,但也是被我设了魔法结界的异时空。在我的魔力真正成熟之后,这种魔力才显现了它真正的力量——它能让我同时存在于有人的那个时空,和另一个同在一片区域却能独立于人的‘时间’之外的另一个可以让我随意改变了时间方向的‘时空中转站’。” “什么意思?”齐路承认,她确实被英的说法给弄昏了头。只是模模糊糊的能感觉到英形容的那种感觉,却根本没法用她的脑袋去理解英说的。 齐路自己也觉察到了,好像从之前很早开始,她和英之间的交流就几乎只能靠“感觉”了。 脱离了感觉,英说的一切,齐路都完全听不懂;但一旦齐路屏蔽了思考,就只是去感觉着,那她就能近乎是同时的感英之所感,轻易的就能理解了英的一切表达。 哪怕,齐路的脑袋还根本没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感觉,但她的身心的感觉部分,却已然记下了那些感觉。 至于究竟有什么用?——或许,齐路的“未来”是知道的,但她自己却不知道。 选择遵从自己的直觉,齐路直接就让感觉代替了她的脑袋的去“听”英接下来说的更加详细、但也应该只此一次的特别解释。 英说道: “就是说,一个时空是以你知道的‘正常时间’在走的;而另一个时空,却是个能让你随意去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异时空。 “但对我而言,那样的异时空最终都会变成是我已经知道、去过了的‘过去’,是对我来说毫无意外、一切都似‘注定’了一般的,是能被我预期结果、改变了其中的部分变量的‘实验时空’。 “这两个时空对我而言,有个非常本质的区别:就是我在其中的……位置。 “在你来这儿之前,在你之前一直生活着的那个‘正常时空’里,我和你一样,都只是那个时空中的一个身不由己的存在。既是那个时空中的诸多变量之一,亦是能随时被其他变量给影响、甚至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轨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有如浮尘般的渺小存在; “但在异时空里,我却又能像穿越者一般的轻易穿梭于其他各个时空,轻易去改变了那些本就没有我存在其中的时空世界里的其他万物——尤其是那些世界里的人——他们的未来;但他们,却是无一例外的从头到尾都不会有关于我的一切记忆,就仿佛我从未在那个时空里存在过一般。” “听上去……”齐路坦言了自己此刻的真实所感,“你这不像是什么‘魔力’,反倒像是‘诅咒’。而且,这魔力诅咒的人,还是你自己?” 英听了,却好似遇到了知己一般的高兴地应和道:“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呢!” 可是,这回看着英一脸的兴奋,齐路却完全笑不出来。 05. 交接(1) 齐路发现,她已经相信了英说的她也具有和她相似的魔力,是能自由穿梭于异时空的魔力。 也因为这样的相信,齐路就更加沮丧了。 她郁闷道:“如果你的魔力是对你的诅咒,那我如果也真有你说的那种魔力,那等它成熟之时,岂不就是说,到时候,我也会像你一样的能自由穿梭于另一个没有我、却又能被我给改变了‘结果’的时空?那这对我,岂不也是一种诅咒了?!” 英听了,只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的拍了拍齐路的肩膀,简单地说了虽直接、但却确实值得齐路参考的大实话: “我就知道,我们的相遇不会无缘无故。虽然,你这一劫铁定是躲不掉了,但你不妨学学我,干脆就利用这魔力做些你本想在‘正常时空’里做、但又承担不了后果的事。干脆就把其他时空当作是你的‘实验室’好了。这样,就算是失败了,那后果也不用你来承担;而你呢,就大不了再重来一遍就是了。” “我可不喜欢这样的冷笑话。” 尽管英的确是刻意挑了“好”的那部分、还刻意放大了那部分的价值的这样描述给齐路听,但齐路直觉的就知道,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光就英说的后果不用她负责,齐路就觉得这事肯定没她说的那么简单! 就算客观事实上,可能会因为齐路能利用魔力随意离开“事故现场”,并且那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对她的一切记忆,使得她能免于担责的……但这后果总会有人承受吧? 如果不是齐路自己来承受,那也定会有人代她承受了! 更何况,她自己的相关记忆并不会随着她离开了异时空就跟着消失。既然还是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那,真的能不必付出代价吗? 光就这样粗略地想想,齐路就已经知道了英说的这样的“往好的方面想”——是有多不靠谱! “哦?听出来了?”英也明显摆出了一副并无所谓自己的建议是否会被齐路真给当真的姿态。 但英这样的反应,却反倒“提醒”了齐路:看来,不管她想不想采纳英的建议,英说的会这样去利用这样的魔力——定是她迟早会做的事。 或许,齐路和英最终的区别,不过是这么做的程度的差别而已。但英曾经经历过的,恐怕齐路也难以避免哪…… 两人都突然闭口不语了。似乎都在想着同一件事,却又有着各自不同的感触。 不过,还没及齐路逐渐沉浸入她自己此刻的心绪中呢,她眼角的余光却又突然感觉到了身侧好似有团火在默默地燃烧着? 这使得她的注意就这么一下的就被这陌生的新刺激给吸引了过去。 齐路疑惑地转眼看去。才发现,那原来是个壁炉,里面正燃烧着两根很粗的木块。 再迅速扫视了下四周…… 齐路这才发觉,又不知怎么的,她们就已似瞬间移动般的进到了英的房屋内了。——齐路确信,这个像有风格又说不清是什么风格的、更像是“混搭”的房子,应该就是英的房屋。 “是房屋自己来接我们了。” 英知道齐路此刻在想着什么,就及时解除了她的误会:并不是她施的魔法,而是房屋自己跑来迎接了她们。 同时的,这样的解释也让齐路自己了悟了:像这样的迎接,和她在听说了竟是房屋自己来接时所产生的相关联想——这眼前的事实和她自己的想象,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给齐路的确造成了不小的认知冲击:首先的一个不同,就是齐路得重新认识她过去所理解的“距离”了。 原来,在这个“时空中转站”里,“距离”并不存在。 看似存在距离的,在这里却能同时存在在同一位置却又能相互独立。 这才让这个之前不知在哪儿的房屋,不知何时的就已经来到了和她们同样的位置,并把她们给包裹进了其中。 就好像是她们其实一直就存在在房屋里,却又是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了房屋的存在一般。 “来吧,坐下来好好听我说说关于我的故事。这既是我的需要——我终还是需要有人能记得我‘曾经’存在过。——另外,这也是我需要为你做的,也是你需要知道的。” “曾经?”不必多问,这个被英特地重音强调的字眼,以及英这样奇怪的说法,都让齐路感觉到:这似乎是场交接。 难道说,英她时日不多了? 难道说,不止是异时空,就连在英没法改变时间方向的“正常时空”里,一旦英离开了,关于她的一切痕迹就都会消失?再不会有人记得她了?——除了……齐路? 一种压抑得让人只觉胸口憋闷得快喘不上气来的“死能量”覆盖着四周,独独英和齐路像是这整个黑暗中的一点光亮,但又都十分的微弱。 齐路想着,如果这样的感觉就是这个魔法世界的“模样”的话,那她的微弱光亮,应该就是由于她的魔力还很弱小的缘故;那英的光亮的微弱……难道是已经临近枯竭了? “你别告诉我,这魔力还会侵蚀人的正常寿命?!你明明看起来也才二十来岁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你实际应该是三十来岁了……” 英听了,却是高兴地轻抚了下自己的脸颊,告诉齐路:“我只是看着年轻,其实我已经四十了。不过,你说的也不算全错……是不是会侵蚀寿命,那得看你拥有的是哪种魔力。” “怎么说?” 很自然的,这场交接就这么开始了。 接下来,在这次的长谈中,无论齐路问出什么问题,英都会尽力解答。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预感到:这,会是她们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相见,唯一的一次交谈。——为了完成她们命定的这场交接。 06. 交接(2) 只听英开始耐心地解释道: “魔力其实也是一种独立的生命体,只不过,它的存在方式就是需要一个容器。 “其实,并不是只有‘人’才能做它的容器,但能够被人感知到、看到的,就只有当魔力把‘人’作为容器时去做的那些事。 “而且,还得是能有直接的外显效果的那类魔力所做的事。——只有是这类的事,才会让人看到、知道这类魔力的真实存在。 “其实……如果说,‘人’无非就是一堆特定的能量和信息的聚融状态、就是自身基因的载体的话,那这样的‘人’,也完全可以被魔力当作‘容器’来使用、甚至是完全的操纵,而未必会如旁人所以为的——是人在使用魔力。 “至少,包括我在内的多数魔法师就是这么认为的:经历过了才会知道,哪里是别人眼里的‘随心所欲’,根本就是当事者自己已被魔力给劫持、甚或完全掌控了,成了一个身不由己的只是还活着的傀儡而已。连想要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魔力都不会允许。——除非,是它耗尽了你的生命。 “人就是这样,只能理解自己能够认识的东西。但如果是根本就不存在在你能够认知到的极限范围内的,那无论它力量多强大、影响多巨大,你都不会认识到它的存在,就更别说能认清了它的真实模样。 “但你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而既然存在着,就必然具有它自己的能量循环。只有保持着它自身的能量平衡,才能保持住它自身的能量聚合状态的稳定持续。 “这就好像,人也是必须要保持自己吃的和自己消耗的能量的基本平衡,才能保持住这个身体的‘健康’状态一样。 “据我所知,那些以‘人’做容器的魔力中,有的魔力,它自身的能量比较弱小,可以与人的总能量相持平,那结果就是谁也侵蚀不了谁。 “这样的情况下,人要么是能活到人体能活到的正常极限——通常是一百来岁吧;要么就是魔力改造了人体的基因自我修复的次数极限,让人甚至能活到三百来岁的…… “前一种情况的,我在上次参加的‘魔会宴’上倒是见过;但后一种情况,我只是听说过,曾经是有过那么一位魔法师,就是被这种看似微弱、实则却无异于‘长生不老的诅咒’的魔力,给生生折磨了三百零七年,才终得解脱。 “但还有一类的魔力,又是另一种极端了。待它成熟后,它的能量往往会过于强大,会将人的全部能量都侵吞变成是从属于它的一部分能量。 “一旦是这种情况,那人作为——只是这种魔力的总能量的一部分——这样的‘身份’,就势必要为了源源不断地满足魔力需要的能量饱和度而频繁的通过‘时间’去获取到仅在‘当下’是远远没法满足的能量总需。 “到了那时,人的身体就真的只是个会行走的容器而已了!你将要面临的就是:要么就心甘情愿地‘随心所欲’;要么就等着承受有如人格分裂般的精神折磨。 “反正,别妄想自己能有力量左右了自己的身体——除非,你自身能够拥有能远远强过了宿居在你体内的那股魔力的能量总量的能量。 “而至于最终沦为被这股魔力彻底奴役的容器的代价嘛…… “除了会把你能左右‘时间’的异时空里你选定的特地的人逼迫到不接受自己的真实就没法生存的地步之外,就是你在频繁通过穿梭时空获取到那些异时空里的人的各种人性真容被揭露后爆发的能被你攫取的此人此生的最大精神力量——在你攫取这些‘魔力养料’的过程中,其实也交换了你自己的‘时间’存量。 “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你在异时空实际待了多久,尽管你回来后虽然在‘正常时空’里,仍会是从你离开的时间开始继续的——就好像是你从没离开过那个时空、你在那个时空的存在一直就是连续的一样; “但实际上,和‘正常时空’的时间能同步的,就只有这个‘时空中转站’的时间。 “而且,还是在你想要感应到‘正常时空’的时间时,才会让你知道‘时间’的存在。否则,这个‘时空中转站’的时间,是可有可无的。 “只有在‘时空中转站’里时,你才能选择是要共享‘正常时空’的时间,还是要独立于‘正常时空’的时间? “区别就是:如果共享了,那你回去后,时间就会是和你在‘时空中转站’里感觉到的时间是一样的;但如果是各自独立的‘时间’,那你回去后,时间就会是你离开‘正常时空’时的那个时间。 “但是,你在其他时空——包括在这个‘时空中转站’——待着的时间,都会用预支你在‘正常时空’的‘未来时间’的方式,来倒扣掉相等的时间量。以使得既不会妨碍到你在‘正常时空’里的存在的连续性,又能平衡了各个时空的‘时间’交换量。 “而你的生命——你在‘正常时空’里的生命,就会是从‘死’向‘生’地减少着。是会倒着减的,减到你到时刚好到达的那个‘当下’为止。 “也就是说,等什么时候魔力把你的‘未来时间’倒扣到刚好和你还活着的‘当下’相遇了,那那个‘当下’就会是你要离开、彻底消失的时候。——就像我很快就会发生的那样。” “你,你的意思是,我今后不仅会很快变得越来越身不由己的频繁去到异时空,去做些并非我所愿的事;而且,我还得为此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注定会是个短命鬼?” 齐路虽是这么问的,但她有的只是单纯的疑惑,根本没有恐惧。 这点,英也感觉得出。而且,她对齐路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英会这样,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是有些前因的…… 07. 交接(3) 虽说,这魔力的宿体是由自然力量随机挑选的,但能让魔力成功苏醒的宿体,却无一例外的都是不在意生死的。 在“人”这儿,宿体们就主要会呈现两种极端:要么,就是觉得“生”或“死”的状态,和他们的“我”这个意识——无关;要么,就是本来就没想来这世界,不过是没得选的来了,然后也没所谓是活着还是死了,于是就那样得过且过的顺其自然的活着了。 但不管是哪种极端,他们都同样不会惧怕死亡。——因为其本身就对“死亡”的对立面——“活着”——从一开始的就没有任何的执念。 既然无所谓是不是活着,那是不是死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他们这样的本性,却导致了一个容易让旁人误会的现象…… 事实上,并不是自然力量独独喜欢挑这类无所谓生死的人作为魔力宿居的容器,而是魔力只会与这类人“无所谓生死”的本性产生共振,进而才会被唤醒。 并非是只有这类人的体内会有自然力量随机散播的魔力种子,而是只有这类人才恰好能唤醒了魔力的力量。 真正能让魔力苏醒的,都是既恰好拥有魔力种子、又恰好自身就是生来本性就是无所谓生死的,——必须同时具备了这两种的“恰好”,才会成为魔法师,也才会注定要走上势必要终身维持自身能量与魔力力量之间的平衡的宿命道路。 但在旁人看来,却会误以为:一旦被魔力选中了,就会变得不畏生死;或者,只要能不畏生死了,那就能拥有魔力。 好多人就是抱着这样的幻想,不仅是一厢情愿的把魔法师们的“无所谓生死”误会成是“不畏惧生死”;还一厢情愿的把“不畏惧生死”和“拥有魔力”误认为是存在着必然的因果关联的。 自人类对“魔力”有了具体的文字记录以来,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多会误以为,只要不怕死,就有可能获得魔力;又或者是会误会成,只要拥有了魔力,就一定不会怕死。 这样的误解,使得不少人为了获得魔力,竟甘愿拿自己做实验。但最终,却都无一例外的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一批倒下了,就很快又有了下一批的卷土重来。 直到——人们逐渐发展出了可证伪的“科学”——它的逐渐成熟,尤其是它逐渐方便、富足了多数人日常的基本需求,甚至越来越快的让人们享受到了它带来的各种实际生活的舒适、便利、和让人的寿命的大大延长…… 因为这些能够让人们直观看到、感受到的切切实实的好处,使得“科学”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是越来越高。 很快的,“科学”作为人类的一种——越来越实用、高效,能够普惠大众的——生存手段和优势,很快就取代了——曾经还一度对少部分人的生存确实有利,但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为稀缺的竞争优势的——“魔力”。 人们很务实的就纷纷转投了能给多数人——尤其是普通人的——生存、生活带来切实利益的、更易了解和掌控的“科学”的阵营。 同时的,也让“魔力”因为是“科学”越来越质疑的一种无法证伪、也没法解释的奇怪现象,而很快就从曾经在人们心中是无比“神圣”的存在的这样地位,迅速下落成甚至还一度被人们视作是“魔鬼化身”、誓要铲除殆尽的“病毒”般的存在。 从那时起,魔法师们在自身遭遇了自然力量用魔力对自己施加了“诅咒”——这样的厄运之外,还得额外的承受来自自己同胞对自己的恶意迫害。 然而讽刺的是,因为对魔法师而言,“恐惧”是他们最能轻易看清、又似乎从来就与他们自身无缘的一种自然能量。——这就使得,在那段魔法师们最受自己同胞迫害的黑暗时期,反而是魔法师们看得最是清楚: 他们看得清,他们的同胞之所以要刻意迫害他们,是因为他们具有的魔力是他们的同胞既无法理解、又没法拥有的奇怪力量。 这让他们的同胞既嫉妒、又恐惧。而为了要消除这样的恐惧,但又没法解释这魔力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存在?——那他们的同胞就只好选择否定这样的魔力的实际存在。——包括否定这样的魔力的持有者们的客观存在。 尽管身为“魔法师”,他们自己是能够接纳——能“看到”但又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它的实际存在——这样的现象。——毕竟,魔力就是这样的东西,而且还是和他们同生同死的一直就是一体的存在着的。那他们无论接纳与否,都早已习以为常了。 可是,普通人却并没有像他们这样的经历。——尤其是在人们拥有了“科学”带来的越来越强的暴力力量之后,却发现竟然还是没能解释了“魔力”究竟是个什么力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普通人而言,比起他们暂时还觉得可以掌控、可以理解的“科学”的力量来,像那种在他们看来只是掌握在少数魔法师手里的、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完全没法理解也从未亲身体验过拥有的滋味的“魔力”的力量,反而更让他们感到恐惧、不安。——因为不了解,也不可控。 当然,其中还有难免的多少会有些的嫉妒成分,掺杂于其中…… 那么,为了消除人们心中对魔力的有些复杂的恐惧,他们认为最好的做法,就是彻底否定了魔力的客观存在。 不仅要在思想上就不承认有魔力这回事,还要将任何疑似具有魔力的人(不管是否真是魔法师)都以“妖言惑众”、“散播迷信”等罪名进行暴力消灭。 刻意屠杀魔法师,或是将魔法师当精神病人、或妖言惑众者来对待的,就成了从那时到现在还仍未完全停止的人们已然转变的对魔法师们的主流态度。 只是啊,魔力并非是靠血脉传承的,而是自然力量的随机散布。所以,就算人们曾经一度刻意暴力清除着,但杀了一批之后,隔段时间,就又会再次出现新的一批…… 08. 交接(4) 像这样的好似“野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重复循环,仿若是没有尽头一般的一直持续了近三百多年的时间,人们才最终不得不承认:这可能就是一种他们还不能理解的自然现象,非人力所能掌控。 直到人们又反过来开始普遍承认、但又还不想真正接受了这一新观念的——像这样的持续到了如今,少说的,也已经历了至少两三代人的时间……直到近些年,魔法师们的日子才终于算是捱过了那段明显最是难熬的最黑暗的时期。 但是,也只是刚过了“最黑暗”的那段不久而已……离哪怕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用“正常手段”来谋生的这样的生活,——这对多数魔法师而言,也还是个有些遥远的“白日梦”。 就算人们终于愿意承认,“魔力”就是他们不能理解的无善无恶的自然力量,但他们也还是不能做到就只是把魔法师当成只是和他们“不同”的人来看待。 如今的人们,只是不会再轻易把他们认为“怪”的人轻率地认定为是“魔法师”。但一旦有谁被人们发现了他确实就是个魔法师……那恐怕,这人这辈子都甭想有机会能学着“正常人”那样的用“正常手段”来谋生、生活了。 身处在这样的群体中的魔法师们,现如今,但凡他们发现了自己原来是具有魔力的,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刻意隐藏起自己的魔力。 他们都会想尽办法的让自己既要平衡魔力对自身的可能左右,又得设法别让身边的人给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不然的话,还没到他们自己被自身的魔力给折腾死呢,就很可能先被自己身边的同胞们用另一种算得上是集体冷暴力的歧视方式给逼迫得几乎没法假装像个“正常人”那样的用“正常手段”生存下去。 ——不过,就算这些都是齐路身为魔女必须要知道的“常识”,但那也是另一码事了。 就算英不刻意提醒,齐路自己也会很快亲身经历、或是亲眼见识到类似现象的诸多端倪。那该引以为戒的,英相信,身为魔女的“本能”——它自会让齐路自己到时随机应变的看着办的。根本无需英的提前提醒。 就算齐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的魔力也会及时通过‘魔会’的网络,来与其他还存在着的魔力进行互通、共享彼此的信息,从而获知到在到时齐路的那个“当下”的具体情境中,她究竟该怎么做? 更何况,待英一消失,她的全部魔力在其能量部分彻底消失之前,它的所有信息就都会完全共享给‘魔会’的网络,让所有还存在着的魔力同时获知到…… 真相是:像英这样要特地留下齐路进行“交接”的这样的交谈,与其说是为了齐路,不如说是为了英自己。 是英自己需要有个真实的“人”能够知道她曾经存在过,而非是让所有还存在着的“魔力”知道她的“魔力”曾经存在过。 就算英是她的魔力的容器,但对英而言,她这个容器也是需要有个是她的“同类”的容器知道——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其他的随便哪个人做了这个“魔力”的容器。 这种情感,这种出于对自己的在意的自我满足的需要,现在的齐路未必会懂,但英相信,齐路她迟早也会懂的。 虽说,现在这样做,主要是在满足英自己的需要;但终有一天,会反而是齐路自己要来感谢英曾经这样做了。 用英的说法:惟有“时间”,会让齐路知道,明白。 而眼下呢,英既然已经知道了齐路不仅具有魔力,而且她的魔力也已经基本成熟,这才使得她能够进入到这个“时空中转站”来。 那么,根据英所了解的魔法师们的共性,她就不难知晓齐路的真实心性——她就是个生来就无所谓生死的人。 英唯一尚不能确定的,不过只是齐路她究竟是那两种极端中的哪一种? 看着眼前的齐路,英突然就想起了像齐路这么大时的她自己。便不无好笑地打趣道: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我像你这么大时,最大的兴趣,就是喜欢追着身边的所有大人,问他们:‘人为什么要活着?’” 齐路听了,知道英其实是想换种方式让她能自己明白她想知道的答案。便配合着也跟着笑道:“那他们一定把你当怪物了吧?” 以齐路的直觉,但凡在她看来实属“正常”的问题,她眼里的那些“正常人”就多会觉得奇怪。那如果问出像这样的是她眼里的“正常问题”的,那这个人不被那些“正常人”当成是怪人来看,那才奇怪呢! “何止啊。他们简直是能躲着我,就尽量不跟我多说话。他们是真的怕极了跟我的对话。” “那你还是幸运了!碰上的都是些就算被你挑战了权威、也不会轻易使用暴力来维护他们自己脆弱的自尊或什么智识优越感的成人……” 这么说着,齐路当时一下就想到了她自己身边的那些成人的普遍修养,很轻易的,就能通过这样明显的对比来推测出: 像英那样挑战到成人的权威却还能不被暴力打压的,决不会是那些成人真“怕”了她一个小孩,而是他们的修养不允许他们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来捍卫自己的“正确”。 他们至少都是些还愿意承认自己也会有答不上来的时候、也知道自己暂时还做不到能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自己的,是尚还有较客观的自知之明、也不会轻易自欺的成人,——是因为他们有着这样的自我修养和自我认同,才会不管真心与否,至少在行动上还是会选择宁可刻意回避了英这个小孩,也决不轻易对她进行直接的暴力打压,以期达到让她闭嘴的目的。 “让我猜猜……” 由于对比的启发,齐路很自然的就联想到:若是换作是她从小成长在刚好跟她现在周围的那些把孩子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或是玩具的成人完全相反的,都是些非常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的成人占主体的那样的环境中——让齐路能像英那样的成长起来的话……那么,在什么情况下,齐路她才会问出像英提到的那样的问题呢? 09. 地狱 齐路顺着或许是魔力的“直觉”的换位想了想,发现,她并不难想象到英当初经历的可能真相: “首先,你一定是能被允许、也有资源可以支持你能够顺着自己的喜好去感觉、去认识、去学习、去了解所有你有兴趣、你想知道的一切。 “而且,你身边的成人们还并不畏惧跟你谈论任何你想知道、你会好奇的事情。——直到……你突然有天开始明白了像自己那样的存在,就是‘活着’的状态! “但是,你的这种明白却还没能清晰到能够让你用你所掌握的语言来准确的表达。但还是让你开始就像是一种本能一般的莫名的在意起有关‘生死’的事情来。 “我猜,曾经在你周围的那些成人,应该多是有着体面的工作的吧?——因为能有资源能让他们最终做到并持续维持着那样的修养程度的——像这样的条件,通常也足够让他们能够获得相较‘体面’的工作。 “然而,即便是处在这样的阶层……他们会那样回避你,就说明了,在他们中,应该没有能够真的想明白了自己像这样的持续一生的工作着,究竟是在为了维持一贯的生活品质呢,还是在活着? “就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才会当你问他们‘人为什么要活着’时,他们的修养虽然让他们懂得不能轻率的用‘活着就是本能,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类似这样的话来敷衍、搪塞于你,但是他们又确实没法给你他们自己清楚并且虔诚相信着的什么答案。 “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回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询问并不能逼迫他们去正视他们从没想清楚的这个问题,而只是逼得他们为了能不直面这个问题,就只能选择刻意回避始终对这问题怀有好奇的你。” 其实,齐路能这么快的就想到这些可能,不仅是因为她有着和英相似的魔力内核,让她能够轻易的通过‘魔会’网络给予的及时的信息支持、而得以轻易换位去想到英当初的可能所想。——这对如今的齐路而言,并不困难。(哪怕她自己对此还全无觉察,还以为是全凭了她以为的“本能直觉”。) 除此之外,还因为,就算撇开魔力不谈,就她个人而言,尽管触发齐路会去在意类似的思考的原因或许与曾经的英并不相同,但她想要知道的那个本质的真相,却是和英当初想要知道的是相同的。 那么,待剥开了表象后她们会去思考的那个本质,越是接近于那个本源的真实,她们就自然会变得越加的相似。 这就使得,英曾经想过的,齐路也多半会想到,想过。 “看来,类似的问题,你也想过呢。”英心领神会的明白了齐路原来也有过类似的思考,才会如此的懂她。——是不是真懂,真正经历过的人,轻易就能感觉得出。 “嗯,”齐路坦荡地点了点头,面对英,她觉得就是在面对她自己。那她当然敢于把最真实的自己展露于英的面前。——不管那样完整的自己在齐路所理解的“正常”看来,会有多么的离谱,甚至疯癫。 但齐路就是直觉的相信,让英看到那样的她,英是能懂她的。就像她越来越觉得英就是她自己一样。 也是因为这样的仿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就像看到了一个镜像的自己的感觉,才让齐路愿意、也想要告诉英一段关于她自己的真实经历。 齐路告诉英: “虽然,我们想要知道的那个核心的真实,越往深处挖去就越是相像……但当初触发我们各自会去在意的那个最初的源头,却是截然不同的。 “我跟你不同,我的遭遇可没你那么幸运。身边别说几乎都是尊重自己的大人了,就连至少不会对我动手的——光就这点要求,不管是我爸还是学校的老师,都没有能做得到的。 “你应该也觉察到了,我们刚开始遇见的时候,我对你可是充满攻击性的。但那样的攻击式交流,虽然也有我当时还在气头上的缘故……但其实,那样的交流方式,在遇到你之前,在就刚才的这段时间里我跟你学着用你这样的方式来交流之前,‘攻击式交流’一直就是我懂得的唯一的交流方式。 “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我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你若不够凶,别人就会欺负你欺负得很狠;而你足够凶呢,别人如果打不过你,那就不会轻易来惹你;但如果打得过你……最坏的结果,至少也不会比一味的忍气吞声会被欺负得要惨。怎样都会有那种从来不敢攻击别人的‘受气包’给你垫底。 “当然,如果有老师在的话,那么在你足够凶的基础上,你还得成绩够好,也懂得对老师唯命是从的。那么,你在班上同学面前,就基本能横着走了。 “不过,回到家嘛……反正,不管我凶不凶的,我爸从来就看我不顺眼,而且还常常强词夺理的只为了能够打我,他就能随便拿任何他看不顺眼的事来当作理由。 “而这其中,我爸最常用的理由就是——成绩。除非我门门都考一百,不然就算考‘第一’,他也有理由打我。 “我从小就被我爸恐吓,如果不会读书,那等小学毕业后就别读了!——而且,他还很喜欢边打我边这么恐吓我。 “可是,谁又敢相信——其实我每次都能看得很清楚:每一次,当我爸那样面目狰狞的眼神嗜血地打我的时候,他的浑身其实都在享受着一种虐打我的快感。那时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活生生的被魔鬼完全掌控了心智的行尸走肉。 “每当这样的时候,比起被他打,被他恐吓着不能读书,他那样的丑陋模样才最让我的心有被触动的感觉。 “我真的很难想象:到底得充满了怎样的欲望,才能被心底的那个欲望给一点点的侵蚀成这副模样?到底他是用了什么交换了那些欲望的阶段性满足,才让他一点点地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我说这话,若是让别人听了,多半会当我是神经病……不过,我相信你能懂: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每当我爸变成那样丑陋的模样的时候,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我爸,而是他的心魔、他的痛苦。 “他那副狰狞丑陋的已经明显病态化的魔鬼的模样,应该就是他从没被人——包括他自己——看见、承认的、是他曾经受到的伤害和他一直还在承受着的痛苦。 “他看不见它们,但它们却又需要被看到。于是,它们就拐着弯的让他一次次的遇见它们。 “可是问题在于,哪怕它们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连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可我爸却还是看不见它们。而我,就成了它们的替罪羊。 “似乎,对我爸而言,比起让他承认了——是他自己在惹他,是他心底里的那些始终没有被他和他希望能够看到那些的人看到的他的委屈、愤怒、恐惧、伤痛——是这些在不停的招惹着他,——似乎,比起承认这个真实来,选择相信是我在不停地招惹他、惹怒他的,会更容易让他接受。甚至,是他希望的…… “在这件事上,这些年来,我已抗争过无数次了。再迟钝的,如今我也该想明白了:除非是我爸自己愿意承认,否则,无论我说得多直接、反抗得多剧烈,都是无济于事的;反而的,只会随着我反抗的激烈程度而加倍的遭受到我爸对我的暴力报复。 “另外,也是我的身体年龄长到了这个社会认为‘应该去做什么’的年龄段了。 “自从上了小学之后,撇开我一直就看在眼里却没法改变的我爸这样的真实不谈,如今的我,又得在我爸之外的还要特别在意关于我‘学习’的事情。 “老实讲,现在每次被我爸那样恐吓了之后,我多少还是会有些担心自己或许真会没书可读。 “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读书,而是在我生活的那个环境中,除了学习,我就再没接触过其他。我的父母也禁止我接触任何与考试无关的东西。 “再加上,我生活的这个小镇的整个大环境,又都是支持我父母那边的。我的生活、甚至是生存——这些所需要的所有的资源,都是被这整个大环境默认‘规定’了的,是只能由我的父母牢牢掌控着的。 “像这样的不支持也不给机会让我能尝试其他的选择的明显对我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并不友好的大环境,——对我,可以说是强制剥夺了我的其他选择;但对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爸,那就是默许的支持。 “你知道是支持到什么程度了吗?——在这个小镇里,力量上占绝对优势的父亲,是可以随心情的虐打自己的孩子的。旁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会无视、不插手——只要不把孩子打死,谁都不会过问。 “但孩子呢,不管自己是否愿意,上学、考高分、从小到大自己生活的一切都得围着父母——尤其是‘一家之主’的父亲的意志打转,就是每个‘孩子’理所当然的本分。 “如果做不到,那不仅是要被打,还会被身边所有的人指指点点。说你‘不乖’。 “大人如果不喜欢你,有的会当面把自己对你的看法认定为就是真实的你,有的则会表面一套、背后在家里又是另外一套的说辞。 “然后,他们的孩子为了讨好自己的父母,就会学着父母的态度的也同样这样对你;还会把他们听到的他们父母在家里说的那些话,照模照样的复述出来,像个传声筒一样的到处宣扬他们的父母说的、他们学到的那些话。——不管他们自己知不知道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让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一种循环:就好似,这些大人他们的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然后,他们的孩子也像他们的小时候一样的这样成长起来了。 “他们的孩子都还没长大呢,我却就好像看到了他们长大后的模样…… “你知道吗,存在在这样的环境中,既让我困惑不已,又让我痛苦不已。觉得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是这样的地狱,才让我不能不问自己:人为什么要活着?我又为什么要活着?” 10. 帮忙整理(1) 随着把自己已经深藏在内心最深处、过去一直就只是对那——或许是幻想、或许就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自己”——如今看来,那个“自己”,应该就是齐路的魔力刻意显现的能让她“看到”的一个具象化身。 ——随着齐路尽管是第一次把这些过去只有她和那另一个“自己”知道的最深的秘密说出口,还是像决堤的洪水一般的一旦开了口就止不住地越说越多……说到最后,齐路干脆就连本以为会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个永远的秘密,都给倾倒了出来! 她告诉了英一个直到现在都还是让齐路有些自责、矛盾、困惑着,但又是无比真实的她自己的确实心声: “说实话,在那个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地狱里,尽管我对为了应付考试的那种学习不但没有兴趣、甚至还是厌恶至极的,但真要我小学毕业后就不读了,我还是会陷入迷茫。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我对读书以外的其他一切,全都一无所知…… “可是,我越是迷茫,我爸就越是喜欢用‘不让我读书’来逼我。最近,他还开始跟我说:如果不会读书,就直接去工作! “就算我知道,小学毕业也还未成年,即便是在这个——比起法律来,更有用的还是得靠人情、人脉的,到处都是熟人的——小镇里,就算真能未成年就开始工作的……但小学毕业的话,那也才十一二岁的,应该也找不到什么工作可做吧?——可是,如果我爸真要我去工作……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被他带去哪里开始工作了? “然而……你知道吗,哪怕是像这样被我爸越来越频繁的用‘工作’来刺激我的时候,我真正在意的,反而不是自己是不是要去工作?而是我直觉得——我爸口中的‘工作’,一定不会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也是因为清楚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就使得我很快就变得越来越留意观察起身边所有在工作的人他们的一些我会在意的特点。 “然后,我就很可悲地发现了一个我很不希望是真的、但又确实是真的的事实:如果说,他们在做的那些事就是‘工作’的话,我都不喜欢呢!我都不想做呢! “我知道,这样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最起码的,我还是清楚的:等我长大了,我也是要去工作的。 “可是,问题是:如果真的没有我想做的事情,那我怎么工作呢?” “所以,你问了他们——可能是你爸,也可能是你的老师,或是其他在‘工作’的人——你问了他们:‘你为什么要工作?’,或‘你喜欢你的工作吗?’,或‘你是怎么做到能让自己愿意把这工作干上一辈子的?’ “你希望能参考他们的回答,好帮助你自己尽快找到自己想要去做的‘工作’,好让你能在等你长到了‘该工作’的年纪的时候,会愿意去工作,还能做得乐在其中? “或者,最不济的,你也能用他们教你的法子来说服了你自己,好让你能像他们一样的坚持着把‘工作’干上一辈子?” 英礼尚往来的也换位解读了齐路在叙述她自己的那段经历时、她实际的可能心理。 “是啊!我就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每天每天的去做那些在我看来毫无乐趣可言的‘工作’?还个个都觉得这样的度过每一天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的那种理所当然,就跟——他们逼着我这个小孩必须每天每天的学着自己毫无兴趣、甚至厌恶至极的功课,只是为了能持续考到我根本就不在意的高分的那种理所当然——感觉……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哪! “这种相似的感觉,让我常常觉得:我好像也是在‘工作’呢!——如果说,每天都在重复着为了得到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而去做着自己毫无兴趣的事的行为,就是所谓的‘工作’的话,那我的学习应该也是‘工作’吧? “可是,为什么这样做、这样的活着,就是理所当然了呢? “我想了很多遍。把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坚定地抱持着这样的理所当然的根本原因,和我并不认同这样的理所当然的根本原因——我把这两者对比了之后,渐渐的,就开始觉着: “他们这样的理所当然,它背后的最真实的动力和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在不违反——是为了维持这个社会的整体平衡而定下的——各种公认规则的前提下,让自己能够生存得下去,让自己能够比别人拥有更多的生存优势、竞争优势。 “他们的理所当然,是因为:即便他们做着或许是他们不想做的事情,但他们得到的却是他们想要的——是对他们有用的生存资源、甚至是优势。 “是我自己理解错了。——事实上,我曾经之所以会没法理解他们那样的理所当然,是因为我以为他们是和我一样的:不仅是在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连得到的,也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 “但等我抛弃了曾经的那种默认‘他们和我就该是一样的’的想当然之后,我才明白:像他们这样的理所当然,只是在我这儿不成立而已。因为,我从来就没有非要生存下去的这个欲望。我并没有像他们那样强烈的好似本能一般的对生存的执著。 “对我而言,‘要活下去’——从来就不是默认的理所当然。 “这样的我,自然就很难能像他们一样的为了活下去而去勉强自己每天每天的做着自己毫无兴趣、甚至厌恶至极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能坚持下去,是因为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但这样的坚持对我而言,却没能得到我想要的。或者说,这样的坚持能够得到的,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顶多的,只是我没所谓的东西而已。 “没错,‘活着’——本来就是我没所谓的东西。 “这样的话,那像这样的做着自己毫无兴趣的事的坚持,短期的还好说,一旦是长期的……那对我而言,感觉就更像是在自虐。 “可是,这样的我,无论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很正常的我,对他们而言,却反而是……说我‘怪’都是客气了;我连说我‘没出息’、‘好吃懒做’的都听过呢!” 听齐路这样说,英不难想到,齐路她一定是早就以这样的心态问过了她的父母和老师——这些是她最能经常接触到的“在工作”的人,——问了他们关于“工作为什么是理所当然的?”这类的问题。 而且,齐路她一定还是很理直气壮地这么问的。 那后果……英也同样是不难想象哪! 11. 帮忙整理(2) 作为过来人。身为“同类”的英,在这时候只觉得自己有必要要告诉齐路在这事上她曾吸取的一个宝贵教训: “路啊,我知道你委屈。但在这事上,你也别觉得自己的委屈就是理所当然。 “作为过来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真相:这个世界,有一个特点——凡存在的,必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不管你是否能理解那些人那样的想法、那样的活法,你都必须承认:不管是你、还是你不能理解的那些人,你们都只是那个包含了你们的更大的整体中的一个部分而已。 “作为‘部分’,你们谁也不会是全部,也不会是绝对正确的一方。 “就比如我们刚才讨论的这个话题: “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觉得,那些认为‘工作是理所当然’的人,其实是把‘工作’等同于‘谋生’了。 “你是觉着,他们是在告诉你:‘谋生’是理所当然。是就算要你每天每天的持续为了‘谋生’而强迫自己做着自己毫无兴趣、甚至厌恶至极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 “这才让你疑惑:你又不是非要活着不可的,为什么就非要为了‘谋生’而不得不强迫自己持续去做着自己毫无兴趣的事情呢?”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明明只是疑惑,为什么我就非得为了谋生而成天逼着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情,却还要觉得这样的谋生是理所当然?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啊。也不是想要好吃懒做、白吃白喝……可是,他们就是会这样理解我的意思。 “只要我一问,他们就会立刻一派好像有理由站在道德高处来指责我的架势的对我义正言辞地说教一番…… “他们那反应就好像是:我对‘工作’的……应该算是他们眼里的‘消极态度’,就是在触及他们不能容忍的底线。 “那感觉就好像……应该被质疑的,不是他们连想都没想过就早已默认接受、并似乎要誓死捍卫到底的一种观念底线。——应该被质疑的,甚或是明确惩罚的,反而是任何想要质疑这一理所当然的‘底线’的人。 “似乎,对他们而言,一切默认的规则,才是最重要的。比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还要重要。 “不是‘规则’要为了人而存在,而是人要为了维持‘规则’的正常持续而让自己的一生都要配合着这一目的而活。 “似乎‘规则’才是目的,而‘人’,只是手段。” 齐路很自然的就顺着英的引导道出了自己心中的委屈。并顺着自己当时的边想边说而临时又生发出了一些延伸的想法。 英回应式地点了点头,给了齐路一个及时的反馈,但只是表示了她有在听齐路的表达,却并不对齐路的想法做任何的评判。 英这样的态度,很自然地给了齐路足够的安全感、和她需要的对她作为“只是她自己”的那份尊重——无论真实的齐路是什么模样,会有多少同时存在又各不相同、甚至相互对立的侧面,但她的完整模样再复杂的,也还是能得到英充分的看见和承认,并尊重着它们的存在,而不会凭英自己个人的喜恶来挑拣着选择性的看见或忽视。 是英这样的尊重,才真正安抚了齐路此时已在波动晃荡着的、反而是她自己还尚未觉察到的躁动不平的情绪,让她能不必勉强自己的也能有更多的耐心愿意好好地听完英接下来要说的话。 ——就像是齐路感受到的英对她的尊重那样的,她也本能的就在感受到了这样的“尊重”是种怎样的体验之后,就也同样的反馈给了英,给了英同样的尊重。 耐心地等到齐路的状态调整合适之后,英才顺着齐路此时在意的点,换位理解的替齐路把她的想法表达了清楚: “我明白,你是觉得‘活着’和‘保持身体的生命体征’——也就是所谓的‘谋生’——其实是两回事。 “对你而言,如果有什么事是必须活着才能去做的,并且还是你想要去做的,那你就会愿意为了要去做这样的事情而设法让自己能够活着——这样的活着,才是你想要的‘活着’。 “如果是这样的活着的话,那你是会愿意为了能保障自己能够活着去做你想要去做的事情,而去适度的做些只是为了谋生的事情。 “但是,这类谋生的事情却不能成为你每天生活的重心,不能让你做完了谋生的事之后,就再没心力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像这样的本末倒置,你是不会妥协的。如果真把你逼急了,你会宁愿连命都不要了,也不会为了谋生而活着。 “因为在你看来,如果都到了这个地步,那你今后的人生就只能围绕着‘谋生’打转的活着,那就已经不再是你想要的活着,也不会让你有心力和时间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那这样的活着,就只会让你变成‘谋生’的工具,让你那样活着的最终目的只会是为了‘谋生’而已。 “我想,在你的世界里,应该不存在‘工作’这回事…… “你有的,只是想要去做的事情。而且,这样的事情还是恰好只能在你活着时才能去做的,也只有在活着时才能获得的你想要的那种价值或意义。 “而这样的事情,在你的世界里,它的内核应该是唯一的。并且,一旦你找到了它,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就是它,那你就会想要一生就只做这一件事。 “只有为了能够持续地做着这件事,你才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能够活得下去。而让自己能够活着持续地做着这件事,就又会让你觉得——你这样的存在,才是你想要的‘活着’。 “如果不是这样的‘活着’,那活着本身就对你毫无吸引。——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如果再没有了魔力的阻止……” 英那刻意没说的后话,让齐路充分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原来,曾经动过类似念头的,并不只齐路一个;但显然的,没一个能成功掌控了自己的“死期”。 齐路想了好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道: “英,你说的,是你的‘过去’?还是在预言我的‘未来’?” 12. 转变 在齐路那样问英之前,英其实也只是顺着自己的感觉说了她想说的自认为齐路也能感同身受的体悟。倒确实没想过,或许她也不自觉地投射了自己的影子在那其中。 当然的,这其中,也确实有部分是她认为是齐路迟早会遭遇、也必然会做的选择。 “或许都有。不过,就算是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你应该也有感觉吧:我是你的‘过去’;而你,将会是我的‘继续’。” “嗯?不是‘未来’吗?” 英却一副早已看开的笑了:“你很快就会明白,对我们而言,一切都是‘过去’,都是不断重复着同一个本质的循环。没有‘未来’。只有同样的循环的再一次‘继续’而已。” 不知为何,听着英的这番话,齐路却莫名的仿若听到了一段悦耳的旋律。接着,就仿若看到了这段旋律的音符的固定节奏的高低起伏……然后,齐路就莫名地感叹道: “所谓的美,就是固定节奏的循环?——这,究竟是‘美’?还是‘熟悉’?” 这样奇怪的体感,这样奇怪的感叹,尽管齐路知道是自己产生的,但又觉得这不是她自己的感觉,而是有什么借用了她的身体的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英,你是不是也时常会觉着,自己的身体里好像还住着一个比你要老得多的灵魂?就好像……那是一个来自远古的灵魂,是它的部分碎片还残留在你的体内的一种碎片化的记忆一般?” 对着英,哪怕理智上觉得再莫名其妙、再奇怪荒诞的想法,齐路现在也敢直接对她说出来了。毫无心理障碍。 这让齐路第一次体会到了能够无负担地畅快交流的那种舒畅快感。而且,无论她说什么、想什么,英都能够给她她能懂、也认同、甚或就算不一定认同但也深受启发的回应。 这样的交流,在齐路看来,简直再没有能比这更让她喜欢的享受了。 和英的交流,越到后来,齐路就越觉得那是种难得的可遇不可求的享受,是任何其他东西都没法交换的宝贵经历。 齐路相信,她会一辈子记得与英的这次相遇、这次交谈。她要用“会把英一辈子记在心里,与自己如影随形”的方式,来报答英给她的这次无比美好的体验。 尽管齐路的这些想法都只是放在心里的,但英似乎就能同时的感应到她的所思所想。在听了齐路说的之后,英就确实如她预感的那样,没有给她任何的负面反馈。 只不过,不同于之前的那种“无所谓,但却是尊重”的反馈,英这回,却只是当齐路说的这些不过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而且,英还故意要“暗示”齐路知道:是齐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只听英用一种很平常的口吻告知了齐路: “很快你就会收到‘魔会’的邀请。然后,等‘你’去‘赴会’、见识了其他‘魔力’之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到时候,记得代我向它们问个好吧。我想,它们中应该也有人会像你一样——是特地来代为问好的……” 这件本来是有些悲伤的事,英却说得就好像只是在交代一件是她自己懒得去做的琐碎小事一般。 不过,更奇怪的倒不是她这个当事者完全超然事外的对待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更奇怪的,反而是齐路的反应。 齐路不但是听懂了英没说的真相:那“魔会”,是专门为所有“魔力”而存在的。并且,能够参与的,都是已然成熟的“魔力”,而非“魔力”的容器——无论那容器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物体。 齐路不仅是听懂了这点,她还完全都不悲伤,完全没有产生如同她曾经参加过的自己家族中的一位亲戚的葬礼时所看到的那些成人们那样的礼貌性的“悲伤”。 反而的,齐路倒是仿若能感英之所感的感到了一种终于要得解脱的自在舒畅感。 齐路知道,这不是她的感觉,而是她感应到了英此时的感觉。 齐路感觉到:英是觉得这事于她而言,将会是一种解脱。虽不会为了这事而高兴,但悲伤就更加不会了。不过,不管怎样,在英看来,终得结束——这终归是件偏“好事”一边的平常事。 这样的感觉,再加上之前英的各种有意无意的对她的提醒、或是提前的“预告”——这些,都让齐路隐隐约约地觉着:英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或许,英曾经经历过的,迟早也会是她自己要同样经历一遍的。所以英她才会说她是她的“继续”…… 不管事实是否真会如此发展,最起码的,齐路自己是已经偷偷的这样想了。 事实上,这次的交谈,英其实并没有多说自己具体都经历了什么,就只是把她这一生总结下的觉得值得齐路重点谨记、以备参考的紧要的经验之谈,告知了齐路。 但即便是这样,英其实也还是说了很多。待到她觉得自己确实再无可说的之时,窗外看见的天色,已然是临近日落时分了。 “时间过得真快哪。你该回去了。” 显然,窗外的“天色”,不仅是英有意去感知的她们所在的“正常时空”的“此时”的确实天色,还是齐路自己也通过无意识的也选择了——要与“正常时空”的时间同步。 所以才会当英这样说时,齐路往窗外一看“天色”,还真就看到了“正常时空”的当下时间。 跟英谈过之后,或许也是对自己过去一直模糊的对自身魔力的自我感知一下就有了明确的有意识的自我感觉的关系,使得齐路此时的心态一下就发生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剧烈的转变。 并且,对这样大的转变,齐路她竟然还一下就适应了。 这其中,齐路自己目前能感知到的她最明显的改变就是: 之前还会激怒她到不得不选择用离家出走来表示她的反抗的那些矛盾,如今看来,和她即将要被迫去经历的那些不存在在她的“正常时空”中的那些“未来”相比,根本就不算是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么一比较的,齐路之前的那股怨气,就因为她潜意识中已然悄然改变的她会在意到的那整个视野的拓宽和深入,而就自然而然的因为之前和父母的那些矛盾在她如今的“世界”里所占的比例和位置的渺小肤浅,而使得她一下就对那样的“渺小”全然释然了。 13. “沉重”开始 待到英提醒了齐路天色不早之时,这时的齐路,就只想到了该回去了。完全不觉得这样做会伤到她的什么自尊。 反而的,齐路只觉着自己如果还要计较之前让她气愤的那些小事的话,那她闲余的心力可就太多了! 如今,在听完了英对她的那一堆提醒、建议、乃至“预告”之后,齐路光是想象了下自己今后的类似人生,她就已经觉得自己光要做好今后唯一必须要做好的那件事——平衡好“魔力”与她在“正常时空”中的“正常”生活——光要做到这点,就估计要耗尽她几乎所有的心力了。 那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计较那些像她之前还会在意的那样的琐碎“小事”? 如今的齐路也终于明白了:她能像这样不可思议又极为迅速地转变了自己的原有思想,还能适应得如此之快的,——这对无可选择的她而言,既是有利,亦是她的魔力在自我保护的一种必然选择。 尤其有一点是让齐路难得的有了及时的自我觉知:哪怕……她会迟钝到到现在都还没看清了自己这样的转变的,她也还是会因为不能抵抗另一个“她”的强烈欲念,而照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齐路知道,就算她自己毫无理性上的计较,她体内的魔力也会驱使她有着抑制不住的冲动非要这样去看她眼下的处境、非要这样去想她今后的选择、非要这样的去行动不可——她迟早的,还是会乖乖就范。而且,一定不会太久。 对齐路而言,这次之所以会这么迅速就完成了思想的根本转变,不过是碰巧她自己在想的和魔力希望她做的刚好是基本一致的,这才让她没有感到有多大的违和、不适的就这么适应了。 也是因为这点,齐路才没有对自己这样快的转变有感到丝毫的诧异。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顺利,齐路也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些许已然开始显露的端倪——就是英跟她提到的她注定摆脱不掉的那种“宿命”:要么,就是心甘情愿地“随心所欲”;要么,就等着承受有如人格分裂般的精神折磨吧。 齐路带着沉甸甸的心,和一堆已然完全激活的她的“魔力体感”。顺从着魔力对她的引导的,身体就看似什么异常也没有的很自然的就起了身,准备回家去。 “是啊,再晚天就黑了。回到‘那边’,怕是还得用走的从这片荒野走回家去呢。那,我就先走了。改日有空了,我再来帮你收拾这里。” “嗯。我会把我希望你写上的话留下。你到时照着写上就行。” 齐路点了点头,就径直顺着“直觉”指引的道路,离开了。 等齐路大概隔了两个多月再来时,才知道,这哪里是英希望她代她写上的墓志铭?!这根本就是英为她而留的话。 可是,即便英作为魔女,在她死后身体就会迅速分解重回了自然,连骨灰都没剩的;但齐路还是假装自己是在完成英的遗愿的用她那如今已能很好感应自己的真实心意的魔力,在这个独立时空中,给英立了块象征性的墓碑,写上了英留下的墓志铭: “她对自己真实,从心而活了一生。” 但做完这事后,伴随着过分“好用”的魔力带给齐路的从未有过的恐惧、不安,看着这块墓碑,齐路反而更加深切地感悟到: 这块碑,与其说是为了纪念已逝之人,不如说,它是为了活人自己而立的。为的是能有个地方来安放活人心中的这份不能失去的情感寄托……或者是,恐惧。 再次离开英的故居,齐路直接用魔力在开了英故居的门之后,就像穿越时空隧道一般的,直接就通到了她想去到的任何一个时空里的特定地方的特定的一扇门那儿。 齐路需要做的,只是打开那中转站里的那座魔屋的房门,然后踏过去,就能直接到达她的心想之地。 但有一点,在那个“正常时空”里,齐路顶多只能用这魔力直接到达这个中转站来,再从这里去到“正常时空”的其他地方,却没法像在异时空那儿一样的,可以直接在异时空里随意通过任何一扇门往来于任何具体的地点。 不过,若要去到具体的时间点,哪怕是异时空的时间,也还是得来中转站“中转”。 另外,她能去到的时间跨度,也只限于她在“这辈子”能够允许的最长寿命的时间长度在她是普通人情况下能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便是齐路能够去到的异时空。 并且,一旦她去到了那儿,那个时空里的“齐路”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齐路本人成了那个时空里的“齐路”! 尽管在齐路自己看来,她眼里的自己借用的人的模样还是她自己;但在别人眼里,他们看到的根本就是别人。 也惟有齐路自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她。 尤其是当她去到的时间点还并非是她“当下”的那个年龄段时,就算她眼里的自己的模样仍旧没变,但她周围一圈的“同辈”、甚或“晚辈”们,可就…… 面对这样一张知道不是自己但又怎么看又怎么觉得是自己的脸,像这样的矛盾于自我认同的,每当去到了是和自己的“真实当下”的年龄段相距甚远(前后至少十年以上)的时段时,这种矛盾感就会尤为的强烈。 而待齐路彻底离开异时空后,她却又分明能够在中转站的魔屋里的一面全身镜那儿看到了在她离开后那个世界的后续发展: 她一走,那个世界的“她”就又回来了。而一切是她之前造成的后果,就都全由那个世界的“她”来承担了。 这样经历了一两次之后,齐路也就明白了:那个人,并不是她。而是她去到那个世界后借用的身体的原主。 只不过,在齐路作为魔力的部分——是以能量和信息而非实体的形式去到那边时,原主本身的意识就会被魔力给暂时休眠。 故而才根本没有关于齐路她到那儿后做过的一切事情的记忆。 但那人身边的其他人,却都一直以为那个人就是她本人、而非齐路。 那自然的,齐路到那儿后做过的一切事情,最后的责任无论好坏,就都会归到那人身上,由她一并承担了! 而那人身边的所有人,都只会以为那是那人做的——不管她本人是否真的“失忆”,——那当然就不会记得齐路她做过些什么了! “呵。”想起英曾经的明显话里有话,齐路现在也只有苦笑的份了。背负两个人的人生,还是跟自己有着这么微妙的关系的人的…… 14. 来找(1) 英所谓的他们会忘记齐路的所有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将一切责任都推给平行时空中的“她”来替她承担了。 只不过,那个“她”比较倒霉,没有齐路这样的魔力。只是个很普通的存在。这才只有替齐路承受后果的份儿,却从头到尾的,都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体是被借用了。 坦白说,如果借用的是别人的身体,那齐路或许还能放得开些。 就算同样都是“别人”,但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别人的身体,和就是另一时空的“齐路”的身体,——这对齐路而言,还是有区别的。 更令齐路开始觉得无地自容的是,当她发觉她原来只能自由穿梭于从她的出生到她的正常寿命所能到达的极限的那一百来年的时间段的各个平行时空,而当她借用的“自己”的身体不是她当下的年龄时,她竟然对这样的“自己”的感同身受的同理心程度……也会随着年距的差距,而有着微妙的变化。 哪怕,她都已经知道了这具身体就是另一世界的“她”,也没用。 齐路发觉,只要当她借用的就是和她当下年龄同样或比较接近的“自己”的身体时,她就会更加的在意起自己的一举一动所可能会对这个“自己”的今后造成的影响; 然而,一旦她借用的身体的年龄与她当下的年龄距离较远之时——比如,有时会直接跨度到耄耋老人的年纪时,齐路就会觉得自己借用的根本只是别人的身体,只不过是在她的眼里怎么看都是她自己而已,但同时的,又会怎么感觉都会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就是没法很好的配合她的理性认识的更加用心的替这具身体的“之后”着想。 每当这样的时候,齐路就只想寻个合适的机会,在不会被人觉察的时候尽快离开那个时空,离开那具身体。 不然,她真的不知自己会冒失的做出什么可能会严重连累到这具身体的“之后”的可怕事情来。 对齐路而言,这已经是她能为这具她怎么看都觉得是“别人”的身体做的最好的着想了。 * 自从那次和英分别后,随着英的消失,齐路的魔力就同时响应了消失的英的魔力,取代了它的特性,成了这一带唯一的魔力聚集容器,也就是如今唯一能穿梭时空的魔力。 那之后,齐路就开始身不由己的频繁经历着那些是英曾经简单提到过、提醒过,却根本没曾细说过的遭遇。 才不过八岁的齐路,在短短两月间,就已经感觉自己简直都经历了好几辈子的人生了!——还是不同版本的她自己的人生! 不过,有坏就有好。 也是因为经历了两月的来回穿梭于各种“地狱”中的经历,才终是强迫着齐路以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速度急速适应了(或者也有麻木的部分)像这样的——几乎每天都会至少有一次让她强烈感觉必须去异时空“充电”!不去,魔力就会强迫她的身体去做!——像这样的来回穿梭于两种世界,同时生活在两种人生中的生活。 然而,齐路越是适应了这样的身不由己,英曾经告知她的就像是预言她的人生一般的那些话语,就越加频繁的响彻在了她的耳畔,挥之不去。 英说的,全都应验了。 这也驱使着齐路很快就把英的故居当作了一个对她而言有着极特别的意义的地方。也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去的次数多了,齐路才终于心起了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地方的念头。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魔女的际遇使然? 反正,就在齐路才刚心起了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中转时空、这座魔屋的念头,当她再次离开魔屋返回“正常时空”时,她的家里正好就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因为来客是这个小镇罕能见到的“城市人”。就算来的这四人都已经刻意便装打扮了,也坐的是挂着当地车牌的随处可见的普通汽车,但无论是开车的司机、坐司机旁边的举止似是保镖的男人,还是坐在后排的一个态度看上去像是助手、另一个则才像是真正的“老板”的——当地人都能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四个那再明显不过的“等级”关系。 当地人一眼就看出,他们四个不仅是外地人,还是那种一定是长年生活在绝对比这个已经开始城市化的小镇要大得多的、是在影视剧里时常会出现的那种国际大都市里的那种“城市人”! 是不是气质上有什么明显的差别的?——当地人其实也说不好,但他们就是能直觉得一眼就看出了这四人的最可能的来处。 像这样的四人,却出现在了这个平凡小镇? 因为确实过去没有见过,当地人自然会在看到时就本能的想要多看上几眼的。 再加上,这四人来了之后,竟然还是特地来找齐路家的,而且找的还不是家里的大人,而是齐路这个小孩?!——这就更加惹人在意、好奇不已了! 齐路家的左邻右舍们,那可都是些至少是两代人都生活在那儿的熟人或亲戚的,大家对彼此几乎就是知根知底的程度。 那齐路家能有多少斤两的,街坊邻居们会不知道?! 对于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怎会就惹来了这么个分明就是有自己的私人司机、私人保镖、还有个像秘书一样的私人助理随行的“大老板”的特地便服来找?——大家着实是怎么想破了脑袋的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乎,大家就干脆都带着浓烈的好奇,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一下就在停在齐路家门口的那车的外围给围了个大圈儿,把里头的人和车都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就好似在“说”:如果不让他们看明白个究竟的,那里头的人就别想能轻易走掉了! 而这圈儿呢,就好像他们看热闹的那份热情一样的,直接就迅速漫过了门前供人行走的人行道;然后,还迅速越界过了车道;一直,漫到了车道的过半处。 害得本来宽度上还能供两辆车正常来往行驶的车道,一下就变得只能勉强让一辆车通行了。 直接就导致了这一块的交通拥堵。来往的车辆都只得轮流着,一辆过去了,才能轮到对面的另一辆过来…… 15. 来找(2) 由于这里是个随处都能见到自己熟人的小镇,像这样的熟人关系网,就使得,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就算遇到了这样的拥堵,司机们也不好当场发火。 不管他们是否也认识齐路家的,此时也都只能是一边假装好奇着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边还得强迫自己忍耐着遵守这新形成的“一车过了、再一车来”的轮流通行的新规则,焦急地等着轮到自己能通过了这一块的“瓶颈道”。 当然,那些还排在很后面的司机们,除了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眼前那好似还很遥遥无期的等待长龙之外,就是随着自己等待的不耐烦的焦躁情绪的渐长,而越发频繁地动用各种他们能用的手段来不停地催促着一直声称“还在路上”的交警——赶紧到来! 自然的,司机们也都清楚: 这交警十有八九也可能是这些都堵住了半边车道的人群中的谁谁的熟人或亲戚的……但毕竟职责所在,由交警去说的,应该也会比他们这些受害的司机们要好说话些。 就算真闹僵了,那这“黑脸”也不必司机们来唱。以后要背负的人际上的损失,也不必由他们来担。 正是因为心里的这笔账算得清楚,司机们才会再不耐烦的也只会一个劲儿地催促交警赶紧来!却始终就没见有哪个敢直接下车去找造成这次的拥堵的罪魁祸首——那些还围堵在那儿看热闹的人群——理论理论的。 * 屋外拥堵不堪。屋内呢,当齐路在“中转站”听见了自己世界的父母对自己的叫唤声时,她赶忙用“中转站”里的魔屋的门作为时空通道的直接开门回到了“正常时空”里的她自己的房间。 然后,就又转身从自己的房内走出了那扇已被她打开的门。 齐路才刚走出门并随手关上了房门后,还没及转身下楼呢,齐路的母亲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好险!差点就让母亲发现了她不在自己的房间! “叫了你那么多声,干嘛不应?” 比起父亲的极易暴怒动粗,母亲平日待齐路的态度反而是截然相反的过分柔和、亲切。 哪怕是像这样有些抱怨的话语,母亲也会说得就像是在小声提醒齐路——这不是母亲自己对她不满了,而是有人已经对她有了这样的不满,母亲只是好心、偷偷来提醒她要稍加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母亲这样表达不满的时候,齐路总会觉得不舒服。 就算母亲暗示的也确实是事实,的确是有别人对齐路已经有了这样、那样的不满,但齐路还是总会感觉:母亲这样的表达,就像是拿别人做挡箭牌的来向她表达她自己的不满;而同时的,又能让她没法直接跟母亲当面沟通彼此的真实感觉或想法;而只会让她不管自己是否认同的,都只能承认:在这事上,她不能跟母亲计较什么。因为母亲没错。 然后,齐路就只能是沉默着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收到了母亲特地提醒她知道的情报。 那之后的发展,不管是好是坏,就都与母亲无关了。都是齐路自己与他们其他人之间的问题了。 像这样的互动模式,从齐路能记事起,就一直是如此。这回也不例外。 母亲再次主动来“及时提醒”了齐路,让她知道她即将要去见的人——尤其是她的父亲——此时的可能情绪。 母亲是想以这样的行动来向齐路表示:“我这是为你好。” 齐路自然是要领情的向母亲点了点头,以肯定了母亲的这番好意。 然后,就会变成齐路走在前、母亲跟在后,两人就这么下楼去到了设在一楼外间的客厅,去见齐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是特地指名要来找她的那位特别来客。 * “来了!” 此时的父亲,完全不似平日里对齐路喜怒无常的那副嘴脸。反而摆出了一副是他对待这个家以外的人时——包括了父亲自己的父母兄弟们——的那副“官方”嘴脸。 只见父亲十分和善地朝齐路招了招手,招呼她赶紧过来他身边。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恶心得齐路浑身顿时汗毛直立,还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还是乖乖地走到了父亲身边坐下。 母亲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的身后,自去忙她自己的家务去了。 齐路的耳畔很快就传来了一楼里间的厨房里水管一会儿开一会儿关时发出的水流断续的“簌簌”声,还有锅碗瓢盆时不时碰撞时发出的“嘭嗵叮当”声,还有菜刀切菜时刀切割着菜、刀与菜板一次次切碰到时发出的“切切”、“嘭嘭”的声响。 一堆杂乱又熟悉的厨忙声,再次响起。 母亲没有说话,却就能让这样的阵阵声响断续但又紧密连续着的传来,传到坐在客厅的他们的每个人的耳朵里,让他们都知道:她在忙。 一直以来,齐路对于母亲这样的习惯始终就有着一个是她很想问、但又直觉着如果不想伤害到母亲的话就决不能问的疑惑: “厨房不是有门吗?如果门关上了,那声音也就不会那么大了。既然妈妈这么会为人着想的,那为什么不把门关上呢?” 当然,齐路也曾想过:或许,母亲并没想到这声音会有什么妨碍的,或许是为了图个行动方便的,才会从来不关那厨房的门;或许,母亲根本就不知道这声音即便是在房子的顶楼(齐路的房间),即便是关上了房门,也一样能听得很清楚…… 齐路不是没有尽量的多换几个角度去想过这事……可是,不管怎么兜转,齐路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母亲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忙,她很忙!还有,她为了这个家,每天都忙得很辛苦! 齐路既清楚自己是怎么想自己的母亲的,也清楚在她能够想到的所有关于母亲的这个习惯的所有可能的原因、动机中,她其实还是更愿意相信“母亲就是故意的”! 然而,同时的,齐路又很清楚,她不能直接就这么去问母亲,问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16. 只己知道 还没做,齐路就已经知道:不管事实是否真如齐路所想的——母亲就是故意的,但母亲自己却根本没有觉察到她自己这样的“故意”,——但若是齐路真的直接去问了,那就一定会伤害到母亲。 不管是因为那会直接揭穿了母亲自认为自己“很好”的这份自恋,还是因为让母亲发现齐路竟然是这样想她的,——不管是这两种中的哪种情况,都会让母亲受伤。 而且,事到如今,对齐路而言,不只是与母亲的关系……就连与父亲的关系,齐路也不能不在意了。——这是这两月多来的经历带给齐路的最大改变。 事实上,在异时空里,齐路就已经经历过一种版本的关于这个“家”的后来发展了: 她与父亲的关系发展到后来,到“齐路”上高中时,父亲就干脆连借口也不找的直接就是无时无处的不到处挑找“齐路”的毛病。只要开口,就一定是对“齐路”的冷嘲热讽。 只是,父亲即便这样“努力”了,但他在家中的地位也还是没能保住。家,还是分崩离析了。 尽管父母最后并没有离婚,但这个家早就只是几个互相看不顺眼的有血缘关系的人,因为经济上的原因,才不得不暂时都住在同一屋檐下而已。 饭也不会一起吃,都是各吃各的。 越往后,齐路就越觉得这是个恐怖的世界,是个她似乎越来越没能力沟通、也越来越不想去沟通的世界。 然后,小学都还没毕业的齐路,就已经学会了把自己变得麻木。刻意要在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竖起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心墙。 有了这道墙,那无论身边的这些奇怪的人再做出如何奇怪的事来,齐路都不会在意。 齐路只会像看着是她不能不看的影片一样的,勉强着待在那个她没法彻底离开的“正常时空”里,坚持着看完那些无聊的戏码。直至放映结束,“宣布”她可以离场为止。 齐路心里清楚得很,如果对象是别人——包括了她的父亲,那她都会毫不在意对方感受的想揭穿就揭穿,想质疑就质疑。 既不在乎对方的感受,也不在乎谁对谁错。就只会是纯粹的在表达:她是这么看的、这么想的,也没打算坚持自己就是对的,但也显然没打算在意、更别说接受了对方想要她接受的任何观点或想法。 然而,齐路可以允许自己这样去对待的对象中,唯独母亲——是个例外。 齐路从没这样对待过她的母亲。哪怕是她根本就不认同的母亲想要她认同的想法,齐路也会为了满足母亲而假意认同的给母亲一个母亲希望得到的反馈。 这样的齐路,这样一个好似有着自己明显的喜恶偏好,又不在意权威,更不在意她不在意的人的任何感受的——在这样的齐路这儿,很多人时常会感觉自己就是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能很轻易的尝到被她无视的滋味。 但这样的齐路,却又有着太过明显的“偏心”的一面——对她的母亲,她总是明显的例外。 这样的齐路,其他人暂且不说,就是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几乎日日见面的其他家庭成员们——尤其是齐路的父亲,在他面对齐路这样的“偏心”,还总是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时常当众质疑他的言论、他的行为,时常会有意无意地挑战到他在家里的权威地位…… 像这样的一个长女,就算齐路后来自己不主动挑衅了,齐路的父亲也是越看她越觉不顺眼。 而且,父亲看齐路的这种不顺眼的程度,还是随着她的长大而更加的明显化起来。 起初,父亲还会拿成绩说事。要不,就是利用家里的二女儿和小儿子的告状来借题发挥的打骂她一顿——不管他们兄弟姐妹间的矛盾真相究竟如何。 值得一提的是,齐路在异时空那儿了解到:父亲这样的借题发挥,其实也是酝酿了他们三姐弟之间后来关系变得那样水火不容的那个最初的温床。 或许,齐路的父亲从未想过这点;也或许,就算想了,他也不会真的在意这些。 而齐路的母亲,每每这样的时候——无论是他们姐弟间闹矛盾了,还是齐路又和她父亲闹矛盾了——反正,只要是“矛盾”,母亲永远都是缺席的。不知道在哪儿。 然后,等到战火平息了,母亲就又出现了。 然后,就是一如既往的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或是好看的衣物或布娃娃什么的,用来哄着家里的这三个孩子。 可是,齐路从小就讨厌什么洋娃娃、糖果之类的,更讨厌在她需要“公正”的时候,从来只有她一个人面对力量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的父亲的暴力强迫——你不服,我就打到你服!你敢关上门,我就把门砍破了,进来把你打到昏厥! 像这样一旦反抗必定变本加厉的“待遇”,频繁得简直就是齐路在这个家里的家常便饭。 可是,每每这样的时候,齐路的母亲偏就是缺席的。在齐路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总是缺席。 后来,齐路发现:原来在这个镇上,每当她遭遇父亲这样的暴力虐打的时候,并不只是她的母亲会缺席而已,就连平日里看似很有“正义感”的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们,这时候也是不知在哪儿呢! 他们,就好像跟母亲有着神奇的“默契”一般。 齐路被打的时候,好安静。大家都在自觉的给她父亲以各种“教育孩子”的方便,不去打扰。 然后,等“教育”结束了,他们就又都神奇的出现了。 不是一副长辈的姿态的叮嘱齐路要吸取教训,就是很有共鸣的跟齐路的父亲讨论着教孩子的各种难、各种不容易…… 可是,他们真的知道这一次次的“教育”的真正起因吗?他们真的在意过这一次次的“教育”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吗? 可是,这样的心态也还是没能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不只是各吃各的;衣服、碗筷,也是各洗各的; 然后,每月的水电等等杂七杂八的税费,就是母亲主动提了,才会有人给了自己该出的那份钱;没提,那就没人会主动交钱。 不是故意要贪这点小便宜,而是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就像根本没把这个“家”放在心上一样。 ——不过呢,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就目前来讲,像这样的已然在齐路已经去过的一个异时空里发生过的“未来”时段那儿预演过的“后来”,在这个“正常时空”的这个当下,目前也就只有齐路自己知道那些事而已。再没第二个人会知道这些。 17. 被“卖” 尽管仍旧还是习惯性的按耐下了心中的这股对母亲这样的“暗示”的不舒服的感觉,但齐路还是能感觉到已经提前看过、并借由未来的“她”的身体体验过的其中一种可能的“未来”后、再重新回到“正常时空”的“当下”——这样的时候的这个她,确实是已经和从前的她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能感觉到有不同的不同。 尽管齐路暂时还不能很好的描述这种微妙的变化,但她是能感觉到的。 譬如,她似乎比过去要更能忍受眼下像这样的对她的勉强。 若换作是过去的齐路,即便要被她父亲事后狠狠的打上一顿的,她也懒得搭理眼前这个陌生人——哪怕他是特地来找她的“客人”。 当然,之所以还愿意忍耐,这其中还有“英”的缘故…… 但勉强还是勉强,齐路还是不自觉地微蹙了下眉头。随即又赶紧恢复了一副刻意的“面无表情”。 本以为自己对自己的这份真实情绪处理得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至少在这次之前,还真就没有人能看出过齐路这样的面上的没想法背后的真实想法。 可是,这个初次来访、也的确是齐路初次见到的陌生来客——他却觉察到了。 还在齐路看向他时,只一瞬间的眼神交会之际,他就用他的眼神“告诉”了齐路:他发现了她在刻意压抑自己此时的不适感。 “他看出来了?” 来自魔力的直觉告诉齐路:这人不但是看穿了她此时的真实感受,而且,他似乎还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确切的说,是知道她是个魔女,他就是冲着她的这份魔力才特地来找的! “如果是这样,那他跟英应该会有些渊源才对。可是,我怎么没听英提过这点?” 这不是齐路在自问自答,而是她在向她的魔力提问。 过了最陌生也最难熬的适应期后,如今的齐路早已熟悉了该如何与自身的魔力进行顺畅沟通,也能辨清那究竟是自己在自言自语、还是魔力在与她对话、甚或是在引导于她? “叔叔是来找我的?请问您是?”魔力没有回应齐路,而是直接就接管了她的身体的替她做了应对。 明着是客套地问着,但齐路此刻看向来者的眼神,根本就是在“告诉”他:她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如果希望她之后能配合他的来意,那他现在最好能先配合好她! “哦,在今天之前,你们校长已经向你父亲介绍过我了。也说明了我的来意。本来呢,这事完全可以由我的律师代为处理,但为表诚意,我还是决定亲自来见你。 “我来,是想邀请你加入我校的‘育英计划’。我校会承担你今后在我校期间的所有费用。不过,作为交换,你需在结束学业后来我公司工作十年。 “这事,你父亲已经同意并签字了。” “什么?!”齐路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哪里想到,她的父亲这么好骗,这么快就把她给“卖”了! “爸!”但戏还是得演的,不便说穿真相,那就拿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当借口好了。 齐路于是就假装气上心头,就像她过去真生气时那样的,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当着客人的面对她父亲咆哮道: “你看他们一个个的穿着打扮,哪里像是什么私立名校的什么校董?!根本就是一群骗子!他们说的话,你也信?! “这合约我不认!就算你签了,我也不跟他们走!” “胡说什么!”谁知,父亲却竟同样不示弱地一把将齐路重新拉回坐下,一边则直接告诉她: “昨天你们学校的校长亲自打电话来请我去学校和萧董事长见上一面,谈谈关于你转学去他公司名下的私立学校的事。 “今天是萧董事长提议在我们家里签合约的,顺便来看看你……” 齐路听了,心里只有崩溃的份儿了。 对着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父亲,齐路什么反对的理由都不能说;又碍于自己还未成年,也没法违逆了监护人对她的就学安排。 看来,这转学是转定了。哪怕预感自己根本就是羊入虎口的,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走进这个姓萧的早不知什么时候备好的天罗地网中了。 齐路只能认命地有些颓丧地吐了口气,然后似给自己补救般的提了她认为还算合理的要求: “那,既然这位叔叔选择在这里签约主要是为了来看看我,那我现在想要跟这位叔叔单独聊聊,可以吧?” “当然可以。”姓萧的首先做了回答。 他一开口,齐路的父亲也就只一脸讨好的配合着,跟着原本是陪着姓萧的进来房里的他的保镖和助手两人——三人一起起身离开了客厅; 又因为不好去一楼的里间等着,三人就干脆直接出了房门的在房外等着。 可这样一来,这下子外头可就热闹了。 对着陌生人,周围围观看热闹的邻里们还不便直接问些什么的; 而且,那个一直留在车里的司机,也始终只是尽责的就只是坐在车里安静的等着“老板”的出来; 害得外面围观的邻里早就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终于,一看到出来的三人中竟有“老齐”! 那大伙儿当然要立刻就都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向他问东问西一番啦! 而老齐,也很是享受邻里们对他这样热情的关注。 只有他旁边的另外那两位萧董的随行还一副始终还在“工作中”的架势,还始终只是闭口紧紧地守在门前。谨防有谁会随便进去房里。 此时的客厅里,齐路当然也能听见房外她父亲在那儿大说特说、免不了还得添油加醋一番的好事渲染一番这姓萧的来这一趟的这事。 不过,齐路也清楚,纵使她父亲虚荣心爆棚、想象力无边的,他编造夸大的谎言也离谱不到哪儿去——因为这个姓萧的早已从一开始就给设了清晰“边界”了——就是来借“转学”之名的要把齐路给带走。 齐路父亲能想到的所有吹嘘资本,也只能围着这“转学”或过分夸大齐路根本没有的什么“天资”说事。跳不出这个圈的。 姓萧的这样做,倒是让齐路的父亲心甘情愿地帮他把这事给处理得更加不易惹人怀疑呢。 18. 背后的人 偏偏,以齐路在转学这事上的位置,她在“正常时空”中,目前也只有被摆布的份儿了。 “走着瞧!我们来日方长!” 既然这姓萧的敢来招惹她,那就该想到,齐路完全可以通过异时空去及时了解到这个姓萧的究竟是谁?有着哪些关键的过去?或者,干脆就从他的整个一生中去找寻可供利用的致命软肋!——一生的尺度,齐路就不信找不到。 就算有些事在异时空成立的未必就能在“正常时空”里同样的成立,但决定这人是他而非别人的某些高相关的关键因素,却一定是两边都存在着的!——这点,齐路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是心里有底,知道自己至少还有最后一张别人没法左右、反而就是冲着她的这一独特优势而来的底牌,齐路才敢不惧于自己暂时没得选的羊入虎口后的“之后”境遇。 想要她完全被动?——没那么容易! 待到客厅只剩了他们两人,齐路就直接问道:“你是谁?跟英是什么关系?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姓萧的并不意外于齐路这样的反应,反而还很满意于她这样的成长速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基本等同是明示地提醒她道:“你以为,像英那样的情况,又是怎么能一个人安全又衣食无忧的独居在那里的?” “原来是你!” 其实,这两月多来,齐路自己也早已发现了些端倪: 如果说英也是像她如今这样的情况,且只有更过而没有不及的话,那就算是英自己想的,就算她确实有能力能瞒过了所有人、不让任何人知道了她的魔女身份的,但英她也根本没可能还能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在这里的用“正常”谋生手段来维持的基本生活。 那英她又怎么可能能做到既不露馅,还能好好地活到四十的? 还有那片能让英独自占有的未被开发的荒野,也同样是个谜。 齐路之前还以为那是英继承了什么遗产呢。可是,在英死后,又没见那块地有被其他的什么人或机构给特地前来处理了。 就算那里已经没有了与英有关的一切痕迹,可那里似乎从山脚开始就经常能看到一个像是专门负责巡山的中年大叔每天固定的早六点和晚六点时会出现在山脚一带。 第一次见到那位中年大叔,是齐路第二次特地选择用正常步行的方式去那山里,想看看在“这边”是否还留有什么英曾经用过的东西需要她收拾、或是值得她收拾的? 然后,齐路就遇到了这位上次没有见过、这次却见到了、但见到了却又明显装着没看见她的奇怪大叔。 之后,但凡齐路是用走的方式进山,她就开始能越来越频繁的遇到这位大叔。 起初遇到的几次,齐路都只以为他也是经常会来这山里转悠的山客。 直到有一次,是在下山途中,她刚巧看到了他在驱赶同样打算进山来转悠一番的其他山客时,竟然还声称这里是私人土地…… 可当他同样看到了齐路恰好也看到这一幕时,却又再次当她是透明人的将她直接忽略了。 那次之后,齐路才开始有心在意起来:这大叔,原来是每天都会固定时间点的出现在山脚,其他时间则多在山里巡视。而且,见了人就赶。却又唯独看到齐路时会像没看到一样的任由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齐路也曾在一次遇到的时候、就干脆直接拦住他问过“你认识我?”——可对方却还是只装看不见她的直接无视了她,继续自己的巡山、守山的工作。 显然,他只是在工作。授意他这样做的,另有其人。 不难想到,就算除了齐路之外再没人记得那里曾经住过一个被当地人盛传是“怪人”的女人,但那块地,应该是有人在刻意保留着的。它是有明确的所有者的。 而且,这个所有者应该还是个普通人。是个不会像英那样的死了就会连半点痕迹都不复存在的“普通人”。 “我懂了!那块地是你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不对,应该是问:你怎么还能记得英?” 齐路直觉到,只要弄清了这个姓萧的究竟是如何做到即便英死了也还能记得她的?那其他的,齐路就都能自己找到答案。 但姓萧的却故意不说话,而只是明显有所指的用眼神“反问”齐路——“你说呢?” 这眼神,齐路却能“懂”。——是感觉到的。 “感觉?” 这感觉,如今齐路是再熟悉不过了。也就是说,这个姓萧的,也是个魔法师。他是因为自身有魔力,才会“共享”到英的魔力消失的信息。 “可是,英并没向我提到过你,你们应该不是朋友。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魔力是英的?” 这回,齐路才算是问对了问题。 姓萧的这才开了口,答道:“我虽去不了她能去到的异时空,但我和她认识已久,是不是她的魔力,我辨析得出。”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看着有四十多的男人,跟英的关系……有些复杂呢。 英在“正常时空”住的是他的地产,这人同样也是魔法师,而且还对英的魔力熟悉得很,能像认人一样的认出那时共享给所有其他存在的魔力知道的那个即将消失的魔力——它就是来自英的…… 可是,英却根本没向齐路提到过这个姓萧的;而他,却先是主动把英曾经的住处对她放行,任她自由进出;现在又主动找来,意图要尽快带走她? 再联系上这两月多来齐路自己经历的是英同样根本没提过,但她还是或是自己亲眼见识、或是不定期的感应共享到了其他即将消失的魔力分享的最后信息,进而才后知后觉的自己了解到了英的一个性格特点: 即便那些都是齐路必须知道的“常识”,但英若没说,就必定是她笃定了齐路自己日后自会亲身经历、自己领悟,不必她废话。 而且,像这样说一点、留一点的,反而会让齐路在英离开之后总会频繁的因为自己之后的亲身经历而又一次次的联想起英。总会不自觉地提到:“英说过……” 或许,这也是英的目的吧。这样做,就能迫使齐路就算想忘,也不能轻易忘了她。 那么,这样的英——是她根本没有提到过的这个姓萧的?——那究竟是足够“特别”呢,还是太过“平常”了? 19. 底细 “你应该不会无偿地满足英在‘这边’(‘正常时空’)的基本生活所需吧? “你给她吃住还有必要的生活费,这些……你的条件是什么?你利用她的魔力做了什么? “你来找我,这样费尽心机的要把我圈进你的掌控之中,难道是想让我接替了英的作用?” 这话,如今已不只是齐路的魔力“说”的,也是齐路这两月多来跟着魔力经历的那些旁观教会她的。 哪怕齐路的生理年龄还只有八岁多,但谁规定了一个人的心就不会迅速长大?——还是一个已经“快进式”的在经历过异时空的其中一个“她自己”的“一辈子”的人的心? 对于这个姓萧的,尤其有一点格外的惹齐路在意不已:在齐路去过的异时空的“她”的一个版本的“未来”里,她到死都不曾遇见过这个姓萧的。可是,在“这边”,她却反而遇上了这样的变数? 齐路完全不掩饰自己眼中对他的戒备,也相信他定能想到——待她之后方便之时,就一定会去异时空查出另一个“他”的所有底细来! 但他还是对自己的真实目的只字不提,就只是笑而不语的向齐路递了张对折起来的明显是早就备着的便签纸。 他告诉齐路: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你父亲也不知道。你自己好好收好。 “那块荒地我会继续留着。当然,如果你以后有了其他看上的地方,我也可以给你单独留着。 “其他的,等你需要找我时,我们再谈。” 齐路听了,只抿了抿嘴。并没有拒绝。而是乖乖的把那张号码收进了口袋。 别的先不说,光就这两月多来的来回穿梭于两种时空之间的,就已然让齐路对自己身处世界的“真实感”的边界划分是越来越模糊了。 这样的模糊又越来越力不从心的勉强感,似乎就是英曾提过一嘴的“好似人格分裂”的感觉…… 这让齐路即便知道自己也才是刚入门的程度,但也已经很有警觉的明了了身为“魔法师”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在精神上,在触及各自的自然极限之前,魔法师们都是以“快进”式的速度成倍数的迅速成长起来的。 受得住的,就还能保持精神正常;若受不住了,那就会由魔力全权接管了自己所有的神智……那以后的一切,也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只跟自己的这具身体有关系,跟操纵了这具身体的那股魔力有关系…… 光想想,就怪可怕的。偏偏,又逃不了。 那么,再回到眼下,再看着眼前的这个四十多的大叔。谁知道这个姓萧的到底曾经历过些什么? 在精神上,还真不好说他到底该是齐路的“叔叔辈”呢?还是“爷爷辈”的? 齐路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到目前为止,还是在和这个人在对话。他并没有丧失了自己的理智。而他的魔力呢,应该也是只能在“这边”使用的。并且,应该还是颇具竞争优势、能够快速获得反馈的那一类魔力。 不然,他哪来的时间、精力能够好好耕耘他在“这边”的事业?还能经营得这样颇具规模的? 简直就和那种得积累上百年以上的家族企业才能拥有的丰厚资产、人脉资源等的尤其需要、也必须依靠时间累积的这类势力——有的一拼。 “嗯?” 都被魔力瞬间带去了老远,齐路才猛然觉察到自己竟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个姓萧的如今拥有的这个“王国”就是他自己白手起家的建立起来的。 意识到自己可能一开始就想错了前提,齐路的理性这才赶紧拉回了之前还在一路狂奔的没来由的强烈感觉,转而直接问了姓萧的本人: “对了,你这样突然出现的,我对你事先完全没有概念。我想知道,你在‘这边’拥有的这些,是你自己一手建起的,还是你继承的什么家族财产?” 齐路其实只是想知道,如果哪天不得不在——与他为敌,或是跟他交易——这两者中选一个时,她又能有多大的胜算? “我运气比你好。不仅有精力、有时间,还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魔力优势;而且,还出生在了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的优越家境中……”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知道了自己真正想知道的,其他的,如今的齐路也没那多余的心力去八卦了。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初期的粗糙信息、对这人的可能势力有了基本概念后,齐路就主动叫对方闭了嘴。 事到如今,齐路要再听不出对方根本就是在迁就她目前的理解极限、才特地这样耐着性子的用她能懂的语言来告诉她他希望她知道的有关他俩之间的实力差距、以及他希望的他俩今后能有的合作关系——他是在特地对她明晰划定了他们的“今后”从一开始就需要她清楚铭记的那些“边界”。 对方很清楚齐路心里的那些计较。 短短几句,就把齐路想知道也该知道的都告诉了她知道,那齐路若还听不出对方那再明显不过的言下之意,那她这两月多的本来还以为只她自己知道的多重人生,可就真算是白过了! 相信,这姓萧的也不会好巧不巧的就挑了这时候来找。 他一定是算好了齐路大概能达到他希望她能达到的那个“差不多”的程度的时候,才会特地来了这么一趟。 “看来,如果我在‘这边’没有你那样的势力网,或是还没能掌握到能破坏了你那样的势力网的关键力量,那就还是先乖乖跟着你才是明智之选呐……那,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还能活多久?——我总得知道,你这‘靠山’究竟还能让我靠多久吧?” “看来,英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呢。” 齐路听了,不禁蹙眉:“嗯?怎么?难道说……英她之所以没有跟我提到过关于你的只言片语的,并非是因为她与你这个人本身的有什么复杂得不愿让外人知道的纠葛?而是……” 20. 齐路的理解 齐路迅速回想了这两月多来她自己的经历和她共享到的那些魔力的“记忆”。 当下就从那一堆杂乱又过分丰富的信息中,依靠自身魔力的直觉,迅速找到了其中最可能的答案: “英她之所以没有跟我提到过你,是因为,在她还在的时候,你并非是现在的你!你,不是‘人’,而就是‘魔力’自身! “你最初的那个宿体,早已被你丢弃,你是可以转移自己宿体的‘魔力’! “自然力量只是限制了你能转移的次数而已……” 话才出口,齐路就赶紧又不敢相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的话,反倒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 倒不是这件事把她吓到了,而是竟然真的跟自身以外的其他“魔力”直接面对面的说话……像这样的经历,齐路还是头一遭。难免的,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齐路却并没有她所知道的其他也曾遇见过这样的魔力的魔力——它们和它们的宿体对这魔力以及这魔力的宿体的那种歧视,而是在明白了自己原来是在面对魔力自身的时候,齐路就直接问了这“魔力”: “原来,这人只是你这次借用的宿体……那,你有名字吗? “我暂时只知道像我这样的只会和宿体同生同死的魔力——它们从来就和宿体共用一个名字,但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可以不只有一个宿体的‘魔力’,是不是除了跟宿体共用名字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名字?那种……就只属于你自己的单独的名字?” 姓萧的见齐路这样反应、这么问他,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的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少了之前算计的那抹精光,多了几分真实。还是故意外露的情绪。 他冷着脸的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它让你这么说的?” 看得出,他很在意这话究竟是出自齐路自己的意愿,还是她的魔力操纵了她的意志的让她这样说的? 可是,他散发的低气压却丝毫影响不到齐路,齐路就只是两眼波澜不惊地回复道: “既是我说的,也是它的想法。至少在这点上,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 为了让“魔力”能相信她说的,齐路还特地正视着他的双眼,让它能通过她的双眼来判断她接下来说的话里,究竟有多少是她的真心?又有多少是她的魔力出于某种目的而对她的支使? 齐路相信,就算它未必能看出了她的魔力的可能目的,但——是否是她的真心话——这点,比起“人”的判断来,作为“魔力”本身,它应该更能辨析得清吧? 齐路就那样坦然地看着他的继续说道: “本来,我以为只有我们‘人’才会为了生存、为了争夺本就稀缺的资源、为了提高自身的竞争优势的,才会逐渐演化出那一堆的攀比、对比的心理来; “什么‘好坏’、‘高低’、‘贵贱’等等的,我还以为这些就只是存在在我们人类社会中、存在在我们人和人之间的比较中呢; “没想到,原来在你们‘魔会’中也同样存在呢! “虽然我还没参加过那个传说中的‘魔会’,不过这两月多的来回穿梭,还有那不定期接收到的来自其他魔力的记忆信息的,那就算不知道具体的宿主是谁,但你们魔力间的一些默守规则,我多少也是有些感觉了…… “看来,你们要争夺的生存资源也是同样稀缺呢。各类的有形无形的能量,还是不够分呐。 “不然的话,你们之间也不会同样存在这类的‘等级’歧视了…… “哪怕——因为你们要争夺的资源和我们这些拥有实体的生物需要争夺的生存资源有所不同的,才使得你们在意的评判‘高低贵贱’的标准和我们有所不同的,——但本质目的……感觉也还是差不多呢。 “不都是为了要保障自己的既得利益和自己的竞争优势嘛。 “说起来,我也不知是我随了我的魔力了,还是我的魔力随了我了? “反正,我们俩这两月多来有商有量的一起或亲历或旁观的经历了好多个人的‘一辈子’……甚至其中还有一个是活在另一种可能中的‘我’的‘一辈子’…… “那感触,简直就跟是自己经历了好几辈子的差不多! “这样的经历,就算可能因为魔力类型的不同而让你没法体验到像我那么多‘辈’数的人生经历的,但——同样的‘你’,却过了好几段只是社会角色不同的人生——类似这样的感触,相信你应该也是能懂的吧? “那你也就该知道了,你们魔会的那种不成文却始终存在的‘鄙视链’,自是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的。 “不是说它就是对的,但确实是有它存在的必要的——除非哪天,你们魔力赖以生存的能量不再稀缺了,或是有了更好的分配方法,否则,像这样的‘鄙视链’就会一直存在下去。换汤不换药的存在下去。 “不过,另一方面呢,这两月多的经历又让我和我的魔力一起领悟了一件事:甭管规矩是怎样的,但看似负面的,却并非是它们自身的问题,而是没有被正确的理解,这才成了‘负面’。 “或许,也是这样的领悟有效平衡了你们魔会的那些‘比较’的规矩对我的影响吧……反正,我是没觉得你有什么应该被我看低的地方。 “你这样看似对其他魔力极不公平的生存特性,也是配合了你的存在方式的。 “虽然你这样的争夺资源的竞争方式看似对其他类型的魔力很不公平的,但你不是还是被自然既允许了这样的存在着、同时又被限制了你能转移宿体的次数了嘛? “你这种情况,在我看来,倒是挺像那种——因为‘寿命’太长了,就不得不定期更换社会身份来掩人耳目,但却始终还是你自己的——那种生命。 “跟那种‘长生不老’的魔力宿体所背负的诅咒差不多。不,应该是更严重吧?——在遇到你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这样的魔力只是个传说呢。那想来,你想遇到你的‘同类’,跟你一样长寿的‘同类’,怕也不易吧? “我一直觉着吧:你们魔力其实和我们人类也没多大差别。有些事呢,身为整体的‘部分’的你,未必能懂;但整体的平衡,却一直就是自然在做的事情。 “我想说的是,虽然看似你比多数的魔力能够存在的时间更长了,但你这样的存在,或许也是你们魔力整体的一种平衡也说不定呢。只是身为部分的你没法理解自然为何要这样安排? “没准呐,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在除了你已知的为了你这样的‘长寿’而付出的那些代价之外的,你是否还一直在偿付着其他的什么代价? “反正,不管你知不知道,该付出的自然都会始终让你偿付着。不会少的。 “你存在得比我久,那像这样的感觉……你应该会比我更加熟悉、也更加强烈才是。难道不是?” 21. 掂量筹码 姓萧的沉默了。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齐路,看了好久。 齐路也平静地等着。发自内心的愿意耐心等着。她都做好了只要不等到睡着,那它什么时候愿意回应了,她就什么时候再根据它的回应再来做反应。 当然,齐路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它这样的沉默,或许就是它的一种回应。 但若是它真要这样回应的话,那它这会儿的所为可就和它特地来这儿找她的原本的目的完全相左了。——“人”或许会容易本末倒置却不自知的,但魔力不会。所以齐路断定,它应该不会真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才是。 “英没告诉你的,我来告诉你。” 果然,它终究还是开了口,终究还是没有轻易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 “好啊。我就喜欢直截了当。你若觉得有必要说,那就一次性说清楚了。免得以后就未必会有这样的机会让你说了。又或者,就算你愿意说,我也未必愿意听了!” 齐路也毫不示弱的做了些许威胁的提醒道: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最好记着,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既然你看上的是我的魔力的价值,那就更该清楚,招惹了我,一旦我心起报复,那你看重的价值可就随时都能被我反过来用来对付于你。 “我想,以我的魔力,想要将你了解得比你自己了解得还要透彻,完全不是问题。到时候,可就多的是能让我利用的手段、资源。 “我想,就算不用我亲自出马,你的敌人们也应该会很乐意代劳——只要我愿意提供一点对他们有利、但却能至你于死地的‘关键’信息。——你说是吧?” “影。” “什么?”齐路一刹那的还真差点以为他是故意在答非所问。 但看到他那认真的眼神,齐路才又反应过来——“你的名字?” 影点了点头。这是它这个“魔力”的名字。 “那,以后私下里,我就叫你‘影’吧。你就和英一样,叫我‘路’好了。 “不过别误会,让你这么叫,只是因为这样称呼方便,可不代表我就当你是朋友了。我这人呢,好不好接近,主要还得看跟你合不合得来? “你给我的感觉有点怪。不好不坏,但又没法完全对你放心。——等什么时候我能对你放心了,再来谈其他吧。谈你的真正所求。” 言下之意,在齐路完全了解了影在她能去到的那个时间段里的所有她能掌握到的相关信息(包括这个姓萧的,又不止于这个姓萧的这一个宿体)之前,齐路不打算答应影的任何要求。 相信这点、影自己也该能想得到的才是;更该能比齐路要更有耐心愿意等到她来首先提出所求,再在到时用“一诺”来交换“一诺”。 影存在的时间虽比齐路要长得多,但说到底,即便随着时代、形势的变迁而必须不断变更着实现目的的有效、有利的手段,但根本的目的却从未变过——就是要“平衡”。 影虽然占了经验上的优势,但需要随着存在时间而持续增加的需要平衡的各种牵绊,也会同样比齐路的要复杂得多。 若只看最终同样的“平衡”目的的话,那还真说不好他俩究竟谁才更占优势呢。 齐路自己也想过,自从英走了之后,她这样的魔力到现在都还没遇到其他“同类”的——即便是“魔会”分享的信息中,也再没出现过同类的——会这样,要么就是这魔力的价值太过稀缺,要么就是太过没用。 不过,“没用”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没人教,齐路自己也已然能越来越熟谙了——这魔力具体该怎么用着,才能让它在她的能力极限内兑换的价值给最大化了? 最简单的,就是提前去到“未来”,了解了具体时段必然会发生的大事,然后回来,及时的在对的时间搭上那趟对的大势。 齐路只需顺势着分点这样的大势的小甜头,就足够维持她在“正常时空”中的基本生存。 只不过呢,要想用这样明显更适合她、却又绝非“正常”、甚至可以说就是在作弊的行为来赚到她需要的基本生活费的,——那齐路还得在这么做的同时,不仅要拿捏好合适的分寸,还尤其需要有很好的能保证在人前不会被穿帮的演技才行。——为了不让人发现了她的“不正常”。 本来,在影出现之前,齐路以为自己适合发展的谋生手段,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然而,待影第一个主动来找了之后,齐路就便很务实的立即就此打住了自己这样的痴心美梦。 她知道,如果现实真能如她所愿了,那才是痴人做梦呢! 谁让她因为魔力的关系,使得她最想装傻的部分却反而看得最是清楚:她知道,她一直就知道,人呢,但凡有点贪念又不算笨的,哪里会看不出——她这样的魔力才是最有价值的!那会上门来找,就是早晚的事。 都说真正有用的信息往往价值万金。但若是有了齐路的魔力,那像那样的价值万金的信息,就是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 问题只在于:有这份贪念的,没这魔力;有这魔力的,却根本没这份欲念。 过去的英是怎样的齐路不清楚,不过齐路是清楚自己这样的魔力的最大价值所在的。——如果一定要用来交换金钱的话。 只不过,虽然这样做在齐路看来,跟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在模式上类似——都是在为了暂时的需要而去做些什么;无论自己正在做的,还是自己想要得到的,都是自己暂时需要的手段,而非她真正想要的目的。 ——但是,即便在齐路的概念里确实模式类似,但用魔力交换金钱或其他什么是她暂时需要的手段的——这事,跟齐路在学校里做的要为了成绩而去学习这事,还是有些不同的: 哪怕要换取的同样也只是齐路暂时的需要——是暂时需要的手段,而非目的,——但这样的手段无论得到与否的,都会把齐路牵扯进更加复杂的关系网中——无论敌友。 这才是齐路不能不慎重的原因:牵扯的可不只是会否影响到异时空那边的人的之后的人生,也同样会影响到这边的人的之后的人生。 22. 对味 就算只是自私的只考虑自己,齐路也不能轻易利用魔力影响、改变了她自己的社交圈的复杂程度。 就是因为能够在两种时空中来回穿梭,齐路才比别人要更加清楚——哪怕只是一点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不同,就足够引发一个特定时空中的谁谁的之后的整个人生际遇的截然不同。 就比如她自己。 就因为影的主动来找,就使得齐路之前才刚去过一趟、并快速粗略经历了一遍的另一时空的“齐路”的那一生,在影出现了之后,这个“齐路”就立刻彻底的从齐路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个时空的“齐路”,齐路将再也去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全新的“齐路”的人生——另一个哪怕原因不同、际遇不同、但却同样会在同样的“时间”遇到影的“齐路”——她的人生。 齐路不知道英和这个影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自己对这个影的感觉……有些特别。 她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有过英的经历,才让她得以在英之后的遇到这样的影?还是无论有无英在之前的,影都会是现在这样,而齐路也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的对这个影产生这样特别的感觉? “影,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着,你虽然来找我的目的就是冲着我的魔力来的,但你给我的感觉……怎么好像就算我不帮你也没事,只要不与你为敌,你就乐意在背后做我的支持? “就连我父母都没给过我这样的踏实感。可你跟我……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再说了,据我所知,你们魔力之间……好像也没多良善吧?” 和魔力打交道就这点好,齐路就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对方也决不会误解了她的意思,就是能像心灵感应一般的基本无误的与她就事论事的沟通各自想要表达的意思。 连各自的情绪,也能随时当作一种简单直接又好用的“语言”来作为可供彼此随时选用的交流手段之一。 用不用的,全看个人高兴。 影当然毫无障碍的听懂了齐路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起身,作势准备离开。 走之前,它简单总结了自己此时的感想:“用你们人类的话讲,或许我们‘有缘’。这事,说来简单,又不简单。但不方便现在来谈论。时间、地点,都不合适。等你用‘正常’的手段来到我身边,到时我们再约个合适的时间好好聊聊。你让我觉得,英做不到的,或许你能。” “什么?难道你是指‘聊天’?——如果是指‘聊天’的话,那不是英做不到,而是你想要跟人聊的角度她没看到,而她看到的角度又并非是你想聊的。——这事上,你也有原因,别全推给英。” 影听了,会心笑了:“你倒是挺仗义的。” “废话!”齐路却毫不客气地白了影一眼: “她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什么是‘朋友’?就是——不仅能触碰到对方的真实内核,还能接受对方的完整模样——这样的关系。 “你信不信,虽然我和英只是一面之缘,只共处了一个下午的,但她的所有面彼此交集的那个核心点却是已经被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如有必要,我完全可以顺着这个核心点去追溯到她的不同侧面背后的一整套系统、关系网的整体全貌,以还原——‘这样的侧面为何是这样的?’、‘是怎样的‘整体’,才让她的身为那样的‘整体’的一个‘部分’的这一面,最终呈现的是这副模样?’——像这类的问题的真实全貌。 “我对她的了解,就是这样的程度。这样的默契,可不是简单的‘仗义’就能形容的。 “我跟你那样说,是在说我看到的事实。是你把我对英的了解想得太简单了。也或者,是你把我的魔力先入为主的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就算你的确有点自负了,那也是正常……毕竟,你的‘年纪’是摆在那儿嘛。那么长时间的累积,总不会是白活的吧?” 就连挖苦,齐路都说得很是理直气壮的。 但影听着,却完全就照单全收了。齐路的话,不管好不好听,它都听得很舒服。 当然,会有这样的效果,这其中还有个很重要的前提是因为:齐路无论说什么,她的底层情绪都是“无所谓”。没有讨好,没有鄙视,只是无所谓。 23. 变化 影走后,齐路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显得就连向来看她不顺眼的父亲也奇怪于她的变化。 主要是她竟然会突然变得让他再感觉不到她的任何威胁——这点所引发的他对她的态度的转变,——是竟然会影响到他自己的改变的这样的变化,才使得父亲罕有的多少有些在意起齐路的变化来。 即便齐路还是就算什么都不做的就只是待着、也还是能让人没法忽视了她的存在的强烈存在感依旧着,可不知是否是因为她很快就不再在这个家里了,且以她的性格,估计只要不主动要求、她就不会再主动回来这里的缘故? 或许,就是因为齐路很快将不会再存在在这个家里的关系,才使得她在这个“家”的关系网中的位置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是与这个家里的其他人相互间的权力争夺再无关系的“旁观者”,进而就让全家——尤其是她的父亲,对她这样仿若天生自带的强烈存在感就不再会感到威胁。 没有了威胁,也就不存在与威胁感相伴的敌意,和与那敌意相伴的各种对她的看不惯。 突然间,不仅是父亲眼里的“齐路”变了,父亲自己也因为与齐路之间的权力争夺的关系变了而一下就明显改变了对她的一贯态度。 父亲自己未必会懂得——他之所以会突然间就不再似过去那样的总是没缘由的就是看不惯齐路的任何的变与不变——他这样的变化背后的真正原因,但对自己这样的从感觉到行为的明显变化,他自己还是有着最起码的自觉力的。 只不过,他也只是稍微在意了下,待确认了对自己没有危险之后,就便草草的对自己这样的改变作了自认为合理的解释:那是因为齐路不再惹他了,他才不再看她不顺眼。 不过,齐路最近——尤其是在影来了又走了之后,就在当天,她就的确从越来越像的一下就变得明显就像个“外人”了。 是齐路先把自己当“外人”,当成了只是暂时寄住在这里的“租客”,然后用这样的身份来对待家里的每个人——尤其是他这个一家之主,——齐路对他就像对真正独揽这家实权的“房东”一样。 就算齐路没有刻意说什么、做什么,但她那毫无掩饰的态度,谁都能清楚感觉到与她之间的十分明显的界限感。 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把你视作是什么人?——这些关系的界限感,她都是清清楚楚地用言语之外的实际行动和待人态度,实打实的表现了出来。 非常的明确,又……十分的自然。 真的毫无刻意感。反而是,若她不这样了,你反倒会觉得她是刻意了…… 这样无形的语言,无形的力量,却反而比“说”更有穿透力和影响力。 全家都被轻易影响了。 都感觉到了被齐路用一种无形的力量拒绝在一道看不见的隔墙之外。 让他们既能把齐路想表达的看得清楚,但又无论如何的都没能越过了那道界限的走近了她。 可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拒绝力量,又并不惹他们对她心起反感、或彻底产生敌意。 只因,齐路散发的这样的拒绝力量,他们虽然感觉得到自己没法勉强、没法靠近,但同时的,他们也感觉得到它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威胁。 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威胁,再加之——不久齐路就会离开,然后她今后的很长时间里——不管是求学还是将来的工作,她若有出息了那当然对他们有利,但就算没出息,她也不会再耗费他们这边的资源——或许就是因为齐路将不再与他们存在着什么资源和家庭权力的争夺的竞争关系了,所以他们每个人的潜意识中才会不再对如今这样的齐路再有过多的在意。 如今,在这世上,怕也只有齐路和影两个会知道:齐路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有距离感?而她的家人们又为何会突然就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她这样的刻意距离? 其实,就在影走后的当晚,齐路自己就偷偷去亲自确认了她心底的担忧: 她的确再没法去到之前还曾去过、经历过的那个“齐路”所在的时空; 取而代之的“故事”却成了:因为她通过时空穿梭,从“那边”的“未来”知道了一次重要的选拔考试的答案,然后以全满分的成绩获得了她在“这边”即将要去的那所学校的全额奖学金的入学名额,然后她就让“那边”的“她”得以免费去了“那边”的同一所学校…… 这事,齐路在去“那边”重新确认之前,她的记忆里关于“那边”,当时还只有她如今已经去不到的那个版本的“齐路”的一生的记忆; 哪里想到,等她去了如今的“那边”之后,接收到的,却是全新版本的“齐路”的截然不同的一生的记忆。 然而,齐路却没有忘记在此之前的她所经历的那些,但又平白的瞬间就多出了好多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真的去做、却又确实在“那边”发生过的——是她去了“那边”所做的那些事,——以使得齐路如今重新接收到的这一堆的全新记忆的每个片段的情况,都是能逻辑自洽的一套解释——既是合理的“果”,也是合理的“因”。 哪怕齐路自己并没有真的去做过那些事,但她又是清楚的:它们就是真实发生了的,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并且,只要齐路“这边”的情况稍有任何关键元素的变动,她在“那边”的一生就会同时响应“这边”的变动的立刻变化了版本,瞬变成仿佛就是另一个人的截然不同的一生。 而且,这些变化,还都是真实在“那边”发生了的现实! 这让齐路在感觉上能理解它的真实的同时,却在理智上,已不只是混乱而已了…… 也就是说,只要“这边”的齐路稍微改变了连她自己都未必可知的是她人生中的某些“关键”的元素的话,那“那边”的一个活生生的“齐路”、以及和“她”有关联的其他人的人生走向,就可能会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比起这样可怕的关联性来,更让齐路感觉可怕的,是她自己的变化。 24. “不同”的相同 尽管齐路知道,他们一个个的人生都是真实的,但在她这个可能是唯一清楚这样的真相的魔女的眼中,她却已然开始对自己会对他们那样真实的人生的影响——感觉是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只觉得:他们的人生对她而言,虚幻得就像一个个不停产生、又接连破灭的泡沫。 齐路知道,他们的人生是真实存在的,也真实的被她给随时轻易的影响着;但同时的,齐路又觉着他们的人生越来越虚幻得就像不断吹起、又不断破灭的气泡——这感觉,也是同样的真实。 齐路一方面知道,她会逐渐变得麻木、冷漠——是正常的现象;但同时的另一方面,她又深深感觉,像这样的“正常”,又让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怕。 这才不过三月,她就已经这样了……那之后的短则十来年、长则像英那样的活到三、四十岁的(对如今的齐路而言,像英那样的活到四十的,已经是她不想要的“长寿”了)……像这样的地狱,齐路都不敢去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忽然间的,齐路就想到了在她看来好似也有些跟她“同病相怜”的影。 这才猛然醒觉:或许,对如今的影而言,它之所以会来找她,并非真是冲着她的魔力的价值而来,而只是因为它需要一个是和它一样活在类似地狱中的同伴。——它只是想要有个能懂它的同伴,陪陪它。 其他的不好说,这近三月的魔力成熟后就全开式开始的“魔女生活”,已经让齐路感触最深的自己尤其与“这边”或“那边”的所有“普通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知角度,已经和“正常人”有了明显的不同。——明显得,她甚至只能尽量用沉默来掩饰自己这样的“不正常”,而且还不知能掩饰多久…… 如今的齐路,看别人——不管是谁,都是近乎本能的就会把他看成是在这个当下的他的各个面汇集在这一点上所呈现的一个暂时的集合涌现状态。 齐路会很自然的瞬间就把这人这样的暂时性状态放入到他的整个一生尺度的整体人生中去看,看这个当下的他究竟是处在那样的整体中的具体的哪个“点”上? 现在的齐路,她看到的别人,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眼能看到的“人”而已了,而是直接本能的就会“看到”:这人的整个人生整体在这个当下的这个“点”的坐标位置上,究竟有他的哪些身份角色所关联的系统网络刚好在这里汇集了? 齐路理解的别人,就是像这样的是他的部分的侧面刚好汇集在这个当下,进而在这个“汇集点”上涌现的他在这时的暂时性状态。 而在理解她自己时,齐路则又换了一种理解方式:她得一边要把她随时会接收到的随时可能变幻了版本的来自异时空那边的“齐路”的一生——拿它作为自己预测“这边”的她的“日后”最可能的演变轨迹的一个重要参考,一边则还得近乎像信仰般虔诚的日日勤问着“上天”(整个自然力量的整体)、和她自己: “到底,现在到哪儿了?到底,还剩多少的时间?” 齐路在问的,是她那倒扣生命的人生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或许,有很多人是朝前看着的活着的,总有种“人生漫漫,来日方长”的感觉,是抱着这样的好似前途无限、终点遥遥无期的心态向“前”活着的;但齐路却不能,也做不到。 且不说,她生来天性上就是本就无所谓生死的;就算后来因为自身魔力的强迫而去经历的那些体验最终还是逼得她终是有了“有所谓”的在乎的事了,但那样的在乎也是对应着她那倒扣的生命才必然衍生出的是她的人生要求她必须要有的“倒着活”的对应心态。 齐路看人生,就是从死向生的倒着看、倒着数、倒着排序着眼下首先要在意的,然后一样一样的从相较而言她最在意的开始排起,一直排到她最无所谓的。 然后,她就按照这样的由重到轻的次序去平衡着她的每一次抉择所需要顾及的方方面面。 过去因为无所谓生死而无所谓的一些东西,如今,就因为魔力剥夺了她主动选择死亡的权力,使得她不得不在无条件必须活到魔力允许她死为止的这样的“一生”的前提下,去平衡她不得不接受、面对、忍受、并无时无刻不体验其中的这样的“活着”。 这就逼着齐路终于开始有了过去没有的“在乎”。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在乎”,而逐渐有了相应的欲念产生。 齐路惟有一个真实的希望。她希望,像这样的“活着”,能快些结束。 除了这点之外,其他的,齐路一直就很清楚:就算是迫于“活着”的需要而需要满足的,但那样的需要也并非是她的真实所求、真实目的,不过是她不能不去维持的“活着”——是它的需要,不是她的需要。 所以,就算有了相应的需求,那也不会是齐路自己的欲求,而只是她需要去维持的“活着”——它所需要的手段资源。 齐路这样的需求,和其他看似也是同样想要满足了同样的需求、但根本上就是把这样的满足视作就是目的本身的人——和他们从行动的起始点的动机开始,就是不同的。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也是因为这样的不同,才会使得当他们获得了同样的资源的时候,就会在这个——可以就是“终点”,也可以是下一阶段的“起点”——的地方,最能明显展现出这样根本的不同所导致的他们截然不同的行动方向: 像齐路这样只是把这样的需求视作是“手段”而非“目的”的,那么一旦获得的量足够了,他们就会及时减少、乃至停止了索取,并将已经获得的及时并入到要去往下一阶段所要使用的如今的全新“资源库”中; 而另一类就是将这样的获得视作是“目的”、而非只是需要使用的“手段”之一的,那么这样的获得对他们而言,可就不会有“够”的那天了。 反而的,他们会想方设法的用他们能用的一切手段去维持、延续着像这样的获得。 那么,初衷不同的这两类人,在走到像齐路这样有“够”的量的那个止损点的时候,这两类人自然就会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而分道扬镳了。 进而的,才会让旁人能明显看出了曾经看似相似的他们,内里所包裹着的原初的“不同”。 25. “私生女” 把那样的获得当“目的”的人,未必能在大家分头的当时就及时明了了那些看似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的“傻子”,其实不过是和自己想要的不同而已; 但那些“傻子”却一直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每一次的得到又究竟是否就是自己最终想要的?还是说,那些只不过是要得到他们真正想要的而必须分阶段的需要用到的手段之一? 就是因为清楚,才会因为这样的清楚的日日强化着作为权衡的标准,而得以越来越敏感于对“够”的分寸的把握。 他们的那些所谓的让旁人容易误会的“知足”、“无所谓”,其实根本就不是贪不贪的问题,而是他们对自己想要的一直就比旁人所以为的要看得更远、更广,是在权衡了更多之后,就自然会做出的必须要平衡、及时止损、把为达到最终目的所需偿付的各方面的代价给整体的降至最低——才必然会做出的理性抉择。 而在这类人中,像齐路这样的,其实又能再分为一类:只因,她的所谓“想要”,并非是她的主动首选,而是被魔力逼迫着因为“没法选择自己的生死”——是在这样的现实前提之上,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终于对她不能不接受的“活着”有了稍微有点所谓的需求。 这样的所谓,是魔力替她决定了“必须活着”的情况下、才必然会本能产生的是为适应她没法选择的这种活法才有的、是与这活法相对应的从心态到能力的一整套环环相扣着产生的具有特定的演化、精进方向的存在方式及对应的优势。 进而,就自然会生出或有意或无意的既是这样的优势必然导致的、也是必然会更加强化了这样的优势的进一步精化的、是与这样的优势相对应的一系列是这样的活法所必需的各方面的需求; 然后,就又会因为要满足这样的需求和维持这样的需求,而又必然会需要去了解并愈加敏感起来——对于平衡这些方面的所需所需要把握的合适分寸。 就算可能最终真正想要的和一路走来要做的各种取舍会各有不同的,但底层的本质模式,大家都是差不多的:都得首先要有想要的,然后才会有需要的,然后才会有需要平衡、在乎的对应的各个面,然后才会有需要拿捏、平衡各个面的合适分寸…… 不只是像齐路这样的魔法师是如此,就连普通人也同样是这样的。 区别不过是大家各自最底层的真正想要——这个最初的始发点和最终会抵达的终点不尽相同,——这才最终造就了大家各自不一的人生轨迹。 “影应该也是这样吧?” 毫无征兆的突然开了窍,就让齐路突然领悟:或许,这世上只剩她能懂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敢这样断定,只是因为她发现了:她和影想要的——或者说,是因为自身魔力的特性而被迫接受了必须就是这样的活着之后、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的所谓的“想要的”——在这点上,他俩的前提是一样的;而后被迫选择的“想要的”,又恰好是一样的。 其实,这样的感觉,从他们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起就有了。但当时影是觉察到了,并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这样的直觉,也接受了自己这样的判断;但齐路却选择了警惕和质疑。 只不过,像这样的更多只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才选择的刻意排斥,之后的现实是:齐路也并没能坚持多久。 待齐路后来用“正常”手段去到了影的身边——不管影先是用那个“萧董”的身体来做容器的保持自身存在的那之后的十年,还是再之后又转移到了那“萧董”的独子身上后、又持续至今的这样的继续存在法,——齐路都是雷打不动的在去了影的身边后,就开始在每周日的零点,准时的出现在影所在的任何地方。 这样例行公事的每周一次的单独相处一小时的交谈、或就只是静静地陪着影——做这件是齐路到了影的身边后、影真正需要她做的事的时候,齐路都是用魔力直接去到影的身边。 这样的事,到如今已经持续了十五年,一直就只他俩知道。 不会再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每周日的零点到凌晨一点的这一小时里,会有人只需推开门,就能直接跨越地理距离的直接去到影借用的不管是之前的父亲还是之后的儿子的身体、它当时的所在地。 别人只会知道:这父子俩虽然并非经常和这个齐路单独见面,但都一直就在各方面都特别优待着她。 别人只是看到了:这对一直就貌合神离的父子,似乎是出于他们各自同样都不能告人的不同目的,而都刻意毫不避讳旁人眼光的对齐路一直就有着各种的优待,总是有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个齐路,不仅有他们的势力罩着,而且,她在他们那儿还不是“下属”的地位,而是就连他们父子本人都会忌惮她几分的这样特别的存在; 这个齐路,是自从被“萧董”带回来后,就一直横在他们父子之间,是比那个儿子还要重要,同时又是唯一敢对“萧董”大小声、还竟然能制得住他的奇怪存在。 这个圈里还一度盛传:齐路其实根本就是“萧董”在外面的私生女。不然怎会这样宠纵着她?就连萧董的独子,在她来了之后,都不能不看着她的脸色生活——因为萧董更在意齐路,更偏爱齐路;同样的要求,他这个儿子去说就不管用,但只要齐路愿意帮他去向萧董索要,就一定能被满足。 圈内盛传的这些,发生的具体事情部分确有真实的成分,但推测,就根本只是不知内情的外人对他们家的私事的各种自我满足的意淫而已。 再加上他们三位当事者的始终沉默、对这些传闻从来选择置若罔闻的,就更加使得这类的流言蜚语越传越逼真,也越来越有人愿意对它们信以为真。 26. 两面 齐路和萧家父子在外人看来的这样十分奇怪的三角关系,以致齐路被带进这个圈里的十年后,哪怕她一直除了应付自己在“这边”做样子的“正常”成长模式、和每周一小时的是她用来交换在“这边”生活的谋生手段——对影的一小时的简单陪伴,——除此之外,她就根本没特地做过其他的什么,——但也还是没能阻止了她在十年后要面对的: 当影在以倍数的速度提前耗尽了“萧董”的生命总能量之后、转而改用了他儿子的身体做为新的容器之后,——在别人的眼中,他们就只看到了这个家族的实权终是落到了萧董的独子的手中;然后,大家就对齐路的态度明显比萧董在世时要更加的小心。 直到他们看到: 那个儿子都已经牢牢坐稳了位子后、却还依旧没对齐路怎样,齐路过去享受到的一切待遇,如今仍是一切照旧、一如既往。 还有他们“兄妹”间的关系,不仅没有显露出大家心里以为的那种“真实”,反而还比过去要更加的奇怪了:他们两人——主要是“兄长”这边,只要是面对齐路,就会容易情绪化,而且还很极端——一会儿像仇人,一会儿又像挚友? 看得旁人完全就是云里雾里。 不过,在谨慎观察了这几年的——一直持续到齐路都顺利完成了学业进入了萧家的公司做了她“兄长”的私助,大家才终于敢确信了一件事:这“兄妹”,无论闹得多凶,都肯定不会真的一刀两断、彻底断绝了往来。 只要认清了这点,认准了这点,那大家对齐路的态度也就终于敢于明朗化,敢于明确的把她当萧家只是没有正名却已经握有实权的正经小姐来对待了。 然而,对这件事,这“兄妹”又难得的态度一致了一回:他们都不允许别人称齐路是“萧小姐”。 可是,若要大家称如今已握有实权的齐路是“齐小姐”的……大家又觉得不合适…… 然后,就有人起念着,要不就从过去对齐路指名道姓的称她是“齐路”的,改成称她作“路小姐”好了。 到了这时候,齐路才算是明白了:在这个圈里,要强调别叫她什么“小姐”的,根本就不会有人听的——因为他们没那个胆,都是自己吓自己的认为付不起那个代价; 另外,其实比起称她“齐小姐”的,齐路倒宁愿他们叫她“路小姐”——她不喜欢随她父亲的姓,但她所在的社会又不允许没有姓只有名的户籍登记——所以,齐路最后也就做了个折中的妥协让步,没再继续反对了。 而齐路的那个“哥哥”,则是没法违抗了影的意志,再加上大家没再触他不能容忍的底线——称齐路姓“萧”——那听他们称她“路小姐”的,也就勉强忍受了。 而旁人呢,见他们“兄妹”终于都没再反对了,这“路小姐”的称呼也就迅速在不到一小时内就传遍了整个圈子,圈内的所有人——无论当时身处何地,都能毫无地理、时差障碍的及时知晓了这事的变动: 以后,“路小姐”就是大家对齐路的统一称呼了。这样称呼她,就不会有错。 * 按照现今这里的人均寿命,身体一直就很健康的“萧董”,算是早逝。 但从“好”的方面想,也正因为父亲早逝了,才让那个做儿子的有机会能在才三十岁的年纪就得以接管了家族生意的实权。 这件事,惟有知情的、在一路跳级着提前完成了“正常”学业、并在博士毕业后就直接去做了已经接任了实权至今已有五年多的“儿子”他的私助的齐路,才是除影之外唯一知道这里头的全部真相的人。 就连影的新容器——儿子本人,也只是在成了容器之后,才知道了为何过去他的父亲会对齐路那样的特别,以及为何他的父亲非病逝、非意外的、却就突然早逝的真正原因。 但这样的知道,也只是知道了事情的部分真相。但对这时候的他而言,却已然是他眼中的全部真相。 这时候的他,几乎已被仇恨、不甘和对死亡的恐惧占满了心智。 他想要知道的,愿意相信的,都会有明显偏向的选择着一切在他看来是能够证明他是对的、能帮着成全了他想要的“正确性”、“意义感”的那些“看见”。 他这样的状态,不管他自己有无自觉,都显然是他现下不想觉察到、更不会承认的是自己对自己视野的有意窄化。 根本动机,也根本不是什么“替父报仇”,而就是对他自己可能会和他父亲一样的无助的早死的本能恐惧。 只是,他自己未必会有这样的自觉,更不会轻易承认了这样的真实;但这样的真实——齐路和影都看得清楚,而且是一开始就看得清清楚楚。 但真正折磨着他们俩的,倒不是他们看到的这样的真实所可能导致的“良心”的谴责,而是他们各自的立场的限制——尤其是因为自身魔力的束缚,使得他们根本就没法把一切会对魔力的继续存在不利的事情以任何方式透露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就连齐路和影之间相互知道的那些秘密,也都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足够了解自己,才会因为这样的了解而懂得了和自己在本质上几乎没有分别的对方;而非是对方亲口告诉了自己什么。 按“规矩”,惟有魔力死了,那关于对方魔力的一切信息——尤其是不利于魔力保全自己的那部分信息——才会被“魔会”真正共享。而普通人,则会把这个魔力的容器——那个“人”——给忘得干干净净。 齐路是如此,影就更是如此。——这可是直接关系到它自身的存在。哪怕它自己早已厌倦了这样的存在。也没用。 这些,就只有齐路和影自己知道。而作为影的新容器的那个“儿子”,他就只是知道: 他和比他小了十二岁的齐路在外人看来,就是——过去碍于他父亲的压力而不得不做的“兄妹”,再到如今的“老板和私助”——这样的关系,——但只有他们两人和影——他们仨知道: 他们中,齐路和影才是老友,而他这个被旁人都早已默认了是“齐路的哥哥”的,不过是个无法反抗了影的意志的必须忍受、配合齐路在身边的生活的、尚还没彻底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意志的影的新容器而已。 在他成为了影的新容器后,他们仨就一直维持着像这样的奇怪的“三角关系”。到如今,也已持续了五年。 27. “不选”亦是选择 影和齐路都看出来了:影这次选择的新容器,坚持“要坚决与影对立”的时间,明显比之前的那个容器要长得多。都已过了五年,竟然还有这样强的个人意志。 当然,这容器之所以到如今还能保有这样强的个人意志,除了他自身的原因,还有影自己的原因…… 有些感觉,尽管齐路和影在意的角度和那新容器在意的刚好相反,不过待齐路和影在心里将他们自己在意的和能用魔力感知到的那容器自己的所想——将这两部分拼凑起来后,他们也就看清了这感觉的完整全貌。 这事的起初,是齐路和影互相感应到了对方心里的同样的感觉,然后又都默契的选择了暂时的心照不宣。 直到,那新容器自己主动问了齐路: “我记得,我爸他是后来突然开始明显变了的。大约持续了两年左右的反复无常,然后就基本固定是那个模样了。然后,就一直是那副模样的持续到他死…… “也就是说,我爸他并非是一开始就被它给完全操控了的,它是中途才侵入了我爸的身体并最终掌控了他!我爸会早死,是被它吸干了生命才死的! “而你,也绝不是我爸的什么‘私生女’,更不是它随便带回来解闷的! “关于它,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告诉我,这一回,它会用多久时间吸干我的生命?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本来,对于这个——是他那性情大变后就基本不再关注他的父亲突然有天就亲自去带回来的、并自那之后就算鲜少见面(被影附身以前他所以为的)也一直对她就是比对其他任何人(包括他这个独子)都要更加的上心、在意的——是比他要小了十二岁、连他自己都曾以为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女孩,——他其实从一开始的,就对齐路有着很深的仇视。 只不过,他的成长环境早就把他锻炼得最拿手的生存手段就是——表里不一。 自从齐路来了之后,他这个做“哥哥”的,可就是不管她如何的无视他、他都始终是尽心尽力的做到他身为“兄长”在别人眼中所该有的一切“本分”。 弄得在他自己成为影的新容器之前,齐路和影就一直像是看戏一样的看着他的那些可怜的自保行径。 知道他无辜,也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知道在他的立场他完全会像他表现得那样体贴入微的程度一样程度的深深地憎恨着齐路。 也不难从他那样深的憎恨中看出了,不管他承不承认其实都一直留存在心底的——希望父亲能多在意他一些,能真正承认他、认可他——对他父亲的这样的渴望,和这样的渴望背后的是他对父亲的深厚又无法传达、也不愿再设法传达、但又没法违逆了自己这样的根本初衷的…… 不知道这样浓厚又让他一生都注定要为之所困、不能自已的感情,是不是就是他对父亲的……“爱”? 他那样的感情,几乎分分寸寸齐路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比他本人都要清楚。 只是,碍于齐路自己从未亲身体验过能对谁(不止于她的父亲)产生这样深厚的感情,所以就算她“看到”了它,也看得清清楚楚的,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它,不知它究竟是什么? 但它确实是存在的。且,它的模样齐路也“看得”清楚分明——这点,齐路并不想否认。更不想只是因为自己不知它究竟是什么,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就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本来,齐路看到的这点,她完全可以早早地告诉他知道。最起码的,如果逼着他面对自己的这一面——这在齐路看来,也能让他不致会一直这样自我折磨却不自知的继续这样地活下去。 但齐路没有选择告诉他,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对他的一切执念、犯傻都故意只是旁观,从不干涉。 只因为,齐路一直就觉着,他要怎么活那都是他的事,与她无关。她也完全无所谓他会因此而变成什么模样。 再者,“这边”的她自己的未来,那可是连她都没法绝对的提前预知到的,顶多是知道些大概率会发生的某些趋势而已。 那当然就是尽量少去干预是魔力感知到的事情,才能尽可能的把可能因魔力的干预而引发的变数给降至到最低。 只是,谁能想到,包括了齐路这样刻意回避任何会与她的魔力有所关联的干预的选择,原来也会成为她日后需要面对的“后果”的累积“前因”之一。 她哪里会想到,她这样的无所谓、刻意不干预的,最终却只是助长了他对她的仇恨。 这样熟悉的“就是看你不顺眼”的感觉,让齐路不禁感叹:她似乎天生就有十分适合充当别人的“仇恨投射对象”的特质。 这一路走来,齐路最能经常感觉到的别人对她的真实心态就是:但凡这人无法面对他自己真实的愤怒、恐惧,转而需要为了自我保护而要将这些自己不能面对、更谈不上理解接受的负面情绪投射出去,进而需要一个具体的仇恨、宣泄愤怒敌意的投射对象的时候,那像齐路这样的太过随性、对谁都无所谓的性格,简直就是最合适不过的投射对象。 齐路经常遇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况:这类人,只有当他们自知承担不起直接与她为敌的代价的,才会选择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诅咒、咒骂她;但若自认能承担得起与她为敌的代价的,那就会忍不住想找各种理由、借口的拿她当出气筒,发泄自己满心的不满、愤怒。 过去,最常这样对她的,就是齐路的父亲。 离开家后,齐路这一走到如今的,已有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因为有影的庇护,倒是没再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这样对她。——无论心里有多想的,但就因为付不起代价了,就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一心咬牙切齿的把自己的一切不顺都推罪到她身上,怪她这儿、怪她那儿的,就好像永远都有怪不完、恨不完的跟她的仇怨…… 这其中,也包括了她的那个“哥哥”。 28. 善恶一体 偏偏呢,因为自身魔力是能将“人”当透明物一样的彻底看穿所有“成分”(无论是想法还是情绪,乃至人体细致到元素在各器官的不同占比这样的程度——如有必要的话),对于他们心里的所有真实想法,齐路总能毫无障碍的“看得”清清楚楚。 时间一长,齐路都不能不感慨: 她一方面,确实需要感谢影对她的庇护,让她能有足够的物质势力来保障她不会在“这边”世界轻易的被谁给欺负了; 而另一方面呢,她又不能不庆幸于幸好自己有着天生的“淡薄”个性,对别人怎么看她、想她的——从来就没有所谓、不会在乎。 不然的话,因为魔力的关系而能轻易“看到”的那么多别人心底对她的种种恶意投射,齐路恐怕都得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看了太多人性脆弱、丑陋的那一面,而最终因为绝望而想要紧早的摆脱了这样的存在——以“人”的形式的存在? “哦,差点忘了,我可是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呢。”——自然的,也就难免会让齐路对自己会成为“魔女”可能就是一种天定的“宿命”——起了怀疑。 不过怀疑归怀疑,该认清的,齐路和影也从没不自知的迷糊自欺过。——这也是魔力的优点哪! 比如,不管那些不知情者是怎样解读齐路这一路的际遇、以及她和影的这两个宿体的这段关系的,至少齐路和影自己是一直就很清楚绝不会因他俩——更不会因其他任何人——而改变的一个“真实”: 齐路之所以会不管是在遇到影之前还是现在脾气都始终没变的,那根本就不是境遇或影的纵容所致,而是她作为“魔女”的这样的存在本身就已决定了——需要她必须刻意改变自己去迎合、适应,以此来换取维持她的魔力的存在的那种“平衡”——会严苛到能对她的魔力产生这样严峻的生存选择压的情况,根本还没出现! 真相是:就算没有影的庇护,就算有很多人自以为能仗着势力上的优势而敢于故意将自己的怨气投射到齐路身上的对她进行各种的刁难,但已然魔力成熟、也已基本熟稔了该如何驾驭自己的魔力的齐路,她最不济的,也能通过微调那些人各自的“未来”,来保全了她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自保法,代价往往是惨重的。 齐路会因此获得很多——哪怕她自己根本不想要那么多、或根本就不想要那些……但一旦她这么做了,她就必然会得到那些——还是以指数级的增长速度迅速的获得。 但她得到了“好”的那一面,那同等程度的代价就得由另一部分人——甚至连原本和她毫不相干、却又与她得到的那些东西有着相干的人——都得因为她的得到而被牺牲。 尤其是被她微调了一些在当时看来可能毫不起眼、但却是她知道的会对他们的“未来”影响至深的特定因素,那将要付出的代价,往往就是他们之后人生的命途的天地之别。 谁让那指数级的获得不会平白产生呢?——整个社会的“饼”,只有这么大。 这就是齐路的魔力的可怕之处:既遵从了自然的平衡规则——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但又总有办法能让自己得到,而让自己的宿体所依附的那个“整体”来替它承受代价。绝对会直到最后的最后,直到确实避无可避之时,才会让必须偿付的代价轮到它的宿体、轮到它自己。 这样的魔力,它能用自己的手段拿走这个社会产出的整体资源的多数部分,然后又将需要偿付的同等程度的代价先推给由它特别选定的具体对象、以及与之相关联的其他人来一起替它承担了;若还不够,就再牵连上整个社会的其他所有人一起来承担。 除非实在避无可避,否则,一定会最后才会轮到魔力的宿体、轮到魔力自己。 那齐路作为这样的魔力的宿体,她哪里还需要为了什么而特地改变了她自己? 只要她不太过了,只要不是惹得整个社会都视她为敌——就像历史中曾发生过的大家一致敌视“魔法师”,见一个杀一个、发现一个杀一个的——只要不是损害社会整体的利益过分到会惹得人人喊杀的地步,那齐路确实没必要为了哪个特定的人或哪些特定机构团体的特定规则,而特地对应的改变了她自己的去迎合那些限制、要求。 只要不越界,不违反“当下”的“整体”的底线规则,那对齐路而言,别人喜欢她、讨厌她、甚或仇视她——跟她都没什么关系。有没有他们的这些情绪绊碍,她需要的,她的魔力也都能用自己的手段去得到,完全不受妨碍。 会妨碍的,只是他们自己。 倒不如说,就是因为他们都不知情,才会根本无知于:齐路能没所谓,都已经是他们的运气了。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一旦他们真的妨碍到齐路本就是无奈接受的必须持续维持的魔力需要的那种“平衡”,那他们将要遭遇的,可就是他们根本无力抵挡的人生厄运了。 就算齐路不刻意报复,但只要跟她扯上了过于复杂的关系,那他们今后的人生走向也还是会连他们曾自以为是“明朗”的的幻觉——都会彻底的失去。 这些,才是他们到时真正要偿付的代价。 然而眼下的事实是:到如今,他们既不知道齐路是魔女,又因为一直有影在庇护着她,他们才会一直误以为,他们只是因为势力不如影,才不能真对齐路怎样。 而在这些不知死活的人中,到如今,也惟有齐路的“哥哥”是因为后来成了影的新容器后,才既是(他自己的)意外、又是(齐路和影的)意料之中的——成了那唯一的例外。 直到他自己也像他父亲那样的不幸成了影的容器之后,在他终于知道了影和齐路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有机会多少见识了齐路的魔力特性之后,才终于有了过去一直没有的但于他而言才是最为要紧的基本自知: 原来,不管他有多仇视齐路,就算没有了影的束缚,他也不能轻易对齐路如何的。因为,他真的承受不起那样做的代价。 相反的,要不是这些年一直有影的看似庇护的对齐路的源源不断的各种支持,那齐路的魔力早就可能会从其他渠道去获取它需要的“平衡”所需了。 要真是那样,那现在的那些还不知死活的拼命想往她身边凑、或想要对付她(曾经也包括了他自己)的傻子们,如今早不知会落魄何方了。 没准,连能不能好好地活到今日,都说不准呢! 29. 未知的“自己” 这样的明白,虽让新容器再不敢像过去不知影的存在时那样的再去轻易招惹齐路;但同时的,又会让他十分的困惑: 如果说,影是会吸干人的生命的怪物、是杀死他父亲的真凶,而齐路就是影的帮凶的话,那么,为什么影又要帮忙阻止齐路可能的“滥杀无辜”、“大开杀戒”呢? 成了影的容器后,他完全知道每周日零点到一点的那一小时里、齐路和影到底是怎么过的; 也完全知道——齐路和影单独一起时,他们的所有除闭口不语的纯感应式交流之外的言语、或行动(比如牵手、抚摸、拥抱、搂搭、或背靠背、或始终只是齐路像小猫一般的倚靠着他的臂膀——像这类的点到即止却又极易让作为宿体的他存有好多想象空间的身体接触)——像这类的是他这个“旁观者”可以听到、看到、也能感觉得到齐路和他的身体发生身体触碰时的感觉的这些交流——这样的过程中,齐路和影的所有谈话内容和行为方面的具体细节; 也清楚影在这样的交流中、它的所有感觉上的变化。——还有他自己的感觉……变化…… 就算他没法知道齐路和影用感应来交流的又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影的真实所想,但关于他俩之间的关系,他这个从头到尾一直的“旁观者”,不会看不懂。 他看得出:齐路和影的魔力不同,但他们面对彼此时,却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样。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他们,哪怕他们简直就像是同属一个“整体”的恰好有很大部分彼此重合的不同面。 但这样的他们“拼凑”在一起后,却还是不完整。 他们拼凑成的那个新整体,也还是只是他们共同归属的那个更大整体的部分而已。 他们,就像是那个“完整体”里头的两个“零部件”一般。 甚至于,连是不是那个整体主要、或至少还是重要的零部件?——都不能确定…… 然而,对他这个旁观者而言,比他旁观着逐渐觉察到的这些还要奇怪的是:他这个旁观者,却能一直都感觉得到像这样的是他始终看不见的“整体”——它的始终存在。 他能感觉到它始终就像一种无形的“边界”一般的,从一开始就划定了影和齐路他们永远能够活动其中、却又永远无法超越了它划下的边界的、像那样的他们能够触及到的极限…… 那样的“边界”内,似乎包括了“时间”和“空间”,但又不止于“时间”和“空间”…… 他这个旁观者,自从成了影的新容器后,就一直能感觉得到像这样的奇怪“边界”的存在,却又始终看不见、摸不着、更没法觉知到它的真实、完整的全貌,但又竟会没有道理、没有逻辑的笃定相信着自己这样的感觉的真实性——相信这样奇怪的“边界”、奇怪的“整体”的确实存在! 并且,还“知道”了:它不仅是存在,也不仅是包裹着影和齐路;如今,它也将他给包裹其中了。 或者…… 或许根本就是所有人都一直就身在它其内,只是直到他成了影的容器之后,才终于有能力能感知到这样的无法看到、但又能一直感觉得到的“边界”——它的始终存在。 然后,又“知道”了:无论他是否能知道它的存在、又是如何存在着,他都从来不会影响到它的存在。会影响的,只是他自己的存在。 五年。 真正在意了,才发现它既难熬,又快得仿佛转瞬即逝。 同时,他又天真而又不自知自己这样的天真的以为着:他还能有下一个同样的“五年”。 以为最不济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的一直跟影对峙着;以为大不了是坚持了一个“五年”之后,就再继续坚持下一个“五年”…… 他以为,就算他真的注定最终要被影给彻底掌控了,那他至少的也能对得起他自己了。至少,他可以问心无愧的对自己说:“我尽力了。”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越往后,他反而就越害怕起来。 当他对自己与影是共生着存在的这样的存在方式越来越熟悉、越来越适应的同时,他本能的就在这样的适应过程中,看到了更多是他过去所不知的不同面的“全景”,知道了更多过去只是看到了部分才完全误解的——是他过去一直知道、却又一直甚至是完全反方向理解了的事的完整的前因后果,以及其中包含的各方面之后各自延展开去的各种关联后续…… 在这样的适应过程中,他必然的知道了更多、更深、更杂的牵连波及,必然的让他的世界冒出了更多过去的他所完全没想过、也决不会去想的全新角度的对于齐路和影的重新的理解; 进而,竟就连过去那样的理所当然的恨意,也因为他这样累积起来的越来越多的不同角度的不同理解的影响,而最终致使了连他自己都从未觉察到的曾经笃定的“前提”的最终松动、改变,而逐渐使得他的“恨”就像——地基松垮而致使搭建其上的整栋建筑跟着倒塌一样的——很快就跟着改变的“前提”而变得只剩了个松垮的“框型”,其内却已虚空得不堪一击;彷如泡沫般轻飘,随时都可能彻底的一触即破,或,自己自破。 连他自己都清楚:五年——他竟然就在五年才刚过没多久,就好似突然到了某个“临界点”而瞬间“质变”了一般的,似乎就是短短几日的工夫,就基本再恨不起他们来了! 剩的,只是习惯,和更多的不解,和……是他根本就不想承认、却又越来越明显得连他都没法否认的——是他对他们的毫无目的的纯粹好奇。 他发现,他竟开始想要了解他们。而且,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了解。 甚至……想要从其他可能存在的、却又是过去的他从没想过的新角度,去试着重新理解他们对他和他父亲所做的那些事…… 这简直太荒唐了!也太危险了! 就因为这个,他都已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 “我是不是疯了?!” “你是不是疯了?!” 30. 影的选择 终于,他还是没忍住,用了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理由——“关心自己的生死”。 当然,他也的确在意自己的生死。这事至今也仍是他最为惧怕担忧的,——但在他那样问齐路的时候,当时他那样问时心里更想借此知道的,反倒不是嘴上问的这事……更主要的,是他想要借机知道: 他那越来越强烈的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要重新理解齐路和影——他的这种“想要”,究竟是怎么回事? 至少他自己能清楚分辨出:这种“想要”绝非简单的好奇而已。而是甚至接近于“感同身受”的想要能更加完整地理解他们。 不仅是想要了解他们具体都做了什么,还想要了解他们那样选择背后的所有真实动机、以及他们为何要那样权衡取舍、和他们最后那样抉择的真正目的,——而非只是表面能看到的那些他们的获益。 他越来越确信,自己过去知道的真就只是在他成了容器后才自己重新理解的关于他们对他父亲下手的那部分,而且,还都是他自己能看到、也只想看到的那部分。 其他的,或许曾经发生在他的眼前过,但他很可能就都视而不见的让它们都只是——曾经与他遇见过,然后就又都像其他与他擦肩而过、只一面之缘的所有事物一样的,之后就各走各路、各有各路,一生都不再遇见…… ——本来,如果影并没有选择他作它的新容器的话,那或许事情就该是这样发展的才对。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五年前,影却罕见的在它的又一个容器即将寿终之际,它却不打算带着齐路再次用到时会需要的合适的“正常”理由、“正常”手段的去到下一个与这次的容器基本不相干的新容器那儿的再次重新开始,——反而的,影竟选择了这次的容器的儿子,来作它的新容器。 这就意味着:只要那儿子不是傻子,他就迟早能在不破坏“魔会”规矩的前提下,不仅能知道影和齐路之间每周一次的持续一小时的“同类陪伴”这事,还能逐渐像他父亲那样的最终迟早也会体验到“他们”这样的陪伴对他的身体的影响;然后,会逐渐从身体最直接、最真实的感觉对自己的影响,逐渐累积深至到他的“我”的意识内核处;然后,最终会完成影和齐路早就知道的他这个新容器迟早会到来的那个“质变”。 这样的“质变”,根本无需影的强迫,只要给足了时间,影的这个新容器迟早也会像影的前一个容器那样的走到这一步: 他们的“人”的身体,迟早会以“整体”的形式从内到外的完全接纳了——影和齐路这样的“同类陪伴”——对他的影响。 并且,他终会想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加入“他们”,让这样的“同类陪伴”的成员不再只是他在旁观着“他们俩”,而是“他们仨”一起的相互陪伴。 这个儿子,他虽然也经历了和他父亲同样的渐变至质变的过程,但因为影并非是需要和他同生同死的魔力,它并不必像齐路的魔力那样的——必须与宿体共享所有的所知、所想,——所以,影完全可以随它意愿的选择是否要向自己的宿体开放自己这边的想法——它这样做,也不会妨碍它知道自己选择的宿体的一切想法。 ——而影选择了从不向他开放它的记忆,而齐路,也同样从未向他透露过她来之后与他父亲(作为影的容器)单独相处的那些过往,所以,他并不知他父亲其实在齐路来了之后不到一年,就已经很想加入“他们”,总是一厢情愿的无视齐路和影对他的“无视”的自认这并非是他们俩的相互陪伴,而就是他们仨的相互陪伴。 到如今,同样是想要加入,但走到了同样的这个阶段的这父子俩的表现,却是截然不同。目前的情况是: 儿子不知道,他父亲当年是因为先是费了两年多最终接受了、并且对比着自己过去的活法确实要更加喜欢和影一起共生着的这样的活着——哪怕是要他付出可能要减损一半余寿的代价。 他父亲先是心甘情愿地做了这样的改变,那之后,才跟随影去找了齐路,并将齐路给带来了身边。 他父亲当初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才很快就体验到了影和齐路这样的相互陪伴的体验所无可替代的价值所在。 他父亲更是向往和乐在其中的越来越享受这样的陪伴带来的每分每秒、每一次的呼吸中都充满着的无法言喻的连身体都能充分感受、享受、沉浸其中的——平静,自然。 哪怕从头到尾的他父亲就只是个“旁观者”,但就因为已经接纳了并且还很享受与影的这样的共生关系,就使得同样也很喜欢、很享受这样奇妙的精神体验的陪伴的他父亲,哪怕要死皮赖脸的无视齐路和影对他的无视,他也始终想要加入“他们”之中,总是要一直、一直的强调让“他们”知道——这样的陪伴,成员不是只有他们俩,而是他们仨! 而到了他这个儿子这里,到如今,就算他心里享受,却仍旧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享受这样的陪伴、喜欢这样的陪伴的。更不会坦然承认: 他之所以对他们会这样的好奇、这样的用心在意关于他们的所有他能够触碰了解到的“完整”——这样的改变,不过是他的潜意识为了满足他如今的真正想要——想要加入“他们”,让这样的“他们”不再只是他们俩,而是他们仨——而选择的拐着弯地说服他自己去实现他心底的这个目的。 尽管,哪怕是这样的拐着弯的迂回行动也仍还是被他的理智给一次次的质疑着自己是不是疯了?——但不管怎样,从实际行动来看,他终究也还是“忍不住”的一点一点的朝着他的真正想要去做了。 31. 面目全非的自然而然 影不会想不到,选择前容器的儿子来作新容器,就意味着这儿子能比他父亲更多了一个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之前所有容器都没有的优势,能让他有机会能更接近真实地了解到齐路和影的“完整”: 他比之前其他所有的容器更多了一个在他还不是容器时、得以以普通人视角去看到的那些关于影和齐路的旁观片段。 并且,他还因为和他父亲是父子关系——这样特别的身份角色的影响,就又致使了他必定会在成为容器前、决不止是能以普通人视角去看到影和齐路在人前都做过些什么,他还会比其他普通人要更加在意和刻意记忆了不少影和齐路的所作所为。——哪怕是有选择的记忆了那些过去。 这就使得他在成为了容器后,就多了更多和“容器视角”很不一样还记忆深刻的关于影和齐路的“过去”——供他去重新理解、解释、纳入到他所认识的关于他们仨如今这样的“新整体”中。 直到,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的借着好像说得通、还以为齐路决不会看穿的——问了齐路他还能活多久——的契机,想借机来了解其实已经比他在乎的自己的生死要更加令这会儿的他好奇、在意、想要了解知道的:齐路和影——真实的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 齐路只是似笑非笑的很平淡地回了一句:“放心,你再短命,也一定不会走在我前头。” 齐路的话,让他一下就懵了。哪里懂得她的真正意思?! 他顶多只是知道点关于她魔力的皮毛。也想过她也定是付出了对等的什么代价的。但并不知齐路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不过到如今,他倒是能确定了:即便同样具有魔力,就算它们各自的魔力并不相同,但,齐路和影还是不同。而且并非是因为“魔力”的缘故,而是他们本就“不同”——至少,齐路确实是个“人”;而影,不是! 不知为何,自从他开始确信了这点之后,他看齐路就越来越觉得应该让她意识到:他们仨,他和她才是同类;而影,则是这样的“他们”中的成员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齐路自认识他起第一次问了他的名字。 过去,齐路从来只是附和着大家对他的称呼的也称他作“萧先生”(刚认识他时,他那时已经20了,而且早在还在上中学时,他就已经开始跟随他父亲经常的出入自家公司的;齐路刚来时,就已经知道这边圈里的人都早已默认了他迟早会是萧家的接班人),而私下里,齐路则又对着他叫他“影”(从他成了影的新容器后)。——他也是从那时起才知道,那个后来进入他身体的东西,原来叫“影”。 本来,齐路一直是以为,无论影选择了谁作容器、那容器又能活多久的,都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她从来只当“萧先生”就跟他真正的名字是一样的东西,都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是在叫他就行。 但如今,直到齐路先他一步的了然了影之所以这次选了他作容器的真正用意之后,她也就明白了:这一次,将是影的最后一次转移宿体。也就意味着,这一次,影将会与这个宿体同生同死。 但作为魔力,影的同生同死,却又能比齐路的同样也和她是同生同死的魔力要更多了“独立”的能力。 起码,影是能选择要否与自己的宿体共享自己的一切信息,但齐路的魔力却是自小就与她共享了一切,然后待它比她强大了之后,就又迅速反过来带着她这个“部分”一起的去走了它自己要走的路。 后话暂搁一边。 不管怎样,齐路既然知道了这回的宿体的价值不同了,那对他的待遇也自然会跟着不同:起码,她得刻意记着他这个人自己的名字,而不再只是用“萧先生”来作他的“名字”。 “你……这是认可我了?” “认可?认可什么?你需要得到我的什么认可吗?”齐路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在故意装傻。 她早就料定了他一定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想加入“他们”。那这样逼他,他就一定会闭嘴不提。 果然,他只能语塞得抿了抿嘴,然后就有些不甘愿地告诉了齐路他的名字:“萧筑。” 事到如今,认识了都有十五年的齐路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显然是她根本就没想去记住他的名字——对此,萧筑完全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这事发生在她身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时间的力量呐。 没怎么见改变了齐路,倒是把这十五年一直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和齐路有着多复杂的纠葛恩怨的萧筑给从里到外的改了个面目全非。 可哪怕是这样的程度,也还是只有什么时候萧筑自己有能力能跳出了“自己”的边界的去旁观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变化时,才可能会有所觉察。 面目全非……或许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反而,还挺平常的。平常得,若不在意,就会这样一直无知无觉地持续下去……然后,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萧筑……”齐路刻意低声重复了一遍,明显是复述给她自己听的。顺带着,也就让她自己,还有一直在看着她的萧筑都知道了:这一回,她是真的记住了他的名字,萧筑。 奇怪的是,萧筑却诡异的仅仅因为齐路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而让他觉着——自己终于有名字了! 明明,他一直就有名字。不过是过去一直有个人从没在意过、也确实从没记得过他的名字罢了。 知道的现实,和他如今才发觉到的自己这样的奇怪感觉——这两者间的落差,让萧筑这才猛然认识到了这一直存在却又一直被他自己无视无觉的一面:原来,他对齐路的在意,不只是仇恨而已;她对他始终如初的那种无所谓,他其实一直就很在意。 起初,或许是因为他父亲的明显偏心;但到后来,萧筑自己不是没有觉察到:齐路其实不只是对他,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无所谓——包括了他父亲,——这肯定不会是仗着他父亲的宠纵才敢这样。 这样的人,萧筑还是头一次遇到。 并且,在那之后一直持续至今的,这十五年的时间已经充分让萧筑相信了:齐路这样的性子,真是骨子里天生自带的。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而且,还真是他到现在都再没遇见过第二个的奇葩。 32. 微妙的味道 还有一事,也是因为萧筑觉察到了自己一直无视的是对齐路一直无视自己的在意的这份介意之后,他才随之联想到的: 其实,早在他如今才觉察到自己的这一面之前的很早以前,他就已经相信了自己对齐路的一个新判断:齐路的无所谓,并没有敌意。就只是单纯的无所谓。 那这样的她,又怎会为了什么——或者说,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是能刺激或诱惑得了她去为了得到什么“想要”而去协助影去加害于他父亲的? 再者,以影的能力,若它真想杀害他父亲,根本就无需谁的协助也能轻而易举的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齐路又怎会是帮凶? 那么,他那样把恨意轻易迁怒于她的,真的合理吗? ——这些,都是萧筑曾自言自语地嘟囔过的。只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些是他说给自己听的,而非是影试图用来给他洗脑的。 和影共生的日子越长,萧筑就越是能感觉到:影似乎能充分激发他理性方面的所有脑力潜能。 尽管让他比过去看似更加冷血了,但自从有了影的魔力的协助之后,过去那些是他认为很难解决、时常找不到切入点和真正问题核心的事,如今却都能轻松就想到完全就是给那些具体问题的核心问题量身定制的最优对策,找到当时手上能拥有的合适资源去予以解决;并确保这样的解决一定会让事情步入良性循环,不仅能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还能确保整个长期发展绝不会偏离了方向,甚至还能提前的到达最终目的(至少是“十年阶段性目标”这样的程度)! 简直……“问题”都不再是他的危机,反而成了他的一个个得以让他加速超车的好机会。 但对于这样的变化,萧筑从来就没感谢过影。 不过他当初的那种理所当然,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影的确是如他所想的,不过是用他的其他部分的牺牲(比如寿命,比如他大脑的非理性部分的其他功能的不同程度的被抑制、削弱了活跃度)来成全了将他在他所处的环境中最需要的核心竞争力给最优化了。 萧筑确实如他所想的,的确因为这样的并非是他自己想要的、但也不介意得到的远非“人类天才”能比的“得到”,而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这些“得到”,即便确实给萧筑带来了很强的、难有人能企及的竞争优势,却并非是萧筑求着影给他的。 他的确有理由将这样的“得到”视作是完全能够理直气壮地享受使用的是影对他的补偿。 而且,用的同时,他还能继续觉得,影仍旧是欠着他的。 只是后来……当萧筑对影了解得更加深入……终于还是让他寒心地明白了:原来影给他的一切“好处”,都不是为了他,更不是什么补偿,而是为了它自己。 这不过是影的“生存特性”:它就是能迅速知道并筛选出它选择的宿体天生具备的各项优势潜能中最能适应所处环境、并在宿体同类中最具竞争优势的是哪种,然后就会用它的魔力去充分激发那种潜能、并让宿体的其他能力都围绕那个中心优势不同程度的弱化自己、甚至干脆压制到进入休眠状态,以服务于让宿体的核心竞争优势尽快也尽可能的接近于宿体基因决定的其能够达到的极限程度——在不打破了必须平衡的“宿体还在相对于同类的‘正常范围’内”的前提下。 直到萧筑真正认清了这点,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一厢情愿的曾一度将影这样的“补偿”视作理所当然的,是有多幼稚、多无知。 影从头到尾就是把他当工具、当作它生存需用到的手段——之一,根本不存在什么“补偿”,更是从没把他当作哪怕是“物种”的来看待过! ——因为,影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什么“物种”来看,那自然就不存在任何是相对于它自己而言的“其他物种”的概念了。 然而,对于这点,萧筑现在却又稀奇地发现到:这个根本就没有“物种”概念的奇怪魔力,竟然一直就把齐路当“同类”看! 原来,在影的概念里,是有“同类”和“其他”的分别的。 但偏偏的,在萧筑发现这点的差不多的时间,他也发现了自己其实是想把齐路拉到自己这边的——在“他们仨”的这个圈里。 萧筑其实是想让齐路明白,她和他才是“同类”。——再用上影的概念的话,那影在萧筑这儿,就该算是那个“其他”才对。 如今的萧筑,已经开始能用像这样的是过去的他决不会有的视角去理解这些: 譬如,他能理解,站在影的角度,它完全可以毫无愧疚的理所当然的这样对他。因为这是它生来如此的自然生存手段。而它这样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证明了自然允许它这样的存在,它这样的存在也适应它存在的这个环境,所以,它存在着。 再譬如,他还能理解: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过去那样的理解影、并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影“补偿”给他的一切好处,——他这样的心态,非常的正常。 再有,他还能衔接“两边”的理解:他曾一度难免心慌的因为他变成了“怪物”、变成了——他从事的行业中再难有对手,任何对手跟他竞争都像是不同“物种”间的从起点开始就不公平的竞争——成了这样的“怪物”;——但在影那边却成了,这本来就是不同“物种”对同一目的使用的不同获取手段——哪怕影并没有“物种”的概念,却并不妨碍它用它的“非人类”手段来跟他的其他人类对手们竞争同样的目的。 而这些,都是如今的萧筑能够看到的“一体”的不同面。且,还显然不是完整的全部。 至少,现在的萧筑能够感觉得到:还有个看似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掺和这些、却一直就对影的选择有着无人能及的影响力的齐路,必然也和这样的“一体”有关! 齐路尽管看似一直都游离在外……但恐怕也只有她自己和影知道:这些年,她究竟都对影做了什么?究竟又借着影的手,为她自己做了什么?! 33. 过“度” 或许三个都没想到,这个萧筑可比他父亲不只是个人意识更强(或许也跟他成长的时代有关),连占有欲都会不分场合对象的一旦起念就势争到底呢(或许也跟他是独子、不像他父亲是兄弟姐妹众多的成长差别有关)。 总之,无论是个人成长的物质环境,还是他恰好成长在的那整个时代、群体观念变化的大环境,它们都允许萧筑最终长成了这样一个自我意识可以算是家族中最强的一个的这样的“个体”。 对萧筑而言,他会在意家族利益,但若真跟他不同时期心里真正想要的产生了冲突…… 老实说,必要之时,他对家族荣誉的在意,未必会如他父亲那样强烈到能够为了捍卫这样的荣誉而牺牲自己。 不过萧筑这样的真实面,还并未能从他平时的待人接物中看出他和他父亲这样的不同差异来; 他父亲也根本不知,自己竟然养出了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会叛离了整个家族的接班人来。 但萧筑的这一面之所以在最近之前并没有明显显现的,主要是因为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是真能诱惑他显露出这一面的。所以别说别人了,就连萧筑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萧筑完全不知:原来,他那看似跟他父亲越来越像的模样,不过是当他想要的是——这个家族产业的最终掌控权——时,他必然会选的最优对策。 有种说法:你具体是什么性格的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而是你处在的位置、你所担任的具体社会角色——它们会决定你最终必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变成什么模样。 ——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在那个位置、以那个身份的活下去、活得好,能够平衡了那样的角色的“你”的各方面的利益。 不然的话,你要么必然会被那个环境淘汰,要么就是你自己主动离开那个位置、不再是那个角色——那么,那个环境对那个“角色”的要求,也就不会再算在你的头上。 也就是说,只要萧筑还是以前的那个“萧筑”,且要的还是以前的那个“萧筑”他想要的,那么他就必然会变成过去的那个模样。 这既是环境对他的要求,也是他必然会做的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做的最优选择。 而今,与其说是萧筑突然变了太多,倒不如说,不过是他在看似没变的“角色”位置上,想要的却不同了。 当然,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受了——过去一直想要的,到如今则已变成了他能选择的“资源”之一,而非目的——的缘故的影响。 这样的转变,倒更像是萧筑其实是又站在了一个新的出发点上,然后又找到了一个新的想要的东西,然后这样的跟过去不同的“起始条件”和他不同的“目的”,都要求他需要变成新的模样去适应这样的新的想要,才是他该选的最优策略。 看似变化最大的萧筑,本质的底层模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根本就没变过。 这点,根本迷惑不了影和齐路。 只不过,固执的认定他才是齐路的“同类”的萧筑,却反而一厢情愿的觉着:是齐路的特别,才让他变得跟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认为自己的改变都是因为她。 也是因为越来越相信自己这样的判断,萧筑就更加相信:影这些年做的很多事中,一定有看似从没干涉其中的齐路对它的影响。就像她竟然能对他产生这样大影响一样。 并且,一旦觉察到了,萧筑就开始惊讶于齐路这样潜移默化、能影响到他骨子里的这种影响魔力。 再一次的,又一场换汤不换药的自我编织故事来让自己注意的、看到的、觉察到的一切都统统合在一起变得合情合理的剧目——开演了。 也再一次的,就像上一场一样的会导致那样的剧目的产生背后的真正原因——他自己的自我满足——萧筑依旧是丁点也没想到过。 完全的,那就是个远在“他的世界”之外的存在。 那他当然无论如何扫视、如何看的,都永远不会看到自己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偏偏,他不知道的,包括了这样的情况——永远没法在它(他的自我满足,以及对他这样的自我满足的自我觉知)本就不存在的地方找到它——这事,影和齐路却一直都知道,也看得到他一直看不到的“它”。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所以,无论多少人说萧筑变了,就连萧筑自己也觉着自己变了,甚至还因为自己笃信的在影和齐路——尤其是齐路——看来甚为荒唐的理由,而越来越明显的对齐路表现出越来越有些暧昧的“特别”的这样的举动、态度的,——也惟有影和齐路知道:这个萧筑,根本就没变。 不仅没变,反而还因为他所在的整个环境对他的允许、纵容,反而让萧筑这样的自我越加严重、离谱了。 他都快把他自己想象的彻底当真了! 看着这样的发展路数,齐路只觉得她有必要要将她已经知道的“那边”的关于“她”和“他”的那个两败俱伤的后果提前告诉他。 不过由于魔力的束缚,齐路没法说谎,也没法把真实情况以任何形式告诉她以外的任何人,那她就只能选择不说实话的将她要说的以不算说谎的方式改头换面的“告诉”萧筑了。 说一半留一半,故意让人产生歧义理解的真话,——这样就是“不说实话”。 一直以来,齐路很少说无用的话。 这不仅是因为她本来就没话可说,也因为不适合说真话时、她也懒得费脑去想什么非实话的真话的说法。 不过这次,对象是影最后的一个宿体。 且,齐路也决不会仅仅因为萧筑的自欺而就自己轻易离开了影——不仅是为了她自己的方便,也是多少顾念了她和影已经持续了十五年的交情。 这辈子,除了英之外,影就是齐路唯一的朋友了。也是这世上还存在的她唯一较深的牵绊。 那就算为了这样的特别,就算要稍微费点脑,齐路也觉着有必要借着跟萧筑说这事的机会,让萧筑和影同时知道她从没说过的一件事。 34. 只能配合 “你听好了,我知道‘我们’的结局。——你现在一定是觉得我‘与众不同’,一定是想要我也能同样的这样看你。你现在对我做的,都是想要实现你的这个目的。——我说的对吧?” “我……”萧筑就算早就习惯了齐路惯常的直接,但在这件连他自己都半遮半掩的、边行动着又边似乎明白又不太愿意承认的事上,齐路这样的直接,还真有点让他当场的不太能应付得了。 主要的障碍,还是来自他自己。 不过,以萧筑对齐路的了解,她虽直接,但也少会跟谁这样交流。 哪怕是对着影,她多数时候也只是用行动和感应来与它进行着无声交流,言语上的(宿体能听懂的“语言言语”)其实并不多。就算偶尔说了,也不过是两三句的就结束了。 所以,难得遇上了齐路愿意用言语跟他交流公事以外的事,还是一开口的就是这么私密的私事,那就算他再不适应的,萧筑也知道这是错过了就绝不再来的机会。 那他当然是要好好把握啦! 再加上这些年“弯道超车”累积的自信,萧筑多少是有些膨胀地以为,像这样的自信也能用在这事上,也能趁这机会加速拉近他和齐路之间的距离。 不过,想归想。硬逼着自己跨越主要是为了保护自己却不自知的心理障碍的去采用自己根本不习惯、更谈不上熟练的应对方式,而且对方还是齐路,——这样的情况,萧筑过去的那些根本是依靠影的帮助才得以轻松战胜那些竞争对手而得以累积起来的并不平等、不对等的“自信”,哪里能派得上用场? 只是萧筑自己不知道而已。 然后,在没有影的参与的情况下,萧筑一开口的,就果然说了让他说完就立刻后悔的话:“原来你知道……” “你觉得我可能不知道吗?” 齐路一句话,就让萧筑明白了,这哪里是交流?!——这根本就是他被齐路给倒吊着打呢! 而他,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然而,对齐路而言,这样的气氛才是“合适”。感觉到气氛合适了,她就直接说到了正题上: “你不用指望影会帮你。只要是我的意愿,影都会只是冷眼旁观,决不会轻易干涉我。——就像我过去一直在做的那样。 “‘魔力’间,可是很看重契约的。比命还要重要呢。 “这点,倒是比‘人类’要可信得多——只要立了契约的话。 “不过,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大概有个概念就好。我只是想让你把自己的那些无知的胡思乱想全都收起来。 “你大概还没有觉察到,你这样的继续乱想下去,迟早会妨碍到影和我。 “别逼我或者是影——真的对你做出什么! “那样的控制法……比如,让你彻底沦为‘工具’,再没有‘自我’——这事对‘我们’而言,易如反掌。——只不过,代价往往不只是巨大,还会持续很久…… “‘我们’是尚还想要跟这世间的其他万物好好共处,尽量的共享自然提供的资源。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想太过轻率的和任何事物为敌。 “不敢说,整体的平衡才是大善,但若只是为了成全部分却让整体来偿付代价、还是长期的惨重代价的,必是大恶。——不过是受益的那部分自己不觉得罢了。” “你的意思是……我在做大恶之事,却……不自知?” 和齐路认识十五年,更何况如今她还是自己的“私助”——只不过多数时候是他要配合她,而非是她来配合他就是了——对萧筑而言,理解齐路到底要说什么的这点能力,他还是有的。 35. 拒绝 齐路没有回答,而是告诉了萧筑一件她之前提了一句的是目前只她自己知道、但必须改头换面了才能说出的真事(只有这样,才能不算说谎,但也算是没说了实话,尤其没有真触碰到会对魔力不利、会不被魔力允许的“边界线”):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女孩,她有种能力,就是能‘看到’不同版本的‘她’自己的人生。 “只要她自己在‘这边’的生活出现了什么变动,那‘另一边’的‘她’的整个人生,就会立刻从头到尾的彻底变换了版本。还都是真实发生的!——不过只是没有发生在女孩自己生活的‘这边’而已;但却一直都能在变化的同时,让女孩真切地‘看到’‘那边’发生的一切。 “历历在目。不想‘看’都不行! “然后……突然有一天呢,女孩在‘这边’就突然被一个有权有势有手段的‘人’给带离了家乡,自此,她就再没回去过老家。 “然而,对这个‘女孩’而言,真正的问题还不是多数人眼里的什么‘亲情’、‘前途’之类的,反而是: “那个‘人’——在它像那样的突然出现在女孩面前之前,它其实并不存在于女孩知道的‘另一边’的‘她’的人生中。‘那边’的‘她’的一生里,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个‘人’! “——你知道,在‘这边’,竟然毫无征兆的就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数之后,‘那边’就发生了什么吗?” 萧筑一边完全能听懂齐路这样再明显不过的明示,一边则又多少有些惊诧于齐路这样的能力。 但对齐路一直以来真正在承受的精神折磨,反而是根本就没想到过分毫的。 他就光在意、悸动于齐路那完全超乎他想象的她的魔力的令人匪夷所思的“预知”力量了。 萧筑这样的反应,齐路完全不意外。而他自己,也完全如齐路所料的,对自己这样的本能反应究竟暴露了什么?——一无所知。毫无觉察。 他就只是在迟钝了大约两秒后的回神之际,就赶紧配合着齐路的问话的摇了摇头。 齐路见他做了他认为的“合适反应”之后,她就像根本没有觉察到他的真实反应一样的,继续说道: “首先,拿‘就近’的说。本来呢,在‘另一边’,曾经早就‘预演’过的这女孩在那之后的几年里本该会经历的‘以后’的模样应该是:在那接下去的十年里,她本来会因为跟父亲的水火不容而几乎每月都要离家出走的跑去外婆家赖上至少一周以上的,让外婆死活赶不走的,直到外婆最后只能叫来她母亲硬把她重新给带回家去,她才会乖乖地跟着母亲回去。 “可这样的本该是会一直持续重复到‘她’高中毕业、借着上大学离开老家之后才会停止上演的戏码,就因为‘这边’的她被突然闯入她人生的这个陌生‘人’给直接带离了老家之后,‘那边’的‘她’的一生,就立刻跟着被彻头彻尾地改写了版本。 “然而,改变的方向,却依旧是跟这边的她在那之后的十五年里发生的差不多——只不过,这‘差不多’的,都是‘当下’。 “而‘之前’的,则会自己重新发生逻辑自洽的各种机缘巧合、因果链接…… “当然,那样的‘巧合’、那样的‘因果’,也很可能只是因为她自己的视野有限、理解有限,只能‘看到’那些,才好似‘那边’只向她展现了那些。 “而至于那‘之后’嘛……就又再次像之前的各种‘改版’一样的,都是早早的就在‘那边’向她展现了不同‘改版’的同时,也就同时一股脑的将所有对应改变了的‘之后’全都涌进她的脑中,在她的眼前再次上演各种随时更新的‘新版’,并让她随时都能‘看到’那些即时更改的全新版本。 “——还是‘整个人生’的完整版! “差别不过是:虽然‘那边’的‘她’看似有着和‘这边’的她一样的能力,可却从来只会在一些必要的必须能‘前后一致’、但又没法用正常手段去实现的变动上,才会动用这样奇怪的能力之外,‘那边’的‘她’在其他方面,却就一直跟个‘普通人’一样。 “注意!我这里所指的‘普通人’,可不止于你立刻就能想象到的那种‘普通人’,——还因为,‘她’不像‘这边’! “‘这边’就从来不会因为‘那边’的任何变化而变化,反而是‘那边’的那个女孩的一切,总会随着‘这边’的这个女孩的改变而随时改变,还随时都能被‘这边’同时‘看见’。让‘这边’的她——没法不知道! “一直以来,‘那边’的‘她’和‘这边’的她真正能保证‘同时相同’的这样的能够重合得就像真是‘一个人’的那种关键节点,就只有是对这个女孩的整个人生而言影响紧要的几个阶段性‘结果’——亦可说是下一阶段的重要‘转折点’。 “至于其他……除了一些没有再次突然发生什么‘面目全非’的大变故的‘当下’之外,那剩下的经过,‘那边’跟‘这边’的……根本就是两个人生! “也就是说,就算不算入这个女孩一直在亲历着的对别人的真切的人生影响,就算只是在意着她自己一直身处其中的自己的人生,她也一直、一直的在过着‘两个人’的人生!却又不只体验到了单单的两种人生! “——因为,‘那边’的人生,一直、一直,就在随时变更着整套版本。 “然后…… “本来现在要说的‘这事’呢,对这个女孩而言,跟她一直在经历的这些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的琐碎小事。不过,她能够理解: “理解对于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的这些——还是已经这样的活了绝不少于十五年的——对于没有这样的经历的人而言,他会在意在这女孩看来根本就是浪费她心力的无用功小事…… “对于像这样的人的这样浪费自己心力,竟然还有这么多心力可以这样浪费的这种心思,以及已经付诸行动的这些行为……——她能够理解。 “——但,不打算继续纵容了。——因为,这个人像这样的只为自我满足的想象及实际行为,已经快妨碍到她了!” 萧筑的脸色早已铁青。 可问题是,若齐路是用其他的寻常理由来拒绝,那他反而还有的是经验知道该怎么“说服”她。至少能让她有段时间的回不过神来,然后就能让他有机可乘了。 可偏偏……齐路说的,萧筑听得好像都懂,又……完全没有反驳的底气——她那经历,别说经历了,他根本都是头一次听说!但他也相信,那绝对都是真的! 36. 因和果 两人各有立场的都刻意静默持续了一分钟左右,齐路才再次继续说下去: “因为有着这样奇怪的经历的无时无刻的相伴,使得这个女孩本来会遇到的那个‘初恋’——那个本来应该会在‘她’的最初的那个人生版本里出现在她即将小学毕业的最后一学期开学第一天遇到的那个转校生、她的新同桌,——最后却因为‘这边’的她八岁就离开了老家,根本就没有那段‘同桌’的经历,而使得他俩就一直拖到了最近……才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意外’的遇见了。 “尽管对方只是因为需要与这女孩有工作上的合作而认识并记住了她在‘这边’的身份,但比起这女孩因为有着‘那边’的记忆而从一开始的就知道了对方就是她‘那边’更改了初遇的情境、时间的那个‘初恋’,——这个女孩对对方的了解……那可是对方根本就没法比拟的。 “这女孩知道,这个人,他在‘那边’的‘初版’中,那可是‘那边’的女孩相识并维持联系一直持续到‘她’彻底结束学业、工作了两年后,才真正分开的‘初恋’。 “两人从认识到最后分开,关系一直维持了至少十五年! “那对于他们最初是怎么真正开始的?之后又是为了什么而分开的?——因为在遇到了‘这边’的这个人之前,这女孩就已经提前知道了‘那边’的那一切; “并且,早在‘这边’的自己还没遇到这个人之前,这女孩就早已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了——在她那时就已经开始能‘看到’的那个‘初版’中,因经验不足而没有警惕那‘最后界限’的,竟然就与‘那边’的‘自己’感同身受的痛彻心扉地体验了一把由这段经历给她带来的一切影响。 “不过好在很快的,这女孩很快就因为这样的痛苦而反而逼着自己学会了识别‘这边’和‘那边’的敏感却又极其模糊、一不小心就会越界的‘分界线’; “并因为这样有惊无险的不亚是去了趟地狱的经历,反而让这女孩最终不仅是领悟到了与‘那边’的‘自己’同样的感悟,还比‘那边’的‘自己’更多了不只是‘多年后的回头看自己’的视角,还有真正的‘旁观看那样的‘自己’的整个儿人生’的视角——是综合了这些视角的更大整体的俯视视角下所‘看到’、并领悟到的感悟。 “有了这样的前提,就让这个女孩在‘这边’的之后的某一天、终还是遇到了‘这边’的这个人时,她对他,早有了完全绝缘的免疫——毫无感觉。 “但……又绝不同于其他的同样毫无感觉的人。——毕竟,对这个人,这女孩可是‘很’了解的! “事实上,这女孩在‘这边’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时,她脑里就立刻蹦出了‘那边’的他俩最后分开的那个原因: “很现实,就是和女孩自己之后的事业发展、自己选择要走的人生轨道——两人分歧越来越大。继续的交往,只会产生越来越明显的弊大于利的互相妨碍。 “不仅会妨碍对方得到那时候的自己真正想要的、更为想要的,还会逼得对方逐渐形成自己不想要的那种糟糕性情,让自己变得连自己都讨厌那样的自己…… “不止于此,除了这些经历之外,这女孩可是早就连‘那边’的‘自己’的之后的整个人生经历都同时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呢! “这样的前提下,那对这个女孩来说,不管是‘那边’的‘她’跟这个人的那段经历,还是‘那边’的‘她’在那之后的之后一生的全部经历,——这些,对‘这边’的她而言,都是已经知道、已经过去了的‘过去’。” 37. 冷 齐路刻意停顿了下。刻意正眼看向萧筑,逼视着他地循诱道: “你不妨试着想想: “如果,对你而言都已只是过去的‘过去’了,那那样的经历对于你,你或许会想起,甚至会想念; “但,若让你真的身临其境的活在那样的‘过去’之中,活在你早已体验、经历过,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念过的那所有具体细节都早已一清二楚、毫无意外可言的‘过去’之中…… “那么,你还会有曾经发生同样事情时‘你’曾会有的那些喜怒哀乐吗?——在你知道那一切都是虚假的‘真实’的前提下,像这样的体验,你,真的愿意再来一次?” 齐路的话,就像一种莫名又陌生的敲击力量。一下、一下的。 不重,但每一下又都直击心口。 让萧筑光只是因为莫名的怕去想它而要花费的——刻意要将它与自己隔绝开——的气力,都远比让他去忍受什么身体的皮肉伤痛的所要花费的气力,要大得多。 这是为什么?他又是怎么了? 不知道。 也,不太想知道。 然而,齐路可没打算就此放过了他。 就在齐路再次移开视线后,她就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呢,像这类的变动,对这女孩而言,都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而且,她还十分笃定,她之所以敢确定会‘毫无意外’可言——根源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在于她十分笃定,她所了解的这个‘初恋’——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真正想要实现的他的存在价值、活着的价值是什么? “所以,她会因为这样的了解而知道: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他会最想要得到什么?并会为了得到他想要的而甘愿拿自己的什么来作交换?以及,把自己变成什么模样? “再者,即便还得顾及在他成长过程中的任何变量可能会对他如今的性情、欲求产生的轻重不同的影响,那这女孩也还是能靠‘走后门’的提前知道:当‘这边’还是遇到了这个人之后、‘另一边’就瞬间响应着‘这边’的改写的新版本,又会变成了怎样的一生? “然后,这女孩就能从这新版中迅速搜寻到她此刻真正在意的要点,并在这样的重新了解了那些变动的基础上,做出‘这边’的她在当时或许会与‘新版’相同、又或许截然不同的选择。 “而像这样的一瞬间的选择的变动,就又导致了‘那边’的可能只是‘之后’,但也可能不止于‘之后’,甚至可能会为了能让前后一致、而又必须改变了所有的‘之前’的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新版’。 “那,‘那边’的‘她’,自然就会彻底的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只是用着同一个身体的——‘别人’。 “而后呢,‘这边’的这个女孩,就会再也‘看’不到之前还能‘看到’的‘那边’的那个女孩的一生。 “替代的,则是‘看到’了另一个女孩——或者也可以说是另一个‘那边’的‘她自己’的全新的一生。另一种版本的前后因果同样能够自洽的、却又像在讲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的故事的‘她’的一生。 “一直,就是这样的重复着。到现在,依然如此。对这女孩来说,她都早已习惯到麻木了。 “包括了——早已麻木于作为这样的改变的‘替代’——所要付出的代价: “当这女孩在‘这边’又再次做了和‘那边’不一样的选择之后,‘那边’也立即就根据具体的变动而改变了与这样的‘变动’有关联的所有连接网络的相关的‘前因后果’, “而且,数据量往往会庞大到根本就不是人脑能够理解得了的; “但又偏就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就莫名的会自己蹦出来让你知道——它就是合情合理的存在——像这样的一堆改变。 “就比如,刚才说到的那个改变: “这女孩在‘这边’的‘同一时间’,并没有选择和‘那边’一样的在‘第一次’遇到那个人时,就对他一见钟情。——相反,这女孩在‘这边’却选择了只是跟对方公事公办。 “更重要的是,‘这边’的‘她’对这个人是真的毫无感觉、没有半点好奇。 “就算‘这边’不再刻意做些什么,但这女孩这样的反应,也已经等于是做了和‘那边’截然不同的选择。 “自然,也就早已改变了‘那边’的相应选择。——更何况,‘这边’实际上还真就做了什么——比如,真的不只于心,连行动上也始终只从己心的与对方始终是界限分明。 “可真那样做了,代价可就不仅仅只是‘那边’的‘故事’版本被改变了而已这么简单,而是…… “有些似乎只要这女孩就是这样的性子就必定要经历的‘坑’——就算不是这个人,也必定会有另一个人会让她非得栽上这么一跟头不可。 “不是有句话说了嘛:如果你会栽到一个坑里,就说明你跟那坑有缘呐。只不过呢,这样的‘缘’,问题往往只在你自身。 “话呢,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有些事……还真得自己真的认清了:确实是因为自己就是‘这样’或‘那样’的看世界的,才会总是与‘这样’或‘那样’的特定的‘坑’——有缘。 “再然后……” 还没说,齐路自己就先忍不住“笑场”了。 看她那样毫无笑意、只有嘲讽的难得明显的“轻笑”,萧筑不仅是预感到了她之后大概会说什么; 同时,也突然有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凉气穿心而过。令他不禁的,就打了个寒颤。 只听齐路继续说道: “你不觉得这女孩好像就是在故意折腾‘那边’吗?! “才刚在‘这边’遇到了早就在‘那边’提前知道的这个人,身体都还没做反应呢,‘那边’就已瞬间更改了‘全套故事’,还让你同时地知道了这样的改动; “但问题是,‘这边’的你知道‘过去’,但‘那边’的‘你’就算版本变了,却因为选择的‘过去’是——‘她’并不知道‘这边’知道的这样的‘过去’——或许也是没法知道吧——反正,‘她’就是选择了‘在此之前并不认识这个人,然后就在(‘她’的)第一次遇见这个人时,因为没有‘这边’这样的‘过去’,而就对这个人一见钟情了’; “但是呢,‘这边’的你却不仅是同时就知道了‘那边’的这样的选择,你还轻易就做了跟‘那边’截然不同的是作为知道‘过去’的你所必然会做的选择; “然后,‘那边’就又重新跟着改变了这一幕,以及之后的相应发展。——又是一改就改一整套哪! “呵呵……光是想想,就替‘那边’觉得累哪。 “真不知‘那边’到底有多少种‘选择’?它们又是本来就存在呢,还是因为‘这边’选了,才随之发生、并存在着呢?又究竟会存在多久呢? “你说,在这女孩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能把她再也‘看不到’、但又一直都记得的那些‘过去’,都一直包裹在内——它们其实一直都还好好的存在着,不过只是不再与这女孩再有连接了而已?” 齐路明明说跑题了,可萧筑却始终没有插嘴提醒,也没打算插嘴。 他怕。 他怕齐路会像现在这样的跟他讲这么多足够让他想很久的话,今后再不会有第二次。 少有的,他信了自己这样的直觉。真的就只是一直乖乖闭嘴的听着。感觉着。 “啊,说跑题了……”齐路好似故意,又好似真的才刚意识到一般的,这才想起该把还没说的最后那点给说完: “之前说到哪儿了?哦!代价! “其实啊,像这样随意变动了‘那边’却又始终绕不开同样本质的‘坑’的替代本身——就是代价。 “而这一次的变动,在新版中,对象不过是换了个人。只是呢……换谁不好?!偏偏……” 齐路再次刻意的停顿了下。还刻意看向萧筑,明显的意有所指。 摆明了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冲着他来的! 弄得萧筑不由得立刻就竖起了耳朵,正襟危坐。生怕漏听了什么紧要、甚至致命的“预告”信息。 听到现在,如果连这点轻重都听不出来,那他就真是白认识齐路这么多年了! 齐路看萧筑状态准备合适了,才继续说下去: “作为替代,‘那边’竟就对‘她’如今的直接上司,有了感觉! “而同时呢,‘她’的直接上司也像‘这边’一样的,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喜欢’上了‘她’。 “然后啊,‘这边’的这个女孩就在她刻意选择在跟‘那边’‘同样的时间’来讲述这些的同时,她又即时看到了‘那边’随着‘这边’的‘同一时间’的选择的改变而同时更改的新版发展…… “又再次即时知道了‘那边’的‘他们’的‘之后’,以及——最后的结局。” “是怎样?”萧筑赶忙追问道。 虽然他始终没听出那个“初恋”究竟是谁?但很明显,齐路后来指道的那个“直接上司”,说的必定就是他! 并且,他们现在所处在的这个“现在”的时间,应该就是齐路能“预知”到的那个“同样的时间”。 38. “再一步”的差别 听到现在,萧筑也仅仅只是听出了齐路提到的那个“替代”就是她改变选择的代价;而他,就是那个“替代”、那个代价。 却根本没听出——一直以来,齐路多会选择跟“那边”一样的选择。即,经常的改变“原来的选择”。 那这样的萧筑,就更不可能会听出齐路没有“明示”却已“暗示”的,是藏在她的“明示”背后的,必须得用——会连同她那样的“明示”都视作是“部分”的——更大的“整体”视角去看她看到的世界时,才能在再往深的多走上一步时,才会想到的一个“显而易见”的必然: 其实,随着时间的累积,随着齐路像这样的——必然会因为“预知”而改变“同一时间”的她做选择时的“前提”,进而必然会做出的和“那边”的“同一时间”所做的选择不同的选择——像这样的必然变数的累积…… 像这样的必然会积少成多的、但在每个“当时”看来都已经是很谨慎对待的“变数”,最终,却还是会随着时间的累积而迟早会有齐路根本就没法顾及到的小概率变数的持续累积叠加的,以致最终量变累积成了质变…… ——让包括齐路在内的、跟她“改变”的那些但凡有关联的所有人(无论关联的多寡、轻重),都会看似意外实则却是必然的遭遇突如其来的看似“小概率”、实则却是必然会发生的所谓“黑天鹅事件”。 可笑的是,就算齐路想到了这样的规律,却又知道:这事,她根本阻止不了。无论她如何谨小慎微,如何谨慎平衡着她能看到的“整体”。但她的平衡,唯一能影响的,不过是那样的“坏”到来的时间早晚而已。 不过,秉着对“自然力量”的平衡特点的虔诚信仰,齐路相信:有“坏”,就必定有等量的“好”。——不管她看不看得到,都不会影响这样的平衡的始终存在。 齐路只能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到时候,她能有那份运气,能恰好“看”得到那样的“好”。 如果没那能力看到,那到时再次跌入地狱的,也是她活该了。 而说到这“地狱”…… 以齐路过往的经验,她也只是知道:在地狱,想要真正从痛苦中解脱,只有想办法看到“真实”,让自己有能力理解到让自己痛苦的那个“真实”。只有做到了,才能真正的从“地狱”中解脱,瞬间就会发现——这个“地狱”,又重新变成了平常的生活,平常的世界……好平常哪! 这些,自齐路的魔力成熟之后,哪怕她已经接连不断的经历了持续时间或长或短的各种地狱——至今已持续了十五年多的,——但仍旧是不敢说,她就能对这样的经历驾轻就熟。 每次遭遇的,都是忽然就降临的。 每次遭遇的,又都是一开始完全不知为何就这样的? 每次遭遇的,还都是不沉到底,就没法真正触碰到它背后的是她尚还不知、却又不得不在这次彻底看清、看懂的——“真实”。 或许,“真实”这个整体,太难懂; 又或许,是齐路远比自己以为的要蠢笨、迟钝得多; 所以才会每次看似看到了“真实”的又一面(它的每一面看着好似都很简单),但每次又都让齐路非得痛得生不如死到几乎就是生死一线的地步之时,才让她——要是过得去这道坎,才能够真正的看到它的那一面,才能够看清、看懂了那一面的“简单”。 奖励则是,齐路今后的人生中,将与那一面对应的特定本质的“坑”,彻底绝缘。 但若是这道坎齐路她过不去了…… 那无疑,齐路的下场就是……——或许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不过,齐路自己倒是更喜欢“后来”知道的一种描述“死亡”的说法:死亡,与我无关。 这据说是一个叫“伊壁鸠鲁”的人说的,大概的意思是说: “当我存在时,死亡对于我还没来;而死亡时,我已不存在,所以死亡和我毫无关系。” 齐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时,就感觉“自己”或许天生就跟这样的理解有些类似,只是她自己并不自知。 她只是一直就觉着:反正生不由己、死不由己的,而她也从来就无所谓“活着”还是“死了”,甚至连这身体,也只当是她暂时的存在方式而已。以后就算不是这样的存在,也会换种方式存在。无论怎么变的,都不会无中生有,也不会无故的彻底从这时空中消失。 但直到知道了“伊壁鸠鲁主义”的那种说法之后,齐路才知道: “啊!原来我一直觉着的感觉,就是这个! “本来就是来自‘自然’,最终也不过是重归了‘自然’。 “然后组成这样的存在的一切能量和信息,终又重新回到了‘自然’。 “没准,等我分解了,那些组成我的各原子,就还会成为空气的一部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一部分,——又重新像曾经组成了‘我’一样的,又再次组成了其他的什么……” 齐路觉着,这样想反而能够解释她时常觉着的——自己的身体里似乎还有个很古老的灵魂的碎片——这样的感觉的由来。 没准,那“碎片”真的存在,真的是哪个古老灵魂曾经的组成部分,如今则随着‘自然’整体的循环而来到了“她”这儿。 看得出,像这样的必须再走一步才能想到的这事——齐路知道,影知道,但作为影的宿体的萧筑……离他能像影那样轻易看懂齐路心里在意的这些——还早着呢。 齐路知道:这事,也不只于这事——影是不会向萧筑主动透露分毫的。 比起萧筑来,影显然更乐意与齐路这个——并非在实体上与它共生、却在精神上与它共生的同类,分享它的一切。——反正,也瞒不过她。 再者,在这个世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本来就不是能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来保存。 那对于本来自自己被唤醒后就不再需要固定的实体作宿体的影来说,它当然就更会理所当然的比齐路还要无视了萧筑。 ——哪怕他是影的最后一个宿体。但习惯的力量,习惯纵养出的素来对待自己选择的宿体的惯有姿态——这些,可没那么容易改变呐。更何况,也不存在非改不可的必要。 那自然的,影就更不会与于它而言无足轻重的“容器”,分享它自己真正在意的那些“有价值”的宝物啦。 39. 意外 而至于——既然如此,那影它又为何最后一次的转移宿体,又偏选了在它眼里并不特别的萧筑? ——如果说,这一次并非是影自己主动挑选的,而是在它还没找到自己满意的下一个宿体之前,它之前的那个宿体却比它预计的提前到达了极限、令它不得不临时就转移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中它唯一能选的“相较合适”的人选的身上…… 会有它以外的第二个人相信吗? 就连齐路到现在,也只是想到了“这是影的最后一次转移”这个确定的“结果”——否则它决不会这么不计之后再转移会要承受的后患(因为他选择的人选与之前的宿体有着密切关联,这会暴露它太多的秘密),——但却还没想到影会选择萧筑的真正确定的原因,只是想到了几种可能…… 或许,只要齐路始终没考虑到“纯属意外”,那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能知道的,也只能是影能“告诉”她的:“因为发生了,所以就这样了。” 影至多,也只能回答到这儿了。 齐路当然会知道影并非在耍弄她——它不会这样对她。但能不能懂……或者说,她能不能再走一步的想到…… 问题不在于她对影的了解上,而只在于她有没有找对了方向去想影在那方向上的“再走一步”会是什么情况? 看不到那方向,自然就不可能能朝对的方向去想影的话的意思。 那么,就算齐路再怎么富有想象力的,也永远没法在真相不在的地方,找到它。 齐路不知,这是影第一次预估宿体的余寿出了差错。 齐路只是隐约感觉得到——影有什么介意的,却罕见的会连自己也还不能确定的介意。 然后,就是眼下需要解决的看似是她跟萧筑的问题。 此时,齐路已经十分确定,她希望萧筑想到的,他没法如她所愿的想到,而她也不指望他能很快就赶上她和影的想到。 于是,齐路就对萧筑直接挑明道: “你觉得一直像‘镜像’一样的,看着‘那边’怎样掉进了那避不开的‘坑’里,‘这边’就必然刚好相反的避开了那‘坑’。 “你以为一直这样做,一直这样重复着,而且类似的模式却不止于那样的一种‘坑’的累积叠加着。——这能持续避开几次? “还是说,这样的一次次避开,其实根本就是一种这女孩绝对避不开的力量一直在逼着她无可选择的一点点吞下的诱饵?以便能持续累积着迟早必会让她在‘这边’的无可预见的‘未来’必会掉入的‘巨坑’? “那么,在这样的‘必然’面前,你觉得你的那点‘以后’,这女孩会在意吗?还有心力去在意吗?” 萧筑本来就是个生意人,对于齐路这样的形容——风险的累积——他最是熟悉。 只一瞬的,萧筑就忽然觉得自己被分割成了两边: 一边,他还是觉得自己要的很简单,就只是想让齐路跟他一边(相对于影),以后都在他身边; 另一边,则理智地计算了会被这样的未知风险连累的概率随着累积的时间到现在的,究竟已经有多大了?那他要不要设法跟齐路保持距离?并设法早日摆脱了影? 40. 回去 跟萧筑谈过后,齐路突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没准,她预感的那个“黑天鹅事件”很快就要降临了。 并且…… 由于齐路始终相信以影的能力,不该会主动去选自己并不满意的人选来作宿体,但她又始终不相信真会只是个意外而已——会意外到,竟能逼得影只能选择了萧筑?! 但显然,影是真的不满意萧筑这个宿体,比齐路待他的态度还要差劲。——再不能比这个更能说明萧筑在影眼中的“价值”大小的了! 一边,是眼睛分明就看到的事实; 一边,则又是对自己对影的了解的自信。 齐路两边都相信,又没法在这样的“等高”的角度去同时理解了她相信的这两端的分明矛盾却又各自合理的现象。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 而这一次,齐路突然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觉着自己该回去看看了。该是她给心里一直存在的那个结,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虽然,理智上,齐路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的这趟回去会跟她对影的这次“反常”的宿体选择能有什么关联的? 但她就是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在催促着她——该回去一趟了。 好似,她想要的答案,就在那儿。 确切的说,是就在她回去的这趟的行动过程中。 并且,是能让她看到、理解的。 所以,哪怕怎么想都不觉得她在意的和她的这趟回去能有什么关联的,齐路也必须尝试一次。 谁让她不能理解的感觉从来都很“准”呢! 又或者…… 其实是这十五年来,齐路早已跟随着这感觉走了很远了,早已习惯了以这感觉的“视角”来寻找她心里想要找寻的答案。 另外,影的那句“因为发生了,所以就这样了。”——不知为何的,始终萦绕在齐路的耳畔。 直觉告诉她,或许,这趟的回去,她不只是能找到心里想知道的答案,还会遇到近来愈发强烈的莫名不安感的真正源头——她这回必然会掉入的那个早已等她多时的那个“巨坑”。 决定了,齐路就立即付诸了行动。 她顺着自己最真实的感觉,不仅是刻意的不告而别,还刻意学着普通人的方式,买了火车票,选择坐火车回去。 只是齐路不知…… 由于近年齐路所在的地方全国都通了高速铁路,所以当她也是这十五年来头一次自己买车票却完全不知情况的关系,一说要买去哪儿的火车票、但没说要什么座位的(齐路以为这个如有必要的话,售票员一定会问她),售票员就没问的直接给齐路定了她要的那个日期的高铁动车的二等座。 售票员只是再次向齐路确认了是要“今天”去她要去的地方的车票?——齐路给了肯定的回复后,售票员就直接出票了。 这是齐路自离开家乡后,头一次真正的单独行动,还是她不得不高度在意模仿着来往的普通人的单独行动。 齐路看着手里的这张——跟她十五年前在跟影坐飞机返回之前需要先坐一趟汽车、再坐火车、然后才能转去到他们要去的那个机场的那次所坐的火车——跟那次的火车对应的火车票完全不同的外观的车票,她对这个“二等座”,毫无概念。 只是至少能分辨出,她该在哪个车厢上车?该在哪个座位坐下? 心里大概有数后,齐路就赶紧学着她根据旁观已经开始检票入站的去其他地方的普通人——他们是在哪号检票口上车的?以及对应的此时广播里正在播放的通知正在检票的是去哪儿的几号车…… 先旁观了下,心里归纳出了规则后,齐路就立刻四周扫看的找去了大屏幕那儿,然后看着大屏幕的对照着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候车厅的检票口。 也是巧了。 由于齐路要的当日走的车票,不仅能直达她要去的地方,而且这个一日只一趟(她并不知)的车次的发车时间,刚好就在她刚好找到了她要去的检票口的时候,开始了检票。 齐路就直接兴冲冲的一路小跑着跑到了已经开始排队等待检票的两列队伍的后面。 然后等她才加入队伍没一会儿,就很快轮到了排在队伍比较靠前的她。 然后,齐路就刻意跟着排她前面的那个人,一直跟着的直到走到了她要上的列车面前。 然后才开始自己去找自己要上的车厢。 等齐路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后,没一会儿的,列车就开动了。 这感觉,对齐路来说,倒是新鲜。 她的记忆里,只有十五年前坐过的那一次火车。 那次,那火车是绿皮的,发车慢,噪音大,好像车内的气味也不好,还动不动停下,还每次都停很久…… 可这次坐的火车,跟那绿皮比,不仅发车快,起始速度也很快,之后加速到恒速时就更快了。 不过,比起速度来,齐路更喜欢这车的车内没异味、中途停的站点少,且,每次停的时间也短,好像没几分钟的就又开了。 “跟公车一样。” 一想到这儿,发现自己竟然拿这火车跟公车比,齐路不觉笑了。 不过,她也理解自己为何会这么自然的产生这样的联想。 只是,她还没怎么细想自己这样的“理解”呢,就很快被自己无意中觉察到的一个让她觉着有些蹊跷的“点”给拦了下来: 即便齐路的魔力使得她在“那边”都经历了不知多少辈子了,但就因为她在意的“点”的关系,——之前,她的注意力从来就只放在了跟她当时的“当下”关系紧要的信息上了,根本就没注意过“那边”早不知多少次的出现过——在“这个时间”会早已遍布全国的她如今坐着的这样的列车。 而今,直到齐路真的注意到了,她脑里的那些“那边”的相关记忆才都纷纷涌出,以证明:它们一直就在。 这下子,齐路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了一堆她本该早在决定行动时就得瞬间全部掌握了的那些信息。 但随后,齐路自己又敏锐的觉察到了这次“那边”信息的滞后到来——这点反常。 这样的反常感,好熟悉。 41. 一天 “怎么跟影……有点像?” 齐路想到的,不仅是影对最后宿体的选择和它之后的真实反应这两者的矛盾所展现的影对自己的选择的控制力可能出现了反常; 齐路还想到了,会让她再次发觉到又一次没法在“等高”的角度去同时理解她相信又觉矛盾的“两端”又是各自合理的?——像这样的情况,在这一次,怎么不再是“那边”引起的?反而是“这边”引起的?而且,对象还是影? 反常! 而且还反常得似曾相识…… “莫不成,又一个‘地狱’降临了?” 这般喃喃自语的同时,齐路开始怀疑:莫不成,她这是在踏向“地狱”?一个正在等着她,等着她“准时”到来的……“地狱”? 若真是那样,那这一次的每个“当下”,齐路可都得用心体验才行! 过往积累的别的经验,不敢说在这一次能同样的派上用场,但这点心得,倒是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敏感的立即调试好自觉合适的心态后,齐路就开始坦然平静的享受起“当下”的每分每秒来。 哪怕心里已经为之后可能随时降临的必须承受的巨大痛苦做着准备,齐路知道,她也只需当那是平常且正常的事就好。 然后,就是完全放松又倍感新鲜的第一次尝试了: 难得体验到了一切都像是第一次接触的自个儿安静的在列车座位上边观察、边现学现用的有趣感,和另一边还得将这样的现学现用与“那边”迟来的是特地有针对性的是以“那边”的“她”的视角记忆下的所有与这样的列车相关的信息,重新的进行另一种分成新类别的整理统合。 以后,将会有更多与齐路的这趟“回去”相关的信息会被特地筛选出来,单独整理成一个独立类别的供她随时查阅调用的信息库。 用途不同了,记忆的方式,整理的方式,存储的方式,自然都需要进行相应的重新整改。 因为没想到,也因为确实需要,尽管一切都陌生,但同时,齐路又有些难得的兴奋了。 因为“那边”的信息竟然难得的迟到了! 这才让她能难得的“未知”了一回,难得的体验到了“新鲜”的感觉! 然后,齐路就趁着这股新鲜劲儿,做了她认为“普通人”在这样的时候应该会做的事: 她开始观察。 她的旁边,此时正坐着一个看似五十来岁的阿姨。 这阿姨上车时,虽比齐路只是拿了个装有她必须带上的身份证、车票、银行卡的外观像钱包的扣式卡包——这样简至最简的随身物品、倒是没她这么极简的,但也只是背了个扁平的双肩背包上的车。 上车后没多会儿,在齐路很快就重新整理了她自己脑里的那堆来自“两边”的信息之后,回神到她的当下之时,她才注意到,她身旁的阿姨已经开始在车上办公了。 齐路看到她正专心地用电脑做着什么项目的表格。 齐路也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就又重新转回头来,很自然的闭上了眼。 然后…… 连她也没想到,等她再睁开眼时,就已经在车上坐过了9站,眼看着就要到达第10站了。 再看看车内屏幕上标识的时间…… 齐路诧异于,她竟然能这么意外又这么简单的就这么闭目养神……一下就睡着了!而且无梦、也并没无意识的再被魔力给裹挟着去到“那边”?!——她竟就这么简单的一觉就睡了近六个小时! 奇迹! 十五年来的头一次! 不! 要说睡眠质量的话,那恐怕就是齐路活到如今的第一次啦! 齐路还没及从自己的这种平静表面下正罕有的心绪汹涌翻滚着难以平复的状态中及时的抽离出来,但坐她旁边的阿姨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坐在过道的齐路让一下,好让她能出去、准备下车。 身体被触碰——安全警觉的底线被触发,齐路立刻就回过神来,再次看向了那阿姨。 其实齐路这时也只是知道是这个阿姨刚才触碰了她,齐路是直到看向那阿姨、看到了她此刻正像她们刚上车时那样的背着包站着,齐路才反应过来:哦,她要下车。 齐路赶忙收拾起面前的折叠前桌,让那阿姨可以离开座位去到过道、准备下车。 另外,这时候,齐路的大脑已经比她睡之前同时接受、统合着“两边”的信息那会儿的既高速运转又暂时有些混沌的状态来,这会儿的她,可是无比的清醒及清楚——当下的情况。 这会儿,齐路已经明白了:这些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像这个阿姨一样的上班族,会像在“市里”坐公车、地铁上班一样的适应了像这样的当天去当天回的跨省出差。 齐路记得,这个阿姨在刚上车坐下后,就直接把她的背包先暂时放在了自己前面的地板上,并没有放下折叠桌。 然后,这个阿姨就给人打电话,说什么中午不用等她吃饭…… 当时齐路听着还没太在意。 而这会儿再重新想起:先前看到这阿姨在车上先是像旁若无人一般的从包里取出电脑来就直接在折叠桌上开始办公,然后在时间不过是下午刚过一点的时候,就又收拾好电脑、重新背起背包,准备下车…… 齐路才明白:如果不是这阿姨能当天去当天回,那便是她之前是去出差了,现在才是回来。而她之前打的那通电话……虽然没有其他证据,但齐路感觉,她当时的语气和感觉,像是在跟家人说的。 睡醒并清醒后,齐路才发现: “这边”还真跟“那边”一样,这列车就跟“市里”的地铁一样,每站停的时间都很短; 再加上这个时间并非节假日,从齐路上车后,这车厢里就是空空荡荡的,坐不满车厢一半的座位; 然后就是,这个时间会选这车坐的,基本都是像之前那个阿姨那样的背着包出差的; 而且他们中,还少有像这阿姨这样会连坐半天才下车的,多是只坐一两站地——差不多半小时到一小时的,就下车的。 齐路在清醒后又连坐了4站地,差不多花了近2个小时的时间,从一个省的中部位置坐到了即将离开那个省。 这4站里,所有上车的人中,齐路就只看到了一个女孩是提了个不大的行李箱上车的。 然后,齐路就旁观了一幕: 那女孩的座位正好在齐路后排的靠窗。 女孩还没想好该怎么安置她的行李箱,坐她旁边的大哥(座位靠过道)就提议她先把行李箱放行李架上,然后再进去坐下。 女孩就说:“行李太重,上不去。” 齐路这才抬头看了下头上的行李架。 想着:看来,这行李架的设计,要么是给力气大的人准备的,要么就是在无声强迫着乘客们最好识趣的少带行李。不然,力气小又行李重的,哪个能靠自己把行李放上去的?就只能是把相对自己的力气来明显要重得多的“大件行李”,放到设在齐路前面介于一个前后两车厢之间的存放处那儿。 不过根据“那边”提供的信息,因为这车的速度够快、能去的地方也够多,近年,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坐这车当日去当日回。 就算会在异地多待几日的,也是无需特地带上太多的行李。 所以才会这么平常的看到:会在平日里选择坐这车的,多是带着个小包或背包的,反倒少有带行李箱的。 这一路,齐路也就看见了不到十个像这个女孩一样带着行李箱的,还都是小型号的。 “我帮你放吧。” 其实,当那个大哥主动提议这女孩先放行李箱的时候,似乎大家(不只他俩,还有旁观的齐路)就已知道,接下来,一定就是这个大哥又会自己主动的帮这女孩把行李放上行李架。 所以,当听到这大哥这么说时,齐路毫无感觉。只觉得这一幕,好平常。 再转眼看看对面的行李架。零零散散的放着几个行李箱。 再顺着行李箱,她目光下移到下面坐着的人。 对面只有三个人还坐着,都是跟坐齐路后面的那个大哥一样看着很健硕的中年人,也都是跟齐路一样是从始发站就上了车的。 但这一路,哪怕之前的6小时齐路一直就睡着,但她就醒后的这瞬间的一眼扫视,就敢确定:这一路,这三个人一定始终就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打发着坐车的时间,并没跟任何人说过话。更别说主动帮忙。 他们散发的气场,就仿若车内、他们身旁发生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有一个在戴着耳机看手机里的视频,另两个就只是戴着耳机。可能是在听音乐吧。 齐路清醒后大约过了2小时、坐过了4站地后,这些人(包括坐齐路后面的那个女孩)就都下了车。 之后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就到了齐路要下的站点。 下车后,齐路只感觉自己好像不是从一个国家的北边去到了南边,而是就像在“市里”那样的坐了趟公车而已。 区别不过是: 这车上的乘客普遍会带的东西不太一样,并且明显比坐公车时要安静。 再有,可能也是早习惯了和“那边”记录多有重合的齐路在大城市的“早上出去、晚上回来”的生活节奏,理解那样的“大”自然会使得坐公车、地铁的都是动不动一趟就一两个小时的…… 这就使得,齐路除开睡着之外、在她下午清醒后只感觉自己好像就坐了近三小时的车就下车的身体感觉——这样的感觉,熟悉得就像她这次回来,就是坐“公车”回来的。 42. 体验总结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嘛。不过是坐的‘工具’不同而已。” 对于具体事物之间在同样用途之外的其他“分别”在人类社会中的不同价值的——对这类的更多是跟“分别心”相关的价值,齐路自己是不在意的。 对她而言,反正只要能用、适用、价值与交换的代价相配,就行了。 所以,对齐路而言,不管是十五年前坐的那“绿皮”,还是这次坐的这车,亦或是她在大城市里偶尔会坐的公车、私家车、还有飞机——这些交通工具在她看来,价值和交换代价在它们各自所在的环境中,还是基本匹配的。 所以,齐路并没觉着让她坐哪种会有什么不同? 当然,齐路会这样,也跟她自身的一个情况紧密相关。 齐路并没有普通人天生就有也必须要有的那种——主要是为了能有动力去捍卫自己的领域边界的自保、以及对自己的既得利益的持续捍卫,才衍生出的需要通过“比较”来满足的——“优越感”。 不是她特别,而是不需要。 齐路跟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她的“领域边界”就是她的魔力的领域边界。 这便从一开始就决定了:齐路的魔力能不主动去侵犯别人的边界就不错了,哪里还需要用什么“优越感”来在背后无意识的激励着她去跟别人比较? 那自然的,就更谈不上会去认同什么“好”、“不好”、“高档”、“廉价”这类的分别。 那些在齐路这儿,只有适不适合她用,能不能达到她要的效果的差别。 若用着不顺手,大不了换别的。不过是互相不适合而已。 齐路一直觉着,不只是人在挑工具,工具也会挑人的。 她也是见过的,确实有能把她用着极不顺手、甚至根本就不懂怎么用的工具用得极为顺手,还能将这工具能派上的用场价值发挥到极致的人。 虽然多是一闪而过的碎片记忆里的信息,但齐路却对这些人佩服得不得了,羡慕得不得了。 他们在齐路看来才是真的高手,就好像只要是他们的专业,哪怕什么专业工具都没有的,他们也能就地取材的用任何在某部分能有同样替代价值的东西来充当那部分的工具,绝不耽误最终目的的完成效果。 不过公平来讲,或许如今这样的技术进步,譬如让车速明显快了许多,确实是帮很多人减少了来往时间的。 但在齐路这儿…… 一来,她无所谓时间的长短。对她而言,都是过程,不过是经过的风景不同罢了。 二来,她看到的面却不是在“省时间”,而是那么多人看似省了路上的时间,可是省下的时间也还是在忙忙忙…… 到底,这样的“省时间”,是让他们更忙了?还是让他们更快乐了? 三来,这一趟,她也只是觉着大家不过是把生活、工作的方式转变了而已。 或者做的内容和整个儿的理解生活、生存、活着的想法,也都在悄然随着这样的实际行动上的改变而变着…… 可是,明显的只是看到了一天中就算省出了更多的时间,更多人也还是在工作,却似乎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工作? 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齐路这一趟看到的一张张脸都是面无表情? 她都不用刻意动用魔力,就能轻易一眼看透他们各自“世界”的模样。 下车后,齐路在心里总结了一句:“嗯,这是目前比较适合远途距离的——公车。——尤其‘赶时间’又坐不上飞机的时候。” 不过下车后,齐路就径直去了卫生间。 她的“普通人体验”到此结束。 她现在必须在卫生间里避开旁人的偷偷去到“中转时空”,再从那儿的“魔屋”直接去到她根本就不知地址的她的“家人”现在住的地方。 43. “家”这边的十五年 十五年前,影要带走齐路,其实还跟齐路的父母签了类似让“萧先生”他成为齐路的“委托监护人”的协议。只是齐路不知。 然后,齐路被带走、这十五年里还一直不用回去一趟的,她父母也从没找来过。 但这肯定不是免费的。 作为交换,其实在齐路成年之前,影一直让律师以各种理由给她父母(准确的说,就是都进了齐路父亲的口袋)以数目“可观”(是以齐路父亲眼里的“可观”来做标准)的经济帮扶。 结果确实不出所料,这样轻易得到、也不用齐路父母付出除不能再联系齐路外的其他代价的好处,自然更容易让原本一直就没碰过这笔钱的齐路的母亲继续以为自己就是一身清白的始终置身事外,也让一向好赌的齐路的父亲更加嗜赌,而且金额是越赌越大。 反正,就算输了,也还有白拿的钱继续每月准时到账。 影这样的“资助”一直持续到齐路成年后,它就让律师代表它的宿体“萧先生”——拿着这十年来积攒下的账目记录和齐路父母当年签下的“委托监护”的协议,以及他们这十年来确实在行动上的对齐路的不闻不问的各种人证名单和必要的物证(比如他们这些年的各种消费记录、及这些记录记录下的他们当时的所在地及行动的大概轨迹,还有必要的照片证据、甚至是监控器录下的影像证据)——拿着这些证据来要挟他们: “对你们的‘援助’到此结束,而你们也不许再以任何理由去骚扰齐路。 “此后,齐路与你们再无干系。 “若你们不配合,那就算用‘合法’的手段来解决这事,‘萧先生’也完全有的是手段能让法律站在他这一边。” 谁让法律本来就不是为了“公正”,而是为了“平衡”、为了将社会资源的整体损耗降至最低呢? 如果齐路的父母真想跟“萧先生”对峙下去,光是打个官司从头到尾要耗的人力财力,怕就已经是他们根本吃不消的了。 “萧先生”特派的代表律师不仅把这些“常识”告诉给齐路父母知道,还特地留下了几天,去见了他们自己找的律师,跟他们的律师面对面的谈过之后,连他们的律师也只能是劝齐路的父母最好识趣,甚至都很务实的给他们算了笔账…… 他们的律师特地用他们能懂的方式向他们形容——他们可能最后会连房子都得卖掉、用那钱去打官司,还未必能打赢——让他们明白了“他们到时要付出的代价远非他们能承受的”这个简单的现实。 然后,齐路的父母就毫不意外的安分了。 说实话,这两个律师他们说的那些,齐路的父母未必真懂。 但他们感觉得到,“萧先生”有财有势有手段,他确实有本事能让他们的左邻右舍、甚至是亲戚都会听他的。 何况,“萧先生”的代表律师拿来的证据也确实属实——不过是比较有选择的侧重突显了对“萧先生”的目的有利的那一面(不过对于这一点嘛……也已不是齐路的父母能够理解得了的了……); 再加上,打官司耗时耗财,就算齐路的父母(主要是齐路那早已离职多年、成日沉迷赌博的父亲)多的是时间,但他们哪有那么多财力、人脉能耗得起跟“萧先生”打持久战?! ——还是为了个都已十年不见、都几乎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来的大女儿?! “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妈的!”临走时,齐路的父亲就像受了莫大的欺负却又只能忍气吞声一般的咬牙切齿的走了。 齐路的母亲,只是一如她安静的来时一样的,又安静的走了。 那之后,又持续了两年的时间,一直是母亲一人在工作养家,供家里的二女儿上学。 但两年后,二女儿高考没考上大学,就去超市做了收银员; 而小儿子。其实从他上初中后,就经常旷课。 没去哪儿,就是待在家里跟着父亲一起打游戏。 学校老师后来打过电话来,没人接。 后来学校也不管他了。只要他来了后不打扰到其他同学,那他随便来不来的都行。 反正他上的初中本来就是当地人眼中“最差”的初中,只有成绩排倒数的,才会被安排去那所初中。 本来在当地人看来,会“笨到”只能去那里上学的孩子,从一开始的就不值得期待! 不仅不值,还理所当然的应该在各方面都“看低”他们一点——因为他们“笨”哪! 后来,小儿子就算经常旷课、年年期末考科科挂红灯的,但他读完初三后,最后也还是拿了个初中的毕业证回来。 自此,他的学业也就彻底结束了。 他也早已完全放弃了自己。任由父母摆布。 他不迎合,也不反抗。就只是随便父母让他干什么,他都照做就是。 然后就有一阵的一直是这样过着:一会儿是母亲找熟人让他去干这个;但随后不是当天就是隔日的,父亲就会前来当场在他工作的时候带走了他,让他去干那个;然后不是隔日就是隔几日的,又是母亲带着他去了原来的地方、或是新找的地方…… 这期间,父母之间没有吵架,只是各过各的,各做各的。 他都无所谓。 只要愿意接收他来工作的那个人能让他一直待下去,只要父母再没有哪方又看不下去了、要带他去找自己的熟人换份工作的,那他就会看似“既来之,则安之”的,就在那里一直的待下去。 开头两年,父母还都没想太多,都觉得自己是尽力了。 但随着小儿子的年岁渐长,母亲又开始焦虑了。 总觉得小儿子不能一辈子一直就是晚上去KTV当服务生,白天回来后、睡一觉醒来就只是盯着电脑打游戏——像这样的过一辈子。 可是这一次,小儿子却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拒绝了母亲的要求——他说:“不读书!” 母亲想让他重新去技校之类的地方读点书,考个证什么的,好换份比较有前途的工作。 可是他却当场拒绝了。 他明确表示,这辈子,他都不要再读书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既然他拒绝,母亲就一下选择了放弃,继续自我安慰着“我已经尽力了。” 似乎,她早已认定了——这就是“命”。 44. 先见其心 确切的说,其实早在从她必须顺从她的母亲的意志的嫁给那个人(齐路的父亲)之后,她就早已认定了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 剩下的,不是她想怎样,而是“大家”想要她怎样,觉得她“应该”怎样? 这才有了之后的她接连生下了一个、两个、三个的孩子。 只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应该”生个儿子。 可偏偏呢,她的肚子“不争气”。生了一个、两个的……还是女儿! 好在,生了第三个的时候,是个儿子了。 ——哪怕那时候,正是政府强制限制生孩数量最严的时期,也完全影响不了、阻止不了像这样的集体意识对集体中的每个成员的影响力量——哪怕,最终的罚款还得成员自己来承担。 可是,他们也没办法。 如果不照做(顺从“大家”的意志的努力生出个儿子来),那在那时候的那个熟人环境里,齐路的父母(尤其是“大家”眼里肚子不太争气的齐路的母亲)怕就会被那个熟人社会里所有认识他们的人给有意排挤了。 而在那个小地方,真的能有不认识他们的人吗? 就算有,可那些不认识他们的人,也一定会认识认识他们的人。 那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尤其是会突出他们如何无视“大家”的好心、关心的论断,能没有人听到、知道吗? 就算有些人原本不至于会主动去排挤他们,但若周围人都选择了排挤,那么,还有哪个自己还需要继续生活在这样的集体中的人,会敢于特立独行的不加入到这样的集体行动中呢? 到底是再生个孩子重要?还是保命重要? 很难选吗? 显然不难。 而若不考虑他们自小成长的环境、以及后来成家生子的那些年里他们身处的具体处境,就只是单独拿如今才明显显现的“后果”来质问他们什么“有没有考虑过他们这样会对孩子的成长的影响”?! ——这样的问法,对他们似乎也不公平。 还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不是吗? * 另一边,时隔十五年才独自回来的齐路,下车后就动用魔力,自己直接就通过魔屋去到了她母亲的房间。 幸运的是,这会儿,房间里没有人。 不过哪怕没这么幸运的,齐路也已经做好了最坏情况下的避险备案: 齐路知道,她母亲一向爱打扮。 哪怕在齐路的记忆里,这个家、父母的婚姻,早已几乎耗尽了母亲对生活的热情;但唯独对变换发式和给自己做漂亮衣裳的爱好——这份热情,却是一直都在的。 似乎毫不受环境和时间的影响。 齐路觉着,除非这十五年能让这个熟人社会的整个儿对“好”、“坏”、“优”、“劣”等的价值评判标准发生了能动摇过去的——群体价值观为唯一“正确”标准——这样的基本没人能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却无不在用自己的一生践行、捍卫的底层价值观——它的地位; 若没能撼动到这样的“不在意对错,只在意‘大家’怎么看”的视群体意识为自己一切行动的准则的价值观的地基式影响力的话,那么,齐路就敢笃定: 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群体中的母亲,哪怕过了十五年,如今的她,也绝对还是会和齐路印象中的十五年前的她,没有差别。 本着对自己这样的判断的自信,齐路才敢直接用魔力径直去了已经十五年没联系过的母亲、她如今所在的地方,还精确到了就是她的房间——房间里的她的衣柜。 既然母亲必定会有一堆的漂亮衣服,那么她的衣柜的大小就绝对够大到会有个——能装得下齐路这样个头大小的——大柜空间,还必定会有柜门而非只有抽屉。 那这样的衣柜,就能让齐路当“通道”使用的从母亲的衣柜那儿出去,或必要时、能直接躲进衣柜的离开。 结果,当齐路真的这么做了之后,果然如她所想: 十五年了,母亲依旧是齐路离开时一样的,是她自己一个房间,屋里除开一个确实有柜门的大衣柜外,还有一张很大的剪裁布料的桌案,和一台缝纫机。 母亲仍旧喜欢自己做衣服。 她柜里的那些让齐路感觉好似一辈子都穿不完的五颜六色的衣服——看得出,都是母亲自己做的。 母亲是个技术很好的裁缝,只是没什么设计才能。倒是喜欢看见了什么好看的款式后,就自己去裁了喜欢的布料回家,自己做。 做件同款的,但从布料到尺寸,又都是她自己喜欢、自己穿着舒服的。 在齐路的记忆里,这似乎就是母亲唯一的兴趣了。 也只有在这件事上,无论是做还是说,齐路都能少有的看到母亲的眼里会闪现亮光,能让她感受到这时候的母亲——是“活着”。 这事之外,齐路只会看到一个——只有躯壳,一直在用“安静”、“不争”、“不参与”或“不反抗”来包裹自己,保护自己,试图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的……无关的人。 一晃十五年。 当齐路来到了此时刚好屋里没人的母亲如今的房间,刚一到这儿,齐路就已经从这里的房间大小、房里如今的物件布置,一下就看出了这里一定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十五年前的房子! 如果不是搬迁了,那就是改建了。 另外,只需看一眼,齐路就已经明了:不用看到真人,光看母亲如今这房间,就已经能够知道——母亲这些年不仅是没变,反而还更加严重了! 房间的窗帘已经拉上很久没再动过了。 不用特地去摸,都能明显看出上面在那样的展开状态下积攒的灰尘。 而且,还是深灰色的厚质的窗帘——这都能这么轻易就看出了上面的灰尘…… 房间里很暗,房门也是关着的。 就好似母亲不仅是关闭了自己的世界,还特地盖上了厚厚的遮光布,好让自己的一切不会被别人轻易看到,而她自己也不想再与外面有太多连接——哪怕是“光”。 地上也有很多灰尘。也不只灰尘。 遍地都是剪裁后随地扔的碎布和断线,还有母亲随地乱扔的看似是穿过、又还没脏到需要拿去洗的、可能之后还会随时重又换上的衣服。 床上也是同样的凌乱。 床单很随性的皱着,枕头也好似很慵懒的歪斜着趴着,被子就更是大大方方的堆成了一团小山…… 整个房间,唯独衣柜里是整齐的,干净的,难得的纤尘不染。 整个房间,除了衣柜,衣柜外的空间,就像个不是自己的地盘、只是自己暂时待着的……仓库。 齐路感觉:或许,这就是母亲现在对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处境的真实感受吧。 45. 偏见 齐路才走到门口,打算蹑手蹑脚的偷偷出去房间、先去弄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里?这房子究竟是她父母搬迁的新址?还是原处改建的新房? 光她在那房间里收集到的信息,也只能让她知道了那样的房间绝不是套房,而是楼房; 并且,也绝不是她记忆中小时候住过的那幢楼房。 不仅是房间的大小不对——储存在齐路记忆里的那幢楼房里的所有房间,都是等大的空间;而这个房间,明显小了很多——这绝不是因为她自己如今长大了,才有了感觉上的差别,而是她目测比较出的物理空间的确实差距(这也是她魔力的一种“本能”,比她身为“人”的“感觉”靠谱得多); 再有,看这墙皮,也明显就是刚建没两年的。 齐路才刚沿着陌生的楼梯走到一楼的门口,就差伸手去把房门打开了出去做那最后的确认…… 就突然听到了门外有电动车开近,然后确实的停在了这门的另一边! 随后,齐路就听到了一串钥匙碰撞的细碎摩擦声…… “糟糕!” 齐路如今已经知道,原来母亲的房间竟然在这房子的六楼(顶楼),那这会儿齐路哪里可能立刻就逃到母亲的房间、还能保证绝不会被人觉察?! 那她只能是赶紧就近的跑去了之前刚下楼时、在经过二楼时瞥见到的、是建在二楼介于一间关着门的房间和一个好似用餐和厨房共用的没有门的空间之间的、是挨着楼梯建的一个有门并敞开着门的卫生间。 ——关键是,目前离齐路最近、还比较安全的选择,就只有那扇“门”了! 几乎就是掐着点的,当耳朵听到了外面正好把门打开的时候,齐路刚好就跑到了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转弯处。 那里有墙能挡住楼下看来的视线,这才避免了齐路可能会被进来的人给一眼看到、抓个现行。 趁着楼下正在把电动车推进房里的时间,齐路踮着脚的几乎没声的快速去到了二楼的卫生间,用那扇门去到了“中转站”的魔屋。 没及松口气,齐路就赶紧在魔屋里,借由魔镜的继续看着她已去过的“这边”的这幢房里此时正在发生的一切。 也是这时候,继之前——自动提取“那边”的相关“记忆”竟然第一次出现了迟滞现象的反常——之后,齐路突然又发现了她的魔力的又一个“反常”现象: 原来,她虽能不只是去到任何她心想去到的地方,还能自动同步的“看到”“那边”的与之相关的后续——这些,是有前提的。 前提是:此人(或此物),必须是与“这边”的齐路有过实际接触的。 哪怕一次也行。 必须得让“这边”的齐路的魔力有机会标记一次“这边”的此事物的“能量身份”(类似于“身份识别”)。 这样,此后齐路但凡想找到对方,那无论对方在哪儿,她都能通过魔屋直接找到对方的当时所在地、或是任何留有对方的能量痕迹的她想要去到的地方。 凡走过必留痕迹。——能量信息就更是如此。 齐路的魔力能够根据对方能量留下的痕迹的多寡程度,就瞬间辨识出——那些地方对于对方而言,具体是何种类型、何种程度的用途? 不过,齐路的魔力的这个特点,却没法及时更新了能与“这边”的对方同步变化的“那边”的“对方”的相应版本的个人信息。 只因为,“那边”能让齐路知道的,都是围绕“这边”的齐路的变化而变化的。——“这边”的齐路,才是她能“看到”的“那边”的一切的真正“中心”。 就算“那边”出现了“齐路”以外的其他人的相关信息,就算确实有齐路在“这边”也实际遇到过的对象的信息,但那些信息,也只是以当时的“这边”的齐路的实际选择的变化而对应着变化了的版本里的、会与那个“齐路”有关联的他们的信息。 从始至终,无论是哪个版本,都是围着“这边”的齐路为中心来改变的。 其他人——就算相关信息有所变化,也只会是附属,且只会保留会与“那边”的那个版本的“齐路”有关联的所有信息。 而那些齐路已经提前“看到”却还未在“这边”实际遇到的人的相关信息,就更是少有变动的。 ——除非,齐路在“这边”的选择所改变的事情发展的程度,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与那些人一直就有密切关联的人或事的“之后”的,那才会让齐路“看到”在“那边”同时变更的新版本里、那些人的相应变动。 但这样的知道,也只是知道了被魔力筛选过的只与“那边”的“她”有关联的部分。——这些信息,或许会是“她”的个人完整记录,却绝非是其他人的个人完整记录。 若齐路真想知道关于其他人的个人完整信息,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她必须在有“那边”的不同版本的作为“附属”存在的对方的所有与“她”有关联的信息——作为参考的前提之下,——再在“这边”直接动用魔力去“看透”正立于她眼前的对方的整体的能量信息,——然后,再交叉对照了这“两边”的信息之后,最终得出的一个关于当时的对方的一个完整立体的判断信息。 齐路的魔力的这样的特性及限制,使得她就算时隔了十五年仍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去到母亲现在的卧房,但却没法依靠魔力就能即时的知道了现在的母亲、她的个人完整情况。 这十五年来,齐路在“这边”再没见过如今的母亲本人。 齐路有的“那边”对母亲的相应记忆,就只有十五年前她离开家前第一次“看到”的“那边”记录下的那个版本里的与那个版本里的“齐路”有关联的母亲的一切。 也就是说,在齐路真正再次在“这边”实际接触到母亲本人之前,她就算能有其他的途径——比如她已经接触过的这幢新房子——借由魔镜看到这房子里正发生的一切,借此来看到现在的母亲在那里的真实情况,——但齐路暂时还没法因此就能同时“看到”“那边”的对应的“母亲”的“后来”的一切。 ——除非,齐路能在“这边”再次与“这边”的母亲重新接触……至少一次! 46. 善变 另外,若齐路想破个例的,有意让她与母亲之间的交集越多的话…… 那“那边”能让齐路同步“看到”的“母亲”的相关信息就会越多——与“齐路”关系越密切,齐路能“预见”到的“母亲”的“未来”,就会越完整。 只不过…… 在再次行动之前,齐路必须得先想好了: 她究竟该如何接近母亲,才会显得“正常”? 以及,她是否真要拉近与母亲的距离? ——她“看”得越清楚的,也就意味着对方要承受的被她波及的代价,也会越大。 这点,齐路一直就比谁都清楚! “不管怎样,先设法碰个面再说。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也行!十五年没见了,而且还是那么小就走了……那现在就算是面对面的看到了我,也多半认不出我了……” 最终,齐路还是侥幸了一回,既没确定、也没明确拒绝这样的想法的诱惑,第一次主动选择了回避。 还安慰自己说,就只是先缓缓。 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开始了下一步。 齐路想着,既然已经特地留下了“正常回来”的火车票购买记录,那就得好好用上。——虽然最初也只是心血来潮的突然想体验一把“正常”的滋味。 “嗯……应该还得再添个酒店住宿的记录。得住上几天的,再说是‘萧先生’帮忙了,才刚找到了他们……才可信吧?” 一边静静看着魔镜回应她心中所想的出现的“这边”她刚去过、已然被魔力标记过的那幢是母亲如今住的房子——它里面此时正发生的一切; 一边想着怎么在“这边”制造实际接近母亲的机会,才能不惹人怀疑,更不能暴露了她的魔女身份? 一边还因为这无意中突然注意到自己魔力的这点“反常”,而让齐路第一次意识到了: 或许,这样的情况,这样的“未知”、“不可知”,并非是“反常”,而是这魔力本来就是这样,本来就是有着这样的一面。只是过去的她并没在意,所以从来就对这一面视而不见。 毕竟,过去她要达到的目的,都恰好迎合了需要以她为中心的,那么她的魔力从来只让她看到了“那边”就是只以“她”为中心记录的一切——这对她这个受益者来说,别说觉察到她到如今才发觉到的魔力的这个特点了,就连她过去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魔力的这个特点始终带给她的各种便利却全无自知的——都是毫无自觉的。 齐路这样的不自知的享受其中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却只因为——如今的对象换成了是齐路一直知道、又不算是真的知道,却又是她一直很在意、也是她唯一在意的母亲,就让她在“这边”真正行动了之后,第一次觉察到了自身魔力的这个特点。 直到魔力的这个特点第一次妨碍到了齐路、而非是一如过去那样的给她带来了各种理所当然的便利的,这才让她不仅是第一次觉察到了这样的特点的存在,还知道了——因为这个特点妨碍了她,所以,她不喜欢这魔力存在的这样的“缺陷”。 没错,就因为妨碍了齐路如今的目的,一个一直就存在的、却从来是她不知它存在的特点,就成了她如今很是在意的——是她的魔力的一个——“缺陷”。 47. 镜像 情绪、以及每种情绪背后对应的真实想法、以及这些想法背后的构成了齐路的“我”的所有不同面——它们各自认为“理所当然”应该被满足的“合理索求”——齐路在以暂时与这具身体、这些“自我”隔离开的旁观者视角去将它们各归其位的梳理清楚后,——就不免被它们这样肤浅、只随利弊轻易影响着自己的喜恶的简单本性给逗笑了。 没有出声,只是嘴角一撇。却,真是在笑。 不是嘲笑,不是冷笑,只是觉着——这人性呐,还真是有趣。 好懂起来,还真是好懂; 难懂起来,也确是难懂。 那,到底真是人性复杂,还是她把人性给想复杂了? 就好像在问:到底是风在动,还是烛在动,还是你的心在动? 记得齐路自己曾就想过: 哪有什么“动”“不动”的! 大家不过是各有各的存在方式,就只是存在着,又恰好在同一时空同时存在着。 可是,当你一边把它们当一个“整体”的来看时,你却又问着分明就是排除了正在看着它们的、其实同样是和它们一样的成了你所看到的这个“整体”的一个“部分”的你自己,而去问其他的“部分”——它们好似发生了相互影响的你能眼见到现象,这,究竟是谁在“动”? 笑过之后,曾经那样的想法又突然冒了出来,齐路突然就觉着,好像自己曾经那样的想法,如今也能用在这事上呢: 什么复杂不复杂的,不过就是看到了——人的不同面和人的不同身份同时累叠融合而展现的、随时会因“成分配比”的不同而变化的那个“整体”的所谓“模样”罢了。 既然看到的是“整体”,就该用“整体”视角去回答:没有什么动与不动啊,它就只是这样的存在、这样的存在着而已。 既然问的是“部分”的问题,就该用“部分”视角去看一下。 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的邻居们——它们其实不只于你能看到的“烛”和你能感觉到的“风”,还有能让你感受到——它们在动、你也在动的——看不见的“时间”和“空间”…… 除了它们,应该还有更多你不知道却一直存在在你周围的稀奇古怪的……邻居。 你看不看得见,跟它们存不存在、怎么存在、是不是你眼中的“在动”——毫无关系。也互不影响。 看到了这些之后,你还要问“到底是谁在动”这样的傻问题吗? 明明大家都在“动”、又无所谓“动”与“不动”,亦可说是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动”。 这些,都是那所谓的“答案”的一部分。不算对,但也没错。 那么,你是觉着继续计较这样的“分别”重要呢,还是说,你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是想借着计较这样的“分别”来进一步强化你希望有的、但其实真实却是——万物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分别”界限的——但却是你希望存在的,好让你能因此而显得“特别”、会与什么不同的,能够满足了你需要的“自恋”的乌托邦式幻想? 像往常一样,齐路让自己的各“部分”先一起以“整体”的形式——即作为别人眼里的“齐路”,——以这样的“齐路”作为是她自己已然清楚觉知到的自己已是自己魔力的一部分——这样的身份,去向那个包裹了包裹着“她”的魔力的那个“老天”发问,把她的各部分各自在意的,整理得有次序些的轮流的给问了: “老天,你的‘部分’的‘部分’——她的部分们,想问下你: “一边,是看似无论怎么选,最终都会变成我的镜像投射的世界。 “——我往‘外’踏上的台阶到了‘第几级’,我就会同时往‘内’的下沉到‘第几层’地狱。 “就像树木一样的,往上长了多高,往下的根就会扎得多深。 “而另一边呢,我又就只是有股很强的冲动:我想!我就是想!就是想拉着他们一家——尤其是我父母,陪我一起下地狱! “——因为来到这样的地狱的那个‘开始’,不是我想来,而是他们要生孩子——哪怕他们也不能选择生的孩子具体是谁——但就是因为他们要生,还生了,这才有了我没得选的这一生! “我知道,我念念不忘的,根本就是想要补偿我自己。 “我也知道,他们……在那个年代的那样的处境中,除非他们中有一个、或者他们两个都敢于用结束生命来反抗那样的群体精神逼迫,——不然,这样的不幸就注定发生。 “——也显然,对他们而言,赖活着,远比遭遇不幸、远比他们亲手祸害一个又一个的无辜生命,要重要得多。 “我当然知道,他们会做这样的选择,并非是他们明知故犯,而恰恰就是因为他们不能理解、不能体会,甚至根本就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究竟对无辜的生命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我还知道,这样的他们,也曾经是受害者。他们不过是把过去遭受的,然后学会的,又再同样的、更是变本加厉的,用在了自己的孩子的身上。——不能不说,这也是种补偿。对他们自己的补偿。 “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些,我也还是想要报复! “我对他们没有感情。没有爱,没有恨,但就是想报复。——因为我想补偿我自己。——和他们一样。 “只不过,我不想生个孩子来补偿自己。 “而除了这个手段之外,我能想到的能让我把代价降至最低的——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万一死不了的‘日后’必要承受的累积代价能够降至最低的——‘最不坏’的选择,就只能是找他们来补偿我了。 “就算他们当初选择生孩子的时候,也是和我一样的不能选择——我不能选择自己要不要来这世界,他们不能选择自己生的孩子具体是谁,——但他们却比我多了个选择:能够选择要不要生这一胎?或者,要不要就是不生?! “是他们选择了——赖活着比不生重要…… “所以,才给了我一个……报复的理由。——就算他们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在无意中种下了怎样的恶缘,结了怎样的恶果。 “老天,你说,这样的我,这样一个一直、一直就没能把这样不能选择的活在‘地狱’中、而长年累月的累积下的满满的愤怒、恶意给发泄了的人,该怎么做,才能平衡了自己?!平衡了我的‘各部分’?——尤其是我永远无法剔除的‘人’的那部分?” 48. 阻止 齐路的不告而别并非第一次。 而且,过去她常常一去“那边”,不是“这边”的大半天的,就是“这边”的一整个白天。 只不过,过去她总是利用“中转站”的魔力,选择在她离开“这边”的那个时间回来,才没有其他人——包括影的容器——觉察到她的异常。 但她的离开,及离开的确切时长,影却是一直都知道的。 哪怕是“回”到她选择的“这边”的看似不能被她逆转的、至多只能是“回”到她离开时的那个时间点,——但其实呢,不管是哪边的时间,这“时间”本身对影这样的魔力来说,本就是与它的存在无关的东西。 有没有“时间”,“魔力”都能依旧存在,甚至早在“时间”产生之前,“魔力”就已经是以那个包括了后来才出现的“时间”在内的这个“整体”——它的部分而存在着了。 “时间”的产生和存在,不过是让需要存在在“时间”中的物体——比如“人”——能够在它们各自的感知极限内感知到“魔力”的存在、乃至它们会知道的“魔力”的所谓“模样”。 但不管它们是否知道“魔力”的存在,都从来不会影响到“魔力”的存在。 所以影知道自己究竟等了齐路“多久”。 却还是直到连它的容器萧筑都觉察到了齐路是不告而别了。 影这才警觉到:齐路是真的走了!“这边”的时间,她真的没有改变过! 明白过来后,影第一次完全休眠了萧筑的全部意志,让这身体彻底的为它所控。 这样做,萧筑的身体用起来会比原来更加“高效”,但代价是,萧筑的寿命将会至少是双倍的减损着——影完全操控了多久,就会双倍减损多长的时间——和齐路一样的,也是倒扣着萧筑的余下寿命(对于有魔力“护体”的宿体来说,除了“魔力”这个意外外,遇到其他意外或自身病痛的几率,就是零了。而身为“魔力”的影,只要自身不出现“异常”,就不难预估出准确性很高的宿体的余寿)。 然而,就算是魔力,影却没法像齐路的魔力那样,既能标记对方的能量身份,还能随时去到对方所在的地方。 “捷径”没能力去走,那就另换条道走。 好在影是足够了解齐路的,所以它知道:齐路的不告而别,还选择“这个时候”……那她唯一会去的地方,定是她“活着”时除它之外唯一还在意的“那些人”——他们所在的地方! “就算快离开了,就算最后我们不会‘死’在一起,你也不该不告而别!” 但比这更让影在意的,却是因为齐路才学会的“担心”——它担心齐路,担心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为了齐路还是为了它自己,影都必须尽快去见齐路!及时阻止她伤害自己! * 影利用萧筑的资源、很快就找到了齐路父母如今的住址后,就立刻去了她父母家。 影知道,想要直接找到就是故意不告而别的齐路,是不可能的。但要找到她定会去到的那个目的地,却是轻而易举。 那影若要找到齐路,就只需直接在目的地等着她自己来找就行。 后来的事实也让影知道,这次的行动,对它来讲,也是运气呢…… 好在,齐路这次是先用普通人的手段去了老家; 好在,齐路这次是还想用“正常”的方式接近她的母亲; 好在,齐路能想到的那种“正常”——需要她稍微多耗点“这边”的时间…… 这才让晚了整整一个白天才行动,而且还得用普通人的身体以普通人的方式去到齐路要去的目的地的影,得以赶得及在齐路真正实施她的报复行动之前的,先她一步的到达了她的目的地。 然而,影这样的“运气”,却是在见到它的那一刻就立即明白了它的到来既是情理之中、又确是有些意外于它的反应太快的齐路——她所认为的“倒霉”。 齐路才刚准备就绪,一切能证明她是很正常的来到这里、是很正常的才刚找到了她父母的新住址的那些物证才刚备齐以备不时之需的,——就这么不巧的,竟然就在她再次——也是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从外面登门来找的——来见她父母时,却是先一步到达的影亲自来给她开了门。 瞬间的眼神交会,两人——尤其是齐路——就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更是明了了这会儿的局势对谁才更加有利。 不得已,齐路只能顺着影的说法,向父母“承认”了:她的确是来“看”他们的。 没有说谎,也没说实话。 却足以误导了父母——尤其是在影先她一步的登门拜访,它的宿体——萧筑——他的代表律师带了份新协议来让他们签好后,一下解除了他们的生存压力后,影再在特地亲自给齐路开了门后那么自然的招呼道:“你来啦?” ——就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发展,齐路只能是照着影的剧本走了。 不能妨碍对方——这是齐路和影早已定下的具有魔力约束的契约,且素来遵守“先到者优先”原则,容不得她违逆。 事后,齐路和影一起离开、去了她住的酒店,直到进了齐路的房间关上房门后,两人才终于开始了谈判。 主要还是齐路想要谈谈。 “你什么意思!故意妨碍我是吧?!” “若目的冲突,先到者优先。——我没违背契约。——再说了,你的真正目的也不是真想报复,而只是想要平衡。那我也不算妨碍到你的真正目的。不过是想让你换种手段而已。” “你!”齐路气得……真想说点什么!却又偏偏无话可说。 过了好久,齐路才平复了情绪,问道:“说吧,你的底线。” 她不会傻到想不到影这样罕见的故意来插上一脚的妨碍她行动——还是在知道她的真正目的的前提下,会没有它自己的目的。 而它这样做的目的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冲着她来的。 肯定是不想她做什么。 那只要她不做它不想的,那它自然就不会再刻意跟她过不去了。 49. 尽力 “别伤害你自己。” 齐路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就很是意外的嘲笑道:“我没听错吧?!这么幼稚的想法,你竟然也会有?!” 齐路可不是故意说反话。——她也说不了心口不一的反话(魔力的束缚)。 “魔力”可比人清楚得多:任何选择都有代价,且“得”与“失”总是平衡,不过是看不看得见、在不在意付出的代价的区别而已。 而这会儿,影竟然会天真的希望齐路不会伤害到自己?! 它这是希望她能有能力违逆了自身魔力的力量、好让自己能够自欺的看不到了自己付出的代价呢,还是希望她为了不付出代价而就干脆继续忍耐着直到这一生的结束、永远都不要去设法补偿自己什么?! 是!她是有魔力!她是的确已经基本都成了她魔力的一部分(除了脑袋里的早已与魔力融为一体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的“我”的意志之外)!——但那不代表她就彻底的成了“魔力”,会像影一样的可以完全休眠了她的“人”的部分的意志。 她还是有“人”的部分的。 就算过去会不在意,就算时间影响不到她“魔力”的这部分,但不会完全影响不到她“人”的这部分。 如今,会让她“人”的部分必然会在意的那个前提,一直就存在着,从没改变过——她既没有可以选择离开的权力,又无可选择的一直活在地狱之中,——那她“人”的那部分,可就没有她那一直就是既得利益的受益方的“魔力”——那样“大度”了! “你该知道,你这样的补偿方式,终会伤害到你自己。并且,还必会伤你最深!” 即便一直与“人”共生,影也没法感同身受的理解齐路“人”的那部分必会被“时间”影响的那种体验……但体会不到,不代表它会看不到、看不懂那样的事实(哪怕是以把“人”的那些情感视作“工具”的视角去理解的那些情感的各自的用途)。——它说的,确实是事实。 ——只不过,是魔力最擅长看到的——“整体”的事实。 “我哪次选择不会伤到我自己的?” “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你想补偿自己,是源于你‘人’的部分。但恰就是因为你有‘人’的部分,才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必须是相对于他们,才会是身为‘人’的‘你’。——还是说,你想要彻底的成为你的魔力的‘工具’?!” 影是在提醒齐路:一旦她失去了她身为“人”的那部分,那么她将是只剩魔力的“容器”。那么,这样的她,和萧筑又有什么区别? 影不在乎齐路是不是“人”,但它在乎她还是不是“齐路”?而她作为“人”的存在形式已经决定——她若舍弃她身为“人”的那部分,那她就不再是它在乎的那个“齐路”。 所以,不管是为了齐路还是为了它自己,影都必须干涉此事! 不过,这样的“最坏”,影相信是不会发生的。 以影对齐路的了解,只要设法让她重新回到“整体”去看她的真实情况,她就决不会蠢到选择让自己遭遇会比现在承受的还要让她不能原谅自己的那个代价——主动放弃自己。 见齐路有所松动,影立即就建议道: “不如这样,你先给自己21天,让自己体验下跟他们一起的生活。如果之后,你还是想要不计代价的坚持原来的决定的话……我不阻止。” 影刻意停顿了下,再刻意补了一句:“我以‘契约’的名义对你起誓:若21天后,你体验结束后,却仍要坚持原意的话,我,决不阻止!” 影既然敢用“魔力”间最是看重、看得比自己的存在还要重要的“契约”来作谈判筹码,而条件不过是体验而已,齐路又有何不敢的? “好!”齐路抬手,与影击掌定约。 击掌瞬间,就有一束光在两人掌间产生并一瞬就同时分头两端的沿着两人身体的经络流贯全身——契约的魔力束缚,正式生效。 而后,齐路才想起来问:“为什么是21天?” 影听了,反而愣了一下。连回答的语气都有些尴尬、别扭…… “这次的事,不是因你‘人’的部分而起的嘛……听说,对于‘人’,坚持21天,就能养成……” “习惯!”齐路先一步替影说完了他的意思,脸色却一下就沉了下来。 她嫌弃的斜眼瞥视着影的质疑道:“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只是跟他们接触21天的,就能习惯了跟他们一起的生活?!” “习惯‘一起’——倒不至于,不过……不舍……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 原来这才是它的目的!想让齐路有点“人”的“不舍”的感情,就可能会因为“不舍”而不忍下手了…… 齐路有些稀奇的看向影:“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反倒是稀奇了!——还是对我说的?!” 说这话时,齐路一脸的连自己都意外于——会让她说这话的对象,竟会是影?! “你就尽管揶揄吧。反正只要能阻止你,你们‘人’的那些‘感情’,就算不懂,但当‘工具’用着,我还是懂的。” “嗯。看来还是你见多识广。跨物种的手段,都能知道怎么娴熟的用它?——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话虽这么说,但齐路既没觉着影的手段会真能改变了她的选择,但另一方面,她也决不敢小瞧了影会采用的手段。 齐路的心里早就响起了警钟:既然影会在它知道的“人性特点”中挑出这点来用在她的身上,就决不会是随便选的!不可轻敌,更不可轻视了就在她的“我”里头的“人”的那部分的核心——“人性”——对她的影响力! 影没再说什么,也假装对——齐路在它面前根本无处可藏的她的“人”的部分的那些心思——视而不见。只是微笑着转头看向了窗外。 过了今夜,它就得先离开这里,以萧筑的身份回去萧筑生活的世界。 然后,等到21天后,直接待在那边的等着齐路的“回答”就好。 既然已经订立了契约,那影就得守约。 直到最后,它都只能是耐心的等着。——哪怕最后的结果并不如它所愿,它也必须在那边等着接受结果。 到时候,不管回来的是齐路,还是齐路的魔力经由魔会的信息共享——一如当年的“英”那样,——亦或是回来了个完全被魔力吞噬的“容器”,——都会是齐路最后依照约定给它的“回答”。 50. 一样 当晚,和影同在一张床上睡下后,齐路在再次如她之前在列车上那样的好似无梦的睡熟后,她就被她的魔力给带去了“那边”。 这一次,齐路当然是依旧不知的; 但躺在她身旁的、只是让自己的宿体(萧筑)的身体得以休息的影,可是清楚的看到了齐路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碍于契约的束缚,影不能干涉,不能阻止。 再加上,齐路的魔力能去到的“那边”,目前别说影了,就是它们整个魔会里,也只有齐路的魔力能够做到,——那影就只有干等着的份儿了。连跟着去“那边”就只是旁观下齐路的魔力究竟都做了什么的,都没机会。 虽然影是没法知道“那边”发生的事,但齐路不同,在她清醒后,她是能共享到她的魔力的一切的。 上一次,齐路不是没有在清醒后共享到她的魔力在“那边”做的一切,而是当时的她还以为那些信息是因为她的目的改变了,才需要根据不同目的来重新整理归类筛选出有用的信息,这才延迟到来的; 然而,同样的反常,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重复发生了两次? 并且,还是在她的目的继上次之后并无改变的情况下? 那,像这样的反常又再次发生……这就说不过去了! “莫不成……‘那边’的‘中心’,不是我以为的‘这边’的我,而是在‘这边’与我共生的我的魔力?” 若真是这样,那可就是天大的误会了! 那也就是说,过去齐路能看到的“那边”与她有关联的所有人,并非是因为与她有关联,而是因为与她的魔力的目的有关联,这才被她的魔力给筛选保留了? 而她以为的与她关系密切就会被波及,也并非是与她的关系密切,而是与她的魔力的目的关联密切? 是她的魔力需要对方身上的那些“恶”能量,才与对方刻意的关系密切? 而所谓的“波及”,不过就是这样的关联自然会有的在能量交换过程中必然产生的副产物?! 不是目的,不是结果,只是附带的产物? “你们魔力……都是这样当自己以外的一切就只是自己可以随意使用、丢弃的材料吗?还是说,形容为‘材料’,都是抬举了?!” “至少,我没这么对你。” “对一粒沙的善意,我该感谢吗?还是说,我该感谢能幸运的成了你的自我满足恰好中意的那粒沙?” 影对翌日清晨一醒来、眼神最终恢复了往常的清亮后才看向自己的齐路、却是一开口的就这样火药味十足的质问,它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它之所以会中意齐路,更在于——她哪怕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它也相信它说的话,她会懂。 也是因为齐路有这样的能力,他俩才能即便在齐路突发了这样的状况和她清醒后后知后觉到真相之后引发的这样的状态之时,仍不会影响到他俩原定的之后各自的行动。 影只是在临走前,简单回答了一句:“不管是你我,还是一粒沙,我们都是一个‘模板’的产物。” 说完,影就先走一步。 齐路听了,则就闭了嘴。 不是因为已经没人跟她吵了。而是她已经被影说服了。影提醒了她: 她和影本质没有不同,不过是同样的“原料”在配比上的不同,之后才对应出现了看似各异的“存在方式”。 可是哪怕是这样的不同,也是始终依照着——各自对同一“整体”选择的不同角度呈现的不同“模板”——它的比例,来等比例的聚合成的暂时状态。 那,哪有什么不同呢?——不管是她、影、还是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