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把人拖出去 乌黑的天空低坠坠的,仿佛要压垮人的脊梁。风似刀子般的往人脸上剐,直吹得人睁不开眼。 天地失色。 榆原坡村北的一户人家里却正闹翻了天。 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地上正平躺着一个紧紧闭着眼的少女,头发一缕一缕的被鲜血打湿垂在耳边,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狂风吹的,少女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就连那干裂的唇,也没有半点血色。 少女身上还趴着一个更为瘦小的小女孩,正在那无声的哭着。 没有人知道,阮明姿其实已经醒了很久了,听得见周遭的一切动静,但她却无法睁开眼,也无法动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周边这些叽叽哇哇的人又是谁。她沉了沉心,一边听着周遭的动静,一边消化着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一段莫名其妙不属于她的记忆。 “真真是丧尽天良啊!老婆子我善心,把这一对克死了爹娘的天煞孤星接回家好吃好喝的养着,结果呢!这小鳖崽子竟然害得我大孙子从山上滚了下来!”一个吊梢三白眼的婆子满脸凶戾,指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女怒吼着,“我们阮家不养这种杀千刀的白眼狼!老三,把她俩给我扔出去!” 阮家老三应了一声,先是提小鸡崽似的把少女身上趴着的女娃娃给拽着胳膊拎了起来,女娃娃吓得满脸是泪,张嘴哭着,除了“啊啊”的气音,却没有半点声音,竟是个哑巴。 阮家老三又去拖躺在地上破了头的那个少女。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忙劝道:“……金财家的,这俩好歹也是你孙女。姿丫头也摔得重,头都破了,流了忒多血。实在不想养了,也等她伤好了再说吧?” 赵婆子重重的冷哼一声,那双吊梢眉高高的竖了起来,刻薄的讥讽道:“这就是个破门的扫把星!让她在家里养伤,谁知道会不会又妨了我家!他三婶,你要是不怕,你就把这俩扫把星领家去呗?” 说话的那妇人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这年头粮食都紧着,自家都吃不饱,哪里再养得起两个半大的孩子! 见那妇人不说话,那赵婆子便又不屑的哼了一声:“充什么滥好人!”给阮家老三使了个眼色,让阮家老三赶紧把人拖出去。 阮家老三刚要去拖,手甫一碰到那破了头的少女的胳膊,触电似的立即缩了回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骂了一句:“……他娘的,这丫头,好像都凉透了?” 赵婆子脸色一变,脱口而出:“晦气!赶紧拿个破草席子一卷扔后山上去!” 阮家老三脸色也难看得紧,然而还没等他转身回屋去拿草席子,就见着乌蒙蒙的天空横劈过一道惊雷,轰隆隆的,映亮了大半个天空。 而在滚雷劈过天空之时,阮家老三口中“凉透了”的少女却慢慢的爬坐了起来。 又一道惊雷伴着狂风劈过,映亮了少女那苍白的脸,脸畔是被血打湿的成缕的发,分外可怖。 红的血,黑的发,白的脸。 众人一时间都僵住了。 少女眼里似闪过千万星芒,不过也只是一瞬,再定睛一看,好似一错眼间,她又成了那个顶着满头血的虚弱瘦削少女。 她幽幽的看向赵婆子,声音沙哑:“奶奶,你好狠的心啊。” 赵婆子骇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鬼,鬼啊……” 阮明姿是在雷声响起的那一瞬,发现自己能动的。她这会儿已经消化完了脑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那段记忆,知道自己这是穿越到古代一个同名同姓的可怜小姑娘身上。 这儿民风愚昧尚未开化,不能让这些人认为自己是“死而复生”的! 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自己既然得了这么一次机缘,就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奶奶,同样都是您的孙儿孙女,”少女瘦得惊人,越发显得脸上那双眸子大得吓人,她眼睛轻轻一眨,便落下两行泪来,“您眼里只有章哥儿,就不管我跟妍妍的死活了吗?” 赵婆子又骇又疑,只听说过鬼流血泪,可没听说过鬼跟人似的落泪! 她不由得看向阮家老三,刚才是他说人“凉透了”的! 阮家老三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是怕鬼的,他说话都结巴了:“方才分明,分明,分明胳膊都,都凉了!” 阮明姿幽幽道:“风这么大,侄女儿穿得又薄,胳膊怎么可能不凉?”说着,她还搓着胳膊抖了抖,似是冷极了。 阮明姿三言两语的就打消了众人关于她是鬼的怀疑。赵婆子底气又上来了,叉腰骂道:“既然没死,就赶紧带着你那哑巴妹妹给我滚出去!你爹早就分家了单出去的,哪来的厚脸皮赖在我家!” 听听这话,不知情的,还真当她跟她妹妹是白吃白喝赖在阮家的! 阮明姿目光如水,心底冷笑一声。 “行,我会带妹妹回我们自己家。”阮明姿拉住寒风中冷得直发抖的阮明妍的手,声音沙哑又低沉,“……只不过有桩事可得跟奶奶说道说道。半年前我跟妹妹来奶奶家,住的是放杂物柴火的低矮茅房,吃的是自家带来的两麻袋粮食,还带了一吊钱。粮食也就算了,当时带的那一吊钱,奶奶可得还我。” 赵婆子眼睛都瞪大了,她万万没想到一向怯懦的孙女儿竟然敢跟她开口要钱! “你这个小憋崽子,还敢跟你奶奶要钱?!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爹娘早早就没了,老娘跟你爷爷指望不上他们一口饭一块布的孝敬!你不孝敬你爷爷奶奶,反而掉过头来问你奶奶要钱?!”赵婆子一双凶戾的三角眼往上吊着,唾液横飞的骂着阮明姿,看那架势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掐死阮明姿,“挨千刀的,刚才的雷怎么没劈死你!” 寻常小姑娘被长辈这么指着鼻子骂早就哭了,阮明姿八风不动,镇定从容的很,老神在在的,任由赵婆子唾液横飞。 等赵婆子一长串骂完了,她这才顶着一头染血的头发,脸色苍白神色镇定的幽幽开了口,却是换了个话题:“奶奶,你知道我这头是怎么磕的吗?” 说到这赵婆子就想起来她那还在屋子里间躺着的大孙子章哥儿,脸色霍然又变了,上前两步便要找棍子揍阮明姿:“你还有脸提?老娘打死你这个瘪崽子!” 阮明妍急得就张着小手往阮明姿身前挡,阮明姿拉住阮明妍,不慌不忙的扬声道:“是阮成章推了我一下,结果恶有恶报,自个儿没站稳也摔了下来!” 赵婆子拿着棍子的手堪堪的停在了半空中,眯着眼,冷笑一声,满是戾气道:“推你下来又如何了!章哥儿就是打杀了你也是你命贱!”她说着,重重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自个儿摔下来也就罢了,还害得章哥儿也摔了下来!真真是个扫把星!” 赵婆子这说辞在阮明姿意料之内,她笑眯眯的将沾了血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露出头上那已经凝住了不少鲜血的狰狞可怖伤口来:“是,孙女烂命一条,比不得章哥儿金贵……孙女听说章哥儿这金贵人,似是要去拜隔壁牛家村的高秀才为师了?” 提到章哥儿,赵婆子先是有些得意,听到后头脸上又露出几分警惕之色来。 好端端的,这个鳖崽子提这个做什么? 第二章 咋这么狠的心 阮明姿脸色白惨惨的有些瘆人,嘴上却是弯着笑的,她盯着赵婆子,声音温柔,慢悠悠道:“孙女可听说了,人家高秀才是有真本事的,十里八乡这么多年来就出了那么几位秀才,他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人家高秀才向来清高,不屑于与蠢人恶人为伍,最是看重礼义廉耻。听说县里头的赵员外捧着银子求高秀才收下他家的小公子,就因为赵员外家以妾为妻,坏了纲纪,高秀才看都不看一眼的拒绝了!……若是让高秀才知道,”阮明姿指了指自己头上那狰狞的伤口,笑容越发灿烂,“章哥儿把我这个无父无母的隔房堂姐推下了山,欲置之死地,那奶奶猜一猜,高秀才可还会收章哥儿为徒?” “你敢坏章哥儿的前途!?”赵婆子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恨不得立时将阮明姿打死在原地。 阮明姿慢悠悠的笑了下:“敢不敢的,要不您看看?” 正房那苇草编织的门帘呼啦一下子被掀了起来,一个颧骨高高的,面相看着有些刻薄的妇人从里面大步迈了出来,焦急的喊了一声“娘”。 赵婆子瞪了她一眼:“你不在里面照看着章哥儿,出来做什么?!” 阮明姿认出那妇人是章哥儿的娘毛氏。 毛氏有些怨毒的看了一眼阮明姿,阮明姿嘴角翘了翘,没理会她。 “那一吊钱,不如就给了姿丫头……”毛氏有些艰难的说道,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章哥儿向来友爱姐妹,不会计较这些的。” 她目带威胁的看向阮明姿,“……姿丫头,你说是吧?” 阮明姿知道,这就是要封口的意思了,她笑吟吟的,只是嗓子还有些沙哑,听上去有些低沉:“那是自然。” 赵婆子气得胳膊发抖,恨恨的瞪了一眼阮明姿,转身回屋拿了一串钱,这才回来,砸到了阮明姿身上,指着院子里的柴门:“带上你那个哑巴妹妹,给我滚!” 阮明姿一手拎着那串钱,一手牵着阮明妍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柴门。 她还记得原主从前跟家人住的地方,离着阮家这院子有些距离,不过还好有原主的记忆,倒也不至于迷路。 村里土路曲曲绕绕的,阮明姿牵着妹妹的手,顶着狂风惊雷艰难的走过两个岔路,便看到路边立着一座破败的小院子。 主屋是茅草掺着泥浆垒的,大半年没人修缮了,风吹日晒破败的很,不少地方都露出了大片的稻草杆;院子里开垦出的菜地久疏照看,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杂草;外头圈着的篱笆也都有些破破烂烂的,很是不堪。 阮明姿眉头都没皱一下,轻轻的把院子外头虚掩着的柴门一推,便领着阮明妍迈了进去。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炸响。 阮明姿带着阮明妍进了主屋,屋子里空荡荡的,只角落里放着一个烂了大半个柜体的矮脚柜,里头散乱着一些没人要的破旧衣衫;紧贴着窗台还有一张土炕,上头的被褥早就被人拿走了,只剩铺着的薄薄一层稻草。 原主这头上到底是破了个洞,阮明姿穿过来便面临险境,凭着一口气强撑着跟阮家人周旋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只来得及跟阮明妍说了一句“不要怕,我睡会”,便也顾不上土炕上堆积的灰尘,晕了过去。 窗外大亮,暴雨伴着雷鸣倾盆而下。 阮家。 赵婆子坐在挨着窗户的土炕上,给阮明姿的那一吊钱,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越想越是恨得牙痒痒。 阮家老三用搪瓷碗盛了碗温水过来,端到赵婆子手边上,“娘,外头这雨大的,屋子里也燥热,您喝碗水。别跟那俩小白眼狼生气,犯不着。”他惯来是会甜言蜜语哄赵婆子的,这会儿更是说到了赵婆子的心坎上,“……姿丫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一岁,能干什么?更别提她还带着个五岁的哑巴。她那家里早就被搬空了,没吃的没喝的,两个人有一吊钱又能花多久?早晚是个死字!” 赵婆子想想也是,但对那一吊钱还是有点意难平:“那死丫头竟然拿章哥儿来威胁我……” 正说着话,正屋那边阮成章又闹了起来,哭着喊着要喝鸡汤。毛氏哄了半天,连糖渍鸡蛋都许下了,阮成章根本不听。轰隆隆的雷声都掩不住他的哭闹,赵婆子骂了一句毛氏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匆匆起身哄阮成章去了。 阮家老三撇了撇嘴,想到阮明姿手上那一吊钱,一双老鼠似的小眼中放出了点点精光。 …… 翌日,阮明姿是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的。 她忍着隐隐作痛的头,趿上脚趾那破了个洞的草鞋,推开破败的屋门。 暴雨这会儿已经停了,天空像是被洗过一般澄澈。阮明姿顺着喧闹声望去,就见着院子篱笆外头,几个半大小子正趴在篱笆上拿着泥巴砸阮明妍,一边嬉笑着扔泥巴一边骂: “你们姐妹俩都是扫把星!” “扫把星!” “哑巴,被你奶奶赶出来了吧?哭一声看看啊!” “快点哭啊!” 阮明妍蹲在院子里,一手抱着头,一手护着怀里头的东西,任由泥巴砸了她一头一身。 阮明姿怒火高炽:“住手!” 那几个男童见阮明姿出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还嬉笑着又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巴,又掺了些什么东西,就往阮明姿这边砸过来。 “这也是个扫把星!” 阮明姿眯了眯眼,见不远处的几处邻家院落里似是有人探头出来看了,她故意挨了几下,这才大声道:“别扔了!好痛!” 接着整个人猛地冲向那一人高的破旧篱笆,“不小心”的跌了一下,实则狠狠推了那篱笆一把。 久疏打理的篱笆早就有些破败了,昨夜又被暴雨冲刷过,这会儿几个半大小子骑在上头本就有些晃,再加上阮明姿这么一推,那大半圈的篱笆竟是轰得一声倒了下去,溅起不少泥来。 几个半边身子趴在篱笆上的男童猝不及防的摔到了地上,沾了一身泥,衣服也被破旧篱笆上的那些刺耙子剐了几道口子,疼得他们哭爹喊娘的,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就哭着跑了。 阮明姿没再理会那群熊孩子,她扶起依旧蹲在地上的阮明妍,有些心疼:“可有哪里伤到了?” 阮明妍扬起有些脏污的小脸,顶着一头烂泥,一双大大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眼眶虽说还有些红,却咧着嘴朝着阮明姿无声的笑了起来。 边笑还边献宝似的往阮明姿手里塞东西。 阮明姿定睛一看,是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的一把花生。 花生上还沾着泥土,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这小傻子,竟是一颗不剩的全塞给了她! 阮明姿鼻子有些酸,伸手替阮明妍把脸上溅起的泥土给抹了去。 小院子里有一口井,井口塌了大半,被杂草掩着,但好歹也是能打水的。只是这会儿连打水的桶跟绳都没有,没办法取水。 阮明姿也没急着洗漱,把那捧花生匆匆跟阮明妍分着吃了,便顶着一身的泥在那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几个妇人便气势汹汹的领着方才那几个熊孩子找过来了。为首的一个姓王,见着阮明姿就皮笑肉不笑道:“阮家大丫,咋这么狠的心呢?看你把我家刚儿给摔的,衣服也都划坏了,总得给个说道吧?” 第三章 泥巴还是石头 因着暴雨刚过,地里都泥泞着,没法下地,村人都闲得很。 看到这边有热闹,左邻右舍的就都围了过来。 那姓王的妇人越发起劲,拉着儿子就让左邻右舍的评理,嗓门比方才还更大了些:“……我这衣裳料子好着呢,一家子紧衣缩食的就想着给儿子穿点好的!倒先不说刚子摔着伤着了,咱是个讲理的,咱们庄家小子都皮实,摔一下两下也没啥!可这好衣裳好料子给划成这样,总得给个说法吧!” 这一番话在情在理,围观的人听得连连点头。 刚子朝着阮明姿做了个鬼脸。 王姓妇人眼中越发得意,朝着阮明姿伸出手:“阮家大丫也别说我们欺负你,到底谁家都是要过日子的。刚子这衣裳费了我好大一块布头,你也不必多赔,就赔个三十文吧!” 其余领着孩子过来要说法的,也纷纷开了口,这个要十五文,那个要二十文的,一时间吵闹的很。 阮明姿不急也不恼,正儿八经的朝围观的乡邻们作了个揖:“伯娘婶子们,这事能容我辩几句吗?” 阮明姿这会儿头发上沾染的血渍还未清洗掉,原本就破旧的衣裳上又沾满了泥巴,看着又凄惨又可怜。更别提这会儿还这般客客气气的跟她们这些看热闹的商量,左右邻舍心里头都起了惜弱的心思,忙道:“你只管说。” “有啥好说的,赶紧赔了我们家去了。”王姓妇人有点不大高兴。 看热闹的人中有个姓高的妇人,向来性格泼辣爽利,见状就顶了那王姓妇人一句,“呦,这么着急做什么,还不兴让人家孩子说几句啊?咋这么霸道呢!阮家大丫向来不是个惹事的,我看里面说不定有隐情!” 王氏气得牙痒痒,听听这话,阮家大丫向来不是个惹事的,不就是在暗搓搓的讥讽她家刚子是个惹事的吗! 阮明姿就又朝那高姓妇人做了个揖:“谢谢婶子仗义直言。” 高氏见她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人家小姑娘还郑重其事的跟她道谢,顿觉脸上有光,笑容也深了几分,道:“你只管说就是了,大家都是讲理的人,可不会偏袒谁谁。” 这话把看热闹的都给囊括进去了,众人都觉得自己是讲理的,纷纷点头。 这高婶子是个妙人,日后找个机会要谢谢人家才是。阮明姿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叹了口气,睫毛微微下垂,看着便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诸位伯娘婶子们也评评理,我跟我妹妹昨晚上才来这老宅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惹着刚子他们了,刚才一直拿泥巴丢我妹妹……” 王氏脸上有些难堪,忙道:“这些臭小子都是泥猴子,想来是跟你们闹着玩的。” 阮明姿指了指地上那些泥巴印,里头分明还掺了些别的:“王家婶子,哪里是闹着玩,里面裹着石头呢!” 众人探头一看,呦,还真是! 那泥巴印子里,还有着不少沾了泥巴的石头块呢! 这再抬眼,眼神就变了。 扔泥巴跟扔石头那可完全不一样。 人阮家这两个小姑娘干巴巴瘦瘪瘪的,在村子里素来都是最老实的,平时也没咋着他们,咋就下这狠手呢? 王氏在众人暗含指责的眼神中,老脸一阵青一阵红,难堪极了,她扯过儿子往他背上呼了一巴掌:“咋这么没轻没重的!” 看着那巴掌呼过去的架势,似是下了重手,但是谁也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架势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巴掌真落下去的时候,那力自个儿就卸了一大半去。 众人心下都有些鄙夷。 王氏装模作样的打完儿子,回过头来又同阮明姿软声道:“行了,他闹得不像话我这也打了。咱们这一码归一码,你再怎么说也不能害我儿子这衣服破成这样啊。” 瞧这不要脸的! 阮明姿指了指尚倒在地上的那一片篱笆,温温柔柔的笑道:“说到这个,我也想跟婶子说道说道。刚子领着人骑在篱笆上,拿石头砸我跟我妹妹,我躲闪不及,撞在了篱笆上,寻常撞一下也就算了,可上头偏偏还有人,害得我家篱笆都倒了。婶子您方才也说了,是个讲理的,那这篱笆是刚子他们骑在上头才给弄倒的,这衣裳也是自己摔下来的时候才弄破的。旁的不说,王家婶子您是不是得赔我家篱笆?” 阮明姿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里立马有人给她作证:“没错,俺刚才在院子里也听到阮家丫头惨叫了。想想也是,这泥巴里还裹着石头呢,砸身上怎么可能不疼?……这么说来也是刚子自找的,要不是他这么阴损的去拿石头砸人家小姑娘,咋可能从篱笆上摔下来划破衣裳?” 看热闹的众人一想,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纷纷应和起来。 高氏更是冷笑道:“可见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我说王嫂子,您咋好意思还过来要人家赔你儿子衣裳。我看啊,倒是你家先赔这篱笆才是!” 王氏又羞又臊,在众人打趣带嘲讽的指指点点中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结巴了一下,“这,这院子都荒废那么久了,哪里还用得着再弄个篱笆……”说到后头越发理直气壮起来,“阮家大丫你们人都不在这住了,咋还好意思张口让我们赔篱笆。” 阮明姿不动声色的笑了下。 她铺垫了好久,可算到这一步了。 她要借着这次的事,把她跟阮明妍已经从赵婆子阮老头那分出来过的事公之于众。 阮明姿咬了咬下唇,抬手将头发往耳后拢了拢,又偏了偏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却恰好将她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不经意”的露在了外头:“……王婶子有所不知,昨晚上我跟妹妹就已经搬回来住了。以后就住这里了,不回爷爷奶奶家了。” 方才那泥巴混着血,隔远了还有些看不清,只觉得脏污,这会儿阮明姿将伤口暴露出来,看热闹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王氏也吓了一跳,定了定心才发现那伤口明显不是新的,定然不是她儿子刚才打出来的,这才缓了口气,又怕别人误会,在别人质疑前抢着嚷嚷了出来:“……你头上咋回事啊?那伤口明显都凝固了,可不是我家刚子砸的!” 阮明姿有些“慌张”的放下了头发,幽幽的叹了口气,语焉不详道:“……没事,昨儿不小心摔的……总之我们姐妹俩已经分出来单过了,日后我们姐妹俩就住在这院子里,这篱笆紧要的很,几位婶子还是尽快帮着修好才是。” 她越是这般遮遮掩掩,语焉不详,众人就越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到时候这消息,肯定会传出去! 昨儿阮家老宅那一出,除了阮家人,还是有旁人在场的。 旁的不说,那位在赵婆子跟前替她说情的宋三奶奶,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到时候她不用说一句话,她被阮成章推下山,又被赵婆子赶出家门的事,就会被知情人传得人尽皆知。 后面赵婆子也别想再用这个来拿捏她! 阮明姿垂眸而笑。 她是收了赵婆子一吊钱,应下了“封口”这事。 可若这事是从别人口中传出去的,那她就管不着了呀! 第四章 搜刮的太绝了 气势汹汹过来问阮明姿要赔偿的那几个妇人,走得时候都有些狼狈,还有些拉拉扯扯的,不时的呼自家小子一巴掌,显然是因着要给阮明姿修篱笆这事起了内讧。 不过阮明姿这就不用再多费心了,有这么多人看着呢,她们想赖也赖不掉。 看热闹的众人吃了这么精彩纷呈的一个瓜,又隐约探得了阮家的一处密辛,皆是心满意足的散去了。 也有人留下来跟阮明姿多说几句,怜惜阮明姿小小年纪带着妹妹独自过活,让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跟她们说一声。 不管人家是不是客套,阮明姿都心怀感激的领了这份情。 刚才替阮明姿说话的高氏便是其中一人。 她有些怜惜的拉起阮明姿的手:“好孩子,你也是不容易,有啥需要搭把手的,跟婶说一声……头上这伤看得吓人,要紧不?要不去孙老头那看看?” 孙老头住在离榆原坡村不远的狗蓟山山脚下,是方圆数十里唯一一个懂医的。 阮明姿甜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婶子关心,我这不碍事。不过眼下确实有一桩事需要婶子帮忙。我想请吕叔帮忙打个东西,一会儿我把图画出来,婶子帮忙拿给吕叔看看,看看需花费多少?” 高氏的男人吕大牛是个木匠,手艺巧得很,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她听得阮明姿这般说,胸膛拍得极响,应承了下来:“行,小事一桩。” 阮明姿去灶房下头的堆灰中拨拉出些木炭条来,又从屋子里那破了一大半的矮脚柜里找出一件破成布条的旧衣衫,撕下一块稍稍完整些的布来,平铺在矮脚柜的柜面上,用木炭在那块布上,飞快的画了一副拆分的构造图。 高氏也经常给她家汉子打下手,也是会看这构造图的。她只看了一眼便有些震惊,猜测道:“这是……弩?”但高氏又不太确定,她家汉子也曾被征去给军队里的军爷做过弩的,她也曾看过那构造图,跟阮明姿给她的这个图相比,有些地方明显不大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这构造图上画的,可是现代经由一代代人改造后的弩。 在现代时,阮明姿经常带着地质队出野外在深山中考察,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山民。阮明姿跟着山民学会了经由现代改造过后的弩跟弓,准头极佳,被地质队里的同僚笑称她是被地质耽误的狙击手。 只是她这具身体眼下还是太弱了,弓怕是拉不满,哪怕勉强射出去也没什么杀伤力。她便退而求其次,准备找人打造一把弩。 阮明姿笑道:“时间仓促,工具也不称手。我只标了标关键部位的数据,麻烦婶子拿回去让吕叔看下,要是不成,我再想想法子。” 高氏将那块布小心翼翼的叠了起来:“不妨事,我拿回去让你吕叔看看。” 阮明姿将高氏送了出去:“成。谢谢高婶子,回头我把钱给叔送过去。” “这点小玩意,用不了你吕叔多少工夫!哪里还用你个小人儿给钱!”高氏爽利的摆了摆手,“行了,你赶紧带你妹妹洗洗去,我这就回了。” 阮明姿只腼腆的笑了下,没有跟高氏争这个。 钱她是一定要给的。她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但不想损害好人该得的利益。 高氏兴冲冲的带着那张弩的构造图离开了,阮明姿这才腾出空来,领着阮明妍在这破败的小院子里翻腾能用的工具。 大半年前,阮明姿跟阮明妍被带回阮家老屋之后,她们这个小家的东西就被赵婆子领着毛氏搜刮了一遍,挑挑拣拣的把能用的都一股脑搬回了阮家老屋。 眼下剩下的,净是一些破破烂烂填灶里当柴火都嫌烟大的物件。 比如灶房墙上挂着的那个烂了半个豁口的水瓢。 阮明姿可不嫌弃,她又从灶房翻出一根沤烂了多处的麻绳来。昨夜下了场大雨,灶房一直开着门窗,倒是斜进不少雨来,麻绳沤得越发厉害,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阮明姿不是那种娇气的,她面不改色的把沤烂腐臭的绳段用力拆了拽断扔了去,余下的稍好一些的麻绳打了绳结接在一起,勉强算是得了一根能用的长麻绳。 再用这根长麻绳栓到水瓢上,拼凑着制作出了一个汲水工具,从院子里那口井口塌了一半的井里打了些水上来,姐妹俩凑合着就着那带着豁口的水瓢,把自己脸跟手洗了洗。 阮明姿这才从倒影里发现,自己这具身体,洗去了脏污之后,竟然也是个臻首娥眉明眸皓齿的小美人儿。虽说现下因着这大半年处境不好有些面黄肌瘦,但隐约能看出,等养好了身子,五官长开之后,定然是个明媚多姿的大美女。 明姿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没错。 再看看她那五岁的妹妹阮明妍,洗去小脸的脏污后,也显得更玉雪可爱了几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信赖的望过来时,简直爱煞人了。 颜狗阮明姿心里美滋滋的。 “阮明姿,在家吗?” 柴门外头有人喊阮明姿的名字,阮明姿愣了下,打开柴门一看,才发现外头站着一个圆脸小少女,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 阮明姿从原主记忆中扒拉扒拉,认出这个圆脸少女是高婶子家的小女儿,吕蕊儿。 吕蕊儿见阮明姿出来,把怀里揣着的东西往阮明姿手上一塞,大声道:“我娘让我给你送过来的。她让我给你捎句话,说你画的那个东西我爹能做!让你过几个时辰到我家拿去!” 阮明姿有些发愣,吕蕊儿跺了跺脚,圆圆的脸上掠过一分羞恼:“别以为我是来跟你示好的。你跟我抢秀平哥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说着,一溜烟就跑了,没给阮明姿半点儿反应的时间。 阮明姿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包用粗麻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却是又分成了两小包——一包是几个粗粮饼子,还放着几根自家腌的白萝卜干咸菜;另一包却是几根干净柔软的棉布条,一看就是让阮明姿包扎头上伤口用的。 阮明姿心里五味杂陈,默默的记下了高婶子的这份恩情。 阮明姿去打了一瓢干净的水,小心翼翼的把伤口洗了洗,有些抽抽的疼,但总归还算能忍。 清理完伤口后,阮明姿用高婶子给的干净柔软的布条将脑袋捆了一圈,包扎住了伤口,顺手还打了个蝴蝶结,看着就像是戴了条发带,反而减了几分病色,添了几分丽色。 姐妹俩人坐在土炕上,就着白萝卜干咸菜,把那包粗粮饼子分了两个吃。 虽说是粗粮做的饼子,但阮明姿这会儿吃起来,却觉得比以往吃过的什么山珍海味都要更甘美。 胃里有了东西,阮明姿只觉得干活都更有劲了些。她是个麻利的性子,打算趁着身上有力气,先把灶房收拾出来。 这灶房也被赵婆子她们搜刮得很是干净,只留下了一个灶台,跟一个烂了一大半只剩一尺来高的瓮底,勉强可以蓄水的大水瓮。 这瓮底瓮壁上还生满了青苔,因着下雨积了些水,看着浑浊极了。 至于旁的,别说锅碗盆刀了,就是原本堆在灶房墙角的木柴,都没给阮明姿她们留下半根。 这搜刮的也太绝了些! 第五章 是疯了吗 阮明姿是个有韧劲的,这点困难不会让她退缩,只会让她充满斗志。 她用那捆着麻绳的水瓢从井里汲水上来,又从小院里早已干枯的丝瓜藤上摘了个干瘪老丝瓜,把皮一去,用丝瓜瓤就着灶台下头的草木灰,使劲刷起那大水瓮来。 阮明妍人小力气也小,见姐姐在那埋头吭哧吭哧的干活,她也想帮忙,便迈着小短腿帮着姐姐去擦灶台。阮明姿擦汗的时候抬头一看,就见着阮明妍在费力的擦着几乎跟她差不多高的灶台。 架势很娴熟,看来没少在赵婆子那边干活。 可这会儿阮明妍眼里的光彩,又有些炫目。 阮明姿也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又有点心疼,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道:“妍妍,累了就歇一会儿。” 阮明妍无声的咧嘴笑了,刚洗干净的脸上又沾了不少灶台上的灰尘,看着像个小花猫似的,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阮明姿竟然也懂了她的意思。 点头是答应了她的话,摇头是说她不累。 姐妹俩相视一笑,又埋头苦干起来。 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水瓮跟灶台才算是彻底清理出来。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阮明妍这会儿已经有些扛不住的犯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阮明姿赶紧去扯了些藤蔓,用先前剩下的一截烂麻绳,将藤蔓捆在一起,做了个简易的扫帚,将土炕清扫了一遍;又将矮脚柜里一些连    婆子都嫌弃的破衣服使劲抖了抖灰尘,抱了出来,平铺在土炕上,也算是铺了一层简易的床垫。 阮明妍头几乎一沾到土炕,就困乏的闭眼睡了过去。阮明姿坐在土炕边看了会儿,见阮明妍睡熟了,这才捶了捶有些酸软的腰,起身准备去村里买些用具。 她算了下,从赵婆子那要回来的一吊钱数下来有一百五十二枚。先前原主带去阮家老宅的大概是一百八十枚,是原主爹娘这个小家在赵婆子的剥削下辛苦积攒出的全部积蓄,相差不多。 做饭用的刀,锅,盐都是眼下必须要买的。 只是她们所在的榆原坡村很是闭塞,刀跟锅还好,村子里的铁匠铺那就能买到。可盐这种东西,却是官府严格管制的,需要到县城里指定的店铺去买。 阮明姿心下有了计较,先去了铁匠铺,挑了把小且利的菜刀,又挑了口大铁锅,光这两样就花去了她将近五十文钱。 只是这是生活必须的,实在省不得,这钱花得虽然有些心疼,但付钱时也付得很是爽快。 当阮明姿从铁匠铺出来时,正好看到铁匠铺子门口吊着一些单刃开了刃的小铁片,她眼前一亮。 铁匠挠了挠肚皮,颇有些不以为意:“……那是学徒练习开刃用的,半成品。” 阮明姿便央了铁匠帮她再打磨加工一下,那单刃比普通的匕首还要小巧一些,正好适合她用,防个身什么的。 铁匠是个热心的,他媳妇上午时也去看热闹了,回来跟他念叨过,都挺同情阮明姿,说小小的女娃带着妹妹出来单过不容易,家徒四壁的什么东西也没有,都不知道怎么过活。 眼下铁匠见阮明姿这般说了,也没嫌麻烦,帮阮明姿将那单刃的铁片给打磨得更为锐利,又帮着用木头弄了个柄,还用硝制好的皮子边角料给做了一个小小的刀鞘,一把极为适合小姑娘使用的锋利小匕首便做好了。 阮明姿惊喜极了,原本只想着凑合一下,倒没想到人家铁匠给弄得这么精致。 她往外掏铜板:“叔,多少钱?” 铁匠大手一挥:“就当是你买菜刀跟铁锅的添头了,就那一点铁皮料,鞘也是边角料做得,费不得几个钱。” 阮明姿却是个不愿意占人便宜的。想要把情分长久的处下去,就不能这般占人谋生行当上的便宜。她坚持要给,铁匠有些无奈,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算了她十文钱。 阮明姿舒了一口气,赶紧把钱付了,又郑重其事的跟铁匠道了声谢,这才把菜刀跟小匕首都放到铁锅里,抱着铁锅出了门。 虽说比预料的多花了十文钱,但这钱花得值。 阮明姿又去了村子里的屠户家,狠了狠心,买了十文钱的一长条贴膘肥肉,瘦肉不算多,所以便宜得很。 古代的医学条件太差了,阮明姿觉得她有必要把自己跟阮明妍养得再白胖些,增强一下抵抗力,不然后面生了病,那就麻烦了。 这些买完,阮明姿手上还剩大约八十文钱。 钱真是太不经花了,必须要赶紧找个赚钱的路子。 阮明姿抱着铁锅,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在琢磨赚钱这个事。 “明姿!” “明姿——!” 有人在她身后喊了两声,阮明姿想得太出神了,都没有听见。 那人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拍了下阮明姿的肩膀。 阮明姿吓了一大跳,差点想去拿铁锅里的菜刀。 好在那人倒也不是存心吓唬阮明姿,他转到阮明姿身前,因着一路小跑过来,还有些微微的喘息:“明姿,喊你你怎么不理我?” 是个有点俊朗的半大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直缀长衫,看着身姿挺拔的很。 阮明姿从原主的记忆中认出这是吕蕊儿提到过一嘴的“秀平哥”。 这位“秀平哥”可以说是榆原坡不少待嫁少女的梦中情人。 长得好,还是被隔壁牛家村高秀才亲自盖章认定过的“聪慧有才”,一直跟着高秀才读书,未来说不定也能读个秀才什么的光宗耀祖。 她缓了缓,将怀里的铁锅往上提了提,抱得更紧些,按照原主以前的称呼,客气的问道:“秀平哥,你找我有事吗?” 倒也不是她小心,实在是眼下这个社会男男女女成熟的都太早了。虽说农村不大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但眼下她不想节外生枝,若是让有心人看见了,指不定再出什么幺蛾子。 简秀平抿了抿唇,把一个包袱往前递了递:“我听说你带着妍妍从你奶奶家搬回去住了?” 这消息好像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村子。 可见村人们的娱乐项目实在是比较匮乏,只能看热闹吃瓜解闷。 阮明姿原就没想藏着,她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 简秀平叹了口气,那有些怜惜的眼神,让阮明姿头皮都有些发麻。 “这个给你。”简秀平把手里的包袱往前递了递,“我刚才去你家,你家柴门锁着,就想着出来找你……好在遇上了,你拿着。” 阮明姿怀里抱着大铁锅,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你不用可怜我。我手上有钱,你看,我还买了猪肉。”她侧了侧铁锅,给简秀平看她放在锅里的那块长条贴膘肉。 简秀平看了眼那条只有窄窄一溜瘦肉的贴膘肥肉,眼里的怜惜之色更甚。 那眼神,阮明姿头皮都有些炸了。 她又退了一步,想离着简秀平远一些。 结果简秀平索性把拎着的那个包袱往阮明姿怀里抱着的铁锅中一放,迈开腿就跑了。 阮明姿傻眼了。 她磨了磨后槽牙,这一会会的功夫,简秀平已经跑远了,就她这小体格,那必是不可能追上的。 但她也不能就这么收了简秀平的东西。 阮明姿放下铁锅,拆开看了看那个包袱,吓了一跳,包袱里面还有个袋子,袋子里装得竟然是白面。 看样子,得有个三四斤。 这简秀平是疯了吗! 第六章 出手都很阔绰 近来几年都是灾年,地里头收成不好,村人们大多也都紧衣缩食的,平日里蒸点粗粮干粮都得添点什么野菜掺一下顶顶饿。 白面这种东西,那是一般人家过年时才狠心包几个饺子祭祖用的,平日里桌子上根本就不可能见着。 这简秀平一出手就是沉甸甸的一袋子白面。 阮明姿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能接受这一份沉甸甸的“好意”。 阮明姿加快了脚程    ,回家把铁锅跟菜刀猪肉放下,怀里揣着那把带鞘小匕首,拎上刚才简秀平给的那个包袱,准备还给人家。 她临走前又去屋子里看了一眼阮明妍,见小女娃正撅着嘴睡得正香,这才悄悄的掩了门出去了。 凭着原主的记忆,阮明姿拎着包袱,顺着村头那条歪歪扭扭的小路,走了大概不到二里路,便到了简秀平家。 因着这位置有些偏,四下里倒也没旁的院子。 不过说实在的,简家院子比旁人家盖得要漂亮些,寻常庄户人家大多都是木篱笆,稍好一些的用黄泥掺了麦秸垒成土墙。这简家却是砌了石头垒的围墙,几支花枝从墙头探出来,花枝映着青瓦,青瓦衬着石墙,平白添了几分雅致。 也怪不得简秀平这么受村里小姑娘待见。 谁不想嫁入这样的人家呢。 ——显然,阮明姿是不想的。 她提着简秀平塞给她的那个小包袱,站在简家那刷了朱漆的木门门口,又斟酌了一下等会儿要用到的说辞,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有人便来开了门,是一个头上簪着银钗的年轻妇人,显然也是认识阮明姿的,见门外头站着的是阮明姿,愣了下,便回身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娘,是阮家丫头。” 院子里门帘响了响,露出一张少年有些惊喜的脸来,随即他便掀开帘子,快步走了出来:“明姿,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了阮明姿手里拎着的那个眼熟的包袱。 俊秀少年的脸上瞬间有些呆愕。 屋子里又传来一道平平的声音:“哦,是阮家的姑娘啊。素馨,请人家进来喝杯茶吧。” 那簪着银钗的妇人便笑着招呼道:“明姿是吧?来,我婆母请你进去喝杯茶。” 阮明姿踟蹰了下,这会儿倒是不好将包袱直接给人就走了。 不过阮明姿向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想了想,还是拎着那包袱进了院子。 不得不说这简家确实跟别处不大一样,旁人家院子里都是种点菜,养养鸡,这简家院子里却是种了几棵花树。眼下正是花期,满庭花树开得错落有致,一起风,甚至还有片片花瓣飘落下来,颇为好看。 院子里甚至还摆放了一套石桌石凳,桌上摆着一套白瓷做的茶具,看着倒像是经常在院中小酌的模样。 阮明姿粗粗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跟在妇人身后进了屋子。 简秀平站在院中,欲言又止。 戴银钗子的妇人便笑道:“小叔,客人都进来了,你还愣着那做什么?” 简秀平有些讪讪的,也跟在后头进了主屋。 这主屋上首摆着两张八仙椅,其中一把上坐着个中年妇人,显然就是简秀平他娘了。简母上下打量了阮明姿一圈,脸上带着和煦的笑:“阮家姑娘是吧?我有时候会听平哥儿提起你。” 这话要是搁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定然会羞得不行。但阮明姿向来心中坦荡,自然是大大方方的接过了话头:“可能是因为小时候一起玩过几次吧。” 确实,在原主记忆里,她跟简秀平也没什么特别的交集。 简母没想到阮明姿会这般说,倒颇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 这丫头,开口就点名是小时候,意思就是说长大后就没什么来往了? 简母面上不显,慢悠悠道:“也是,我们家平哥儿这几年一直跟着高秀才进学,很少在村子里走动了……这次阮家姑娘特特挑我们家平哥儿旬休上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她试探的看向阮明姿。 阮明姿深深的吸了口气。 人家家长话里头的提防跟警惕简直是满满当当的,估计是怕她惦记上简秀平。 算了,她也别跟这位担忧儿子的母亲计较太多了。 阮明姿刚想把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袱放到桌面上,简母突然又开了口:“……对了,我今儿刚听说阮家姑娘带着妹妹单出去住了,想来生活一定很困难。”她顿了顿,扬声道,“素馨,给阮家姑娘拿个红封。” 阮明姿愣住了。 简秀平也愣住了,那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终定格在难堪上,他低声叫了一声:“娘!” 他真的只是同情阮明姿,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他娘这是要做什么! 是想让他以后都没脸再见阮家姑娘吗?! 简母没有理他。 那戴银钗子的妇人很快就拿了一个红封过来,简母笑吟吟的示意她递给阮明姿:“这里是二钱银子,拿去救救急吧。” 二钱银子! 阮明姿止不住的冷笑。 换成铜板就是二百文。 比原主爹娘辛辛苦苦积攒了多年的积蓄都要多! 当儿子的一出手就是三四斤的白面,当娘的一出手就是二钱银子! 出手都很阔绰嘛! 他们,把她阮明姿当成什么了? “不必了。”阮明姿慢吞吞的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包袱提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 简母下意识望过去,见到那熟悉的花纹,呼吸便是一窒,宽袖下的双手忍不住攥了起来。 那块包袱皮,不是平哥儿的吗?! 这俩人,她一个不察,竟然已经到了私相授受的程度?! 简母那张脸显然已经快维持不住所谓的体面了。 在她濒临发怒之际,阮明姿这才慢条斯理道:“我知道秀平哥一直很看重儿时玩伴时的几分情谊,我也很感念他的这份好心。只是无功不受禄,我有手有脚,可以好好的养活自己跟妹妹,这份馈赠也太珍贵了些。所以我这一趟过来,是把东西还回来的,没有旁的意思,你们放心。” 阮明姿慢悠悠的说完,便起了身,再没看屋里的人一眼,大步往外去了。 简秀平还想去拉她,简母按捺不住的喊了一声“平哥儿”,满含警告意味。 阮明姿没管身后的种种官司,她撩起门帘,直接出了门,在院子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总算舒爽了。 阮明姿心情愉悦的离开了简家,只是在迈出简家大门时,隐隐听到了里屋传来的几句话: “那样的泥腿子,提鞋都不配……” “你对她没意思,她想要攀上来坏你名声怎么办!” …… 阮明姿温温柔柔的轻笑了下,没有半分在意,沿着小路往吕家去了。 算算时辰,她的弩说不定已经做好了呢。 然而阮明姿从简家这条小山路拐上村中土路的时候,却出了点意外。 一个暴跳如雷的少女从一旁蹿出来,指着方才她来时的方向,声音尖尖地,刺得人脑壳疼:“你是从秀平哥家过来的?!” 是阮玉春。 阮成章的亲姐姐,毛氏的大女儿。 阮明姿这会儿不知道是该感慨古代小孩早熟,还是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 阮成章推原主下山,就是因为原主跟阮玉春因着简秀平的事,起了争执。阮成章自然是要帮着亲姐姐的,直接把原主推下了山,阮玉春还在一旁兴奋地拍巴掌叫好。 第七章 有贼啊捉贼啦 阮明姿不会因为这个迁怒简秀平,但她也不会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替原主原谅阮玉春。 阮明姿笑吟吟的,心平气和的看着阮玉春:“是啊,我是从简家过来的。” 阮玉春整个人的脸都有些扭曲,显然快气炸了。 村里头谁都知道简家派头大得很,虽然生活在乡下,但日常除了买一些生活用品,却不怎么同村里其他人来往。 自然也没邀请过旁人上门做客。 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反而对简家有一股说不出的敬而远之的感觉。 眼下阮明姿却进了简家的门! “你这个千人骑万人骑的臭表子!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自个儿也不照照镜子,泥巴潭里爬出来的腌臜玩意……” 阮玉春破口大骂的时候,阮明姿一句话轻轻的落了下来:“生气了啊?是不是又想让你弟弟把我从山上推下去?” 她定定的看着骤然僵住,仿佛被强行塞住了嘴的阮玉春,“你猜,要是我跟你奶奶说,你弟弟阮成章是因为帮你出气,才失足滚落山崖的,你猜会是怎样?” 阮玉春浑身冰凉。 她不用猜,她知道会是怎样的。 她弟弟章哥儿就是她奶奶的心头肉,为了章哥儿,她奶奶向来视为眼珠子的老母鸡说宰就宰了,就因为章哥儿想喝鸡汤。 若是奶奶知道了…… 阮玉春面色惨白,打了个哆嗦,恨恨的瞪了阮明姿一眼,有些难堪的转身跑了。 阮明姿气定神闲的笑了下。 渣渣。 待阮明姿到吕家的时候,吕大牛正在摆弄着一把弩。 他轻轻一拨,那弩箭便势如破竹般直直射入一丈外的梨树树干中,入木三分。 “这弩跟寻常见得那些不大一样,威力要更大些!”吕大牛见阮明姿进了院子,很是兴奋的一拍大腿,“丫头,你这从哪弄到的图啊,绝了!” 阮明姿笑道:“还是吕叔手艺好,我从前在山里头挖野菜的时候有缘遇到过一个奇人,他便拿着那么一把弩,教了我两手。只不过我只隐隐约约记得个大概,要不是吕叔经验深厚,补足了那些尺寸数据,想来也是做不成的。” 阮明姿嘴甜得很,把吕大牛哄得乐得不行。一直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吕蕊儿撅了撅嘴:“花言巧语。” 高氏洗了几个果子过来,递给阮明姿一个。阮明姿忙郑重的谢过了高婶子中午送去的饼子跟布条,高婶子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没啥,不过是几个饼子,你跟妍妍都是好孩子,你奶舍得,我可狠不下这个心。” 她见阮明姿头上扎着自己送去的布条,还打了个结,又笑着夸,“姿丫头这手真巧,这寻常的布条扎在你头上就跟县里头卖得堆花结似的。” 吕蕊儿在一旁重重的哼了一声。 阮明姿从吕大牛手中接过那弩,吕蕊儿就见着她好似轻描淡写的上了箭,又随手一拨,那弩箭便精准的射中了一丈开外的树干,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吕大牛啧啧称奇,又道:“这弩箭是我用削尖了的竹子做的,若是铁箭头,估计杀伤力还会更大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下大腿,“估计县城那帮军爷会中意这个。从前我也给那些军爷也做过战时用的弩,杀伤力比你这个,最起码要少一小半。” 说到这,阮明姿倒是眼神一亮,想到了什么,问吕大牛:“吕叔,那你说,这个弩的构造图能卖钱不?要是能卖钱,咱俩五五分咋样?……只是吕叔卖图的时候,可千万别说出我去,不然我一个乡下丫头,这图来源也不好解释,反而招惹一些有的没的。倒不如说是吕叔你久精木艺,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吕大牛憨厚的连连摇头:“那可不成。我帮着把这图送去县里头那些军爷那,是没什么问题,挂在我名下,也没啥问题。但这图构造是你画的,我顶多算个跑腿的,哪能跟你五五分成。” 阮明姿却很坚持:“可若没有吕叔,这也不过只是个没用的图而已。吕叔要执意不肯跟我五五分成,那这事就算了。我做这弩本也不过是想射个野味罢了。” 说着,阮明姿便失落的直摇头,看得吕大牛这憨厚的农家汉子张口结舌的说不出旁的话来。 高氏在吕大牛后背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嗔道:“你这死犟脑袋,姿丫头好不容易有个进项,你不拿这五分,她是不会安心的。” 阮明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还是高婶子懂我。况且,这图还未必能卖得钱呢,说不定是让吕叔白跑一趟。合该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吕大牛这才叹着气把这事应了下来,又总觉得不踏实。阮明姿要给手上这把弩的工费,他都十分坚决的拒绝了:“……这活本来就不费事,几块木头而已,能费几个钱?你只管拿着,再跟叔说些外道的话,叔要生气了!” 阮明姿想了想,若是这现代改装过后的强力弩设计图真的能卖钱,那得的进项可比这几文钱的工费值钱得多,也算是她变相给吕大牛工钱了。 也因此,阮明姿倒是没再坚持非要给工钱。 她离开吕家的时候,吕大牛给她装了一大把竹子削好的弩箭,还贴心的给她做了个箭筒,让她把弩箭背在了身上,方便取用。 阮明姿看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晚,背着箭筒拿着弩,十分兴奋的直奔离榆原坡不远的狗蓟山。 因着还惦记着家里头的阮明妍,阮明姿没敢进深山,只进了狗蓟山山脚人迹罕至的野林子,开始借着最后的日光来观察猎物的足迹。 昨儿刚下过雨,进这野林子深一脚浅一脚的,不过追寻起足迹来,倒也方便。 眼下这是古代,植被还未被人过度开发,养育了不知多少野生动物。对于阮明姿来说,那都是活靶子。 最后,阮明姿用弩射中了一只尾羽色彩斑斓的山鸡,正中脖颈,山鸡抽抽两下子就没动静了。 今晚上可以加餐了。 阮明姿美滋滋的拎着那只山鸡往家里走。 然而快到家门口时,她却见着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倒下的篱笆那往她家院子里钻。 阮明妍还在家里! 阮明姿眼睛眯了眯,迅速的判断了下形式,便把山鸡放到了地上,又飞快的捡了几根枯枝,薅去多余的分叉,做了几支简易的弩箭,然后弯弓搭箭—— 树枝做的箭,箭头是钝的,不会对人有太大杀伤力,最起码不会见血,但不管怎么说,经由弩的力度速度飞射过去,带去剧痛是一定的。 果不其然,她松手放箭后,一声惨叫声立即响了起来,还伴随着一道骂:“谁?!哪个王八蛋阴我!” 她手下丝毫不停,接连放箭! 惨叫声接连响起。 阮明姿边射着弩箭边大声喊:“有贼啊!捉贼啦!” 村子里有一点好,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放声大喊,左邻右舍都会出来看看帮一手。 阮明姿这放声大喊捉贼,很快左邻右舍不少人都赶忙出来帮忙了。 有拿着铁锨的,有拿着镰刀的,一个个都要跟贼拼命的架势。 还有个婶子,拿着擀面杖就冲出来了。 “姿丫头,贼呢?” 阮明姿指了指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影:“就是他!” 第八章 送肉 乡亲们越看地上趴着哎呦哎呦个不停的人影越觉得眼熟。 终于,有人迟疑的开了口:“我咋觉得这人,咋这么像阮家老三呢……” 这么一说,确实越看越像。 “阮安贵,是你吗?” 有人粗着嗓子问。 没有回应。 问话的人便不耐烦道:“要是不回话我们可就直接打了!” 地上趴着的那人这才艰难的翻过身来:“是我!别打!” 眼下天还未完全黑下去,就着天光众人一看,不是阮家老三阮安贵又是谁? 所以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阮家丫头不是喊捉贼吗? 众人面面相觑。 阮家老三这会儿早就想好了说辞,他指着胳膊上套着弩箭的阮明姿,忍痛大骂:“都是这个小娼妇搞得鬼!我不过是想过来探望一下她们,她竟然拿弩射我!哎呦疼死我了!你这是想杀了我这个三叔啊!” 众人忍不住又看向阮明姿。 阮明姿恰到好处的露出一脸震惊来:“怎么可能是三叔?!……诸位叔伯婶子,你们想,这天色都快黑了,我刚从外头回来,家里头又没点灯,黑通通的未必有人在家。三叔真要是来探望我们,咋不在柴门外头喊几声?哪有人直接翻人篱笆的?而且还东张西望,行踪诡异,我才以为是闯空门的贼……哪想到竟然是三叔?!” 听着少女脆生生的疑问声,众人顺着她的思路捋下来,越想越觉得,说得对啊! 旁边有个邻居插嘴:“说起来,方才我还真听到似是有人在外头喊了几声阮家丫头的名字。” 邻居这么一说,阮明姿心里默默的点了个赞,立马接了口:“那更不对了啊,我妹妹在屋子里睡觉呢,我方才又在外头,没人应声,不就说明没人在家吗?三叔说来看我们,我们都不在家,三叔怎么还翻起篱笆来?……说起来,我刚才还纳闷呢,这贼也是真的不长眼,我这家徒四壁的,满院子破破烂烂的,他能偷啥?院子里最值钱的怕是我爹娘寄放在我奶奶那,我奶奶又给了我的一吊钱了……” 众人看向阮安贵的神色带了几分恍然。 原来他这翻人篱笆做贼,是为了那一吊钱啊! 怪不得! 阮安贵能干出这事来,众人倒也不奇怪。阮安贵向来在村子里名声不怎么好,游手好闲的,平日里也没什么进项。 不过众人也是有点想不到,这阮安贵竟然这么丧尽天良,两个侄女已经够艰难了,他竟然还打起侄女那一点傍身钱的主意来! 阮安贵在众人谴责鄙夷等形形**的眼神下,这会儿真是恨不得躺在地上装死。 他还真就这么干了,什么话都不说,躺在地上,只哎呦哎呦的,一副受了伤的模样。 众人见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鄙夷了一番后,知道他也成不了什么事,嘱咐阮明姿有什么事就大喊之后,便都散去了。 待众人走光,阮明姿拎着山鸡,在离阮安贵几尺外的地方,甜甜道:“三叔是为着那一吊钱来的吧?只是可惜了,三叔来晚了,今儿我把那一吊钱花得差不多了,买了猪肉,还买了锅跟菜刀。对了,还买了把小匕首,锋利得很,三叔想看看吗?” 说到匕首时,阮明姿眯着眼,故意拖长了语气,从怀里头掏出那把防身的带鞘小匕首来,用大拇指顶开刀鞘,微微笑着逼近了阮安贵。 阮安贵平日里混不咎的很,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不知怎的,这会儿见着阮明姿这副模样,他不由得想起那日里触碰到的少女冰凉的胳膊。 恐惧漫了上来,阮安贵脸色发白,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了,屁滚尿流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脚并做一处,连滚带爬的跑了。 阮明姿这才作罢,看着阮安贵跑远了,冷哼一声,将那小匕首收好放到了怀里。 她看了看那倒地的篱笆,想着明儿倒是要去催一催那几户人家,赶紧来给她家修篱笆。 没看到今天差点遭“贼”了吗? 阮明姿拎着山鸡进了屋子,就见着阮明妍正有些害怕的抓着半开的门板,站在屋中的阴影里,想来是方才的嘈杂吵醒了她。 阮明姿有点心疼,举起那山鸡哄孩子:“妍妍看这是什么?” 阮明妍这才注意到阮明姿手里头的山鸡,大大的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啊啊”的发着气音,指着那尾羽炫目多彩的山鸡。 “一会儿咱们炸点猪油渣,再熬个鸡汤,这山鸡尾羽怪漂亮的,姐姐给你扎个毽子。”阮明姿美滋滋的安排着,见阮明妍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那双杏儿似的明眸也弯了弯,露出几分笑意来。 阮明妍喜得“啊啊”了两声,不住的点头。 阮明姿摸着妹妹的头,忍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在原主的记忆中,阮明妍蹒跚学步时还是会喊爹娘姐姐的,后来生了一场高烧,退烧之后就不会说话了。 等有机会,还是要带着阮明妍去学学手语才行。 阮明姿暗忖着。 她跟阮明妍一道出了门,趁着天还未完全黑,拖了些枯枝回来。靠山的小村子,遍地都是能生火的木柴,倒也便利。阮明姿甚至还拖了根长长的竹子回来,拿菜刀砍了好几个竹节筒出来当容器,顺便还砍了几双竹筷子。 先前阮明姿从高婶子那回来时,高婶子还塞给她一个火折子,这会儿阮明姿用火折子引燃了稻草,把稻草往灶膛里一放,火焰舔上了灶膛,很快便烧得整个灶房都暖烘烘的。 阮明妍搬了块木头墩子,有些虔诚的守在灶台前,帮着添火。 姐妹俩合力烧了一大锅热水,把那山鸡放了血,拔了毛,漂亮的尾羽一根一根的摆放在窗台前晾干。 阮明姿把下午买的那条贴膘肉洗净,切成小块,放铁锅里慢慢的用小火炼出了不少油,肥膘都被熬成了金灿灿的猪油渣,香味不住的往人鼻子里钻。阮明妍不是个嘴馋的,但这会儿却被引得口水直往下流。 阮明姿拿竹筷子把猪油渣挑出来,放到一个竹节筒里,递给阮明妍;又把锅里剩下的猪油倒入一个竹节筒里收了起来。 阮明妍不肯自己吃,先夹了一个喂了阮明姿,这才小心翼翼的夹起一块猪油渣放入口中,吃着吃着就落下泪来。 阮明姿看着又好笑又心疼,帮小姑娘把眼泪一抹:“这就哭啦?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到时候你再哭也成。” 阮明姿又将杀好的那只山鸡煮了个鸡汤,虽说没有盐,也没放什么旁的调料,但天然的鸡汤香气还是满满的溢了出来,白嫩的鸡肉,淡黄色的鸡汤,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阮明妍羞羞的抹了把口水。 山鸡煮好了,阮明姿特特盛了大半竹筒的鸡肉,又添了些鸡汤,盛的满满当当的,给吕家送了去。 吕家正在吃饭,高氏出来开门,见阮明姿特特过来送了这么满满的一大份鸡肉,都惊呆了。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高氏向来言语爽利,这会儿看着那满满一竹筒的鸡肉竟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真缺这么一口吃的,可阮明姿家里的情况,她再清楚不过。这孩子指不定多久没见过一口荤腥了,这会儿却给她们送来这么一大份…… 阮明姿笑道:“高婶子可别跟我客气,太外道了。这是用吕叔给打造的弩射到的,婶子今儿那饼子跟布条我都记在心里,吕叔这弩也是帮了我大忙。这点鸡肉不算什么。” “家里头也没别的器具,就砍了些竹子盛,我都洗干净了,婶子别嫌弃。”阮明姿把那竹筒往高婶子手里一递,“妍妍还在家等着我回去,我先回了。” 高氏“哎”了一声,喊了句“等下”,匆匆回屋又装了些果子递给阮明姿:“都是自家树上长的,不值几个钱,姿丫头也别再跟婶客气了,带回去跟妍妍吃着玩吧。” 阮明姿大大方方的道了谢,拎着那袋果子回去了。 人情都是这样你来我往处出来的,人家对她好,她哪怕只有微薄之力,也要好好的回报人家这份好意才是。 第九章 吃不了兜着走 天还未亮,阮明姿便从土炕上起了身,轻手轻脚的,怕吵醒了还在好眠的阮明妍。 她昨晚上从土炕边上的矮脚柜里扒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两身稍稍囫囵些的衣裳。 是她那个便宜爹的旧衫,在记忆中应是穿了好多年,缝补了不少补丁,洗得都有些发白了,许多地方甚至还磨破了。也是因着这个,这衣裳才能被刮地三尺的赵婆子给剩下。 不过阮明姿一点都不嫌弃,这旧衫洗的干干净净的,就是这大半年落了些灰尘,她使劲抖了抖灰,便穿上了身。 到底是大人的旧衫,袖子跟裤腿空荡荡的长出一大截,阮明姿便把衣袖裤腿自手腕脚腕处往上折一折,再拿藤蔓搓成的细长绳这么一扎,这衣裳便也碍不着行动了。 倒是挺利落,就是看着有些磕碜。 不过这也不打紧,阮明姿打小吃苦长起来的,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是经常捡上头的哥哥姐姐们穿旧的衣裳,缝缝补补改一改。 阮明姿拾捯完自个儿,又轻手轻脚的把还在熟睡的阮明妍的外裳也给脱了下来。 阮明妍性格乖巧,哪怕睡熟了也乖乖的,迷迷糊糊闭着眼睛伸着胳膊配合着阮明姿的动作。 阮明姿把剩下的那套旧衫盖在了阮明妍身上,这才抱着姐妹俩换下来的衣裳去了院子。 家里头没有盆,阮明姿便找了个粗一些的竹结,从中间横着劈开,倒也勉强可以蓄水来洗衣裳。 洗完后,阮明姿又捡了两根粗长些的枯枝,交叉着拿藤蔓捆了一头,往泥地里用力一杵,支着把衣裳给挑着晾了起来。 阮明姿做完这一些,天才刚蒙蒙亮。不远处传来鸡鸣声,此起彼伏的。榆原坡村像是从沉睡中醒来似的,开始有了烟火气。 正屋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阮明姿算着应是阮明妍醒了,进屋帮着阮明妍把她们爹的旧衣衫给套在身上。阮明妍才五岁,这大半年又有些营养不良,身量更小,阮明姿为着让她活动能更便利些,把衣裳绕了好几匝才扎了起来,最后看着阮明妍活活像个不倒翁娃娃。 “先前的衣裳洗了晾上了,先将就着穿一穿,”阮明姿摸着阮明妍有些发黄的细软头发,“过几天姐姐给你买新衣裳。” 阮明妍忙摇了摇头,朝阮明姿露出个大大的笑来。 阮明姿懂阮明妍的意思,小姑娘是在说没关系。 阮明姿又摸了一把小姑娘的脸颊,瘦巴巴的没什么肉,心想要把小姑娘养胖一点才行,“……走,去洗把脸。我去灶房把昨晚剩下的鸡汤热一下。” 虽说才五岁,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阮明妍倒也不用阮明姿分太多心去照顾,她自己乖巧的从井里打了水,净了手跟脸。 这会儿阮明姿已经在炉灶上把昨晚剩下的鸡肉鸡汤给热好了,又掰了两个昨天吕蕊儿送来的粗粮饼子泡了进去,泡得松软的饼子里满满都是醇香浓厚的鸡汤,一口吃下去,从胃里升腾起一股浓烈的幸福感,浑身都暖洋洋起来。 姐妹俩坐在木墩上,把竹筒里的鸡汤泡饭吃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不过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没盐,抽空还是要去趟县城买些盐。 阮明姿心里琢磨着,阮明妍已经迈着小短腿主动去把两人的竹筒跟竹筷都刷了个干净。 得去弄点什么,找点进项搞点银钱才行。阮明姿一边想着,一边麻利的用那个晒好的山鸡尾羽给阮明妍扎了个色彩斑斓的羽毛毽子。 到底是小孩子,阮明妍对这山鸡尾羽扎成的五彩毽子简直是爱不释手,就是身上裹得衣服太多,让她动作有些不太灵泛,踢起来动作有些憨态可掬。 但这也不妨碍她对这个毽子的喜欢,捧着毽子笑弯了眉眼。 阮明姿看着妹妹开心成这样,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摸了摸阮明妍的小脑瓜:“你自个儿玩会,我去里正那一趟。屋子里还有几个高婶子给的果子,我都洗好了,放在柜子上头搁着的竹筒杯里了。你要是玩饿了就去吃点果子。” 阮明妍捧着那五彩毽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榆原坡村的里正家在榆原坡村偏西南角的地方,离着阮明姿家不算太远。里正儿子一家在县城开了个小铺子,生活还算过得去,也曾想把爹娘接到县城去过活,不过里正夫妻俩习惯了在这偏远小村子的生活,邻里乡亲相处往来的都得宜,便拒绝了儿子的提议,仍是在榆原坡村住着。 老两口平日里种种菜养养鸡,偶尔帮着村民解决一下纠纷,倒也很是惬意。 阮明姿过去的时候,里正家的柴门正虚掩着,从门缝里能看见里正的媳妇周邓氏正怀抱了一个簸箩,撒着豆渣喂鸡。 阮明姿抬手敲了敲门。 “谁呀?” 阮明姿乖巧的应了一声:“邓奶奶,我是阮明姿,有事找里正爷爷。” 里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周邓氏怀里抱着簸箩来给阮明姿开了门,见着阮明姿的模样先是愣了下,上下打量了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院子里散养着几只鸡,周邓氏索性把簸箩里的豆渣往地下一倒,任由那几只鸡咯咯咯的疯抢着,一边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领着阮明姿往屋子里走。 周里正也听着了动静,肩上披着一件外裳,正好掀了门帘,见阮明姿身上穿着明显是大人的外衫,却又用藤蔓捆了那么几遭,看着倒利落得很。可见小姑娘心思也是个灵巧的。 周里正没说旁的,只示意阮明姿跟他进屋。 阮明姿跟着周里正进了屋子,周邓氏还给阮明姿抓了一把自家院子里杏树结得杏子炒的杏仁。 阮明姿道了声谢,就听到周里正叹了口气:“你奶奶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确实有点不太像话,一会儿我跟你一道去说说她,咋能让你跟你妹妹俩孩子搬出去住……” 阮明姿知道周里正这是误会了。 “里正爷爷误会了,我跟妹妹在外头过得挺好的,虽然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但比在阮家动辄挨打挨骂不给饭吃要好得多。”阮明姿轻描淡写的在周里正面前给阮家上了个眼药,也没多说,好似就不经意间提了那么一句。她笑着,说起了自己此趟的来意,“……我今儿来找里正爷爷是为着昨儿一桩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王婶子家的刚子带着人把我家篱笆给弄倒了。您也知道,眼下我跟我妹妹俩人住家里,就靠着篱笆防范呢。结果等了一天刚子家里也没人过来帮我们修篱笆……晚上我三叔从倒了的篱笆那进院子,我还以为是遭了贼,吓了一大跳!” 周里正祖祖辈辈都是榆原坡村的,关系也盘根错节的,对村子里许多事都门儿清。 像是刚子他家,真要算起来还跟周里正家沾亲带故,虽说这亲戚论起来有些远,但周里正也算得上是看着刚子长大的,刚子的调皮顽劣他心下也有数。 周里正点了点头:“行,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去刚子家里催一催,眼下也不是农忙的时候,先紧着给你家修篱笆。” 得了周里正这么一番保证,阮明姿心怀感激的道了谢,便要走。 周邓氏又抓了一大把炒杏仁,见阮明姿手小小的,也拿不了多少,她索性拿了个自个儿缝制的小布袋,给阮明姿装了进去。 阮明姿:“……” 真.吃不了兜着走。 第十章 毽子被抢了 办好了篱笆这事,阮明姿回家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结果快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半路见着吕蕊儿东张西望的似是在找人,大老远看见阮明姿以后,匆匆忙忙的一路小跑奔着她来了。 “哎呦可算找着你了!”吕蕊儿着急的拉着阮明姿的胳膊就往回拽,“快快快,快跟我去你家。你妹妹哭老半天了,我哄又哄不好,急死我了。” 阮明姿心中一紧:“妍妍咋了?” 吕蕊儿鼓了鼓腮,圆圆的脸上写满了不忿:“还不都是你二叔家的那俩妹妹!一个阮玉春,一个阮玉冬,俩人都比你妹妹大,竟然还合起伙来欺负你妹妹,抢你妹妹那个毽子,你妹妹又不肯给,俩人把你妹妹推倒抢了毽子就跑了!我拦又拦不住,还被她们骂了,气死我啦!” 阮明姿脸色沉了沉,大迈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吕蕊儿跺了跺脚,忙跟了上去。 到家的时候,阮明妍还跌坐在院子里埋头呜呜的哭,她是哑巴,哪怕是痛哭,也发不出声音,然而又哭得厉害,小身子都在一颤一颤的,看得阮明姿心疼死了。 “妍妍!”阮明姿喊了一声。 阮明妍听到阮明姿的声音,抬起头,脸上沾了些泥,还蹭破了些油皮,应是刚才摔的。 见着姐姐回来了,阮明妍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扑在阮明姿怀里哭得伤心极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打了几个哭嗝。 阮明姿怒火高炽,搂着阮明妍:“妍妍乖,姐姐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们洗把脸,我带你去把毽子要回来。” 阮明妍抽抽噎噎的点了点头。 那毽子是姐姐给她扎的,漂亮极了,她实在是舍不得。 吕蕊儿虽说对阮明姿的观感还有些别扭,可这会儿她也觉得阮玉春阮玉冬太欺负人,冷哼着举报了一手:“我刚才找你的时候见着了,阮玉春跟阮玉冬就在村口那棵枯心老槐树下跟人踢毽子玩呢!” 阮明姿柔柔的笑了下:“知道了。谢谢你。” 吕蕊儿被阮明姿这笑,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阮明姿,我咋感觉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吕蕊儿迟疑的开了口。 阮明妍这会儿已经自食其力的洗好了脸,阮明姿正帮阮明妍拢着头发,一边细细的拢着一边简洁道:“眼下我带着妍妍两个人住,自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然,我俩活不下去的。” 吕蕊儿今年也不过十二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爹老实憨厚能干,娘又是个性格爽利心疼孩子的,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 听得阮明姿这么一说,吕蕊儿愣了一下,眼神落在阮明姿跟阮明妍身上那明显不合身的旧衣衫上,再看看这破破烂烂的院子…… 吕蕊儿匝了匝嘴,觉得阮明姿说得确实也有些道理。 怪可怜的…… 不过再可怜,秀平哥她也不会让出去的! 吕蕊儿握了握拳,圆圆的脸上满是斗志。 不消片刻,阮明姿便帮阮明妍搭理好了,只那双眼睛还红肿着。 阮明妍原本就瘦,显得眼睛越发的大,这一红肿,就看得特别明显,可怜极了。 阮明姿从周里正家里带回来的布袋中掏了一把杏仁给阮明妍,又掏了一把递给了吕蕊儿。 吕蕊儿很有骨气的一偏头,不要,阮明姿也没强求。 结果阮明妍捧着那杏仁吃得太香了,吕蕊儿偷偷的咽了口口水。 阮明姿忍俊不禁的掏了一把直接塞到吕蕊儿手里:“这是给你的谢礼,蕊儿,谢谢你啊。” 阮明姿这么顾虑她的面子,吕蕊儿也有点不大好意思了,咳了一声,把那把杏仁攥紧,岔开了话题:“走走走,找阮玉春阮玉冬去,再不去说不定她俩就走了。” 阮明姿点了点头,去了里屋把昨儿吕大牛给她打的弩拿了出来,慢条斯理的用布条把弩缠到了手臂上。 吕蕊儿看得胆颤心惊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昨天是亲眼见过这改造过后的弩的威力,结结巴巴期期艾艾的开了口:“用这个?……会不会见血啊。” ……会不会出人命啊! 阮明姿缓缓的摸着手臂上的弩,侧头朝吕蕊儿甜甜的笑了下:“怎么会呢?只要她们老老实实的把毽子交出来,不就没事了吗?” 当然,要是她们头铁说什么也不交出来,那她也不介意吓唬吓唬她们。 阮明姿笑眯眯的。 相较之下,吕蕊儿小脸都白了。 呜呜呜,娘,阮明姿好可怕啊! 村口的枯心老槐树下,阮玉春跟阮玉冬正在跟人踢毽子。 这五彩缤纷的尾羽毽子上下翻飞着,别提多好看了。引得在场的小姑娘们都艳羡的很,阮玉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昨儿在阮明姿那得到的挫败与屈辱也消散了几分。 阮玉冬只比阮明妍大了那么几个月,很快就要满六岁了。她生得跟毛氏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堪称是缩小版的毛氏,向来很得毛氏的喜欢,养得性子也有些骄矜急躁。 毽子高高的飞了出去,阮玉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颐指气使着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丫头:“你!去把毽子捡回来!捡得时候小心一点!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那小丫头有点不忿,扁了扁嘴,想说什么。只不过,她又看了看那五彩缤纷的毽子,还是忍气吞声的去把毽子捡了回来。 正当她捧着那毽子往回走时,就见着阮明姿带着阮明妍,后面还跟着个期期艾艾看热闹的吕蕊儿,从小路那边往这边走来。 阮家那档子事,她们或多或少也听家长在饭桌上讨论过了,心里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麻花辫小丫头转头看向阮玉春阮玉冬这一对姐妹。 “丧门星,扫把星!离我们远点!”阮玉冬从地上捡起石头来往阮明姿阮明妍这边扔。 阮玉冬年纪小,却鸡贼的很,知道阮明姿年纪大一些,很可能会躲开。她直接拿着石头冲着阮明妍扔。 头一下没砸到,阮玉冬弯腰又捡了一块。 这点点浅显的小算计,阮明姿一眼就看破了。她抚了抚手臂上捆着的弩弓,笑眯眯的,声音也温柔的很:“你再扔一块试试,别怪我没警告你,你再扔一块我就射你一箭。方才已是看你年纪小,算是给过你面子了。” 第十一章 欺负小孩 阮玉冬眼珠子转了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姐”,把手里的石头随手一扔,跑到阮玉春身后躲着,露出半个头来告状:“阮明姿说要拿那个射我!” 阮玉春不大喜欢这个妹妹,但她知道这个妹妹很得她娘毛氏的喜欢,她得护着。阮玉春瞪了一眼阮明姿:“要不要脸啊,欺负小孩。” 阮明姿眼皮抬也没抬一下,伸手把弩弓一拉,那竹片做的弩箭便直直的朝着阮玉春跟阮玉冬射去。 阮玉春阮玉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弩箭便从她们头上一寸的地方呼啸而过,直挺挺的射进了后头那棵枯心大槐树的枝干上。 箭柄颤巍巍的,箭头却已是入木三分。 所有人都有些木,没能反应过来。 半晌,阮玉春跟阮玉冬才反应过来,阮玉春双腿有些发软,脸色惨白如纸,她是真没想到,阮明姿这个狠人竟然一声不吭的就冲着她们放箭! “你疯了吗!”阮玉春尖着嗓子直叫。 “你们欺负妍妍的时候怎么不说欺负小孩?”阮明姿似笑非笑的,头歪了下,看着天真烂漫的很,“方才还有脸说我欺负小孩?” 阮玉春脸色稍稍有些扭曲,尖声道:“那你也不用直接拉弓!你就是想杀了我们!” 阮明姿笑眯眯的,声音温温柔柔:“我这个人吧,向来最善解人意,你既然说了我欺负小孩,那我还真就得欺负给你看看。” 说着,她就又作势拉上了弓弦。 阮玉春这会儿看阮明姿的眼神就跟看疯狗似的,她觉得阮明姿真能办出故意朝她们射箭这种事来——她有些崩溃的叫道:“不就是一个毽子!谁稀罕似得!” 说着,她劈手从那麻花辫小丫头手里夺过那五彩缤纷的羽毛毽子,就要往阮明姿身上砸。 “姐,别给她们!”阮玉冬却不干了,飞快的从阮玉春手里把那五彩羽毛毽子一把夺了过来,跺脚嚷嚷,“你们俩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玩你个毽子怎么了?!” 阮玉冬头发又稀又黄,扎成个总角顶在头上,然而阮玉冬原本颧骨就高,眼还上吊,生得很像毛氏,颇有几分刻薄的面相,再配上这拢在头上的发型,看着面相就更凶恶了,哪里像是个六岁的小女童。 她眼神落在阮明妍身上,嗤笑一声,嘲笑道:“……哑巴,你说是不是?!” 吕蕊儿气得把阮明妍往自己身后一扯,小嘴儿叭叭的:“臭不要脸的姐妹俩,也有脸提这事!你奶奶跟你娘老把这种话放嘴上,大家还以为阮明姿阮明妍是什么饭桶,吃了你家多少粮食呢!结果人家是拿了两麻袋粮食去你家的,吃你家啥了你倒是说说看!不说旁的,你倒是比先前胖了一大圈,阮明姿阮明妍瘦得都能去当晾衣杆了!” 这话引得在场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再看一眼阮明姿跟阮明妍面黄肌瘦的模样,又渐渐笑不出来了。 眼下能出来玩作一堆的小丫头,大多是家中境况宽松些的。稍稍严苛些的家庭,她们这个年纪的,不是在带着弟弟妹妹,就是在忙着割猪草喂鸡等各种家务,哪有空出来疯玩。 也因此,看见阮明姿阮明妍这穿得破破烂烂又面黄肌瘦的模样,除了有一部分心生嫌弃之外,更多的觉得有点点同情。 “活该!她俩是扫把星,克死爹又克死娘,我爷爷奶奶愿意收留她们已经算不错了!咋配跟我比!”阮玉冬蛮横的吐了口唾沫,年纪不大,刁蛮霸道模样倒是颇有村里那些泼妇骂街的模样。 “呦,真当人家稀罕你们收留呢!人家姐俩宁愿自己出来无依无靠的住着,也不愿意在你家住,就知道你家是个什么狗地方了!”吕蕊儿不愧是高氏的爱女,那泼辣爽利的口才也学了几分,直把阮玉冬气得哇哇乱叫,想蹲下去捡石头,结果就见着阮明姿手里头握了竹箭,正翘了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阮玉冬真的要气哭了,委委屈屈的尖声喊了一声“姐”,想让阮玉春替她出头。 阮明姿笑眯眯道:“叫我做什么?” 阮玉冬被阮明姿给气疯了,口不择言道:“你这个破落户也配当我姐姐?!” 阮明姿从善如流的接口:“好啊,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到时候也别说我这个当姐姐的心狠,连个毽子也不给你玩。拿来。” 阮玉冬这会儿真的惊呆了,她是骂也不是,尖叫也不是,只觉得无论她怎样,都会被人原封不动的呼回她脸上,一张脸就像是开了染坊,难看极了。 阮玉春怨毒的看了一眼阮明姿,咬了咬牙:“玉冬,把毽子给她们,一个破毽子,真当人稀罕!改天让爹给你扎个更好看的。她们那种没爹没娘的,也就只配玩个毽子了!” 阮玉冬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她气鼓鼓的,用力一拔,竟然生生将那毽子给扯下一大把羽毛来。她这才脸色稍缓,有些得意的看了呆住的阮明妍一眼,随手将那破破烂烂的五彩毽子扔给了阮明妍。 “啊呸,谁稀罕似得!还你!” 阮明妍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迅速的蓄满了泪水,吕蕊儿震惊的拔高了声音:“阮玉冬你咋这么贱!” 然而她还没说完话,阮明姿已经大迈步的上前,一把拎住了阮玉冬的领子,将阮玉冬蛮扯到自己眼前。 阮玉冬没想到阮明姿说动手就动手,都不带缓冲的,吓得她立时尖叫起来:“姐姐救我!” 阮玉春想上前,却被阮明姿另一只捆着弩的手臂怼着:“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阮玉春咬了咬牙,终是没敢再上前。 阮玉冬带着哭音颤声喊:“你想干什么!” “你刚才拔了那个毽子的毛,”阮明姿扯着阮玉冬的衣领,笑眯眯的,“礼尚往来才公平,我拔了你的头发也就扯平了。” 说着,就要去扯阮玉冬的头发。 阮玉冬终于吓得哭了出来,哇哇大哭,手脚并用的乱摆着想要挣扎这个丧心病狂的阮明姿。 阮明姿到底芯子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现代人,把六岁的熊孩子给吓哭了也就得了,真要下手欺负,她多少还有点心理障碍。 “道歉。”阮明姿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 阮玉冬仿佛听到了什么救命的话,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对不起!” 阮明姿有点嫌弃,为了防止阮玉冬的鼻涕流到自己手上,她松开了阮玉冬,似笑非笑道:“你是对不起我吗?毽子是我妹妹的,你们抢走还推倒她,害的她摔了一跤,脸都磕破了。我们找过来,你们拒不归还,还扯坏了我妹妹的毽子。这声道歉,你们应该跟我妹妹说吧?” 阮玉冬崩溃的哭着喊了出来:“阮明妍,对不起!” 说完她便从地上手足并用的爬了起来,拿袖子抹了一把脸,哭着跑了。 阮玉春脸色难看的瞪了阮明姿一眼,也跟着阮玉冬跑了。 那个麻花辫小丫头对着阮玉春阮玉冬姐妹俩的背影“啧”了一声,又有点惋惜的从地上捡起那个扯坏了的毽子,递给阮明妍:“修一修还能玩。” 阮明妍珍而重之的接过,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阮明姿摸了摸阮明妍软软的发顶:“这都是小事,家里头尾羽应该还有剩,我看能不能修补一下。” 阮明妍这才破涕为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总得给点赔偿吧 阮玉冬撞进阮家祖屋的院子就开始嗷嗷大哭。 赵婆子气得砸了门帘,站在门口指着阮玉冬大骂:“青天白日的进门就号丧,哭给谁听呢!我跟你爷爷还好着呢!再嚎就给老娘滚出去!” 阮玉冬吓得一更,哭声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憋得脸通红。 到底是心爱的小闺女,毛氏从里屋撩了门帘出来,把刚才在揉面的手往腰间围裙上擦了擦,赔着笑:“娘,许是孩子在外头受了啥委屈。” 说着,又剐了跟在后头的阮玉春一眼,“咋当姐姐的,带你妹妹出去玩咋还哭着回来了?” 阮玉春瑟缩着缩了缩脑袋,怯怯道:“娘,都是那俩丧门星,阮明姿跟她那个哑巴妹妹,合伙欺负玉冬,还拿着个弩,差点射到我跟玉冬!” 提到阮明姿,赵婆子跟毛氏都有些暗恨。 又是这个小贱人! 家里被阮明姿讹去了足足一吊钱啊! 眼下小鸡崽便宜,三文钱就能买一个,给阮明姿的那一吊钱,可以买多少只小鸡崽?! 这要是养起来,能下多少鸡蛋? 鸡生蛋,蛋生鸡的,这是亏了多少银子啊! 婆媳俩这么一算,心疼得后槽牙都疼。 赵婆子越想越气,恨不得拿着扫帚上门打死阮明姿,但又忌惮着阮成章要拜高秀才为师的事,她忍了忍,磨了磨牙,转头问毛氏:“……高秀才那边有消息了没?” 提起这,毛氏脸上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得色:“……我听秀荷嫂子说,高秀才觉得咱家章哥儿生得威武,一看就是能干大事的人!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等章哥儿头上的伤再好一些,我就跟他爹拎着束脩,带着章哥儿去高秀才家里去,准能成!” 赵婆子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方才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咱老阮家还是得指望章哥儿!……今儿那几只芦花鸡又下了三个蛋,老二家的,你也别收到罐里去了,都给章哥儿煮了吃,让他好好补一补!” 毛氏一听心里也美得很,忙应了一声:“晓得了娘。” 赵婆子哼着乡间俚曲转身回屋子去了,毛氏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不轻不重的打了阮玉春后背一下,低声叱骂:“也不看好你妹妹,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见着她哭你不会拉她一把?” 阮玉春平白挨了这一下,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她见阮玉冬抱着毛氏的腰在那撒娇,抹了一把泪,到底没哭出来。 “娘,那俩丧门星也太过分了。”阮玉冬纠缠着,露出一口小黄牙来,告着状,“她还拽我领子,还想打我!” 毛氏看着阮玉冬那张跟自己神似的小脸写满了委屈,就觉得好像她自己受了这委屈似得。她眯了眯眼,隐去眼中的恶毒:“玉冬放心,等你哥事情成了,娘再去跟她好好算算账!” 阮玉冬破涕为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赵婆子跟毛氏都打算等着章哥儿事情成了再去找阮明姿算账,但事有意外,下午赵婆子就暴跳如雷的拿着搓衣板冲去了阮明姿家—— 她下午跟人在河边一道搓衣服的时候,听人用玩笑的口吻提起了昨晚上阮家老三跑去阮明姿家,被阮明姿当成贼打了的事。 赵婆子这才知道,怪不得今儿一大早她家老三都不愿意出来吃饭,原来是被人打了! 赵婆子只觉得满心的怒气,眼睛都瞪红了。 阮明姿这个小贱人这是要造反!竟然敢打她家老三! 赵婆子也顾不上搓衣裳了,匆匆把木盆连着衣裳往家里一端,拿着搓衣板就气势冲冲的往阮明姿家里去。 她心里琢磨了,这次可是阮明姿先动手的,可赖不到章哥儿什么事,这口气她得给老三出了,钱也得从阮明姿手里头弄点回来! 打人总得给点赔偿吧! …… 周里正自打上午阮明姿走了之后,就直接去了刚子家,温和的说了尽快修补篱笆这事。 王婶子的男人一见人家周里正都为着这事找上门了,脸都臊红了,粗声把这事给应下了,下午就带着那几个惹事的孩子爹,带了铁锨砍刀等工具来给阮明姿家修篱笆。 村子不远处就是山林,枯木竹条藤蔓都不缺。不过到底是自家小子闯出来的祸事,众人都有点尴尬,都想着赶紧给人家修完赶紧回去,动作也都麻利。 赵婆子拿着搓衣板冲到阮明姿家的时候,阮明姿还没回来。阮明妍正搬了个小木桩,怀里揣着阮明姿给她修补好的五彩毽子,坐在院子里看着人给她们家修篱笆。 几个修篱笆的汉子瞥了赵婆子一眼,手上的活没停。 赵婆子扫了一眼,哼了一声,就直接进了大开的柴门,中气十足:“阮明姿那个小蹄子呢!?” 见着赵婆子,阮明妍脸色发白,迈开小腿就跑到了周里正身后。 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赵婆子看着阮明妍这副怯懦的模样,不屑的“嘁”了一声,跟周里正打了声招呼,便粗声粗气的问阮明妍:“你那个小贱人姐姐呢?!” “金财家的,当着孩子咋说话呢。”周里正提醒了一句。 赵婆子一拍大腿:“周里正你在这也正好!帮着给评评理,阮明姿那小贱蹄子把她三叔给打的都出不了门了!谁家小辈这么猖獗,这叫什么事!” 周里正皱了皱眉,倒是想到了之前阮明姿跟自己提过一句这事。 他咳了两声:“金财家的,都是误会。大晚上的,俩孩子还以为家里头遭了贼。” 赵婆子嗤之以鼻,但在周里正面前好歹还有点收敛,吊梢眼往上一翻,嘟囔道:“啥误会不误会的,我就知道我家老三被那个鳖崽子给打了,这笔账要好好算一算!……那鳖崽子呢?” “我倒一直想说,奶奶口口声声说我是鳖崽子鳖崽子的,”一道清甜的少女声音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你可是我亲奶奶,我是鳖崽子,那您是什么啊?” 赵婆子猛地一回身,就见着阮明姿肩上扛了根木棍,挑着一只四肢被树皮搓成的绳子捆在一起的肥兔子,正笑盈盈的站在不远处。 “你个鳖……你个挨千刀的小蹄子,竟敢骂你奶奶!”赵婆子气得涨红了脸,大迈步上去,就想拿搓衣板照着往阮明姿头上抡。 第十三章 误会 飒! 利箭破空声。 赵婆子惊惶未定脸色发白的止住了脚步。 她的脚前,一柄竹箭正插在那儿。 阮明姿笑吟吟的,那木棍挑着的肥兔子早就放到了脚边,她手指间夹了一根新的竹箭,搭在弩上,那张面黄肌瘦的脸竟隐隐有了耀目的光华。 赵婆子一时之间竟然被骇住了。 半晌才暴跳如雷:“你竟然敢拿这玩意指着你奶奶!你个千刀万剐的小蹄子,你娘生你的时候我就该直接把你按到尿桶里溺死!你爹那个没福气的死的早,留下你这么个扫把星竟然还敢对着我动手!老大你倒是睁眼看看你留下的这个挨千刀的闺女啊,让你断了香火不说,竟然还想对她亲奶奶动手!” 边骂边又要上前一步。 阮明姿毫不手软的又射出一箭,这箭几乎是擦着赵婆子的鞋头插进土里的。 赵婆子的脚几乎还能感受到那竹箭射过来时携着的威势。 这下子赵婆子的脸都刹白了,点着阮明姿的那只手直哆嗦。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得。 周里正都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了。 阮明姿依旧是笑吟吟的,她有些过分瘦了,越发显得那又大又圆的杏眼儿里满是笑意:“奶奶,这弩可是不长眼的啊,您要是再说一些胡言乱语啊,我这手一抖,射到您,那就不好了。” 这话气得赵婆子差点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回过神来,却是拍着大腿嚎着跟周里正告状:“周里正你可看见了!这个挨千刀的不肖子孙这是想杀了我啊!忤逆不孝啊!” 周里正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也有点头疼。 不仅仅是为眼前这一摊子事,还因着赵婆子那哭嚎的魔音贯耳。 声音就跟老鸹似得,刺耳又难听得很。 “姿丫头啊,这……你先把弩放下。”周里正只得先硬着头皮劝那个好说话的。 阮明姿很给周里正面子,依言放下了手臂。 周里正暗暗点了点头,又看向赵婆子,苦口婆心的劝:“我说金财家的,你也别张口闭口就骂孩子了。姿丫头这孩子不容易……” 赵婆子见阮明姿好歹还肯听周里正的话,气焰又嚣张起来:“她不容易?!她就是个扫把星!克死爹娘又来克我们!……旁的我也不多说!昨晚她把她三叔打成那样,一吊钱拿来,她三叔不用看病的吗!” 阮明姿气定神闲道:“既然奶奶非要这样说,我们也好好掰扯掰扯。昨晚上三叔偷着摸进我家,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想干啥!左邻右舍的叔伯婶子们那都是证人,您要非说一吊钱的事,我到时候也只能去县衙里扯一扯三叔这私闯民宅意图不轨的事了!” 赵婆子听阮明姿竟然要把阮安贵告上县衙,那张老脸上顿时就像打了染缸似得,什么颜色都有。 她家老三是个什么人,她这个当娘的能不清楚? 真要是去了县衙,他身上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抖一抖,别想囫囵着出来! “那可是你亲三叔!”赵婆子色厉内荏,劈头盖脸骂道,“你个小蹄子竟然这么狠心,不就是一点误会吗!至于告上县衙吗?!我看你这整个人都是乌漆嘛黑的!心可太黑了!” 这会儿却是变了口径,说起了“误会”,只口不提再让阮明姿赔偿一吊钱的事了。 周里正又帮着调解了两句,赵婆子骂骂咧咧拿着搓衣板走了。 只是旁人又不傻,都在暗中嘲笑赵婆子落荒而逃。 气势汹汹的过来算账,被人家一个黄毛丫头拿捏了两句直接夹着尾巴跑了! 赵婆子也有今天! 过来修篱笆的那几个汉子心里都有了计较,等回去后要好好跟自家婆娘说一说,哪怕不跟这阮明姿交好,也别跟人交恶。 不占理的话,在人家手上可讨不了便宜去,白弄得灰头土脸的! …… 阮明姿把那只肥肥的灰野兔放到了灶房那,先去忙着烧起了灶台,放了点她先前在山里头挖的甘草根,熬了一大锅水,拿早就备下的竹节杯盛了,笑着先给周里正端了一杯:“……里正爷爷您喝口水歇一歇。这秋天干燥得很,喝点甘草水润润肺。” 周里正心下感慨阮明姿的妥帖,含笑接过,忍不住夸道:“姿丫头是个细心稳当的。” 阮明姿又跟阮明妍一道,捧了盛满甘草水的竹节杯,去给那些修篱笆的庄家汉子都端了过去。 虽说这些过来给阮明姿家里修篱笆的庄户汉子,多多少少心里都有点不情不愿,还有点小尴尬,但眼见着阮明姿三下五除二的把凶悍的赵婆子打发回去,这会儿人家又待自个儿这么客气周到,又是笑脸相迎又是给烧水端水的。 这两厢一对比,心里那点不情不愿竟然就没了。 个个脸上也都带了笑,麻利的把篱笆给修得结结实实的,看的周里正直点头。 不到傍晚,这篱笆就修好了,阮明姿领着阮明妍再三道谢,搞得那几个庄户汉子还怪不好意思。 说到底是他们家里的皮小子欺负人家两个小孤女的时候,给人搞坏的篱笆。 这么一想,刚子他爹都有些讪讪的:“……都是我家那皮猴惹的事,姿丫头妍丫头日后这篱笆再出了啥问题,你直接上我家里去找我就行,我再来给你们修。”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表示可以直接去找他们。 阮明姿笑着谢过了众人,众人这才拿着工具各自家去了。 周里正家里还有事,早早就回了。阮明姿在井边打上水来把那只灰色山兔给杀了,一开始还怕阮明妍害怕,让阮明妍去院子门口玩去。结果阮明妍认认真真的摇了摇头,还从井里打水上来给阮明姿烧水。 阮明姿见她是真的不怕,也就随她去了。 这只肥肥的灰兔子被阮明姿剥了张完整的兔皮下来,剩下的被阮明姿剁成了肉块,又放了一把野林子里摘的口蘑,在灶台上盖着锅盖炖了小半个时辰,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兔肉蘑菇汤。 阮明妍埋头吃得喷香,一点也没有“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的疑问。阮明姿忍不住笑了下,也端起盛得满满的竹节碗,跟妹妹一道吃了起来。 吃过晚饭后,锅里还剩下半锅兔肉蘑菇汤留着明天吃。 家里篱笆修的极为牢固,那几个庄户汉子后面顺手也替阮明姿把另外一段没损坏的篱笆也给加固了下,看着就让人很有安全感,到时候出门在外,她也不用老牵挂着家里。 阮明姿微微舒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枝头露出的点点星月。 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第十四章 大舅妈 翌日,天还未亮,阮明姿便轻手轻脚的从炕上起了身。 先前洗过的衣衫都已经干了,虽说破旧了些,但总比阮明姿身上这一套便宜爹的旧衣衫要来得合体些。 阮明姿换好衣裳,又去灶台热了热兔肉蘑菇汤,盛了一碗,美美的用了。待天还未亮,便将昨晚处理好的那张野兔皮一卷,拿旧衣衫做的包袱一裹,背在了背上。 她昨晚上都已经跟阮明妍嘱咐过了,今日她要去趟县城办事,让阮明妍在家好好待着,灶台上还给她留了兔肉汤。 只不过去县城前,阮明姿还是先去狗蓟山山脚的野林子里待了小半个时辰,耐心追踪脚印粪便,捉了两只漂亮的山鸡。 捉这两只山鸡时,阮明姿有意将弩箭箭头给磨钝了,包了一层布头,这样能保证捉到的猎物最起码是活的。 不管什么年代,活的总比死的要值钱些。 昨儿阮明姿跟阮明妍拿树皮草根合着一些破布,搓了不少勉强可用来捆绑的绳子,她把两只羽毛鲜艳的山鸡五花大绑起来,又扒拉了一根稍粗些的棍子,将那两只被捆得动弹不了的山鸡一前一后挑在肩上,这才往隔壁山头的牛家村行去。 阮明姿她们榆原坡没有套车去县城的,只有隔壁牛家村才有个叫牛三的,专门做这种生意。阮明姿跟高婶子打听过了,逢一逢五的日子,牛三会套上驴车往县城里倒腾些东西来卖,这时候若是有人想去县城,花五个铜板便可以让牛三捎上一程。 阮明姿这会儿兜里还有将近八十个铜板,虽说这一来一回光是路费就得先去个十文,有点心疼,但这钱却是不能不花。 若是走着去县城,阮明姿这勉强修补过的草鞋怕是在半路上就得把脚趾头磨出血来。 钱真是不经花啊! 阮明姿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过从原主记忆中的山路往牛家村行去时,这一路上阮明姿倒是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她从前带队进山勘测地质时,很多时候磕磕碰碰了都是顺手拿山里的草药包扎一下,久病成医,很多草药她都如数家珍。 这狗蓟山各种珍稀草药东一茬西一窝的,估摸着应该没什么人来霍霍它们,生得倒是葳蕤。 只不过阮明姿怕采摘草药误了时辰,倒也没有立即下手,只在心里默默的记下了草药大体分布位置,打算下次抽时间过来薅一些,看看能不能拿去卖钱。 等阮明姿到了牛家村村头时,有几户已经生起了袅袅炊烟。村口的圆磨盘那儿还有人在一圈一圈的推着磨盘,醇香的汁儿顺着圆孔慢慢流下去,又汇在一处,阮明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从前在孤儿院时,孤儿院是租的人家的老宅,院子中间便有一个前头留下来的圆磨盘。 看着让人好生怀念。 阮明姿正出着神,冷不丁被人从后头推了一把,再加上她肩上挑着两只山鸡,原本就有些不太平衡,这一推之下,一个踉跄,人差点撞到磨盘上去。 还好阮明姿反应得快,及时站稳了身形。 身后传来了哈哈大笑声。 “娘,你快看,阮明姿还是那么蠢!” 阮明姿有些森然的回身。 就见着一个穿着石南紫上衫的妇人,正作势要打她身边那个戴了个银项圈的女孩子,边扬手边往阮明姿这轻瞥一眼,嘴里说着:“这孩子,跟你表妹没轻没重的开这等玩笑!快跟你表妹道歉!” 按照以往,阮明姿定然会讷讷的拦住她,说都是一家子姐妹在一块开玩笑,不必当真。 然而那妇人扬着手等了半晌,却没等到阮明姿开口,还在那捺着眉挑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石南紫上衫的妇人眼里闪过一抹暗恼跟尴尬,只能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戴着银项圈的女孩子的肩膀,嗳了一声。 戴着银项圈的女孩子满脸的难以置信,有些委屈又有些怒气的喊了一声“娘”。 那石南紫衣衫的妇人眉眼间也蕴了几分恼意,但她舍不得朝女儿发作,这会儿半笑不笑的看着阮明姿,口气有些不大好听:“呦,大半年没见了,姿丫头这是越发的有本事了,竟然还搞到了两只山鸡!这是拿来孝敬你姥娘的?” 阮明姿掂了掂肩上挑着的两只山鸡,那妇人的眼神越发亮了,看着像是立马要上手去接了。 阮明姿这才不紧不慢的唤了一声“大舅妈”。 这穿着石南紫上衫的妇人,正是阮明姿她那便宜娘的大哥的媳妇,嫡亲的大舅妈,姓羊。 而那戴着银项圈的女孩子,叫姚月芳,是阮明姿大舅舅家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只她一个是老来女,在家中一贯得宠,性子被娇惯坏了。 “你这孩子,也当真见外,来就来了,带礼做什么?”羊氏满面是笑的说着,上前便要去拿阮明姿肩上的棍子,“怪沉吧?你个小人儿挑这么重的东西也是难为你了,来,大舅妈替你拿着。” 阮明姿灵巧的旋了个身,避开了羊氏的手,“大舅妈,你这是做什么?这山鸡是我要拿去卖的,不然家里揭不开锅了。”她顿了顿,秀气的柳叶眉轻轻的挑了起来,似笑非笑道,“大舅妈可能不知道,我跟妍妍从奶奶家搬出来了,往后就俩人过日子了,能挣一点钱是一点。” 阮明姿这话说完,再看一眼羊氏那有些尴尬有些恼怒却并不怎么意外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 姚家那边怎么可能不知道?阮明姿的外家姚家一大家子就住在牛家村,跟阮家所在的榆原坡也就隔了狗蓟山的一座山头而已。 可原主的记忆里,打从原主她爹娘先后病逝之后,也就在丧礼上原主见过两个舅舅一面,往后就再也没见过。 羊氏轻咳一声,按捺道:“你这孩子,怎地这么不知轻重?……你是阮家的骨血,合该阮家养着你,你跟妍丫头在外头自个儿过像是什么话!昨儿你姥娘听说了这事,急得差点晕过去,催我抽空过去看看你跟妍丫头两个小人儿怎么过活。”她终是有些舍不得那两只羽毛鲜艳的山鸡,按捺着性子说了一通,还是直白的讨了起来,“……我看这两只山鸡卖了也怪可惜的,正好拿去给你姥娘姥爷补身子!” 说着,羊氏有些急切的,竟然上**了起来。 第十五章 怎么还抢东西呢 阮明姿就不是原主那种闷着吃亏的性子,她冷笑一声,大声道:“大舅妈你这是做什么呀,怎么还抢东西呢?!” 在那推磨盘的婶子频频往这边看了过来。 羊氏也是个要脸的,她涨红了脸,有些恼:“你这孩子,你嚷嚷什么!不是说了要给你姥娘姥爷补身子吗?!” “可我跟妹妹就要饿死了,就等着卖了这两只山鸡拿去买米下锅呢!孝敬姥娘姥爷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若大舅妈实在是想拿这两只山鸡给姥娘姥爷补身子,倒也不是没旁的法子,”阮明姿温温柔柔的带着笑,细声细气的说着,“大舅妈拿银钱把这两只山鸡买了去就是了!……这样姥娘姥爷有山鸡补身子,我跟妹妹也有银钱买米了!” 她抚掌笑着,似是为了自己想到一个好主意而高兴。 羊氏只想白拿两只山鸡,怎么可能会想着付钱? 阮明姿这丫头油盐不进的,旁边还有人等着看笑话,她这会儿倒也是真的不好直接上**了。 羊氏讪笑道:“……既是如此,我这做舅妈的,倒也不好抢了你谋生的山货去。” 然而她终究是个爱赚小便宜的,眼珠子在那两只颜色鲜艳的大山鸡上转了一圈,又接了一句,“要不你给你姥娘姥爷一只,剩下一只再去卖了?” 这次阮明姿还没来得及喷回去,旁边推磨盘的婶子看不下去了,啐了一口:“羊丽花你也真是不要脸!你个当大舅妈的,俩孩子遭了难不说补贴补贴,还舔着个脸抠搜人家孩子的东西!” 羊氏被说得臊皮搭脸的,嘴上却还有点硬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这个外人说得倒轻巧!我家里头日子也不好过!” 对方冷笑道:“是挺不好过的,先不说你家月芳脖子上戴着的那个银项圈了,就说你家月芳这裙子,崭新崭新的,今年刚扯得布做的吧?你再看看你外甥闺女这衣裳,补丁摞着补丁,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处,小脸都蜡黄蜡黄的,你咋好意思开口的?!你不要脸也别让人家看轻了咱们牛家村的人,咱们村可是出了秀才老爷的,可出不来那种丧尽天良臭不要脸的人!” 羊氏被人几乎是指着鼻子一顿讥讽,她老脸都要丢尽了,却是暗恨上了阮明姿。 谁让她竟然不乖乖的把东西给奉上来! 羊氏有些悻悻的丢下一句“你莫要胡说,我不过是跟孩子说着玩的”,匆匆的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姚月芳,快步走了。 阮明姿朝那仗义执言的婶子道了谢,那婶子拿肩头搭着的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摇头说了句“没啥好谢的”,继续埋头推磨盘去了。 阮明姿算着时辰也差不多快到牛三驴车过来载人的点了,也没敢再耽搁,快步朝着往另外一个方向的岔路行去。 然而,在牛三的驴车前,她又看到了羊氏跟姚月芳。看来这俩也是要往县城里去的。 羊氏这会儿大概知晓那两只山鸡是没法从阮明姿手里抠搜出来了,冲阮明姿翻了个白眼。 姚月芳狠狠的瞪了阮明姿一眼,阮明姿没搭理她,颇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白用功,一口细细密密的白牙紧紧的咬着,看着倒像是想上去咬阮明姿一口。 这会儿牛三笑着招呼起了阮明姿:“小妹儿有些眼生,哪个庄子的?” 阮明姿向来好脾气,只要旁人不招惹她,她向来是笑脸相迎的。她对着牛三笑盈盈道:“我是隔壁山头榆原坡的,姓阮,头一次来牛家村坐驴车,劳烦车夫大哥多提点些。” 脸面都是互相给的,人家尊重他牛三,他牛三也不会去下她的脸子,拍着胸膛笑着应承道:“阮家小妹儿放心,往县城去的路我牛三是走熟了的。你年纪小,又没个大人跟着,想去哪儿只管说,到时候把你妥妥帖帖的送过去!” 阮明姿笑着道了谢,牛三还给阮明姿指了一处相对不怎么颠簸的位置:“……阮家小妹儿一会儿你坐那里,还能倚着这稻草垛,舒服极了。” 到了羊氏母女那,牛三的态度虽然依旧很客气,但明显就没有对阮明姿的那么热情了,气得羊氏心里暗骂,她那小姑木讷平庸,倒是生出个会勾引男人的女儿来! 今儿去县城的人不多,这会儿在歪脖子老槐树下等着的也就只有阮明姿跟羊氏母女。牛三等了会儿,见没再有旁的人来了,看看天色发车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他一边解着系在老槐树上的缰绳,一边招呼了三人一声:“婶子妹儿们,差不多咱们出发了。” 阮明姿刚应了一声,就见着姚月芳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板车,飞快的占住了方才牛三指给她的位置,还给她抛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眼神。 这操作牛三都愣住了,他支吾了一会儿,有些尴尬的看看阮明姿,又看看姚月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羊氏这会儿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来,给了牛三十个铜板,麻利的也跟着爬上板车,大声道:“都是交铜板坐车的,牛三,我们坐这不行吗?” 真要说起来,确实也是这样。 只是他方才指给阮明姿的时候,老姚家的这对母女没吭声,这会儿倒是先抢了去,这也确实有点那啥…… 牛三挠了挠头,有点梗,说不出话来。 阮明姿对这个倒不是很有所谓,她交了五个铜板后,就自个儿爬上了板车,坐在板车边角处。虽说小小的人儿要攀着板车边角处以防自个儿被颠下去,但她穿着草鞋的脚跟着山脚小路的起伏颠簸一晃一晃的,倒也很自得其乐。 两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山鸡跟着牛三要带去城里的货物一并堆在板车上,阮明姿攀着板车的边缘坐着,清新的山间空气萦绕鼻尖,看着山路两旁葱葱郁郁的树木渐渐退去,偶尔还能望见不远处掩映在山峦间的一条银带长河,实在也是心旷神怡的很。 若不是羊氏跟姚月芳为了膈应她,在后面一个劲的大声说着一会儿去县里布庄上扯点布做衣服的这些琐事,实在有些聒噪——除去这些就真的完美了。 不过阮明姿也懒得跟羊氏母女怄气,若她因此不开心了,那才是落了她们的下怀。 阮明姿什么都不用做,羊氏母女这种故意做作出来挑拨人情绪却遭人无视,就像是唱了一场独角戏没人搭理一样,那才是抓心挠肺憋得难受呢。 果不其然,两个时辰后,到了县城要下车的时候,羊氏跟姚月芳的脸难看得就像是阮明姿欠了她们一吊大钱。 牛三要去的地方还能再捎阮明姿一程,阮明姿笑吟吟的坐在板车后头,看着羊氏姚月芳下车后那两张怨气脸,甜甜的朝她们笑了下,不去管她们的暴跳如雷,别开了头,看起了县城的风光。 宜锦县城不算小,城墙虽说有些破旧,但县里头街道却是整治的鳞次栉比,整整齐齐,临街两旁也有不少小商小贩在那叫卖着,看着生机勃勃得很。 牛三是给县上一家酒楼供一点山里的菌菇,而阮明姿却是想要去肉禽摊子那边碰碰运气,把两只山鸡出手。牛三原本打算先把阮明姿送过去,阮明姿却摆手笑道:“不必误了你的事,我自个儿也想在这走走逛逛呢。” 牛三有些迟疑,但看阮明姿年纪虽小,却是个主意正的,他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嘱咐了一句下午县城外头集合的时辰,见阮明姿点头应了,这才甩着鞭子赶着驴车走了。 第十六章 卖货与买货 阮明姿一个衣衫简陋的女孩儿,抗着一根木棍,挑着两只羽毛靓丽的山鸡在石板道上走着,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有些人忍不住就会多看几眼。 说起来倒也是阮明姿运气好,她刚从岔道里拐进主街,没走几步,方才从她身边经过的马车又倒了回来,停在石板道的一侧。马车雕花车门打开来,一掀帘子,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从马车里露出面,看了看左右,这才跳了下来,问她:“嗳,小妹妹,你这山鸡,是要卖吗?” 阮明姿点了点头,甜甜的笑着:“姐姐要买吗?是家里今早上从山里头刚猎的,还活着呢,新鲜的很。” 口齿伶俐又彬彬有礼,生得也好看的小丫头谁不喜欢。那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露齿一笑:“你倒机灵,我们家小姐素来喜欢踢毽子,见你这山鸡羽毛鲜艳,便想要买下来扎毽子。小妹妹,你这山鸡,卖多少钱啊?” 单听这话,阮明姿就知道眼前的少女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倒也委实有钱,买只山鸡就是为了扎个毽子。 阮明姿想了想,如实道:“这位姐姐,我也不瞒你,我刚来县城,这山鸡能卖几钱还不太清楚呢。能不能容我先去问问价?也免得要高了价,惹出笑话来。” 马车里的少女忍不住笑了下,这个小姑娘倒是挺会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倒也喜人。正好赶上她心情不错,她也不介意多等会儿。 她扬声道:“晨雨,旁边那条支街上应有卖这些的,你带着她过去问问。” 那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应了一声,便朝阮明姿笑道:“我们家小姐说的,小妹妹方才听见了?要不咱俩一道过去问问?” 阮明姿笑盈盈的应了,不多时便跟被唤作“晨雨”的丫鬟走了一趟回来。 马车里的人脆生笑道:“眼下有价了吗?” 阮明姿听出了其中有打趣的意思,她也没介意,大大方方笑道:“我方才跟这位晨雨姐姐一道过去问了,因着那边都是些养的家禽,跟我这种从山里头猎来的山鸡还不太一样,倒也不能一并而论,只能做个参考……虽说姑娘未必会介意这毫厘,但我也跟姑娘说明下,家里头养的那种鸡,普通要二十文一只,那种的体型小,我手里这种山鸡的体型大,更别说羽毛鲜艳。我也是见姑娘真心喜欢,倒也不多要,一只山鸡只要四十文,若姑娘两只都要了,便给姑娘一并便宜五文钱,姑娘只给我七十五文便是。” “这……” 马车里的少女显然呆了呆,倒没想到阮明姿跟她说的这么细,既而又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你方才刚夸我不介意毫厘,这会儿怎地又主动给我去了些?……不过你这么一减,我原只打算买一只的,这会儿倒是想一道买了这两只。” 她边笑边吩咐晨雨,“晨雨,拿七十五文给这位小姑娘。” 晨雨应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翻找半天,拿了一块小小的碎银子出来:“小姐,方才咱们买了好些东西堆在马车里,铜板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些碎银了,这块碎银应该差不多。” 马车中的少女显然也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她道了句“无妨”。 阮明姿却是一板一眼,她说了句“姑娘稍等”,拿着那碎银子蹬蹬蹬跑到了石板道一旁的一家酒楼,借了那边的戥子,称过之后,又捧着那角碎银子回来,笑着从袖里暗袋中摸出十三枚铜板来,递给晨雨:“这是找零。” 见晨雨跟车里的少女都错愕的说不出话来,阮明姿慢条斯理道:“我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姑娘既然相信我与我做了交易,那我必不能辜负姑娘的信任。” 她将那角碎银放入袖袋中,将地上放着的那两只五花大捆的山鸡往马车那儿推了推:“钱货两讫,谢谢姑娘照顾生意~” 阮明姿摆了摆手,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晨雨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十三枚铜板,又看了看阮明姿离去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嘟囔了一句:“真傻……” 马车里的少女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去,笑道:“傻吗?……未必啊。” …… 阮明姿这会儿是真的开心,她原本身上只剩八十文钱,去掉十文车费钱,就只剩下七十文了。 眼下那两只山鸡一下子就让她的积蓄翻了倍。 这还是她来之前随手猎的,并没有费太大功夫。 万万想不到当年在进山考察时跟当地山民随手学的兴趣爱好,在她穿越后竟然成了重要的谋生手段。 这难道就是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手上有了银钱,也确定了能赚钱的法子,阮明姿这心下也就有底了,她包里还有一张灰兔皮,十一文钱卖了出去。处理完包袱里带来的东西,她便去盐商的铺子里花了十文钱买了些粗盐,她又多花了一文钱,卖家给她搭了一个小木罐子,还带了个盖子,小巧好看又实惠,装盐正合适。 紧接着阮明姿便又转去了瓷器铺子。 家里眼下用的都是她用竹子砍出成节做出来的器具,用久了容易发霉。阮明姿现下手上有了些余钱,便干脆花了十八文钱买了四个碗四个盘并两双筷子,用草绳捆好了一并包进了小包袱里。 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阮明姿最后手上只剩下方才卖山鸡得的那块碎银角子。 阮明姿虽说心疼,但也知道这钱该花的时候不能含糊,她捏着最后的银角子进了布庄。 这是一家稍有些偏僻的布庄,生意好似不太好,按照阮明姿这一路而来的细心观察,店面里陈列着的诸多布匹花样都有些陈旧了。 大概也因着着急脱手,掌柜给的价格都比较实惠。 阮明姿先前也去旁的几家布庄问过了价,心里自然清楚,掌柜给的这个价算是很靠谱了。 她挑了匹颜色稍嫩些的布,这布只剩下小半匹了,再加上一直放在外头展示得有些久,颜色稍稍暗了些,看着有些旧。也因此,掌柜给她折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价去,最后到手的价格十分实惠。 阮明姿对此很是满意,这布只不过风吹日晒展示久了,颜色有些黯淡,却也不妨事。 等回了榆原坡,再花些铜板请村子里会做衣裳的婶子帮着裁一下做出来,估摸着她跟阮明妍都能做出两身来,这样算下来的价格可比成衣便宜多了。 阮明姿抱着布匹出了布庄,街头有老妇人在那卖自个儿纳的葛布布鞋,阮明姿蹲下来细细看了,那布鞋鞋底针线纳得细细密密的,一看就结实得很,价格倒也适中,一双不过才十文钱。 像阮明妍那等小孩子的鞋,更是便宜,才六文钱。 阮明姿用一柞量着鞋底,大体选了两双,虽说灰扑扑的,但胜在耐穿好穿啊。 等阮明姿抱着满满当当的战利品走到县城外头约定好的上车地点时,她身上就只剩下三十文钱了。 第十七章 回程 牛三正在那百无聊赖的拿着狗尾巴草逗弄着毛驴,见阮明姿肩上系着的,怀里抱着的,手上还拎着的,林林总总买了不少,连忙上前帮着接过,有些咂舌:“阮家小妹儿,你这是买了多少?” “先前家里都被搬空了,一样不剩,要想过日子总得再置办些,”阮明姿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没多说,看着比来时空了不少,只堆了些防震稻草的板车,笑道,“还得麻烦车夫大哥帮我把东西载回去。” “不麻烦不麻烦,你付了车资,这本来就是应当的。”牛三忙道,“一会儿我给你把东西再捆两道绳子,保证妥妥当当的。” 阮明姿道了谢,两人也没什么旁的话要聊,便一起站在树荫下头等着羊氏跟姚月芳母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甚至离约定的时辰都过了两刻钟了,羊氏跟姚月芳母女依旧不见踪影。 牛三是个淳朴憨厚的,他有些担心,四下张望着,喃喃道:“别是出了啥意外吧?” 阮明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牛三叹了口气,还能咋办,那娘俩之前就说了要坐他的车回牛家村,若是他这会儿走了,那娘俩只能步行回去,那走山路估计要走到夜里去!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着半个人影,牛三忍不住跟阮明姿道:“要不阮家小妹儿你在这等着,帮我看着些驴车,我去县城里头找找看,别是出什么事了。” 阮明姿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若说羊氏跟姚月芳是误了时辰,难道看下天色都不会吗? 可别真是出了什么事。 “车夫大哥你放心,这里我给你看着,”阮明姿道,“你也要多加小心,不行就报官吧。” 牛三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 然而牛三跟阮明姿交代好了,刚要出发,阮明姿却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拦住了牛三:“……车夫大哥,我看着县城门口出来的那俩人有点像我大舅妈她们。” 羊氏今儿穿了一身石南紫的衣裳,颜色倒也好认,牛三眯着眼辨认了半天,有些迟疑道:“好像确实是,我过去看看。” 说着,大步迎了上去。 走近了一看,还真是羊氏母女俩。 两人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大老远也看见了牛三正朝她们过来,不客气的大声吆喝了起来:“哎,哎,牛三,走快点!没个眼力劲的!没看到我们拎了这么多东西吗?!” 牛三是个憨厚的,虽说被这么使唤着有点别扭,但他还是依言快步上前帮着母女俩把大包小包的东西给拎了过来。 羊氏跟姚月芳没有半点迟了的内疚,说说笑笑轻轻松松的走在前头,回来见着阮明姿还翻了个白眼。 阮明姿冷眼看着这母女俩。 牛三哼哧哼哧的帮她们把东西放到板车上,好脾气的笑笑:“姚家大婶子,以后早点回来,我跟阮家小妹儿都等你们半个时辰了。” “不就是稍微等了一会儿,”羊氏翻着白眼,不耐的说了句,“合着我们没交铜板?” 她算得清楚,她带姚月芳来一趟县城,光路费前后就是要花二十文,自然要捞个够本。 牛三性情憨厚倒说不出指责人的话来,支吾了半天:“……平常我多等会儿倒也无妨,只是阮家小妹儿回去还得翻一座山头,姚家大婶子以后别这样了。” “呵呵,她翻不翻山头跟我们什么关系,”羊氏有些尖酸道,“我们的车费是她给出的铜板吗?管她干什么!” 牛三涨红了脸:“好歹人家小妹儿也叫你一声大舅妈呢!” “我可没有这种连只山鸡都要问我要钱的外甥女!”羊氏冷笑着呛了一句,“人家,我高攀不起!” 阮明姿在一旁慢悠悠道:“大舅妈这话可记住了,一口吐沫一个钉,车夫大哥就是见证。” 牛三“嗳”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劝。 羊氏狠狠的剐了一眼阮明姿,自顾自的跟姚月芳上了车,去盘点今儿买的东西了。 她们似是故意要说给阮明姿听似的,把她们买的东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阮明姿依旧跟来时一样,半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存心炫耀却无人搭理,羊氏母女俩又是憋屈了一路子。 到了牛家村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天边的晚霞烧得像火,映亮了远处的半边天空。而日暮下的山林,黑洞洞的,像是掩在黑暗中的野兽,虎视眈眈的盯着人。 “哎,娘,你看这天,这么暗,走山路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什么豺狼虎豹什么的,把人给掳走了也说不定。”姚月芳咯咯的笑着,有些恶毒的眼神在阮明姿身上直转悠。 “是啊,那可不好说。不过有些人命贱,被野兽拖走了也就拖走了。”羊氏声音尖酸刺耳的笑了一声。 阮明姿依旧是没搭理这对母女,反而是牛三,有些生气的看了她们一眼,帮着把东西从板车上卸下来之后,他喊住了阮明姿:“阮家小妹儿,你等会儿,我送你回榆原坡算了。” 羊氏讥讽道:“牛三,你倒是个怜香惜玉的。对这么一个小姑娘关怀备至的,你就不怕你家里头刚娶的新媳妇吃味?” 老实人牛三忍了又忍,见羊氏拿家里头的媳妇说事,这才忍不住出言反驳:“不过是看阮家小妹儿孤苦,伸手拉扯一把。姚大婶子不是我说,你这亲戚做的也太下道,不帮也就算了,还在一旁说些酸言怪语的,真是……”他说不出难听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羊氏没想到牛三一个赶车的都敢这般说她,气得她怒气直冲天灵盖,冷笑一声:“我不过是好心劝你一句,你倒说起我来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就等着你媳妇闹你!” 牛三头也没回,声音有些粗:“我家媳妇儿是个好心的,不会乱想!” 羊氏这下子更气了,这不就在骂她不是个好心的吗?! “车夫大哥,不用了。”阮明姿欣赏了一下羊氏那张气得扭曲的脸,她这才笑着出声婉拒了牛三的提议,“眼下天色快黑了,这里到榆原坡的山路板车不太好走,我脚程快,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家了。车夫大哥的板车反而不好走这山路,回来的时候黑灯瞎火的,哪怕点了灯也顾应不了太多,反而不方便。” 她身姿矫健的把买好的东西往肩上一拎,又将那匹布扎在了背后,朝牛三挥了挥手:“车夫大哥今儿谢谢了,我先家去了。” 说着,看都不看羊氏跟姚月芳一眼,小跑着往山道上奔去了。 第十八章 梨花她娘 阮明姿拒绝牛三用的倒也不全是说辞,牛家村到榆原坡的这条山道确实有些崎岖,对人来说小心些就是了,对驴车来说却是有些艰难。 她背上背着东西,边走边将手臂上缠着的花布解去,露出一直捆在手臂上的弩弓。 阮明姿担心在外头弩弓太招摇,就没放出来,大致用花布捆了下,从外头看去,倒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这会儿摸黑走着山路,有这么一个弩弓在,倒也能让人安心不少。 好在老天爷倒也没太为难阮明姿,除开一路上隐隐约约听到的狼嚎声,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阮明姿有惊无险的到了榆原坡。 只是大老远,就见着榆原坡村口那棵枯心的老槐树跟前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儿。 阮明姿心里一咯噔,加快了脚步,往前一看,还真是阮明妍。 小孩儿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了,被阮明姿拉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木木的,抬头看见阮明姿,这才露出了惊喜又欢欣的神色,一双黑亮的眸子,哪怕夜色都遮不住里头的光彩。 “啊啊……” 阮明妍“啊”了两声,搂住了阮明姿的腰。 阮明姿又是气又有些感动,这会儿虽然累,却也得趁机教育一下妹妹。 她拉开阮明妍的手,正色道:“妍妍,往后再等我,你就在家里头等我。外头坏人很多的,眼下天色又黑了,你要是遇到了什么,或者山里头的野兽趁黑摸下山了……你让我怎么办?” 阮明妍年纪虽小,但却是个聪慧又懂事的。她见阮明姿这般严肃,有些低落的低下了小脑瓜。 阮明姿有些心疼的摸了摸阮明妍的小脑袋,软声道:“我知道妍妍是担心我,但我也担心妍妍。以后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了吗?” 说着,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什么,剥去外头的一层纸皮,顺手塞到了阮明妍的嘴里。 阮明妍懵懵的嚼了两下,才发现嘴里的竟然是糖,她含着那块糖,有些惊喜的抬起头来,大眼睛眨呀眨的看着阮明姿。 阮明姿被逗笑了:“走了,回家了。” 姐妹俩牵着手回了家,阮明姿献宝似的从包袱里摸出一盏油灯来。 只是一盏油灯,阮明妍却激动的“啊啊”无声叫了起来。 她们家摸黑很久了,到了晚上干什么都是就着月光,眼下这几天还好,除开刚来那晚是下了暴雨,其他都是晴天,月光皎洁,屋子里还能看得清。等到了秋雨绵绵的时候,屋子里怕是会睁眼瞎。 眼下有了油灯,倒是好多了! 阮明姿抿着唇笑:“这也是权益用的,等有空着,我再去多弄两盏。” 这会儿也到了吃饭的时候,阮明姿去了灶房,阮明妍帮着生了火,她用先前猪膘肉炼的肥油,在锅底抹了一层,又拿出在县城里买的黄面糕,切的薄薄的,在锅底整个铺开,金黄的薄糕被油这么一煎,浓郁的香气几乎溢满了整个灶房。 阮明姿把煎好的黄面糕盛出来,放到她今儿刚买的盘子里。这盘子阮明妍刚才搬着小板凳认认真真洗了半天,干净得很。 阮明姿没刷锅,就着煎黄面糕剩下的那点油脂,炒了盘婆婆丁,盛出来,姐妹俩分着吃了。 吃过饭后,阮明妍积极主动的去刷碗了。看着小姑娘坐在枯木桩子上认真洗碗的背影,阮明姿抿着唇笑了。 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 翌日,阮明姿抱着那小半匹布,去了吕家。 高氏正在院子里搓衣服,她家也是有井的,倒不用大老远去河边洗。 见阮明姿上门,高氏倒高兴的很,起身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的招呼着阮明姿:“姿丫头,有啥事?” “高婶子,我想请你帮着找下,村子里哪个婶子针线活好一些,我出钱请她帮着给我跟妍妍做两身衣裳。”阮明姿抱着布头甜甜的笑着,说明了来意。 高氏一拍大腿:“这你就找对人了,隔壁梨花她娘,做得一手好针线,平日里帮着县里头的绣庄做点针线活,人家都夸她哩!我带你去找她。” 阮明姿又谢过了高氏,高氏笑盈盈的一摆手:“就你这丫头见外,跟婶子客气啥啊,你叔前儿县城里正好有个活,就去了,顺便把你那图纸也带上了,到时候看看那些军爷们能出几个钱。” 这也是个好消息,阮明姿又谢过了高氏,听得高氏连忙摆手,嗔道:“哎呦你这丫头,快省省,都说了别跟婶子客套了,再说这些外道话,婶子可要生气了。” 阮明姿知道人家是赤诚待她,有点不大好意思,默默的将吕叔高婶子一家对她的好记在了心里。 都是邻里乡亲,高氏围裙都没摘,便带着阮明姿往隔壁领:“……我那手针线活实在见不得人,不然就替你跟妍妍做了……不过梨花她娘那针线活委实不错,要价也不贵,你吕叔有身见客的衣裳,还是我花了十五个铜板请梨花她娘帮着做的,那针脚,密实又匀称,你吕叔穿着那身出去见官老爷都没有说他失礼的。” 边说着,高氏跟阮明姿已经站到了隔壁木门前。 梨花她娘手艺好又勤快,就是嫁了个不靠谱的汉子,过得有些苦。邻里乡亲处得好的,有时候会拉拔一把,也算是尽一份心。 还未等敲门,就听得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男人的叫骂声:“你把钱藏哪去了!” “那是家里最后一点钱了!给梨花留着当嫁妆的啊!”女人哑着嗓子哭喊着。 “呸!就是个赔钱货,还给她弄什么嫁妆!赶明儿我去县里头看看有什么老爷要小妾的,好歹还能换一笔银钱!”接下来便是男人骂骂咧咧摔东摔西的声音。 高氏面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来,低声同阮明姿道:“冯苟生这个狗东西,向来是跟你三叔那伙人玩在一起的,整日里偷鸡摸狗没个正经营生,全靠梨花她娘做绣活艰难养家……估计这又是输没了银钱!一会儿他若说些乌七八糟的话,你别理他!” 阮明姿点了点头。 高氏重重的拍了拍门,扬声喊道,“梨花她娘,在家不?有事找你!” 屋子里女人沙哑的声音有些慌乱的应了声:“……在呢,等一下!” 打骂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过后,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妇人的脸来,额上还有些青紫,她有些局促的笑了笑:“高嫂子,啥事啊?” 阮明姿听着梨花她娘称呼高氏为嫂子,想来应该比高氏年纪要小一些,然而看着梨花她娘那满是憔悴风霜的脸,像是比高氏大着七八岁的样子。 高氏气道:“冯苟生又打你了?!” 梨花她娘挤出一抹笑来,有些躲闪,“……没,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撞柜子角上了。”她又露出几分恳求之色,“嫂子,你别管这些了。” 第十九章 做衣裳 高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旁人家院子里的事,她确实不好管,早先也曾管过两次,但回头关上门,冯苟生打得更狠,梨花她娘更惨。 梨花她娘顾忌着女儿梨花,只能忍气吞声。 这会儿的当口,院子里传来一声大笑:“哈哈,找到了!” 梨花她娘有些慌张的回头看,见男人抱着那个她埋在院子里梨树下头的小瓦罐,满脸得色的往外走:“还想瞒住我!” 梨花她娘脊背顿时垮了下去,她扑上前抓住男人的胳膊,哑声道:“这是最后一点钱了啊!” 冯苟生不耐烦的甩开梨花她娘,粗暴的扯开小陶罐的封口,倒出一把铜板来,露出一脸的难以置信:“就这一点?!” 梨花她娘委顿在地,凄声笑道:“你日日在外游荡,家里头何曾管过半分!这已是牙缝里省下来的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往院门外走,见门外站着高氏跟阮明姿,他停下脚步,眯起眼上下打量着阮明姿,怪笑一声:“你就是阮老三那个侄女吧?” 高氏将阮明姿护在身后,狠狠的瞪了一眼男人,警告道:“你差不多就得了!” 男人流里流气的吹了声口哨。 高氏气得额角直跳。 男人拿着钱扬长而去,梨花她娘坐在院子里哭,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女沉默的蹲在一旁去拉她起来。 高氏忙过去搭了把手,梨花她娘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一个辛酸的笑来,更咽道:“嫂子,又让你看笑话了……” 高氏叹了口气:“这算是啥笑话!……算了,你家男人我也不说了,等梨花出了门子,你就别再管他了!” 梨花她娘辛酸的笑了下,又抹了一把泪,却没说什么。 高氏拉过阮明姿,跟梨花她娘介绍道:“姿丫头,你应该见过的吧?……她想让你帮她跟她妹妹做两身衣裳。” 梨花她娘那灰暗的眼睛亮了亮。 这好歹也是一笔进账! 几乎是立即应了下来,也没有因着自个儿的困顿而多要价钱。 阮明姿不要任何装饰花纹,只要结实耐用,这样一身衣裳裁剪下来是八个铜板,阮明妍身量小一些,一身是六个铜板。 阮明姿的三十个铜板一下子又出去了十四个。 通身只剩下十六个铜板了。 定好了价格,梨花她娘先给阮明姿量了尺寸,又约好了一会儿带阮明妍过来量尺寸。 做完这一切,阮明姿摸着干瘪的钱袋,叹了口气,安慰自己。 钱是王八蛋,没了还能赚! 高氏在一旁拉着梨花她娘低声细细嘱咐:“按理说应该做完了再付钱的,姿丫头估摸着是怕你手上没钱花用,先把钱给了……不是我说,这钱你可得守好了,可别再让你男人给抢了去!” 梨花她娘攥紧了那十几枚铜钱,瓮声瓮气道:“嫂子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先去把针线一买,剩下的让梨花去把钱换成米。” 总不能拿米去赌了吧! 高氏点了点头,算是放下了心。 梨花沉默的将高氏跟阮明姿送出了门,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动了动,半晌才吐出一句几不可闻的“谢谢”。 高氏叹了口气,看了看沉默又瘦削的梨花,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满含叹息道:“好孩子,快回去看看你娘吧。” 回去的路上,高氏低声对阮明姿道:“梨花也是个好孩子,上次她护着她娘,差点被她爹把腿打断了,那冯苟生还说自己的种,打就打了,旁人也管不得他……后面她娘就不许她再管这事了。” 阮明姿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梨花她娘不能带着梨花和离吗?” 高氏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傻孩子,咱们这儿,没几个和离的。再说哪怕和离了,冯苟生也不会让梨花她娘把梨花带走的。”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回了吕家,阮明姿见气氛太沉重,缓了缓,带上了笑,问高氏:“对了高婶子,你家里头有菜种子吗?不拘什么菜的,我寻思把家里头院子里那荒废的菜地整一整,不然怪可惜的。” 高氏振作了下,脸上终于也露出一分笑模样来:“有的有的,我去给你拿几包适宜秋天种的。保证你冬天的时候能吃上新鲜蔬菜!” 高氏快步去里屋拿菜种子了,阮明姿就站在院子里等,高家刚从别处抱了一窝小鸡过来,就在院子里拿石块沏出一个小小的鸡栏来,一窝子毛绒绒的小东西满鸡栏的撒欢,阮明姿看得有些眼热,想着后面手头宽松了,也去买一窝小鸡回来,养大了又能下蛋,又能宰了吃鸡肉,倒也挺不错的。 没多久,高氏便匆匆的拿了几包种子出来,一包一包的递给阮明姿:“……这里是白崧,鹦鹉菜,胡萝卜,苋菜。家里还有几样旁的,只不过这时节种下去不好活,也就不拿给你了……我家菜地里种了不少大葱,我给你拔几棵,你种你家地里头去,想吃的时候也方便。” 阮明姿刚张了张嘴想问下价格,高氏便抬手止住阮明姿的话头,爽利道:“打住打住,这些连几文钱都不值,你别再跟婶子说些外道话,婶子不爱听。” 阮明姿无奈的叹了口气:“高婶子,你这样,我以后都不敢找你来帮忙了。又不让我给钱,又不让我道谢的,我哪好意思老厚着脸皮过来。” 高氏眉毛几乎竖了起来:“这邻里乡亲的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的?都算得那么清楚,这情分还怎么处起来?……行了行了,你这丫头也别跟婶子客气了,赶紧家去吧,这葱栽上后洒个薄薄的一层水就行,别浇太多,根会泡烂了。” 阮明姿几乎是被高氏推着出了院门,不知道的,还以为阮明姿是被“赶”出来的。 阮明姿这会儿很难去描述心里头的那种感受。 她自小是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院长还有老师们对她虽然很好,但孤儿院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她在童年时期几乎没有怎么感受过来自长辈的关爱。 在高婶子这,还是头一遭。 阮明姿心下暖洋洋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跟她摆手的高婶子,心下暗暗下了决心。 危难时人家帮她一尺,日后宽松了,她要还人家一丈。 第二十章 二舅妈上门 阮明姿怀里揣着菜种子,手上还抱着一捆葱,回家的路上还顺便去了趟铁匠那,又花了七个铜板买了个锄头,这才满满当当抱着的提着的回了阮家。 阮明妍正从外头往院子里搬枯枝当柴火,她人小个子矮,那枯枝比她个头还高,她便一路拖着那枯枝走。 刚进院门,见姐姐抱了一捆葱回来,阮明妍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将枯枝摆到灶房外头,这才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阮明姿身边,好奇的看着她。 “高婶子给的,”阮明姿解释了一句,“一会儿我把菜地理出来,这些种在咱们菜地里,冬天外头没野菜了,还能吃些这个。” 阮明妍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啊啊”的比划了一下。 阮明姿猜着她的意思:“你是说你也要帮忙?” 阮明妍用力的点着小脑袋,有些羞涩的笑了下。 阮明姿笑盈盈的,并不因为阮明妍是小孩子就看轻她积极帮忙的心意。她从前在孤儿院时,带底下的小毛头们,都是要积极鼓励他们多参与日常活动的。 “妍妍真乖,那妍妍帮我去把院子里头那块菜地的大石头给捡出去吧。”阮明姿温柔的给阮明妍布置了一项力所能及的任务,果然,阮明妍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了起来,闪烁着犹如黑曜石般的光彩,显然很是高兴。 阮明姿把种子跟大葱暂时搁置到一旁,拿锄头先把菜地一角的野草都给锄了去,又把地里头凝结成块的大土坷垃用锄头砸碎。 前几日下了场暴雨,这菜地下头的地倒还算松软,阮明姿三下五除二便理出了一块。 她将大葱挨个埋在那挖好的小坑里,又用那个豁了口的水瓢从水瓮里舀了些水出来,浅浅的浇了浇大葱根部上头的浮土。 做完这些,阮明姿才松了口气。 将荒废的菜地理出来不是一桩轻快活,姐妹俩忙碌着干了半晌,直到日头高挂,这也就堪堪刚把地里头的杂草锄完。 还有意外之喜,俩人从地里头摸出几个发育得不太好的青萝卜。 阮明姿决定今天中午就吃炒萝卜丝了。 她拿着青萝卜去灶房切丝了,阮明妍受到这几个青萝卜的影响,蹲在菜地里头扒拉着剩下的一些长歪了的菜根,想再找出几个青萝卜来。 刚切完丝,阮明姿就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姿丫头,在家吗?” 这喊声似是带了几分亲切,但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个声音有些模糊,似是而非的。阮明姿一时也分辨不出来这是谁,便匆匆就这一旁竹筒里的水洗了洗手,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往外走:“谁啊?” 阮明妍被阮明姿嘱咐过,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她跟在阮明姿后头,看着姐姐开了院子里那扇破败的木门,这才从阮明姿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去打量。 门外头站着个有些局促紧张的妇人,妇人头发麻利的挽成一个发髻,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就簪了一根木簪子,朴素的很。 妇人身边还跟着个小小的女孩儿,看着比阮明妍大不了几岁,梳了两个包包头,正有些怯怯的牵着妇人的衣角,偏头看着阮明姿跟阮明妍。 阮明姿从原主记忆里找出了这人,原来是姚家那边的二舅妈,姓鲁。小女孩儿是二舅妈跟二舅舅膝下唯一的孩子,叫姚月芽。算起来比阮明妍大三岁,今年应当是九岁了。 阮明姿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二舅妈”。 鲁氏有些局促的应了一声,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主记忆里这个二舅妈人还算可以,就是性格太绵软,一直被大舅妈羊氏欺压,属包子的。 估摸着这次突然上门,应该是羊氏在姚家说了些什么。 阮明姿倒没有为难鲁氏的心思,她侧开身子,让出了门,邀请道:“二舅妈进院子吧,有什么话家里说。” 鲁氏见阮明姿很是礼貌和善,主动叫了她二舅妈,还让她进门,跟羊氏说的什么“嚣张跋扈,一点不把长辈放在眼里”根本不搭边,她心下稍稍一松,面上的紧张也缓了几分。 她缓了口气,牵着姚月芽的手进了院子。 “屋子里没什么可坐的地方,咱们就在院子里说话吧,”阮明姿大大方方道,“二舅妈带着二表妹过来,有事吗?” 阮明妍搬了两个木头墩子过来,鲁氏见阮明妍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补丁衣裳跑来跑去的,有点心酸。 她推了推姚月芽:“叫人啊,这是你姿表姐,这是你妍表妹,之前不是见过的吗?” 其实原主跟她娘那边的亲人见的不多,一是她娘跟她爹没分家时,赵婆子管得很严,根本不放她娘回娘家,遇到她娘那边的亲人过来探望,还会出言讥讽,嫌弃她们带来的礼太轻,拿不出手什么的,久而久之也就几乎不怎么来往了。二是等她爹她娘分了家,两人身子都不好,看病吃药都是个无底洞,她娘知道家里头也不宽裕,也不好给娘家人添负担。她在娘家时,原本就因着脸上有一片大大的胎记而不受大嫂待见,天天酸言酸语的,她也就不愿再自讨没趣。 真要细细数下来,姚月芽还真没见过几次阮明姿跟阮明妍。 姚月芽是个害羞的,她躲在鲁氏身后,弱弱的叫了声“姿表姐,妍表妹”,声音微弱的跟小猫叫似的。 姚月芽这样,鲁氏也有点讪讪的,不大好意思,就着阮明妍搬过来的木头墩子坐下,轻咳一声:“昨儿你大舅妈说见着你了……说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你姥娘听说以后很是担心你们姐妹俩,偷偷嘱咐我过来看看。” 鲁氏没说的是,羊氏昨儿添油加醋的说,阮明姿不孝不悌,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两只鸡,非要卖掉,都不肯分一只出来给长辈吃,可见是个目无尊长的小白眼狼,让她们婆婆别整日里惦记着,催她们来榆原坡看一眼了。 阮明姿神色微微一顿,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偷偷塞给她跟阮明妍的那黏黏糊糊的麦芽糖,她沉默了下,舒了口气,笑道:“还行,二舅妈麻烦你回去告诉姥爷姥娘,我跟妍妍在这边过的挺好的,有吃的有穿的。今儿正好在整菜地呢,等整出来,冬天也有吃的了。” 阮明妍在一旁,阮明姿说一句,她便点一点小脑瓜。 这几日阮明姿每日都打了水,还特特去山里头摘了些皂荚回来,给阮明妍好生洗脸洗头发,显得越发粉雕玉琢的,看着就让人心里一软。 第二十一章 布包 鲁氏神色越发放松下来,听着阮明姿这般说,环视了一下院子里。 有些地方还有些荒败的痕迹,估计是还没整好,但院子绝大多数地方,却明显能看出主人用心收拾经营了。 只是到底还是两个孩子,两个人没米没面的,虽说漫山遍野都是野菜,但光吃野菜也吃不饱啊,这里没个长辈照应着,她们怎么活? 鲁氏迟疑了下,左右看了看,见篱笆扎得密密实实的,几乎看不到外头的光景,这才偷偷摸摸的从怀里头摸出个破旧的小布包来,起身便往阮明姿手里塞。 阮明姿避开:“二舅妈不用这样。” 鲁氏有点着急,小声道:“你快收着,这是我来之前,你姥娘偷着给我的,让我给你……”鲁氏犹豫了下,还是解释了一句,“你别嫌少,家里头没分家,往日家里头的钱都是你大舅妈收着的,你姥娘手里头也没钱。” 阮明姿愣了下。 鲁氏见阮明姿还是没动,急得说话都有些卡顿了:“你,你快拿着,不然,不然你姥娘会担心的。” 她不是嫌少,她是本能的不愿意跟姚家人有什么利益上的牵扯。 然而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布包,再想起曾经塞到手里的那个黏黏糊糊的麦芽糖,她还是沉默的接了过来。 鲁氏见阮明姿终于伸了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有些局促的笑,她低声道:“行,看过你们姐妹俩过得还行,我回去同你姥娘一说,她也该放心了……我这就跟月芽儿回去了。” “等一下。”阮明姿喊住鲁氏,飞快的回身跑进了屋子里,再出来时,手里头拿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她上前两步,把那油纸包往姚月芽手里一递,“二舅妈,谢谢你,家里头没啥好吃的,就不留饭了,我怕月芽儿路上饿,这个给你们路上吃,是昨儿我去县里头,顺手给妍妍买的一点糕点。” 鲁氏感动的热泪盈眶,看看,多好的孩子啊,县里头的糕点这么好的东西,平日里她都不舍得给月芽儿买,这孩子还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分给月芽儿。 她大嫂昨儿那顿辱骂,什么狼心狗肺,挨千刀的白眼狼,根本就是胡说! “好孩子,”鲁氏十分感动,“月芽儿快谢谢你姿表姐。” “谢谢表姐。”姚月芽细声细气的说着,还是有点害羞,躲在了鲁氏身后。 鲁氏牵着姚月芽走了,阮明姿站在门口目送了半晌,这才回来关了院门,低声问阮明妍:“我把你的糕点分了一半给月芽儿,妍妍生气吗?” 阮明妍用力的摇了摇头,“啊啊”了两声,似是急切的表明自己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阮明姿看笑了,摸了摸阮明妍的头,知道妹妹不是个小气的,还是低声解释了一番:“二舅妈带着月芽儿,翻山越岭的过来,又不图我们什么,只是为了看咱们一眼是否安好,这份情谊是要记着的。” 阮明妍一下一下点着小脑瓜。 她知道的。 阮明姿见妹妹这么懂事,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疼,让她想起了从前孤儿院里那些弟弟妹妹们。 搁在父母健全的家庭,阮明妍这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撒娇卖痴的时候,她不仅没半分娇作,还这般懂事乖巧。 忍住心头的百感交集,阮明姿拿出鲁氏塞给她的布包,仔细一看,见那小小的布包已经洗得发白了,一看就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老物件。 打开一看,布包里面静静的躺着几十枚铜板,新旧不一,大概是攒了很久。 每一枚都干干净净的,边缘圆融,似是被人抚摸过许久。 阮明姿怔怔的,眼睛蓦然一酸。 大概是原主遗留下来的情感作祟。 阮明姿抹了一把眼睛,露出一弯笑成圆月的眸子,同阮明妍呢喃道:“这是咱们姥娘给的,原本咱家就还有不到十枚铜板了,这一下子倒是松泛不少。” 阮明妍虽说年纪小,但也知道铜板的重要性,二叔家的成章哥哥经常骂她跟姐姐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的穷鬼。 阮明妍开心的想,现在她家里有好多好多铜板呢! 阮明姿数了数,二舅妈送来的这些铜板有四十三枚,加上她先前手里头还剩的九枚,共五十二枚。 其实她只需要五枚铜板,够下一次去县城的车马费就行了。 不过眼下既然手头上宽松了不少,阮明姿倒是想起了先前想抱一窝小鸡崽的事。 不过这也不急,先把菜地整出来,若是真的订下了小鸡崽,还得提前把鸡栏修起来,免得小鸡崽到处乱啄,再把菜地给糟蹋了。 阮明姿心里盘算着,顺手拿了两枚铜板塞到阮明妍手里,“妍妍拿好,等货郎来村里了,你拿去买糖吃。” 阮明妍满是惊喜,小手紧紧攥着那两枚铜板,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 中午用过饭歇了晌,阮明姿带着阮明妍继续拾掇院子里那块小菜地,她拿锄头挖了坑,又把种子按照一定间隔距离细细的撒了进去,刚把上头埋上一层浮土,就听得院子外头又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阮明姿认出来,这声音是冯梨花的。 她拍了拍手上的浮土,去开了院门。 冯梨花手上拿着量尺,依旧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模样,声音不算高,开门见山道:“明姿妹妹,我娘让我来给你妹妹量尺寸。” 阮明姿原想着弄完这菜地,带着阮明妍洗一洗再去冯梨花家量尺寸,倒没想着梨花她娘让梨花上门帮她量了。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劳烦梨花姐姐走这一趟。” 冯梨花摇了摇头:“不麻烦,我娘做活快,你的衣裳已经快做出来了。等我给你妹妹量了尺寸回去,估摸着今儿一天就能完工。” 冯梨花给阮明妍量好了尺寸,也没多待。喝了一碗阮明姿给她盛的水后,便告辞了,半句多余的话都没多说。 真是雷厉风行啊。 阮明姿感叹,想来明日她就能把两身新衣裳给拿回来了。 然而,谁曾想,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件事,竟又旁生出些枝节来。 第二十二章 衣裳被拿走了 翌日,阮明姿早上去村子里买了块豆腐,用猪油抹了锅底,又薅了几棵小葱,做了个香煎豆腐,姐妹俩人用过饭,阮明姿嘱咐阮明妍在家附近玩耍,莫要走远,见阮明妍认认真真的点头应了,这才带了弩去了狗蓟山。 上山的时候,她边走边薅了几把山路小道边的枯藤杂草,手指灵巧的上下翻飞着,不多时便用枯藤编出来一个简单的小背篓,又用杂草缠绕了空隙,缠得结结实实的,背在了背上。 她前两天去县城的时候,记了几处生有珍稀药草的地点,这次上山除了想打些活物,还一个也是想着采些草药回家炮制下。 她先前去药铺已经问过了,药铺也收那些山中的草药,只是要看成色给价。 在山里头一忙就是两个时辰,不过收获也还算丰富,阮明姿背了满满一篓草药,上头还放了一些常见的浆果,虽说稍稍酸了些,但也算是爽口。 这次她没猎到山鸡,倒是堵了个兔子窝,点火熏出两个兔子来,一公一母。 母兔子肚子里大概是揣着崽,行动有些缓慢,阮明姿捉得还算轻松,也没让母兔子受什么伤,不过抓那公兔子时多花了些功夫,最后还是射伤了公兔子的腿,这才算抓到了手。 阮明姿美滋滋的把两只灰兔子捆了个结实,这一公一母吃了卖了都可惜,母的肚子里有小兔子,还是让它生下来养着再卖更合算些。 阮明姿收获颇丰的下了山,山路崎岖,路上还遇到了结伴进山挖猪草的同村小孩,颇有些艳羡的看着阮明姿手里拎着的那两只肥肥的灰兔:“……你这从哪里捉的啊?” 阮明姿指了个大概的位置,又好心提醒了一句:“……我这也是运气赶巧了,深山里有些危险,你们年纪小,最好还是别过去。” 另一个就有些嗤之以鼻,敷衍了阮明姿几句。 阮明姿见他们不听劝,挑了挑眉,正要再说几句,又听得其中一个小声的跟同伴嘀咕:“说得好像她比我们大似的。她能抓,我们怎么就不能抓?我看她就是不想让我们也抓到兔子,我听阮玉春说了,阮明姿是个白眼狼,待人可坏了。” 跟阮明姿打招呼的那小孩迟疑了下,还是没说什么。 阮明姿气笑了,又见对方到底还是小孩子,还是心平气和的劝了最后一句:“我不是吓唬你们,我手上有弩弓,算是有个依仗,才敢走的深一些,却也不敢往最深处走。你们在这山腰附近玩玩就行了,深山老林还是别钻的好。” 两个同村小孩显然没把阮明姿的劝说当回事,丢下一句“行了行了,知道了”,嬉笑着走远了。 阮明姿见那两个九岁十岁左右的孩子,蹦蹦跳跳的到了一处山窝里开始打猪草,似是真的放弃了去抓兔子,顿了顿,便也转身下了山。 到了山下,离着家还有一段距离,她就遥遥的见着她家那小院子前头,有个人影正在那来来回回的踱步,看着很是焦急的模样。 眯着眼仔细认了下,看那穿着身形,倒像是冯梨花。 阮明姿有点担心,别是阮明妍出了事。 她快步往回走,正巧看着阮明妍从院子里端了碗水出来递给了冯梨花,她心下稍松,缓了缓神。 “梨花姐,你找我?”阮明姿扬声,边快步朝冯梨花这边走来。 冯梨花手上端着水,猛地扭头,见阮明姿大步朝她过来,她脸上有些激动,显然是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然而激动过后,这个生性沉默的少女却又红了眼眶,显然有些难以启齿。 阮明姿顺手从小背篓里拿了一枝浆果递给阮明妍,阮明妍把那一丛小心的抱在怀里,又跑回院子去洗浆果了。 “我……”冯梨花红着眼眶,欲言又止。 阮明姿安慰道:“没事,你慢慢说,要不先喝口水。” 冯梨花脸色差得很,但还是依言喝了口水,情绪缓了缓,但脸上还是有些愧疚,红着眼开口道:“……你跟你妹妹的衣裳,被我爹拿走了。” 阮明姿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见顶多是两件衣裳的事,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有些奇怪,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冯苟生拿这个做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阮明姿的疑惑,冯梨花红着眼道:“我爹昨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今天早上才回来,回来就问我娘要钱,我娘说昨儿钱都被他拿走了,他不信,说你抱着布头来找她定然是做衣裳,怎能没钱?……那钱,买了些线,又买了些米,早就不剩什么了。可我爹不信,就抢了衣服走了!我怕我爹来找你麻烦,就过来等你……” 冯梨花向来寡言,这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显然也是委屈极了。 她红着眼睛跟阮明姿道歉,“我家里头的破事,倒是给你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 阮明姿反过来安慰她:“这也不是你跟你娘的错,是你爹不着调,你跟你娘也是受害者。” 冯梨花抽了抽鼻子,飞快的抹了一把眼,勉强道:“这就是命……你放心,你家的衣裳我一定给你要回来。” 送走冯梨花后,阮明姿慢腾腾的进了院子,把背上的小背篓卸了下来。她用上次修篱笆剩下的竹子木头藤蔓,靠着篱笆,隔出来个小小的围栏,围栏上头还用藤蔓加固了。 做好这一切,她才把两只捆得五花大绑的兔子给解绑放到了栅栏里。 那两只兔子被捆久了,几乎是立时奔到了栅栏远离人的角落里瑟瑟抖着。 阮明妍看得新鲜,站在栅栏边上一转不转的看着。 院子一角还堆了些昨日整菜地时拔出来的菜叶,阮明姿还没来得及处理,眼下正好拿来喂兔子。 这活分配给了阮明妍,把小姑娘高兴得原地直蹦跶,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在跟阮明姿保证,一定会好好的喂这两只兔子。 阮明姿笑眯眯的摸了一把阮明妍的小脑瓜,又去将背篓里的草药分门别类的理了出来,有些需要晒干后炮制的,她便取了身没法再穿的破烂衣服,平铺在院子里,将草药放在上头晒太阳;还有些需要遮阴保存,便拿回了屋子,寻了个干燥阴凉的角落放了起来。 做完这些,日头已经有些偏了。 第二十三章 打架 阮明姿跟阮明妍又提了背篓出去挖野菜,挖野菜倒不用去山里头,她们榆原坡靠着狗蓟山,地势较高,阳光充沛,村子一侧的野地里,野菜倒是随处可见的。 姐妹俩寻了块野菜茂密的地方,婆婆丁马齿苋都茂密得很,正是吃野菜的好时候。 两人挖着挖着便离得有些远了,阮明姿还想着把眼前这一点挖完就同阮明妍说回去,结果就听得身后传来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她回头一看,就见着阮玉春带着阮玉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她们脚底下是倒在地上的小背篓,野菜散了一地。 方才她听到的动静,就应该是那俩人把小背篓踢倒的声响。 阮明妍小小的人儿蹲在那里,手里还攥着一把马齿苋,有些手足无措。 阮玉春“哎呦”一声,笑得很是虚伪:“一不留神就给你撞翻了。”说着,她又“不小心”的把小背篓踢了一下,小背篓滚得滴溜溜的有些远。 阮玉冬恶意的咧着嘴笑,上去重重的踩了几脚散落出来的那些野菜:“你们俩穷鬼也就只配吃这个!” 阮明妍急了,“啊啊”两声扑了上去,抢救着阮玉冬脚下的野菜,阮玉冬故意狠狠的踩了两下阮明妍的手,阮明妍不会说话,但疼痛却是实打实的,眼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 阮明姿火气一下子就腾了上来。 她知道阮玉春跟阮玉冬都是小孩子,但有时候孩童也有着纯粹的恶。 赵婆子跟毛氏不管教熊孩子,那可就别怪她替她们收拾了! 阮明姿微微眯着眼,向阮玉春跟阮玉冬一步步走去。 她把阮明妍从地上拉了起来,心疼的看了阮明妍已然有些发肿的手背。 看来阮玉冬这熊孩子是真的下了狠力去踩了,阮明姿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阮明妍的手骨,阮明妍疼得眼泪含在眼眶里直打转,疼得哆哆嗦嗦的,但因着她是个哑巴,却又喊不出半句疼来。 看的阮明姿心疼死了。 不过,手掌还好没骨折。阮明姿缓了口气,沉着脸看向阮玉冬。 阮玉冬年纪虽小,性子却有些欺软怕硬的恶劣,往日经常以欺负阮明姿阮明妍姐妹俩为乐。之前虽然吃过一次亏,但那是在阮明姿有弩的情况下。这会儿她见阮明姿手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把子野菜,她倒也不怎么怕,还梗着脖子讥笑道:“怎么着,我又不是故意的!又没踩断!” 阮明姿没跟她废话,手一扬,野菜扔到阮玉冬脸上,阮玉冬惊慌的叫了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却被阮明姿扑到了地上。 阮玉冬惊慌之下自然是按照本能大力挣扎反击,却伤不到阮明姿半分。 阮明姿这具身体虽说是个瘦削的,但到底她骨子里是个成年人,也曾在现代为了强身健体学过几手擒拿手,从前不屑于阮玉冬动手,可真要生起气来,谁管阮玉冬还是不是个小孩子,压着她打没商量! 去她丫的成年人的自重! 眼下谁还不是个孩子了?! 她家妍妍还比阮玉冬小呢! 阮玉春是万万没想到阮明姿突然像是村子里那些臭小子一样,不管不顾的跟阮玉冬撕扯起来,打的阮玉冬鬼哭狼嚎的。 她心里有些骇然,但隐秘的深处,却又徒然生起一股快意;可她又有些担心阮玉冬回去后告状,她娘又得怪她没照看好妹妹,犹豫了一瞬,她还是扑了上去,去扯阮明姿的头发:“你放开我妹妹!” 村里孩童打架是常见的事,撕扯头发更是惯用的手法,然而阮玉春万万没想到,阮明姿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压在阮玉冬身上,回身一肘子,直接把她给捣得后退好几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以后再来找麻烦,我还会再揍你!”阮明姿眯着眼,看着被她压着收拾了一顿的阮玉冬,脸上表情虽说不是很凶狠,却让阮玉冬骇怕得哭声都止住了。 “听到了吗?”阮明姿和风细雨的问。 单听这细声细气的声音,谁能联想到方才阮明姿那么狂暴的竟然直接动手压着人揍了一顿! 阮玉冬一边哭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阮明姿这才满意的从阮玉冬身上爬了起来,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着衣裙,一边看了阮玉春一眼。 阮玉春浑身一个激灵,她方才被阮明姿捣得那一肘子这会儿也疼得厉害,她脸色发白,放着狠话:“……我,我让我爹来打你!” 阮明姿冷笑一声:“行啊,去呗,只要你爹没打死我,以后我见你们姐妹俩一次,就下手揍一次。” 说完,她阴森的露出一口小小的白牙,“有本事你就让你爹打死我啊!” 阮玉春气得说不出话来。 阮明姿看着下手狠,其实她已经留了劲,没有真下手去打。阮玉冬这会儿缓过劲来,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哭爹喊娘的跑走了。 阮玉春见状,生怕阮玉冬告状的时候把她也牵连进去,也忙跟着去了。 阮明姿看着这姐妹俩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回身同阮明妍道:“妍妍看到了吗?虽说打架不好,但有时候对付坏人,还是要靠这个。别人欺负你,你就打她!”她扬了扬拳头。 阮明妍怔怔的看着阮明姿扬起来的那个拳头,眼泪打着转儿的泪水就落下来了。 阮明姿心疼极了。 但凡可以,哪有人会希望妹妹学会暴力? 可她也不想让妹妹变成个对别人的欺负逆来顺受的小受气包。 阮明姿深深的叹了口气。 阮玉春跟阮玉冬回去后估摸着还得告状,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让阮明妍歇着,赶忙去收拾了些干净的没被踩过的野菜,装到小背篓里,领着阮明妍匆匆回了家。 还好先前她采了许多草药,除了一些珍稀的打算卖给药铺的,也有一些日常生活中常需的。 她挑了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捣碎了,细细的涂抹到了阮明妍的手上。 这会儿阮明妍的手背已经肿得有些高了,阮明姿心疼极了,隐隐有点后悔方才下手太轻。 先前高婶子曾让吕蕊儿给她带来一些干净的布条,让她捆扎头上的伤口。阮明姿换洗得勤,还有两根布条没用,她便找出一根来,细细的缠到了阮明妍的小手上。 做完这些,没过多久,不出阮明姿所料,毛氏领着人杀气腾腾的过来了。 第二十四章 不就是卖惨吗 她那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阮明姿,你给我出来!” 这会儿正是午间歇晌的时候,地里活不多,毛氏这尖锐的嗓子倒是把不少人都给喊了出来。 “这不是阮家的二媳妇?” “阮家咋这么不安生,见天的过来找这俩姐妹的麻烦。不是都说了分家了吗?” 邻里乡亲都议论纷纷的。 毛氏比赵婆子向来会表面功夫,她见人出来不少,倒是唱作俱全的跟人诉苦起来,一边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满是心酸道:“哎呦,各位有所不知,我这次也是气晕了头了!”她把身边的阮玉冬往众人跟前一拉,凄凄道,“我们家玉冬今年不过才六岁,阮明姿这个当姐姐的,竟然下了狠手去打!孩子” 吕蕊儿拿了个陀螺,满心欢喜的来找阮明姿玩,见阮家门前这么热闹,她便混在人群中听了这么一耳朵,见毛氏说得声泪俱下的模样,好似阮玉冬被阮明姿活活打死了一般。 吕蕊儿撇了撇嘴,嘟囔道:“我看阮玉冬这不挺好的吗?” 就是衣服外头有些脏了。 村里头的毛孩子,在外头野惯了,衣服脏点也不算什么。 吕蕊儿这会儿还腹诽着呢,就见着阮家大门开了,阮明姿大步迈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眼睛红红的阮明妍。 毛氏见阮明姿还敢出来,又想起先前被阮明姿讹去的一吊钱,真是新仇旧恨掺一起了,全都迸了出来。 然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毛氏又素来是个要脸的,她不像赵婆子那般喊打喊杀的,而是一副被阮明姿伤透了心的模样,拉着阮玉冬问她:“明姿啊,你都十来岁了,再过几年都能说人家了,哪怕说玉冬有哪里惹到你了,她不过才六岁,你咋能下这么狠的手!” 阮玉冬适时的哭了起来:“娘,我疼,我浑身疼,姐姐打的我好疼啊。” 周围的邻居都诧异的看着阮明姿。 阮家丫头近些日子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平日里见了她们也笑着一口一个婶子伯娘的喊,哪里像是会动手打人的样子。 只吕蕊儿见过阮明姿发狠的模样,心里直嘀咕,别是阮明姿一时没忍住,真的动手了吧? 毛氏痛心疾首:“姿丫头,你说你,咋这么狠的心!先前你说要带明研回来住,那一吊钱还是我拿给你的!……你就算不记着这份好,不把我们当亲人,也要看在玉冬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上,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 众人见毛氏这般声情并茂,脸上纷纷显出迟疑之色。 阮明姿见毛氏一副企图占据道德至高点发动人民群众舆论大战来收拾她的模样,心下冷笑一声,面上越发和风细雨起来。 不就是卖惨吗? 不就是演戏吗? 瞅着谁不会吗? 阮明姿低下头,再抬起来时,也红了眼蕴了泪。 “我知道二婶记恨我先前拿了一吊钱,”阮明姿细声细气的说着,话音带了几分更咽,显出了几分委屈来,这副隐忍的模样,倒显得比毛氏那番声泪俱下更真实些,“可那一吊钱是先前我跟妍妍去奶奶家时自个儿带的,本就是我爹我娘一辈子攒下来的……这也就不提了,只说二婶控诉我打了玉冬这事。” 她顿了顿,换了种语气,委屈更明显了,“玉冬只告诉您我打了她,没说我为什么打她吗?” “我今儿跟妍妍在外头挖野菜吃,也不知道怎么就惹到玉春跟玉冬,她俩把我们辛辛苦苦采的野菜都给踢了,还踩烂了,说什么只有穷鬼才吃这个。” 阮明姿看向阮玉冬,微微提高了声音:“阮玉冬,你敢说你没说过这个?” 阮玉冬刚被阮明姿狠狠收拾了一顿,阮明姿这会儿一问,她还有点本能的瑟缩,哭声都为止一顿。 旁人一看,心里就有数了,看来阮明姿说的是真的。 这话引起了周围乡里乡亲的愤慨,有心直口快的,就直接冷笑出了声:“大家伙平日里也会去挖野菜吃,倒不知落在阮家小儿眼里,是穷。看来毛嫂子家是不吃野菜的,挺富的啊!” 毛氏脸上一僵,顾不上恨阮明姿巧言令色,忙解释道:“童言稚语,小孩子胡说罢了,哪里能当真……”她忙转换了话题,反而责怪起阮明姿来,“玉冬不过才六岁,说的话不中听你同我说,我教训她就是了,怎么能跟妹妹动手呢?” “若只是酸言酸语,那也就罢了,这大半年我跟妍妍听到的还少吗?”阮明姿眼眶里的泪仿佛在打转,她小心的拉着阮明妍的手腕,让她把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抬了起来,“各位叔伯婶娘们,还有二婶,你们好好看看妍妍的手背。妍妍去护着那些野菜,玉冬也不知道怎就那么狠心,竟然狠狠的踩了妍妍的手背好几脚!” 向来刚强的孩子带着哭腔控诉,反而更能激起周围人的怜惜。 再加上这几日阮明姿把阮明妍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日里肉基本就没断过,养得阮明妍越发玉雪可爱,小团子一般。 这会儿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瘪着嘴,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抬着手,那手背被包了一层一层,还有些草药多少露在了外头,显得很是可怖。 与只会干嚎身上没带半点伤的阮玉冬相比,众人几乎是立时就偏心到了阮明妍这边。 “口口声声说她家冬丫头还是个孩子,我看这孩子下手反而更狠。” “是啊,我没记错的话,妍丫头还比东丫头小好几个月呢!” “要是我妹被打成明研这样,我也动手!玉冬这就是自找的!” 还有人更是直接怀疑上了阮玉冬: “口口声声说姿丫头打了她,我咋看着,这浑身上下就衣裳脏了,咋没有一处伤呢?” 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吕蕊儿听到这话倒是很高兴,煽风点火的加了一句:“是啊,说不定就是轻轻一推,她自个儿在野草堆里打了个滚儿,然后哭唧唧的回去污蔑阮明姿打了她!” 众人本就对这一家子观感不好,连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毛氏越听越气,谁知道阮明姿那死丫头那么心黑手黑啊!她也看了,玉冬身上那是真的半点伤痕都没有,可玉冬疼的嗷嗷哭,玉春也说是被阮明姿按在地上打了,铁定错不了! 然而这会儿她却拿不出证据来,颇有些百口莫辩。 毛氏只能把脏水泼到阮明妍的伤势上:“包得这么厚,谁知道是不是作假的!我们家玉冬才多大,怎么可能下这种狠手?” 第二十五章 打毛氏的脸 “二婶,我们先前也不知道你会过来,怎么提前作假?”阮明姿垂眼道,“这些草药都是活血化瘀的,平日里涂在皮肤上对皮肤也不好,若妍妍没受伤,我给她涂这些那不就是害了她吗?” 毛氏见阮明姿这样,却认定了她是在心虚,心下冷笑,一口咬定了阮明姿这是心怀叵测,故意把阮明妍的手包成这样来卖惨。 “二婶竟然这般想我跟妍妍……”阮明姿更咽道。 阮明姿越是这样,毛氏越是笃定阮明姿在造假,心下冷笑,面上却忧心忡忡,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姿丫头,别说二婶没提醒你,你爹娘走的早,家里头又忙,顾不上教育你,但你也不能走了这种歪路。小时候就敢这么蒙骗长辈,长大了怕是要去蹲牢房去!” 毛氏这话看着是在为阮明姿殚精竭虑,但实际上却歹毒得很,明里暗里在骂阮明姿没娘教,迟早要进牢房。 然而毛氏却占着“为你好”的大义。 阮明姿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拆开了阮明妍手上的布条。 因着一会儿还要系回去,她拆得很是小心,不多时,阮明妍那哪怕涂了草药都遮不住肿胀的手背便显现在众人眼前。 毛氏仿佛被打了一棍子似的,僵在那儿。 阮明姿又把布条小心翼翼的给阮明妍扎了回去,叹了一口气:“二婶还有啥想说的吗?” 毛氏这会儿是真的说不出什么了,在众人的议论纷纷里,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 高婶子战力非凡,吕蕊儿也深得她娘的真传,她翘了翘嘴,做了一个总结陈词:“就这样也好意思上门来讨说法!不就是欺负阮明姿阮明妍爹娘都死了吗!真是不要脸,搁我我得带着我家不懂事的孩子上门赔罪,这倒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还逼的人家把伤处解开给你看。毛二婶啊,你素日里不是最爱说自己心善吗?心善的人,咋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问都不问清楚,直接打上别人门了呢?” 连嘲带讽的,把毛氏的脸都给说红了。毛氏瞪了一眼吕蕊儿,吕蕊儿才不怕她,吐了吐舌头,缩回人群里去了。 但这话众人却是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毛氏有些尴尬的露出个勉强的笑来,眉眼都似乎在强行摆出了一副温和的架势,同阮明姿解释道:“……都是误会,误会。我只听了一句你玉冬妹妹说被你按地上打了,心疼闺女,气晕了头,没想过后头的事。”她推了一把阮玉冬,“玉冬,快跟你明姿姐姐明研妹妹道歉!” 阮玉冬气疯了:“娘,她打我,你还让我跟她道歉?!” 毛氏头疼的很,她也是大意了,见阮玉冬哭得凄惨,浑身又狼狈得很,沾满了野草,再加上章哥儿的事基本已经成了,她不需要再顾忌阮明姿,也没多想,就直接带着阮玉冬来“讨公道”了。 结果就出了这么一个纰漏。 她还是太小看阮明姿了! 毛氏心里这般想,总算沉下了气,“唉呦”一声,苦着脸倒是跟众人诉起苦来:“是我没教好孩子,养得她性子娇惯了些,竟然还干出这种事,等她跟姿丫头妍丫头道歉了,我回去让她爹好好收拾她一顿。我也是晕了头,大家伙都是有孩子的,这种事猛地一听,谁都受不了。” 这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的,众人听着最起码也不明面上嘲讽了,只等着看阮玉冬道歉。 阮明姿心道她这好二婶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 不过她这次要让阮玉冬长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哪里会让毛氏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阮明姿垂眼道:“二婶也不用教育玉冬了。她跟我和妍妍不一样,我跟妍妍没了爹娘,自然是没人疼没人爱的。玉冬妹妹有爷爷奶奶哥哥姐姐,还有爹娘疼爱,自然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阮玉冬一听这话,得意起来:“你知道就好!”她又有些恨恨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打我!等我家去,让我爹打死你!” 这话其实是对应前头阮明姿说过的“你爹打不死我,我就见一次打你们一次”,可旁人不知道啊,单听这话,谁听了都要皱眉。 这话太嚣张跋扈了,尤其是前头阮明姿刚卖完一波惨。 两相对比,就显得阮玉冬更跋扈,阮明姿阮明妍姐妹俩更可怜了。 毛氏这个气得啊,眼见着这事都要在她及时低头下过去了,这个心黑的阮明姿,竟然还故意跳动她家玉冬的情绪,引得她说出这种话,这下倒好了,看热闹的几乎都在怒目相视。 毛氏狠了狠心,一巴掌扇了过去,心疼的直哆嗦,但面上还是一副声疾色厉的模样:“你这孩子,怎地这么说话!快,道歉!” 阮玉冬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毛氏,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娘,你竟然打我?!” 除了阮成章,毛氏偏疼的就是这个生得十分像她的小女儿了,这会儿见心爱的小女儿捂着脸,一脸崩溃的模样,她也心疼得直哆嗦。 可她这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眼下她们不占理,总要给个交代的,不然乡里乡亲的怎么看她们?日后还跟不跟她们阮家来往了?! “道歉!”毛氏狠下心,硬着心肠冷声道。 “娘,我讨厌你!”阮玉冬一跺脚,扭着身子哭着跑了。 这次倒不是干嚎了,哭得震天响。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阮玉春生怕被牵连,忙道:“我去看看妹妹。”也跟着跑了。 这事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众人感慨了几句便散去了,各回各家吃饭去了。 毛氏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那话却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阮明姿,你真行。好样的!” 观众都走光了,阮明姿也懒得营业了,眼里还闪着方才做戏留下的泪光,脸上却是笑盈盈的,看得出真情实感的很高兴:“二婶夸的明姿十分不好意思。” 毛氏这会儿眼神都发冷了,她死死的看了阮明姿几眼,到底还惦念着阮玉冬,只冷笑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 等着吧,等章哥儿读书出来,做个官,头一件事就是把阮明姿这个小贱人给抓到牢里去! 毛氏恨恨的想着,脚下快步如飞。 第二十六章 没回家的孩子 吕蕊儿同阮明姿一道进了院门,阮明姿给她拿了几个洗净的浆果:“刚才谢谢你了。” 吕蕊儿哼了一声,撇着嘴道:“你也不用谢我,我不是帮你,我只是看不下去阮玉冬那么嚣张。”说着,有些不太自然的接过了那浆果,“先说下我也不是稀罕你这东西,主要是我往日吃家里的果子吃腻了,换个口味。” 阮明姿笑了笑,摸了摸阮明妍的小脑瓜:“妍妍陪蕊儿姐姐玩会儿,我去灶房把饭一做。” 阮明妍像是接了什么光荣的任务似的,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吕蕊儿原本还有些不满,见阮明妍这般可爱乖巧,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哎”了一声,嘟囔道:“我娘咋就没给我生个妹妹。” 她拿着那陀螺,原本想说教阮明妍一道玩,眼神落在阮明妍包的厚厚的手上,又改了说辞:“妍妍你看我玩吧!” 阮明姿在灶房里把野菜剁碎掺了些苞谷面,用猪油抹了锅,贴在锅边做成了野菜苞谷饼子,做完端出来的时候,就见着吕蕊儿小鞭子抽得飞起,地上那陀螺转得仿佛要飞出去一般。 阮明妍在一旁满是惊奇的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看就非常喜欢。 吕蕊儿把陀螺抽得滴流滴流的转,很是炫了一把技,见阮明妍很捧场的反应,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高兴之下,拍了板:“妍妍,这陀螺送你啦!等你手好了,自个儿在家也能好好玩一玩!” 阮明妍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后退两步,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吕蕊儿有些不解:“咋,你不喜欢?” 阮明妍有些着急的摇了摇头,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那个陀螺,“啊啊”两声,再次摇了摇头。 吕蕊儿抓耳挠腮的看不懂,阮明姿在一旁解释:“妍妍的意思是她不能白拿你的陀螺。” 阮明妍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的点头。 “原来是这样。”吕蕊儿“害”了一声,满不在乎道,“这陀螺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一截木头一削就是了,我爹一天能做好多个……我爹去县里头做木工活了,等他回来,我能拿十个八个的出来玩。这陀螺给你你就拿着!不然我就生气了!” 说着,她不分由说的将陀螺拿起来塞到了阮明妍没受伤的那只手里。 阮明妍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看阮明姿,阮明姿笑着点了下头,鼓励道:“没事,你蕊儿姐姐给你你就拿着吧。” 吕蕊儿哼了一声,还是对阮明姿有些爱答不理的。 阮明妍这才小心翼翼的抱起那陀螺,朝吕蕊儿露出个甜甜的笑来。 吕蕊儿只觉得……她更气阮明姿了。 阮明姿这狗贼,何德何能,秀平哥对她跟别人不一样也就算了,怎么配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啊! 气归气,阮明姿把那盘子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野菜苞谷饼子往她跟前一送时,吕蕊儿还是很有骨气的拒绝了。 然后闻着那香味,吕蕊儿偷偷咽了口唾沫。 这套流程阮明姿已经很熟了,吕蕊儿总是得先拒绝一下,然后你非要给她,她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阮明姿知道小姑娘面皮薄,直接走完了流程,然后笑吟吟的把那盘子又往前递了递:“刚吃锅的,最好吃了,拿着吃啊。” “我在家里吃过了……”吕蕊儿嘟囔一声,又迟疑了一下,“我还没洗手呢。” 阮明妍热情的拉着吕蕊儿去洗了手,三个半大孩子,足足吃了两盘子野菜苞谷饼这才停了下来。 …… “昊子那死孩子,都过晌午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哪里野!”昊子他娘有些生气的站在院子门外头,四下张望着,跟闺女抱怨,“说是跟华子去打猪草,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肯定是在外头跟华子玩疯了!” 昊子他姐安慰道:“娘,没事,灶台上我给昊子多留了一碗饭,他这个年纪,坐不住往外跑也是常有的。” 这也确实是,昊子他娘在院门口站了半晌,都没见着昊子的身影,有些悻悻的骂了一句“臭小子”,正准备回屋,就见着华子他娘匆匆的往这边行来。 “昊子他娘,你见着华子没?” 大老远的,华子他娘急急忙忙的扬声问。 昊子他娘忙迎了上去,诉苦:“没呢,今早上我就听俩小子说要去打猪草,这都啥时候了,还没回来!你家华子也没回来呢?” 华子他娘也有点愁眉苦脸:“是啊,就没见着踪影。华子今儿早上走之前,我还跟他说了,今儿晌午有他最爱的油焖笋,让他早点回来,狗蓟山山脚那就有猪草,往常顶多也就大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都这个时辰了,俩孩子别是上山了?” 俩当娘的面面相觑,有种不好的预感压得她们心里头都有些沉甸甸的。 昊子他娘有点急,无意识的拿围裙擦着手:“要不我让昊子他爹去山里头看看,说不定正好迎上了……华子他娘你也别急,先家去等着,昊子他爹接上人就赶忙给你送过去。” 华子他娘也是急得六神无主,闻言也顾不上心酸了,忙道:“好姐姐,我家里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没个男人做主,就麻烦昊子他爹了。” 两人敲定了主意,昊子他姐却突然道:“……村口那有个人,看着像是昊子?” 昊子他娘赶忙望过去,她年纪大了,没小年轻眼神好,看不太清,索性往前迎了几步,这才看清了村口小道上跌跌撞撞过来的,果真是她的儿子,喜得她跟什么似的,一迭声的喊着“昊子,昊子”! 华子他娘却急了,咋只看到昊子,没看到华子? 她家分明也在这条道旁边啊! 急得她比昊子亲娘跑得都快,一路带风似的,跑到昊子跟前,着急的问:“昊子,我家华子呢?咋没跟你一块?” 昊子身上狼狈的很,脸上也多了不少划伤,东一道西一道的,看得他娘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伸手作势要打:“你这皮猴,这是去哪里浪了,混的这么一身伤!” 第二十七章 都怪阮明姿 昊子扁了扁嘴,带着哭腔道:“华子……华子滚下山坡找不着人了!” 华子他娘一听,脸色煞白,大叫一声“华子”,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昊子他娘心下又是庆幸又是后怕,这会儿也顾不得骂昊子什么了,连忙去扶华子他娘。 俩人一道出去的,自己儿子算是平安回来了,人家儿子却失踪了,昊子他娘心里头也是有点唏嘘。 更别提华子他娘是个寡妇,华子三岁的时候男人就死了,她就一直自个儿一个人拉扯着华子,华子就是她这辈子的指望。 眼下骤然听到华子在山里头失踪的消息,如何不急? 都是乡里乡亲的,俩孩子又交好,再加上华子又是跟昊子一块进山的,昊子他娘觉得这事她有责任担起来。 她掐着华子她娘的人中,把人先给救醒。 “华子他娘,你先别急,”昊子他娘忙道,“我这就让昊子带他爹进山去找华子……” 华子他娘却仿佛听不见似的,甫一睁眼,在看到站在一旁的昊子的时候,几乎是立时挣脱了昊子他娘的手,扑到昊子跟前,泪水扑簌扑簌的就下来了,颤着声音问:“昊子,你跟婶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咋你回来了,单我们华子找不着人了啊?” 这话问的,昊子他娘哪怕很同情华子他娘,心里也听得有些不太舒服。 咋听着像是盼着她家昊子出事似的? 不过昊子他娘想想山里头失了踪的华子,把心头那点不太舒服给压了下去,没吭声。 昊子这会儿心里头就是两个字。 后悔。 他们俩原本在山腰那割猪草,正好一只兔子跑了过去,他就有点少年心气,跟华子说,阮明姿都能抓两只兔子,他们怎么就不能? 俩人就一路追着兔子跑,追着追着就迷了路,一脚踩空,他就摔下了山坡,华子为了拉他,也被他给带着滚落了下去。 还好他半途中抱住了一棵树,稳下了身形,可再看华子,哪里还看得见踪影? 昊子后怕不已,连猜带蒙的,这才找回了下山的路,回了家。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能如实跟眼前这个疯了似的华子娘说的。 不然他觉得华子他娘定然会记恨上他。 昊子绞尽脑汁想着说辞,突然灵光一闪,结结巴巴道:“是,是阮家那个阮明姿……我跟华子见她抬了两只兔子下山,很羡慕,就,就问她在哪里抓的。我们顺着她指得方向去抓兔子,就,就迷了路,滚下了山坡。我抓着树,没滚下去,华子……华子就不见了……” “阮明姿!”华子他娘尖叫一声,声若泣血。 昊子他娘太了解自己家这臭小子了,她见昊子说话说的结结巴巴的,眼神还有些飘,总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她也没多想,到底自己儿子刚死里逃生,小伙伴又踪迹不明,惊吓失措之下语无伦次也是有的。 再看一眼状似癫狂的华子他娘,昊子他娘叹了口气,安慰道:“华子他娘,你先别急,华子打小就是个有福气的,肯定能逢凶化吉。”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了决心,“孩子在山里头迷路了不是桩小事,我这就让昊子他爹带人去山里头找找去。” 华子他娘听到这,才勉强抬起头看向昊子他娘,但神色间也不是太感激,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口中说着“麻烦”,眼里头却没半点感激之情,甚至还有些冷硬。 昊子他娘又被梗了一下,她深深吸了口气,想着华子他娘也不容易,算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点子事的时候。 昊子他娘是个雷厉风行的,赶忙回了家,让昊子他姐去地里头把她爹喊回来。 “让你爹多喊几个相熟的,华子滚落山坡了,让他带上昊子,去山里头找人去。”昊子他娘没耽搁,嘱咐道,“我记得你大伯家里头养了条狗鼻子挺好使的,让你爹回来的时候去你大伯家,把那狗也给带上。” 昊子他姐一一应了,匆匆换了件出门的衣裳,赶忙去了。 华子他娘瞥了一眼,脸上沉了沉。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换衣裳!敢情不是他老邓家的孩子丢了! 想到这,华子他娘又带着隐恨看了昊子一眼。 凭什么掉落山坡的是她的华子! 还有这昊子,当时为什么不慢慢下去山坡把她的华子找到!就这么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当然,最可恨的还是那个阮明姿! 华子他娘暗暗嚼了嚼这个名字,眼里闪过一道深恨的幽光。 昊子他爹浩浩荡荡带着人跟狗上山的时候,阮明姿正在村边野地找枯树揪树皮搓绳子。 吕蕊儿跟阮明妍蹲在路旁,一人手里拿了根小棍子,看蚂蚁搬家。 阮明姿看了一眼那些进山的人,也没往先前那事上想,直到她回去以后,发现门口多了个对着木门骂街的人:“阮明姿你个挨千刀的,怂恿我儿子去抓什么兔子,你给我滚出来!” 边骂边踹着阮明姿家的木门,原先木门上拴着的那个门闩,应声而断。 吕蕊儿都惊呆了:“……阮明姿你也太能惹事了吧?一天两三次的人家上门来找你麻烦?” 阮明姿也有点懵,看那癫狂的架势,倒有点不死不休的样子。 她有点后悔没把弩带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谁能想到,她好端端的也没招谁惹谁的,就出门揪了些树皮,回来就遇到了这破事? 阮明姿把那一捆树皮放在道旁,嘱咐吕蕊儿帮她在这看着阮明妍。 阮明妍有些担心的拉着阮明姿的衣角。 “没事,我就过去看看什么情况。”阮明姿轻轻拍了拍阮明妍的肩膀,安慰道。 她怕她再不过去,门要被踹坏了。 阮明姿还没到跟前,有人便把阮明姿指给了那门前叫骂的人。 那人猛地回头,一双眼睛都有些赤红了,死死的盯着阮明姿。 “婶子你哪位?”阮明姿在原主记忆里扒拉扒拉,对眼前这人只有些隐隐约约的印象,她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那妇人头发稍稍有些散了,眼睛赤红着,有些癫狂的直接朝阮明姿扑了过来:“就是你这个小贱人害我儿子失踪的?!” 第二十八章 欺软 阮明姿灵巧的闪过,这会儿也有些看不下去的人生怕出事,拦着那妇人:“华子他娘,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别对着孩子动手动脚的。” 那妇人直接挠了一把过去,把人家手上都挠出了一道血痕。 拦着她的人也恼了,捂着手“呸”了一声:“华子他娘你疯了吗?!” 华子他娘冷笑道:“是!我疯了!你们不问问阮明姿这个小贱人做了什么!我家华子去山里割个猪草,她居心不良的给我家华子往深山里指路抓兔子!我家华子眼下在山里头滚落山坡了,人都找不着了!”她越说越激动,发狠道,“华子就是我的命,若是华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想活了!” 她一指阮明姿,狠狠道,“你也活不了!” 阮明姿一下子就想起来先前下山时遇到的那两个小少年。 有些头疼。 她自觉已经劝过了,怎么还是去抓兔子了? 因着这几天三番两次有人上门来想找阮明姿麻烦,都被阮明姿三言两语的证明了对方都是无理取闹。眼下看热闹的乡亲们心下都有些偏向阮明姿,好几个帮着阮明姿说话的。 “我看人家姿丫头不像是那等人。” 也有人低声跟阮明姿说明着情况:“……你多担待些,华子他娘是一个人把华子拉扯大的。眼下华子出了事,情绪肯定就有些不受控制。” 阮明姿点了点头,也耐下性子跟华子他娘解释:“我下山时是遇见了你家华子,他们确实也问了我哪里抓的兔子,我指了指方向,又告诉他们深山危险,我是有弩在手才勉强得了两只兔子,劝他们不要去深山……我离开时,看到他们在山窝那儿打着猪草,也没有去逮兔子,怎就出了这档事?” 阮明姿的话条理分明,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众人一听,原本就有些倾向阮明姿,这下子更是信了个八九分,连连点着头。 “那华子他娘你这就有些没道理了,人家小姑娘劝也劝了,还让人家咋样?” “她说劝就劝了?!”华子他娘冷笑一声,“分明就是扯谎!昊子跟华子一道去的,他亲口说的,说阮明姿怂恿了他们!” 华子他娘伸着有些粗粝的指头指着阮明姿,声音有些尖锐,“她这是为了推卸责任,可怜我家华子这会儿还在深山里头,生死不明!你们还帮她说话!敢情不是你们家的娃丢了!” 阮明姿又压了压火气,声音不算高:“婶儿,你仔细想想,我好端端的,怂恿你家儿子去深山里抓兔子,我能得到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跟你儿子又不熟,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我这么做,完全没有道理啊?”她说得有理有据的,比华子他娘那全凭声大的指控听着更让人信服些。 众人听得是连连点头。 华子他娘这会儿却已经是钻了牛角尖,根本听不进去了,只知道逮着阮明姿重复:“是你害了我的华子!但凡我家华子有什么不测,我让你偿命!” 饶是阮明姿这好脾气,也被惹出火气来了,她冷笑一声:“行了婶儿,我方才来的路上看到好多人带狗上山了,是去找你儿子了吧?你有空在这跟我放狠话,还不如赶紧的跟着人家上山去找一找。在这扯着我要我偿命,是打量我好欺负呢?” 华子他娘愣了一下,竟然开始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命好苦啊!华子三岁上就没了爹,我一个人又当娘又当爹的把他拉扯大了,这会儿竟然还被个小贱人给害了!我怎么对得起华子他爹啊!” 旁边方才被华子他娘挠了一道的邻人也有些火气了,讥讽道:“就你命苦,就你惨啊?人家阮明姿父母双亡,自己拉扯个妹妹,俩孩子相依为命,不比你惨?你好歹还是个大人呢!”她见华子他娘依旧一副听不进去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我懒得说了,你这分明就是看人家阮明姿后头没个大人撑腰,可劲的欺负!” “我家的事关你屁事!”华子他娘骂道,“等你儿子在山里头丢了的时候,我看你急不急!” 邻人气得不行,反唇相讥:“我儿子可不会小小年纪就往深山里跑!自然丢不了!” 眼见着华子他娘要跟邻人打起来,阮明姿一阵头疼,也懒得管华子他娘了,看了一眼门闩断了的木门,木头门闩倒也好找,且先不急……她神色平静的迈进了院子。 华子他娘冷笑一声:“你替人家说话,人家可不领情,这不直接就走了!” 邻人虽说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但面上不能输,讥讽道:“我倒也不是为了人家领情才这么做,单就是看你这行事太惹人厌!” 华子他娘真要气疯了。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旁边又一堆劝架的,吵吵闹闹里,吕蕊儿有些为难的拉住想回家的阮明妍:“你姐姐让我看着你,你先等一等。” 阮明妍有些失望,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跟着吕蕊儿依旧是站在道旁。 这说话的功夫,阮明姿却是又从院子里出来了,她手里拿了根干净的布条,是家里头剩的最后一根,她递给方才为了拦住华子他娘,被挠了一道的那个邻人,带笑道:“大娘,这布条是先前高婶子给我包扎头的,没用过的,你先拿着包扎一下伤口。” 方才邻人心里头那点不舒服顿时烟消云散,还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故意看了一眼华子他娘,一边笑得眼睛眉毛都到了一处去:“嗨,就这点小伤还用啥好布条包扎,一会儿就好了!好姑娘,留着自家用吧!不说旁的,你妹妹那个手,还得有个换洗的干净布呢!” 阮明姿却坚持道:“妍妍那个我会再想法子,大娘你还是回去先洗洗伤口,万一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恶化了就不好了。” 华子他娘气得脸色发青,那伤口是她挠的,不干净的东西,不就是在骂她吗! 邻人大酿拗不过阮明姿,很是感慨的接过了布条,倒也不缺这一条干净的布,但这不是人家孩子的一份心吗! 可见阮家那些什么“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等不干不净的话,都是瞎掰的! 第二十九章 进山帮忙 “就会装相!”华子他娘骂了一句。 阮明姿没搭理她,把布条给了受伤的邻人大婶之后,就一边往左手臂上缠着方才回去拿来的弩弓,一边往吕蕊儿那边去。 “蕊儿,我还记得最后碰见华子的地方,我去山里也帮忙找一找,也不知道几点能回来,”阮明姿拜托道,“你能不能把妍妍先领回你家,一会儿我从山里头回来就去接她。” 吕蕊儿别别扭扭道:“行是行……就,你去山里可得小心点。” 阮明姿点了点头,朝她笑了笑,真诚的感谢道:“蕊儿谢谢你。” 吕蕊儿更不自在了,她别开脸,耳朵尖却红了。 阮明妍有些担忧的拉了拉阮明姿的衣角,阮明姿安抚的朝她笑了笑,柔声道:“没事的。” 阮明姿看都没看华子他娘一眼,背着装满了箭的小箭筒,匆匆往狗蓟山行去了。 研究痕迹也算是地质考察的必修课之一,她得赶紧赶上那些进山的人,在他们破坏现场痕迹之前,赶到现场去。 华子他娘看着阮明姿匆匆离去的背影,啐了口唾沫:“你们可看到了,若不是她理亏心虚,干嘛要进山去?!” 这下别说一直帮阮明姿说话的邻人大娘了,就是不少纯粹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华子他娘你咋能这么说,照你这么说,人家昊子他爹找了人,还借了狗,兴师动众的一大家子进了狗蓟山,也是对不住你喽?” 华子他娘没说话,可脸上那神色明显的写着“没错”俩字。 若不是昊子没看好华子,这会儿华子也应该安然无恙的到家了! 众人一看她这副模样,真真是气笑了。 一时间都有些心寒。 平日里不遇到事,虽说也偶有小摩擦,但也还算还能相处。谁知道,有些人一遇到大事,就原形毕露。 这次,大家伙儿算是看透华子他娘了,想不到她竟然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 …… 阮明姿虽说年纪小,步伐小,但她身形灵活,行动矫健,虽说跟华子娘在家门口耗费了些时间,但没多久,她便抄小路追赶上了寻找华子的那群人。 昊子也在,他是负责带路的,见阮明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骇得他脸色顿时就变了,脚下生了刺似的跳了起来,往他爹身后躲去。 昊子他爹是听过事情原委的,见昊子见了阮明姿竟然是这般模样,疑窦丛生。 昊子他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小儿子一眼。 昊子连头都不敢抬,一直低垂着。 自家小子自个儿心里清楚,这分明就是心虚的模样啊。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昊子他爹按下心中疑虑,也不愿意去为难阮明姿一个孤女,态度和蔼的问道:“阮家丫头,这个时辰来山里做什么?” 阮明姿开门见山道:“方才华子他娘去我家闹了,我才知道华子在山里失踪了。早前我在山腰那见了华子跟昊子一面,还劝他们别去深山里头。谁知道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我就想着看看能不能来帮个忙。” 这番话说的跟昊子的说法大相径庭,相比阮明姿的坦坦荡荡,昊子的缩头缩脑很明显就是心虚了。 谁说了谎几乎一目了然。 昊子他爹心下怒火一下子就飚了起来。只不过这会儿不是教训孩子的时候,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昊子,没说旁的,回过头来对上阮明姿,朝阮明姿点了点头:“既然你愿意来帮忙,也是一份心。不过一定要跟好我们,别走远。” 阮明姿笑着点了点头,跟着队伍往山腰行去。 紧挨着榆原坡的这座山头不算太高,没多久,一行人便到了山腰处,阮明姿记忆力极佳,虽说不是过目不忘,但也差不多了。 她几乎是立时就指着藤蔓掩映的一处山窝道:“……我走的时候,华子他们两个就在那儿打猪草。” 说着,抢在众人前头,仗着自己身形灵活,率先钻进了那处山窝。 狗蓟山其实是连绵不绝的一处山脉,平日里挨着山的村民们无论是打猪草还是挖野菜,基本都在山脚附近就能解决,很少上山。眼下这处山窝的痕迹保存的还算是完整。 阮明姿细细的辨认了一下痕迹,指着某个方向:“两人后面应该是追着什么,从这里跑了。”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昊子,昊子涨红了脸:“我,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是一只兔子跑了过去……” 这话与他先前的说法也是有些出入,昊子他爹这下是彻底确认了自家儿子在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上撒了谎。 这混账小子! 阮明姿知道昊子是个不靠谱的,她指着几处一一道:“他们应该是从这个方向进来这处草窝的,从这里草的倒向就可以看得出来;出去的时候应该是从这个方向,看这些草根,他们是蹚着草跑出去的,跑得大概有些急……” 她从草里摸起一个草编的蟋蟀串来,“看,这里还留下了个小东西。” 昊子瞪大了眼睛:“这是华子的!” 确定了方向后倒也好找了些,昊子他爹心情复杂的牵着狗一路嗅,中间遇到岔路连狗都分辩不出来的时候,阮明姿适时的观察地上遗留的痕迹,再辅以昊子那不太靠谱的记忆,最后众人总算是找到一处山坡。 下头野草纷杂茂密,从上头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在山坡上大喊华子的大名,也没有任何应答。 昊子他爹腰上捆了根绳子,慢慢的探了下去。 昊子紧张的一直伸着脖子往下看。 阮明姿在他身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撒谎?” 昊子猝不及防,一哆嗦,再抬头就见着阮明姿正眯着眼看他。 那个眼神…… “我……我不是故意的。”昊子心理防线崩溃了,尤其是这一两个时辰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着,他带着哭腔道,“我是怕被骂。对不起。” 阮明姿别开眼神,看向坡下,冷冷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撒谎,华子很可能没命。” 昊子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坡下传来昊子他爹有些惊喜的喊声:“华子在下头!还有气!” 第三十章 说给我哥咋样 阮明姿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搜寻华子的队伍在村口互相说了一声便各自家去了,昊子他爹瞪了一眼昊子,有些歉意的同阮明姿道:“……今儿还得把华子送回去,天也不早了,明日我让昊子他娘带他来跟你好好道个歉。” 阮明姿婉言谢绝了,也没多说什么,摆了摆手,脚步有些虚浮的往吕家走。 阮明妍还在吕家,她要去把妹妹接回来。 吕家这会儿已经点上了油灯,一豆昏黄的灯光映亮了黑夜,弥漫出人间烟火气的温暖。 高氏已经在堂屋的木桌上摆了饭,正在招呼阮明妍也一起上桌吃,阮明妍有些迟疑,磨磨蹭蹭的,眼神却一直往门口瞟,显然是想等阮明姿来接她。 “乖妍妍,你先吃,你姐姐的饭我给留到灶上了,”高氏温和道,“你姐姐是去做好事了,肯定能安全回来,你放心。” 然而高氏话音未落,却听得外头掩着的院门,被人敲了几下。 阮明妍那张粉嫩的小脸一下子就迸出了光彩,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 高氏哭笑不得,只得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一迭声的嘱咐:“当下脚下!” 阮明姿的声音也从外头传了进来,不算高,却让人听得很是舒服:“高婶子,妍妍在吗?” “你再晚来一会儿,妍妍就要吃饭了,”高氏佯装生气道,“你倒也真会挑时间!” 阮明妍这会儿已经小步跑到了阮明姿跟前,扑在姐姐怀里不出来。 吕蕊儿扁着嘴也跟着出来了:“怎么,你们还要回去?饭都给你们姐妹俩做好了,你们要走了那不是浪费吗!” 阮明姿温和道:“没事,晌午做的野菜苞谷饼还有几个,我回去热一热再熬个汤蘑菇汤。” 吕蕊儿越听越气,嚷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让我在你家吃饭,我可没说这说那的直接就吃了!我让你在我家吃饭,咋这么难!我娘都给你们做好饭了,还给你俩煮了鸡蛋呢!” 阮明姿有些错愕,但吕蕊儿那副受伤的神情还是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好似确实做错了。 高婶子一家对她们姐妹俩这般赤诚,可她心中感激归感激,却又一直有些难以跨越的客套疏远,实在是有些不该。 阮明姿缓了口气,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道:“……那我今儿就在高婶子家蹭一顿饭了。” 高氏闻言高兴得很,欣慰的看了吕蕊儿一眼:“我家蕊儿大了,都会帮着娘劝人了。” 吕蕊儿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回身蹬蹬蹬跑回屋子了。 高氏领着阮明姿跟阮明妍往堂屋走。 屋子里还坐着一个有些局促的少年,是高氏的大儿子,吕生金。 这些日子他家里频频提起“阮明姿”三个字,听说还来过家里几次,只不过他都不在家,错过了,这次总算是见到了真人。 他偷偷看了阮明姿一眼。 阮明姿正好跟他对上了视线,朝他笑了笑,打了声招呼:“生金哥。” 吕生金有点不大好意思,咳了下。 这个阮家妹子,生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啊。 他家以前跟阮家没啥来往,他对阮明姿的印象也十分的模糊,这次一见,倒是有些被惊艳到了。 只不过吕生金是个不爱说话的,他垂下头,扒了扒碗里的饭。 这顿饭阮明姿吃得很香,心里头还暖洋洋的。 用过饭之后,高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拍了板:“生金,你送你明姿妹妹跟明妍妹妹家去。” 吕生金闷声应了一声,起了身。 阮明姿这次没有拒绝,大大方方的接受了,笑道:“高婶子真是疼我跟妍妍,日后我疼婶子,婶子也别推却。” 高氏一听阮明姿这既不见外又显得很亲昵的话,喜得笑开了花,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 倒是吕蕊儿,看看她哥,又看看跟着她哥出去的阮明姿的背影,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待吕生金领着阮家姐妹出去之后,她才迫不及待的同她娘道:“娘,你看,把阮明姿说给我哥咋样?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高氏愣了一下,瞪了吕蕊儿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你个小姑娘家家,咋小小的年纪就说嫁不嫁的了?都哪里听来的?你哥也就算了,姿丫头不过才十一岁,也就比你大一岁,咋就能嫁人了?” 吕蕊儿嘟囔道:“可以私下先订下来嘛。我看你也挺疼她的,我跟她处的……咳咳,没有那么好但也还行吧。” 高氏有些疑惑的眯起眼:“你咋突然想起这个来?” 吕蕊儿哪敢跟她娘说,她觉得若是阮明姿跟她哥成了,那么,简秀平不就是她的了吗? 她不自然的咳了一下:“就,就随口这么一说。” 高氏拧了闺女耳朵一把:“这是随口乱说的事吗?往后别当着你哥跟姿丫头的面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俩若是都有那个意思,咱们自然是乐见其成。这会儿你要是提出来,这事就变味了你懂不?” 吕蕊儿诚实的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太懂。 到底还是个孩子,高氏被闺女搞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愿意跟她多说这种事,只再三叮嘱让她别乱说。 吕蕊儿有些丧气的点了点头。 只是她多少还有些不死心,偷偷摸摸的等她哥送阮明姿跟阮明妍回来,在院子里截住吕生金,一边打量着吕生金的神色,一边悄悄的问:“哥,你把阮明姿她们送回去了?” 吕生金点了点头。 吕蕊儿见她哥神色没什么异样,心里有些惆怅。 哎,看来她的秀平哥,跟她缘分上差了点事啊! …… 阮明姿帮着把华子找回去后,很是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趁着这两天无事,她又带了弩弓钻了狗蓟山的林子。 这次她虽然没抓着兔子跟山鸡,却抓住了三只斑鸠。 这三只斑鸠生得膘肥体壮的,阮明姿想了下,留了两只,捆了脚先养在院子里,剩下一只杀了,用热水褪了毛,切成小块。 她又去上次那位热心的邻居大婶家里,准备买些芋头。她先前见过这个大婶在门前青石板上清理过刚挖出来的芋头。 然而大婶热情的很,往阮明姿怀里连塞了好几个大芋头:“都是乡里乡亲的,这芋头不值几个钱,哪里还用给钱!” 阮明姿怀里抱着芋头,颇有些推辞不过,只能走的时候,偷偷往院子里晒着干辣椒的簸箩上头留了几个铜板。结果还没等她出门,又被隔壁大婶发现了,追着把铜板塞了回来,还额外又塞了几个干辣椒,搞得阮明姿颇有些哭笑不得。 也没旁的办法,阮明姿带着白给的芋头回了家。她就着井水把芋头洗净,去皮,切成了块,煸炒过斑鸠块之后,又把切好的芋头块码在碗底,铺了厚厚几层,上头放上几块煸炒过后的金黄斑鸠块,放在锅里蒸熟。 掀开锅后,碗底的芋头浸满了斑鸠块流下来的油脂,别提多香了。 阮明姿满意的很。 斑鸠的肉其实不算多,小小的一只斑鸠,又分成了四碗,其实量不算大。 她嘱咐阮明妍先吃,先端了一碗去敲了敲隔壁大婶家的门。 第三十一章 衣服很合身 “齐大娘!”阮明姿其实生得很讨长辈喜欢,杏眼儿圆圆的,见人就笑,小嘴儿还甜,谁见了都要暗暗赞一声是个齐整的好姑娘,“我来给您送碗吃食,我自个儿做的,您别嫌弃。” 邻人大娘还真没想到自个儿好心给出去几个不值钱的芋头,人小姑娘偷偷给钱不说,还又这么热情的端来了一碗摆着肉的吃食,她有些感慨:“姿丫头啊,你是个好姑娘,不过你跟你妹妹日子也不好过,这碗吃的,你拿回去,跟妹妹多吃点肉啊。” 阮明姿笑嫣嫣的:“您哪里的话,家里还有呢,咱们邻里乡亲的,您先前又帮过我,不然华子他娘就要打上来了!为了我还受了伤!……先前就想上门道谢了,只不过那会儿家里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眼下我从狗蓟山那边林子里抓了几只斑鸠……结果蒸肉的芋头也是您给的。我这就算是借花献佛吧,您可千万别嫌弃!” 人家小姑娘言语殷切的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齐大娘听得是唏嘘无比,她这下没推辞,接过了碗:“哎,姿丫头你等一下啊。我去倒碗里。” 阮明姿“嗳”了一声,一脸乖巧的等着。 齐大娘匆匆的进了屋子,盛了两个刚煮熟的苞谷端了出来,不分由说的往阮明姿手里一递:“拿着,也不是啥贵东西,自个儿地里种的苞谷,新鲜刚摘下来的,你拿回去跟你妹妹一分。” 阮明姿抿了抿唇,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真心实意的道了谢:“谢谢齐大娘!” 齐大娘笑颜逐开:“嗳,乖丫头,快家去吃饭吧。” 阮明姿从齐大娘家回来,把盛着煮苞谷的碗往阮明妍跟前一放,笑道:“妍妍你在家乖乖吃饭,我去高婶子家去一趟。” 待阮明姿从高婶子家回来,手上又端回来了一碗萝卜豆腐丸子。 阮明姿无奈的笑了笑,心下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小火煮沸了似的,一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让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刚吃完放下筷子,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阮明姿出去开门一看,却是冯梨花。 她抬着袖子,挡着半边脸,有些遮掩,另一只手却把一个包袱递了过来,声音有些哑:“这是先前我娘给你做好的衣裳,晚了几天给你,真是对不住。” 阮明姿接过包袱,眼睛却盯着冯梨花的脸看。 冯梨花见阮明姿没多说什么就直接接过包袱,明显松了口气,又低声道:“你带你妹妹去屋子里试一下,看哪里不合适的,同我说,我拿回去让我娘改。” 阮明姿点了点头:“那你在这稍等下。” 阮明妍手上还裹着布条,穿衣服脱衣服都有些不方便。阮明姿在里屋先帮着阮明妍换好了衣裳,让她出去给冯梨花先看看。 阮明姿换好衣裳出门的时候,冯梨花显然已经给阮明妍看过了,放阮明妍去玩了。她自己沉默的站在院子里,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没有抬起袖子遮住脸。 直到听到阮明姿推门而出的动静,这才惊觉自己没遮脸,猛地抬起胳膊,用袖子遮住了半边脸。 然而已经晚了。 阮明姿看到了冯梨花的半边脸。 她一直遮着的那半边脸,眼角嘴角都有些青紫。 阮明姿定定的站在门口。 看到阮明姿的神色,冯梨花知道自己遮也没用了,索性放下了袖子,露出有些浮肿的半边脸来。 “看着还算合身,”冯梨花低声开了口,没有对脸上的伤解释什么,“你转个身我看看。” 阮明姿依言转身。 不得不说,梨花她娘的手艺是真的很好,给阮明姿做得这衣服,虽说只收了几文钱,却有不少匠心独运的设计,比如领口这设计成了左右半边各是半朵花的模样,扣在一起便是一朵花绽放;再比如腰线这里,她做了一条窄窄的收腰腰带,越发显得阮明姿行走间裙摆旖旎,煞是好看。 哪怕是一直情绪不高的冯梨花,她娘做的这衣衫穿在阮明姿身上这般好看,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来。 阮明姿赞叹道:“梨花姐,婶子真是好手艺!” 冯梨花脸上闪过一抹骄傲的神色来,随即便又有些落寞,她勉强笑了下:“你满意就好——若没旁的事,那我就回了。” 冯梨花不愿意说,阮明姿也不好把手伸得太长管旁人的闲事。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送冯梨花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她家。 黄昏的时候,阮明姿洗好了换下来的旧衣服,正往院子里她搭得那简易晾衣架上晾,听得院门外脚步一重重的,似是不止一人过来,她回身望去,就见着华子领着他娘过来了,后头还跟着昊子,还有脸上有点发红的昊子他娘。 这会儿正是地里头干活的男人们扛着锄头回家的时辰,这几人浩浩荡荡的往阮明姿门前一堵,齐大娘家的大儿子,正好扛着锄头往家走,看到这一幕,大喝一声:“咋又来找麻烦了?没完没了了是吧!” 齐大娘这两日刚同他说,隔壁阮家大丫是个好的,让他平日里跟媳妇都多照看着些。 他还觉得他娘有点太过紧张了,结果,没出两天,就遇到了这档事。 华子他娘耷拉着脸没说话,昊子他娘咳了一声,有些不大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们不是来找事的,是来跟姿丫头道谢的。” 好歹昊子他娘在村子里头名声还算不错,齐大娘的儿子将信将疑的放下了锄头:“真的?” 昊子他娘的脸那个臊的啊,若不是先前华子他娘那么大闹了一场,眼下自己何必这么跟着没脸? 然而无论她如何暗示华子他娘说句话,华子他娘就跟瞎了聋了看不见听不到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昊子他娘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赔笑道:“真的。前两日姿丫头不是帮着我们把华子找回来了吗?” 这事齐大娘的大儿子也有所耳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吆喝着同阮明姿嘱咐了一句:“大丫,有啥事你大喊一声就行,哥在就隔壁呢,听得见!” 阮明姿笑吟吟的应了一声:“好嘞,知道啦,谢谢哥!” 这话显然就是防着她们了。 昊子他娘脸上又是一片热辣辣的。 嫁到榆原坡村这么久了,往常乡里乡亲的都没红过脸,这还是头一遭被人这么不待见。 这都怪谁啊? 昊子他娘有些幽怨的看了华子他娘一眼。 第三十二章 上门道歉 结果人家华子他娘还是无动于衷,木着脸率先迈进了阮家的木门。 阮明妍还记得前两天华子他娘那副凶狠的模样,有些害怕的躲在了阮明姿身后。 阮明姿安抚的摸了摸阮明妍的小包包头,安抚道:“没事,别怕。” 昊子他娘当时虽说没过来,但这两日也没少听旁人跟她念叨的闲话,只觉得一样的丢人——这谎话到底是她家昊子先说出口的。 “姿丫头,其实前两日就要过来来着,”昊子他娘有点不太自在的跟阮明姿解释,“只是昊子这孩子犯倔,说要等着跟华子身体好了再一道过来,免得跑两趟……所以就挑着这会儿过来了。” 阮明姿点了点头,她就说,前两天下山那会儿,昊子他爹还说要让昊子他娘来带他道歉。她那天晚上实在太累,从高婶子家用过饭回来,就一头睡过去了,醒来才想起这档事,结果也一直没见人过来。 昊子大概被他爹狠狠收拾过了,一看就是乖顺了不少,老老实实的跟阮明姿道歉:“……阮明姿,是我不对,我不该怕家里头大人抽我,就撒谎说是你怂恿的。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要打要骂随便你。” 说完,还给阮明姿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看着态度挺诚恳的。 人家切实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了,阮明姿也不是那种揪着旁人错误不放,跟个小毛孩过不去的。她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昊子的道歉:“打骂就算了,以后可长个心眼教训吧。” 昊子他娘见阮明姿这么好说话,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说这次送昊子过来就是送儿子过来任人打骂的,但哪个当娘的能舍得儿子被旁人打骂啊,别提多揪心了。 这会儿阮明姿这么轻轻就放过去了,昊子他娘对阮明姿的好感一下子就上去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终于露出抹稍稍轻松些的笑来,想着华子他娘进门后还没开口说过话,便催道:“华子他娘,你也说几句啊。” 然而华子他娘猛地一下抬高了音量:“你让我说,我说什么啊?刚才你家昊子不是都承认了吗?都是他胡说八道引起的,我还没找你家昊子算账呢,让我丢了那么大一个人,你还催我做什么啊?!” 昊子他娘难以置信的看着华子他娘。 华子脸都快红透了,有些挣扎的喊了一句“娘”! 结果华子他娘越发来劲了:“我儿,我知道这回是你受委屈了!你俩一道滚落山坡,昊子这个没心没肺的直接丢下你就走了,害得你在山坡下头昏迷好几个时辰!我没找他家算账都是看在你俩往日的情分上了!” 昊子他娘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昊子原本就心虚,华子他娘又是长辈,被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垂着头在那老实的挨骂。 昊子他娘这下子回过神来,差点呸华子他娘一脸。 华子急得眼眶都红了,又加大音量叫了一句“娘”! 华子他娘这才不情不愿的住了口。 华子缓了缓,叹了口气:“娘,这事是我跟昊子贪玩惹出的祸,跟旁人没关系。” 华子他娘耐心的听着华子说话,神色似是平和了不少。 华子继续道:“说来这事还得谢谢人家阮明姿,我都听说了,人家也帮着上山寻我了。娘你还在人家门前大闹,实在不应该。” 华子摔得有些重,一条胳膊拿了木板捆着吊了起来,华子他娘一脸的心疼,一副很是委曲求全的模样勉强:“行吧,我跟她道歉还不成吗?” “对不住了,”华子他娘态度敷衍极了,“主要我也是听了昊子瞎编的那话,误会你了。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就这么着吧!” 昊子那熊孩子是该揍,可相比熊孩子的那真挚走心的道歉,华子他娘这道歉显然就有些敷衍了。 更别说华子他娘过来闹事的时候,还把她家门闩给弄坏了,也就是她这正好还有根备用的,不然还得找华子他娘算算这笔账。 阮明姿看准了华子他娘的命脉其实在华子身上,她也不稀罕华子他娘的道歉,直接跟华子道:“其实我这也没事,不过是看了一场撒泼。不过当时你娘冲过来打我,人家隔壁齐大娘拦着,你娘把齐大娘的手挠破了好长一道口子。我倒觉得你应该带你娘去齐大娘家道歉。” 华子的脸从耳根红到了脖根。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能明显的感觉出,他娘这两年是越发的执拗了。平日里他在家还好,还能劝说几句,像之前他在山里头出了事,他娘干出来的这事,他听了都臊得慌! 他臊眉搭脸的结结巴巴又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话,这才强拉着他娘往隔壁齐大娘家去了。 昊子他娘一直就没动,在一旁冷眼看着,见华子他娘一脸不甘不愿的模样被华子拽走了,这才一副气得心口疼的模样,吁了一口气。 “姿丫头多担待些,先前那桩桩件件,都是我家昊子不对。”昊子他娘是半点没推卸责任,又从怀里头掏出一包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糕点来,“这点心是昨儿昊子他舅带过来的,刚从县里头买的,你拿去跟小妍妍尝个鲜。” 阮明姿想了下,也没推辞,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表示这事在她这就算彻底翻篇了。 昊子他娘脸上瞬间舒朗开阔了,眉眼间也添了点点笑意:“好孩子,那婶子这心里头总算能舒服点了!” 好人反省自身,坏人推卸责任。这事虽说昊子顽劣做得不对,但好歹昊子他娘是个立身正的。阮明姿露出个浅浅的笑来,礼数周到的把昊子他娘跟满脸臊红的昊子送出了门。 没过多久,不远处齐大娘家的院子里传来了些嘈杂声,竟然是齐大娘的大儿媳妇拿着扫帚把华子跟华子他娘全都赶了出来。 齐大娘的儿媳妇一手掐腰一手拿着扫帚,尖声道:“行了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们老李家这两尊大佛,前几日挠伤了我婆母,我婆母不跟你们一般计较也就罢了,还上门来说这些阴阳怪气的,打量着谁好欺负不是!” 华子到底还是个孩子,急得都快哭了。 齐大娘的大儿媳妇见状这才缓和了下语气,但也是颇没好气道:“行了,赶紧走赶紧走。老李家的,你自个儿拎不清别害了家里头的好孩子!” 华子他娘看都不看人一眼,拉着华子:“走就走,谁稀罕来你家似的。走,华子,娘这就家去做你最喜欢的酱萝卜去!” 华子一脸丧气模样被他娘拉着走了,显然他也不想说什么了。 第三十三章 捎带 齐大娘的大儿媳妇见着阮明姿站在门口,倒是还走出来跟阮明姿打了声招呼:“明姿啊,刚才那俩人是从你家里头出来的?” 阮明姿叫了声“嫂子”,应了声是。 齐大娘的大儿媳妇仇氏一脸的一言难尽:“华子倒是个好孩子,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那么一个娘!到我家里去那口气,知道的是来道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寻仇的呢!气得我婆母当即就不愿意搭理他们了。我也气不过,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阮明姿能想象得出那副场景。 简直就是灾难啊! 仇氏真没说错,就是可怜了华子了。 阮明姿唏嘘几句,便把这事放到了脑后,把昊子他娘给的糕点拿回家分了分,又包出一小份来,趁天还没黑下来,送去了吕家。 翌日,又是隔壁牛家村的牛三套车去县城的日子。 阮明姿起了一大早,多烙了几张饼子,留在灶台上,拿锅盖盖了,又去菜园子里给那些菜种子浇了一点水,又看了看那只快要生产的母兔子,喂了把婆婆丁先前做野菜饼子剩下的婆婆丁。 做完这些,阮明姿这才在一抹未亮天色中,背着昨晚上拾掇出来的草药,手里拎着那两只捆得严严实实的斑鸠,翻山越岭往牛家村行去。 这是阮明姿第二次搭车,倒是称得上轻车熟路了。 牛家村村口那的圆磨盘,依旧是上次那个婶子在那推着磨豆汁,阮明姿笑得甜甜的跟人打了声招呼。 那婶子笑着抬头也跟阮明姿打了声招呼:“丫头,又去县里头赶集呢?” 阮明姿应了一声,抬起手里头的那两只斑鸠:“去卖点山货,贴补一下家里。” 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没多说旁的,便分开了。 阮明姿去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的时候,正巧牛三牵着驴子拉着板车往这边走,见着阮明姿等在那儿,笑着打了声招呼:“阮家小妹儿,今儿这一身衣裳,倒是美得很。” 阮明姿今儿穿着梨花她娘做的那身衣裳,领口跟腰身处的小设计确实更显出了几分别致,再加上阮明姿最近吃得好睡得好,还天天往山上跑,身体也比先前强健了不少,反应到气色上,那就是容光焕发。 当然比先前面黄肌瘦时的模样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阮明姿越发好看了,衣服好看脸也好看哪哪都好看。 只不过牛三一个成年汉子,贸贸然夸人家小姑娘,他有点不大好意思,也怕旁人说闲话,便只单拎出来夸了衣裳。 老实人不爱油嘴滑舌,说出来的质朴夸赞反而让人听了更舒服。 姑娘家家的,谁不爱听夸呢,阮明姿笑着道了声谢。 两人一边有的没的聊着天,一边等着人来。 往常周边村子的人没什么事也不会往县里头去,毕竟来回光车费都要十文钱。这次前后又来了俩人,看着都是比较好说话的,谦谦让让的各自选了位置坐到板车上。 牛三又等了会儿,差不多到了要发车的时辰,见再没有旁人,便解了绳子出发了。 只是刚出了牛家村没多久,牛三突然甩鞭“吁”了一声,勒住了缰绳,让驴车停了下来。 阮明姿依旧是坐在板车后头看风景,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回头一看,就见着前头不远处的路中间蹲着个瘦猴似的男人,捂着腿在那哎呦哎呦的。 牛三是个热心肠,他跳下驴车,问那人怎么了。 那人愁眉苦脸:“哥啊,我这本想走着去县城,谁知道腿给崴着了。”他眼神直往牛三身后的板车上飘,赔着笑脸道,“哥你捎我一路行吗?” 这哪有不行的。牛三扶着人一瘸一拐的上了板车。 只是那人坐上板车后,便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把腿脚都伸展开来,丝毫不顾忌会不会碰到旁人。 阮明姿拧了拧眉,往旁边坐了坐,免得被他的鞋子踢到衣裳。 板车上另外两人也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各自都往旁边挪了挪,都有些无语,这人咋这么大大咧咧的。 一直到了县城,那人都没有半点提车费的意思。 他身手矫健的跳下了车,这会儿看着腿脚也不瘸不拐了,笑嘻嘻的说了句“谢谢车主”,就想往县城走。 牛三也有点目瞪口呆,这好的也实在太快了些。 阮明姿比他还要快一些,拦住那人。 那人油腔滑调道:“咋了小妹妹,舍不得哥哥?” 阮明姿这具身体这会儿满打满算也就才十一岁,稚嫩又青涩,只不过她底子好,五官又精致娇俏,只要有眼力劲的,都能看出这具身体日后长开了定然是个大美人儿。 这瘦猴似的男子方才在车上没注意看,这会儿越打量越有点子心痒难耐,伸出手来想去摸阮明姿的脸。 阮明姿笑了一下,拿左手隔开那人伸过来的手。 她左手腕上用布条捆着弩弓,这一下子格过去,那是木头对上了肉,顿时疼得那男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气得脸都歪了:“你这死丫头……” “叔叔,车费还没付呢。”阮明姿一派天真烂漫,见他们这边的对话已经吸引了守城官兵的注意力,倒也不怕那男子再发难,“不给车费,官府可是会来抓人的。” 那人脸色疾变,脸上肌肉动了动,似是想骂什么话,但目光又忍不住飘向不远处的守城官兵,他忍了忍,骂骂咧咧的从怀里头摸了摸,摸出三个铜板来,扔到牛三身上:“算了!大爷我今儿心情还行,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说完,扬长而去。 牛三手忙脚乱的接住那三个铜板,忙劝阮明姿:“算了算了,阮家小妹儿,原本也就是捎他一程。” 阮明姿摇了摇头:“车夫大哥,你看他行走的姿势,哪有半点崴着脚的样子。估摸着就是算准了你要从那里走,他提前在那条道上截你,就是想躲个车费罢了。” 牛三长叹一声:“我也看出来了,只不过我看那人眉宇间有点邪气,怕他对你不利。倒不值当的为了几文钱让小妹儿你涉险。” 阮明姿朝着牛三笑了笑:“车夫大哥,没事,你放心,县城里有衙差巡街,城门外头还有官兵把守,我听说因着咱们这边是个团练点,外头还有军爷们驻扎,那想来最安全不过了。” 牛三听阮明姿这么说,想想也是,放心了不少,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人家是为了给他讨车钱,若是因为这个被那男人记恨上了,施以报复,那他真的是要内疚死了。 阮明姿下了马车同牛三道别,背着小背篓,拎着两只斑鸠,便往她上次打听好的药铺行去。 第三十四章 又遇贵人 药铺里头还有几位客人在抓药,药铺掌柜在那忙着拿着小银称在那称着药,看着很是忙碌。药铺里头打杂的药童迎了上来,眼神在阮明姿身后满是草药的背篓里一转,笑道:“客人是来卖药的?” 阮明姿点头应是。 “那客人先稍等,眼下铺子里有点忙,”药童笑着招呼道,“这收购草药的事得我们掌柜的亲自掌眼。客人等我们掌柜的忙完。” 这话说得妥帖中又能让人感受到热情,阮明姿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一路行来,有的药铺门前寥落,而这个药铺抓药的人却络绎不绝。 等了小半个时辰,药铺掌柜总算是稍稍闲下来了。 他擦了一把汗,早就注意到这个卖草药的小姑娘了,站在那儿不争不抢的,看着恬恬静静的,让人心生好感。 “小客人久等了。”药铺掌柜笑着从柜台后头出来。 阮明姿把背篓放在地上,她草药也不是胡乱堆砌在一处的,有些带着枝蔓的,就用树皮搓出来的麻绳细细的捆在一处,有的比较细致些,就用纸包给结结实实的包了起来。 阮明姿把草药都一一摆在了柜台上,看得药铺掌柜直点头,给了阮明姿一个十分公道的价格。 一一称过之后,单这点草药阮明姿就入账八十文钱。 其中有一味是市面上比较稀缺的,阮明姿这次挖的也不算多,药铺掌柜跟她定了,让她下次来的时候多挖一下。 阮明姿心里越发欢喜起来,点头应了。 这珍稀的草药在狗蓟山里头,虽然不能说到处都是,但只要耐心找,也能收获不少。这就等于是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啊! 八十文,对眼下的阮明姿来说,几乎是身家翻了一番半,可不是个小数! 再加上她手里还有两只斑鸠,这下子手头能稍稍宽裕些了。 出了药铺,阮明姿又打算去外头街上摊子那把两只斑鸠给卖了。 结果没走几步路,头顶有人喊她:“那边那位小姑娘!” 她一开始还没意识到是喊自己,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直到头顶那人又喊:“那位拎着两只斑鸠的小姑娘!” 阮明姿这才有些讶然的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就见着街道旁一家酒楼的二楼窗户那,上次买了她两只山鸡的那个丫鬟晨雨,正笑吟吟的站在窗边跟她招着手打招呼。 阮明姿也笑了起来,喊了一声“晨雨姐姐”。 晨雨笑容越盛:“方才我还不敢认你……几日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怎么,这是又来卖斑鸠了?” 阮明姿点了点头,拎着斑鸠抬高,笑道:“卖点山货补贴家用……晨雨姐姐又来照顾我生意吗?” 晨雨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丫头倒是见缝插针的推销……” 她身边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侧耳听了会儿,点了点头,再往下看时,朝阮明姿露出个亲切的笑意来:“你拎着斑鸠上来吧,我们家小姐说了,连着两次遇见你,这是缘分,这斑鸠她收了。” 阮明姿也觉得这确实是缘分,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拎着斑鸠往酒楼里走。 只是酒楼里的店小二见着阮明姿拎了两只斑鸠进来,一开始还有些发愣,咋这位客人来他们这还自带食材的? 他有些为难的拦住阮明姿:“小姑娘,我们这不能自个儿带这些。”他眼神示意的看了看阮明姿手上的两只斑鸠。 阮明姿顿了顿,刚要开口解释,就见着晨雨步履匆匆的从楼上下来,应是来接她的,笑着跟店小二解释:“这是我家小姐的客人。” 店小二显然是认识晨雨的,忙露出个殷勤的笑来,不再说什么不能自带食材过来的话,还殷勤备至的非要替阮明姿拎着那斑鸠,把两人送上了二楼的包间。 晨雨笑道:“这两只斑鸠是我家小姐点名要的,你送去厨房,让厨房的人做一只香酥斑鸠送过来。另一只等她快要走的时候,再做,我家小姐说要拿回去给我家老爷吃。” 店小二殷勤的点着头:“行,晨雨姑娘您放心,小的一定都办得妥妥当当的。” 晨雨笑了下,开了包厢的门,侧了侧身,这是请阮明姿先进去的意思。 阮明姿大大方方没半点怯意的进了包厢。 包厢里摆着一桌没怎么动过的宴席,还有个生得如兰花般清雅的少女坐在窗前的长榻上,半扶着窗沿,朝阮明姿露出个笑来。 “倒是巧了,没想着没过几天又见着你了。”少女声音有些脆,又有些软,还带着笑音。 阮明姿笑着道:“多谢小姐上次照顾我生意。” 少女笑声如银铃,她以手支着头,打量起了阮明姿。 这种打量的眼神不带任何意味,一派纯然天真的好奇,阮明姿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着,眉宇间没有半分瑟缩。 少女看得心中暗暗称奇,上次见这小姑娘,她一身破旧衣裳,洗得虽然干干净净的,但上头补丁摞着补丁的模样也能显出这小姑娘的家境贫寒来。 这次见她,她已然换了一身心思别致的衣裙。看着颜色虽说有些旧,但穿在这小姑娘身上,却是无处不妥帖,无处不精致,越发显得小姑娘眉目如画来。 少女起了结识的心思,笑道:“我姓蒋,在家中姐妹兄弟中行二,小姑娘,你呢?” 阮明姿一听少女这说话方式,就知道家里头是个人口鼎盛的,再加上虽说她就带了晨雨一个出来,但晨雨这个丫鬟穿戴的比她县城路上见过的行人都更要贵气些,想来应是出身大户之家。 “蒋二小姐,我姓阮,名明姿,明天的明,姿容的姿。”阮明姿笑盈盈的,也报了家门,“家里离县城这大概两个时辰的山路,就在狗蓟山山脚下。” 蒋二小姐直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回回来县城手里头都能拎着山货。想来家里头是有手艺的。” 阮明姿笑着没有多解释什么,虽说人家照顾了她两次买卖,但到底也是萍水相逢,家中境况就不必细说了。 蒋二小姐又让晨雨拿出了钱袋子:“……说来也是巧了,上次我想做个毽子,你正好拎着山鸡路过,这次我想吃点斑鸠鹌鹑鸽子什么的,你又拎着斑鸠过来。可见是有缘分的。上次两只山鸡你抹了五文钱的零头去,这次呢?”后头这句就纯属打趣了。 阮明姿知道,看这位蒋二小姐的穿戴打扮就知道她非普通家庭,不说旁的,单说眼下这个包厢,怕是包厢费都比两只斑鸠要高了。 第三十五章 可疑 阮明姿笑盈盈的:“斑鸠比山鸡要便宜好些,上次蒋二小姐是新主顾,自然是要给你点优惠。这次蒋二小姐是老主顾了,两只斑鸠也不过才五十文钱,倒也不好抹零,还是送蒋二小姐一件小小的礼物吧。” 阮明姿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头掏出个草编的蟋蟀来,递给晨雨:“我自个儿路上无聊编的,送蒋二小姐解个趣。” 蒋二小姐也不是没见过草编的蟋蟀,只是她觉得跟阮明姿这样大大方方又满含意外惊喜的相处很有些意思,她笑容越盛,主动从晨雨手里接过把玩起来。 晨雨见她家小姐笑容嫣然似是没受什么影响,心里微微舒了口气,对阮明姿越发喜欢起来,笑着从钱袋里数出五十文钱:“自打上次,我们家小姐出门总要带个装满了铜板的钱袋子。这次倒不用你再去破开找零了。” 阮明姿笑着接过,放到自个儿装铜板的钱袋子里,这么算下来,她又有一百多文钱了。 听着铜板在钱袋里的撞击声,阮明姿心情越发的好。 正想跟蒋二小姐说再见,又听得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在包厢门外停了。她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正好见着有人把门推了开来。 一名穿着直缀长衫的束冠年轻人迈了进来。 阮明姿几不可见的拧了拧眉。 这偏远地方的小县城没什么特别严苛的男女大防,这人应该是蒋二小姐的熟人吧?竟然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了。 然而蒋二小姐见着他,却是有些惊喜:“来这么迟,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年轻男子笑得满是情意:“路上遇到了个些事,倒是耽搁了些。” 说着,他扫了一眼阮明姿,有些讶然道,“这位是?” 蒋二小姐显然被问得顿了下,笑着介绍:“一个很有些意思的朋友。” 年轻男子“哦”了一声,倒没说什么。 阮明姿很是识趣,笑道:“蒋二小姐,我还有些旁的事,就先走了。” 蒋二小姐以为爽约的人到了,心情比方才更好之几分,她笑着点了点头:“晨雨,替我送送阮姑娘。” 晨雨应了一声,笑着把阮明姿送出了门。 只是在出门之时,阮明姿经过那男子带来的长随身边,不经意间发现,那一直垂着头的长随左脸下方,有一颗黑痣。 ……这不是那个赖了车钱的瘦猴吗? 阮明姿心中警铃大作,装作不经意的又看了那长随一眼。 竟然还真是那瘦猴! 他显然没留意到阮明姿,一直垂着头。 阮明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晨雨把她送到门外,转身要回的时候,阮明姿伸手拦住晨雨,低声道:“晨雨姐姐,那是谁啊?” 阮明姿在跟蒋家这对主仆的两次短暂交集中,向来都是很有分寸的,突然问这么一个私人的问题,晨雨心中有点诧异,还有点警觉,她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阮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 阮明姿确实也不好明说她担心那长随不是个好人。她只能道:“……我见那长随有些眼熟,想看看是不是我家远方亲戚。” 这个解释倒也算合理。 鉴于对阮明姿的信任,晨雨虽说觉得有点怪怪的,还是低声道:“那位樊公子据说是外县过来读书的,是书院的学生。那长随看样子应是在樊公子身边许久了……要不我帮你问问?” 阮明姿拧了拧眉。 那长随分明就是早上刚一起乘车过来的瘦猴,既然在牛家村外故意等着蹭车,说明应该是牛家村附近的。怎么可能又是外县公子的贴身长随? 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然而阮明姿跟蒋家主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最忌交浅言深。她想了想,还是委婉的提示了一句:“晨雨姐姐赶紧回去吧,我看那长随不像是个好人,留着蒋二小姐一人在包厢里,怪不安全的。” 她不好直说那位书院公子的可疑之处,只能把怀疑往长随身上引,这最起码能让蒋二小姐跟晨雨更好接受些,最起码先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后面真遇到事了也能多提防几分。 晨雨忍不住有些失笑,到底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不像是个好人”这种稚气的孩子话也说出来了。 人哪能以貌取人呢。 不过这阮明姿有一点说得也没错,虽说那位公子光风霁月,但留她们家小姐一人在包厢里确实也不太妥当。晨雨跟阮明姿道了声别,步履匆匆的上楼去了。 阮明姿站在酒楼门口呆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离开了。 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其余的事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眼下阮明姿怀里揣着钱,在县城里又逛了一个来时辰,虽说没怎么买东西,但却是几乎逛遍了几条主街的店铺。 她在找一个生钱的法门。 虽说卖山货跟挖草药眼下都能换回些银钱来,但到底局限性还是太大了。 等后头入了冬,怕是这两条路都不太好走了。 而她还有好些东西没给家里添置。 天快冷了,总要给她跟妍妍添置些棉衣棉被吧? 姚家姥姥对她那么好,姥姥的生辰快到了,总得给姥姥带些贺礼去吧? 还有小鸡崽,要想抱小鸡崽回来得抓紧了,后头天凉了小鸡崽在外头也不好活。 阮明姿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字。 “钱”! 真是没钱难倒英雄汉啊! 阮明姿暂时也想不出能有什么稳定持续来钱的法子,只得作罢,暂停了逛街,寻了个卖日用杂货的铺子钻了进去,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拿小包袱包了,挎在肩上,又去街道旁的馄饨摊子上花三文钱喝了碗热乎乎的馄饨,算着驴车回程的时辰也差不多快到了,便往城外行去。 结果那人还挺懂板车的规矩,掐着点儿过来的,吊儿郎当的蹲在集合的地方,等着发车。 阮明姿看他眉宇间净是些志得意满之态,抿了抿唇。 牛三见了那人也有些尴尬,不过来者都是主顾,牛三也没说啥,只是悄悄同阮明姿嘱咐了一句:“要是他还不给钱,那就算了,你别跟他争,他人高马大的,我怕你在车上吃亏。” 阮明姿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车夫大哥放心,我晓得。” 阮明姿在牛三心里就是个靠谱的,见她这么说了,牛三也就信了,乐呵呵的拿了一把草料,喂起了驴子。 第三十六章 捉鱼 那瘦猴似的男人显然是没认出阮明姿来,抬头看见阮明姿,冷哼一声,骂骂咧咧了一句什么。 牛三有些紧张的抬头看了一眼阮明姿,见阮明姿平平静静的也没跟那男人发难,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看似紧绷的气氛里,板车总算是驶离了县城,往狗蓟山山脚行去。 快到牛家村时,那瘦猴似的男人叫了一声“停”,从板车上下来,果然是没给钱。 牛三反而有些紧张的看向阮明姿,嘴唇翕动,是在说“算了算了”。 阮明姿没说什么,看着男人拐进林子里的方向。 那条小山路似是通向不远处的一个庄子的。 看来这瘦猴果然是本地人。 阮明姿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她跟人家蒋二姑娘原本就萍水相逢,眼下那书院公子并他的长随虽说有些可疑,她却也没什么立场去指摘这份可疑。 尤其是这可疑,仅仅是挂靠在一个“长随”身上? 这也太扯了些。 阮明姿把这事压下心头。 阮明姿背着包袱回了家,扬声喊了一声“妍妍”。 然而不同寻常的是,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阮明姿心下生疑,抬手推开了木门。 木门是虚掩上的,她先前跟阮明妍说过,若是出门,要把门锁好。 可是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安静到只有栅栏里那两只兔子啃菜帮子的声音。 阮明姿心里越发不安,她把包袱放在炕上,转身出了门,准备去找找阮明妍。 正巧碰见先前与阮玉春阮玉冬闹翻的那个麻花辫女孩儿,阮明姿同她询问是否见着了阮明妍,她迟疑了下,不太确定的指了一个方向:“我刚才远远看着好像是小明研,往那边去了。” 这也算是一条线索,阮明姿谢过了她,急匆匆往那边走。 阮明妍向来乖巧懂事,不会乱跑,怎会突然跑那么远? 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阮明姿过去的时候,阮明妍果然蹲在河边,鞋子脱在一旁,裤腿挽到了膝盖上,正在河边浅滩上摸着什么。 说是浅滩,其实水流也湍急的很。阮明姿见到这一幕,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这要是不小心跌倒了,被湍急的河水卷走那是分分钟的事! 阮明姿不敢出声,生怕惊到了阮明妍,她小心的一步步迈过去,到了近处,才顾不得鞋子裤子都蹚湿在水中,上前一把抱住了阮明妍,极为难得的用上了些严厉的口吻:“妍妍,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同你说过,河边可以来玩,但是不能下水吗?!” 阮明妍乍然被抱住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小小的身子都绷紧了,见是阮明姿才放松了下来,眼眶都红了,她“啊啊”的指了指脖子。 阮明姿跟阮明妍相处久了,不用手语也能猜到几分阮明妍的意思。 她目光一凝,她先前给过阮明妍两文钱,阮明妍如获至宝,天天攥在手里,阮明姿看着好笑又心疼,就给她用搓出一根细细的绳子来,拴了那两枚铜钱,让她挂在了脖子上。 小姑娘把那两枚铜钱当成是护身符一样,哪怕是睡觉都没有摘下过。 这会儿阮明妍的脖子上却空空如也。 阮明姿猜道:“是因为那两枚铜钱不小心掉这泥巴河里了?” 阮明妍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阮明姿被她弄得糊涂了,先把她抱到河边,这才细问:“那是怎么了?” 阮明妍眼眶湿湿的,做了个凶狠的抢夺的动作,然后又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做完这些,她垂下了头。 阮明姿便猜了个大致:“你的意思是,有人抢走了你的铜钱,给你扔河里了?” 阮明妍点了点头,扁了扁小嘴,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的落下泪来。 阮明姿这下可心疼坏了,赶忙搂住阮明妍哄:“乖妍妍,姐姐这次去县里头赚了不少钱,一会儿姐姐再给你几个铜板。” 阮明妍抽抽噎噎的,却懂事的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不要了。 阮明姿更是心疼得不行。 “谁抢了你的铜板去?”阮明姿低声问。 阮明妍眼里闪过一抹惧意,她缩在阮明姿怀里,白着小脸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阮明姿越发心疼,她知道从阮明妍这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了,她也不舍得逼问妹妹。 见阮明妍精神萎靡,阮明姿想了想,她的裤子跟鞋子反正都湿透了,再湿一点也无所谓了。她让阮明妍在岸边等着,自个儿去河边折了串长而坚的树杈回来。 她手持树杈,站在河岸浅滩水里,半晌没有动静,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水面。 一阵轻微的水波漾过,阮明姿眼疾手快的将树杈狠狠往水中一叉。 拔出来时,树杈上已然是叉中了一条肥妹的鲤鱼。 阮明妍还是头一次见阮明姿露这一手,惊呆了。 阮明姿露出一脸“我是不是很厉害”的小得意来,阮明妍眼里几乎满是璀璨的小星星,一扫方才的萎靡,十分惊喜的鼓着掌。 阮明姿嘿嘿笑了笑:“原本也就打算忙完了来河边抓条鱼换个口味,今儿倒是赶巧了。” 她把那树杈一折,只剩下前头插着鱼的部分,交给阮明妍:“帮我拿一会儿。” 阮明妍像是接过了什么崇高的使命一般,十分认真的双手把着。 阮明姿见阮明妍情绪总算好了几分,注意力也被鱼转移了,她这才微微舒了口气,俯身把裤子沾上的水拧了拧,又脱了鞋控了控水,使劲甩了甩。 阮明妍有些歉意的看向阮明姿,似是在愧疚自己害得姐姐把衣服都弄湿了。 阮明姿摸了摸阮明妍的小脑袋,耐着性子道:“妍妍,有一句老话,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那些身份贵重的人,不会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你对姐姐来说,就是身份最贵重的人,你要好好的,眼下这个季节河水湍急,你贸贸然就下了水,你才这么一丁点,万一踩到河底的石头滑倒了,估摸着水就能把你淹了……你出了事,让姐姐怎么办?” 阮明妍一开始还听得似懂非懂,直到听到后面,见阮明姿红了眼眶,小姑娘急了,忙往阮明姿怀里钻,一脸的内疚,“啊啊”的摇着头摆着手,似是在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阮明妍的手背今儿去了布条包扎,但还有些微微的红肿,这会儿被微凉的河水一刺激,显得越发的红了。 阮明姿低头一看阮明妍那通红的小手,心疼得不行,这会儿也顾不上教育孩子了,忙一手牵着阮明妍,一手拿着那条叉好的鱼,匆匆往家里行去。 第三十七章 大姑 到了家里,阮明姿给阮明妍重新敷了些草药,把先前晾晒好的干净棉布条给阮明妍缠到了手上。 做完这些,阮明姿又麻利的把鱼剖肚去了内脏,就着井水洗净后,在鲤鱼身上切出了花刀,又去院子里的菜地中拔了棵葱,在鱼身上撒了些盐,跟切好的葱块一道放在盆里腌渍着。 趁着腌鱼的功夫,阮明姿叮嘱阮明妍待在家里看家,自个儿去村子里卖豆腐的人家买了块巴掌大小的豆腐。 阮明姿把豆腐切成小块,算着处理好的鱼腌制的也差不多了,这才把锅底烧热,倒进从前熬好的猪油,把鱼给煎得两面金黄之后,倒入水烧开,放入豆腐,盖上锅盖,咕噜咕噜再炖煮个小半刻,一道香喷喷的鲤鱼炖豆腐便做好了。 阮明妍很久没吃过鱼了,然而她却挑了一大块嫩白嫩白的鱼肉放到了阮明姿碗中,“啊啊”两声,示意阮明姿先吃。 阮明姿没拂了阮明妍这份心,笑着吃了。 阮明妍又要给她再夹一块,阮明姿笑着挡住了碗:“咱们一起吃,你再给我夹,鱼都要凉了。” 姐妹两个和和美美的把鱼吃了。 用过饭后,阮明妍大概累了,早早的睡了,阮明姿给阮明妍盖了一件外裳,坐在炕边看着阮明妍熟睡的小脸,确认她是真真切切的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的掩了门出去。 这会儿天色虽然已经暗了,却也不算晚。阮明姿凭着原主的一点零散记忆,找到了麻花辫女孩儿她家。 麻花辫女孩儿姓葛,家里头院子养了条狗。阮明姿一敲门,院子里的狗便汪汪汪的狂吠起来。 院里有人喝了那狗一声,狗呜咽了一声,倒是安静了下去。 那人这才扬声问:“谁啊?” 阮明姿朗声道:“我是阮明姿,我有点事想找珍花。” 珍花是麻花辫女孩儿的名字。 “三丫,阮家大丫找你!” 院子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有人开了门,葛珍花灵敏的侧身出来,掩上门,好奇的打量着阮明姿:“找我啥事?” 阮明姿先谢过了先前葛珍花的提醒:“……得亏你同我说了,万一妍妍在河边出点什么事,那就糟了。” 葛珍花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来:“没事,不用谢,我也是恰巧看见了。” 阮明姿顿了顿,又问葛珍花:“……妍妍当时是被人抢了东西,追过去的,你可见着当时还有什么人往那边去了吗?” 葛珍花屏息苦想,有点迟疑道:“这么一说我还真没注意还有谁过去……不过,后面我倒是见着你家那个堂弟阮成章,从那边过来。” 阮明姿心下了然,谢过了葛珍花。 怪不得阮明妍不肯说! 小姑娘大概还记得她们是为了什么被阮家赶出来的。 她怕自己为了给她讨公道,跟阮成章对上吃亏。 阮明姿晦暗不明的笑了一声。 先前毛氏敢大张旗鼓的带着阮玉冬找上门,看来阮成章那边的事应该差不多成了。 可谁说成了的事,不会横生枝节呢! 阮明姿眼里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阮明姿,”一旁的葛珍花轻轻叫了一声,“你还有旁的事吗?” 阮明姿笑着又谢过了葛珍花:“没旁的事了,总之今天谢谢你。” 葛珍花“嗨”了一声,摆了摆手:“……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天也不早了,你也赶紧家去吧。” 阮明姿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什么,面上却不显半分,挂着再和煦不过的笑跟葛珍花道了别,脚步轻盈的离开了。 翌日,阮明姿又去钻了狗蓟山的野林子,没两日便是她姥娘的生日了,阮明姿打算猎些山货去给她姥娘庆生。 只是她背着弩往山上走的时候,恰好遇见了熟人从山道上往榆原坡这边走。 那人见着阮明姿,先是有些惊喜,随即便快步迎了上来:“我没看错吧?是大哥家的大丫头?” 阮明姿见着她,挑了挑眉,笑着叫了一声“大姑”。 若说整个阮家,有谁对阮明姿阮明妍有一丝善意,就要属眼前这个妇人了。 她是赵婆子的长女,阮凤,比阮明姿阮明妍的爹还大两岁。在记忆中,阮明姿她那便宜爹曾说过,他是由大姐带起来的,打小就长在大姐背后的箩筐里,大姐无论是打猪草还是洗衣裳,都会背着他。 姐弟俩感情算是不错,只是阮凤嫁人早,嫁到了隔着两座山头的落马沟,后头便一心操着夫家的心,偶尔回娘家也是形色匆匆,听说是因着婆婆不好对付,不让她回来。 阮明姿见阮凤头上簪了朵小白花,又见阮凤的模样不像是亲密的人死了,估摸着应该是阮凤她那不好搞的婆婆去世了。 说起来阮凤打小就手脚麻利,性子虽说懦弱平庸了些,但屋前屋后都是一把好手,到了十二三岁上就有不少来求娶的,后来赵婆子贪图对方给的彩礼,把阮凤嫁到了落马沟那边的一户人家给人当了填房。 那户人家家底在落马沟还算不错,但就一点,婆婆是年轻守寡过来的,对儿媳妇十分苛刻,那户人家先前已经死过一门媳妇了,据传就是被婆婆磋磨死的。 眼下阮凤手里拎着好些东西,虽说簪着白花,但精神头跟气色都很不错的模样,想来也算是熬出来了。 “好孩子,这许久没见你了,大姑险些没认出你来,你这生得越发好看了。”阮凤惊喜的笑着,“这是要去哪?” 阮明姿笑道:“去山里头猎些东西。” 阮凤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山里头那么危险,咋去山里?……你要是玩耍,在山脚附近玩玩也就是了,别往山里头走。” 阮明姿没有跟阮凤多争辩,她只是笑着应了一声。 阮凤想起什么,忙腾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两对漂亮的纱花来,笑着招呼阮明姿:“来大丫,给,大姑先前手上也没什么余钱,也没给你们买过什么东西。这你拿着,一对你的,一对给四丫。你们姐妹四个人人都有。” 四丫指的是阮明妍,按照阮家这边的女孩来排的。 阮凤见阮明姿没动,不分由说的上前几步塞到阮明姿手里,又有些紧张的四下看了看,见这山道上没有旁人,这才低声嘱咐道:“别怕,只是这纱花你可收好了,等过几天二丫三丫过了那股新鲜劲再拿出来带。” 说完,又不分由说的把纱花塞到了阮明姿手里。 第三十八章 不想忍 阮明姿没说话,阮凤却因着许久没见娘家人了,难得回来一趟,有些兴奋,问阮明姿:“……家里头都还好吧?” 阮明姿顿了顿,平静道:“大姑,我跟妍妍已经从阮家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阮凤有些错愕,她在的落马沟离着榆原坡有两个山头,先前也不怎么回娘家,娘家这边的消息都有些滞后了。 阮明姿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下,果然不出她所料,阮凤皱了皱眉头,苦口婆心的劝阮明姿:“舌头跟牙还有打架的时候,一家子,哪怕有再多的气,忍一忍就过去了……眼下你跟四丫搬出去,你们吃啥,穿啥?在家里头你奶奶脾气虽说差了些,但好歹能管你们姐妹俩一口饭,也不至于饿死,忍一忍就过去了!” 阮明姿知道阮凤向来就是这个性子,她也没对阮凤抱太大希望。 “忍一忍就过去了”,这话几乎是阮凤的座右铭了。 打小赵婆子就不喜欢这个长女,阮凤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忍一忍就过去了”。后来赵婆子为了彩礼把阮凤嫁给人家当填房,前头那位还留了俩孩子,俩孩子根本不认她这个后娘,婆婆还刁钻刻薄,阮凤依旧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或许对于阮凤来说,她已经习惯了“忍”。 可阮明姿她不想忍。 只是这些话,跟阮凤这个践行了“忍”字诀小半辈子的人说,那是无济于事。阮明姿也无意多费唇舌,她只坚定的摇头笑道:“大姑你也别说了,反正搬出来我跟妍妍过的挺好的。” 她看了看怀里那两对纱花,往前递去:“这纱花大姑还是给阮玉春阮玉冬她们吧。” 阮凤看着阮明姿那双与大弟有些相似的眸子,一时有些恍惚…… 她大弟那脾气也是,看着温和,实际上打定了主意,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若不是这样,何至于跟家里头的关系落到那步田地! 阮凤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埋怨阮安盛的。 等阮凤回过神来,阮明姿已经把纱花重新塞到了她怀里,人都已经走出些距离了。 她“嗳”了一声,喊了几声“大丫”,阮明姿只头都没回的摆了摆手。 阮凤站在原地,气得直跺脚,气过以后,又有些心疼。 到底是大弟遗留下来的骨血,她总不能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在外头。 打定了主意,阮凤也顾不上往山里头去的阮明姿了,在她看来,阮明姿还是她记忆里那个有些木讷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去山里顶多是捡些蘑菇,还能怎么? 她匆匆下山拐进了榆原坡村的土道,想着跟她娘好好说说,不管怎么说,先把俩孩子给接回来再说。 “哎呦大姐,你来就来了,咋还拎这么多东西?”毛氏正在院子里头喂猪,见阮凤拎了不少东西从院门口进来,双眼一亮,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又扬声道,“玉春玉冬,你们大姑来了!” 阮玉春跟阮玉冬其实对阮凤这个大姑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先前阮凤过来的时候,手里几乎都空空如也,谁曾想这次竟然拎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一个两个的都窝在炕上翻花绳,不愿意下去。 毛氏见两个闺女没一个有动静的,气笑了,又见着阮凤怀里头露出纱花一角,眼前一亮,也不管是不是给她两个女儿捎带的东西了,大声道:“你们大姑这次来给你们俩带了好东西,还不赶紧出来谢谢你们大姑!” 听了这话,阮玉春跟阮玉冬这才忙不迭的趿了鞋子往外跑。 赵婆子这掀开门帘一瞅,原本那准备拿乔拿捏一下阮凤的嘴脸瞬间带上了笑,勉为其难的夸了一句阮凤:“嫁出去那么多年,总算知道孝敬娘家了!” 阮凤拎着东西进了里屋,看着左边围上来的俩外甥女亲亲热热的喊着大姑,右边是二弟妹端来的装满了热水的粗瓷碗,前头是她娘罕见的一点儿笑脸,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阮凤连忙把带来的东西往桌子上摆:“这是给爹带的烟叶,给安强和安寿做的鞋子……” 一样样的,摆得满满当当。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大刀三肥两瘦的五花,用麻绳串了,摆在那让人眼都直了。 阮玉春跟阮玉冬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赵婆子总算看这个大女儿顺眼几分,然而想想又冷哼一声:“嫁过去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往娘家带稍微像样点的礼!你那婆婆,合该早些死!” 阮凤嚅嚅的没敢说话。 毛氏对阮凤的态度也亲热得不行:“大姐,你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我看着你怀里头那是给俩丫头带的纱花?” 阮凤这才想起来怀里头还有东西,忙掏出两对来,递给阮玉春跟阮玉冬:“二丫三丫,这是给你们的。” 小姑娘哪有不爱俏的,见了那纱花,眼睛都直了,几乎是连抢带夺的把阮凤手上的纱花给抢走了。 阮凤也不见怪,露出一抹包容的笑来,看着娘家的两个外甥女在那抢着两对纱花。 毛氏眼尖得很,蹙眉笑道:“不对啊大姐,你是不是还拉下了,我看你怀里还有呢?” 阮凤想起先前塞给阮明姿纱花又被她还回来的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是给大丫跟四丫的。” 赵婆子的脸瞬间拉了下去。 毛氏冷笑一声,想起前两日在阮明姿那出的丑,就恨不得把那两对纱花夺过来扔灶膛里烧了。 阮玉冬年纪小,又跋扈惯了,一听这话不干了:“大姑你给她俩干啥!阮明姿那小贱人上次还把我按地上打了!不准给她们!” 阮凤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颇有些震惊:“不能吧……” 阮玉冬因着被她这个二弟妹宠得,打小性子就跋扈,吃不得半分亏,相比之下阮明姿性子就弱了不少。 怎么可能阮明姿把阮玉冬按地上打? 阮玉春在一旁添油加醋:“玉冬可没说谎,大姑,是真的。你是不知道,那阮明姿自打搬出去以后嚣张得很,借着我弟弟要去高秀才那上学的事,还敲诈了家里头一吊钱,真是坏事做绝了!” 阮凤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会吧……” 赵婆子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口水:“行了你也别想着那俩挨千刀的白眼狼了!以后就当家里没那两个人,反正都已经出去单过了,她们是死是活跟咱们阮家没有关系!” 第三十九章 小麂 阮凤瑟缩了下,有些不忍,但见着赵婆子一脸的凶戾,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把话题挪到了阮成章身上:“我方才听二丫说,章哥儿要去高秀才那读书了?” 高秀才的文名,是十里八村都晓得的,阮凤在落马沟也经常听他们那的人提起高秀才,都是满满的敬仰与艳羡。 阮凤提到这个,可算是搔到了毛氏的痒处,她露出一丝又得意又矜持的笑来:“哎,其实我原本以为去高秀才那拜师很难的,只是人家高秀才见了咱家章哥儿,起了爱才之心,非要收章哥儿进他家的私塾……” 赵婆子连连点头,一脸的与有荣焉:“章哥儿打小就聪明!不愧是咱们老阮家的种!” 阮凤真心实意的夸赞了几句。 她是知道高秀才的私塾有多难进的,她那汉子前头娘子留下的两个孩子,都想去高秀才执教的私塾读书,可惜人家没看上,兴冲冲去拜师,怏怏的回来,回来后朝她这个当后娘的发了好一顿脾气。 再一想自己娘家的侄儿,这么轻易的就考上了,阮凤也觉得脸上有光。 毛氏见说的差不多了,慢吞吞开了口:“对了,说到这个,大姐,章哥儿进学是咱们整个阮家的大事,等章哥儿考出功名来,你在落马沟也能挺直了胸膛不是?” 阮凤连连点头。 毛氏眼里精光一闪,面上却显出几分愁苦之色来:“……只是,章哥儿的束脩……” 毛氏这么一说,赵婆子立即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拍板道:“是了,你是孩子他大姑,合该也出一份力!你自个儿拿个主意,看看出多少合适?” 这是要让阮凤出银子了。 阮凤迟疑犹豫了一下,毛氏在一旁煽风点火,慢悠悠道:“大姐啊,也不是我说,你家果哥儿才三岁,还不到进学的时候,等到了进学的年纪,我们章哥儿也差不多该考出来了,到时候也正好带带你家果个儿!你说呢?” 阮凤被毛氏说得怦然心动,心一横,从怀里掏出块银子来,放到桌子上:“二弟妹说的是!我刚掌家,身上银钱也不多,买完东西就剩下这三两银子了,就都给章哥儿当束脩了!” 毛氏大喜,赵婆子也笑得眼睛眉毛都挤到了一处去。 这可是银子啊! …… 阮家其乐融融的时候,阮明姿正艰难的拿枯木当拐杖,拨开灌木丛,往人迹罕至的林子里钻。 她蹭了一身的枯枝败叶,头发上也沾了不少杂草。 阮明姿提着气,小心翼翼的追踪着地上的那点脚步痕迹。 她方才在一处水源处发现了麂的新鲜脚印,她顺着踪迹一路追过来,还在不远处发现了新鲜的粪便,应该是不久之前刚留下的。 阮明姿的脚步越发小心起来,麂生性胆小,有点风吹草动就飞快的连蹦带跳跑走,很难对付。 阮明姿的谨慎给她带来了好运,她蹑手蹑脚钻过灌木丛之后,就见着不远处的一处草滩上,有只小麂正在那低着头吃草。 阮明姿眼眸沉了沉,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长箭,这箭头是她前两日刚拜托村里铁匠帮忙打造的,开了刃,锐利的很。 她眯着眼,将长箭搭在弓弦上,弩对准小麂。 几乎是在她松手的同时,铁箭的破空声引起了小麂的警觉,然而终究是铁箭更快一些,小麂还未逃跑,铁箭已呼啸而至,射中了小麂。 小麂挣扎几下,倒在地上,死了。 阮明姿心跳得飞快,这还是她头一次射这么大的动物。 在现代时,麂是保护动物,是不能打猎的。她甚至还在林子里救过一只被猎夹夹住的赤麂。 阮明姿走上前,那小麂估计得有四十斤,沉得很,以她眼下的年纪跟体力,扛起来有些费劲,只能拖着走。 但阮明姿又心疼小麂那一身皮毛,拖在地上怕是会有些磨损。 这么好的毛皮,她还想着给阮明妍做件御寒的衣裳。 想了想,阮明姿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砍刀,砍了根稍小些的竹子,又用麻绳把竹子扎捆在了一起,做成个简易的拖板。 她费力的把小麂的尸体放在上头,用竹子做成的拖板拖着往外走去。 这东西是真的费劲,她为了追踪这只小麂又跑出了很远,等费劲千辛万苦把这只小麂拖下狗蓟山时,阮明姿整个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村子里有扛着锄头铁锨从地里头劳作回来的村人,见阮明姿拖了这么一只小麂回来,都惊呆了。 村子里不是没有猎人,但哪怕再老练的猎手,想要猎到一只小麂,那也是不容易的,大多都是靠下夹子。 “姿丫头,这是你自己猎到的?”村人难以置信的问。 阮明姿咧嘴笑了笑,额上的发都被汗打湿了,看着很是辛苦:“也是赶巧了,这只小麂怕是摔着了腿,跑不快,才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的逮住了。” 村人看看阮明姿那瘦削的小身板,再看看躺在拖板上的那只少说几十斤重的小麂,倒也信了这个说辞,啧啧称奇,满口夸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阮明姿有些失笑,她先前不知道听了多少句丧门星拖把星的谩骂,村里头还有不少人觉得她跟她妹妹克父克母的,明里暗里都不愿意跟她们有接触。 想不到有一天还会被人说“有福气”。 虽说阮明姿不太在意这个,但她也不想她家妍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阮明姿笑盈盈的拖着那竹子拖板直接往屠户家走。 屠户也是刚从邻村收猪回来,杀猪刀还没洗,正坐在院里头歇息,就见着阮明姿拖着只小麂过来。 “叔,你给这种大小的小麂剥皮得多少钱啊?”阮明姿问。 “你这孩子倒是厉害的紧,这从哪弄到的?”屠户满是惊叹,“……小麂的皮不算难剥,你给十文钱,再给点下水就够了。” 阮明姿又把先前应付村人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听得屠户也是连连赞叹阮明姿运气好。 屠户是多年的老屠夫了,虽说没怎么剥过小麂,但杀了这么多年的猪,手艺娴熟得很,剥个小麂还是轻而易举的。他手持尖刀,手起刀落,很快就帮阮明姿把一张完整的小麂皮给剥了下来,唯一的孔隙还是阮明姿先前铁箭射中的那处。 屠户又按照阮明姿的要求,把小麂给切割成了好几块,为了表示感谢,阮明姿把一套下水都留给了屠户。 剥皮又去了内脏的小麂也还是有些重,屠户得了全套下水,正高兴着,索性直接帮阮明姿把那几大块小麂肉用收猪肉的板车给运了回去。 ================ 再次郑重声明,文中捕猎野生动物都是为了故事发展需要,纯属虚构啊! 大家要吃正规养殖合法检疫的肉类! 让、野、生、动、物、远、离、餐、桌! 第四十章 有钱了 阮明妍大概是昨儿被吓着了,今天整整一天都在院子里头,小小的人儿拿着比她都高的大扫帚把院子给打扫了一遍,其余时间就是蹲在栅栏前看那两只兔子啃菜叶。 见阮明姿带了这么一大堆肉回来,她分不清是什么肉,却也满是惊喜,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不错眼的看着那堆肉。 她仿佛看到了姐姐给她做的各种好吃的。 阮明姿也觉得挺美的,小麂腿上的肉比较少,但很有嚼劲,她准备带阮明妍烤着吃。 眼下虽说调味料不足,但阮明姿从野外挖了一些可以辅味的草药什么的,也可以勉强充做调味料。 她拿小匕首将那只麂腿割了些花刀,用草药加盐在盆里一并腌渍上,抱着盆领着阮明妍出了门。 阮明姿选了处离着河边浅滩不远的地方,这先前也是河床,后来河道变窄,这处河床便都干涸了,只留下一地的鹅卵石。 阮明姿在鹅卵石上头架了个烤架,点上火,开始熏烤那只麂腿。 她还带了个小刷子,并最后一点熬剩下的猪油,拿着小刷子不断往麂腿外皮上刷油。 不多时,麂腿的外皮便被烤得油滋滋的,带着些许焦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阮明妍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只是咽口水的动静有点大,阮明姿都听见了。 阮明姿哈哈大笑,阮明妍羞答答的红了脸,有点不大好意思。 吃完了烤麂腿,阮明姿又去河边打了一盆水,把剩下的一点火星子扑灭。 “山下一把火,牢房里有我,”她随口说着现代的安全防火标语,教着阮明妍预防火灾,“意思是说有些人生了火完事不扑灭,火星把山上一大片林子给烧着了,那这就得被官府抓走去坐监了。” 阮明妍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坐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有些郑重的点了点头。 阮明姿很是满意,安全防火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姐妹俩端着盆往家里走,就见着阮玉春跟阮玉冬头上戴着簇新的纱花在她家门口附近转悠。 阮明姿还以为她们又是来找麻烦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这还真就是不怕挨打了? 然而阮玉春跟阮玉冬也发现了她俩,一脸得瑟的跑了过来,却不是来寻衅挑事的。 “看到没?”阮玉冬指着自己头上那对簇新的纱花,显摆道,“大姑给买的!你们这俩穷鬼一辈子都戴不上这么好看的纱花!” 阮明姿呵呵一声,没搭理她。 阮玉春“嗳”了一声:“玉冬,你就别刺激她俩了。可怜见的,方才咱们还吃了好大一块肉,大姑带来的五花肉,跟白崧一起炖了,香得我舌头都快掉了。她们俩怕是都不知道肉是啥味道了吧?” 阮明姿没打算理这俩闲的无聊的。 结果阮玉春还有些不依不饶的:“丧门星你咋不说话?……是不是被我戳中了?你看看你妹妹跟着你也真是可怜啊,这小脸瘦得,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舔上一口肉味?” 阮明姿眯了眯眼,缓缓道:“阮玉春你是不是不记打?学不乖?再拿妍妍说三道四,我不介意再教教你怎么说话。” 阮玉春梗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我又没瞎说!” 阮明姿冷笑一声,拿起盆子里的那骨头:“那睁开你的眼看看,这是什么!” 阮玉春一看,脸色都变了,那么大根骨头,上头哪怕只带着零星的肉,也比她们吃得强多了! 更别提那盆五花肉炖白崧,里头大部分的肉,都被她娘跟她奶奶夹出来给章哥儿了! 她根本就没吃到几块! “从哪偷来的!”阮玉春尖声道,“好啊阮明姿你不学好,还会偷东西了!” 阮明妍急了,“啊啊”两声,好似是想为阮明姿辩解什么,可她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 阮明姿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示意没事。 这种被打脸厚的无能狂怒,不必理会。 她留着这大骨头原本只是想要拿去炖个汤增个味,倒没想到意外的打了阮玉春跟阮玉冬的脸。 在姐妹俩青红交加的难堪脸色中,阮明姿看都没看她们一眼,领着阮明妍回家了。 回了家,阮明姿也没歇着。剩下的小麂肉是让屠夫提前帮着切好的,她挑了几块品相好的,拎着出了门。 先给隔壁齐大娘家里送了一条,齐大娘看着这块少说得有两斤重的肉都惊呆了:“……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阮明姿笑道:“我今儿机缘巧合逮住了一只小麂,得了许多肉呢,大娘别跟我推辞。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家里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别说远亲了,就是近亲也没个能抵事的。”她俏皮的笑了笑,“我这是想跟您打好关系,日后有事好麻烦您呢!” 她说的这般直白,反而让齐大娘感受到了她的真诚。齐大娘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想了想还是收了下来,又给她装了一兜自家炒的西瓜子:“眼下家里头也没啥好东西,不过以后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这点瓜子你拿去吃着玩。” 阮明姿笑着应了,又去了吕家。 风尘仆仆的吕大牛大概是刚从县里头回来,一见着阮明姿,满脸惊喜:“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着换身衣裳找你去。” 阮明姿见吕大牛眉目之间俱是喜意,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她稳得住,笑道:“啥事啊吕叔?我今儿得了只小麂,过来给吕叔跟高婶子送点麂肉。” 吕大牛也没推辞,直接接了过来,迫不及待道:“这几日我都在县城里做木工活,你那图纸前些日子我就献了出去,今儿得了结果,军爷那边研究后觉得经这图纸改造后,对当下的弩弓改良颇多,很是高兴,赏了五十两银子!” 整整五十两! 饶是阮明姿,乍然一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的有点压不住脸上的神色:“这么多!” 吕大牛也很是激动,他道了一声“你等会儿”,拎着那块麂肉转身去了屋子里头,又拿了个盒子出来。 那木盒一看就是吕大牛自个儿新雕的,还没打磨,木头上的纹理清晰可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吕大牛把木雕盒子打开,里头装着几块银锭子,并一大堆零散的铜钱。 吕大牛虽说是个粗壮汉子,但心思也算细腻:“我想着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平时拿着银子直接花也有些打眼,就自作主张给你换了五两银子的铜板。还有些碎银子,你花销起来也方便。” 第四十一章 竟然有人入室抢劫 阮明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五十两银子,对于农家来说,就是一笔实打实的巨款。但吕大牛却完全没有半点贪心,全都给她拿了出来,甚至还贴心的给她换好了铜板。 阮明姿往后推了推那木盒子。 吕大牛不解:“咋了?可是嫌我多此一举换了铜板?” 阮明姿忙道:“吕叔,你忘了?这钱我不能都拿了。当时咱们可说好了,咱俩五五分。” 这下轮到吕大牛急了:“你这孩子,当时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大笔钱,叔既然是你长辈,咋能占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便宜?你要是再说这种话,叔可急眼了!” 两人差点吵起来。 高氏从外头买了些猪肉回来,见着两人院子里你推我让的,一问缘由,绷不住笑了。 她知道阮明姿的脾气,也熟知自家男人的脾气,同阮明姿笑道:“行了,好孩子,叔跟婶都明白你那份心。可你也要替你吕叔想想,你吕叔是个本分的手艺人,真要跟你五五分了,那银子他拿着烫手。你俩也别在院子里推让了,”她笑着从那木盒子里拿了块银锭子,“我也知道,若是我们一点都不拿,或者拿得太少,姿丫头你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样,这银锭子我摸着少说也有七八两了,就当是你吕叔这次替你跑腿的工钱!” 她见阮明姿还要再说些什么,忙截住话头:“好了好了,你也别说旁的了,再说你叔跟婶都要生气了。” 阮明姿见状,只能无奈的收下了木盒。 高氏忍不住笑骂一声:“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把大头给占了!” 她原本还想去周里正家送一块肉,人家周里正上次在篱笆那事上帮了她大忙,她还没来得及去道谢。 只是这会儿怀里抱了个沉重的木盒,阮明姿只得先回了家。 阮明妍抓了只蚂蚱,把它丢到了栅栏里,想给兔子加餐,然而刚丢进去,那蚂蚱便蹦走了,兔子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她正有些失落,就见着姐姐抱了个木盒子回来了。 手里还拎着一块没送出去的肉。 阮明妍顿时变成了小尾巴,蹬蹬蹬的跑了过去。 阮明姿心情显然极好,她把木盒抱进屋子,搂过阮明妍,吧唧亲了一口,高兴道:“妍妍,咱们有钱了!” 阮明妍见阮明姿这么高兴,也开心的很,乌溜溜的眼睛里蕴满了笑意。 阮明妍把木盒子里的银锭子藏在各处稳妥的地方,就连灶房那边的柴火堆下头都藏了一锭。 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藏完银锭子,阮明姿又摸出几枚铜板,放到阮明妍手中:“明儿货郎应该会来咱们村子,你拿着买糖吃。” 阮明妍大概又想起了自己被抢走的那两枚铜板,“啊啊”两声,有些着急的推着小手,不肯拿这几枚铜板。 阮明姿搂住阮明妍,低声道:“家里有好多好多铜板,不碍事的……昨儿是不是阮成章抢了你铜板去?你放心,姐姐这会儿不会去找他算账的。但你也别怕了他,放心的拿着。” 阮明妍这才有些犹犹豫豫的接过了铜板。 阮明姿深深的吸了口气。 眼下还不是收拾阮成章的时候,且过几日…… 她哄好了阮明妍,又拎着先前挑出来的麂肉去了周里正家。 周里正见着阮明姿来送麂肉也是吃了一惊,然而阮明姿不分由说的把那块拴了绳子的麂肉硬是塞到周里正手里,甜甜的笑道:“里正爷爷,多亏上次你帮我监督村里人给我家修篱笆,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家里头还有好多,我跟妍妍反正也是吃不完。” “你家里头就两个小女娃,我这个当里正的哪好要你东西,”周里正摇了摇头,“吃不完也没事,你邓奶奶做得一手好熏肉,我让她过去帮你把肉都熏起来,做成熏肉,后面你就把那熏肉挂你灶房的梁上,吃的时候也方便。”周里正想的很仔细周到。 周邓氏在一旁也直点头。 阮明姿抚掌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但我也不能让邓奶奶白忙活啊,这块麂肉也不算多,这块麂肉你们还是收下吧,不然我也不安心。” 周里正无奈,只得把那麂肉收下:“行吧,眼下天色还早,我跟你邓奶奶也没事做,不如就跟你过去帮你把肉腌渍了?” 阮明姿原本想婉拒,但想到什么,拧了拧眉,还是应了下来。 周里正背着手走在前头,周邓氏手里拎了一袋子她做熏肉的香料,跟阮明姿一道走在后头,轻声细语的说着熏肉的要诀:“……这小麂肉,瘦肉多一些,到时候用这香料煮好了,用松木熏比较好一些……” 阮明姿很是受教的点着头。 走在前头的周里正突然“咦”了一声,顿住脚步:“姿丫头,我这年纪大了,眼神也有些不大好使了,你看看前头你家门口那,是不是站了几个人?” 阮明姿面上不显,沉住气越过周里正,凝神望去,果然是站着几个“熟人”。 看着那模样,有赵婆子,有毛氏,有今天刚回来的阮凤,还有阮玉春阮玉冬,一个个的,似是正从她家院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什么。 阮明姿快步上前,发现阮家人除了阮凤,手上都拎着她放在灶房里的麂肉。 阮玉春跟阮玉冬一人手上拎着一根麂腿,笑的志得意满。 “你们可真行!直接上门抢东西啊!”阮明姿简直气笑了。 为首的赵婆子见阮明姿过来,倒也不心虚,冷哼一声:“咋了,我是你亲奶娘,拿你点孝敬怎么了!” 原本阮凤在那哄着快哭了的阮明妍,这会儿阮明姿过来,阮明妍挣脱了阮凤,朝着阮明姿跑来,着急的指着赵婆子她们,“啊啊”了两声,急得不行。 阮明姿摸了摸阮明妍的小脑瓜:“没事,妍妍,你先在一旁等着,别让疯狗咬着你。” 赵婆子吊梢三角眼一瞪:“小兔崽子骂谁呢!” 阮明姿没搭理赵婆子,径直走向周里正:“里正爷爷,您看看这叫什么事。咱们榆原坡,向来民风淳朴,路不拾遗。谁曾想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入室抢劫!” 第四十二章 小气 还没等周里正说什么,赵婆子已然一口啐了过来:“胡说八道的小兔崽子!老娘是你亲奶奶!你爹是老娘生的!亲奶奶拿你点东西那是给你脸!你跟里正胡扯什么抢劫不抢劫的!挨千刀的小王八蛋!” 看那架势,若不是赵婆子手上还拎着好大一块麂肉,怕是巴掌就要呼过去了。 周里正皱着眉头,脸上的褶皱因着对赵婆子的不赞同都几乎皱到了一起去:“金财家的,有话好好说!既然你也知道你是她们的亲奶奶,做什么处的像仇人一样?” 赵婆子满脸的不服,刚要说什么,周里正慢悠悠的又截住了她的话:“先前你口口声声说单分了家,把俩孩子赶出了家门。既然俩孩子已经单过了,那人家家里头的东西就是她们自个儿的财物,分不分你们也得听俩孩子的。哪有这会儿又上门去硬拿的道理?……往小里说是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不着调,往大里说确实就是上门抢劫。” 周里正顿了顿,在赵婆子的目瞪口呆中威严的又补了一句,“还愣着干嘛?你们几个把人家的东西给放回去!” 这次不仅是赵婆子傻了,毛氏跟阮玉春阮玉冬姐妹都傻了。 阮明姿就俏生生的站在那儿,不躲不避的迎上赵婆子有些愤恨的目光,甚至还微微笑了下,眸光澄澈。 只是赵婆子却在阮明姿如水的眼眸中看出了一抹淡淡的嘲讽。 赵婆子心头那团火霍得又烧了起来,她怒不可遏的一脚踹了过去:“笑个屁!” 阮明姿怎么可能站在那儿任她踹,她轻巧的避到周里正身边,赵婆子却因着步子太大一下子摔着了,看样子摔得还不轻。 毛氏“哎呦”一声,一脸的痛心疾首:“姿丫头啊,你看你把你奶奶诳的这一脚!……你奶奶年纪大了,要打你骂你,你受着就是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摔着你奶奶了!” 她嘴上说着,却依旧拎着那一长条麂肉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阮明姿笑盈盈的:“二婶这话当真好笑。照您这样说,杀人的还得怨被杀的那个骨头太硬,把刀都给崩坏了?” 还是阮凤心疼自个儿娘,忙上前把赵婆子搀扶了起来,却被赵婆子反手一巴掌抽在了胳膊上:“你是个傻的不成?!你娘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就干看着?!” 阮凤已经习惯了受气,她挨了这么一巴掌,有些唯唯诺诺的,先扶着赵婆子让她看看摔到哪里了没有,见赵婆子还生龙活虎的想要再去给阮明姿补上一脚,便知道她娘好得很。 阮明姿脸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奶奶,二婶,赶紧把肉还回来吧。” 赵婆子看阮明姿的眼神活像看仇人似的。 阮明姿并不放在心上。虽说她也不太明白,所谓的亲人怎么对她这么大的恶意与恨意,但她也并不如何难过,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阮家人,自然也就不会在意阮家人对她的态度。 倒是阮凤,扶着被阮明姿气得脸都扭曲了的赵婆子,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向阮明姿:“姿丫头,你好歹也是姓阮的,上头又没个长辈扶持,早晚都是要靠家里给你撑腰的。你何必闹的这么僵?” 对阮凤这个大姑,阮明姿还是给几分薄面的,她稍稍敛了几分笑,语气诚恳道:“大姑,你在阮家忍了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忙前忙后,等你出嫁之后,你在落马沟的日子,阮家可给你撑过腰?” 阮凤脸上的神色几乎是瞬间僵住了。 这熬了十几年的艰辛,岂是一个“忍”字就能一笔带过的。 阮明姿叹了口气:“大姑你心里也清楚,哪怕跟家里头关系再好也根本靠不住,何必又来劝我?” 阮凤白着脸,嘴唇微微蠕动了下,却说不出话来。 阮明姿无意为难阮凤,她见阮凤不再劝她,也就不再说扎阮凤心窝子的话,扭过头去在赵婆子,毛氏,阮玉春阮玉冬身上扫了一圈,慢悠悠道:“你们几位还是赶紧把肉还回来吧。不然明儿整个榆原坡的人都知道,你们阮家个个都是土匪,还干起了上门抢劫的勾当。” 毛氏最是要脸,听得这话,气得胸口大起大伏,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阮玉春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攥紧了手里头的羊腿,声音有些尖锐:“阮明姿!你小气吧啦的,不过是一点肉罢了!阮家养你这么多年,拿你点肉怎么了?!” 阮明姿冷笑一声:“养我这么多年的难道不是我那去世的爹娘吗?我跟妹妹有吃过你们阮家一口肉吗?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跟妹妹但凡吃过你们阮家一口肉,今儿我也不会一点都不分给你们,有什么因结什么果!” 这边动静这么大,吵吵闹闹的,早就陆陆续续过来了几个围观的。 齐大娘也听到了动静,见是阮明姿跟阮家的人在对峙,生怕阮明姿吃亏,拿了个屋子里扫床的扫帚就出来了,正好听到阮玉春跟阮明姿的这话,也笑了:“……说姿丫头小气,这话我一百个一千个不答应。我不过是给了姿丫头一点芋头,姿丫头又端了一碗斑鸠肉给我。就连这麂肉,也拿一大块过来!对邻居尚且这般大方,却连一口肉都不分给你们,足见你们平日里是怎么待这俩孩子的!” 这话说得几个看热闹的都连连点头应是,毛氏脸上又羞又臊,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都恨不得把头埋起来。 她在村子里辛辛苦苦经营名声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旁人提起她毛氏时,夸一句是个能干的?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那点子名声? 今儿是她失算了,一听阮玉春阮玉冬姐妹俩回来说阮明姿竟然不知从哪里得了好些肉,她心里就挠心挠肺的。今儿大姑姐阮凤是带了这么一条肉回来不假,可架不住她们阮家人多啊,几个爷们又特别能吃,到最后她竟然就只吃到了在灶房偷尝的那一块肉,委实不过瘾。 而阮明姿跟阮明妍那两个小贱人竟然能大口大口的吃肉! 毛氏心里烧得慌,思来想去的,到底是贪欲占了上风,撺掇着俩孩子去赵婆子那把话这么一带,果不其然赵婆子立刻就风风火火的带了她们去了阮家。 可巧阮明姿不在,只有哑巴阮明妍在。 等她们把肉带回阮家,阮明妍哪怕上门讨要,难不成她还能让那肉开口说话承认是她的不成? 可万万没想到,她们前脚刚出阮明姿家的大门,后脚就见着阮明姿带着周里正回来了。 阮明姿回来倒也不足为惧,问题是阮明姿还带着里正啊! 第四十三章 分肉 赵婆子面对这明显不利于她们的局势,也有些色厉内荏了。 “既然旁人吃的,凭什么我这个当奶奶的吃不得?!”赵婆子胡搅蛮缠,就是不愿意把肉还回去,“今儿我还就非得吃上这肉了!” 阮凤这会儿也缓过那股难受的劲来,多年的唯唯诺诺,不是阮明姿几句话就能说醒的。 她稍稍压低了声音,哄着阮明姿:“一笔写不出两个阮来,你就当哄哄她老人家了。往后你跟你妹妹单出来过,不管怎么说,好歹还有人搭把手,对吧?” 阮明姿看了看阮凤,见阮凤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这是为了她好,她叹了口气,缓缓垂下了眼,清凌凌道:“今儿你们不把这肉还回来也行。” 阮凤还以为阮明姿是被自己说服了,正要露出个笑,就见着阮明姿慢悠悠的又补上了一句,“那明儿我们可就在县里头的公堂上见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可是重罪。” 阮家人怫然变色。 赵婆子的脸色由青转紫,由紫又转黑,愈发的难看,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将手里头那长条麂肉举过头顶,看着是打算把肉重重的摔在地上:“谁稀罕……” 阮明姿慢悠悠道:“恶意损害他人财物,也是要上公堂的。” 赵婆子被梗的僵在了原地,气得手发抖,颤巍巍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看着十分可怜。 最后还是周里正于心不忍打了个圆场,挑了阮家还算好说话的阮凤:“凤大丫,帮你娘把肉收一下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阮凤自然也知道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她叹了口气,轻轻唤了一声娘。 毛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叹了口气,面上换了一副有些愁苦的神色,黯然道:“……姿丫头啊,你也别怨你奶奶跟你二婶这次急晕了头,实在是家里头为着供章哥儿读书,没见荤腥很久了,几个孩子都馋得不行……家里头的情况你不在家可能不知道,但凡有点余力,哪能不去帮你一把啊?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毛氏突然换了策略,卖起了惨,听得周围有孩子的人都生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阮玉春年纪大一些,一听她娘这般说,立刻机灵的假哭了起来:“娘,我想吃肉……” 阮玉冬嘴一撇,原本想说些什么,就见着她娘横了一眼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 阮玉冬不情不愿的扁了扁嘴。 旁边就有人劝:“……听着也怪可怜的。这肉看着不少,要不姿丫头你分他们一点?到底是一家子。” 阮凤也有些央求的看着阮明姿。 倒不是多稀罕那一口两口的肉,实在是,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她总得给她娘赵婆子找个台阶下。 阮明姿微微沉吟,轻飘飘的看了阮玉冬一眼,笑盈盈道:“方才玉春跟玉冬姐妹俩还跟我说,大姑带来了好大一块五花肉,炖了白崧,她们吃的可香了……原来是吹牛啊!” 阮凤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她带了那么大一条五花肉过去,做了整整一大盆的白崧炖肉,可也没人给这俩孩子端一碗过来。这会儿见人家孩子搞到点肉了,就巴巴的上门让人家分肉…… 她可真臊得慌! 阮玉春跟阮玉冬攥紧了拳头。 她们姐妹俩向来是奚落阮明姿的那一方,什么时候也轮得到阮明姿来笑话她们了! “缺肉都缺到这种地步了,”阮明姿怜悯的看向阮玉春跟阮玉冬,“那确实怪可怜的。” 阮玉春还好,她只是指甲抠着掌心隐忍着。 阮玉冬却受不了了。 自小到大家里人给她的言行身教就是阮明姿阮明妍姐妹俩是卑贱的,可以任她欺辱的。 然而这会儿任她欺辱的人突然翻身,以怜悯又同情的口吻来嘲笑奚落她,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她涨红着脸大叫一声:“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吃了肉!大姑带来的!不信你问大姑!” 毛氏脸都僵了,这死孩子,她方才辛辛苦苦卖的惨,这会儿就给她拆穿了! “哦?是吗?”阮明姿看向阮凤。 毛氏也暗暗的瞪着阮凤。 阮凤紧张的直搓衣角,半晌,她才为难的看向赵婆子:“娘……” 赵婆子没好气道:“叫我作甚!你嫁出去这么多年,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就是在暗指阮凤根本没带肉回来了。 然而旁边有人却一拍大腿:“不对啊,我先前在村口见你家大丫回娘家,手里头是拎着挺多东西的,看着好大一条肉呢!” “你看错了!”毛氏倏地提高了音量,有些紧张的截住那人的话,“我家大姑姐嫁到落马沟这么多年,村里也不少人知道她的处境,怎么可能带肉回来呢?” 那人倒也不想跟毛氏争辩这个,她讪讪的笑了笑:“许是我看错了吧。” 阮凤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嚅了嚅,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 事情到这一步,争辩有没有吃过肉也没什么意思了。 周里正低声劝着阮明姿:“混不混的,给她们分一块也行。也免得后面有人拿这个说事。到底还是你的长辈。” 阮明姿笑道:“里正爷爷既然这么开口了,我自然无不从命。分一块当然可以——若不是她们打着全拿走不给我留一些的主意,我倒也不会这般跟她们争执。” 周里正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夸道:“姿丫头是个大气的。” 可不是嘛?旁边看热闹的邻人们都在那直点头。 阮家跟人闹成这样,人家阮明姿还愿意把肉分出去,委实大气。 赵婆子咬着牙把肉还了回去。 “那就要这一条腿吧。”她指着阮玉春拎着的一条腿,勉为其难道。 阮明姿翘了翘嘴角:“不成呢,这些腿都有用处了。奶奶在外头稍等,我进去给你们割一些出来。” 赵婆子听得怒火中烧,毛氏更是脸色难看,她费尽唇舌,竟然连块整肉都得不了,只是“割一些”? “嫌少?”阮明姿温温柔柔的笑了下,“那要不就算了。” 毛氏觉得自个儿的后槽牙都要被咬出了血,然而她还得赔笑道:“不嫌少不嫌少,你尽管去割吧。” 阮明姿气定神闲的跟妹妹把肉搬进去了,齐大娘担心这俩孩子抱不动,也帮着搬了些。 阮玉春跟阮玉冬把那两条麂腿交出来的时候,脸上神色像是快哭了。 “好孩子,大娘跟你说,”齐大娘在灶房里帮着阮明姿摆放麂肉的时候,低声嘱咐了一句,“你家里头那亲戚根本就不是靠得住的,意思意思就行了,你分给她们再多她们也不会念你的好。” 阮明姿笑着直点头:“大娘说得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阮明姿出去的时候,手里头拎着薄薄的一条肉。 第四十四章 去姥娘家 赵婆子看着那块估计都没有一斤重的肉,顿时炸了。 “挨千刀的小白眼狼,你这是埋汰谁呢!”赵婆子捂着心口,这次是真的气得心口疼。 阮明姿抿了抿唇:“奶奶要是看不上,那就算了。” 她满含同情的看了一眼气得发抖的阮玉春跟阮玉冬,摇了摇头,满脸的叹息与怜悯,“可怜了玉春跟玉冬,这小脸瘦得,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舔上一口肉味。” 下午时阮玉春跟阮玉冬刚拿这话讥笑过阮明姿,这会儿就被阮明姿拿这话给打回了脸上。 阮玉春真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掐死阮明姿算了! 她能忍,阮玉冬却忍不了,她尖叫一声:“你这个穷鬼破落户,在那嘲笑谁呢!谁没吃过肉啊!我下午刚吃过!谁稀罕你这么点破肉!” 说着,她就去拉她娘毛氏的手,“娘,咱们走!不拿她的肉!” 毛氏正犹豫着,阮明姿拿出来的虽说少,但怎么着也是实打实的肉啊。结果阮玉冬就暴起发了难,还死命的拽着她的手要拉她走。 阮明姿一脸伤心难过的模样,那只没拎着肉的手抬起来轻轻的抹了抹眼角:“好心分肉给你们,还挨这么一顿骂。既然你们不想要,那就算了……” 说着,她就作势要把肉拿回去。 赵婆子矫健的上前,劈手夺过那条肉,狠狠的剐了阮明姿一眼:“小蹄子你别得意!且给我等着!” 说着,气势汹汹的走了。 那副架势,仿佛从阮明姿家里抢了多少肉去得胜而归一样。 实际上只有薄薄的一条连筋肉。 赵婆子一走,毛氏自然也就打蛇随棍上,叹了口气,任由阮玉冬拽着她走了。 阮玉春也恨恨的瞪了一眼阮明姿,跟着毛氏一并走了。 最后阮明姿门前的阮家人就只剩下了阮凤。 她神色复杂的很,似是有什么话想对阮明姿说,又似是说不出来。 半晌,阮凤才“唉”了一声,因着常年操劳而越发明显的眼角纹几乎是全显了出来,她蹙着眉头道:“你这般犟,你爹要是还在世,定然会说你的。” 阮明姿淡淡的回了一句:“若是我爹在,定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这么被欺负的。” 阮凤说不出话来,她最后又摸了一把阮明妍的头,又往阮明妍手里塞了些什么,这才匆匆离开了。 阮明妍“啊啊”两声,张着手给阮明姿看,她的手心里躺着一块麦芽糖。 “方才她们没有弄伤你吧?”阮明姿倒没有在意那颗糖,拉着阮明妍检查了下,见阮明妍摇着小脑瓜到处都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口道,“没事,大姑给你的糖你想吃就吃吧。” 她又走到周里正跟周邓氏跟前,告罪道:“让里正爷爷跟邓奶奶看了这么一场家丑,实在不好意思。” 周里正背着手摇了摇头:“你这女娃娃也是怪不容易的。” 他没多说,只是领着周邓氏跟着阮明姿进了家门。 周邓氏教着阮明姿如何腌肉,如何熏肉,直至天色昏黄,这才一步步教完,阮明姿自觉学到了不少东西,又想拿一条肉给周邓氏当谢礼。 周邓氏直摆手:“已经收了你一条肉了,这倒不必了。” 周邓氏不怎么爱说话,但显然是个极有主意的。她执意不收,阮明姿尊重她,倒也不好再硬逼人家收下。 送了周里正跟周邓氏出门,阮明姿回来先去几处藏钱的地方瞅了一眼,见依旧是藏的严严实实的,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肉丢了还是小事,钱要是丢了她就要真跟阮家那些极品亲戚拼命了。 …… 又过了两日,阮明姿一大早便起来了,喂了兔子,发现那只怀孕的母兔子在栅栏一角作的窝中,悄然生下了一窝小兔子。 阮明姿数了数,足足有七只。 她仿佛已经看见了香喷喷的烤兔兔在朝她招手。 阮明姿兴致勃勃的又往窝里多放了些菜叶。 她洗净了手去了灶台,生了火,准备拿麂肉做点肉松。 阮明姿挑了块先前特特留下来的瘦肉,这肉昨晚上就卤制好了,晾干了一夜。她将卤好的麂肉包在一层油纸中,拿菜刀手柄把肉给锤散了,这才拿出来将锤散的肉一条条的揉撕成肉丝。 处理好了这肉,她又往灶台里塞了一点柴,保证小火,将锅烧热,放了些先前从村子里买的菜籽油,待油烧热后,再将揉散锤散的肉丝放到锅里小火慢炒,当肉丝翻炒到了微微发黄的时候,阮明姿又往锅里加了些酱油,持续的翻炒上色,一直炒至肉丝的边缘起了茸,这才盛出锅来,晾凉,继续用油纸包好,用刀背捶打一会儿,让麂肉肉松能更松散一些。 做完这些,阮明姿这才去把阮明妍喊了起来。 阮明妍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阮明姿一喊她,她便揉着眼从炕上爬了起来,摸摸索索的就着窗外稍亮的天光穿衣裳。 穿完衣裳又去自个儿打水洗脸,十分利落,半点都不用阮明姿操心。 阮明姿趁着阮明妍洗漱的功夫,上锅煮了些黄米粥,出锅时加了一把肉松,黄米配着肉松的香味,阮明妍洗漱好了就直奔灶房,眼睛亮亮的看着那两碗撒满了肉松的黄米粥。 阮明姿就喜欢看阮明妍看到好吃的时眼睛亮晶晶的模样,这是对她的厨艺最大的肯定。 她笑眯眯的把一碗黄米粥往阮明妍跟前一推:“还热着,慢点儿吃。” 阮明妍点了点头。 她吃饭的仪态姿势都是阮明姿教导过的,除了一开始那一两日刚能填饱肚子时的狼吞虎咽,后面几乎都是由阮明姿提醒着,细嚼慢咽的用饭。 阮明妍极为聪明,这些事阮明姿几乎只用教一遍,她便深深的记在了心中,并且一直坚持着。 阮明姿见妹妹拿着白瓷勺儿,小口小口的吃着米粥,她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笑:“今儿是姥娘的生日,一会儿我们俩要翻过山头去牛家村,你多吃一些,不然路上没力气。” 阮明妍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并且果然把整整一碗黄米粥都给慢慢吃光了。 没有一个家长见着自家孩子能吃不高兴的,阮明姿也不例外,她喜笑颜开,除了早早给姚家姥娘备好的生辰贺礼,又包了两包肉松当零嘴儿,跟阮明妍一人拿了一包,准备路上吃。 第四十五章 见姥姥 姐俩儿今日穿的是先前让梨花她娘做的那身衣裳,提前一晚上洗的干干净净的。阮明姿先前在货郎来榆原坡卖货的时候,掏钱买了两对纱花,又见货郎架子上那根素银簪子挺好看,暗含了她姥娘的名字,她又花了一两二钱银子把那根素银簪子给买了下来。 就这样,阮明妍怀里揣着素银桂花簪跟一包肉松,左手手臂上缠着弩弓,腰间别着一个水囊,后背背篓里背着两根麂腿,牵着阮明妍的手,往狗蓟山行去。 狗蓟山不算高,但山路有些崎岖,阮明姿心疼阮明妍,走的不算快,路上还摘了几个解渴的酸甜浆果跟阮明妍分吃了。 在阮明姿看来,这就当是带阮明妍出来踏青郊游了。 待到姐俩两人翻过山头,抵达牛家村时,这会儿已经快晌午了。 阮明妍到底年纪小,头上累出了细细密密的细汗,不过精神头倒还好,微微喘着粗气,一双大眼睛却是晶晶亮,左看看右看看。 阮明妍还是头一次来牛家村。 阮明姿先前因着去县里头卖山货,来过两次牛家村,但姚家怎么走,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这也没什么,阮明姿喊住一个扛着铁耙往村子里走的农人,笑着问路:“叔,跟您打听一下,您知道姚家咋走吗?” “哪个姚家?”农人热情道,“我们牛家村好几户姚家呢,远近的都带着点亲。连我也姓姚呢。” 竟然还遇到个便宜亲戚。 阮明姿笑得越发甜了,她今儿梳了一个少女垂鬟分肖髻,在头顶垂鬟处用新买的鹅黄色纱花别住,看着既清新又靓丽,令人心生好感:“……原来大叔也姓姚。我要找的是我姥娘姥爷家,我还是头一次过来。我姥爷叫姚铁柱。” 那扛着铁耙的农人又惊又喜:“哦?我晓得了,你是桃姐儿的闺女?……嗨呀,我也是头一遭见你,也是巧了!你姥爷姚铁柱是我堂兄,你还得喊我一句三姥爷。” 阮明姿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句“三姥爷”。 阮明妍不会说话,粉团子似的跟着作揖行了礼,看着也是爱煞了人。 姚三姥爷喜不胜禁,大手一挥:“都是自家亲戚,走,我带你去你姥爷家。” 他眼神落在阮明姿背着的那个背篓里,那背篓不算深,两根麂腿露了一些在外头,一看就是拿给姥爷姥娘家的礼。 姚三姥爷心里不禁感慨,他那堂兄生的儿子不咋地,倒是有两个怪孝顺的外孙女儿。 姚母这次过生辰,因着年岁不算太高,又不是整寿,就没有操办,只打算家里头一起吃顿饭也就算了。 姚母这会儿正在屋子里做着棉衣,听见外头人喊:“大哥,大嫂,在家吗?你家外孙女来啦!” 姚母惊得针都扎到了手指上。 她连忙吮了一口,生怕血流到棉衣上脏了衣服,把还未做好的棉衣往炕上一放,急急忙忙的趿上鞋就往外跑。 正好羊氏也打了帘子出来,见状阴阳怪气道:“娘,我可先说好,咱家里头没钱,先前又刚给炎哥儿说了媳妇,添了不少东西,花了不少钱!那俩小白眼狼上门,可没半个银钱给她们!” 姚母知道这大儿媳妇在家作威作福惯了,但她家老大被拿捏的死死的,向来都是站在大儿媳妇那边,她这个当娘的也无可奈何。 她就当没听见羊氏的话,小跑去了大门那,手微微颤抖着拉开门闩,开了门,就见着门口站着两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姥姥!” 阮明姿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姚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阮明姿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自打重生在这个苦命的小姑娘身上,亲人对她动辄就是谩骂侮辱,还从未遇见过一个亲人,见着她这般高兴,竟然还落了泪。 阮明姿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动。 姚母一手将阮明姿跟阮明妍拉到跟前,细细的打量着:“高了,也瘦了……你们娘要是能看见,不知道要多心疼……” 说着又要落泪。 这会儿偏偏羊氏要来煞风景,她不知从哪里抓了把瓜子,边嗑边冷笑:“再心疼也不关咱们的事。他们阮家的种,自家都不管,跑来咱们姚家哭穷?打量着是咱们好骗钱呢!” 姚母没搭理她,但姚三姥爷还在,姚母稍稍有点尴尬:“三堂弟,进来喝口水吧?多谢你帮我把俩孩子带来。” 羊氏尖锐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多事!” 姚母忍了忍。 姚三姥爷呵呵一声,低声道:“大嫂啊,倒不是我老头子多嘴,你家这个大儿媳妇,合该好好的修理修理。” 姚母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但每次说她几句,她便闹得全家都鸡犬不宁,久而久之,姚母为了安生点的日子,也懒得说什么了。 “行了行了,大嫂你忙着,我也得先回去了。”姚三姥爷摆了摆手,笑道,“赶明儿得空了我再来找大哥喝茶。” 姚母“哎”了一声,把人送了出去。 这姚母送人的当口,羊氏便嗑着瓜子过来了,刚要讥讽几句什么,就见着阮明姿后背那背篓里支棱出来的两条麂腿,愣住了。 她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神色由先前的讥讽轻蔑瞬间变得热情洋溢:“哎呦!明姿啊,你跟明妍来就来了,咋还这么热情带东西来了呢!” 一边说着,一边满脸是笑的要去解阮明姿身后的背篓。 姚母送个人回来就见着大儿媳妇羊氏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在那满脸是笑的同阮明姿说着话。 她刚要说什么,就见着阮明姿灵巧的一闪身,躲过了羊氏的手,柔声细语道:“大舅母你这是做什么呀?你前些日子不还说没有我这样的外甥女,高攀不起我吗?……这背篓里的东西是给姥娘跟二舅母的,没有大舅母的份。” 羊氏那脸又变了颜色,配上原本就有些刻薄的面相,倒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之感。 姚母生怕阮明姿跟阮明妍吃亏,忙上前一手牵住阮明姿,一手牵住阮明妍:“也别在外头说话了,走,到屋里头去。” 第四十六章 竟然比她好看 进屋的时候,姚母见老二家的孙女儿姚月芽掀着帘子,露出一张怯生生的小脸,似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出来跟阮明姿阮明妍打招呼,她便笑了,招呼姚月芽:“月芽儿,来,跟你表姐表妹打个招呼。” 姚月芽似是有些怕羊氏,眼睛直往羊氏身上瞅,羊氏冷笑一声:“是得好好打个招呼巴结巴结!也不知道怎么扒拉上的,瞧瞧,那么大的一根腿肉呢!” 姚月芽涨红了脸,怔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月芽儿,别理你大舅妈,”姚母忍了忍,觉得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能跟羊氏一般见识坏了兴致,她上前将姚月芽牵了出来:“来,这是你明姿表姐,这是你明妍表妹。” 月芽儿细声细气的叫:“表姐,表妹。” 姚母笑吟吟的,又听着羊氏在那指桑骂槐:“……统共房里就那么一个赔钱货,还当宝似的!进门这么多年了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自然是得好好巴结巴结别人!” 这是在骂姚月芽她娘鲁氏了。 姚月芽红了眼眶,又有些瑟缩。 姚母看着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口闷气,她勉强的笑着:“月芽儿,你娘去河边洗衣服了,你去找找她,跟她说,你表姐表妹过来了,让她赶紧回来。” 姚月芽闷闷的应了一声,便要往外走。 阮明妍很喜欢这个表姐,她“啊啊”两声,有些迟疑的抬头看了看阮明姿。阮明姿看懂了她的意思,便笑了,同姚月芽道:“月芽儿你带妍妍出去看看吧,她还是头一次来牛家村呢。” 姚月芽有些惊喜,又有些羞涩:“表妹……想跟我一道去吗?” 阮明妍重重的点了点头。 姚母迟疑了下,见两个孩子已经拉上手了,把嘴边的担忧咽了下去,换上了笑:“行,你俩一道去吧,路上小心点。” 羊氏愤愤的摔了帘子进屋:“惯会巴结人!” 没人搭理她。 送了两个小的出门,姚母这才跟阮明姿进了屋。 阮明姿将背上的背篓卸下来,放到桌子上:“姥姥,这是前几日我得了一只小麂,特特留出来两条腿,给你当生辰礼。” 姚母有些感动,却又有些不安:“你这孩子,咋这么客气……来都来了,带什么东西!要让你奶奶那边知道了,又得跟你生气了。” 阮明姿知道姚母这话是发自真心,她也不想让姚母多担心,含糊道:“我奶奶那边,我也送去了,你放心。” 听得阮明姿这般说,姚母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显然姚母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她说完这些,又不知该如何跟许久未见的外孙女儿聊天。她便又急急的站起来:“……我去给你烧水泡点茶喝,你走了这么一路,一定渴了吧?” 阮明姿一把按住姚母,“姥姥你别去忙活了,我带着水囊呢。”她拍了拍腰间的水囊,“不渴。” 姚母有些讪讪的坐了下来,她看着阮明姿那逐渐长开的面容,又觉得有些酸涩:“……要是你娘脸上没有那块硕大的胎记,也是个大美人儿。” 阮明姿穿过来的时候爹娘都不在了,她全靠原主记忆里的一些碎片来回忆爹娘是什么样子。她温温柔柔的笑着应了一句:“是吗?我爹也说我长得像我娘,是个小美人儿。” 阮明姿不想让姚母在生辰这日想起早夭的女儿伤心,她温柔的换了个话题:“怎么没看见姥爷啊?” 姚母的思绪果然被带着走了:“哦,你姥爷跟你两个舅舅,都下地锄草去了。你大表哥前两日陪媳妇回娘家去了,估计今儿就能回来。你二表哥……” 说起二孙子,姚母忍不住又有点发愁,“你二表哥眼下跟人说亲呢,人家嫌咱家里头房子少,要盖一间大瓦房才肯嫁女儿!” 阮明姿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姥姥也别太担心了。” 阮明姿生得好看,说话又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姚母爱得不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没坐一会儿就又站起来:“也快到晌午了,姥姥给你做饭去。” 阮明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那我给姥姥打下手。” 阮明姿带来的这根麂腿自然是重中之重,她挥着菜刀把麂腿给砍成了小块,又见灶台边上堆着一些根上还带着泥巴的新鲜竹笋,眼前一亮,将竹笋剥好洗净,切成小块,同麂腿一起炖了。 姚母在一旁见外孙女干活这般麻利,再想想比外孙女还大两岁的姚月芳,长这么大就没进过灶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他们姚家的条件,想来月芳也嫁不到什么富贵人家中去,到时候不会做饭,那可怎么办啊! 姚母心思乱着,见阮明姿又要去做些旁的,连忙拦住,笑道:“旁的我来就是了。灶房里烟大,你且出去玩玩去。” 阮明姿点了点头,出了院子,正好见着姚月芳手里拿着一捧花,摇曳生姿的从外头进来。 见着阮明姿,姚月芳脸上便闪过了一抹不快,蹙着眉尖儿,很是不悦道:“你怎么在我家?” 大概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羊氏那屋的门帘又被她一把掀开,冷笑着接上了女儿的话:“人家是来给你奶奶过生辰的!”又比划了一下,“带了两根这——么大的腿肉!” 听到吃肉,姚月芳眼前也是一亮,算是勉强看阮明姿顺眼了些。 谁晓得羊氏又冷笑着尖锐的加了一句:“人可说了,那肉跟咱们没关系,是给你奶奶跟你二婶的!” 姚月芳先是怒火高炽,转念一想,又撇了撇嘴:“反正饭都是一起吃的,还能单独挑出咱们去不成!” 她有些厌烦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阮明姿,却见阮明姿同她上次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衣裳虽说看着料子一般,但剪裁合身,还看着分外别致,衬得阮明姿这还未长成的小丫头片子都腰是腰腿是腿的。鞋子也不再像是先前那露了个洞的,至于头上别的那簇新的鹅黄色纱花,就像是画龙点睛一般,让阮明姿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姚月芳有了一个很让她愤怒的认知: 她这个表妹,稍稍打扮一下,竟然就比她好看多了! 第四十七章 相似 姚月芳实在不想理阮明姿,她这会儿也没心情去捉弄她,狠狠瞪了一眼阮明姿后,便抱着那捧花儿进了她们大房那屋。 羊氏放下门帘,掖了掖边角,又不放心的把门给掩上,生怕外头的人听了去。 “咋样了?”做完这些,羊氏这才有些紧张的问。 姚月芳便露出一个含蓄的志得意满的笑来,她抬了抬手,示意羊氏看她手上的那捧花,压低了声音,显摆道:“娘,这是康泽哥给我摘的,让我拿回来找个瓶子养着,也好看,还能香屋子。” 羊氏大喜,差点压不住声音,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有些发颤道:“乖女儿,这么说……他还挺中意你的?” “那可不,”姚月芳抿唇一笑,得意道,“康泽哥说了,也就这会儿家里头二哥在跟人谈婚论嫁,他这会儿上门怕家里头忙不过来,怠慢了我。说是过些日子……”姚月芳露出一抹有些羞涩的小女儿情态,“说是过些日子就来上门提亲!” 羊氏压不住心下的兴奋,在屋子里疾走了一圈又一圈:“这么说,咱家要跟康家结亲了?……不行不行,这事得赶紧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羊氏低声的嘱咐姚月芳,“你二哥的事,反而不急!那荣思芩非要咱家里盖间大瓦房才肯嫁给你二哥,等房子盖起来能住人了,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去?!……虽说你眼下才十四岁,但康泽今年可二十了!要不是前头死了个未婚妻,你又恰巧跟他那未婚妻长得有点像,这好事可轮不到咱们!万一后头他再遇到更像的咋办?这事得赶紧定下来!” 这会儿轮到姚月芳不高兴了,她皱着鼻子,拧着眉头,驳斥道:“娘你说什么呢!虽说一开始康泽哥是因着我生得像前头那个没福气的未婚妻才注意到我,但后头就是被我吸引住了,他喜欢的是我这个人!” 羊氏是过来人,但见着女儿这个模样,她也不愿意同女儿因为这个起争执,便顺着她道:“是是是,你说的都是,是我一时想岔了。” 姚月芳哼了一声,低头嗅了嗅手里那捧花,脸上浮现出有些梦幻的笑意来:“反正康泽哥许了我,会来提亲的!” 羊氏见女儿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小女儿家的笑容,张了张口,有心想提醒女儿一句,在成亲前一定要坚持住,别让康泽哄得占了便宜去。 但看着女儿那副沉浸在感情里的模样,再想想康家那红砖绿瓦气派的大宅院,羊氏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女儿这么笃定,看来是跟康泽感情很不错了。那成亲前其实越点雷线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越发拴住那康泽呢? “娘,倒不说康泽哥了,”姚月芳有些不满的拧了拧眉,“那阮明姿今儿过来,你可得看好了,别让她花言巧语的把爷爷奶奶的银钱给骗了去。” 说到这,羊氏眉目间露出几分狠意:“她敢!” 说一千道一万,两条麂腿能换多少银子? 这阮明姿家里头穷得叮当响,说不定是想着那这两根麂腿换一笔大的! 羊氏这般想着,有些坐立难安:“你姥姥虽说平日里不管钱,但谁知道手里有没有抠下来的!……你二哥要成亲,你后面也要嫁人,方方面面都是使钱的地方,哪里有余钱给外人?!不行,我得去灶房里看着点,免得她花言巧语的,哄了你奶奶的钱去!” 羊氏倏地起身,匆匆嘱咐一句姚月芳在屋子里待着,急匆匆的掀了门帘出去了。 这会儿阮明姿却没在灶房里,她倒是想在灶房里打下手,但姚母却怕灶房里的烟火熏着阮明姿,让阮明姿出去玩去了。 阮明姿算着时间差不多阮明妍也该从河边回来了,便出了姚家门,在外头等着接阮明妍。 就见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匆匆往这边来,见阮明姿站在门前,似是有些失神的看着她,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阮明姿倒是很淡定,她这具身体满打满算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呢。 只不过那青年的眼神太怪异了,她还是轻飘飘的看了那青年一眼,又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了那青年。 那青年却又如梦初醒般,快步上前,朝阮明姿努力露出个亲切的微笑来:“……小妹妹,这里是姚家,我没走错吧?” 阮明姿点了点头,打量了那青年一番,见他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锦缎,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水头绿油油的也不像是便宜货,不禁有些奇怪:“是姚家,你没走错。公子找谁?” 那青年张了张嘴,似是有些说不出口:“找……找一个朋友,她有东西遗落在我这儿了。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阮明姿平日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不过眼前这个锦衣青年着实有些古怪,为着她姥姥跟姥爷着想,还是谨慎为上。 青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 阮明姿越发觉得这人古怪,她有些谨慎的打量着那青年,却不想正被寻她出来的羊氏看在了眼里,羊氏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猛地推了一把阮明姿,朝着那青年满脸堆笑道:“康泽,你咋来了?可是来找我家月芳的?” 那青年臊得满脸通红,忙把怀里头揣着的一个耳坠拿了出来,几乎是强塞到羊氏手里的:“姚姑娘落在我那的……”说完,又匆匆看了慢吞吞站好的阮明姿一眼,落荒而逃。 阮明姿有些不明所以的,羊氏手里拿着那耳坠,心里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尽管她女儿姚月芳不愿意承认,可她这个当娘的看得清楚,那康泽就是因着姚月芳像他早夭的未婚妻,才对姚月芳青睐有加,甚至都到了即将谈婚论嫁的地步。 阮明姿虽说年纪小,可那脸生得跟狐狸精似的,已经有了些勾人的雏形……康泽那副失神的模样,说不定阮明姿比姚月芳更像他那个早夭的未婚妻? 这个祸害! 羊氏脸色难看极了,望着阮明姿的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第四十八章 莫要生分了 阮明姿挑了挑眉。 结合方才那康泽的表现,阮明姿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因着这猜测太过荒谬,阮明姿忍不住又露出了几分诧异,捂了捂额头。 羊氏该不会是觉得她跟那康泽有什么吧? 饶是山里头成亲再早,她这具身体也才十一岁呢,离着嫁人还早,羊氏也真敢想! 至于吗?! 阮明姿没搭理羊氏,她犹还记得先前妹妹跟月芽去河边的方向,她平了平裙摆,抬腿往河边行去。 羊氏见阮明姿要走,头一个念头就是这骚蹄子要去找康泽! 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脸都气红了! 羊氏刚要大骂出声,就见着阮明姿行去的方向跟康泽方才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那一连串的脏话便又堵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整个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她站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口劲来。 不行,不能再让女儿磨磨唧唧下去了。 羊氏捏着手里方才康泽送回来的那只耳坠,眼里闪过一抹阴戾,扭头进了家门。 姚月芳正在屋子里哼着曲儿摆弄着她捧回来的那束花,见她娘撩开门帘怒气冲冲的进来,有些诧异道:“娘,咋了?” 羊氏把事情添油加醋的一说,又把怀里头那只耳环递给姚月芳:“闺女啊,不是娘不信你,实在是……那阮明姿我看着是个狐媚的,这会儿年纪小都会勾引男人了!你要是跟康泽的事再拖下去,过两年阮明姿长开了,那可咋办?” 姚月芳小脸铁青,拿着那枚耳环看了又看,她也有些慌。 “娘,不行,不能这样!康泽哥是我的……” 姚月芳咬咬牙,攥着那枚耳环就要往外跑,“我去找那小贱人说清楚!” “且等下,”羊氏拉住姚月芳,苦口婆心道,“我看那小贱人牙尖嘴利的很,万一她不承认反咬一口咋办?你爷爷奶奶虽说不咋管家里头的事了,但要是犯起犟来,把这门好亲事让给阮明姿那小蹄子咋办?” 姚月芳六神无主,急得都要哭了:“娘……这可咋办啊……” 康家家境优越,听说在县城里还有栋大宅子,富庶得很。那康泽年纪轻轻又生得不错,正是一门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 姚月芳是万万不想放手的! 羊氏咬了咬牙,眯着眼:“这也好办,等下次你们见面,你就勾着他,让他跟你生米煮成熟饭……” 姚月芳生在乡野,婆子小媳妇的有时候混不咎说起话来不荤不素的,她也听了不少去,自然明白她娘这话的意思。 姚月芳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抹什么,重重的点了点头。 …… 阮明姿走到半路,便遇到了怀里抱着一盆洗好的衣裳,领着俩孩子往回走的二舅妈鲁氏。 阮明姿喊了声二舅妈,上前帮着鲁氏把盆上隔着的搓衣板拿了去,分担些重量。 鲁氏忙推让:“哎,不用不用,不沉,我拿就是。” 阮明姿却已经不分由说的拿了下来。 “你这孩子……”鲁氏怀里一下子轻快了些,她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来,怕让阮明姿觉得生分,不由得有些讪讪的。 姚月芽跟在鲁氏身边,正跟阮明妍手牵手的分吃着阮明姿早上给做的麂肉肉松。生性胆小的小姑娘总算是放开了些,虽还有些怯怯的,却也是主动跟阮明姿打起了招呼:“姿表姐,这个肉松,好好吃呀。谢谢你跟妍妍。” 小姑娘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阮明姿笑眯眯的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表姐这还有呢,月芽拿去。”说着,塞到了姚月芽手里。 姚月芽吓了一跳,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鲁氏:“娘……” 鲁氏也吓了一跳,看那布袋的模样,里面可装了不少。 但凡什么东西,跟“肉”有关,那都是极贵的。 平日里她们跟大房那边一道吃饭,桌子上根本见不着荤腥,偶尔有点油水,大房那边还要冷嘲热讽的,说什么这是给姚家男丁补身子的,说得她家月芽儿连筷子都不敢伸,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口荤腥。 ……眼下却从向来困顿的外甥女那得了这么一袋子肉松? 鲁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颇为艰难道:“这也太珍贵了……” 阮明姿倒是不以为意,抱着搓衣板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随手做的小零嘴。二舅妈也不用跟我客气,月芽跟妍妍一样,都太瘦了。” 一句“太瘦了”,几乎让鲁氏落下泪来。 姚月芽见鲁氏神色酸涩,以为她娘因着这个生气了,忙把那布袋往阮明妍手里一塞,背着小手直摇头:“我不要了,不要了。”眼巴巴的又去看鲁氏,“娘,你别生气。” 鲁氏这下子是真的要落泪了,她双手抱着盆,盆里还满满当当的都是一家子的衣裳,根本腾不出手来,只能尽力忍住眼泪,勉强露出个笑来:“月芽别怕,既然是你表姐给的,你拿着就是。都是一家子骨肉,莫要跟你表姐表妹生分了。” 阮明妍口中“啊啊”的,似是说着什么,把那布袋又塞回了姚月芽的手中。 姚月芽这才有些怯怯的,看了一眼鲁氏,见鲁氏含着泪鼓励似的对着她点了点头,这才咬了咬薄薄的小嘴唇,试探的看向阮明姿:“姿表姐,真的都给我吗?”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忐忑。 阮明姿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给你给你,都给你。表姐家里还有好多肉呢。” 阮明妍也在一旁直点头,似是在催着姚月芽收下。 姚月芽这才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紧紧抱住了那布袋,结结巴巴道:“谢,谢谢姿表姐,妍表妹。” 阮明妍甜甜的歪着头笑了。 阮明姿跟鲁氏对视一眼,也笑了。 只不过鲁氏那笑眼中,却是含着泪的。 姚家离河边不算远,阮明姿跟鲁氏一行人前脚刚进了姚家大门,后脚就见着几个抗着锄头的男人也进了门。 为首的一个脸上沟壑满布,很有些年纪了,一眼见着正在院子里帮着鲁氏晾衣裳的阮明姿,激动不已,声音有些暗哑:“姿丫头?” 第四十九章 傻了吗 阮明姿回头一看,就见着一老汉满脸激动的正在那看着她。 记忆里,这应该就是姥爷姚铁柱了。 阮明姿唤了一声“姥爷”,又看向跟在姚老汉身后的两个中年人,依次唤了“大舅舅”“二舅舅”。 姚老汉放下锄头,搓了搓手,有些激动又有些无措:“哎,哎……”他似是有很多想说的话,最后憋出来的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姿丫头,吃了吗?” 姚老汉身后的一个中年人不以为意的嗤了一声,蹲到水盆起撩起水来洗手:“爹,瞧你这话问的,这还没到晌午饭点呢,姿丫头不得等着咱们一道吃?” 姚老汉如梦初醒,忙“嗳”了一声,招呼着另一个儿子:“老二你也赶紧过来把手一洗,让你娘赶紧端饭。” 姚家老二讷讷的应了一声,匆匆把手一洗,倒是先过来帮鲁氏晾衣裳:“……姿丫头去歇会吧,我帮你二舅妈晾。” 鲁氏脸一红,倒是嗔了姚家老二一眼,低声道:“你衣裳上都是土,过来添什么乱?屋子灶桌上我给你放了碗温水,你先去喝点水润一润……我这马上就晾完了,晾完了就去帮娘端饭。” 姚家老二憨憨的笑了下,挠了挠头:“那行,我先去换身衣裳。” 鲁氏看着姚家老二进了屋子,这才重新麻利的晾晒起了衣裳。阮明姿虽说年纪小个头也小,但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她跟鲁氏两人一人摊一人晾,倒是配合得很快,不多时便把那一大盆衣裳给晾好了。 姚老汉在一旁看着外孙女儿这般手脚利落,一看就是没少干活的,想来在家中也是得用,那颗一直担忧着的心,终于缓了几分。 但转念一想,他姚家人丁充足,无论是月芳还是月芽,平日里哪里用她们做家务,与之一比,他这外孙女儿就小小年纪就得撑起了一个家,也是艰辛。 姚老汉愁得叹了口气,又不好一直站在院子里盯着,背着手踱步去了正屋。 鲁氏忙完了院子里的活计,拿出条围裙抖了抖,往腰间一围,便去灶房帮姚母打下手去了。 阮明妍跟姚月芽正在偏屋里玩翻花绳,阮明姿想了想,去偏屋寻了阮明妍,帮她整了整衣裳,领着往正屋去见姚老汉了。 怎么说也得先跟长辈打个招呼。 羊氏一直就在自个儿的东厢房里,掀起门帘的一道缝隙往外看,见阮明姿领了阮明妍去了正屋,低低骂了一句“小贱人惯会讨好人”,摔了门帘,回身去拉姚月芳:“你也别盯着那耳环发呆了!阮明姿那小贱人去找你爷爷了,可千万不能让你爷爷跟你奶奶心都偏过去,到时候出了事,谁给你撑腰?” 姚月芳如梦初醒,忙从炕上下来,咬牙道:“娘你说的对,那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往常都是被我欺负的,我可不能输给她!” 羊氏夸了一句,又匆匆从抽屉里寻出一个匣子,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挑了几块糕点包了起来,让姚月芳揣到怀里:“……这本来是打算去你姥娘家的时候带着的。这几块你先包着,回头吃饭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送给你奶奶,说几句好听的——阮明姿那不过是个没了娘的黄毛丫头,这些定然没人教她,你好好的把她比到泥淖里去!” 姚月芳重重点了点头。 这会儿姚老汉在正屋里见了乖巧可爱的阮明妍,也是眼中连连泛泪,大概是想起了小时候的女儿。 只不过男人大抵都有些不善言辞,姚老汉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朴素的又给阮明妍塞了块糕点:“……妍妍慢慢吃。” 姚月芳把包着糕点的帕子放到怀里,掀开帘子进房门的时候,姚老汉正往阮明妍手里塞自家炸的开口酥,她小嘴一撅,人已经跑到了前头,有些蛮横的挤开阮明妍:“爷爷咋不给我?” 一边是外孙女一边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姚老汉忙又给姚月芳塞了块:“都吃,都吃!” 姚月芳这才有些得意的瞥了阮明姿一眼。 阮明姿没理她,拿了帕子细细的帮着阮明妍擦了擦嘴角的点心屑。 姚老汉见了忍不住夸赞阮明姿:“姿丫头年纪虽小,像个当姐姐的。” 姚老汉没别的意思,姚月芳却生生听出了旁的意思,这里属她年纪最大,难不成就是在说她没有当姐姐的样子? 又是阮明姿害的! 这个死丫头! 姚月芳恨不得挠花阮明姿的脸! …… 因着今儿是姚母的生辰,虽说是散生,但按照往年的惯例,也是会一大家子聚一块吃顿丰盛些的饭菜。 这次因着阮明姿跟阮明妍过来,又带了两根麂腿并一些旁的山货,桌面上的菜色尤其丰盛,那一大盆香味扑鼻的麂腿炖竹笋,让人一闻就食指大动,恨不得立马大快朵颐。 羊氏在东厢房躲懒,闻到了飘出来的香味,都有些坐不住了。 她装模作样的拿了个绣棚,来了正屋,说是过来说话的,眼睛倒是一直盯着桌子上的菜色,半点不肯移。 待鲁氏又从灶房端了个爽脆萝卜条出来,羊氏算着菜也差不多了,放下绣棚站了起来,笑着招呼:“差不多也行了咱们都上桌吧?……明姿明妍你俩也别傻站着了,帮忙不会,吃饭也不会吗?傻了吗?” 这话不算什么好话,姚老汉这个不爱跟儿媳妇一般计较的,都忍不住直皱眉。 羊氏就跟看不见似的,见阮明姿跟阮明妍没动,笑得更得意了:“哎呦,咋着,这还跟大舅妈闹脾气了?大舅妈不过是开几句玩笑,怎么,你们小辈还不许长辈开句玩笑了?” 姚家老大见怪不怪的落了座。 见大儿子啥话也没说,姚老汉这个当公爹的也不好指责大儿媳妇,愣了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鲁氏一边擦手一边解下围裙,低声道:“……明姿明妍带着月芽儿去洗洗手吧。” 阮明姿点了点头,领着阮明妍跟姚月芽出去洗手去了。 她懒得理羊氏。 姚家姥爷姥娘都是真心心疼她的,她不想在这种场面上闹得不好看让两位老人家为难。 第五十章 该不会没教孩子吧 待领着两个妹妹洗完了手,阮明姿再回正屋的时候,羊氏已经领着姚月芳坐下了。 鲁氏左手右手各端了个盛了粥的碗,往桌子上摆,姚母拿了筷子在那分筷子。 眼下这个时代,灶上的事,几乎是女人一手包办,姚老汉跟姚家两个男人都在那坐着看着鲁氏跟姚母忙活,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阮明姿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但她也做不出干坐着看亲人给自己忙里忙外的事来。 “二舅妈,我帮你端。” 阮明姿把袖子撩了起来,去灶房帮忙端饭。 阮明妍人小手短,倒也想跟着姐姐去帮忙,阮明姿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阻止住了她从椅子上溜下来:“妍妍坐好等着。” 阮明妍认真的点了点头。 姚母夸道:“姿丫头……真是越发有大姑娘模样了。” 羊氏听旁人夸阮明姿,心里头就有些不大高兴,她轻咳一声,给姚月芳使了个眼色。 姚月芳也是个机灵的,起身娇嗔:“奶奶,自打表妹来了你眼里就只有表妹了!我帮你分筷子!” 姚母乐呵呵的,笑着把手里剩下几双筷子递给了姚月芳:“好好好,我们芳姐儿也是好孩子。” 端完了粥,又分好了筷子,羊氏看着空出来的几个位置,假意生气道:“炎哥儿去了县里头有正经事一时回不来也就罢了,林哥儿怎么还没回来?先前都同他说过了,莫要太惯着那王氏,真真是气死我了!看他回来时,我不扒了他的皮!” 婆媳这么多年了,姚母虽说心里也清楚这会儿疾声厉色的羊氏是个什么德性,但她还是忍不住替大孙子多说了句:“不过是个散生,又不是什么大日子,算了算了。” 羊氏等的就是姚母这句“算了”,她脸上几乎瞬间变了脸,唇边溢出笑来:“还是娘疼那臭小子。”她手里拿了个瓷碗,一手拿着大锅勺,往那盛满了竹笋麂肉的汤盆中狠狠舀了一勺肉,还面不改色的颠了颠勺,颠下几块竹笋去,徒留几块炖得肉烂骨酥的麂腿块在勺子里。 “哎我给林哥儿留一碗补补身子……” 她手里还拎着勺子,话音未落,就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男子的唤声:“奶奶,我跟佳儿回来给您过生日了!” 门帘响动,姚家的大孙子姚常林拉着媳妇王佳进了门。 羊氏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 都是一桌子吃饭的,这勺子里的肉是再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这么明晃晃的盛出来了。 姚常林进来后愣了下,眯着眼辨认了下:“……咦,这是,小姨家的两个表妹?” 王佳倒还没见过阮明姿阮明妍,只是前些日子刚听婆母阴着脸骂过。她心思微动,不敢在婆母面前太显露出什么来,矜持的朝阮明姿阮明妍点了点头:“两位妹妹好。” 姚母见着姚常林领着媳妇王氏回来,很是欢喜,忙起身招呼两人:“快去洗洗手,正好刚要吃饭,先前你娘还说要给你盛一些出来呢。” 羊氏脸色不大好看,哐当一声将手里的锅勺扔回汤盆里,微讽道:“倒也会挑时辰,怎么不在娘家多待几日!” 这话自然是说给王氏听的。 王氏红了眼眶,垂着头去院子里洗手去了。 姚常林“哎”了一声,跺了跺脚,不大高兴的看了他娘一眼,追了出去。 羊氏气得脸都要歪了:“娘你看见没?林哥儿都被带坏了!竟然敢瞪我!” 至于是谁带坏的,羊氏话里头指向很是清楚。 姚母连忙和稀泥,顺着羊氏说了几句,羊氏这才作罢。 阮明姿没说话,私下里摸了摸有些不安的妹妹的小手。 这暗潮汹涌的。 不多时姚常林跟王氏回来,羊氏脸上虽说不大好看,但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没再对着王氏指桑骂槐。 姚母见可算是安生下来了,满是沟壑的脸上终于微微松泛了些,她重新挂上了笑:“行了行了,一家子,也别拘礼,今儿有不少好东西,赶紧吃吧。” 这话一落,姚家老大便几乎是立时去捞了那放在汤盆里的锅勺,连汤带肉带笋的盛了一碗,往姚母面前一递,笑道:“今儿是娘的生辰,娘多吃点。” 姚母笑弯了眉眼,连连道:“好,好。” 羊氏也“哎呦”一声,半真半假道:“娘,你看,你这大儿子可是真的孝顺!这么些年了也没见着他给我盛过肉!” 姚母显然被哄得开心极了,笑得合不拢嘴。 姚家老二也跟着笑呵呵的。 鲁氏抿了抿唇,垂下头。 她家汉子是个憨的,再看看大房的,借花献佛这么溜,不过是给娘盛了一碗肉,就好似给了一份生辰贺礼似的。 唉。 鲁氏心下直叹气。 好在她早有准备,给姚母做了一双鞋,也算是表了一份孝心,不至于让大房的比得太难看。 “哎呦,这是啥肉,吃起来可太带劲了。”姚常林这会儿已经夹了一大块麂肉,吃的满嘴生津,颇为惊喜,他又乐呵呵的夹了一大块放到王氏碗里,“佳儿,吃啊,这肉可真香。” 王氏这会儿简直不敢去看羊氏的脸色,埋头吃着那块肉。 羊氏窝火极了,眼看着就要发作的样子。 姚母忙岔开话:“……这肉啊,是你俩表妹带来的麂腿,好吃吧?”她给姚常林打着眼色,“给你娘夹块尝尝?” 姚常林满不在乎道:“我娘碗里那不是有吗?” 说着,又给王氏夹了一块。 真真是要把羊氏给气得倒仰。 只是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羊氏不好发落儿子,她眼神一转,又落到阮明姿身上,见阮明姿在那慢条斯理的喝着汤,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羊氏拿胳膊肘捣了捣姚月芳,给她使了个眼色。 姚月芳会意,忙起身,从怀里头拿出那方包着糕点的帕子,甜笑着递给姚母:“奶奶,孙女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桂花糕,孙女攒了好久的钱买的。” 姚母被姚月芳感动的又惊又喜:“哎呦,我们芳姐儿长大了,知道孝顺长辈了!” 羊氏阴阳怪气的看了阮明姿一眼:“说起来姿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月芳有这份孝敬长辈的心,你呢?该不会什么都不懂吧?” 鲁氏忙打圆场:“姿丫头带了两根麂腿过来呢……” “那怎么能算?那是走外家该带的,”羊氏截住鲁氏的话,轻蔑的看了鲁氏一眼,“这一码归一码,我们房里也给娘准备了孝敬的东西,可我家月芳这不还是另准备了东西?这是单属孩子们的孝心……二弟妹,你不懂也就算了,昔年小姑是个懂礼的,总不会没教孩子吧?”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