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一天(上) 早上5点,陈婉婉准时睁开眼睛,闹钟并没有响,事实上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听到过闹钟的声音了,她又闭了会眼睛,数了十个平静的呼吸周期,在下一个吸气之后爬了起来。 穿着睡衣穿过卧室,陈婉婉从客厅茶几下把药箱和分装药盒拿了出来,一个个打开药盒,分别拿出来,一共八颗放在了药盒里,倒了杯热水,先吃了三颗,又吃了三颗,捏起最后两颗,陈婉婉有些疑惑,怔在原地,想起来昨天下班去开药,药房说有一种药暂时没有。等她再回过神来,发现剩下两颗药的黄色薄衣在手指尖有些融化了,她动了动手指,让药和皮肤稍微分离,放进了嘴里,脱了糖衣的药有些发苦,陈婉婉皱了皱眉,咽下最后一口水,开始准备早饭。 陈婉婉的家非常简单,四十五平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家具全是白灰淡黄的色调,看着很新,质感不俗。 陈婉婉把早饭端上吧台,简单的牛奶面包鸡蛋,吃了一口面包,她突然皱眉,仔细想了想起床后的活动,发现自己忘记了刷牙,只能放下面包,起身去刷牙,刷完牙回来,牛奶和鸡蛋都已经凉了,但她还是不紧不慢的把每一口食物都咽了下去。 打扫完碗碟,陈婉婉觉得有点累,抱着膝盖坐到了沙发上,这样似乎也有点累,于是她躺了下去,睁眼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出神,实际上脑袋里却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婉婉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挂钟,已经7点了,起身到卧室打开衣柜,望着一排贴着周一到周日标签的搭配好的套装,她这次没有愣神,而是微微的笑了笑,今天是周二,但是她可以不穿周二的套装,因为她昨天就离职了,那么穿周几的呢,陈婉婉的目光在衣服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还是伸手拿起了标着“周二”的套装,轻轻叹了口气,她似乎没有办法做选择,生活安排了什么,她便只能接受什么。 换好衣服的陈婉婉带上同样标着“周二”的手提包,在玄关前站定,又陷入了沉思,她昨天已经辞职,需要这么早出门吗,还是现在出去吧,不然过会邻居们活动起来了,电梯和楼梯上人都很多,再想出门就不行了。 不巧的是,刚出门陈婉婉就撞上了对面户的邻居,那是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短袖运动套装,啤酒肚微微隆起,满头大汗的样子像是刚从外面运动回来,看见陈婉婉,他很和善的打了声招呼,陈婉婉低声嗯了声,紧张的屏住了呼吸,还好那男人没有再寒暄,经过了陈婉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陈婉婉憋着的气终于放了出来,手心里已经全是汗,逃也似的乘电梯离开了楼栋。 初夏的时光,太阳升起得早,但早上还是微微有些凉意,路上人不多,而且都是陌生人,这让陈婉婉感觉舒服了些,她今天必须出门的原因是她约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姜玲。 姜玲是陈婉婉的大学室友,两个人认识近15年了,他们是一所普通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两个人却都不想做医生,毕业后她们一起来到了这个千里之外繁华的城市,工作,恋爱,而后姜玲结婚,二胎才出生半年,为了孩子姜玲离职暂时做起了全职太太。昨天陈婉婉辞职后,唯一的电话打给了她,电话里姜玲一阵尖叫,约了她今天上午10点见面。 陈婉婉走在大街上,舒服没有过十分钟就开始焦虑,她穿着职业套装漫无目的在街上,感觉有很多人在看她,而她不想要这种关注,她试着往地铁站走,那种关注感消失了很多,为了维系这种不被关注的感觉,她被人群裹挟着上了地铁,在园区办公楼最多的一站下了车,不能去在往常下车的站,因为会遇见同事,哦不,前同事。 然而她依然是漫无目的的,这种漫无目的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终于辞职,却发现无处可去。必须要有一个目的,陈婉婉在心里警告自己,开始搜寻可去的地方,咖啡馆?不行,没有哪个上班族早上会有时间浪费在咖啡馆;公园?不行,里面都是送完孩子的老人;商业街?也不行,工作日的周二,没有人会这么早逛街;医院?似乎可行,医院从早到晚人都很多,被主动关注的概率最低。陈婉婉打定主意,又返回了地铁站,在医院附近站点下车时,她甚至微微用手扶着肚子,假装生病。 陈婉婉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快两个小时,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灯亮着,视线也落在屏幕上,但是手指并没有任何动作,这是她惯用的“伎俩”,这样周围人就会以为她沉迷在手机中,没有人会来跟她说话。 9点30分,电话响起,是姜玲,问她在哪见。陈婉婉报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名,又静静的呆了一刻钟,才起身走向了咖啡馆。 在咖啡馆前,陈婉婉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姜玲,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七分裤,带着墨镜,满脸笑容,给了陈婉婉一个熊抱,陈婉婉身体有些抗拒,心里却没什么反感。姜玲一把拉住了陈婉婉的手,问她手怎么这么凉。 “刚上了洗手间,洗了手。”陈婉婉习惯性撒谎说道。 “那我给你暖暖,嘻嘻。”姜玲还是满脸笑容,拉着陈婉婉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别了,你生了两个孩子了,最是要保养,怎么能冷着。”陈婉婉把手缩了回来。 姜玲也没有再坚持,推着她坐在了角落里灯光灰暗的卡座上,起身去点餐台点单,不一会便端着两杯热咖啡和两碟蛋糕过来。 “你真的辞职了?”姜玲还没坐稳就开口问。 “嗯。”陈婉婉搅动了一下被子里的咖啡,轻声应答。 “太好了!”姜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惊得陈婉婉猛抬头。“是不是吓着你了,我的小婉婉,”姜玲看到陈婉婉的反应,心疼的摸摸她的头,“没事没事,吓不着吓不着哦。” “我是真的为你高兴,多少年了,你早就该辞职了,就你那个工作,事多钱少受傻气。”姜玲又开始絮絮。 “收入还可以的。”陈婉婉心里有点暖,但还是争辩了一句。 “那又怎么样,能换回开开心心的那个你吗?”姜玲脱口而出,第二秒就有些后悔,偷偷瞄了一眼陈婉婉,发现她表情很平静,又稍稍松了口气。 陈婉婉是一家医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秘书之一,管的事情很杂,小到上司的领带夹,大到上千万的合同细则拟定,都是她的范畴,做得好没有鼓励,做的差一定会挨臭骂,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后来的行云流水,收入确实还不错。 “你太辛苦了,熬了这么多年,是该放自己轻松轻松了,再说阿姨也走了,你也没什么负担了。”姜玲见她没有说话,又开口安慰。 “嗯。”陈婉婉又轻轻应了声,她母亲在半年前因为肿瘤扩散去世了。 “你去辞职,那个色胚上司和他的小姘头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姜玲的八卦之魂冒了出来,她说的陈婉婉的色胚上司和另一个秘书勾勾搭搭,还不满足,意图再拉上陈婉婉,见她不配合,竟两人合伙欺负她,三五不时就整一出狗血职场戏。 “还好,小李现在也学得差不多了,基本的都会做了。”陈婉婉依然平静的回答。 “啊?”姜玲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我要你培养小李是为了给你减轻负担的,不是为了给那对姘头做后路的!” “总不能损害了公司的利益,要养那么多人呢。”陈婉婉看着姜玲粗鲁却关心的神情,淡淡说道。 “婉婉啊!你为公司着想,有人为你着想吗?”姜玲更气了,拿起一旁的过塑菜单朝自己脸上猛扇风,“你妈生病的时候你要请假,你不舒服要上医院,他们是怎么说的?到这时候了你还要替别人考虑!” “你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性格上,你妈教你要乖巧,要忍让,你就真的乖巧忍让,她骂你打你,你不还手不还嘴,她男朋友对你动手动脚你不敢反抗,宿舍里被合伙欺负,你只会抱着我哭,刘景的妈妈算计你,刘景闹分手你也不解释,现在你都辞职了,还要替那个没良心的公司考虑,那群王八蛋除了看你笑话,你真以为他们会感激你吗?”姜玲越说越气,语速不自觉的加快,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可能是看到陈婉婉终于辞职,觉得她也许有救了,想一次性敲醒她。 陈婉婉听着这些话,心脏有些绞着痛,但她知道姜玲是为自己好,这些话也都是事实,只是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只能把头慢慢低了下去,双手紧紧握着,关节处有些泛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章 最后一天(下) “婉婉?”姜玲发现了陈婉婉的不对劲,赶紧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发现她全身僵直双手紧握,有些惊心,只能无措的用一只手抓住她的双手,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的怀里,“没事的没事的,婉婉,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感受着陈婉婉的颤抖,姜玲只能也颤着声音安慰她,眼眶瞬时红了。 “好婉婉,你是世上最善良的婉婉,这样的你没有错,是他们的问题,他们不懂你,伤害你,该受到惩罚的不是你。”姜玲摩挲着陈婉婉的肩膀,不停地小声安慰她,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此刻心里的后悔和愤怒。 不知道过了过久,陈婉婉终于平静下来,姜玲也不再提之前发生的事,只挑些开心的轻松的说给她听,给她计划将来去哪里旅游消磨时间,把自己两个儿子的照片和视频一个个放给她看,催她赶紧生个女儿,以后许配给自己儿子。陈婉婉只安静倾听着,偶尔微笑应两声。 又在咖啡馆简单吃了个午饭,姜玲放心不下自己两个孩子,临走前跟陈婉婉约好了过两天再聚,在咖啡馆前给了陈婉婉一个长长又紧紧的拥抱,才匆匆开车离开了。 结束了约会,陈婉婉觉得有些困,却并不想回家,信步在街上走着,此时心情放松了许多,似乎觉得周围人的眼光不那么可怕了,去哪儿呢,她在心里缓缓问自己,去看看他们吧。 做了决定后,她转入了地铁站,坐了整整二十站,从繁华市区到了郊区,此时已是下午三点,阳光有些烈,但好在有微风和绿树,走在路上也不觉得很热。陈婉婉来到了郊区的一个新小区,这个小区设施并没有建造完全,绿地和公共设施还在铺设,另外有些装修垃圾就堆在各楼栋的楼梯口,看着很是不整洁。陈婉婉沿着小区外面的围栏慢慢走着,在一栋入住率稍高一点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围栏的里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在晒太阳,老人面带疲惫,时不时的逗一下小男孩,小男孩不管什么反应,老人都会夸张的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夸一句“真的呀,宝宝真棒。” 陈婉婉认识她,她是刘景的母亲,刘景是她的前男友,唯一的前男友。 陈婉婉和刘景是大学毕业后认识的,她来到这座城市找工作,在一次面试的时候遇到了刘景,当时的刘景突然面色苍白,手脚发冷,陈婉婉判断她可能是低血糖,给了他一块糖,可吃完并没有好转,等到救护车来,才知道原来是中暑,陈婉婉感觉有些抱歉,就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照顾了刘景一天,就这么认识了并且互相喜欢上了,在一起将近五年。后来刘景的妈妈不认为陈婉婉能给她儿子带来什么好前景,设计了一系列狗血情节,让他们分手,一年后刘景相亲了一个女孩子,据说是本地人,有房子等着拆迁。 分手以后的消息都是姜玲跟她汇报的,每次提起刘景,姜玲都会咬牙切齿,骂他“渣男”,陈婉婉却从始至终很平静,在一起时间越长,她就越坚定了不会和刘景结婚的决心,刘景很好,非常好,正因为他很好,所以她不会嫁给他,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她的解药,有了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发现了自己好不起来这个事实,就不愿意再拖累他了,在长时间没有希望的消耗之后,他也觉得累了,他母亲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冠冕堂皇分开的借口,于是两个人都没有再解释,也没有再听对方解释,就这样任时间海浪抚沙,带走一切痕迹。 姜玲告诉她,刘景结婚以后过得并不好,老婆不像婚前温柔婉约,刘景也不像婚前无微不至,刘景母亲一直盼着拆迁,好来跟他们一起住,紧跟着孩子出生,结果住在一起又是一地鸡毛,平凡琐碎。 “活该!”姜玲在讲述这些的时候依然咬牙切齿,因为原本她也以为他是陈婉婉的解药,没想到这解药最后只是另一剂毒药。 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一地鸡毛和平凡琐碎才是生活该有的颜色,吵闹纠结哭泣挣扎,比一室寂静要好,比一潭死水要好,比互相捆绑消耗后才发现无法面对要好。望着围栏那头的孩子天真的笑脸,陈婉婉忽而笑了,这笑和之前模式化的微笑不同,带着些伤感和痛苦,又有些释然和解脱,迎着初夏的阳光,有些晶莹。 在第一滴泪水掉落之前,陈婉婉转过了身,这一滴泪过后,她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在街边打了辆车,朝郊区陵园驶去。 陵园里有陈婉婉父母的骨灰和牌位,原本她的父母不应该葬在这个城市,十岁时陈婉婉父亲因意外去世,葬在了家乡陵园。原本就无知暴力的母亲,失去父亲的约束后对陈婉婉愈发恶劣,十岁后的生活对陈婉婉来说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直到一年前母亲查出恶性淋巴瘤,陈婉婉将她带到自己在的城市治病,半年后病情恶化。在病床上的最后时间,她依然骂骂咧咧,骂陈婉婉克星,克死爸爸又来害死妈妈;骂陈婉婉没出息,找不到金龟婿带她去国外看病,她听说外国已经不把癌症当回事了;要求陈婉婉买块好墓地把她葬在这个城市,她死也不要回那个小破城。陈婉婉告诉她,这里早就不让土葬了,只能火化,她继续骂陈婉婉恶毒,全尸都不愿意让她留,就是想要她死不瞑目,就在这样无似乎止境的谩骂中,她终于永远的闭上了她的嘴,也闭上了眼睛。 母亲死后,陈婉婉把她就地火化了,算是遵她的遗嘱葬在了郊区陵园,回家处理母亲的遗产时,觉得父亲一个人在家乡有些孤单,也把父亲的骨灰迁了过来。 陈婉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车,也不知道怎么走进的陵园,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父亲的牌位前了。 眼前是个长方形的小龛,里面有父亲的照片和生死时间,父亲去世的时候只有三十五岁,和她现在一样大,照片上的父亲很年轻,很英俊,很阳光,一如她记忆中的印象。十岁前陈婉婉在父亲的庇护下很是快乐,父女俩每天有说不完的话,数不尽的快乐,她和其他所有平凡的小女孩一样,对未来有无穷的幻想和期盼,只是这份快乐原来是有期限的,期限就是十年。 爸爸,陈婉婉在心里有些生疏的叫道,我有点想你了,想去找你,你说好吗。 父亲微笑的望着她,没有回答。 陈婉婉静默了会,笑了笑,又在心里说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父亲的隔壁就是母亲,陈婉婉没有动身体,只是头转了转,看着照片上母亲也同样年轻笑靥的面庞,却不记得年轻时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了,不记得她是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看着父亲的了。这样也好,不记得了也好。那个长长的噩梦理应在半年前就结束了,陈婉婉和姜玲都这么想,但谁也没料到,噩梦结束了,陈婉婉却一直醒不了。 陈婉婉十五岁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自己攒钱偷偷看病治疗,后来发展成双向情感障碍,合并重度焦虑、轻度强迫症状,至今已经二十年,她听医生话,坚持治疗,一直在积极的求生,她认真生活,保养身体,但病情时好时坏,有些东西紧紧的追在身后,无论怎么请求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陈婉婉在下班高峰前回到了家,在闻到家里清冷气息的那一刻,她感觉全身都放松了,心情变得轻快起来,甚至打开了播放器,放了几首喜欢的曲子。 陈婉婉倒了杯热水,端到沙发上坐下,给姜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到家了。 “你才到家吗,下午去哪了?”姜玲在电话另一头一边给孩子准备辅食,一边问道。 “去外面走了走,看了趟我爸妈。” “那你感觉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姜玲听到她说爸妈俩字,停下了手里的活。 “没事,我感觉很好”陈婉婉歪着头回答,甚至有点笑出了声。 “那就好,那你吃点东西,等会早点休息。”姜玲听到了回答也觉得放心不少,继续挖手里的香蕉,今天的陈婉婉似乎真的好多了。 “知道啦,你照顾好宝宝。”陈婉婉语气轻松应道。 挂了电话,陈婉婉起身洗了个澡,换上舒服的睡衣,端着有些凉了的水进了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里面的铝箔药片拿了出来。她像早上时那样,把每一颗药都仔细的取出来,只是这次没有用分装药盒,而是就那样放在了床头柜上,应该是两百四十片,陈婉婉心想着,却并不想去数。 这些药片很小,一会可以一次吃下很多,想到这件事,她又笑起来,笑的很天真,很欢快。 你知道吗,我从没有像今天感觉这么好过。 第三章 青铃儿热络相帮护 陈婉婉带着满足的笑意沉入梦乡,没过多久笑容便消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药物的作用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头疼欲裂,每一根血管搏动的声音都无比清晰,偏偏意识深沉无法做出更多反应,她很想吐,却连转一下头都困难。 这种自杀方法,最后往往死于误吸,她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突然间有些后悔,返流和误吸会要了命,场面也一定很难看,呕吐物太多总是会溢出来的,就算没有吃晚饭,胃酸和药片的混合物量也一定不少。她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她或许应该吐出来,不,她要吐出来。 “哇”的一声,陈婉婉坐了起来,拼命往地上呕吐着,胃里的翻腾一路向上直到咽喉,就在她准备迎来带着酸味的大量呕吐物时,却发现只有几滴酸水。四周一片漆黑,陈婉婉朝床头柜的位置摸去,想拿手机,却只摸到一堆干枯扎人的细条状东西,陈婉婉心中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陈婉婉琢磨是不是仍在梦境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了两声轻微敲门声,紧接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透出了一丝光亮,一个馒头从那丝光亮里滚落了下来,准确的落在她身前。 “小鸟儿,你不要害怕,先吃点东西,我明天会去和嬷嬷求情放你出来。”馒头落下后,光亮那头传来一个幼稚的女声轻声说道。 “你是谁?”陈婉婉被说话声惊了一跳,本能的问出声,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和不远处的一丝亮光。 陈婉婉静静等了一会,确定那个声音真的不在了之后,双手撑着想站起来,突然感觉左侧肩胛骨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伸手去摸却没有发现伤口,她忍者疼痛站起来,发现地上满是粗糙和土砾,头旁边的干枯物体似乎是一垛干柴,她小心走到那丝光亮处,原来是扇对开的木门,光亮是从稍稍错开的门缝透出来的月光。 陈婉婉心中顿时骇然,立马猜到了自己的处境,这很可能是某个偏僻山村,自己被拐卖到了这里。怎么办,陈婉婉想起了新闻中被拐卖女子的凄惨,全村联合,连警察都解救无方的境况,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受尽侮辱?一阵绝望涌上心头,陈婉婉无力的坐回地上。 她是不太想活着,但是她也不想受尽屈辱的死去,何况在偏僻的山村,连求死的方法都很受限,不管是上吊跳崖还是撞墙,死状都很难看,都不是好的选择。不对,撞墙不行,凭她的身材和力气,撞墙也死不了。 陈婉婉心乱如麻的想着,却忽然有些茫然,自己不是本来就在家迎接死亡的吗,为什么突然会在这?长期服药是有些副作用,她最近会出现记忆力不好的情况,但那都是短暂的,一个小时内的事情她可能会忘,即将要去做的事情她也许会忘,但从没有过完全失去连续好几天记忆的情况,难道是拐卖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给她吃了精神类药物?有这个可能,但是自杀后到被拐卖前的事情呢,为什么也毫无印象,她是没死成被救活了吗,只可能是姜玲察觉到她的异常,那她肯定被洗胃了。 陈婉婉脑海里冒出了无数念头,一个接一个,恐惧让她缩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也让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维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工作之外思绪跳跃得这么勤快了。 四周依然安静,除了几声夜鸦啼叫,再无其他声音,左侧肩胛骨处的疼痛依旧,那丝光亮随着月影东斜也缓慢移动着,陈婉婉在纷杂的思绪中感觉眼皮沉重了起来,不久后又陷入了睡眠中。 一夜无话。 “小鸟儿,小鸟儿。”突然,陈婉婉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一只手在轻轻推她,她睁开眼睛,门外的亮光有些刺眼,原来已经是早晨,推她的那只手见她睁眼,停了下来,手的主人笑意盈盈望着她。 “小鸟儿,嬷嬷同意放你出来了。”对面的人蹲在地上继续说道,“我可是用我自己担保的,你要是再故意搞破坏,我就要和你一起关起来了。” 陈婉婉望向那个声音,发现竟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的小丫头,瓜子脸,眉眼弯弯,皮肤白皙,声音清脆,穿着一身草绿色罗裙,很像她家对面户家里那个喜欢汉服的女孩子。 “你看着我干嘛,是不是饿傻了,昨晚给你的馒头也不吃,你可不能再挑剔了,会饿坏的。”丫头捡起地上脏兮兮的馒头,心想自己真是捡了个活宝。 “哎,别吃,脏了。”陈婉婉以为她要吃,连忙阻止。 “你还真是饿傻了。”小丫头笑嘻嘻的用拿右手着馒头,左手朝馒头上一挥,只见原来沾着灰尘和稻草的冷硬馒头瞬时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冒出一丝热气来。 小丫头掰开馒头,给了陈婉婉一半。 陈婉婉惊得张开了嘴,手里馒头柔软温暖的触感很真,刚刚看到的一切也绝对不假,这是怎么回事,是幻觉吗? “吃呀,今天朝食嬷嬷罚我们不许吃了,现在只有这个了,先垫一点吧。”小丫头边说着把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食物对于她们来说十分珍贵,她只有清洁术,却没有无中生有术。 陈婉婉犹疑的掰下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入口香甜有嚼劲,没有任何异味。 “小鸟儿,你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嬷嬷急了真的会把你捆起来做蒸乳鸟的。”小丫头看她开始吃馒头,放下了心,开始劝导起来,“我捡到了你,就要照顾好你,我们是同族,我不忍心看你被蒸熟或者卖到歌姬院去,好歹我们还有算有个手艺,在这神府想活下去也不困难。” 这些天,这些话她已经对眼前这只鸟说了无数遍了,虽然不抱希望,但是能劝的总要劝,救鸟救到底,这也是她身为鸟的原则。 听着小丫头的话,陈婉婉更觉得惊恐,什么蒸熟,什么卖走,这是个什么修罗地狱,落后野蛮所在? 第四章 陈婉婉向死获新生 “你怎么又不吃了,小鸟儿,快吃完我们要去干活了。”小丫头见陈婉婉停下了动作,催促起来,为了就这只鸟,她一早就去向绮嬷嬷求情,一狠心答应了今天做十个缬草玉碟,那玩意耗费心血极大,真不是鸟干的活,但是除了鸟也没有谁干得了。 “青铃儿,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答应了嬷嬷十个缬草玉碟,今天做不完就等着拔羽挨饿吧!”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青铃儿和陈婉婉一起朝门口望去,原来是一个穿着深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面色不善的也看着他们。 “曲管家,你放心好了,我和小鸟儿一起做,做的完的。”青铃儿朝们口甜甜应道。 “哼,这只鸟,”那位曲管家斜睨了一眼陈婉婉,鼻孔里哼出声来,“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不见得会帮你。”接着又看向了青铃儿,“好自为之吧!” 说完,曲管家便背着手走开。 青铃儿等曲管家走远,转头对陈婉婉说道:“你不要在意,曲管家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是坏人。”停了一顿,又有些苦恼的说道:“不过你真得快些了,你不会做结草玉碟,我还得教你,今天要做到子夜了。”曲管家说话一直很刻薄,背地里都是叫小鸟儿废物鸟,但是不会做玉碟也不见得就是废物。退一万步说,哪怕是只废物鸟,她既已救了,也得坚持到底,这是娘亲教她的,青铃儿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陈婉婉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这些人穿着罗裙长衫,是某种癖好吗,还是说这里极其偏远,大家只能穿成这样,又或者是被人逼迫穿成这样?想到这种可能,陈婉婉汗毛竖立,又想起小丫头先前的如法术般的动作,超能力者?陈婉婉有限的想象力只能到这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侮辱自己或让自己嫁给山村老汉生孩子的打算,只是想要自己干活,分析到这,陈婉婉的心稍稍定了一些,决定再看看什么情况,收集多一点信息。 肚子确实饿,馒头也确实香甜,陈婉婉把半个馒头都咽了下去。 柴房外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大院子,她们所在的柴房只在院角一隅,院中南北两侧倚墙而建的是样式相似的尖顶小平房,黑瓦灰墙,窗户是木头格子窗棂,用油纸糊的窗格,门都是木板做的双开门。院子中间有一堵白墙隔开南北两排厢房,墙中间只一个朴素的月亮门,此时门正开着,先前说话的曲管家正站在月亮门前,从南面厢房中陆续走出许多穿着灰白和淡青色褂子的人,几乎都是男性,年龄大小不一,小的约莫五六岁,大的接近四十岁。 陈婉婉所在的北面院子厢房中,这时也走出许多穿着素色衣裙的女性,年纪从八九岁到二十岁上下的都有,这些女人路过陈婉婉和青铃儿时,眼神都带着些轻蔑,其中有两个穿着素黄色衣裙,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一个杏眼红腮鹅蛋脸,一个丹凤高颧瓜子脸,路过时甚至恶狠狠瞪了她们两眼,陈婉婉本能的向后缩了缩,感觉青铃儿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又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陈婉婉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被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安慰了。那两人似是碍于曲管家在场,也没有别的动作,瞪完他们就出了院门。待南北两院的人都走完了,曲管家也转身朝院门处走去,青铃儿忙抓着陈婉婉的手跟了上去。 陈婉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似乎小了很多,右手上套着一个银灰色的、表面斑驳的丑镯子,这不是自己的东西,陈婉婉非常肯定,接着发现自己也穿着一身青色罗裙,双脚掩在罗裙下,只有迈步时会露出半只,脚上穿着的是一双青色平底布鞋。 陈婉婉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觉得难以置信。 看着陈婉婉呆立在原地,青铃儿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她毫无反应,心道又来了,这只倒霉鸟从十日前醒来就这样,除了发呆,就是日日大肆搞破坏,眼见着神府十年一次的大宴就要开始了,准备工作繁多,绮嬷嬷日催夜催,急得嘴角好几个水泡,小鸟儿竟在这个关头不断挑衅府里人,昨日惹恼了杏儿丹儿,她们在嬷嬷眼前挑拨了几句,她不但不敛着点,还和嬷嬷对骂,气得嬷嬷又拔了她左翼一根清羽,虽然她复原能力着实不一般,但也架不住这样拔下去,废物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变成秃毛鸟了。 青铃儿想罢,急急又推了推陈婉婉,但陈婉婉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对周遭一切都毫无感觉。她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顿时全身的血都涌向了心脏,心脏猛烈快速的跳动了起来,脸色更显苍白,指尖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思维在别人的身体里。 下一刻,明白了这一点的陈婉婉脑海里冒出些奇妙的感觉。 她此前的人生一直在挣扎痛苦中,最大的愿望的就是发生一场意外,带她永远的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现在她隐隐觉得似乎愿望实现了,虽然这是个怪异的世界,不知道自己要成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终于不用再做陈婉婉了。 不用再做陈婉婉。 她的心中一阵激荡,如果这真是另一次机会,如果这真是另一次机会,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因为兴奋和紧张,脸上泛起了一抹怪异的潮红。 如果这真是另一次机会,我是不是不会再坠入深渊。 如果这真是另一次机会,我是不是也有幸福的可能。 只要不做陈婉婉,就有幸福的可能。 陈婉婉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希冀激动的神情,前面的曲管家已经极不耐烦,她对身边的青铃儿眨眨眼,主动拉起她的手,“走吧”。 第五章 曲管家神府应主人 曲管家带着他们一路向前,出了院门是又一个与之前差不多大的院子,里面有两口井,两个厨房,院子的一侧是几排竹竿搭起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蔬果,其中好些种类陈婉婉都没有见过。 出了厨房是更开阔的园子,只见园子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各式名贵盆栽花木,一派典型江南园林的风景,陈婉婉心里越来越惊讶,看来这里非但不是偏僻小山村,还是非常有钱的人家。 在之前两院时,人们看到曲管家都会向他行礼,曲管家只是稍稍点头示意,待进到这个院子,曲管家面色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走路时头微微低着,遇到与他同样穿着的便互相作揖,遇到穿着更为精致华丽的更是躬身行礼退让,态度谦卑,陈婉婉跟着青铃儿,她停下自己也停下,她低头自己也低头,心想大户人家规矩多,可不能引起他们不满。 曲管家在低头行礼时用余光观察陈婉婉的反应,微微惊讶于她今天的顺从。 在经过了一座架在流水上的拱桥后,远远的走过来一个身材肥胖,身穿暗绣月白色丝绸衣袍的中年男子。 淡色的衣衫裹在他身上,只显得愈发肥胖臃肿,偏他还不自知,摇着手里的折扇,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泛着油光的脸颊和眼睛下淡淡的乌青都再表明,这男子昨夜不知在哪尽了兴。他不时打量路边向他行礼的婢女,眼光尽落在婢女颈下腿上,说不出的猥琐。 陈婉婉看着这人,心想为什么大户人家就是容易养出这样的人,不料被那人感知到她的目光,折扇一收,便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陈婉婉连忙低头敛眉,一旁的曲管家暗道不妙,连忙退让到路边,恭敬行礼道了声“三老爷”。 原来这肥胖男子是府里的三老爷,风铭。 “怎么,老曲这是要去哪儿?”风铭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同曲管家说话,目光却是在陈婉婉和青铃儿身上打转。 “回三老爷,小人奉大夫人之命,带他们去桑院做缬草玉碟。”曲管家回道。 “嗯,”那男人应了一声,轻蔑的目光停在陈婉婉身上,“我听说这只鸟不太听话?也不大会做什么。” “绮嬷嬷昨日已经教训过了,她现在有所改观。”曲管家微微侧了侧身体,隔绝了风铭的目光。 风铭收回目光,眼睛微眯望向曲管家,露出一丝危险嘲弄的意味,“曲管家,不过是只鸟,老爷我吃也不止吃过一回。” 曲管家头垂得更低了,沉默不语,身体却未有丝毫移动。身侧的青铃儿听到这话却是一颤,把陈婉婉朝自己身后拉了拉。 风铭见此情景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三步之后爆出哈哈大笑之声。 “他是谁?”陈婉婉觉得这个胖男人讨厌得紧,看曲管家恭敬模样估摸着他可能是主家之一,想知道更多些信息。 “神府三老爷,风铭,以后小心着点。”曲管家冷淡回答,继续向前走去。青铃儿朝她努努嘴,让她跟上。 穿过花园和主院,一行三人来到了东厢桑院,曲管家掏出随身钥匙开了门,领着他们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满是植物的大院子,院里花草繁密,南北相对倚墙而建的是两排平行的厢房,北面是正常平房,有窗有门,屋内有长凳长桌。南面却是透明墙透明屋顶,无门无窗,透明的墙和屋顶反射阳光,流动着五彩的光芒,在告诉来人这是一排屋子。屋子里也都是青青苗木,种在高低不一的盆子里,内有蝴蝶翩翩飞舞,看着极为梦幻。 “第一,不许偷盗;第二,所取必有记录;第三不许去苗坊。”曲管家在门口转过身来,对她们二人说了规矩,“午食和晚食我会送来。”说完便示意她们进院,在她们进去后把院门落了锁,接着便离开了。 陈婉婉看着满园的花草和南面那排“阳光房”,觉得很是新奇。 “小鸟儿,”青铃儿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嘱咐道,“你今天可不能任性了,我们必须两个人才可能在在子夜前做好十个缬草玉碟。” 陈婉婉下意识点了点头,突然想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问道:“什么是缬草玉碟?” 青铃儿把手背在背后,故作一副大人模样,严肃沉声说道:“别闹了。” “青...青铃儿,”陈婉婉有些生疏的叫出她的名字,想着怎么才能跟她解释自己并不是她之前认识的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是小鸟儿。” “你叫我铃儿就行,”青铃儿无奈摇摇头,“我之前和你说的你又忘了?” 陈婉婉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怔楞的望着她。 十日前小鸟儿清醒过来时也是这么说的,看来脑子还没有恢复,鸟的脑子本来就小,这还坏了一半,以后可怎么办。 “我们便干活边说吧。”青铃儿又叹了口气,带着她开始在院子里的花草中走起来,一边走一边采摘一些需要的草叶花瓣,用衣衫的前襟兜着,一边和她说着话。 一圈下来,陈婉婉没有什么感觉,青铃儿已经满头大汗。 青铃儿带着她走进北面的厢房,在长桌前站定,右手一挥,只见桌上落下一层细密的水珠,再一挥手,水珠带着桌上的灰尘消失不见,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血红色绸布落在了桌上,青铃儿把采集的草叶花瓣轻轻放在绸布上,才转过身来问道:“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陈婉婉只是机械的跟着她,大脑在飞速运转消化她的话,这么说,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和她原先所在世界全无瓜葛,在这里凡人寿数可达三百,动物寿数上千,花鸟鱼虫皆有命运,天地万物均遵气数。她接受了几乎半生的唯物主义教育,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虽然最后没有做医生,但西医科学里奉行的凡事有原理,推论靠证据的那一套是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她不敢想象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世界是靠意念推动的。 第六章 小鸟儿桑院探缘由 据青铃儿述说,陈婉婉原本一只青色羽毛的鸟,具体品种不清楚,也不知为何受了重伤昏死在神府山后,青铃儿感应到哀啼声找到了她,发现她的双翼、一只眼睛和脏腑都受到重创,青铃儿物伤其类,不忍看她就此死去,于是把她带了回来。 是的,青铃儿也是一只鸟,一只只有五十年修行的绿鹂。 陈婉婉被带回来以后,昏迷了一月余,得青铃儿仔细照看和曲管家送的丹药,才慢慢好转,她重伤至极,修复能力却令人吃惊,只一个月伤势便好得七八,但修为受损太重,醒来后幻身为现在十岁小姑娘模样,就再也能变回去过。 没成想,醒来的小鸟儿行为古怪,胡言乱语,不服管教,连姓名也不肯告诉任何人,不仅惹恼了杏儿丹儿婢女,还冲撞了管事的绮嬷嬷,嬷嬷将她好一阵教训,拔了她一根翼羽以作惩戒,又把她关在柴房一日一夜。于是就有了现在两人的处境。 陈婉婉一阵头大,什么青鸟,什么修行,什么丹药,所以她是一只妖怪吗?眼前的小丫头也是妖怪?或者这座府邸里的所有人都是妖怪? “那...那他们是什么?”陈婉婉颤着声音问道。 “谁是什么?”青铃儿疑惑反问。 “就是院子里那些...人,还有曲管家,还有那个三老爷,他们是什么...种类?”陈婉婉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们是人啊。”青铃儿脱口而出。 “他们都是人,只有我们两个...是妖怪?” “也不是,”青铃儿想了想,“我们今天遇到的都是人,但是神府里也还有别的妖族,他们各有各的工作,为了防止我们串通逃走,府里是不许我们私下见面的。” “神府?”陈婉婉早就想问他们说的神府到底是什么了。 “这里就是神府,风炼神府,风炼城里最好的府邸,能住在这里的不是风炼家最有修为的人,就是最具修行潜力的人,要么是最会制丹的人。” “风炼神府?”陈婉婉依然茫然。 青铃儿叹了口气,心想又得从头讲起,这鸟儿不但记不起自己身世,连常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便把关于神府和七神国的事又说了一遍。 她们所在之国为七神国,是由旌籍、食造、缕器、翎药、风炼、云识、霜战七位神选之人带领人族于七神历437年所创,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七位神选之人分别精通经书、饮食、神器、侍药、制丹、精神、战斗七种技能,不但开启了先民民智,还带领先民大败魔族,立国之后,七位神选之人被奉为七神,分封七城,分别以他们的名字命名,各城依然主领各神擅长之事,先民修道之术愈发精进,体魄得到极大增强,寿元得到翻倍增长,更有那天赋异禀之人在武力增长之外习得本只有妖族和魔族会的水、火、风三行法术,实力大增,可与妖族和魔族一敌。 眼前的府邸即风炼城的风炼神府,是城主风炼家族的族府根基所在,除了神府传人,就只有对神府最有贡献的族中子弟可以住下,所以府里的主子都是大有来头的人,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可能背有靠山或者有所擅长,一个都不能得罪。青铃儿从出生到现在就只在风炼城,没有去过他处,所以对风炼城之事很是熟悉,对其他各城便只有道途听来的传闻。 先前那风铭,便是风炼神的第三十代子孙,现任风炼城主风炼付的第三个儿子,最是喜欢惹是生非,眠花宿柳,性情暴戾乖张,但是却有做生意的奇才,风炼城里的丹药房和歌姬院有一半在他的手里,因此他才能在神府里横行霸道,除了风炼付,谁也不敢管他。 说完这些,青铃儿似乎也得到了休息,脸上的汗水敛去。也不管陈婉婉在一旁出神,走到了长桌旁,开始挑拣刚刚采摘的草叶花瓣。 陈婉婉还有很多疑问,例如妖族和魔族的事情,听讲述妖族能力在人族之上,那为何他们两个妖族还有府里的其他妖族要为人类工作?并且感觉地位很低,甚至及不上先前院里的那些婢女下人们。是因为神府太过厉害,还是在府外和其他各城也是如此? 但是见青铃儿已在专心工作,她咽下心中疑问,开始打量桌上的植物,只见红布之上放着大量带齿长条形绿叶,形状像柳叶,但比柳叶更宽更短,另外还有各色红黄蓝紫不一的花瓣和一些短细的枯枝。 青铃儿挑拣完其中杂叶,矗立桌旁,微微平息凝神了一会,接着右手双指点出,只见桌上约莫十数青叶根根树立起来,随着青铃儿的手指上下翻飞,以一种极其复杂的路线相互穿插,持续了数盏茶的时间,最终形成一个紧致小巧的绿色碟子,落在了桌上,在她的右手控制下快速的旋转着,紧接着她的左手挥起桌上树枚花瓣和枯枝,花瓣在空中静静破碎,其中汁液滴落正下方枯枝和绿色碟子,待到花瓣一丝汁液也无,那些枯枝便根根附落于绿碟之上,但见绿碟猛地一缩,比之前更为紧致,那枯枝无甚规律的附在绿碟周围,却给绿碟添上了一抹随性风格。 陈婉婉错愕之余,总觉得这绿碟有些眼熟,继而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个鸟窝吗。 绿碟成型之后旋转速度渐渐变慢,这时青铃儿右手中缓缓流出一丝殷红色光线,注入绿碟之中,顿时绿碟红芒大作,似在被火慢慢炙烤着,一炷香的时间后,光芒消失,原来的绿碟变作一只通体无暇的墨绿色玉碟,浑身散着绿色幽光。 这时,陈婉婉再不敢轻言这是鸟窝,她好奇的伸手拿起那玉碟,只觉入手冰凉温婉,一股说不尽的清新怡人之感。 这就是缬草玉碟,太美了。陈婉婉正欲感叹,却发现一旁的青铃儿无力的坐在了椅上,脸带疲惫,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前襟的衣领上都被汗打湿了一层。 第七章 费心血合力制玉碟 陈婉婉连忙从一旁桌上倒了一盏冷茶水,青铃儿一口气喝完那盏茶,凉凉的直达心底,觉得疲累稍好了些。 “这缬草玉碟只有鸟族会做,源自我们祖先衔草做窝,休养生息之法。”青铃儿又歇了会才对陈婉婉说道,“只是极其耗损心力,原本我们一生也只做一次,便可满足一生休息所用。” “那你为什么要为神府做这个?”陈婉婉不解,鸟族的东西,人拿来做什么用。 “我们做窝当然比这要大上许多,这玉碟是给人类盛食物用的。”青铃儿笑了笑,嘴角露出些无奈。 “耗费那么多心力,只是为了给来盛食物用?”陈婉婉诧异,人类这样剥削鸟类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玉碟里盛食物,即使是盛夏也可保三月不坏,人类吃下去还有清心补元的功效,很是珍贵,也只有神府这样的地方才用得上。”青铃儿说道此处又觉有些得意,“神府只有你我是鸟族,只要我们会制这玉碟,就不怕他们舍得打杀或者发卖。” 陈婉婉一时语塞,看青铃儿做这玉碟时的状态,明显很是耗时耗力,如果只是做来给人类当盆碗,是不是太欺负鸟了。听青铃儿所说,神府竟还会随意打杀或发卖她们,这不是古时的奴隶制度吗。 “你做了这些,她们会给你什么报酬?”陈婉婉又问道,这东西如此珍贵,想来也该有些报酬才是。 “食宿全包算不算?”青铃儿恢复了许多体力,这时竟开起玩笑来。看着陈婉婉不理解的神情,噗嗤一笑回答道,“食宿自然是在神府中,每月绮嬷嬷会给我些丹药。” 风炼神擅长制丹,风炼神府自然将这一优势发扬到极致,在风炼城最大的山——北历山,建造了一座专供丹药炼制的宝炉和宫殿,聘请了近千名擅长制单炼丹的丹药术士,所制丹药不仅在风炼城流通,还可供其他六城修道之人所用,只要打出风炼的名号,不管什么丹药身价都会暴增,这也是风炼神府最大的收益。 家族企业,行业垄断,当然越做越大,关键看药到底好不好,陈婉婉内心腹诽,凭她多年的医药领域经验,以讹传讹,过度神话和盲目跟风的事情见得并不少。 不过此药非彼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检测标准。 “你为什么不自己做了玉碟出去卖钱,再用钱买你需要的...丹药?”陈婉婉接着问道,在她看来,与其在神府里卖身做长工,不如成为小生意人,有这么一门好手艺,说不定很快就实现财务自由了。 青铃儿摇了摇头,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哪有那么容易,“我修行太浅,没有战斗能力,如果没有神府庇护,别说用玉碟换钱,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原来是怀璧其罪,陈婉婉在心里叹息一声,又生出别的疑问:“这里没有法律吗,你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风炼神府就是这里的律法,但他们人手有限,只保障人族的利益,对妖族就顾不上了,人类善于伪装用计,跟他们做生意妖族只有吃亏。”青铃儿回答道,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在这片陆地上,人人都可以修行,妖妖都能得道,自然是强者为王,又有哪条律法能管束得住真正的强者。 陈婉婉沉默了,她自己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人,占了妖族一只鸟的身体,不敢如实相告,也算伪装的一种吧,她都能骗得过青铃儿,看来妖族,至少眼前的青铃儿确实是心智单纯好骗。从早上到现在,青铃儿不但没怀疑过她,还处处护着她,让她想到了好友姜玲,感动之余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决定尽力帮一帮青铃儿。 “你刚刚制作玉碟的方法我完全不会,你告诉我这绿的草叶和枯枝花瓣有没有什么讲究,我来帮你采摘吧。”陈婉婉不再犹豫,一边转身朝园子里走去一边问道。 青铃儿惊讶于她今天的配合和乖巧,连忙也跟了出来,“这绿叶便是缬草,一只玉碟需十六根,但要根根完整不能缺损,那花瓣是缬花,需要采中间花瓣,不可有露水,不可沾花粉,枯枝是榆树枝,西边墙角那棵便是。采摘的时候......” 陈婉婉边听着边向脚边一株缬草伸手,挑了一根完整无缺的青叶,从根部摘了下来。却听得青铃儿轻呼一声,接着拉过她的手细看。 “怎么了?”陈婉婉奇怪道。 “你不疼吗?”青铃儿翻看她的手指,只见指尖有几道细小血口,正在慢慢愈合。 “还好。”陈婉婉只察觉到似细针扎了一下的轻微疼痛,不仔细很容易忽略。 “这缬草生来最是会扎手了,并且会产生剧痛,所以人族无法采摘,我们采摘也要运真气相抗,采完后不可以留在手中,必须用布接着。”青铃儿拉起她一群的一角,做成一个临时布兜。“不过你好像不是很疼?” 陈婉婉完全不知道什么真气,只是像摘小葱那样轻轻摘了下来,那点疼痛也几乎感觉不到,并且手上细微的伤口几十秒就愈合不见了。 “你休息一会,养养精神,我采好了叫你,我只会采,后面都不会了。”既然她采了无事,那就由她来采摘,节省一个人的力量,想必做起来会快些。 这回轮到青铃儿愣住了,今天的小鸟儿和前几天的小鸟儿完全不一样,竟会主动干活了,而且缬草不会伤她,想必是种类不同,体质不同。她心知小鸟儿的话是对的,后面的工序只能依靠她,于是她走回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陈婉婉迅速的摘了十六根缬草,六七瓣花瓣,来到了西边墙角的榆树下,这榆树郁郁葱葱很是茂密,不是她以前知道的那种榆树,树下干干净净,一根枯枝也没有,先前跟着青铃儿,只顾着听她说话,没有瞧见她是从哪里捡的,转头欲问,却看见青铃儿正闭着眼休息,她微一琢磨,伸手从树上摘了几根青绿的枝条抓在手里,转身回了屋子。 青铃儿听见声响,睁开了眼睛,待看到陈婉婉手里绿油油的枝条,又呆住了。 第八章 陈婉婉误入腕上镯 榆树枝落树即枯萎,片刻就会变成枯枝,怎么小鸟儿手里的榆树枝抓了这么久还是翠绿的? 青铃儿不解的接过她手里的榆树枝,正要好好琢磨,却发现那树枝一到自己手中就开始肉眼可见的枯萎起来,片刻之后手里只剩下干燥的枯枝了。小鸟儿到底是什么品种,她的手是开过光吗。 陈婉婉见此情景也有些诧异,翻看自己的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青铃儿忽然朝她傻笑起来,狡黠的眨了眨眼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鸟,我能感应到。” 陈婉婉也笑起来,她是不是一般的鸟她也不知道,但青铃儿着实可爱的紧。 把采来植物放在桌上的红布上,青铃儿又开始动作起来,也许是刚刚得到了休息,也许是不用耗费额外的心力采摘,这一个玉碟的制作过程短了不少,但也消耗了青铃儿不少心力。 陈婉婉又一次做起了采草工,刚走到榆树下,就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曲管家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见陈婉婉的样子,曲管家犹疑了一下才把食盒递过去,这只鸟今天乖顺的不像话,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陈婉婉微笑的道了谢,曲管家未发一言,转身锁上院门离开了。 两人吃完了饭,未做休息又开始工作起来,一个上午只做成了两个玉碟,这速度太慢了些,两人都有些担心今天完不成,便都没有什么废话,埋头苦干。 待傍晚曲管家送来晚食的时候,她们合力只做完了七个,青铃儿面色苍白,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指尖微微颤抖着,桌上那块红布已由原来的殷红变成现在的粉色,部分位置甚至有些微微泛白,陈婉婉看到了整个过程,猜测这红布应该也是青铃儿的心血凝结,在做玉碟的过程中一直耗损着。 曲管家进得屋来,看着青铃儿的模样摇了摇头,回手把七个玉碟一收,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今日肯定完不成了,只当是个教训,教你日后不要再犯傻,一颗心错付。”说罢还瞥了陈婉婉一眼。 青铃儿已经无力说什么,甚至歇了好一会才有精神吃饭,陈婉婉有些自责,却不知说些什么能让两人都好受些。 夜晚渐渐来临,院子里光线也暗了下来,屋子里却愈发明亮,陈婉婉抬头一看,原来屋顶镶嵌了三颗猫眼大小的夜明珠,只这三颗夜明珠,整间屋子光线都很充足。 院子里,绿色的缬草和花朵也泛出些幽光,只是与夜明珠的光线相比逊色很多。 “你再摘些来,我晚上应该可以再做几个。”青铃儿勉力撑起自己身体,对陈婉婉说道。 “你太累了,”陈婉婉没有听话去院里,确是没有忍住问出声来:“你平时一天做几个玉碟?” “四个。”青铃儿伸手比划了一下。 “每天都这样做?” 青铃儿摇了摇头,“做一天得歇两天。” “那...”陈婉婉感觉心脏有些揪着,开了口却无法说下去,青铃儿是为了自己才答应一天做十个玉碟,远远超过平时的工作量,她看着只有七八岁,身躯单薄瘦弱,却要为自己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不能不令人感动。 “别做了,今天已经够多了,明天向他们求求情,也许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不怪陈婉婉会这样打算,她逆来顺受惯了,也习惯了事事为他人做打算。 今日了解到的很多东西虽然超出了她的认知,也让她感到重新来过的希望,但是性格惯性不是一时能改的。 青铃儿想继续摇头,可终究没能支撑得住她的小脑袋,头一歪,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陈婉婉连忙在她身体从椅子上倒下来之前扶住了她,将她的头轻轻靠在桌前,四处找了找,屋子里有几个柜子,里面只有一些黑乎乎的泥状物,可能是些肥料,除此之外一丝布片也没有找到。陈婉婉无奈,只好坐回桌前,双手怀抱裹住青铃儿瘦小的身躯,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 此时的陈婉婉也不过十岁女孩身体,抱着青铃儿有些吃力。没多久手就酸了,她小心翼翼放下右手试图活动一下,却还是不小心磕在了椅背上,只听叮的一声,原来是那个丑镯子,在夜明珠光线的照耀下,镯子似乎没有那么暗淡了。 她将镯子举到眼前,想仔细打量一番,却在看到镯子内侧刻着的一个同心圆时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陈婉婉发现自己在一间从没有到过的房间里,房间很大,无门无窗,却光线充足,一半的空间是空着的,另一半是两排大木架和一个大箱子,架上三层摆满书籍。经历了一天奇遇的她没有很惊慌,只是在这个房间里觉得有些压抑,胸口一阵恶心烦闷,她大声喊了两声,除了回声没有其他声音。 强压下胸口的恶心,陈婉婉走到前排架子前,发现架子上一丝灰尘也无,架子上摆放的是满满的深黄色线装书,她随手取下中间层的一本,该书名为《丹炉总论》,想来是本论炼丹炉的书,打开内页,净是类似小篆字体的字,勉强认了几个字后,陈婉婉觉得胸口烦闷感渐强,像是严重晕车的人坐在了开往盘上公路的大巴车最后一排,身旁还坐了一位脱了鞋晾脚的大叔一般。 她连忙把书放回架子,绕过第一排架子,原来第二排架子上并不是书,而是摆满了各色精致小摆件,她有心一个个拿起来瞧瞧,却发现只要手稍稍靠近那些小摆件,不舒服的感觉就会突然加强。直到在角落里的一个小方盒引起了她的注意,并且在她伸手去取时恶心感没有加重,她把方盒拿在手里,感觉并不重,打开后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金属牌。 她拾起那牌子来细看,只见那牌子呈铜黄色,表面光滑,四周有祥云浮雕,牌子的一面是繁体的“凌寒宫”三个大字,字体也很像小篆,当她把背面翻过来时,忽觉手中铜牌散发出一道光芒,待她看清背面,只觉一股清新之意拂面,胸口烦闷之意顿时减轻不少。 那铜牌的背面,是一只长尾雌鸟,落在下书“婉婉”二字之上。 第九章 小鸟儿深夜览群书 陈婉婉心中吃惊,正要在细看那鸟儿的模样,忽觉身体一抖,再睁眼发现回到了桑院屋中,方才是靠在她怀里的青铃儿手臂垂了下来,打在她身上。 她疑心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境,却发现手中还握着梦里的铜牌,既不是梦,那刚刚的一切是怎么回事,她的目光落回腕上的镯子,凝神盯着内侧的同心圆,只一瞬,她又回到了刚才的封闭房间。 看来这是丑镯子里面隐藏的空间,陈婉婉立刻明白了过来,手里握着铜牌,这一次没有了恶心烦闷感觉,那么铜牌可能是这空间的准入证明。 可是这方法也太笨了,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除了晕车的感觉,甚至连拿到铜牌的过程都相当容易,这不是等于在一个打开的盒子里放上的钥匙,告诉世人只要拿到钥匙就可以打开盒子吗,看来身体的原主人确实头脑简单。 她这次依然走到了那排书架前,前半生她最大的爱好就是阅读和记背,不然五年的医学院生涯,教科书等身的学习过程,她也不会熬得那么开心了。现在进入这个奇怪的世界,最能帮助她了解这个世界并生存下去的就是书籍了。 既已经占了别人的身体,也有义务保护好这具身体,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因为乱动他人物品产生的不安感减轻了很多。 她把之前看到的《丹炉总论》又拿了下来,翻开书页勉强看着,小篆虽然难认,但好歹是象形文字,连蒙带猜,字也认一办,但是里面描述的丹炉精要和制丹术晦涩深奥,她完全理解不了。草草翻过,她拿下第二本,是一本《经食概论》,这本要浅显易懂得多,无非是修道之人需要如何调配饮食,内容和她前世差不多,无非是清淡调理,控油控糖,看来这世界的人也怕胖。直到翻到最后一章,竟全是各种彩色动物画像,约有二十几种,每页两种,画像下方还有简介,她看到其中一页中画了一只绿鹂,下书:绿鹂,喜阳,体小,易在南方草木丛中觅得,可蒸、烤、卤,食之可增指力及指速。陈婉婉看完不由得汗毛竖立,想到娇小可爱青铃儿,只觉得一阵反感,连忙把书放回原处不愿再细看。 她拿起第三本书《简易神器》,书中也是以图画为主,介绍了各种小巧器具,一页页翻下去,她忽觉眼前一亮,图中正是缬草玉碟,下面介绍写道:缬草玉碟,中阶神器,为鸟族所制,可盛汤羹药食,味美不腐,食之可补精元。更下面还有一行似乎是后写的批注:制法详见《鸟族制器细论》。陈婉婉心里一喜,忙去翻那本细论。如果有更详细的做法,或许她能学会,解了目前困局,毕竟她也是一只鸟,学会的概率很大。 在架子上找了许久,她终于在一堆《狐族制器细论》《虫族制器细论》《蛇族制器细论》等等妖族制器细论中翻到了要找的书,急急翻下去,看到了缬草玉碟的制作,书中的步骤很是详细,她想了想,应该带着书出去,按照步骤边学边做。 可是如何出去呢,刚刚她是被身体抖动吓了一跳,现在又不能叫青铃儿再打她一下。她回想之前的细节,想起上次回去前在端详手里的铜牌,遂又拿了铜牌翻看,终于在那只长尾鸟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个和丑镯子上一样的同心圆,才凝神一瞬,便真的回到了现实空间。 她又如此试了两次,发现真的能自由进出丑镯的空间,心里不由得有些高兴,这体验像爱丽丝的仙境,又像魔兽的世界,前所未有。 拿到了玉碟制作的方法,她轻轻把青铃儿从身下挪下放在桌上,走进了院中。 此时已经月至中天,院子里的植物沐浴在月光下,幽光更甚,她面容沉静行走在淙淙幽光中,认真挑拣着缬草缬花,那具身体虽单薄,但挺拔修长,有着难以言说的轻盈自然,似要与周围的植物融为一体。 最后她走到那棵榆树前,采了几枝扔在树下等它枯萎,就着月光坐在了树下翻看那本制器细论,最难的是缬草的穿插和最后的精血注入,她拿起放在前襟的缬草,按照书上的方法一根根穿交错,这让她想起了前世的中国结的制作,只不过比中国结步骤多出了数十倍。 好不容易按照步骤穿插完成,大体看着有些模样,只是不够圆润细致,因为步骤太多,她终于感觉到十个手指上都有些细细密密的疼痛感,甚至有些地方伤口来不及愈合又被刺破,隐隐渗出些血迹来,她把做好的绿碟倒扣在裙上,再把一旁的枯枝摆了上去,最后捏碎缬花,就在缬花汁液沾上她的手的一瞬间,手指处原本细密可忍的痛感放大了数倍,有些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裂开,她眼见着手指的血和着花汁滴落在绿碟上,绿碟顿时放出比先前青铃儿制作时更亮更璀璨的光芒,甚至整个庭院和庭院上的天空都被照亮了。 片刻后,光芒消失,绿碟成形,出了形状不够圆润,已然是如玉般泛着光彩的玉碟了。 觉得自己终于有些用处的陈婉婉开心的笑了起来,连手指的痛都忽略了,她不会丝毫运气方法,竟然也能做成这玉碟,早知道用她的几滴血就行,就不让青铃儿那么辛苦了。 第二个玉碟比第一个熟练许多,但也废了不少时间,在做第三个时,天边已经远远的泛出了白色,她加快了动作,浑然忘我。 到最后一步时,天已经快要大亮,那束光芒和跃然而现的太阳光一起,映红了小院以及小院的天空。 陈婉婉满意的看着手里的三个玉碟,心感安慰,这时才发觉自己又累又困,眼睛酸极,双脚已经麻木,十个手指红肿不堪,身上罗裙沾着枯叶泥土,混着花汁,她四处找了找了,发现手里东西无处可放,只好把玉碟和那本制器细论放回丑镯空间,铜牌则放在怀里暗袋,打算把仍在酣睡的青铃儿叫醒,顺便清理一下自己,应付等会的交差。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晚神府中一夜未眠的除了她,还有两人。 第十章 旌少爷神府闹失眠 旌少爷最近晚上经常失眠,所以白天心情也差些,这让他的小厮管西有些苦恼。 出门前旌夫人百般叮嘱,不能让少爷有一丝损伤,这失眠虽然算不得大事,但也瞒了好几天了,万一真损伤了身子,他又没有及时上报,那罪过可就大了。 挠头想了半晚,管西决定还是上报。 遂在纸上写道:近日少爷吃得很好,一顿可吃两个鸡腿,一盘牛肉,一碟蔬菜外加一碗珍珠米。拉得也很好,一日一次,有时两次。只是睡眠欠佳,时有失眠。 写完后又在末尾写上数字二十三,意为第二十三封书信。 管西满意的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小心吹干墨迹封好,又从怀里掏出一支只有一指长的短笛,一声哨声响起,管西望天而待,脖子都快酸了也没有看到那只臭鸽子。 又放在嘴边连吹两声,才看到天边一只纯白鸽子飞速掠向夜晚的小院子。 管西心道不好,却来不及躲避,只见下一刻那雪鸽便落在他头上狠狠抓了一把,管西吃痛不过,忙挥手驱赶,他又哪里是那鸽子的对手,连片鸽毛都没有碰到。 那鸽子飞离他,在数丈外落下,落地竟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圆脸大眼,对着管西怒目而视。 “催什么催!就你事多,昨日不是才送过信吗?”她刚刚正在偷一户人家晒着玉米吃,就被管西一阵猛催,吓得一趔趄,差点叫那看玉米的小孩发现了。 “嘿嘿嘿,昨日的信漏了些紧要的东西,今日还要劳烦您再送一趟。”管西陪着笑脸,拿出信封双手小心翼翼的低了出去。 “嘁,能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吃喝拉撒。”少女不屑的接过信,滴溜溜转了转眼珠,露出狡黠的笑容对管西道:“当初夫人说好了,三天一封,你现在要连夜多送一封,是不是要额外给些报酬?” 管西面带哭意,求告道“暮雪小姑奶奶,我的月钱一到手就都寄回家中了,身上可没钱。” “嗨,谁要你的钱了,”暮雪走近了几步,示意他附耳过来,“我听说这风炼城有一家素汤面远近闻名,你明日想办法带少爷去吃就成。” “啊,”管西一听面色更苦,“少爷素来就不爱吃面,这还是素面,我哪有办法让他去吃。” “这我就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少女退后几步,一个转身又变回雪鸽,飞速远去了。 管西挠了挠头,在院中愁眉苦脸了半天,末了也没想出办法来。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都落在了二楼小筑中旌邑生的耳朵里,令他本就不适的心情更加苦闷。 暮雪真是笨,只提要求,不提条件,还屁颠的的去送信,笨驴才会受她威胁。 但谁知道这个管西就是头笨驴,完全看不出来暮雪的威胁没用就算了,连带他去吃远近闻名的素面都找不到借口。 旌邑生骂完两个仆从,又坐回桌前发呆,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剑眉朗目,宽额圆颌,原本英朗的眉眼因为微胖的脸颊少了一分英气,多了一分和煦,看着很是令人舒心。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为什么他就这么发愁呢,旌邑生叹了口气。 他好不容易有机会逃出家门来到风炼城,本想趁机去寻一寻五年前遇着的那个小仙子。 不想到了风炼城已近十日,大街小巷都逛过了,也没有寻到一点消息,还要被管西日日监视,不敢放手去寻。 眼看半月后神府大宴就开始了,等大宴一结束,他哪里还有借口继续留在风炼城。 就因为这件事,他这两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很是郁闷,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这两晚睡不着许是吃多了没消化的缘故。 小仙子,你到底在哪里...... 入夜,旌邑生躺在床上,如前两晚一般烙着饼,接近子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梦中的旌邑生被一阵光亮惊醒,他疑惑的起床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外间的管西也被他吵醒,揉着眼睛嘟囔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少爷定是错觉。 旌邑生重回床上,心里有点惴惴,总感觉今晚会发生些什么,心想躺着就成,不睡了。却没能抵挡住睡意,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又闪过一束红光,旌邑生再次被惊醒,奔至窗边,那束来自东面的红光只剩一丝余韵。 旌邑生确定自己看到了,虽然那只是一道光束,没有任何气息和味道,也不知是不是记忆里那束光。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一片鱼肚白,他决定绝不再睡了,搬了椅子就在窗边坐下,静静等着。 其实他不能确定东边这束光还会不会再亮,但如果这束光就是他想的那束光,他却错过了,他一定会追悔莫及。 旌邑生在窗边盼着,此时正是人睡意最强烈的时刻,他忍不住将床头软枕拿了过来,将头垫着搁在窗边 眼皮沉重,他不时闭上,又一阵激灵醒过来,如此经历了数十次,眼见东方就要大亮了。他心生失望,提着枕头欲回到床上,趁着天亮前再睡一会。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道红光落在他身后,照亮了房间,他的影子被红光拉得很长。 旌邑生猛地转头扑向窗台,捕捉到了那束光亮,就在神府东面,只是此时东边太阳已经升起,同样耀眼,那光亮暗淡许多,具体位置也不好计算。 旌邑生难掩激动,虽然暗了许多,并且依然没有感应到任何生物气息的存在,但是他确定这就是五年前他看到那道光亮。 她就在这里!她在这里!一想到那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子,旌邑生就恨不得大声喊叫出来,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惊醒了外间的管西和院里树上栖息的小鸟。 管西冲到里间,看着疯魔的少爷并没有大碍,放下了心后又偷偷叹了口气,地主家的傻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神府北面的一间卧室里,风铭拉下缠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的手臂,走到窗前,望向东面已经恢复平静的桑院,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十章 绮嬷嬷上门收玉碟 今儿个曲管家一起来就黑着脸,因为绮嬷嬷带着丹儿杏儿两个一大早就来门口堵着了,要随他去桑院收玉碟。 “曲管家,”绮嬷嬷在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见他终于从屋里出来,冷着脸开口,“本来昨晚就该去收玉碟,我知道你有心护着那两个丫头,没有计较,但你今日还这般磨蹭就不应该了。” “走吧。”曲管家看她一眼,没有多言,只在心里轻哼了一声,暗道你个老虔婆,你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神府大宴要预备一百个缬草玉碟,按他计算青铃儿那丫头早就做够了,还不是这个婆子想偷着拿几只出去换钱给她儿子买金丹,借着丹儿杏儿和那废物鸟大闹的由头,趁机压榨青铃儿心血。 想到此处曲管家脸更黑了,他昨日去桑院,果然青铃儿只完成七个,看她心力耗损过重,估摸着昨夜里顶天了还能做一个,他便把自己私藏了好些年的两个玉碟拿了出来,计划着今日给她凑一凑。 谁想丹儿杏儿两个婢女如此记仇,料算她肯定完成不了,今日等着拿她作伐出口恶气。 这才一大早催着老婆子上门来,现在这是既要玉碟,又要辱人,三个坏心思的恶毒女人,哼,曲管家气鼓鼓的思量着,在心里盘算过会该如何替青铃儿掩护。 很快四人便来到了桑院前,曲管家上前打开门,就看见一身狼狈的陈婉婉,以及站在廊下一脸揉着眼睛的青铃儿,他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后杏儿便开口了。 “哟,看来这十个玉碟都完成了,昨晚美美的睡了一觉啊。” “哪能啊,你看这只废物鸟,昨晚说不定是在院子里打滚来着。”丹儿捂嘴轻笑,在一旁拱火。 “玉碟呢?”绮嬷嬷看见陈婉婉一身脏乱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来后只会和自己作对,偏生青铃儿和曲管家还处处护着,她只想把这废物鸟赶出府去。 青铃儿听见问话脸色刷的更白了,这才想起来昨日一共只做了七只。 “昨天白天做了七个,曲管家收走了,后来.....”陈婉婉说着指向曲管家,心想青铃儿心思单纯,信任曲管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准这管家要私吞呢,可是话说一半就被那杏儿打断了。 “才做了七个,哎,我说铃儿妹妹,你竟还睡的着。” “就是,没有那本事,还敢夸下海口,绮嬷嬷,可不能让这事情坏了神府的规矩。”丹儿继续帮腔。 陈婉婉愕然,心道我话还没说完,你们怎么又说起相声来了。 一旁曲管家的脸比先前又黑了三分,这废物鸟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除了拆台没别的长处,你都开口说七个了,叫我如何把自己那两个混进去,他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开口道:“一日七个已经很不错了。” “是还不错了......”绮嬷嬷听见七个心里暗喜,心道小瞧了这丫头,一日竟能做出这般多,看来平时对她太松缓了,但面上还是没有流露半分。 杏儿见绮嬷嬷似有松口的意思,心里急了,连忙接话道:“但是应了十个就是十个,这是规矩。” “对,十个就是十个,不是八个,更不是七个。”丹儿也赶忙接上,生怕嬷嬷轻易放过了她们。 “如果今日就这般放过你们了,嬷嬷颜面何在,以后还怎么给府里下人立规矩。” “没错,眼见着神府大宴就要开始,可不能出半分差池。” 两人一唱一和,竟真似说相声一般,要不是现场气氛太严肃,陈婉婉差点笑出声来。 “坏神府大宴者,我当然是不能轻饶的。”这神府大宴算是戳中了绮嬷嬷的痛点了。 这段时间日日被大夫人揪着耳提面命,唾沫星子吃了好几回,嘴角的燎泡灭了起,起了灭,谁敢破坏神府大宴,就是跟大夫人和她过不去,断不能容忍。 “绮嬷嬷,是我不对,我不该夸下海口说一日能做十个玉碟,你别和我一般见识。”这时,青铃儿忽然从廊下跑了过来,一把抓住绮嬷嬷的手臂哀求道,见嬷嬷冷着脸不回答,竟然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铃儿,”陈婉婉见状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认真对她说道:“你没有错,即便有错,也不需要向人下跪。” “呵,废物鸟,前些日子还没闹够,现在是还要继续跟嬷嬷作对吗。”杏儿等的就是陈婉婉出头的时机,再添一把柴,准把她惹急不可。 要是她能像前些天那样牙尖嘴利满足胡话就更好了。 “够了!”曲管家也怕她真的撒泼,忙拦住话头,“我这还有两个,算在铃儿头上,九个总够了。”说罢手中真的出现两个玉碟,只是样子有些旧,看着有些年头了。 “曲管家,你怎么会有这个。”绮嬷嬷见那两个玉碟,大惊失色。“窃取神府之物可是重罪。” “谁说是偷的,”曲管家皱眉,“这是我自己的私人物品,多年前就有了。”说罢把两个玉碟往绮嬷嬷怀里一丢。 “那又如何,这样也才九个,该罚的还是当罚。”杏儿急了,大声嚷道,此时是清晨,院外来往的下人本来就多,见有热闹可看,一个个在外面伸头探脑,小声讨论。 “是呀,嬷嬷,这事如今满府皆知,如果您不秉公处理,以后还怎么管教下人。”丹儿也在旁劝道。 “你们......”陈婉婉没料到局势会变化这么快,自己不但没能说出昨晚还有三个玉碟的实情,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机会说。 “把她们两个带走。”绮嬷嬷眼中精光一闪,不等陈婉婉说话就下了决定,对杏儿丹儿吩咐。 两人得了指令,得意的朝他们扑来,青铃儿依然虚弱,做不出反应,陈婉婉只得护在她身前。 谁知杏儿就是故意冲她来,抓住她手臂一个用劲便掰了下去,顺势一脚踹在了她的后腰处。 这婢女本就有些功夫在身,又做了准备使了暗劲,陈婉婉毫无防备,只觉后腰一痛便被踹趴在地上。 第十一章 恶杏儿挟私遭反抗 这一脚半分没省力,踹得极狠,陈婉婉吃痛之下心里也生出些怒意,却忽然感觉胸口铜牌有些发热,那股热意似有所察,极快的朝着她的后腰处游去,所到之处只觉得暖意融融,痛感顿时减轻。 她抬头打算爬起来再继续开口解释,只见迎面又来一脚,这次既然看到了就没有生生受着的道理,连忙就地向旁边一滚,避开了这阴私的一脚。 杏儿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快,竟能避开,不怒反笑,连上几步,抬腿又是一脚,速度之快甚至带着些劲风,陈婉婉此时已经逃至墙角,避无可避,本能的用右手一挡,做好了右手被踢断的准备。 “住手——” “啊——” 只听两声重叠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从院外人群里冲了出来,却在半路急急刹住,因为面前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见杏儿痛呼一声,抱着右腿倒在地上,脸色发青面容痛苦,而被踢的陈婉婉,虽然灰头土脸,还保持着格挡的姿势,却是一点异样不见。 一旁丹儿对着青铃儿早已暗下了一记黑手,此时正押着虚弱痛苦的青铃儿等着看热闹,没料到倒下的会是杏儿,忙松了青铃儿,扑到杏儿身边去看她。 “杏儿,你怎么样了。” 杏儿紧咬着牙关,面色清白交错,脸上冒出冷汗来,只有摇头的力气。 丹儿没料到她伤的如此重,眼眶微红看着陈婉婉,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冲上前去就要一拳头砸下。 “够了!”曲管家一声大吼,身影一掠即至陈婉婉身前,伸手握住了丹儿的拳头。 这一握竟让丹儿顿时动弹不得,她又气又急,盯着曲管家愤声说道:“她们坏了规矩在前,伤人在后,难道这事就要这么算了!” “你也伤了铃儿,我说什么了。”曲管家依然冷静,握她拳头的手却一丝未松。 “曲管家,他们只是妖族而已,我们才是人类,为什么你总是处处护着她们!”感觉手上传来的痛楚,丹儿心里有几分惧意,但更多的是愤怒与不解。 曲管家没有答话,眼中冷意更甚,手掌开始运气。 “啊!”丹儿痛呼出声,表情扭曲。 “老曲,行了。”绮嬷嬷身影未动,冷冷看着曲管家开口,仿佛受伤的并不是刚刚还和她在同一战线的人。 曲管家与她对视,互相看到了对方神情里的退让之意,缓缓松开了手掌,丹儿一得自由,咬牙扶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腕,忍着疼痛同杏儿站在了一处。 此时场间气氛有些诡异,收脚停在院门意图救人的公子爷和紧跟其后的小厮,已经爬起来扶住青铃儿的陈婉婉,伤手伤脚对她们怒目而视的两个婢女,隐有对峙之意的曲管家和绮嬷嬷,以及门外看热闹的神府下人,几方看似都没有要打破沉默的意思。 “管西,你看那青衣少女是不是有些眼熟?”就在气氛尴尬之时,一声问话打破了安静,正是那先前英勇喊住手的公子爷旌邑生,他虽问的极小声,但无奈现场太安静,众人都听得清楚。 “少爷,她正是前两日骂您小王八蛋的疯癫女子。”管西也小声回答,但声音有些尖细,众人听得更加清晰。 旌邑生没料到青衣少女竟就是前几日朝他撒泼骂人的疯女人,轻咳了两声,抑制住要弄死管西的冲动,继而尴尬的一笑,说道:“各位既都是神府之人,想必其中有些误会,何苦要动手脚呢。” “旌少爷说的是,”绮嬷嬷也不愿事情闹得太大,在下人中解决就好,闹到主子那去怕是不善,于是就着台阶便下了,“丹儿杏儿动手在先,青铃儿也受了伤,打斗之事就算了。” “嬷嬷!”丹儿杏儿没料到最后会这样,很是不服,欲再说些什么。 “你们不必说了,”绮嬷嬷抬手阻止了他们,又对着曲管家说道:“只是这玉碟之事是青铃儿答应在先,失信在后,不得不罚。” 接着一挥手,她身后又出来两个婢女,要去抓青铃儿。 “等等。”陈婉婉向前一步又挡在了青铃儿身前。 “你还想怎样?”丹儿忍不住怒喝,今日没整成她们,反惹了一身骚,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我昨晚还做了一个玉碟,我们完成了任务。”陈婉婉眉头微皱,心想要不是你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至于为什么只说一个,既然曲管家有意帮忙,她也不会傻到拒绝。 “不可能!”丹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她很肯定这废物鸟做不出玉碟,这时肯定是在虚张声势。 陈婉婉没有理会她,迅速进入丑镯,拿出一个做好的玉碟。 众人见她手中出现的玉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劳烦您交给绮嬷嬷。”她把玉碟往身前曲管家手里一放,此时青铃儿已经身躯瘫软,她躬下身体把青铃儿在背上,朝院门走去。 旌邑生看她朝自己走来,吓得连退好几步,身后的管西来不及退让,便被连踩了好几脚,却不敢喊痛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谢谢你的帮忙。”陈婉婉被管西的样子逗笑,朝旌邑生微微点头致谢。 旌邑生被这一笑牵动了心神,明知面前和他所找的不是同一个人,却恍惚中有种熟悉感觉,也傻笑着点头:“不客气。” 陈婉婉背着青铃儿出了院门,众人都不敢挡道,二人一直朝前走,穿过昨日来时经过的园子,在昨日遇见风铭的地方,竟又看到了他。 风铭在小拱桥前摆了一桌一椅,桌上有壶茶和一个空杯子,一个下人正打为他撑着一把素白布伞遮阳,而他端着一杯热茶正小口啜饮着。 陈婉婉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在离他五步远处顿了顿,低头行礼。 风铭没有反应,连看也未看她,仍慢悠悠喝茶,似在欣赏满园春景。 陈婉婉也不生气,一晚上没睡,又闹了一早上,她只觉得累,没有力气调动情绪,于是抬脚便走,眼见着就要经过那一桌一椅,风铭突然开口了。 “忙了一早上,不喝杯茶吗?” 陈婉婉停下脚步,没有转头,“谢谢,我不渴。” “我知道你不一般。”风铭突然起身,高出她许多的身影离她极近,声音就在耳边。“但我也不一般。” 陈婉婉偏头皱眉看他,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她非常不习惯有人靠自己这么近说话,下意识要躲开,却不想表现得很明显,只能僵着身体不动。 第十二章 遇误解婉婉旧疾复 “别怕,你不错,我不会吃你的。”风铭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清晰,“不过,你可得记得这份情。” 说完,他拍了拍陈婉婉肩膀,停了一瞬,又缓缓往上,抚上了青铃儿滑落脸庞的几缕发丝。 陈婉婉背着青铃儿倏的转身,避开了的手,警惕的看着他。 风铭的手还停在半空,也不觉尴尬,只是摇了摇头,“还是变回鸟的时候可爱。”遂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去。 两人刚踏进昨日柴房所在的院子,陈婉婉便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少年坐在柴房门口,看见她们进来,他猛地弹了起来,几步窜到两人跟前,对陈婉婉怒目而视,托住青铃儿就要把她拽下来。 “你对她干了什么!”少年粗声粗气的质问,力气奇大,拽的陈婉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轻点!”她出声喝道,但看这少年浓眉大眼,关切之情不像假的,似乎和青铃儿相识,她也就松了手。 少年抱着青铃儿三步做两步冲进一间厢房,速度奇快,到了床前又刻意放缓了动作,轻柔的把手中娇小的少女放在床上。 陈婉婉跟着进了屋,猜测这少年是如何在粗鲁和温柔之间迅速转换的,他却马上转过身来,红着眼眶对身后的她怒吼:“她晕了!她怎么了?” “她昨天心血耗费太多,今天早上又挨了那个丹儿一拳,可能......”陈婉婉简要说了一下她的情况,话没说完,又听见一阵怒吼。 “为什么!她又做你的替罪羊了!你为什么老是要害她!” 陈婉婉无力辩解,青铃儿确实是替她受过的,也确实伤的不轻,她想上前查看一下,少年高大的身体挡在面前不让她靠近。 “确实是是我的错,你让我看看她怎么样了。” “你少假惺惺,你不给她惹麻烦就不错了!你走!”少年堵在门口一动不动,满脸怒道。 陈婉婉无奈只得转身,想想也无处可去,只能又回了最开始到这个世界的柴房。 柴房十分简陋,只在靠墙处堆了一排枯柴,地上满是灰土砂砾。 来到这世界两天不到,陈婉婉感觉自己的洁癖和强迫症已经被治好了,她疲惫的直接坐在了地上,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胳膊,掏出了怀里的铜牌。 杏儿那一脚确实挺狠的,她的细胳膊照理来说抵挡不住,当时情况紧急,是怀中铜牌帮她化解了那一脚,只是她不明白杏儿的腿是怎么断的。 陈婉婉摩挲着铜牌,没过多久,看见了曲管家进了青铃儿的屋子,手里拿着几个小瓷瓶,想来是送药来了。 她放下心来,一阵疲惫涌上来,她闭上了眼睛想睡会,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也许是阳光太强烈了,她起身挪到了角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头靠在墙上试图再次入眠,闭上眼睛只有一片混乱,思绪混沌不堪。 她在混乱中看到到一团黑影在缓缓蔓延,侵占昨天早晨好不容易洒进来的光亮,这种感觉很熟悉,她经历过很多次。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换了个世界换了个身份,只要灵魂没换,她的病就还在。 双向情感障碍患者,最典型的表现就是情绪高涨和低落状态交替出现,她前世坚持吃药,病情控制得很好,只是抑郁症一直缠绕着。 所以昨天感觉到的那种激荡和新生,只不过是一次发病的表现而已。现在那只她最惧怕的恶魔又要来找她了。 她觉得很累,愧疚和无奈感很累,手放在腿上很累,睁眼很累,连呼吸都很累。 那团黑影缓慢而坚定的笼罩了她的整个思绪,她被一只深渊里伸过来的巨大黑手包围住,每动弹一下都要耗费全身力气,为了省下力气活着,她只能一动不动。 时间流动,午时曲管家送来餐食,看见她保持着上午姿势,好似完全没有动过。 午后青铃儿转醒,虽然还是无力下床,但精神好了一些,跟守在床边的粗莽少年细说了上午之事。 少年知道自己错怪陈婉婉,面色发红有些讪讪,想起下午进出时看见柴房门口的饭食没有动过的迹象,少年的心揪了一揪,随即又感到一阵怒意。 自己是错怪了她,早上对她吼了一通,不准她看铃儿,但是谁让她这段时日确实拖累了铃儿,再说她只今日受了这么一点委屈,至于饭都不吃吗。 少年越想越气,今日已经耽误了许多时辰,远远的又感应到总管召唤,他于是走进院中,瞬时化身为一只灰白斑豹,一双前爪匍匐于地,在跃身翻过院墙前看了柴房角落的陈婉婉一眼,便朝后山林中奔去。 陈婉婉感觉一阵风刮进了柴房,砰的一声,柴房木门被风刮得合了起来,柴房没有窗子,门一关便全黑了下来。 陈婉婉眼睑微颤,依旧没有睁眼,却猛地坐直了身体。 片刻后,她惊恐的睁开了眼,只见眼前光线灰暗,空无一物。 再次闭上眼睛,她的眼睑又微微颤抖起来。 一片黑暗中,她看见了一团比黑暗更黑的浓影,不同于脑海中那片混沌虚无的黑暗,这团黑影十分清晰,并且在逐渐成形。 “你还有观察的价值。”伴着那团黑影愈来愈浓烈,一个清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陈婉婉本能的往后缩,身体紧紧贴在了有些温热的墙上,黑影还没有显出神形,但她知道声音来自它。 “虽然依旧很差劲。”那团黑影越来越长也越来靠近,隐隐的显出人形来。 你是谁?陈婉婉没有开口,脑海里的声音却冒了出来。 “我是你。”那黑影依旧冷清,不带一丝感情,在不远处停止了飘忽,而是聚成了一个模糊人影,一个瞬目后,那人影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这是一个身着全黑衣袍的男人,身形瘦削,细眉丹凤吊梢眼,眼珠漆黑,没有一丝暖意,窄鼻薄唇轻抿,唇上一点血色也无,皮肤苍白似纸,与极黑的衣袍形成鲜明对比。 吸血鬼。陈婉婉看清他的一刻,脑海里冒出这个词来,如果他张口露出两颗尖牙,她一定立即肯定。 “我是你。”他似是知道她一切所想,薄唇微张,开口又说了一遍。 “你是青鸟散落尘间的一缕魂魄。” “我是青鸟留在身躯里的一缕魂魄。” “我就是你。” 第十三章 暗影中终明身前事 陈婉婉浑身脏污,眉头紧皱,闭眼坐在灰暗柴房一角,手轻轻颤抖着,正在经历着此生最大的冲击。 眼前黑影见她毫无反应,平静中流露出一丝不耐,一指轻点她眉心,一瞬后退走。 就在那一瞬的时间里,陈婉婉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的画面与片段,身前身后的许多事渐渐明了,不断冲击着她的心房。 她看见自己服下攒了两年的安眠药,在痛苦中死去,死状难看,看见姜玲抱着她的尸体痛哭,看着她的遗书流泪。 她看见新闻报纸和网站报道了她的死亡,健康的人们热烈讨论,指点不休,溅出的每一滴口水都变成了箭,刺向与她一样的许多人,他们只能沉默不语。 她看见一只青鸟在数十强者围猎中独自顽强抗击,一张巨网网住了它,鲜血染红了羽翼,它仍奋力向上,直到一支羽箭刺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她看见那只青鸟奄奄一息,哀啼不止,已入绝境,却在围猎者放松的一刻爆出一声啼叫,不惜毁了鸟喙也要冲破巨网,飞出包围。 她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双手抓紧了身上罗裙。 她看见那青鸟强行飞行千里,甩脱沿途追兵,最后落入陌生林中水涧旁,流水冲刷着它的头颅和带血的羽毛,它勉力饮了几口水,晕死过去。 她看见一只绿鹂冲进林子,落地成人——正是青铃儿,拾起了青鸟带回住处日日照料。 一月后,一缕魂魄从远方天边而来,注进了青鸟体中,它终于醒来,变成一个十岁上下的青衫姑娘,那姑娘小脸薄唇,眉眼温婉,肤白唇红,清丽无双。 她刚醒时眼眸清亮,片刻后却失了机敏,变得表情呆滞,畏畏缩缩,日日只知流泪,不敢踏出院门一步。 几日后,她看见一缕魂魄在黑夜时离了姑娘身体,片刻后又一缕新魂注入,再次醒来的姑娘,性情乖张愚蠢,满口胡言乱语,处处挑衅,青铃儿跟在后面百般受累。 最后,那姑娘被关进了柴房,入夜后,一缕魂魄离开,一缕新魂来到。 她知道最后那缕新魂就是她自己,她是第三个进入青鸟身体的魂魄。 “青鸟有无数化身和魂魄散落尘世。”黑袍男人等她平静下来,缓缓开口。“你只是其中一缕。” “她受伤过重,元神难以维持,需要进入数百年的休眠。” “休眠前她托我照管身体,取一缕流落的魂魄替她活着。” “前两个都不行,你也很差。” 陈婉婉感觉他说话时乌黑的眸子一直看在着自己的双眼,但又不止在看着自己的双眼,说最后一句话时甚至有一种被看进了灵魂的错觉。 “你也是魂魄之一,你为什么不替她活着。”陈婉婉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声音已有些沙哑。 “我不能替她活着,我只能和她共生,我是她,但是另一个她。”男人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陈婉婉又问。 “我说过了,替她活着。” 陈婉婉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与其说是一缕魂魄,不如说是青鸟的另一个思维,用前世的术语来说,就是另一重人格,只是眼前这重人格可以和主人格共生,却不能取代主人格,所以才找了她。 陈婉婉摇了摇头,她自己活了三十五年了也没活明白,她没有能力替别人活,也不想替别人活,活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是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我做不到。”她苦笑,“我自己都活不好,如何替别人活。” “那是你的问题。”男人听见她的回答,语带讽刺,“你只想着自己,当然活不好。” 陈婉婉听见这话心里闪过一丝愤怒,随即又释然,懒得言语。 男人看出了她的怒意、不服和释然,恢复冷淡的语调:“你以为处处在为他人着想,实际不过是逃避自己的手段。” “你装作一生都在为他人活着,实际不过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所以你从来不得法。” 陈婉婉的眼睛里透出些动容,随即轻笑道:“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失败。” “你连承认自己的失败,也都是在掩饰内心的不甘。”男人毫不留情面。 她的暗淡的眼神里多了些了然,“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要激起我的斗志,为她卖命而已。” “你早已没有命了。”男人纠正她,“替她活着,但是在为你自己卖命。” “你前世一直在改变自己去适应世界的法则,那是因为你没有机会改变世界。现在她给你一个改变世界法则的机会,你不想要吗?” 陈婉婉承认她被“改变世界”四字诱惑了,但谈判不能这么进行,对方的条件明显没有完全摆出来。 “我凭什么改变世界?”她眉角一挑,问道。 “你不用想着再与我谈判,你的想法我都知道。”男人知道她已经被说动,没有直接回答,身影开始变得有些虚幻,“有些事你已经知晓,有些事还不到你知晓的时候,还有些事我也不曾知晓。” “你只需知道,你是凌寒峰青鸟,名婉婉,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 随着男人的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逐渐散去。 过了好一会,陈婉婉平静睁开眼睛,她的心里好受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困惑无助,虽然脑海里依然黑云肆虐,她却似乎能压制住它们的蔓延,至少可以保持一定的平静与自持了。 她起身打开柴房门,院子里已经是金光一片,已到黄昏了,她走出柴房,寻了个木桶,走到前院打了一桶水。 看着水中倒映出来的那张与她前世十岁时有些相似的模样,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对前世陈婉婉的愧疚来。从今后她不是陈婉婉,是青鸟婉婉了。 伸手搅破水面,她好好的洗了一把脸和手。又进入空间换上一套新的衣裙,这才进了青铃儿的房间。 她现下已经“回忆”起了一切,在被青铃儿救回来后她们就一直同屋住着。 青铃儿下午没再睡觉,只在闭目养神,用真元修养着被打伤的腹部,此时听见声响睁开眼来。 “小鸟儿,你怎么样了?”她撑起身体问道,不等回答又急忙解释,“灵契他不是故意要责怪你的。” 灵契便是先前那个少年,那只斑豹的名字。 “我知道,我没事。”陈婉婉冲她笑着回答,“别叫我小鸟儿了,我的名字叫婉婉,是一只青鸟。” 青铃儿听见回答,愣了一阵,接着明白过来,也露出无比甜美的笑容:“青鸟婉婉,真好听。” 第十四章 旌少爷街市遇疯道 神府大宴是风炼神府十年一次的大型宴会,会邀请七城主家中人相聚,因为风炼城地处大陆东南面,是七神江的入海口,交通极便利,本意是七城中人相聚,共商未来十年贸易发展。 可由于七城间的生意几乎都是垄断,几城之间没有竞争,商定的协议几百年也难得改一次,大宴就逐渐成了风炼神府的新品发布会和拍卖会,届时神府将会开出许多新的丹药和法器供大家抢购,以此巩固自家地位,顺便大赚一笔。 还有不到半月大宴便要开始,最近风炼城中客流大涨,城中商人也赚的不亦乐乎。 傍晚的街市依然热闹非凡,道路两旁的小铺完全没有收摊的意思,店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旌邑生带着管西走在热闹的街市中,他还穿着早上的素兰色锦衣,腰上挂着一支约二指长的玉笔,准备去那家远近闻名的素面铺子吃面。 “管西,你说早上那个姑娘真是前几天骂我的那个疯女人吗?不会是认错了吧?我总觉得不太像”他还在琢磨早上看到的事,说的正是婉婉。 “少爷,您都问了三百回了,真的是她,我都问过了。”管西今天一天就没干别的,光是为这事腿都差点跑断。 “那昨晚东边院子里除了那只绿鹂和那个姑娘,真就没有别人了?” “少爷,八百遍了。”管西的夸张的苦着脸,把拇指和食指举到旌邑生跟前。 “你个刁奴,”旌邑生举起手中扇子作势要打,却只是做做样子,旋即又叹了口气,“那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看到红光是在神府东面,为什么没有呢。 他心心念念的仙子是他五年前随父亲来风炼城中办事时遇到的,那时父亲公务繁忙,他又调皮好动,不慎在城里走失—— 他只肯承认自己是无意走失,绝不肯承认是有人故意引诱,他那时虽然只有十岁,但是怎么可能中那么简单的计。 总之走失后被恶人逮住,那恶人年纪不大,但对他恨意极深,抓住他就是一顿暴打,接着要他写信给父亲。 他知道他们肯定有所谋划,要引父亲前来,于是死也不肯写,所以又被往死里打了一顿,七荤八素中他感觉有人捅了自己小腹一刀,血流了一身。 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要死了,却从天而降一个仙子,几招就打跑了那些恶人,还为自己治伤,他失血过多意识不清,但在仙子为他渡真元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束红光。 和他昨晚看到的红光一样! 仙子把他送到了父亲那,没等他清醒就离开了。 他一直想找到那位仙子当面道谢,所以昨晚看到红光后激动不已,可今日叫管西打听了个遍,都说不知道府中有位会治伤的仙子。 唯一可疑的就是昨晚在桑院,今早被打的那个青衣姑娘。 不可能! 旌邑生一想到她是前几日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就感到一阵恶寒,连连摇头。 那天他刚入府,与神府二老爷风钨寒暄后独自在逛园子,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个十岁出头的女子,对着他就问他是谁。 他老老实实回答自己是旌籍神府的二公子旌邑生,谁知那女子听后不但不行礼,还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男主角终于出现了,扑上来就要抱他,还好管西反应快,一把拦住了她。 可那女子力气较一般女子大上很多,推开了管西又要扑上来,他慌乱中只好出手在身前筑了面结界。 那女子见他不配合,竟破口大骂起来,说他是小王八蛋不识好歹,给他机会都不要,还说什么等她逆袭成功了看他不跪着求她,总之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这样的疯女人怎么可能是他遇到过的仙子呢,万万不可能。 “哎呀,撞死老道啦!”旌邑生正走神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后背,接着便是一声哀呼。 他和管西二人转身一看,竟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污,面容不清的老道,他躺在地上抱着头打滚,嘴里不停嚷嚷“撞死老道了”,瞬时吸引了一批路人驻足。 旌邑生和管西错愕在当场,碰瓷他们知道,从背后碰瓷却是从未听过。 管西挡在少爷身前,警惕望着地上的道人,大声喝问道:“哪里来的疯道士,撞伤我们少爷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路人都是一愣,这小厮怎么没按常理出牌,不先问地上道士伤势如何,倒是反客为主质问起对方来了。 那道士见主仆二人没有按他的剧本走,一时也有些错愣,但立马又哭嚎起来,声音难听至极。 “想我道士侍奉七神上百年,没想到今日被个没毛的小子欺侮了,七神有灵,就把我带走吧——” “人心不古,七神啊,看看你的子民都成什么样了——” 原来这是道人是在圣堂侍奉七神的老人,今日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了,围观的人群逐渐骚动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你这道人怎么说话的,我们何时欺侮你了。”管西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唯恐出事,忙上前去蹲在道人跟前小声说道。 “哼!”道人斜睨了他一眼,鼻孔里重重出了口气。 “你到底要怎样!”管西咬牙又问。 “我要你那主子拜我为师。”疯道人一指旌邑生。 “笑话,”管西不怒反笑,“你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身份,就敢当他的师父。” “那我要他腰间的玉笔。”疯道人也不恼,手指下移至旌邑生腰间。 旌邑生见他指着自己的玉笔,忙一拉外袍挡住。 “小气!”疯道人见他反应,不屑的偏过头,过一会又转过头来,“那你们请我吃面。” “我给你银子,你自己去吃!”管西不肯。 “不行,你们不带着,他们不让我进。”疯道人指着不远处的素面管,正是他们今天打算去吃的那家。 管西望向自家少爷,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旌邑生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让他们快些,他身份特殊,本来就不宜随便暴露,又被这么多人围观,久了怕生变数。 那老道一见他的手势,也不等管西吩咐,骨碌一下就从地上趴了起来,跑到旌邑生身边,哪有刚才被撞的样子。 一行三人走到面馆,见店铺门口一个圆脸少女正等着。她看见旌邑生,甜甜道了声“少爷”。 旌邑生点头回应,带头走进了面馆,老道紧跟其后,管西和暮雪走在最后。 “暮雪,你刚刚去哪了?”管西还有些气鼓鼓,问道。 “没去哪,一直跟着你们啊。”暮雪深深吸了一口面馆中四溢的香味,回答道。 “那你刚才不出手!”管西怒道。 “他没有恶意。”暮雪不以为然的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恶意,真有恶意你来得及吗?” “能在我的看护下伤害少爷的人至少要高阶武士,你看谁像了。”暮雪冲管西一笑,快步跟上自家主子,再不理管西。 四人上了面馆二楼,找了间雅间,旌邑生也不嫌弃那道人脏污,同桌坐了下来,一人要了一碗面。 第十五章 两婢女深夜齐毙命 旌邑生有心事,虽然素面可口,但只吃一碗也就够了,那道士却连吃三碗,最后一口落肚,他连呼三声过瘾,又叫小二上了壶好茶喝着。 三人见他吃好,便起身要离开,疯却是呵呵笑了起来,连道不急。 “你个老道,面也吃了茶也喝了,你还想怎样。”管西一口气还没撒出来,此时见老道士还要留下少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旌邑生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对着老道士揖了一礼:“这位道家,晚辈还有事在身,不便多陪,还望道家海涵。” “你不就要找个小妮子吗,算不得大事,再陪老道喝几杯茶。”疯道人依然笑呵呵,伸手拉住旌邑生的白袖子,在上面留下几个清晰的黑指印。 旌邑生被他话里的含义镇住了,完全不在意袖口的指印,反而一把抓住疯道人的胳膊。 “道家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 “老道不知。”疯道人挑眉答道,“但你若做我的徒弟,我便知了。” “你——”管西实在忍不住,跳起来指着疯道人,却被气得无话可回。 “暮雪,你们出去。”旌邑生挥挥手把他们赶出雅间,待他们走出房间,他朝着疯道人又深深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实非晚辈推脱,拜师之事只有家中长辈才能做主,不敢贸然答应。” “我知道家修行高深,待禀明了家中长辈,得了准许自会前来拜师。只是这寻人之事是晚辈心头所挂,还望道家指点。” 说完,又深深揖了一礼。 疯道人自顾喝茶,等他说完语带不悦道:“你小子不愧是旌籍家的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就知道蒙老道,五年前旌胜小儿就蒙了我,今日你又来蒙我。” 旌邑生听他提及自家父亲名讳,又说到五年前,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疯道人不但有些来头,还一早就知道他是谁。 他只能把自己姿态放的更低,回答说道:“原来是家父旧识,那便更好说了,我修书一封,告与家父便是,只要家父点头,晚辈万不敢推辞。” “哦?”疯道人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看着他说道:“那我也更好说话了,只要你家父亲答应你拜老道为师,老道立马把你所寻之人的线索告诉你。” 说完,便绕开他去,出了雅间门。 “告诉你家公子,老道谢谢他的款待了。”临走前还对守在门口的管西呵呵笑道。 旌邑生不由得苦笑,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老道士绕进去了,他年幼粗浅,果然不是对手。 既然五年前父亲没有同意自己拜他为师,那一定有他的原因,不见得现在就会同意。 如果是修书回家,恐怕还是会被拒绝,那该如何是好呢。 苦恼的旌少爷无心逛夜市,回了神府小园的住处,严令管西不得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母亲。 接着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苦思索对策去了。 入夜,神府同往常一样亮起了点点火光,只有重要的房间厅堂才会用夜明珠这等珍贵物品,其他不重要的房间,也只能同普通百姓家一样点油灯。 神府主楼的一间卧室里,夜明珠带来的光线无比充足,神府风二夫人正给二老爷风钨揉着肩颈,风钨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老爷,你可听说了今日桑院之事。”看风钨眉头渐渐舒展,知道他此时心情不错,二夫人试探着问道。 “知道,说是一名鸟族下人又闹了一场,这样的下人发卖了就是,大嫂心软舍不得处置。” 风钨的大哥风煜一心扑在修道炼丹上,常年在北历山住着,府内的一应杂事都是大夫人和风钨在打理,大夫人管内宅,他管外务,多年下来也没有什么矛盾。 “老爷,”风二夫人知道他们叔嫂二人常年配合,没有闹过什么不愉快,但是她要做的事却也不得不做,她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口,“我听说大嫂可不是因为心软。” “你知道什么。”风钨只当是妇人之间传些八卦,不在意的挥挥手。 “那两名鸟族下人,一天可能制得十个玉碟呢。”风二夫人心一横,明知道会惹得风钨不高兴,还是把话挑明了。 “住口!”风钨果然不悦,一把拂去妻子还在肩上的双手,“大嫂管家多年,劳苦功高,不是你两句话就能抹杀的,以后少给我说些惹灾祸的话!”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不知去了哪个侍妾房里。 风二夫人恨恨望着丈夫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手中锦帕。 ...... 夜渐渐深了,一道矫健的身影跃墙跳入西侧下人院子里,落在地上化身为一个少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正是白天陪着青铃儿的斑豹灵契。 他踮着脚尖贴墙而行,只是想再来看看青铃儿怎么样了,忽然听见青铃儿房中轻响,灵契迅速躲入一旁柴房之中,在门后警惕观察。 不多时,一道身影从青铃儿房间里闪出,那道身影轻盈灵巧,行动敏捷,竟不亚于灵契。 那身影用一道微光打开了不远处另一件厢房的房门,迅速闪了进去。 不多时,里面传来两道几不可闻的轻呼,灵契嗅觉最是灵敏,很快就嗅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那身影又在房中停留了片刻,才出得门来,出门的一瞬间,借着月光,灵契看清她的容貌,只见她面容沉静,毫无慌乱迹象,似乎刚刚只是去了趟茅房一般。 在进青铃儿房间前,她的身形顿了顿,似有所察,背对着灵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消失在门后。 灵契屏住呼吸再等了一个时辰,才敢出柴房,在门口又守了一刻钟,听见里面传出两道均匀的呼吸声,才跃身离开。 灵契知道刚才那女子去做了什么,但为同族之人,他还是选择相信她不会有害于青铃儿。 第二日一早,一道惊惶的尖叫声划破了神府西院的上空,婉婉和青铃儿因为前一天的劳累,睡得格外香甜,被这尖叫声惊得同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换好衣衫来到院中,听着曲管家、绮嬷嬷和一众下人婢女议论,她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丹儿和杏儿昨晚惨死在了房中。 第十六章 晨西院婉婉遭逼迫 见他们二人出门来,下人们顿时停下了议论,都用狐疑且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 婉婉感觉到气氛不对,与青铃儿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神色中的茫然。 “昨日上午才闹了一出,晚上就死了。” “七窍流血,无声无息的就没了,除了她们也没有别人了。” “我就说妖族可怕,心思歹毒。” 议论声渐渐又响了起来,甚至还有人朝他们指指点点起来。 婉婉眉头皱了起来,她最厌恶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推断和指责,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感应到一阵厉风朝面庞袭来。 她连忙闪身,堪堪躲过那一掌,那掌风凌厉却不厚重,果然是一个紫衣婢女趁她不备偷袭过来。 一掌未成,紧跟着又是一掌,婉婉毫无准备,只有被动躲闪。 自从有了那块铭牌,她的反应速度和力量有了很大的提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觉醒了,但是仅限于被动防御,并且被动的十分狼狈。 曲管家和绮嬷嬷并没有动作,一来这紫衣婢女修为不高,二来从昨天早晨以后,他们也想知道这废物鸟修为到底怎么样,好判断两个婢女的死与她有没有关系。 青铃儿本来就是神府的老人,武道修为低下,他们不会去怀疑。 一连串的攻击下来,那紫衣婢女有些气喘,婉婉却似乎找到了些窍门。 一开始对方虽然伤不着她的要害,但多少会有些肢体接触,甚至被掌风可以伤到她的手臂。 没过多久对方已经连她的衣角和发丝都碰不到了,甚至因为体力不支速度减慢,婉婉觑见一个空档一手制住了对方双手。 那婢女羞恼反抗,却觉得双手好似被千斤力量攥住,丝毫松解不得,恼怒之下又飞起一脚,踢向婉婉面门。 这一脚婉婉有所准备,一个翻身便越过那她头顶,双手暗暗用劲,婢女便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没料到那婢女竟然打不过婉婉。 绮嬷嬷脸色也有些难看,这婢女是她一手调教的,本来与杏儿要好,今天见好姐妹惨死,本来就愤恨,绮嬷嬷也有意让她试探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败了。 青铃儿看见她有这样好身手,一面高兴一面忍不住担忧。 “婉婉,你太厉害了。”她跑到婉婉身边,小声说道:“当心绮嬷嬷。” 话音未落,婉婉还来不及回答,余光便瞥见五道寒芒逼至身前。她忙把青铃儿朝曲管家身前一推,屈膝跪地,上半身向后倒去,避开那泛着金属光芒的五指。 绮嬷嬷练的是五芒手,已经是到中阶中品的修为,一出手便能感觉到和先前婢女完全不同,此时只是使出招式,并未动真元,已让婉婉招架得十分吃力。 五芒手练至极致,五指就如箭一般尖锐强硬,迅猛可怕,招式只在五指之间,因此瞬息间又可以有百种变化。 婉婉沉住心神,尽全力躲避,那五指在阳光下好像泛着金属光芒,让她丝毫不敢大意,三招后,她的脖颈、手掌和手臂上就多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青铃儿在一旁看的紧张至极,见婉婉受伤,忍不住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曲管家。 曲管家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急。 又过十招,婉婉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却明显比之前招架得更为熟练。 她虽然从没有接触过这些招式,但是在十数招就能清晰的看懂对方步法、身法和指法的运用规律,有些指法的出招是必须要配合固定的身法的,所以过招越多,她就越能准确的判断对方下一招的位置,提前做好预判,轻松躲过。 绮嬷嬷也察觉到她的反应越来越快,如果只用招式不运用真元,恐怕时间越长她会越来吃力,甚至被对方反击。 想到这里,绮嬷嬷也不再多虑,凝神调动腹中真元,出了此前运用最少的一招“仕女摘桃”,直冲婉婉颈部,这一招的真元气足,只要能得手,对方必定重伤。 婉婉也看出了这一招避无可避,只要沾身就可能被伤,忽然想到怀中铭牌,干脆跃身起跳,用胸口对着对方袭来的五指。 几乎是同时,一旁的曲管家见绮嬷嬷动真格的了,也不再观望,迅速闪身而至,拉住绮嬷嬷另一只胳膊。 绮嬷嬷被他一拉,力道和速度都慢了下来,但依然逼近了婉婉胸口,在碰上她前襟的一瞬,绮嬷嬷只觉一阵比她的五指更坚硬的力道带着热量反弹而至,她似乎抓在了一块厚重铁板之上,五个手指的指尖顿时戳的得血肉模糊。 要不是曲管家那一拉削弱了她的力道,五个手指只怕会被连根削断。 绮嬷嬷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掌,曲管家也微微皱眉,不赞同的看着婉婉。 “来人!把这个低贱妖女捆起来!”绮嬷嬷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大喊道,院子里顿时出现十数名灰衣打手装扮的男人,把婉婉围在了中间。 这十数人是神府的护院,实力都在中阶中等以上。 “你们凭什么抓她!”青铃儿冲进包围圈里,挡在婉婉身前,又急又气。 “她杀人在先,伤人在后,按神府规矩,死不足惜!”先前被婉婉打倒在地的紫衣婢女此时爬了起来,愤恨说道。 “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杀了她们?”婉婉不忍再让青铃儿瘦小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前跨一步与青铃儿并排说道。 “昨日你与他们有过争执矛盾,于是你蓄意报复,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可笑,”婉婉轻笑一声,看着绮嬷嬷说道:“昨天的事大家有目共睹,是她们动手在先,今天也是—— 再说了,昨天明显吃亏更多的是她们,我有什么可报复的。” “这......”众人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昨天一闹,杏儿和丹儿一个伤腿一个伤手,这鸟儿却没有受伤,要说报复,也该是杏儿两个报复她们才对。 “哼,除了你还能有谁,你们妖族最是性情不定,恶毒阴狠,也许是你觉得他们只是轻伤,不够解恨,非要取他们性命呢!”紫衣婢女回道。 性情不定,恶毒阴狠,说的应该是你们自己吧,婉婉心中腹诽。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就敢随意打杀,哪怕我们是妖族,也没有这样的道理!”青铃儿眼眶有些发红。 以前受了多少委屈她都能忍下,自从遇见了婉婉,有了同类与她时时在一起,她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受歧视的感觉。 第十七章 被诬陷青鸟出神府 “正因为你们是妖族,”绮嬷嬷咬牙忍痛道:“你们对人族的恨意是我们预料不到的,所以神府中最有嫌疑的就是你们。” 她受伤的手指向婉婉。 “今日我们不过是试探于你,你也能下此毒手,更证明你对人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婉婉听到这话,觉得万分可笑和不敢置信。 这几个人类的存在让她为身为人类的那一部分认同感很是羞愧。 身为人类就可以随意怀疑,指责她是凶手。 身为人类就可以无故试探,她不能还手。 身为人类就可以颠倒是非,只因她妖族的身份就要喊打喊杀。 太可笑了,这和前世知道她的状况就用嫌恶怀疑的眼光看她的所谓“健康”人有什么不同! 她没有杀人。 她不想伤人。 她不是怪物。 一股夹杂着悲凉的愤怒从她心里升腾而起,深棕色的眼眸外渐渐泛起猩红的血丝。 一阵热流从她的四肢汇聚到胸膛,又缓慢沉降至腹部,凝练成团,再分散至四肢,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之前更有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能让眼前丑恶的嘴脸化为齑粉。 就在她用尚存的理智拼命压住把眼前之人撕碎的冲动之时,曲管家开口了。 “绮嬷嬷,你与她也交过手了,你知道她的修为不高,不可能悄无声息同时杀死两个低阶上品。” 绮嬷嬷闻言面色一僵,试探过后她何尝不知道婉婉的水平。 不管是面对紫衣婢女还是面对她,婉婉都只能躲闪,全无还手之力,她怀中必然藏有法器,但那法器似乎也只有防护,没有攻击作用,不然绮嬷嬷就不会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了。 可是今天她死了两个得力助手,自己也被婉婉所伤,里子面子都挂不住,如果今天不能给她些教训,今后还怎么管合府女婢。 还有外院那些妖族下人,如果他们知道今天的事,而婉婉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恐怕引发的后果更糟糕。 “曲管家,神府女婢都归我管,包括这两个妖族女婢,你最好不要插手。” “绮嬷嬷,”曲管家盯着她,眼神变得深沉起来,“看在她们为你做了那么多玉碟的份上。”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你——”绮嬷嬷哪里听不出来他的威胁,她偷偷出手了许多神府的玉碟,所以才会逼迫青铃儿加制补齐亏空,这事看来被曲管家察觉了,如果被大夫人知道,后果是她无法承受的。 看来今日曲管家是肯定要保婉婉了,她只能先咽下这口气,咬牙说道:“那你说该如何。” 曲管家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两人,缓缓说道:“青铃儿与此事无关,自然无尤,废...婉婉应不是杀人凶手,但此事是因她而起,加之她此前犯错太多,不适合再留在府中,应逐出府去。” 曲管家的话一出口,绮嬷嬷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微眯,闪过一丝思索。 众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逐出府去算哪门子的惩罚,不相当于直接放过吗?” “她是妖族,又没有战斗力,独自在外很快就会强者被抓去了。” “那倒是,看她有几分姿色,说不定被卖到歌姬馆,更生不如死。” “好了,”绮嬷嬷大声喝止众人的讨论,她已经做下决定了,“曲管家说的有理,她不像是杀人凶手,但也不适合再留在府中,待我回禀了大夫人,就将她逐出府去,未免她再伤人,现将她关押在柴房,任何人不得靠近!” 在府中不好动手,那就出了府再动手,雇几个强者便是,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拿捏。 绮嬷嬷打定主意后也不再多留,留下两个打手看守住柴房,便吩咐众人收敛两个女婢的尸体,再去向大夫人回禀,凶手是一定要查出来的,如果叫她知道神府中还有人同她作对,她一定会让对方后悔。 婉婉在听见曲管家开口后便平静了下来,人类也不是全不讲道理的。 至于被逐出府,更好,她本来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有铭牌的保护,她不至于危险很大,更别说独自生存的能力,前世在上市公司,做生意的经验丰富,何况她还有一空间的藏书,技术在手,难不成还会饿死。 唯一顾虑的只有青铃儿,在这神府中妖族只有被压榨的命,现在又得罪了绮嬷嬷,她今后恐怕还有不少委屈受,但想到还有灵契和曲管家,应该处境不会太糟糕。 婉婉不停的为今后打算着,看着与她分外有缘的柴房,有些无奈。 柴房的门又被关了起来,门外守着两名中阶中等的打手,青铃儿这次想给她送馒头也不可能了。 她枯坐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想起丑镯空间里的那些东西,不如趁这个机会看看书,找找没有什么技能是今后用得着的。 早上发生在西院的这些事,居住在主院小楼的旌邑生自然是毫无察觉。 经过一夜的辗转挣扎,到早上才稍微睡了会,他的眼睛下显出些青乌,精神也有些不济。 “少爷,”管西服侍他洗漱穿衣,忍不住劝道:“您何必为了一个疯道人这么伤神,那道人一看就是骗子。” “你知道个——”算了算了,不雅的话还是不要说,他生生咽下了最后一个字,叹了口气。 “少爷,小人是懂得少,小人只想少爷开开心心的,赶紧参加完神府大宴赶紧回家。” “这神府比家里的条件差多了,神府老爷也不重视您,您看您都瘦了。” “神府大宴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叫家里其他房的公子来就行了,您为什么非得自己来,万一有个差池小人可不好交代。” “行了,”旌邑生不耐烦挥手,“话怎么这么多,我看你不要叫管西,叫管话多好了。” 一月前他以绝食相逼才换来了风炼城之行,父母亲担心他,叫他冒了家里庶出房的弟弟的名,所以风炼神府确实不太重视,给了他一个独立的小院和小楼,就不再管他,倒也让他乐的自由。 他现下只纠结要不要修书给父亲说那疯道人的事,他自己是很无所谓的,师傅本就不止一个,再多一个又何妨,只是怕这疯道人有些什么故事,把旌籍神府牵扯进去就不好了。 他决定今日再去找那疯道人磨一磨,说不定能说动他呢。 第十八章 理藏书终明人间史 婉婉在丑镯空间里呆了一上午,仔细整理了空间里的藏书。 空间里共有藏书121册,其中历史编要12册。包含了人、妖、魔三族近三千年的纠葛,以及七神国一千七百多年来的详细历史。 三千年前,大陆上魔族与妖族成对峙之势,人族弱小,在魔族奴役之下近千年,苦不堪言,直到七位神选之人出现,开化民智,使普通人族也得以修道强身。 随着修道的不断精进,人族实力壮大,于是在七神的带领下推翻了魔族统治,并且一举将其打入西面蛮荒之地,至此魔族人口凋零,一直居于西蛮,虽然时有侵扰边界,但已不成气候。 经过四百余年的战争,七神历437年,七神作为领袖建立了人族中最大的国家——七神国,而后他们在七神国中分封七地,以旌籍城为都城,逐渐安稳下来,旌籍城中有圣堂,用以供奉七神。 七神国周围还有四国,是在与魔族战争中有突出贡献,却不愿与七神共同建国的人族所成立。 分别是西南面的钟灵国,都城毓秀城,由女将军钟灵所立国。以及以占据淇水大部的淇国,都城淇城,由一位神秘的术士所立。 东北面的北与国、北丰国,都城分别为北与城、北丰城,由北与、北丰两位双生子战士立国。 再往北,越过剑山和剑水,便是妖族领域了。 人族获得自由后,趁妖族内乱之时大举入侵,占据了剑山和剑水,驱使妖族向北面极寒之地逃离了三千里,占据了妖族几乎所有的资源。 流落的上万妖族缺少资源,修炼停滞,为了生存不得不屈居于人类之下,甚至为了修道资源为人类所奴役。 这就是目前流落在人族领域的妖族地位低下的原因,而人类为了更好地控制妖族,只需控制武道的修炼资源即可,让妖族成为只有技术,没有战斗能力的工人。 看完这些,婉婉眉头微蹙,人类在这片大陆的野心与前世很是一致,这一点让她不大舒服。 根据书中记载,人类原本就精神力强大,尤其精通于术数谋算,但身体孱弱,平均寿数不过百年,经过修炼后的人类身体得到强大,寿数也只在三百上下。 妖族身体强韧有力,但精神力弱,说的通俗些便是头脑简单,普通修炼者寿数就有三五百,精修者甚至上千年,在人类的有意压制下战斗力被大大削弱,自然不是对手。 魔族不论是躯体还是精神力都很强大,普通魔族寿数便可上千,所以能奴役人类长达千年,唯一缺点是繁殖力低下,成魔本就不是容易的事,还要世代延续,消耗极大。 人类屈居魔族之下千年,肯定懂得被奴役的痛苦,却在强大之后毫不犹豫的奴役妖族。 强大的能力带来强大的野心,强大的野心带来的却只有无尽欲*望。 人类高高在山,漠视其他一切生灵,真的很像。 她把整理好的书册按照顺序排列,并做了一个简单的索引。 空间里另有地理图志4册,关于这片大陆的山川河流走势,各国各地风土人情。 各族法器总论5册,细论36册。 制药、炼丹总论4册,细论8册。包括常见及常用的药草种植、提炼方法,常见丹药的成分、炼制方法。 兵器总论3册,细论11册。包括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种兵器的制造与使用。 还有修道总论4册,心经24册,分别是现存四大主流宗派玄宗、道宗、武宗和理宗的真元修炼方法。 以及武道修炼经书10册,即10种具有战斗作用的武术功法,不过都是低阶武道术。 婉婉在整理的过程中发现,这些藏书并不完整,有的只有上册,有的却只有中间册或最后一册,尤其是制药、炼丹以及武道经书。 这些书对人族世界描述十分详细精确,对魔族和妖族的记载除了法器外却都只有寥寥数句。她推测这些书都是由人类所编撰。 青鸟似乎是在有意收集这些经书,但还没收集完整就遭到了围猎。 在人类的严防死守中收集这些经书,不知道她花了多长时间,又经历了多少困难。 她不禁对青鸟产生了一丝敬佩,她并不知道,坚持自己,不言放弃是青鸟一生最大的信条。 空间里的另一排架子上摆放的正是数十种法器,品阶都不高,有的是修炼辅助器具,有的是有一定杀伤力的作战法器。 整理好后,她从中架子上挑出了一束精致的铃铛外加一本武宗的心法修炼经书,打算送给青铃儿。 根据书中相关记载,这铃铛也是鸟族的法器之一,由剑山中的一种罕见金属炼制而成,算得上中阶法器,可以作为武器使用。 青铃儿单纯善良,为了救她用尽全力,还是同族,那把这铃铛和经书送给她做谢礼,想必原主青鸟也不会反对。 反对也没用,谁叫现在她才是主人,既然要替她活上百年,那自然也有了百年的使用权。 婉婉对青鸟和妖族还有些疑问,闭上眼睛想叫那另一个人格出来了解一下情况,却发现没有用处,看来这重人格是不受她控制的,不能挥之即来。 在妖族的身体中待久了,她发现自己很是能抗饿,虽然到了一日三餐的时候还会有饥饿感,但是不吃似乎也不会难受。 出了神府之后,最大的困难不是饮食,恐怕是住宿和人身安全。 没有银钱,没有落脚的地方,加上她妖族的身份,恐怕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强者掳去。 那么首要任务便是赚些银钱,不管在哪个世界,不管别的方面强弱与否,钱财总是最好的傍身之物。 想到还在空间里的那两个玉碟,她信心更多了起来,只要能顺利卖掉玉碟,有了钱,一切都好说。 午后,绮嬷嬷终于等来了大夫人的命令,让她只管逐了那鸟儿出府便是,那鸟儿本来就不是神府中人,无需多管。 至于两位婢女致之死,因为大宴在即,为了防止生出额外事端不便大查,只能暗地里探查,并且加强神府侍卫,绝对不能影响了神府大宴。 第十九章 避跟踪也遇疯道人 青铃儿把婉婉送到了神府后门,本来就红着眼眶舍不得,看见她递到自己手上的经书和铃铛,更加难受,呜咽着靠到了她身上,还蹭了几下,就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婉婉有些惊诧,明明昨天她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育自己,怎么现在突然表现的这么弱小。 她不知道,经历了这两天的转变,青铃儿已经不知不觉把她当做了一位妖族强者,可以依靠的对象。 看着那娇弱可怜的模样,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怜惜。 “如果我有能力了,一定来接你走。”她扶住青铃儿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的说,神府并不是个好地方,让青铃儿一直待在这里只会磨灭她的心性,让她变成没有想法的工作机器。 青铃儿用泪汪汪的双眸看着她,回答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鸟,我等你来接我。” 青铃儿只有五十年的修行,在妖族中算是幼儿阶段,自然也有很多好奇和期盼,她出生就在风炼城,后来又一直在神府里,好奇和期盼只能深埋在心里。 婉婉微笑着点头,转身离开了神府,开始新的旅程。 她身无分文,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两个玉碟换点钱来,但是也不能太急,她需要先打听一下,这个世界的稀有金属还是金和银,所以通用货币依然是金银,百两银子与一两金子等价,另外也可以用稀有物品比如夜明珠、珍珠、丹药来做流通货币。 午后的风炼城有些沉闷,街边的店铺和小摊贩虽然还开着,但店主和小二们都有些恹恹的没精神。 她走到街边一家售卖米粮油的铺子问了米和油的价格,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百斤米,十五斤油。 心里稍稍有数之后,她进入了一家法器行,小二见她看着年岁不大,也不像是买得起法器的,不免敷衍。 她也不恼,厚着脸皮把店里的法器问了个遍,得知低阶法器价格在十两到二十两银子上下,中阶在五十两到一百五十两之间。 高阶法器稀有,并没有摆在货架上,想必价格并不会有定数,如果品相一般可能还不如一件趁手的中阶上品法器,而品相完美的自然是价高者得。 那两件玉碟属于中阶法器,至于品相,她也是第一次做法器,想必不会太高。 思虑间,她正想拿出玉碟问价,眼角余光却突然发现店外有人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身上看。 直觉告诉她可能是被跟踪了,孤身在外不得不谨慎。 她收起打算,又跟小二磨了两句,转身离开了法器店来到了大街上。 她装作不察,信步在街上逛着,身后不远处一直远远的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许是轻视她年纪小,跟踪手法很不专业,有些刻意了。 婉婉不确定那人的来历和目的,虽然有些慌乱,但也知道需要尽快摆脱才是。 在街上瞎逛了将近半个时辰,几乎每一家小店她都进去看看,最后她走进一家卖珠花小首饰的小店,店主是位普通和蔼的妇人。 那男人跟了许久,见她只是闲逛更放松了警惕,并没有跟近,只在店铺外大摇大摆的守着。 她装作焦急害怕的样子,拉过店主妇人,指了指门口的中年男人,只说自己瞒着家人出来逛街,没想到被坏人跟踪上,求妇人帮助。 妇人见她年轻,面庞稚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叫了个孩童带着她从后门出去。 小店后门处是一条直角形紧窄的巷子,堪堪容得下一个人一通过,两面都是二人高的灰墙。 她往巷子里一头光亮处走了没几步就停下了,因为巷子的出口处坐着一个衣衫褴褛道士打扮的人,正借着巷子里的凉意在打盹。 为免麻烦,她立马转身向巷子折角一头走去,谁知刚过折角,远远的又看见刚才那个破衣道士地上睡着。 她微微皱眉,转身朝先前的出口看,道士依然在地上。 看来今天是必须会一会这个道士了,婉婉心知自己不是对手,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身体也做好了打一架然后逃跑的打算。 当然,她所谓的打架只是单方面的躲避而已。 待她走得很近了,道士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还是靠墙坐在地上,鼾声如雷。 她小心翼翼抬起脚,正要跨过道士的双腿,他却忽然翻了个身倒卧在地上。 婉婉被吓了一跳,退回了巷子,明摆着这道士就是不想让她过去。 水来土掩,她想了想,干脆推了推道士的肩膀。 “谁扰我清净......”那道士没有睁眼,咕哝了一句,又翻了个身,鼾声继续,身下却见掉下个很眼熟的东西来。 那东西扁扁的亮亮的,竟是块与她身上铜牌一模一样的牌子。 那牌子正面是“凌秋宫”三个字,反面是一件飘飘然风起的斗篷,下书“破衣”两字。 她心里微惊,明白这道人与青鸟必有些关系,今天专程在这里应该是等自己,看样子也不像有恶意,于是她把牌子拿在手里,大胆跨过老道人就要离开。 “哎哎哎......”老道人这才醒将过来,爬起身挠了挠头,一边面追上前去一面嚷嚷道:“徒儿慢走,徒儿慢走呀。” 婉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疑惑问道:“徒儿?” “徒儿这是忘记为师了?”老道人呵呵笑道,指了指她的手,“但是却记得为师的令牌。” 婉婉一时分辨不清这道人是在故意装神弄鬼还是确实是青鸟的师父。 “你说是我师父,那你说说我的来历。” “你本是一只青鸟呀!”道人依旧乐呵呵,道:“为师找你很久了,一直担心着呐。” “那你我为什么分开了?”婉婉继续试探。 “那日你为了偷玄宗心经入了玄宗千经阁,不料被发现围堵,为师远远的看见你朝着风炼城落来,这才跟了过来,找了你一个多月啦!” 道人边说边从她手里拿过铭牌小心收好,目前他说的都对的上,难道这真是青鸟的师父。 “那你叫破衣?” “正是,正是呀!”道人点着头,“多日未见,可想死为师了,你想请为师吃点什么啊?” 婉婉看着他,只觉得他笑容里透着一股自来熟的贱贱的感觉。 第二十章 旌邑生糊涂惹疯道(上) “我没有钱。”婉婉有些怔愣,下意识回答道。 “你不是有两个玉碟嘛,让为师替你换些钱来。”破衣脏兮兮的手抖落衣袖,朝她伸去。 婉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真从空间拿了一个玉碟,直到要递到对方手上时忽然回神。 “不行,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我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罢罢罢,”破衣叹了口气,“待为师把心都掏与你了你才会相信罢。” 他边说着边走在原地转了个圈。 只见一圈转完,他身上破烂的道衣已经变成了一套深色的绸缎长衫,配上微胖的身体,不说话时还有些正气的脸庞,看上去倒真像个有些底气的老爷。 婉婉不禁有些佩服,如果自己也能这样随便改变妆容,行事一定方便许多,这么一想,倒觉得如果这老道士真是青鸟师父也不错。 二人走出巷子,来到了另一条大街上,此时太阳已经有些西斜,街上客人也多了起来。 衣着富贵的大老爷带着随身伺候的小丫头进了一家普通的法器店,只称自己远道而来见识风炼城,不想银两用完了,只能卖了家里带来的玉碟。 那掌柜见他们衣着不凡,那玉碟虽然材质不错,做工却欠圆润精致,能拿来换钱也是说得通的,便出了一百两收了。 破衣不饶,磨了半天嘴皮子,加到了一百一十两。 婉婉原觉得一百两就满意了,毕竟只出了几滴血和手工,几乎没有成本,却换来了一个普通人四五年的生活费。 “哼,奸商,要不是老爷肚里没有食,这等宝贝哪可能这样贱卖!”出了法器店门口,破衣还骂骂咧咧的。 “一百两已经很多了。”婉婉安慰道。 “青鸟之血何其珍贵,要有时间放在拍卖行,一千两都有人要!” 一千两,这青鸟难道和普通鸟族很不一样吗。 “青鸟不也就是一种鸟,有什么特殊的?”婉婉故作不在意的问道。 “徒儿新来不知,青鸟可是上古神鸟,王母信使,千年难出一只,你可是世间仅存了!” 婉婉闻言心里一紧,她这具青鸟身体竟然是世间仅存的了,责任重大,如果没活好有了闪失,那罪过也大了,却忽略了破衣所说的新来是什么意思。 “徒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百两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很多了,但对于修道之人不过尔尔。”破衣继续说道。 “一颗低阶中品凝心丹便要十两银子,低阶修炼者至少要耗去二十颗才有机会进升中阶,更别说有疗伤效果的治疗丹药了。” 这世上的丹药大致分为四类: 基础修炼类,是几乎所有修炼者整个修炼生涯都大量需求的丹药,用以帮助稳固心神,熔炼吸收心经法道。 进阶金丹类,是修炼者突破进阶需要的稀有类丹药,炼制困难,价格高昂。 治疗类,用于战斗损伤后的治疗,外敷内用都有。 特殊类型,是各大神府自备的丹药,用处各异,可以提高各府中人的特殊技能和修炼水平。 婉婉知道这些,却从没想过丹药价格如此高昂,这么说大陆上只有富家子弟才有能力修道了。 资源垄断,阶层固化。 她的心里冒出这八个字。 难怪神府可以控制这么多的修道者和妖族为其所用。 但那些没有金银和资源,又缺乏上升通道的底层民众,真的就心甘情愿被压制和奴役没吗,不见得。 但是实力悬殊,他们即便想反抗也几乎没有可能。 婉婉琢磨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间跟着破衣走到了一家面馆前,此时他已经换回了原来的道士装扮。 二人在大厅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破衣不客气的点了两碗豪华素面,狼吞虎咽起来。 婉婉拿起筷子正想吃,却见他第一碗已经下肚,面汤都不剩,然后很是自然的又端过了她面前那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继续吞咽。 她的筷子还停在半空中,感到有些无奈,却一点都不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这道人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前世她并不信任何宗教,但每次旅行经过道佛宗院,她心里都会隐隐生出一股敬畏来。传承千年的宗教虽然不一定有鬼神力量,但隐藏其中的哲学道理是俗世也通用的。 即便不能影响俗世,能甘于寂寞苦坐静修,敢于剖析内心直面内心的人也是令人佩服的。 何况他还可能是青鸟的师父。 只是她没有想到道佛中人这么能吃。 婉婉只能招呼小二再来一碗,却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厮打扮的人垂头丧气的从门外进来,满脸汗也顾不上擦,在门口叹了口气,茫然四顾。 在看到她二人时,那小厮突然来了精神,一路小跑就到了跟前,对着破衣又是作揖行礼又是连连告饶。 “道长,您就行行好,别再耍小人了,我家公子等已经等了您一整天了,再见不到您,他非扒了小人的皮不可。” 婉婉这才记起,这是那天在神府西院见过的那位少年公子的仆人,似乎叫管西。 破衣没有理他,只顾埋头吃面。 管西头上的汗更多了,恨不得跪下来,今天他奉公子之命找这疯道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他耍了一天。 一会要西城首饰店张大妈的手绢,一会要东城药草店李小二的腰带,他好不容易弄来,疯道人却又不见了,害他跑了半座城,该死的暮雪借口保护少爷,说什么也不帮他。 他都要放弃了,硬着头皮来面店向等在二楼雅间的少爷复命,这又让他看到疯道人了,哪还能让他跑了。 婉婉想到那天他家公子虽然怂但还是跳出来帮忙的事情,有意帮忙还人情,便对管西说道:“你家公子既然想见他,请下来见就是了。” 管西一想也是,正要道谢,发现眼前少女是前些天的那个疯女人,吓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有些打鼓。 虽说公子见人心切,但是一个疯道人加一个疯女人,他家公子怕是应付不来,再吓个好歹来。 一时之间管西怔在原地不知怎么回答。 第二十一章 旌邑生糊涂惹疯道(下) 婉婉看他如此表现,有些好笑,她知道第二个灵魂来了以后青鸟对他家公子做了什么,也理解对方看见她就像见了鬼的神情,便也不再说话。 “告诉你家公子,老道已经找到失散的徒儿了,不想再收他了,让他另寻高明去吧!” 破衣已经连汤带面吞下了第二碗素面,起身对管西说道,说完拉着婉婉就要走。 婉婉心里发苦,已经一整天了,她终于闻到了食物的气味,这还一口没吃上呢。 管西却是急了,一展手臂拦在二人身前,一边大声喊道: “少爷,少爷快下来!” “旌少爷!” “旌邑生!” 声音又急又大,甚至有些破音,难听极了。 一时之间大堂吃面的客人都向这边望来,婉婉窘极,只想塞住他的嘴。 比她更想塞住管西的嘴的是二楼的旌邑生。 面店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在管西叫第一声的时候他就听见了,正要跟暮雪下楼,就听见了破罗嗓音的后两声。 “闭嘴!”暮雪抢先一步干了少爷想干的事,一把捂住了管西的嘴并且把他摁了下去。 旌邑生也看到了破衣身旁的婉婉,微微惊讶过后脸色微红上前来,向着破衣一揖到底,说道: “道家恕罪,晚辈管教无方,我这小厮冒犯了。” “无妨,我这就走了。”破衣不在意的摆摆手,又要开步。 旌邑生却没有让开,依然深深躬着身,开口说道: “道家,此事对晚辈十分重要,还望道家成全。” “哼,读书人家果然欺人,一个个都只想捞好处,一点代价也不愿意付。”破衣这时面上终于露出气愤来。 旌邑生抬起头来,脸色更红了几分,他也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但除了那道红光,唯一的线索就在疯道人这,时间有限,不得不着厚脸皮。 “拜师之事......” “还想拜师?晚了,老道已经找到了徒儿,便是不收你也无妨了。”破衣没等他说完,炫耀似的指了指身旁的婉婉。 旌邑生没有料到她竟已经拜疯道人为师了,听这口气是不需要他拜师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如果不用拜师,他又能提出什么条件来让疯道人帮他呢,思索间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真是恭喜二位了。” 这话听着实在是太像嘲讽了,虽然他丝毫没有那个意思。 婉婉听他们的对话已经大致明白了情况,这下也被他的愚蠢怔住了,这求人求到开始戳心窝子也是没谁了。 “竖子无礼!”破衣已经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了,用力一把推开他,拉着婉婉就朝外走去。 刚到门口,一个圆润的身影就落在了身前挡住了去路。 正是刚刚摁住管西的暮雪。 “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呢。”有着圆乎乎脸蛋的暮雪说道,天真中带着坚持。 “旌籍神府管教下人真是有一套。” 破衣话音刚落便伸出两指探向暮雪,指尖带着蓝色的光芒,沉稳却锋利。 暮雪自知不是对手,但固执认为必须要替少爷拦下疯道人,于是一边闪身让开这一指,一边朝一旁看着更好控制的婉婉扔出一根白羽法器,那法器一碰到她的胳膊便伸展开来,在她胳膊上缠绕了几圈。 婉婉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波及,加上还在记挂还人情的事,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一股无形却沉重的力量挂在了手臂上,让她寸步难移。 “住手!” 一切都太快了,等旌邑生终于跑出来,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本来是求人帮忙,结果不但言语上冒犯了对方,还绑了人家爱徒,旌邑生的脸已经红的可以滴出血来。 都怪他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人,经验不足。 “暮雪快松开!”他忙对暮雪喝道,对着二人又是连声抱歉。 “旌家小儿,认识你两天,这道歉的话老道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破衣此时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他是真的生气了,找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青鸟,难得她还对自己和颜悦色,好心情却连连被这小子破坏。 连徒儿都保护不好,青鸟今后怎么甘心叫他师父。 “一切都是晚辈的错,只是这里说话却是不太方便,还请道家和姑娘移步楼上清净之处。” 此时黄昏已至,夜市渐开,周围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旌少爷两天之内连接在大街上被围观,滋味一言难尽。 “哼!”破衣没有应答。 旌邑生头更低了。 “还是上去吧,”婉婉突然开口道,“我还一口面没吃呢。” 她真的很饿了,虽然饿不坏,但是饿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她也确实不忍再看旌少爷那羞得不行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要入洞房了,看得人怪难受的。 这么单纯的小孩子,前些天才被她吓得不轻,现在又被破衣耍的团团转,实在是可怜。 前世活了三十五年,这世又在一具活了上百年的身体里,难怪她会觉得十五岁的旌邑生是个小孩子。 “那赶紧上楼吃点,管西,快去叫掌柜的好面好茶都上来,还在原先那间!” 旌邑生没想到婉婉会帮他,心中生出无限感激,吩咐完管西又一脸期盼的看着二人。 “徒儿没有饱,自然是要再吃些的。” 破衣看了婉婉一眼,徒儿已经发话,他是万万不会违逆的,何况今日本来也是为了青鸟徒儿做的局。 说完冷着脸便带头又进了面馆二楼雅间。 婉婉跟在身后,虽然相处只有半天,但这破衣道人的性情她已经有些了解,不过就是一个傲娇随性,吃软不吃硬的人。 面条终于上桌,婉婉来不及装客气,大口便吃起来。 旌少爷看着她有些怔神,直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师徒,吃面都有着一脉相承的意思。 破衣已经吃饱,在一旁喝着茶,看着婉婉吃面的样子禁不住呵呵笑起来,一扭头看到旌邑生也在盯着婉婉,又板了脸瞪他。 旌邑生被抓到偷看人家徒儿,一阵心虚,刚退下去的脸色又微微红了起来。 “道家恕罪,晚辈......” “客套的假话就免了,我已不想收你为徒,便没有理由非帮你不可。” 破衣抿了口茶,打断他的话。 第二十二章 傻书生无奈应要求 听到破衣的话,旌邑生只有苦笑,现在即使是想拜师也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道: “只要您愿意帮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是吗?”破衣挑眉,语气里满是不相信。 “当然。”旌邑生并没有被对方的态度激怒,很是诚恳的回答。 求人一定要有求人的样子,这是他今天最大的教训。 “你的玉笔。” 话音刚落,破衣毫不客气的伸出了他的黑手。 听到这话,管西暮雪皆是一惊。 那玉笔是旌家标志性的法器,在大陆名器榜上排名第五,笔中记录了百般名器,千册经书,万家隐秘,相传得此笔便可控制七神国。 “好。”旌邑生只顿了一瞬便答应了,并且立刻解下了腰间的玉笔递了过去。 管西暮雪的阻拦也被他挡在一旁。 破衣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接过笔看也没看就扔给了一旁的婉婉。 “徒儿,你先前拜师时为师就没有给过你像样的见面礼,这玉笔只当是见面礼了。” 婉婉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正在专心吃面,慌乱间差点没接住,吓得管西暮雪又是面色一变。 婉婉满怀歉意的看了旌邑生一眼,把玉笔收进了自己的空间里。 虽然不知道这玉笔来历,但既然随身佩戴,应该也是贵重的东西。 可看旌邑生的样子,他请破衣帮的忙似乎也很重要,她如果不收,破衣又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怎么办。 大不了等会再偷偷还给他就是了。 管西却没有看透她的心思,先前觉得她是疯女人,现在觉得她是贪图别人家东西的疯女人,直在心里把她骂了数十遍,一双眼睛瞪得正圆。 “看什么看!”破衣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道家现在愿意告诉旌某所寻之人下落了吧。” 旌邑生试探问道。 “别道家道家的叫了,我叫破衣。” “破前辈。”旌邑生顺从喊道,心道难怪这道人脾气古怪,原来是破家人。 破家原先也是跟随七神击败魔族的名将之一,七神隐去后,破家便世代在圣堂供奉七神,不再问世事,所以世人对破家都不甚了解。 旌邑生几乎就是在圣堂长大的,小时候就连破家家主破尘都常抱着他,却从没有见过破衣。 但好歹是破家人,自己那支玉笔暂寄在他那儿,以后求破尘世叔要回来应该也容易。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刚才就是脑子一热,并没有想好后果。 “嗯。”破衣又啜了口茶,满意的应声。 旌邑生的顺从让他感觉很好,尤其是狠狠地打了管西小厮的脸,看着他瞬间呆住然后泄气的脸,破衣就一阵暗爽。 “实不相瞒,你要找的人老道并不知道在哪——” “线索其实在我这徒儿婉婉身上。” 破衣又恢复他招挑眉贱贱的笑容。 “哎呀,昨天还真怕你应了老道我呀。” “破前辈......” 破家人都是正气浩然,信守承诺之人,立誓守护七神,就世世代代居圣堂不出,怎么会出了破衣这么个另类。 不过幸好他今天找到了徒弟,旌邑生心里又燃起期望。 “可你家仆人刚刚差点伤了我徒儿,她怕是有些生气呀!” 破衣收起笑容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 婉婉收了玉笔还在继续喝面汤,听到这话一阵茫然,她连旌少爷要找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哪有什么线索。 她一点也不生气,她没有资格生气,她想到前几天第二个魂魄旌少爷吓成那样,就只想弥补。 “那......” 旌邑生刚升上来的心情又落了回去,连忙开口要补救。 “别急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破衣摆手打断他,“我这徒儿比我更好说话,只要你答应她三个承诺以示赔罪,她肯定会帮你。” “这......”旌邑生又犹豫了,给东西还能要回来,承诺一旦说出口就难收回了,何况是旌家的承诺。 但是找小仙子是他的多年夙愿,他欠了一句道谢也是承诺,必需办成。 何况这少女今天隐约有些帮他的意思,是的,他读懂了刚才她满怀歉意的眼神,这样的少女应该不会很为难他。 哪怕是再问他要一些东西,他也是不怕的。 稍一思索,旌邑生还是决定应下。 “只要不碍于大义,不损害百姓,三个要求旌某也是可以答应的。” “咳咳......”婉婉一听就要拒绝,她和旌邑生素不相识,更没有任何要求要提,没理由又欠人情。不想正要开口一粒素火腿却卡在了嗓子眼,引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看来我这徒儿不满意只提三个要求啊!” 破衣还要趁火打劫,婉婉只能皱眉看他,连连摇头摆手。 “你看你看,这就是不愿意呢!”破衣满脸无奈,而后又故作严肃的样子对着婉婉道:“徒儿呀,你可不能过分了,看在旌少爷如此诚心的份上,就答应了吧!” 不等婉婉反应,又对着旌邑生说道:“老道不是那等贪得无厌之人,小旌放心,我这就替我徒儿应了!” 旌邑生初出茅庐,江湖经验实在是太浅。 听到破衣答应,简直喜不自胜,只有暮雪和管西像看傻儿子似的看他。 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了,跟了这样的主子,真心累。 回去不知道会被老爷夫人怎么责骂。 “那快请姑娘告诉在下那人在何处吧!”旌邑生热烈的目光投向了还在喝茶平复咳嗽的婉婉。 “其实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了。”破衣挡住他的视线。 “我这徒儿一月前受了重伤,才醒过来没多久,把之前的事都忘光了,一时半会肯定想不起来。” 旌邑生听完呆立在当场,总算亲自证实了自己的愚蠢和单纯。 “当然了,为免你们觉得老道在故意骗你,有些我知道但是线索还是可以告诉你。” 人生不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吗,旌邑生已经麻木了,不回话,也不敢再重燃希望,只是呆呆的望着破衣不断开合的嘴。 “嘿嘿,你要找的人是个妖族少女。” 妖族?旌少爷眼睛一亮,他此前一直把妖族排除在外,这么一来,小仙子的年龄就不一定准确了。 “我这徒儿也是妖族,而且与你所寻之人非常熟悉。” 对年轻人不能逼得太狠,打几巴掌就必须给个甜枣,这道理破衣很懂。 婉婉这时也平复下来,青鸟回来估计还要上百年,但是她还可以问另一重人格,他有青鸟的所有记忆。 第二十三章 客栈中突遇浣衣女 说定后众人出了面馆,暮雪取出一支精致的小笛递给婉婉,如果她有线索或是想起来什么,可以随时通知传信。 旌邑生一行带着复杂的情绪自回神府不提。 婉婉和破衣二人寻了一间普通客栈,客栈服务很好,不但房间干净整洁,还提供洗衣业务,她昨天和今天的衣物都很是邋遢了,住下后就寻去了客栈后院,打算将换下的衣物洗一洗。 婉婉按照小二说的走到井边,却只看见两只木桶和一盆衣物,并没有看见浣衣的人,只能在一旁静等。 夏日余晖落下已经多时,院子里青草树木错落,回廊下挂着几只灯笼,随着凉风轻轻晃动,倒也舒服。 等了一会没有人来,她只好去前堂再问小二,却在经过回廊时听到些声响。 她听见了压抑却凶狠的叫骂声以及极小的啜泣声,可能是谁在训斥下人。 她没有在意,在前堂找到了小二。 小二是个二十来岁,模样老实的小伙子,手脚很是利落勤快,听到她说找不到浣衣女,急忙带着她走到后院。 “这个贱婢子,不知道又跑哪里躲懒了。”小二见果然没人在井旁,有些尴尬和不自然,压低了声音喝骂道。 客栈二三楼都是住店的客人,他们习惯了压低声音说话,以免打扰到客人。 “这位姑娘,您先把衣物交给我,一会寻着了浣衣女就给您洗净了。”小二陪着笑对婉婉说。 “不用,你找到人了去通知我就行,一会我再拿下来。”她不愿意把贴身衣物给一个男人,等会再跑一趟也行。 小二陪笑应下,她便转身离开后院,背后隐隐的传来小二的敲门声和骂骂咧咧,似乎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已经不真切。 再次回到后院井旁已是半个时辰后。 水井旁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女子,一身粗布衣裳穿在身上有些短,光线昏暗,那女子说话时神态怯懦,声音低哑,在接过婉婉递来的衣物时,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隐约可见青红交错,手腕上似乎还有捆绑的印记。 在婉婉目光接触到她手臂的一瞬间,她本能的想缩手,却在一顿后露出了一个无声的苦笑。 这一眼让婉婉脊背有些发凉,她不知道这姑娘遭遇了什么,但想必极惨。 没有多说什么,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后院。 她向来心软,但又十分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做什么,这也是前世她虽然成绩很好,却最后不敢做医生的原因。 实习时她就知道,医院里有太多可怜人,医学有太多局限,对她而言只要有一个病人救不回,都会成为难以承受的痛苦。 一路小跑着回到房间,她的心脏还在猛烈的砸着,指尖微微颤抖。 她不怕突如其来的危机,当危险降临时越是毫无准备,越能依靠生存的本能,不用思考也不需要回想才是最佳的状态。 她害怕的是苦难背后的原因以及无能为力感觉的冲击,更害怕冲击后的安静。 和衣躺在床上,她一直在想着后院那个女人。 那个在昏暗院子的水井旁坐着,怯懦低沉,带着伤痕,了无生机的女人。 她裹紧了被子,不停的深呼吸,让心跳逐渐缓下来。 闭上眼睛,她感觉到一团熟悉的黑影被慢慢释放出来,鼻子有些酸,眼睛却很干。 通常这种时候都是哭不出来的。 呐喊的力气没有,无奈的力气也没有。 神志在黑暗中不断下沉,没有尽头。 “不要这么着急。”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她终于感觉落到了底。 随着声音的出现,暗影中浓聚了更黑的形象。 是他。 “面对自己,不是强迫自己。”如同冰霜一般的面孔和声音出现在眼前,一点都没变。 婉婉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感觉让她全身僵硬,止不住的颤抖。 “放松点。”寒冷的手抚上了她的面庞,却神奇的带来了一股温热,这股温暖从脸上蔓延开来,不多时,她的全身都笼罩温暖中。 呼吸随着温暖慢慢平稳,她很珍惜这一刻的宁静,哪怕陪伴她的只是一个陌生而充满危险气息的......生物。 她不知道能不能称对方是人,因为她没有感觉到对方的任何情绪,只有平静,对她而言万分宝贵的平静。 “我不想活着。”婉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他说出这句话,通常这种话即使对再亲密的人也是说不出口的。 “你想的。”他依旧面无表情。 婉婉只有摇头,她并不想活着,她只是不能死而已。 “否则你不会让我控制你的身体杀了她们。” “你的心里有仇恨。” “可以感知仇恨的人,都会想活着。” 他语调平稳的缓缓说出这些话,婉婉却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响。 谁杀了人?杀了谁? 她立刻想起早上的那两具尸体。 是她杀了她们。 为什么会这样...... “你想这样做,所以我帮你做了。” “我没有,她们错不至死。”婉婉在心里拼命否认,她的眉头紧皱,两行眼泪从眼角溢出。 “她们冒犯了你。” “我算什么,凭什么得罪了我就必须死!” “你是青鸟,冒犯了你,就必须受惩罚。” “那也不能杀了她们!” “为什么不承认,早上知道她们死了的时候,你心里是有些快慰的。” “.........” 婉婉一时又感觉如遭巨浪袭面。 早上不知道是谁杀了那两个女婢,她确实隐隐有些觉得放松,甚至有一丝庆幸少了两个常为难她们的人。 她其实是这样残忍冷漠的人。 寒冷重新占据了她的身体,让她恐惧无比。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如果你不杀她们,便会被她们杀了。” “不......”婉婉在心里抵抗着他的话,她已经做错了,不能再找这样没有依据的借口逃脱,她的责任她需要担起来。 “杀不了你,她们会去杀青铃儿。” “这只是推测......”她的抵抗越来越弱,因为这个借口听起来很强大。 “你自己看便是。”他寒凉的指尖轻触她的眉心,几段画面闪过。 第二十四章 知真相婉婉救落溪(上) 她看见瘦小的青铃儿蜷缩在地上,杏儿丹儿带着几个丫鬟对她拳打脚踢,只因她觉得自己年纪更大,不愿叫她们姐姐。 她看见青铃儿会做玉碟后,嬷嬷高兴,守在她身旁逼她无休止的耗损精血。 她看见青铃儿拒绝丹儿要求她多做几个玉碟私下给她们换钱后,杏儿在她的食物里下了剧毒,要不是灵契与曲管家,青铃儿可能已没了性命。 她看见青铃儿过往受过的无数伤害,这些伤害也如同加诸在她身上,令她恐惧而愤怒,不自觉双拳紧握。 “你善良,所以更愤怒。”画面消失,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 “但我无权审判任何人......”被声音唤回,她还残留着一丝坚持。 “你会懂的......为了保护你的人,你需要审判......” 暗影的声音逐渐远去,婉婉只觉得疲惫至极,许多思绪和道理糅杂成团,她暂时理不清,只想逃避。 ...... 这一夜婉婉睡得非常不好,前世今生的无数个梦境交错上演,梦里似乎哭了无数回,又似乎一滴泪都没有。 如同前世一般,清晨寅时末她就醒了。 无心梳洗,她披散着满头黑发,赤脚在二楼客房窗边默立,身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双肩与裙身处绣着藕粉色的朱雀栖花图,袖半与裙摆的正青色荷边随风微微飘动。 她双唇轻抿,一双眸子有些暗淡,透着一片枉然和忧郁。 身有仙风,心无道骨。 窗外便是后院,此时晾满了各色衣物,不多时,一楼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被推开,走出一个穿着暗红色粗布衣裳的女人。 似乎是昨晚那个浣衣女,她也散着长发,双眼深陷,眼下有着明显的乌青色,踉跄走在铺满石子的院中,来到了水井旁。 她走出来的那扇门被粗鲁的又关上了,伴着一个男人的斥骂声。 婉婉一直注视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浣衣女坐在井边,一双手机械地轻轻抚着干枯杂乱的长发,露出的手臂上有着比黑夜里更清晰的青红痕迹。 半晌,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哭泣的表情,却并没有泪水流下,下一刻,她的身体向着井中倾斜而去。 婉婉心中一紧,顾不上许多,纵身便从窗口跃了下去,一头青丝与青衣飘散开来,恍若仙子临尘。 只是瞬间的事情,她落地不等站稳便一把拉住了浣衣女的手臂,将对方半斜的身体从井边拉了开来。 紧张之下婉婉用力极大,浣衣女惊吓吃痛中一声轻呼,望着她露出惘然的神色。 “您这是......” “不要寻死。” 两人一同开口,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奴婢只是想照一照面容。”浣衣女声音喑哑,面色有些动容。 “对不起,我误会了。”婉婉感觉很抱歉,误会他人想自杀,多少有些看轻对方的意思。 只是从昨夜到现在,浣衣女的神色都太像不堪痛苦意图寻死了,让她心生怜悯不忍,未曾多想就出手相救。 虽然她比任何人都理解了无生机的痛苦,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答案。 但依然无法坐视生命消散。 “姑娘好意,奴婢知道。”浣衣女低下了头,轻声说道,“真要死,奴婢也不愿意死在此处。” 婉婉不知如何接话,也不知如何安慰。 告诉她一切都会好?她自己都不相信。帮她解决问题?她自认没有那个能力。 “你叫什么?” 只能像面对一个普通陌生人那样,从打招呼开始。 浣衣女对这个问题感到了陌生和不解。 “我叫婉婉。”见对方没有回答,她觉得有些尴尬,只得报上自己的名字,又加了一句,“来自妖族。” 随着她的自问自答,浣衣女的神情从疑惑、动容到感激,最后变作了激动,她干瘦的手一把抓住了婉婉的手臂。 “你也是妖族?” “也?”婉婉被吓了一小跳,敏感的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我也是妖族,本是一条红腹蛇。”浣衣女脸上露出了他乡遇同类的惊喜,下意识的改变了称呼,“我叫落溪。” 婉婉却惊喜不起来,她到现在也不太了解妖族的习性,不知道妖族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对于自我介绍就要说自己是哪种动物还是不太习惯。 “我...我是一只鸟。” “一只鸟,”叫落溪的浣衣女面色变得平静下来,缓缓放下了抓着婉婉胳膊的手,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真好,想去哪就可以飞到哪。” “你为什么不走。”婉婉听出了她对自由的向往,也明白她身处在这的痛苦,只是才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不走自然有不能走的理由。”这个问题让落溪彻底从喜悦中脱离出来,回到了现实的处境中。 “你的状态......很不好......”婉婉还想说点什么,却看见落溪望向她身后,忽然露出恐惧不安的神情,低下了头。 婉婉疑惑转身,看到了昨天的店小二正朝后院走来。 “客官,您起得可真早,”小二远远看见她便连忙弯了腰,“您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是,何劳亲自前来。” “我只是随便走走。”婉婉不想因为自己造成额外的麻烦。 “随便走走?客官真有兴致。”小二闻言朝她的光着的脚上看去,又注意到她身后的落溪,有些阴狠道:“贱婢,你又在这做什么呢,还不快把客官的干衣服收好。” “她叫落溪,请你叫她的名字。” 婉婉有些生硬的说道,小二用的词语和判若两人的态度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落溪听到她的话,惊诧的抬起头来看她。 “客官有所不知,”小二对着她态度依然恭敬,说出的话却颇有些理直气壮的意味,“这女婢是妖族之人。” “那又怎么样,我也是妖族之人。”婉婉被他理所应当的态度惹怒,皱眉说道。 “这......”小二也是一惊,没想到这看着气质不凡的少女竟然也是妖族,可她昨日是跟一个道人一同来住店的,那道人看着也不像富贵人,怎么养得起这么一个美丽的妖族少女。 莫非......是从哪户人家逃出来的。 正好,大家都愁一个婢女不够分,眼前又送上门来一个这么水灵的。 小二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生出一个恶狠大胆的想法。 第二十五章 知真相婉婉救落溪(中) “这又什么?”婉婉见他半晌没有回话,语气不善问道。 她知道妖族身份特殊,可是这是在客栈里,她是客人,加上还有破衣,应该是安全的才是。 但是她低估了这片大陆上人族对妖族不可撼动的凌驾和掌握程度,以及人族早已习以为常的高高在上的恶意。 “无他,只是妖族下人怎可这样随意走动,你的主人不会怪罪吗。”小二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恭敬,试探道。 “客官您快回去吧,您的衣物奴婢一会就送到房间。”落溪与小二相处已久,察觉到了危险,急忙插嘴暗示婉婉离开。 “啪——”小二抓住落溪衣领,伸手便是一巴掌,她的脸上立刻透出五个指印,反手还欲再打,却被婉婉抓住了手腕。 “你要做什么!”小二挣扎两下发现挣脱不了,向她怒目而视。 婉婉一把推开他,没有用尽全力,小二还是踉跄着跌坐到了十步开外,在地上摩擦了一小段,裤子险些被磨破,屁股火辣辣的疼。 “一大早就吵闹,当心惹恼了客人!” 这时,先前落溪出来的小门中传出一道声音,从里面走出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这大汉满脸胡子,脸上还有道长长的疤痕,看着很是骇人。 落溪一见这人,更是害怕得浑身筛糠一般,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想必这人就是一直虐待控制的她的人,婉婉立刻明白了。 “哟,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大早不好好睡觉,来搅什么乱。”疤脸大汉一见院中场景,混不在意的说道,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婉婉的脸。 “这妮子也是妖族!力气大得很,吴大哥当心。”小二揉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疤脸大汉身边。 这疤脸大汉与他兄弟是客栈掌柜的朋友,也是客栈杂役,平日里大家叫他们吴老大、吴老二。 “也是妖族?”吴老大挑眉,露出猥琐的笑容,“哥几个今天有口福了,老子早就想尝尝新鲜货色了。” 说罢还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婉婉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 “脸蛋还行,就是身板太薄,不知道经得起几晚磋磨。” “几晚?吴大哥今日白天就能让她下不来地!”小二恶狠狠啐道,靠山来了,胆子也大了。 污言秽语充斥耳边,婉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落溪更是觉得又羞又愧,伸开双臂挡在了婉婉身前。 “不要,我便罢了,她是客人,若是她的主人找来,你们如何担待。” 婉婉看着身前干瘦的身体,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三天来,这是第二个不假思索就挡在她身前的妖族女孩,她们一样的可怜,比她可怜一百倍,但面对现实的勇气却比她强一万倍。 无论对手如何强大,无论自身如何无力,她们非但不会寻死,还始终站在她的身前。 要有什么样的能量才能做到如此? 或许上天让她重生于妖族少女的身体,就是为了让她寻找这其中的秘密。 婉婉轻轻握住了眼前满是伤痕的手臂。 “没事。”她对着落溪微微一笑,将她拉到身后。 在想明白一些事情后,她的身体里有些部分不一样了,小腹中升腾起充沛而灼热的洪流,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往她的四肢奔腾而去。 如同春日暖阳化开了山顶积雪,汩汩流水充填进干涸了一冬的溪流,吸引了一山生灵。 又如同经流火大旱后的龟裂的地壳终于迎来瓢泼大雨,奄奄一息的植物瞬间沐露沾雨,展露蓬勃生机。 她握紧的拳头中不但有力量,还有一股清冽的真元之气,泛着青涩的稍显凝滞的青光。 她缓缓松开拳头,改为爪式。 婉婉没有学过任何武道招式,但她见过。 杏儿的腿,丹儿的拳头,都狠厉不过于绮嬷嬷的五指。昨天过了数十招,许多招式还没有忘记。 吴老大见她亮出招式,惊讶之余也凝神起来,嘴上却不忘继续调戏,“没想到是个有点武道修为的,大爷更有兴致了!” 不等他话音落下,婉婉便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攻去,五指泛着青光,直取要害。 她前世解剖学得最好,人体中最薄弱最易受伤的部位,太阳穴、双眼、颈前软骨、颈侧大血管,这些都是适合女子以弱博强的绝佳位置。 当然对付男人还有更有效率的部位,只是太过下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占这便宜。 有充沛的真元做底,哪怕不知运气方法,只模仿招式皮毛,强硬灌注真元到五指,配合她天生迅敏的身法,也让吴老大连连后退,只有招架的力气,再无闲心耍嘴皮子。 日光渐盛,二楼三楼住店的客人陆续被院中打斗声吵醒,纷纷推开窗来观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武道比拼在除旌籍城外的六城常有发生,司空见惯之下,竟不时有叫好声响起。 一旁小二与落溪也看呆了,妖族人有些许武道很正常,但吴老大已是中阶中品的水准,能与之抗衡的妖族就很少了。 “老二,你还看什么热闹,还不快些出来!”吴老大闪避不及之下,侧颈部被划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颈部渗了出来。 不够深,没有到大血管,婉婉在心里可惜,顺便总结了刚才招式的角度力道不足之处。 她感觉自己的五指如同刀片一般锋利,若是能再深半公分,对方只有捂着脖子喊救命的份了。 随着吴老大的叫喊,廊下另一道小门也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青面无须的中年男人。 “吴老大,叫你在女人身上省着点力气你不听,现在可好了,被一个妖族女娃打得嗷嗷叫。” 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议论,妖族女子竟也有这般身手。 “你少跟老子废话!”吴老大被兄弟奚落,又气又恼,大声喝道。 趁他分心散气之时,婉婉凝神伸手,用比之前更快更准的角度朝吴老大颈部袭去。 很好,这一次很完美。 下一刻,吴老大的颈部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大量的血缓缓流了出来。 是静脉,婉婉很满意这短时间的学习收获。 第二十六章 知真相婉婉救洛溪(下) 楼上人群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谁也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少女出手如此很辣。 只有破衣抚着不存在的胡子,满意的点头,这才是青鸟该有的样子。 小丫头心地善良柔软,学习总结能力超强,配合上一具强韧霸道的身体,既中和了原先青鸟的那股冷厉坚硬,又不失强大,这个灵魂找的极好。 吴老二此时也面色突变,快步移动至吴老大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妖族就是妖族,果然残忍。”店小二指着她大声骂道。 脏水泼的很快,围观者也响起赞同的议论声。 婉婉没有说话,这情景就如同前世的荡*妇羞辱,标签一旦贴上,你的每一句话就都将是诡辩。 何况根本没有必要与这样的人争论什么。 但面对吴老二,她必须更当心,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精纯,行走间步伐沉稳,是个勤学苦练的。 刚刚才战了一场,婉婉气息虽稳,却能察觉到腹中真元有些空虚不够了。 所以在吴老二攻向面门时,婉婉并未迎上,而是利用轻盈的身体招架躲避。 再强的人也有弱点,阿喀琉斯也有脚后跟。在以弱抗强的时候,观察并伺机而动比一味硬抗有效果得多。 吴老二同吴老大一样,练的也是一双拳法,只见他双拳如同双锤一般,拳拳生风,每一拳砸下都似有千金之力。 婉婉的发丝不时被他的拳风带起,好几次都只是堪堪避过,辗转腾挪间俱是惊险,围观的人不时发出惊叹声。 看小姑娘这体格,若是吃上一拳,怕是要筋骨尽碎。 落溪也咬紧了牙关, 只有破衣依然面露笑容轻松观战,他对这徒儿很是有信心,即便不敌,他大不了不要脸去帮忙好了。 数招过后,婉婉果然感觉越来越自如,但她不要这种自如,她要惊险,要差之毫厘,要挑起对方的不耐和懊悔。 她让对方几乎每一拳都触到她的衣角或皮肤,却不会实在落在她身上,只有这样,对方的耐心耗尽,想要痛快置她于死地的决心才会越坚定,出的拳才会越狠,越不留余地。 而不留余地,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重拳必需重力,重力必然极难控制,力量和速度只能任选其一。 当敌人慢下来,就是她反击的时刻。 吴老二被她的躲避惹得心渐渐烦乱起来,就如同用细网永远网不住的蜻蜓,在换了大网之后却不只是想网住,还想狠狠的困住虐待,以解心头烦躁。 他终于换了大网,用那大网急切而不留余地的向婉婉袭去,誓要在这一网之内解决她。 就是现在,婉婉停下了脚步,在那巨拳落下时将早已握在手里的铭牌举过身前。 吴老二心中暗喜,觉得她是疯了才会认为一块看似普通的铭牌便能阻挡这拳重击。 却只听“轰”的一声,拳头在离铭牌毫厘之处被强烈反震,吴老二被重重震飞,直到背靠墙才停下来,口中涌出大量鲜血,那先前砸在铭牌上的右臂已经血肉模糊,连根尽碎。 尽管铭牌反弹回去大部分力道,婉婉还是被余力震得连退数步才稳住心神,勉力压下喉头涌上的一股腥甜。 众人俱是大惊,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吴老二便被打的奄奄一息。 “剑山铭牌!”有人看清了婉婉手中的一闪而过的铭牌,惊呼出声。 “她究竟是什么人,竟有失传已六百多年的剑山铭牌!” “好徒儿,没给为师丢脸!”破衣从二楼跃下,扶住婉婉背后,一股真元渡入她的体内。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店小二武道修为低下,见此场景只有在一旁哆嗦的份,战战兢兢问道。 “哼,欺善怕恶的一群败类,哪有资格知道青鸟身份!”破衣故作嫌恶的回答,实际却是有意透露,这事现如今看着不大,将来却会掀起惊涛巨浪,他爱徒的好名声,谁也别想抢。 “青鸟?”小二皱眉,却是从未听过大陆上有这个名号。 “各位听好了,人族肆意欺侮妖族,青鸟今日才愤然出手,今日之事乃是路见不平,别传歪了!”破衣没有理他,反而是对着楼上围观的客人说道。 做了好事一定要记得为自己正名,不然瞎传出去,反而不美。 至于大家会不会按照他说的去传,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别傻站着了,快走,一会神府来人就走不了了。”说罢,他拉过已经呆住的落溪,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三人快步朝客栈外走去。 在客栈门口,落溪顿住了脚步。 她自十年前被卖至客栈,就再未出过客栈一步,他们在客栈中设了专门对付她的结界,只要靠近便会钻心刺骨般疼痛,让举步维艰,于是她便被蹂躏迫害了十年。 面对客栈的大门,她很是犹豫,既害怕那锥心的痛,又渴望结界外的自由。 破衣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与婉婉在客栈门口转身回望着她。 婉婉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和向往,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终于,落溪鼓起勇气,即便被锥心的疼痛折磨致死,也好过在这过炼狱般的生活,她把手递给婉婉,闭上眼睛纵身一跨,便出了客栈门槛。 奇怪的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发生,街上熙熙攘攘,头上晴空万里,哪有什么结界。 落溪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却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只默默流着泪,紧紧跟着婉婉二人。 破衣在心里暗叹了口气,他在住店时便已经观察过,这客栈周遭全无结界存在的痕迹,恐怕有六七年没有布过结界了。 结界不是寻常人便可布下的,只有云识神府精通意念心术的法师才有能力布界,结界强度随着法师品阶升高而强大,并且再强大的结界也有期效,谁有那么强大的财力请一位法师不断来布界。 妖族心智单纯,无法抽丝剥茧的思考推测,这也是他们被人类如此轻松控制的重要原因之一。 困住落溪的,本就不是结界,而是她的内心的恐惧和因恐惧产生的放弃。 第二十七章 神府中众人各怀意(一) 风钨带着府卫赶到金陵客栈的时候,吴老二只剩了一口气,吴老大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仍可看见血丝渗出来。 店小二哭丧着脸坐在一旁,店中客人微围观了早上的一波热闹,已经纷纷离店不愿再住,生怕惹上是非。 这金陵客栈也是风炼神府的产业,更具体的说,是风钨打理的产业。 风炼城现任城主风燐已年近九十岁,从懂事起便痴心炼丹,无奈天分低下,一辈子也没有炼出什么绝世好丹,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 大儿子风煜继承了父亲衣钵,倾心于炼丹,也有些天分,这些年来坚守北历山丹坊,为风炼神府炼出不少妙丹,只等神府大宴上供出几种修补俱佳的上品丹药,一举成名后便顺利接掌神府。 二儿子风钨,无甚出彩的地方,夙愿便是帮助风煜管理好神府,风煜在北历山时,他便打理神府对外的一切事物,包括人口管辖、城中治安和部分生意,风炼城中的客栈及其他杂店均为他所管。 至于占神府收入七成以上的丹药店、法器店和歌姬戏院则由最有经商天分的三儿子风铭打理。只是风铭并不满足于做一个职业经理人,他想要的更多。 风钨铁青着脸听完了店小二的叙述,青鸟这个名号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印象并不深,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名小辈。 但他直觉此事不简单,昨天府里才死了两个女婢,便与两个妖族女子有关,今天客栈出事,又与妖族有关。 “他们为什么要救那个蛇族女子?”他对五年前的事依稀有些印象,那个蛇族女子便是他发话送到这间客栈,并且请云识家族的法师布了结界的。 如果他们是有意冲着她来的,那么五年前的事便有可能已经被知晓了。 “这......”店小二有些犹豫,落溪送来的时候,只说让他们给她些活干,别让她逃走。可谁知过了一年神府也再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以为不会再有人管这妖族女子,又见她生的貌美妖媚,三个人几年来对她百般欺辱凌虐,哪里料到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神府二老爷不但亲自前来,还记起了那个女子。 “这什么!”风钨见他支支吾吾,不耐烦的将手中的鞭子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伴随着小二的嚎叫,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鞭痕。 “二老爷饶命!”店小二哭着跪到地上求饶,“那蛇族女子本就不愿意服侍人类,加上......”他说着看了躺在床上的吴老大和吴老二一眼,心一横接着说道:“加上我们有时训诫几句,早就怀恨在心,今日看那青鸟也是妖族,许是......许是觉得找到了靠山,便造了反去了。” 说罢不停的在地上磕头告饶。 如果是这样,倒不一定是事情泄露了,但那蛇族女子知道的太多,就这么放她走了遗患无穷。 加之神府大宴在即,他与大夫人一样不希望出任何岔子,不管这个青鸟是什么人,都必须抓回来惩治。 风钨叫来画师画下了那个道人和青鸟的模样,分发到风炼城中各处值守城卫处,用以严格搜查。 回到神府,风钨没有休息直接去了风煜住处向大夫人汇报。 “哦?”神府主院的厅堂里,一位样貌端庄,衣着华丽的妇人听了风钨的的汇报,轻轻皱起了眉头,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们都下去吧。”她略一思索便挥退了下人。 待下人都出了厅堂,正门大开的院子里也看不见人影后,她正色向风钨道: “二爷是如何打算的?” “那道人怕是有些棘手,但那青鸟,还有那蛇族女子不算麻烦。”风钨沉声回答。 “依二爷看,那道人是圣堂来人吗?” “不像,”风钨摇了摇头,“据小二描述那道人衣衫褴褛,说话颠三倒四,似与圣堂没有瓜葛。” 圣堂便是位于旌籍城的七神供奉所在,在七神国拥有超出七城神府中人的地位。 “没有最好,但若是为五年前之事而来,二爷还需万分谨慎才是。” “大嫂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当做最重要之事来办,绝不让神府大宴出现意外。”风钨拱手恭敬说道,此时的他绝料不到十日后的大宴会发生什么。 “这事便交给二爷了,切不可影响大宴和神府将来。”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从嫁进神府起便掌管神府内务,至今已经十年,为了风煜能够顺利接受风炼城主的位置,她无一处不小心谨慎,精心打点。 风煜痴心于炼丹,不谙俗务,一年也难回神府两次,便是回来,也是喋喋不休与她说着山中丹炉之事,还笑她困于俗世,不懂欣赏炼丹的妙处。 什么妙处,无非是药草加减,火候加减,还有妖族精血搭配罢了。 他哪里知道,他能像现在这样放肆的炼丹修道,仰仗的不过是她一个女子和弟弟的全心帮助而已。 风钨出了厅堂,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往自己住处行去,不想半路撞上了风铭。 “大哥这是才与大嫂议完事呢?”风铭扶住往自己身上撞的风钨,说道。 “原来是三弟,”风钨回过神来,“对,刚谈完。” “看二哥神思忧虑,这是遇上了二哥与大嫂也解决不了的事了?”风铭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没什么,尚能解决。”风钨不知为何对他的这个三弟一直没什么好感,许是他油腻纨绔,不像神府中人勤勉,又许是他手中权力过大,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哦?”风铭打开了手中折扇,扇了几下,“不需要请大哥和父亲回来吗?” “大哥正在专心炼丹,以备大宴,怎可现在请回。”风钨皱眉,这个三弟说的话也总是让他厌烦。 “大哥对城主的位置倒是重视得很。” “城主必然是大哥来做,无所谓重不重视。”风钨越发觉得风铭古怪作妖,语气也逐渐强硬起来,“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不成。” “小弟自是不敢,只是二哥真觉得大哥有能力当这城主吗?” “哼,这还轮不到你来评判!”风钨闻言面色阴沉,拿出了做哥哥的架势。 “为了神府,二哥当再思一二。”风铭依然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说罢这句也不等风钨反应便独自走远了。 “无知!”风钨向着他的背影暗啐道。 风铭今日已经听闻了客栈中发生的事,也见到了青鸟的画像,心中满意至极,这么快就能搅起风雨,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第二十八章 神府中众人各怀意(二) 风炼城,北历山,宝炉殿中。 “快快快呀,加火加火,”一个中年男子不停奔走在数个或青或红或黑的丹炉之间,他发髻高束,一身深青色长袍,宽额长脸,面目清秀,只是脸上急匆匆的神色削弱了风雅之气,“愣着干什么,让你的磷火兽加火呀!” 宝炉殿是北历山丹坊中最大的宫殿,这座殿没有殿堂和桌椅,只有数不清的丹炉和炼丹用的草药、火石、灵木以及一瓶瓶的妖族精血。 风煜自小就跟着父亲在北历山学习丹药炼制,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高阶炼丹师,提高高阶丹药成品率,练出百世难得的好丹。 这其中他花的时间最多的便是在进阶金丹和风炼神府的特殊丹药炼制上。 他既有天分又极其勤奋,自独立炼丹十年来翻阅了无数古方,尝试了无数不同比例的配制,在成丹率和丹药品质上已经超出了父亲一大截。 可他仍然不满意,仍在不停努力,他不但要练出可以完美辅助修道者进阶的麒麟金丹,还要改善家族已有的风炼铜丹、火炼赤丹和冰炼青丹。 风炼家独有的这三种丹药是包括妖族和魔族在内的所有人都渴望得到的炼丹师丹药。 无需天分,不用刻苦,只需三颗便能在未来十年间拥有一个中阶炼丹师的炼丹修为,再加一张丹药配方和一个炼丹炉,便可从此靠卖丹药换钱走向人生巅峰路。 只是这三种丹的成丹率都极低,百中无一,并且期效有限,因此价格奇高,十年来神府中的存丹不过每样十余颗,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所以神府需要举办大宴,邀请各城甚至其他四国有意向的买家参加买卖竞拍。 在这次大宴上,风煜打算供出一百颗中高阶修炼辅丹,六十颗不同品阶的麒麟金丹,三十颗炼丹师特丹,以及十颗他的独家秘制丹药,作为他一举成名的法宝。 其他的丹药都准备好了,就差最后这十颗了。 一年前,他从家族的一本无名古方中找到了特殊的两种丹药,一种为驱灵丹,服用后可以增强法师对游散亡灵的控制术,比云识城自家的唤灵丹效果强上十倍。 另一种便是破骨丹,服用后可使人类筋骨较前强二十倍,并且获得精神狂暴效果,让一个中阶武士拥有匹敌霜战家族的战斗能力。 相信这两种丹药开出来便会让他在七神国的名声大振,一改近百年来风炼神府在众人眼中商人的形象。 每次一想到这里,风煜的神色便变得狂热起来,他要成为自风炼上神后大陆最优秀的炼丹师。 “大老爷!”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急急走进宝炉殿,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风煜顿色面色一变,抬脚便走,还不忘吩咐管家一句:“把灵契给我叫来。” 能让风煜如此果断离开燃烧的丹炉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百妖殿出了问题。 北历山的丹坊除了宝炉殿,最重要的便是关押了数十种妖族幼童的百妖殿。 丹药在炼制过程中性质极不稳定,除了需要炼丹师精确掌握药物和金属的配比,还需要妖兽血液助其稳固。 但妖兽难得,并且妖兽血液常常混有杂质,使得成丹率底下,数十年来风煜都在苦苦寻找妖兽血液的替代品。直到一次意外,让他发现刚刚能化身成人的幼童时期的妖族精血比妖兽的血液更纯粹更稳定。 他欣喜万分,花了大量时间搜寻妖族幼童,筑起了新的宫殿命名为百妖殿用以关押妖童,喂他们各种固形丹药,使其稳定在幼童阶段不再长大也不再进阶,从而为他提供稳定的精血来源。 方才管家来报,便是百妖殿又出了些意外。一个狐族雌妖童与一个狼族雄妖童在前几日采血后纷纷陷入昏迷。本来这事也常有,喂多了丹药采多了血的妖童寿命非常短暂,一般陷入昏迷后不过几日便会迅速衰老而亡。 但这两只妖童从昏迷中醒来后不但没有衰老,还迅速成长了。妖族血脉不可小觑,筋骨强韧行动迅捷,成长后的妖童回归本形,一狐一狼将百妖殿闹了个天翻地覆,炼丹师们控制不住,这才叫人来通知他。 离大殿还有百丈远,风煜便听见了瓷盏破碎的声音,无数幼童哭泣尖叫的声音,以及炼丹师们呼喝的声音。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刚到殿门口,便有一个瓷杯飞了出来,他偏身闪过,那瓷杯正砸在身后。 此时百妖殿正门大开,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无数幼童抱头躲闪,十几个府卫和炼丹师在满殿追赶一只火狐和一只银狼。 那火狐身姿灵巧,很善于躲避,把一干府卫耍的团团转却摸不着她的一丝皮毛,银狼则是露出獠牙,在与几个府卫和炼丹师对峙,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已经挂彩,有个府卫的左手甚至被撕咬下来一大块皮肉,此时正被扶出来在一旁治伤。 “灵契呢?”风煜沉声问身旁管家。 “他今日跟着炼丹师在山中寻灵木,还没有回来。”管家躬身答道。 “把我的晏淬弓拿来。”风煜伸出右手,管家倏忽间便从空间中取出了一把长约三尺的棕红色大弓,弓身已经被磨得发亮,弓弦如发丝般纤细。 风煜握住躬身,用力捏了两把,一阵熟悉的感觉回到手中。 “大老爷,里面还有很多妖童和炼丹师。”管家在一旁小意提醒。 风煜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而一把拉开了大弓,运真元至弓中,只见隐隐约约一支真元之箭成形,因为真元注得太满,那箭似有些嗡嗡抖动。 没有犹豫,只听“咻”的一声,离弦之箭迅速穿过殿门和人群,精确刺入那银狼左前腿根。 随着一声凄厉狼嚎,银狼左前肢跪在了地上,但嘴中獠牙一丝未收,只有双眼变得通红,恨恨的望向殿外的风煜。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风煜也不错目的盯着银狼的眼睛,口中说道,似在回答方才管家的提醒。 语闭,风煜重新拉满弓,再次注满了真元,这一次他瞄准的是银狼的头颅。 第二十九章 神府中众人各怀意(三) 风煜瞄准了银狼的头颅,充沛的真元迅速灌进了弓中。 他自小就跟着府卫们在山中捕捉妖兽,后来改为搜寻妖童,别的武道不一定行,但箭术高超,百发百中,且杀伤力极强。 就在他准备好要放出这一箭时,一道迅猛的身影冲进了殿内,阻隔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只斑豹,皮毛油亮,身姿矫健。 他来到银狼身前,朝他发出低低的吼叫警告声。 银狼回馈一声不服气的嚎叫,银色的毛发根根伫立,没有受伤的右前爪向前迈了半步,以示对立。 斑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在大殿高台上警惕望着他的火狐,又低下头对着银狼发出长长的低吼劝告。 银狼听懂了他话中的警告和承诺,眼中闪过受伤和不甘,但还是收回了右爪,伫立的银色毛发缓慢收了回去。 高台上的火狐却不愿屈服,弓起了身体冲斑豹跐牙。 殿外的风煜此时也注意到了火狐,晏淬弓的箭缓缓移动瞄准了她。 火狐的眼中充满了对斑豹的不信任与威胁,她的前爪一前一后压得极低,做好了随时扑向他的准备。 斑豹向后退了一步,喉咙里仍在发出劝告的低吼声,但是火狐却不愿意再听,极发达的后腿在一瞬间收缩,奋力起跳扑向了他。 在火狐起跳的一瞬间,风煜的箭同时射出。 斑豹感觉到了身后的危机,来不及思考,也在几乎同时起跳跃出,迎向了火狐。 他在空中与火狐相遇,利用体型的优势将对方撞偏,接着一个漂亮的翻身,让殿外疾驰而来的箭堪堪擦过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只发生在几瞬间,火狐重重砸在了一旁的墙上,之后滚落在地,口中发出呜咽之声,银狼带着受伤的左腿忙奔至她身旁,对着殿外发出一声高亢的狼嚎。 斑豹被真元箭气所伤,也重重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殿外风煜面无表情,听着银狼的嚎叫,他又拉开了手中的晏淬弓。 斑豹顾不上受伤的身体,从地上爬起冲向了殿外,对着风煜呜咽低吼。 “他们搅了这么大的乱子,还不该死?”风煜听懂了他吼声中的请求,微微皱眉问道,手中的弓却没有放下。 斑豹再次发声,并把两只前足屈曲,头低下去半跪在地上。 “灵契,你与他们不同,你不需要这样。”风煜不能理解灵契为何要做到这份上,但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弓。 “看在你的份上,他们可以不在今天死,我给他们两天时间。” 风煜说道,将宴淬弓还给了管家,离开时吩咐众人一个时辰内将此处恢复原样,并把那火狐和银狼关进地牢,后日用来火祭一盏新丹炉。 所谓火祭,便是把他们扔进丹炉做燃料,为新炉做开炉祭。 等风煜离开,灵契终于放松身体,化身成一个身材高大的浓眉少年,他捂着右肩,看着府卫用铁叉控制住火狐与银狼,随后把他们关在笼子里带了出去。 他们在离开前,一直用带着恨意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没有别过眼,而是用哀伤而清澈的双眸回望。 灵契是神府的仆人,从小就跟在风煜身边。在他去捕捉妖兽时,搜寻妖童时,他也常帮忙,还在危急时舍身救过风煜两次。 因此风煜对他非常信任,后来风煜沉心炼丹,便把那搜寻妖童,以及管理百妖殿的事物交给了他负责。 虽然近年来他找到的妖童越来越少,但风煜从未怀疑过半分,反而安慰他妖族本就人丁不旺,不用自责。 今天的事情风煜显然是生气了,但依然给他留了半分面子,让那狐和狼多活两天。 “少爷。”灵契守着府卫恢复了百妖殿的陈设,又安慰了一番那些收到惊吓的妖童后,来到了风煜的住处。 自从老太爷不再管神府之事后,大家都称风煜为大老爷,只有灵契依然唤他少爷。 “今日多谢少爷不杀之恩。”进了房门,灵契便跪在了地上磕头谢罪。 风煜没有说话,等他结结实实磕完了三个响头,才慢慢开口。 “起来吧,你们是同族,你不忍心,我知道。” 灵契身子一震,没有料到风煜会这样说。 愣了片刻后,他还是顺从的起身,站在了一旁。 “但是他们做了很坏的榜样,那些妖童受了惊吓,近期的精血都不能再采了。” 如果不是最后一批丹药已经入炉开炼,并不需要赶时间,他一定会把那火狐和银狼的皮活剥了下来做靠垫。 “你是如何想的?”见灵契沉默,风煜喝了口茶问道。 “妖童近期吃的丹药可能有些问题,导致他们身心不稳,被压制的神魂释放出来了。” 灵契不敢说其他,只把自己的推论说了出来。 “我炼的丹,怎么可能有问题。”风煜对自己极其自信,“除非......” “除非,有人动了手脚。”灵契知道风煜一直在观察自己,他强行镇定了心神,面不改色的接话道。 “灵契,”风煜突然笑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的。” “跟随少爷久了,自然也学会了些东西。”灵契压抑住心脏快速跳动带来的不适感回答道,他手心已经全是汗。 “这样也好,你太简单的话我还担心很多事不能放心交给你。”风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放松的端起了茶杯。 “妖童的丹药一直是林管家在负责,此事我会叫他细查。 你先休息几天,大宴之前都随我在丹坊帮忙。” 灵契闻言惊讶的抬头望了风煜一眼,随即低头应是,退出了房间。 在此之前,他从没跟随风煜炼过丹,并不是风煜对他不够信任,而是神府规矩,妖族之人可以成为炼丹材料,也可以寻找炼丹材料,却不能参与炼丹。 灵契走后,风煜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大好,百妖殿的事不过是一件小事,只是提醒他过去的丹药并不完美,他需要改进固形丹而已。 真正让他欣喜的依然是即将出炉的顺利得不可思议这批新丹,当然,这全是他的功劳。 他不知道的是,出门后的灵契握紧了手中拳头,死死防着心中喷涌的江流,堤坝一旦破了口,滔天的洪水便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 第三十章 神府中众人各怀意(四) 风铭最近心情也大好,一切都在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进行。 他一直就和父亲以及两个哥哥不一样,甚至与风炼家族的其他子弟也不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炼丹师,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炼丹天分,事实上他可能是现存的风炼家族中炼丹天分最强的一个。 因为他的亲生母亲就是一个妖族炼丹师。 风炼神府不允许妖族参与炼丹过程,因为妖族中人每一个都是先天的炼丹师,他们生来就对草木花果,火石灵木有着强烈的熟悉感,他们本身即可成为丹药的一部分。 炼丹师家族只能允许妖族为其所用,却不可能允许超出他们控制范围的妖族炼丹师出现。 他的父亲风燐痴心于炼丹,但资质极其平庸,全靠府中养的家族旁支炼丹师才能勉强维持神府声誉。 郁郁寡欢之下,风燐遇到了他的母亲。 彼时风燐正跟随家族驻扎在剑山的炼丹师寻找高级灵木,却意外走散迷路。 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是横亘在大陆之上,分割人族与妖族的一片连绵山脉,山中草木繁盛,珍稀材料数不胜数,妖兽与灵兽繁荣栖息。 人族在占领剑山,驱使妖族北迁三千里之后,发现以己之力根本无法完全掌控剑山,只能让各城分别派人进驻,建立分散的驻地以取所需。 其中风炼城的驻地最大,神府会常派子弟入山修行学习,风燐便是作为未来城主在那时进山历练。 一个无能的风炼城未来城主,一个受伤流离在剑山的妖族炼丹师。 风燐在炼丹上虽然无能,但人族男子的花言巧语,沾花捻草的本能练了十成足。 他为她的天分能力所惑,她被他的巧语打动,隐藏身份加入了神府驻地为他所用。 两年的时间,两人感情急速升温,她为他生下了风铭,却在其他人族炼丹师的议论声中得知他早已在风炼城娶妻生子,他的家族靠着奴役妖族繁荣昌盛。 心灰意冷的她封住了风铭的妖族魂识,将这段过往植入了他的记忆之中,并告诫他切不可成为炼丹师,也切不可与外人说起身世,便孤身一人离开了。 几年后风燐带着风铭回到神府,神府中人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私生子,既然生母未跟随回来,便也没有什么妨碍。 名义上的母亲对他不差,但也没有什么关怀,只是防着不让他插手北历山丹坊,却把神府大部分生意都交给他打理。 风铭一直记得自己的生母的告诫,妖族魂识被封,加上大家族的生活的磨练。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妖族痕迹,反而比任何一个人类都更像人类。 一方面,他表面上纨绔油腻,让神府上下都认为他只是一个会做生意的私生少爷,永远登不得大堂。实际上心机深沉,心思沉稳,早已暗地里插手了神府的方方面面,包括北历山。 另一方面,因为幼年时的遭遇他对妖族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屑于奴役妖族,他要的是合作。 他魂识被封不会炼丹又如何,让最会炼丹的去炼丹便可,他只需把握大局,让风炼神府的丹药在整片大陆流通,风炼神府就永远不会倒。 因此风煜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威胁,什么最有天赋的炼丹师,天赋再高能高得过妖族吗。 不过是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傻瓜罢了。 青鸟的出现让风铭的计划变得更加顺利,只有外人在四处点火,神府才会四顾不暇,他才有可乘之机。 “青鸟那边如何了。”与风钨在院子里谈过话,风铭大步走回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就问道。 “城内布满了他们的画像,他们易了装束,朝北去了。” 屋内没有任何人,却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紧紧跟着,有任何消息都来报。” “是。” “北历山那边呢?” “火狐与银狼被关押在地牢,后日处死。” “送些固心丹与凝魂丹去,别让他们提前死了。”风铭轻敲着桌面,凝神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吩咐道:“派些人接触灵契,把青鸟的消息透露给他。” 那道尖细的声音再次应是,随后消失不见,一道纤细短小的灰色身影贴着地面迅速离开。 风铭没有多少可以信赖的神府中人得用,但依然建立起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监视与情报网络,他利用半妖的身份,以丹药与金钱做诱饵,与鼠族展开了多年的合作。 妖族中鼠族的数量算不得众多,但他们心思相对灵活,能迅速融入人类的生活中,并且他们的未成妖的灵鼠兄弟本就遍布大陆各城与山林,交换信息极其便捷,是天然的情报网。 鼠族是妖族中唯一能在在人类手下占到便宜的,也曾有不少人想过利用鼠族谋事,只不过他们生性贪婪,没有多少人有足够的财力负担得起。 除了风铭,多年的经商让他不仅为神府创造了大量财富,也为自己积累了可观的本钱。 在他看来,妖族比人类能力更强,也更可信,因此他总是孑然一身,不带任何下人随从。 院里婢女给他上了新茶,他略喝了两口,忽然想起神府内还住着另一个重要人物,匆匆放下茶盏又出了门去。 ...... 风铭走后,旌邑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他不是他四弟,而是旌籍城未来的唯一的接班人,言语间十分恭敬,还奉上了许多珍贵丹药。 并且似乎也知道了他来风炼城的目的,但又歪了一点? 他的首要目的当然是找小仙子。 次要目的嘛,咳咳,是为了查五年前自己被绑一事。 说来好笑,他自觉被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身为旌胜唯一的亲儿子,七神国最重要的接班人,被绑遇袭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不被人惦记,只能证明你不重要。 再说事情都过去五年了,就算有什么线索怕是也早被抹了吧。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自己一心寻找小仙子,把次要目的早扔到脑后了的。 因此他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想起来还可以从自己被绑一事上去找线索,而是跟神府中人以及那疯道士饶了半天圈子。 第三十一章 旌夫人千里赴神府 风铭有些刻意的向旌邑生提到了金陵客栈,以及青鸟在客栈中打伤了三人的事情。 金陵客栈正是他五年前被绑走的地方。 青鸟这个名号有些耳熟,他家府内妖族本来也多,或许某次闲聊听到过吧。 旌籍神府对待妖族的态度与其他各神府都不太一样,虽然也是下人,但与普通人类下人并没有太大区别,不但如此,部分表现出特殊才能或天分的妖族,还能得到神府重用。 比如暮雪,作为一只雪鸽,报信是她的强项,但同时她的武道修为也十分了得。 这全是神府夫人霜筠——原霜战神府二小姐全心培养,亲自教导的结果,因此她才能作为旌邑生的独家信使与贴身护卫,陪同他前来风炼城。 看着眼前风铭送来的一大盒丹药,旌邑生陷入了思索。 说起来,自五年前他在风炼城被绑架起两城的交流愈发少了,每次提到风炼神府,父亲旌胜就会沉默不言,母亲霜筠则是吹胡子瞪眼,一脸不高兴。 他原以为父母亲是因为他迁怒于风炼神府,但后来得知,风炼神府在寻他的过程中也是费了大心思,差点没把风炼城翻过来。 而父母亲并不是小心眼爱生气的人,那为什么记仇,记的什么仇? 想到这,纵使单纯如旌邑生也出了身冷汗。 难道五年前的事情风炼神府本来就参与其中? 随后又觉得心寒不已。 如果是这样,父母亲就应该把他拘死在家中,怎么能因为他闹绝食就放他出来了呢。 外面的世界这么复杂,才出来没多久,贴身法器都被骗走了,还住在了想要自己命的凶手家里。 好委屈。 旌邑生不由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小仙子都没找到呢,他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不行,他要写信给母亲告诉她自己遭遇的一切。 还要控诉她不把亲生儿子当回事的大条。 “管西!”说干就干,旌邑生朝门口大声叫道。 却没有人应声。 难道风铭走的时候顺便把管西干掉了? 旌邑生又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蹑脚走到门边,门外没人。 又蹑脚走到窗边,远远的看见管西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待他走近了细看,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管西今天气质似乎不太一样,走路的身形都有些不对。 想到一个可能,他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少爷。”那人稳步走到二楼房间中,中规中矩的行礼。 “管东?”旌邑生看清了他左耳耳垂上的小黑痣,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这是一对双生子仆人,从小就是旌邑生的小厮,因为他们事事插手,随时汇报的作风,特得旌少爷赐名管东管西。 “你怎么来了?” “还请少爷出府一趟,夫人也来了。”管东显然比管西稳重成熟。 “什么?”旌邑生被惊得跳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还想兴师问罪来着。 但是母亲已经到了,容不得他耽搁,只得跟着管东出了神府。 抬头看着“四方面馆”四个大字,旌邑生有苦说不出,看来母亲是什么都知道了。 “儿子,来啦!”面馆二楼的小隔间里,一个身着镶金边米白色长裙,容貌清丽,气韵不凡的妇人正喝着茶,身旁小意伺候的正是管西,看见旌邑生二人进得门来,她脸上顿时起了笑容。 “母亲。”旌邑生不敢造次,在门口便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快来快来,”霜筠不等他行完礼就起身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了身旁,双手抚上了他的脸,“我的宝贝儿呀,你看你都瘦了。” 一旁的管东管西早已见怪不怪,旌邑生却是有些尴尬。 他已经可以自己出门了,就代表他长大了,母亲还当着别人的面把他当五岁小孩。 “母亲,”他红着脸拉下霜筠的手,“我没瘦。” “哎哟,”霜筠突然皱起眉头,捂着胸口瘪嘴说道:“这才几天呀,都不叫娘亲,改叫母亲了,我的心呀,真凉。” “您别这样,”旌邑生俊俏的脸上颜色更红了,说话都有些拖长了声音,等到那声音回转到自己耳中,听着却是像极了大姑娘在撒娇,他忙咳嗽了两声以作掩饰,故意将音调压低说道:“咳咳,您怎么来了?” “我来...参加神府大宴呀!”霜筠挑挑眉歪头说道,姿态如同妙龄少女,丝毫不显得虚假。 “您别闹了。” “我放心不下你,你出门没几天我就也出来了。”她说着停顿了一瞬,又冲旌邑生眨了眨眼,“听说你很喜欢这家的面。” 旌邑生苦笑了一声,果然要来了。 “儿子呀,江湖险恶。” “你看,第一次出门就被骗了吧。” “要是我再晚来几天,你怕是裤裆都要不剩了。” “不能叫骗,我是为了找小仙子......”旌邑生小声嘀咕。 “那找到了没有啊?” “她......她失忆了,不记得小仙子在哪了......” “这你都信,”霜筠嗤了一声,随即又说道:“不过他们认得玉笔,也知道你的身份,还敢骗你,想来也不简单。” “那道士叫破衣。” “破衣?”霜筠听到这个名字,瞪大了眼睛,“这个老道!十几年没见了,没想到他在这!” “您真认识他?” “他话里提到过父亲,我原想他也应该是认识你们的。”一瞬间的惊讶后,旌邑生恍然。 “十几年的老熟人了,十几年前因为一些事情他离开了圣堂破家,就再也没有过音讯。”霜筠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是他,那玉笔定会再还给你的,只是三个要求......” “母亲,说出去的话儿子可不能要回。” 旌籍神府素来以学识广博,重信重诺存于世间,出尔反尔的事情绝不能做。 “放心,”霜筠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正色说道:“就算赔上命,旌家也没有背信弃义的先例。” 旌邑生听到这话才安了心,母亲不但没有责怪他,似乎还愿意助他寻人。 同时也有些失落,这么大的事母亲都没有责怪他,摆明了还是将他当做孩子。 霜筠又交代了他些事情,告诉他目前风炼神府是安全的,让他老实住着,不要引起任何风波。 “他们真的与我被袭一事有关吗?”旌邑生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母亲千里前来,虽然嘴上说是为了他,但他直觉没有那么简单。 “我也还在查,可以肯定的是即使与他们有关,他们也并不是想要你的命。” 开玩笑,敢同时与旌籍神府和霜战神府为敌的人想必还没有出世。 她此次前来,其实是因为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是有证据证明了他们此前的推测,风炼神府有意导演了五年前的事情。 二是这次神府大宴,据说会开出失传已久的破骨丹。 霜战神府不好管这事,她作为神府出嫁的女儿,又有亲儿子已经来了,前来看看也是正常。 虽然报信之人并不十分可信,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次神府大宴会有些不同,作为七神国主城的旌籍神府还是需要多加留心。旌胜另有要事处理,这趟她来最好。 至于破衣那边,纵使有些耍弄之意,也肯定不会对旌邑生造成伤害,不若干脆让他自己处理。 跟那老道士较量一场,比跟普通人纠缠十次还过瘾,兴许他能成长得更快,霜筠看着眼前唇红齿白,清雅书生模样的儿子,在心里暗道。 二人吃了午饭又分开,换更稳重的管东跟旌邑生回神府,暮雪仍在暗中护卫。 管西则跟着霜筠在城中客栈住下,她这般人物,参加区区大宴还没有提早来的道理,到大宴那天露面就行,这些天正好可以在城中查探些事情。 旌邑生望着管东,却是有些发愁。 管东管西这对双生子,样貌平平无奇,一个沉闷稳重,一个聒噪犯二,却有个神奇之处。 二人只要相距二百里之内,其中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另一个只要留心便能完全知晓。 换句话说,在风炼城中,管东跟在旌邑生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霜筠均能知道,因为管西一定会告诉她。 但管东却不会透露一分霜筠身边发生的事。 并且沉闷无趣。 母亲真是把他算的死死的。 嘴上说着让他自己处理,私下还是打着监视他的算盘。 但自己确实受骗在先,已经被动证明了需要监护,人不能连承认自己不足的勇气都没有。 十五年来,他读了上千卷书,除了不能修行,体内没有真元,所以不能炼丹、制药、制器和造食,也不能战斗...... 额......这么一看,他还会什么? 他知晓世间几乎所有丹、药、法器、食物的制作方法和使用规律,熟悉几千年来的大陆历史变迁,只要十六岁生日一过,开了天眼,他便可将万物融汇,继承旌籍上神无与伦比的智慧。 旌籍家族作为大陆最特殊的存在,是真正意义上可以称之为“人”的生物,他们无法修行,哪怕经过丹药稳固,寿元最多也只在一百左右。 上天给了他们旁人无法企及的智慧,便让他们身体孱弱。 因此千百年来旌籍神府的接任者都会与霜战神府中人联姻,以保护自身,稳固地位。 那些曾经嫁给旌籍家族的霜战神府女子,在丈夫死后有的入了圣堂供奉七神,有的云游四海杳无音讯,有的回归本城济世救人,却没有一个选择再嫁的。 大陆传闻,嫁过旌家府,再难觅良缘。 说的便是嫁过旌家的男人,再看谁都是臭狗屎。 旌邑生恹恹回到了神府,连玩笑都懒得跟管东开一句,只进了自己的空间,沉溺在自离家以来许久不曾去过的漫山书海中,以求安慰。 第三十三章 得消息暮雪送丹药(上) 第二日一大早,还没起床的旌邑生就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暮雪听了霜筠吩咐,入夜后跟踪了破衣等人。 ——那短笛不仅能用来通讯,还可以用来定位。 她发现他们出了城,歇在城北郊外的一个农户屋中,并且身边还带了一个重病的女人。 “重病女人?”旌邑生疑惑道。 “是的,从气息感觉应该是个蛇族女人,快死了。”暮雪坐在二楼窗台上,短腿在空中晃着,撑头望向还在被窝里的旌邑生。 “怎么会,一天未见而已,他们不是说会住在城中客栈吗?” 客栈!昨天风铭特意来说起金陵客栈,还说青鸟同一个道人打伤了客栈伙计,救走了一个婢女。 难道就是他们? 他只知她叫婉婉,原来她就是青鸟。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旌邑生皱眉问道,只觉得一切都太巧。 “在城外啊,现在全城卫兵都在追缉他们。” 想了一阵,旌邑生抬抬下巴,指着桌上昨日风铭送来的丹药。 “你先把这个给他们送过去,兴许用的上。” “没问题。”暮雪打了个响指,把桌上的丹药连同盒子都收进了随身空间。随后化作雪鸽,朝北飞去。 约莫五十里后,便看到了昨夜破衣一行歇着的农庄。 这是由十数座农家组成的一个小农庄,房屋破旧,人口凋零,看着不像是风炼神府的产业。 即便是,他们也没有选择。 昨天很幸运,破衣替三人化了装束,在集市买了些粮油菜,赶在三人的画像传遍全城之前出了城,一路往北而行。 可出城不久落溪便发了病,浑身乏力,体温升高,口鼻流血,一度陷入昏迷,如果强行赶路,估计很快便会丧命。 不得已,三人在这中途遇到的农庄借住了下来。 安顿下来后,婉婉仔细查验了落溪的症状,除了乏力与口鼻出血,她的身上也出现了与原先伤痕不太一样的,大小不一的暗红色和紫色斑块。 她不确定这个世界的“人”的构造是否与前世一样,但如此高热、肢端发冷,以及全身对称性的斑块,让她很快想到了前世的一种疾病。 爆发性紫癜。 这是一种好发于儿童,但目前病因仍不明确的疾病,表现便是全身性的广泛皮下出血。 如果不能给予及时的治疗,疾病会很快侵犯到内脏器官,最后因全身器官出血衰竭而死。 虽然不是很肯定,但是落溪此前经历了严重的暴力,还有相当大的精神冲击,这可能是她发病的原因之一。 那么怎么治?止血,支持治疗,给氧,纠正电解质紊乱。 她全都不会,即使会,也没有任何药物或设备。 部分紫癜是自愈性的,妖族体质又特殊,或许她会自己好? 婉婉侥幸想着,照顾了落溪一夜。 其间她也进入空间寻找经书上关于丹药效果的描述,发现大多是修炼的辅助的丹药,仅有的一些药物描述也集中在外伤的治疗上,只有止血丹与生血丹可能对落溪有用。 当第二日的晨光照进窗棂,落溪还是一样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一夜没怎么睡,婉婉对着晨光正发呆,忽然看见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了窗棂上,对她晃头眨着灰色的眼睛。 她想起昨天出城前买了些大米,便掏了些出来撒在窗台上,也不知道鸽子吃不吃。 那雪鸽看着她撒米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呆愣,她似乎还看见那鸽子翻了个白眼。 一定是没睡够产生的错觉,婉婉摇了摇头,用手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却见雪鸽扑棱棱展开翅膀落在了屋内,落地时化身成了一个微胖的少女。 婉婉被吓得轻呼了一声,却也同时想起这是前日给她短笛的暮雪。 “你什么时候见过鸽子吃大米了。”暮雪果然朝她翻了个白眼,又掏出来一个盒子,“喏,这是少爷要我拿给你的。” 婉婉有些不好意思,倒没想起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她疑惑的接过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很多不同颜色的巴掌大小的瓶瓶罐罐,每个瓶子上都贴着标签。 最多的是凝心丹,此外还有几瓶杂丹,婉婉拿起中一个贴着“生血丹”的瓶子,心里大喜,虽然别的治疗不行,但如果落溪能够得到血液补充,却是可以缓解症状,为她赢得更多的恢复时间。 这时破衣也被此间声音吵醒,伸着懒腰从屋外走了进来,看见婉婉手中的瓷瓶,接过来打开闻了闻,又倒出一颗来仔细看了看。 “是生血丹没错。”他检查完又把瓷瓶还给了婉婉。 “能治她的病症吗?” “这便不知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再说了我又不会治病。” 婉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支持,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一试。 喂落溪服下生血丹后,没过多久,她苍白的脸色就有了些红晕,看来是起效果了。 婉婉心中定了一大半,这才起身向暮雪道谢。 “谢就不用了,”暮雪见丹药有用,也有些开心,冲婉婉眨眨眼,“你会做饭吗?” 做饭?婉婉怔了一瞬,随即点头,前世独居多年,做饭是她为数不多的生活技能之一。 “那太好了。”暮雪说着,便一包包往桌上扔纸包,直扔了四五包之多。 她此时就是一个贪嘴的小女孩,对着婉婉讨好笑道:“我想喝粥,可以吗?” 婉婉打开那些纸包,发现竟然全是杂粮,里面有玉米、绿豆、花生之类,还有些她也认不出的谷物,不禁失笑,看来鸽子真正爱吃的是这些。 时间有限,她挑了些易熟的,正要去屋外生火,却见暮雪瞬间又掏出个精致的黑炉子和一个陶瓷锅,很是自然的架在了屋中央。 “用这个,这个快。”女孩兴致高昂,拉着她的手,满怀期待的望着她。 “玄火炉?”破衣有些不确定的出声。 “正是呀!”暮雪快活的回答。 “用玄火炉熬粥?”破衣又问。 “正是呀!” 纵使婉婉没有听说过玄火炉,但看那炉子周围散发出来的油亮黑光和破衣的表情也知道这不是普通炉子,正猜测破衣是觉得可惜时,却听见他的声音也兴奋了起来: “徒儿,快快快,为师还没有尝过玄火炉熬出来的粥呢!” 第三十四章 得消息暮雪送丹药(下) 婉婉根据食材的易熟程度逐一加入锅中,一边加一边搅动,最后再盖上盖子焖煮一会。 玄火炉熬粥果然不一般,不需要炭火也没有烟雾,热量稳定还可以调节大小,不一会儿,杂粮粥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好香。”暮雪从食材加进去后就没有离开过炉子,此时更是恨不得趴在锅上,使劲的吸着锅里飘出来的香味,一脸陶醉。 婉婉忍住想笑的冲动,轻轻推了推她:“有糖吗?” “糖?什么是糖?”暮雪的目光依然紧盯着炉子,头也不回。 “就是一种甜甜的东西。”婉婉觉得奇怪,难道这个世界没有糖吗。 “甜的?”暮雪听见味道的形容词,猛地回头,“糖是可以吃的?是什么?哪里有?” “嗯......”婉婉思索了会,想起这个世界有玉米,“你吃过玉米的秸秆吗?” “玉米的秸秆可以吃?”暮雪的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疑惑,突然又恍然大悟,“我说为什么那些笨小孩不吃玉米,要去啃那玉米杆了!” 婉婉被她的样子彻底逗笑,看来这个世界存在含糖量高的作物确,但确实没有糖,可能修行的人就是要清心寡欲,糖这种非修炼必需品,便没有研究制作价值了。 “如果在粥里放些糖,味道会更好。” “真的吗,那我去弄点玉米杆来。”暮雪兴冲冲就要往外跑,被婉婉一把拉住。 “现在临时是弄不出来糖的。” “太可惜了。” 暮雪只能作罢,嘴里小声嘟囔着,把目光又转向火炉上的粥。 “以后你能给我弄些糖吃吗?”又过了一会,她依旧不甘心,亮晶晶的眸子望回婉婉。 “应该可以。”婉婉笑着答应,心想任谁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小姑娘的请求吧。 玄火炉熬出来的粥,果然香软粘稠有嚼劲,暮雪连喝了三碗,直到肚皮圆滚滚才停下来。 加了糖的一定更好喝,暮雪笑眯眯的想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对婉婉的观感改变了许多,但看破衣还是有些冷淡。 反正会做东西给她吃的人一定不是坏人,至于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的人,再观察观察吧。 喝完粥,暮雪收起了炉子和锅,打算回神府。 婉婉避着破衣,跟她到了院子里,掏出了那支玉笔递给她。 “替我谢谢你家公子,另外这法器还劳烦你还给他。” “你确定?”暮雪瞪大了眼睛,这玉笔价值非凡,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她竟然想还回来。 “还有那三个要求,”婉婉没有在意她的惊讶,“也请你转告他,忘了便是。” “可......”暮雪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事她做不了主。 “放心,之前的约定还是有效,一旦我想起了什么,一定会告诉他的。”婉婉拍了拍她的手,把玉笔握在了她手里。 “我只能把你的话转告给少爷,他同不同意我可不知道。”暮雪觉得婉婉可能有些傻,不懂旌籍神府的地位,好不容易谈的好处都能全不要了。 但她对婉婉的印象更好了,会做吃的,还傻,简直是标准的好人。 不行,她要想办法拉拢一下。 忽然,她灵光一闪,把才收回去的玄火炉和瓷锅又拿了出来塞到婉婉怀中。 “你拿着这炉子,还有这锅。” “怎么......” “这炉子放我这一年也用不上一回,你会做饭,放你这。” 婉婉哭笑不得,这才还回去一个法器,又送来一个,旌籍神府的人都这么大方吗。 “不行,这炉子看着很是不凡,我不能要。” “谁说给你啦,我就是放在你这,”暮雪笑嘻嘻说道,“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呢,下次见面你再做些好吃的给我。” “这......”婉婉还来不及再说拒绝的话,暮雪已经飞向了天空。 她摇了摇头,把这套家什刚收进空间,便看见破衣八卦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与那肥鸽子说什么了?” “我......”婉婉有些心虚,不管怎么说,玉笔和三个承诺都是破衣费心为她骗来的,却让她这么干脆就退出去了。 “你是不是把玉笔还给她了?”破衣看她犹豫,直接问道。 “是,我还让他忘了那三个承诺。” 婉婉一咬牙,干脆全招了,挨骂就挨骂吧。 “好徒儿!” 想象中的批评没有出现,破衣反而满脸赞同,甚至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徒儿比为师想的还聪明啊,”他又抚上了本就没有的胡子,点着头说道,“这样一来,旌籍神府的人便会对你印象颇佳,日后再借那玉笔也是借得来的。” “可我并不想要那玉笔。” “徒儿,很多事你还不知道,玉笔可是好东西。” “怎么个好法?” “这玉笔中可有百般名器,千册经书,万家隐秘,都是不经流传,普通人难以知晓的。 ——得这玉笔,相当于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要那么多秘密做什么?”婉婉很是不解,她现在想的只有发掘青鸟这具身体的潜力,让自己有能力把青铃儿从神府中带出来,至于之后怎样,还真没想过。 “你不需要,可是青鸟需要。”破衣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回屋查看落溪的情况。 婉婉想起了空间里的那些藏书和法器,青鸟收集这些东西自然有她的原因。 她隐隐猜到青鸟想做什么,却不想去深究。 无论青鸟想做什么,她都自认没有能力可以替代,她并不稳定,也没有多珍惜这重来一次的机会,说不定哪天就弄死自己了。 青鸟需要的是一束魂魄,但明显可以用的魂魄不止她一个,一百年太长,她没有信心可以熬下去。 至于责任和担当,哪是她这样的人能承受得起的。 半天过去,落溪的症状似乎得到了改善,手脚的温度回升,呼吸平稳了些,皮肤上的紫斑扩大的速度也变慢了,但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生血丹让她的血液得到一定的补充,但也是在耗竭她身体的造血系统,如果出血倾向得不到抑制,等到内脏器官也开始出血,衰竭,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婉婉苦苦思索着前世的知识,不停回想那些特殊的病例,可以用于现在的治疗方法。 或许......她想到了前夜在经书中看到的某种药物,忙进入空间翻看,找到了那本《药草总集》。 她想起了前世在面对这种进展极快,可能与免疫相关的疾病时,有一种治疗方法,叫做激素冲击疗法。 即在短时间内使用大量激素冲击治疗,达到抑制亢进的免疫系统,减轻相应症状的目的,从而为患者争取恢复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落溪目前的情况是否适用,但这或许是唯一能延缓她情况的办法了。 现在她需要的,就是具有类似糖皮质激素作用的药物。 终于,在经书的最后几页,她找到了那种名为云母藤的药物。 书中记载这种药草服用以后可使机体兴奋性增加,出现激动,愉快的感觉,战斗时能力大为提升,并且还有减轻疼痛,尤其是关节疼痛的作用。 长期服用的人会有特殊的外貌改变:肥胖,圆脸,身体上出现细长的紫纹,以及易怒,精神失常等。 这种药被归为了刺激魂识的药物种类中,是七神国的第三级禁药之一。 但是婉婉明白,这就是典型的含糖皮质激素的药物,是落溪可能的唯一救命药。 因为如果真是如此,这药应该还有促进造血和凝血的作用。 但是她要去哪找这种药草,又怎么得到那么大量的药呢? 第三十五章 农户中两遇夜来人(一) 她问了破衣,但破衣只无奈摇头。 七神国的禁药分为三级,一级为最高级,是具有魂识控制作用的药物,二级为具有强烈毒性,可瞬间致死的药物,三级为类似云母藤,可提升能力但副作用极大的药物。 一级二级禁药只有翎药城的高阶草药师可以使用,并且每一次使用都需要详细记录在案。 三级禁药使用相对广泛些,但也被各城神府管控,采集和买卖都需要经过神府。 所以想直接去草药店买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他们已经被全城通缉,城卫手里的画像很是厉害,只要经过比对,哪怕他们经过了障眼术的伪装,还是会被认出来。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落溪这样走向死亡吗? 婉婉心里沉重极了。 在检查落溪的症状的时候,她查看了她的全身,紫斑和密密麻麻的新旧伤痕重叠在一起,很是触目惊心,甚至女孩很隐私的部位也没能幸免。 看着对方平静却感受不到生机的脸,婉婉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她无法想象这几年落溪是如何熬过地狱般的生活,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没有一死了之,同时她对客栈那三人的怒与恨也越来越重,甚至后悔没有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们,如果可以,她甚至想一点点折磨他们,让他们在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中死去。 当她在脑海中重复这个想法,及至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她的魂识又掀起了巨浪。 这和她一贯的理念都不相同。 她前世就是一个温柔善良,极度利他的人,不管遇到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她都会极力克制,寻求符合程序的、正确的方式解决。 她一向反对私刑,反对法律之外的对恶的制裁方法。 虽然那看上去很大快人心,但多年受到的教育和习惯告诉她,那样做会使社会退化,私刑泛滥,法律不再有权威和作用,对大多数没有能力行使私刑的普通人来说不公平。 可是这里没有法律,哪怕有,也是保护特权的法律。 在缺乏符合程序的、正确的途径,也暂时无可能推动符合程序的、正确的途径的建立的时候,那么谁能力强地位高,谁就拥有审判权。 目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在这个世界上一味善良是没有用的,继续坚持所谓的“正确”,最终只会使自己陷入被杀害的境地。 她可以接受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接受意外带走她的生命,却不能忍受被践踏着剥夺生命。 所以如果落溪死了,她一定会杀了他们,如果落溪有幸活下来,她会和她一起杀了他们。 她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对一些事情的恐惧消散了,她变得敢恨敢想了。 白天就这么过去,所幸还有那瓶生血丹可以维持落溪的状态。 夜幕降临的时候,婉婉拿出了玄火炉,准备做些饭食。 “啧啧,徒儿,你这就不对了,”破衣看着玄火炉,两眼有些发光,“对付旌籍神府的伪君子,你尽可以用些手段,但为何连为师都要隐瞒,你还是不信任为师呀!” “什么?”婉婉吃不准破衣话里的意思。 “用玉笔换这玄火炉,也是很不错的买卖嘛!” “没有,这是暂寄在我这的。” “啧啧。”破衣咂着舌摇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这玄火炉放在那肥鸽子手里就是个煮饭菜的家什,在你手里可不一样。” 婉婉不解的望向他。 “徒儿,你摸着这炉子的时候就没感觉到什么?” “没有,”婉婉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做饭很不错。” “嗨,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破衣长叹两声,“虽然为师也觉得这炉子做的饭好吃。” “但它可是名器榜排名第十五的宝贝,高阶下品的炼丹炉,万中无一啊。” 可是落在我手里依然只能用来做饭,婉婉在心里暗自吐槽。 看着她脸上依旧平静的神色,破衣暗下也摇了摇头,看来青鸟魂识觉醒得还是不够,即使外在条件够了,还是没到时机。 从邻家农户买了些鸡蛋与青椒和青菜,婉婉做了一个素炒青菜和青椒鸡蛋,再准备了些米饭。 刚把饭食摆好,便看见一只雪鸽落在了院中,随后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暮雪化身成人,没有给二人反应的时间,很是自然的便把院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翩翩公子爷与一个小厮。 婉婉惊讶的看向破衣,破衣却是哼了声转过头去。 这臭小子真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饭点来,摆明来蹭饭的。 原来正是旌邑生带着管东来了,早上听暮雪汇报后,他有些惊异,没想到婉婉不仅还了玉笔,还要他忘了三个承诺。 这让他在庆幸的同时又生出些恼意,先是母亲,现在又是她,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无法承担起相应的责任,都想要照顾他。 他十五岁了,难道连自己亲自说出口的话都不能负责吗,这种被动收回的感觉很是不好。 于是旌少爷变得愈发坐立难安起来,干脆带着管东与暮雪前来讨说法,他借口出城赏景,神府不好管,城卫也没有拦着。 给自家少爷开了门的暮雪没有等他们走进来,而是迫不及待的自己先进了屋。 桌上的饭食虽然简单,但那蚀骨的香味已经让她失去了控制力。 “婉婉姐姐,你真好,说好了我来的时候做吃的,竟然真的做了!” 没有人迎接,还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主仆二人也听见了这句感叹,不由得都在心里打鼓,怎么才一会的功夫,暮雪已经和她们这么亲热了吗。 婉婉却是觉得有些无奈,晚上只有两人份的食物,还真没想过为她准备。 看到门口的旌邑生,她又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出门迎接。 “婉婉姑娘。”终于出来个主人家迎接,旌邑生略松了口气,行礼道。 “旌少爷。”婉婉不知道对着他该如何行礼,只有点头应道。 旌邑生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这婉婉姑娘似乎有些冷淡啊,是不是真的不太瞧得起他呢。 有这个可能,之前在神府她就大骂了他一通,虽然前日接受了他的玉笔与承诺,今日又都还了回来。 这就是赤*裸裸的瞧不起吧。 想到这,旌邑生的羞恼又多了一层。 什么嘛,堂堂旌籍神府传人,怎么能被这样羞辱。 但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身体做的又是另一回事,他还是老实跟着婉婉往屋里走去,他也有些好奇院子里飘着的香味到底是什么食物发出来的。 一个从不需要主动与人社交的神府少爷,和一个社恐症重生女子,从院门到房间的这一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婉婉忽然想起来,只知道他姓旌,却没有问过全名,正好寒暄一番,掩过尴尬。 “什么?”旌邑生被这直白一问惊了惊,随即反应过来,“在下旌邑生。” “旌医生?”婉婉诧异反问道,“旌籍家不都是做书生吗,也有做医生的?” 话一出口,婉婉便明白是自己想岔了,这个世界没有医生这个行当,只有草药师,再说了,也没有人用医生来做名字的。 “是我误会了,你别介意。”看着旌邑生呆呆的似乎还在思索她的问题,婉婉不好意思的又解释道。 “哦哦。”旌邑生只能下意识的应道,邑生是个行当吗?为什么博览群书的他从没有听说过。 “你们吃过晚饭了吗?”婉婉前世在家接待客人的机会并不多,但她也知道些寒暄套话。 “还没有。”旌邑生一行下午便出了城,一路走来并没有机会吃饭。 婉婉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根据社交礼仪,现在不留他们吃饭也不行了。可是本来做的就不够,这又要再做些了。 她还没来得及再客套两句,便到了房间门口,听见破衣气呼呼的叫喊。 “你个肥鸽子,你不要太过分了!” 第三十六章 农户中两遇夜来人(二) 而暮雪也瞪圆了双眼,抬着下巴,不甘示弱的回话: “臭道士,我哪里肥了,这菜是我的玄火炉烧的,你凭什么比我吃得多!” “这是我徒儿做的,不该吃的是你才对!”破衣寸步不让。 而桌上的饭菜此时已经一干二净,滴米不剩。 看到这般场景,旌邑生与婉婉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抱歉,气氛比之前更尴尬了。 ...... 两刻钟后,婉婉重新盛了做好的饭菜上桌。 做饭并不麻烦,只是当她再去要求买之前两倍量的菜时,邻居大妈狐疑的看了她好几眼,不太理解眼前纤弱的小姑娘为何那么能吃。 破衣与暮雪在争夺中依然狼吞虎咽,管东鼻观眼、眼观心,不为所动。 旌邑生瞪了暮雪两眼,没有任何效果,只觉得面上无光。 婉婉也注意到了那两眼,更觉得尴尬。 只是饭菜实在太香,没面子什么的也没能阻止旌邑生迅速却丝毫不粗鲁的动作。 不多时,饭菜又一次见底。 “咳咳。”旌邑生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没有比暮雪好多少,只能咳嗽掩饰,顺便找点话来转移尴尬。 “据说......” “你......” 谁知婉婉惦记着还在昏迷的落溪,竟和他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两人一怔,又是异口同声。 婉婉决定还是闭上嘴等他说。 “咳咳。”旌邑生的脸又开始泛红,轻咳了两声,却也没有接着说话。 场面一度又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没有了食物,破衣和暮雪也忘了矛盾,面面相觑,在心里嘀咕为何这两人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 神府桑院那次,他虽然挺身而出,但对她很是畏惧,被她忽然的道谢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四方面馆那次,她几乎等同于破衣的帮凶,把他的心理阴影又扩大了几倍。 这次,昏暗油灯下的她皮肤白净,纤细纯净,脸上时常露出淡淡的歉意与担忧,不但把他原先的气恼抚平了,反倒令他生出一股想要为她排忧解难的意气来。 “我听闻你有朋友病了,不知那丹药可起作用了?” “有些作用,但只是暂时维持。”婉婉见他主动问起,也就直说了。 “可方便让我看看?” 婉婉想请他帮忙找云母藤,立即领他进了里间。 落溪面色苍白躺着,露出来的手臂上紫斑依然明显。 旌邑生一见落溪的脸便觉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婉婉向他大致说了落溪发病的过程,再一看那手臂上的紫斑,他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这病症很是凶险!” “你见过这病?”婉婉惊讶。 “我在书中读到过一例,先是紫斑,然后全身浮肿,最后口鼻也有出血,短短几日就死了。” “书中有提到怎么医治吗?” “生血丹和凝血丹配合使用,但也只有拖延的效果。”旌邑生回答道。 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还迅速偷看了婉婉一眼,看来床上这女子也命不久矣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伤心。 婉婉略一沉吟,开口问道:“你听说过云母藤吗?” “三级禁药,有提升精神的效果,但长期服用可导致精神失常。”旌邑生迅速回答,不知道这有什么关联。 “那你能弄到吗?”婉婉见他说的那么熟悉,心里燃起一点希望。 “神府可能有,”旌邑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弄’出来。” 婉婉姑娘说话的用词有些别致,他也忍不住跟着学起来。 “不过我会想办法尽量弄一些。” “那就太感谢你了。”婉婉微笑道谢,表情也稍微放松了些。 “云母藤对这病症会有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云母藤里应该含有激素,既能生血止血,也能减轻她的全身炎症反应,或许有一线生机。” 激素?炎症反应?又是旌邑生从没有听过的词语。 他不禁对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大的妖族少女产生了敬一丝敬佩。 这个世上,修道的人为了专精自己的修炼法门,都没有很多精力用来读书,修为高并不一定见识广。 而她不但身手好,还知道这么多自己没有听过的东西,想必读了比他更多的书。 他本就是个谦逊的人,此时更在心中暗下决定,回去还要读更多的书。 再联想到下午在城中行走时听到的各种对青鸟的议论。 便更觉得对方轻视自己是对的,一个比他能力强的人,自然不需要他的劳什子承诺。 他原先还存有的一点不甘此刻也都消散了。 当然不敢再说“你为什么要退回我的承诺”这种鬼话了。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床上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他着实觉得眼熟得紧,并且似乎与一件很重要的事有关联。 风铭说她是青鸟和破衣从金陵客栈中救出来的。 金陵客栈与他唯一的联系便是五年前。 难道...... 旌邑生突然想起来什么,再仔细去看那张枯瘦的脸,愈发觉得与印象中那个人十分相像。 五年前,他被用计骗出客栈才遭遇后来的事。 那个骗他的漂亮姐姐,依稀就是床上女子的容貌,不过彼时的她要滋润美丽得多。 原来她在骗了他之后又回到了金陵客栈,可在他出事之后所有人都想到了金陵客栈有问题,风炼神府当即出面关押了客栈所有人。 没想到后来又重开了客栈,甚至客栈里的人可能也并没有什么损伤。 风炼神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旌邑生的面色在瞬息间变得沉重起来,现在他莫非又踏入了另一个圈套? 但是落溪的病不像装出来的,并且如果婉婉与她之间真有牵连,放任她死才是最好的做法,没必要费心救她,带她离开。 更没有必要在拿到他的玉笔以后又轻易放弃。 想到这,他的面色稍稍回转一些。 “敢问姑娘,先前可认得此人?”他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婉婉见他短短时间脸色变了几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照实回答。 她与他们没有牵扯就好。 得到否定的答案,旌邑生暗暗松了一大口气,不知道为何,他很是害怕眼前女子会与他为敌。 现在,他也十分希望落溪醒来,只要她醒来,想必很多事都会明朗,甚至她可能知道自己要寻的小仙子到底是谁。 那么他要努力了,回去就赶紧找云母藤,有多少就送多少来。 第三十七章 农户中两遇夜来人(三) 旌邑生走后,婉婉觉得很是困倦,便在落溪旁边搭了个简易躺椅,早早歇下。 以前她害怕人群,害怕应付与探究,也害怕夜晚,害怕闭上眼睛就看到自己的千疮百孔。 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与生活,是她最大的困扰。 就好像突然被陨石砸中了身体,她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与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有了距离,如果想要精确把握住它们,就必须提前做很久的准备。 包括日常的生活,简单的吃饭、睡觉、接电话,她都需要比正常人付出更多的精力,只有提前做好努力,才能弥补她与饭碗、床榻和电话之间的距离。 药物起效的时候,她与它们相隔十公分,状况恶化的时候,她与它们相隔八十公分。 所以累是她最常感觉的情绪。 现在她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与人接触了,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所有人都是陌生而全新的,无人知晓她以前是怎么样,那么她现在是怎么样都正确,哪怕仍有偏差。 她还感受到了久违的掌握感。 不可思议的保护自己的武力,和审判他人恶的权利,就算只拥有一瞬间也让人兴奋。 月影东移,夜渐渐深了,这片农户距离七神江已经很近了,过了江便是北历山。 江风带着些湿气吹拂着院子里的枣树,树影婆娑中,一道矫健的身影跃墙而入,悄无声息落入院中。 婉婉虽然熟睡,但对方释放出来的陌生气息还是惊醒了她。 她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高大少年立在院中,衣袂随风轻轻摆动着。 此时已过子夜,月上中天,群星闪烁。 婉婉和衣起身出门,她已经认出院子里的少年是那只斑豹灵契。 “我听说了你们在客栈的事情。”灵契见她站定,率先开口。 “所以呢?” “此前我轻看了你,”灵契看了她一眼,“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婉婉疑惑回看他,妖族少年的五官精致深刻,在月光下阴影分明,有着股凌然坚定的气质,出口的话也毫不客气。 “你也需要帮助我。” “为什么?”婉婉的回答一点也没有气势,只是单纯的好奇。 “因为你是青鸟。”灵契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隐隐透着些期待与不确定。 “你知道我?” “我知道青鸟。” 她听出来少年话中的意思,他知道青鸟,但她不一定是他知道的青鸟。 “你知道的青鸟是什么样的?” “传说青鸟是千年来妖族的唯一希望,我不太相信。”灵契转头看向院角的枣树,缓缓说道,“但你是目前最可能的希望。” “什么希望?” 灵契垂下眼眸,轻轻握了握手掌,吐出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几个字: “颠覆风炼神府的希望。” 婉婉身体不由得僵住,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 “现在怎么可能。” 灵契注意的她话语里隐藏的含义,转过身来看回她: “现在不可能?那你是觉得以后有可能?” “不是......”婉婉也惊讶于自己的下意识反应,难道她潜意识里想过要颠覆风炼神府? “我帮你,你就可以。”灵契忽略掉她的否认,眼神中的期待变得更多了些,手在空中一晃,多了几页纸张。 “这是驱灵丹与破骨丹的炼制秘法,如果你能赶在神府大宴前炼制成功,便有机会重创神府。” “驱灵丹和破骨丹?”她可以肯定已看过的书中,绝没有这两种丹药的描述。 “一种可以帮助法师获得更好的神魂控制效果,一种可以帮助武道修炼者大幅提高战斗力,风铭想在神府大宴时开出这两种丹药,大震世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铭在山中建了一所百妖殿,抓了上百妖童,采他们的精血炼丹。”灵契面色变得悲戚起来,“青铃儿也曾被关在里面。” 想到青铃儿,婉婉的心忽然有些刺痛,但仍不敢相信偌大的神府会因此被打倒。 “炼出这两种丹就能颠覆神府了?” “我自然还有别的安排,你只需炼出这两种丹药,届时破坏大宴即可。” “我不确定。”婉婉摇了摇头,炼丹和做别的事不同,不是经验丰富的炼丹师怎么可能炼出效果这么强的丹药。 “青鸟是炼丹师,五十年前她炼出的丹药曾经帮助了无数妖族,只是自二十年前起,她不知为何再也没有炼丹。” “青鸟是炼丹师?”难怪白天破衣问她触摸着玄火炉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但这又怎么样,她还不是青鸟,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可以再想想,”灵契仿佛知道她内心的犹豫,也知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说服她,“我带了些炼丹用的材料,你或许可以一试。” 便又拿出一大包材料,放在了婉婉脚边。 “这座农户很安全,大宴的准备分散了他们很多精力,暂时追查不到这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化身为斑豹,“我每日这个时辰会来。” 随即消失于院角。 因为青铃儿,灵契是值得信赖的,看他的神色和表现也不像是冲动的人,倒像是隐忍计划很久后的行动。 就算她不帮他炼丹搅乱大宴,他想必也还是会按自己的计划救出百妖殿的妖童。 可妖族武力本就弱,他还要带着毫无反抗能力的上百妖童,这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婉婉看着脚边硕大的纸包,轻叹了口气。 无论她怎么真诚的解释自己没有承担重任的能力,可重生后的种种的责任总是莫名落下,不接吧,又怕砸地上,砸出更大的不忍来。 对青铃儿是这样,落溪是这样,现在又要搭上灵契和上百妖童。 这对心软的人来说真是折磨。 婉婉打开手中的纸张,对着月光看起来。 驱灵丹的材料她都不太熟悉,但破骨丹的大多数药草她都曾在书中看到过,其中还有一种她现在最想要的——云母藤。 她心中一喜,连忙打开脚边纸包,果然在里面繁多小纸包中找到了云母藤,量还不少。 第三十八章 欲炼丹婉婉试丹炉 灵契带来的材料只够分别炼一颗丹药,但云母藤依然不少。 救命要紧,婉婉顾不上许多,在落溪床边便开始熬药。 而院子里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破衣的注视下。 时机终于来了,破衣乐呵呵的想着,又接着续他的美梦去了。 云母藤熬成了小小的一碗药汤,她也知道用其他的提炼方式纯度会更好,但条件有限,熬煮是最方便快捷的。 喂落溪喝下药后,婉婉开始研究两张丹药秘方。 这秘方与她在书中看到的并没有很大不同,无非是几种药草,加上不同种类的金属——他们称之为火石,再用相应属性的灵木燃烧炼制,最后在开丹前加上灵兽精血淬炼一遍即可。 和前世传说的道士炼丹倒是有几分相像。 草药就算了,金属是认真的吗,吃多了难道不会重金属中毒? 可能体质特殊吧,这世界连时空都可以扭曲,这算的了什么,她自我开解着,反正也不能随便改变配方,万一炼不成怎么办。 可是炼丹该如何炼,是放在锅里烧?架在炉子上烤?或者埋在炉子里焖? 灵契提到风铭用妖童的精血来炼丹,莫非他也要给自己送妖童精血?那不是太残忍了吗? 如果用灵兽精血,难道她要去山中抓一只,还是等着灵契给她送一只来? 婉婉想着这些问题呆呆的站在了原地,她来这个世界也不过五六天而已,很多东西依然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包括眼前这黑不溜秋的玄火炉,它通身冒出的油亮光泽让它像游戏里打败boss掉落的宝物一样,不断告诉人们:我很高级,快来捡我。 可婉婉用了几次了,除了觉得做饭熬夜着实不错外,并没有感觉什么特别的地方。 如何用来炼丹呢? 就在婉婉傻望着玄火炉,心中想着“如何炼丹”时,她似乎看见炉子的光泽微微闪了一下,那光亮转瞬即逝,快的像错觉。 但是婉婉抓住了那错觉,心道难道这炉子是靠意念驱动的? “玄火炉,如果你能听到的话,就再闪一下。”她在心里试着默念,也不管此时的自己多像个神棍。 玄火炉的光泽果然又闪了一下,比之前更清晰。 “玄火炉,我可以用你来炼丹吗?”她默默问道,她在书中看过,有些高级的法器会与主人签订血契,只有它的主人可以驱动。 玄火炉先是犹疑的小闪了一瞬,接着便亮光大盛起来,把屋子都照亮了。 婉婉心里有些高兴,她能感觉到这是同意的意思。 可高兴没过片刻,玄火炉的光亮瞬间便熄灭了,回到了原先的状态,并且任她再怎么集中精神与它说话都再没有反应。 果然不行,她叹了口气,这玄火炉是暮雪的,或许还是需要她的同意才行。 “用你的血试试。”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冰冷的气息凭空出现在脑海中。 是他,他还从来没有在自己清醒时候出现过,她原本以为他只会在她意志孱弱的时候出现。 “我的出现不是由你控制的,我有自己的意志。”他平静回答了她的疑问。 “你叫什么?” 婉婉放空了片刻,然后突然问道。 他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露出些疑惑和探究的神情,“为什么?” 他问的是为什么要问自己的名字,婉婉听懂了。 “我觉得你应该有个名字才对。” 如果他有自己的意志,那么也应该有个名字才对。 他与她在某种程度上是共有这具身体的,在她潜意识的同意下,他甚至可以取代她控制这具身体。 既然如此,还是做点了解,搞好关系比较好。 要了解一个人,自然要从他的姓名开始。 他崩裂的表情其实有点不够自然,连眉头皱的都不是很对称,两道直眉像是很拒绝对方,说出口的话也有着明显的断裂和干涩感。 “我叫...乌晓寒。” “乌晓寒。”婉婉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冷意涌了出来,果然像他的名字。 他似乎很不习惯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脸上闪过一丝窘意,趁她没有反应过来,用如墨的的衣袖掩了掩嘴,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 “她把这炉子给了你,便是你如何使用皆可,但你的魂识不够强大,玄火炉认为你是在冒用身份欺骗它。 所以需要用你的一滴血,让它确认你是合格的炼丹师。” 原来是这样,婉婉找来前日切菜用的菜刀,轻轻在手指上一割—— 乌晓寒并没有阻止她,只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手指完好无缺,一丝伤口也无,婉婉疑惑,又举起了菜刀,打算割得再重一点—— “没用的,”他终于没有忍住出声提醒,“青鸟并非凡躯,岂是这等物件伤害得了的。” 婉婉连忙放下菜刀,一时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愚蠢。 “素镯中有一把匕首,是青鸟从前的贴身武器,你可以拿出来用。” 婉婉依言进了空间,却怎么都找不到他所说的匕首,开口询问,却发现没有任何回音,脑海中他的形象也不见了。 她再出来,又复见到了他。 “素镯空间只有你可以进,连我也无法进入,所以我也不知道匕首放在何处。” 看她两手空空,他便猜到了缘由。 “那我要怎么办?” 没想到想流个血这么难,婉婉不由得呼吸沉重了起来,当事情无法顺利进行的时候,除了抑郁和自弃,她最常感觉的还有愤怒和烦躁。 “......”乌晓寒没有回答她,甚至连身影都不见了。 “乌晓寒?”她在心里默喊。 “徒儿,你傻站在这做什么?”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正是破衣。 婉婉转过身来,才发现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晨曦照进了院中,破衣打着呵欠在门口疑惑问她。 “我......”婉婉愣了一瞬,还是决定暂时不能把灵契和乌晓寒的事全告诉破衣,“我找到了些云母藤,已经熬了药让落溪服下了。” “如此甚好,甚好。”破衣似乎没有任何怀疑,闻言笑道,接着又掏出一样东西向她递了过去。 “这是徒儿之前寄放在为师这儿的,差点忘记还给你了。” 第三十九章 循本能青鸟重炼丹 婉婉从破衣手中接过那件东西。 这是一把灰色的短匕首,灰得就像她手上的素镯子一样,毫不起眼的刀柄,毫不起眼的刀鞘,拔出来,便看见毫不起眼的刀锋,灰暗无泽,很是朴素。 匕首上没有镶嵌宝石和华珠,只有类似流云的暗纹从刀柄延伸至刀鞘,这是一把非常古老的匕首,但刀柄的暗纹没有被磨损半分,依旧流畅。 匕首不重,婉婉握住刀柄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自手上传来,温婉却坚毅有力,这气息缓缓流进她的身体,让她有了莫名的触动与欣喜。 仿佛与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再相见,早已做好了物是人非的思想准备,却发现对方未曾改变分毫。 足以让人感动和庆幸。 “流云。”婉婉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她在转瞬之间就确定这匕首是叫流云,就是乌晓寒说的青鸟的武器。 那匕首仿佛回应她的呼唤,轻轻颤动了一下。 婉婉心中喜悦更甚,流云的出现让感受到了更强的掌控力,这种掌控力是她内心力量的源泉。 没有顾及一旁的破衣,她用匕首轻轻在食指上一挥,刀锋没有碰到手指,却有一丝痛意传来,紧接着一滴血从伤口渗出,滴落在玄火炉上。 那滴血顺着玄火炉的弧度下滑,一路损耗,在落地之前消失不见。 玄火炉在沉默片刻后忽然光芒大盛,像是认真鉴定后的确认和肯定。 在光芒中,玄火炉的体型逐渐变大,上端逐渐缩小,直到成为上尖下宽,一人高两人宽的大黑炉子,像一颗带底座的杏核那般。 破衣似乎早料到会是这般场景,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只是关注着婉婉的一举一动。 事到如今,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然出现了一丝不安,明明一切都按照预料中发展,可这般顺理成章,不太应该。 但大势所趋,他已经不可能在这时阻止什么了。 婉婉低下头,从炉子的腹部看进去,只见炉内半空中悬停着一个黑色的圆盘,圆盘上有一个黑色的陶盅。 看到那个陶盅,她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遵从本能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打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这事实很正常,但这感觉有些怪异,似乎这陶盅里面本来应该有点什么。 婉婉依旧被本能驱使着,就地盘膝而坐,将那陶罐放于身前,像是被感召了一般,一旁盛着驱灵丹材料的纸包缓缓打开。 按照秘方中所记顺序,婉婉每念及一样材料,那材料便浮于她眼前,借她的念力或化为齑粉,或变作节段,或鞣制成浆,落入陶盅之内。 一时间屋子里弥漫着各种药材或清香或苦涩或迷离的气味。 婉婉盘膝坐在地上,神情专注严肃。 这一刻,破衣感觉似乎看到了从前的青鸟,那只看似决然冷漠,实则心系众生的青鸟,妖族最优秀的炼丹师,为炼制一颗好丹药从极北的妖族聚居地一路南向剑山寻找材料,却忽然在某天决定再不炼丹。 或许连这个决定也不曾做过,就那样自然而然的不再炼丹,这才是青鸟的行事风格。 至那之后,她滞留南方大陆成为了一名刺客,带着那把流云匕首,除了西蛮魔族退居之地,南陆的各国都有她的足迹,她出入四大宗的山门,只为偷出几本经书。 剑山以南的人类很少有知道青鸟名号,因为她沉默收敛,总是孤身一人,从不废话,也从不说自己是谁。 药草和火石都准备好后,婉婉把陶盅放进了玄火炉中悬停的圆盘上,拾起细长的灵木堆在盘下。 直起腰来,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对着空中凝神打开手掌,一团幽蓝的火焰立刻出现在掌心,在晨风中微微闪动。 将火送入玄火炉,青蓝的火光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圆盘和陶盅也消失在火光中,玄火炉很快又缩回原来大小,火光不见,就如同一个普通的炉子静静安放着。 玄火炉之妙,就妙在会自己根据丹药炼制的程度改变火候,并且在丹药炼制完成后自动停止。 完成这一切,婉婉舒了口气,虽然刚才是本能驱使的行动,但她在这期间也是非常清醒且认真的,她感受到了与玄火炉之间的隐秘联系,自己对那繁多材料的控制,以及最后那一簇幽蓝的火焰,那不是从外界攫取而来的产物,那是从她身体中流淌出来的蓬勃力量。 这种感觉很好,好到她几乎忘了原来的自己。 再回过神来,婉婉发现破衣在呆呆的望着她。 她以为破衣是被她刚才的操作惊住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破衣看到她略带羞涩的笑容,也点点头,回报了一个满含慈爱的笑容。 ...... 旌邑生昨晚回到神府便要急匆匆去寻人找云母藤,要不是管东拦着,他可能真的会去把睡梦中的风钨拉起来。 而勉强过了一夜之后,他也颇觉自己行事冲动了。 他才出了一趟城,就说大量需要云母藤,这事怎么都很可疑。 如果神府参与了五年前的事情,那么他们三个兄弟个个都有可能,尤其是风钨,五年前封客栈与现如今全程追捕青鸟的都是他,肯定有问题。 风煜一直在北历山,此次还没有见到,而风铭阴阳怪气的,哪怕向自己示好也一副别有所图的样子,此时去找他帮忙不正是羊入虎口吗。 正在他苦恼犹豫的时候,暮雪从窗口飞进了屋子,落在窗棂上,给他带来了一个口信。 霜筠靠管西知道了儿子的昨晚的经历,知道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给他指了条路。 “夫人说你可以找神府曲管家,亮明身份,他会帮你的。” 暮雪依然坐在窗棂上晃着腿对他说道。 “曲管家?他是旌籍神府的人?”旌邑生想起来是谁了,好像在桑院时他还帮过婉婉姑娘和另一个姑娘来着。 “夫人说你去找他便知了,如果你亮明身份他依然不帮忙,你就说事关青鸟生死。” “曲管家认识青鸟?” “夫人说你不必多言,只说青鸟便是。” 旌邑生依言让人请来了曲管家。 曲管家还是那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面孔,以为这位旌籍神府旁出的四公子是对神府招待有些什么不满,心中不屑,表面上却恭敬得紧,一路小跑跟着管东来到了小院一楼的厅堂中。 “曲管家,今日寻你是有一事需要帮忙。” “公子客气了,您是客人,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是。”曲管家闻言愈发恭顺,低头应道。 “我其实是旌邑生,不是旌云亭。”旌邑生开诚布公道,并让管东拿着玉笔递到了曲管家面前。 曲管家听到旌邑生三个字,又看到那玉笔,面色忽然一紧,抬起头来盯着旌邑生。 “您是神府大少爷,霜筠夫人的儿子?” 这问话提及自家母亲名讳,有些唐突了,旌邑生微微皱了皱眉。 “旌少爷莫怪,您母亲曾与小人有恩,一时激动,是小人失言了。”曲管家也知自己冒犯,连忙解释道。 “无妨,既是家母旧识,也不算失言。” 人在屋檐下。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旌邑生在心里不断警告自己,免得自己飘忽起来摆臭少爷架子,又把人得罪了。 “我想要你帮忙寻些云母藤来。” “云母藤?”曲管家一愣,这虽然不是什么容易卖到的药材,但也不算是多贵重的东西,凭旌籍神府的地位还不至于要到向他求助的地步。 “是的,我的一位朋友病了,很需要云母藤。” “云母藤在神府库房中便有,旌少爷需要我这就上报大夫人开库取给您。” “不可,”旌邑生心中苦笑,这不就是不方便惊动风炼神府的人才找的你吗,你还要上报开库,岂不是全府人都知道了,“此事我不欲惊动神府中人,况且我需要的量比较多。” “你需要多少?” “一百株。”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需要多少,既然婉婉说越多越好,他就往多了报数。 “这么多?”这下轮到曲管家为难了。 一百株,旌家少爷这是要拿云母藤泡澡吗。 看他犹豫起来,旌邑生心里也有些打鼓,许是自己报的太多了,但这时候如果改口又很丢人,显得他信口开河不稳重。 “曲管家,此事还关乎青鸟安危。”他故作冷静走到曲管家身旁,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曲管家闻言更不淡定了,惊异的抬头望向旌邑生。 他此前不知道那废物鸟就是青鸟,还对她多有嘲讽,直到前天关于青鸟的传言满城流传,青铃儿忧心忡忡的来找他,说起婉婉如何,会不会有危险,他疑惑之下追问,才惊觉她就是青鸟。 别人不知道青鸟,他从前也与妖族打了多年交道,自然是知道青鸟是谁。 如果这事关青鸟安危,那他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曲管家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入夜时分带来了十余株云母藤交给旌邑生。 不是他办事不力,而是他潜入了库房后才发现云母藤已经不剩什么了,只能趁夜又入了桑院,临时采了些。 桑院拢共三株云母藤的老树,此时已经稀稀拉拉,甚是可怜了。 第四十章 夜雨中灵契再现身 晚饭时分,落溪的状态逐渐有了好转,紫斑再无蔓延,一些轻症的位置的颜色还有些退去,甚至一度清醒过来,用了些米粥。 破衣会些脉象之术,把过脉以后也说她病情好转,气息平稳,气血较之前充沛不少。 这让婉婉信心更足了,云母藤的激素冲击疗法果然有效,待落溪再好些,她打算把她送出风炼城,哪怕随便找个山林,只要不想着继续修炼,安稳过日子还是可行的。 说来落溪的身世也很凄惨,她的家族原本是剑山某个小洞府的府主,自剑山被人类占领后,她一家四口红腹蛇被抓至风炼城,母亲被神府送给城中望族做侍妾,最后被凌虐致死,父亲好不容易逃出控制去,却因争夺修炼资源造人暗算,再也没有出现过。 留下她和幼弟落川相依为命,在几年前幼弟也与她失散,她被辗转卖入金陵客栈,其中苦楚不必再说,之所以能苦熬到今日,也是撑着一口气想要找到幼弟,二人团聚。 虚弱的落溪在诉说完这些后已是满脸泪水,又对婉婉二人千恩万谢,直言要当牛做马来报答。 破衣听得直唏嘘,老眼也忍不住有些发红,别过头去偷偷眨眼。 婉婉却是沉默,她除了带落溪离开,也帮不上更多的忙,即使助灵契搅了大宴,让他带妖童离开,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要想改变落溪和其他千万个落溪的命运谈何容易,她尚没有这个本事,未来也不知道是否能有这个本事。 她忽然想起空间里残缺的藏书,青鸟收集那些书和法器,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想给缺乏资源的妖族带去启蒙的宝藏。 让他们明白人间的规律和复杂,懂得分析计算,不再单纯无知受人蒙骗;让他们摸到修炼的法门,制药炼丹强大修为,不再软弱可欺任人驱使;让他们知晓家族伙伴的重要,抱团合力抵抗,不再互相倾轧单人独闯。 可是要让大陆已与人类混杂生活了几百年的妖族都学会这些又谈何容易。 ...... 落溪不宜耗神,在进了些米粥和药后,婉婉喂她吃了一颗安神丹,她便沉沉睡去了。 午后天边的云渐渐积了起来,风也凝滞了不少,空气湿热难耐,眼见应该是有一场暴雨将至,可到此刻夜渐渐深了,空气依然闷热,雨水依然未至。 婉婉无法入睡,坐在院中借微风吹走燥热,入夜时暮雪竟一次性送来了十二株云母藤,个头较灵契带来的小些,即使四株一用,除去炼制破骨丹的一份,还有两份可以用,晚上已经给她服下一份,还有一份刚够明早药量。 看落溪的状况,预计至少需要服用三日。 或许能托灵契再多送些过来,婉婉想着,天空中却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响起轰鸣的雷声,豆大的雨点紧跟其后。 她连忙躲进屋,在窗里看着院子里的枣树被暴雨摧残。 这么大的雨,灵契该不会来了吧。 北历山距离这里虽然近,但一来一回还是很耗时间的。 婉婉趴在窗棂上等待着,雨依然在下,距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她抵挡不住困意逐渐睡去。 在雨声的催眠中,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还梦见了前世自己的小公寓。 天将亮未亮时,她忽然从梦中惊醒,懵懂抬头,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浑身湿漉,背对着窗户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灵契?”她推开门朝外喊道。 少年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甚至身形也没有移动一下。 婉婉戴上农家的斗笠,走到雨中少年的跟前,便看见他神情木然,没有了昨日夜里的凌然坚决,只有一股灰败落寞之气。 “你怎么了?进屋说话吧!”暴雨倾泻,婉婉只有提高音量才能让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宽大的斗笠也挡不住风雨,不一会儿她的后背便湿了。 灵契终于有了反应,缓缓低头看着她。 “火狐死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赶走眼中的悲伤,却只是让积蓄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留下脸庞而已。 婉婉感觉自己被这一瞬的伤痛感击中,双眼发涩,喉咙发紧。 她完整的感受到了少年所有的情绪:伤心,痛苦,愤怒,自责,以及无奈。 她不知道火狐是谁,可火狐死了。 她想用手盖住少年憔悴的双眼,让他少些倔强,先闭上眼睛顾全自己。 但却预见灵契会撇过头,避开她的手。 于是她只好陪他在风雨飘摇的院子中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又开口。 “丹炼的如何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听得出心绪渐平,婉婉有意让他进屋,便说道: “已经在炼着了,你要不要进屋看看?” 灵契点了点头,跟着婉婉进了屋子。 婉婉从空间拿出玄火炉放在了少年跟前,意念驱使炉子变大,炉中熊熊烧着的火焰让他们湿透的身体有了些暖意。 “我没想到你用的是玄火炉,”灵契哑声说道,“这样更好,原本十二日才能炼成的丹药,你或许两三日便可完成。” “你需要我炼几颗?” “每种至少四颗。” “距离大宴还有七日,我可能炼不出那么多丹药。” 一颗两三天,八颗至少要半个月以上才能炼成,这如何能赶得及大宴。 “这炉子一盅可以炼三四颗,但需要炼丹师有天成修为,否则便是浪费,因为若失败便是全败。”灵契平静回答道,要不是身上的湿衣服,婉婉几乎以为刚才悲伤的他也是梦里见到的。 “那我试试吧,不一定能成功。”即使青鸟是高阶炼丹师,恐怕也保证不了这么高的成功率。 “不是试试,是必须成功。”灵契的双眸恢复了坚定,定定望着她,“你是青鸟,除了你没有人能成功。”说完,又掏出了比之前更大的纸包放在婉婉脚边,“这里是三颗驱灵丹的材料。” “我定会尽力而为。”婉婉应道,既然贼船上了,已经没有机会再跳下来,那也没有再在口头上谦虚的意义。 “你尽力便足矣。”灵契说着便又变回斑豹,打算离开。 “等等。”婉婉忽然想起云母藤的事情,唤住了他。 “你再来的时候,可否多带些云母藤?” “云母藤?”斑豹漂亮的身躯停在门口,双眼微眯望向婉婉,“云母藤是破骨丹的主要材料,北历山已经不多,我恐怕无法多带。” 便是再凑齐三颗破骨丹的量,也已经是在风铭眼皮下行动,极其危险。 “好吧,”婉婉有些失望,但也无法勉强,这些材料若不珍贵,便也不能成为人妖两族相争的资源,“你自己当心。” 斑豹朝她点了点头,身影便消失在雨中。 第四十一章 救落溪暮雪再送药 天亮后,婉婉又喂落溪服下一剂云母藤。 服过药后,落溪面色潮红,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不愿再睡,除了和她絮叨旧事,就是笑着看她忙碌。 婉婉花大价钱向邻居买了只鸡,又收了些北历山的菌菇土产,一锅炖了,整个屋子弥漫着鸡肉的油香与菌菇的清香。 破衣已经等了小半天了,迫不及待揭开锅便盛了来吃。 婉婉舀了一婉嫩鸡肉递给已经馋了半天的落溪,嘱咐她多吃点肉,补身体。 落溪端着瓷碗,碗中的可口味道伴随着热气蒸腾而上,轻尝了一口汤,混合着菌类鲜美与肉类饱满,从未尝试过的味道充斥于口鼻之间。 如此美好的人世间的味道。 她枯瘦的手有些颤抖,两行热泪滚落下脸颊。 婉婉知道她在想什么,伸过手替她拭去泪水。 “姑娘......”落溪声音也有些颤抖,“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你熬过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等今天吗?” 落溪的泪水滑落得更凶猛,她做梦都希望摆脱过去,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除了些许的不真实感,更多的是感激与庆幸,还有后悔。 最后会落到那个地步,很大程度上都是她自作自受,如果不做那个决定,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与落川也还会在一起生活,虽然艰苦,但不用受那等折磨。 “姑娘,其实我......” “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不用多想,”婉婉温言打断她,不愿她反复咀嚼过去的痛苦,造成更大的伤害,“等你好了,我们先去杀了那三个人,再一起离开这里。” 当然,要想彻底告别过去,还需要一次复仇与了断。 “不!”落溪是第一次听到婉婉同她说起这个打算,脱口便拒绝,“他们与神府是一路,再回去只能是自投罗网,姑娘已经为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不可再因我陷入险境!” “如果有风险,我会权衡的,”婉婉抓住她因激动而挥舞的左手,放在自己手心轻轻安抚着,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总会有好时机,不是此时,便是将来。” 落溪被她眼神中的肯定与不加条件的支持震慑住了心神,面上渐渐露出动容之情,才干了的泪水又滑落下来,口中喃喃道: “我不值得姑娘如此......不值得......” 婉婉只当她受尽凌辱,自我评价是最低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好好安抚了她一番,看她把鸡汤也喝尽了才离开。 看着破衣好心给她剩的半锅鸡汤,婉婉有点犹豫。 她自己吃鸡肉是无所谓,可是不是应该留些给暮雪呢,鸡也算是鸟类,她会吃吗,会不会有心理障碍? 正思考间,只听得哐啷一声,一只高速冲向窗棂的雪白鸽子毫不留情的撞在了窗框上。 那是因为下雨,婉婉特意放下来挡雨的。 雪鸽这一下撞的不轻,摔落在窗下变作圆润少女模样的暮雪一边揉着头一边哼哼唧唧的走进了屋子。 “干嘛啊.....”她的嘴角瘪了起来,委屈到眼眶有些发红,“干嘛突然把窗户放下来嘛......” “你平时不都落在院子里吗?”婉婉有些想笑,但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笑。 “那不是太香了嘛......落在院子里还得走进来,多浪费时间。”被婉婉反问,暮雪的委屈中还多了些不好意思,眼眶愈发红了。 “你吃鸡吗?”婉婉连忙转移话题,怕她真的哭出来,也怕自己真的笑出来。 “要吃的。”暮雪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很诚实的回答了自己的需求。 婉婉盛了满满一碗递给她,待到肉吃进嘴里,她终于展露笑颜,一脸幸福模样的边叹气边用自己知道的所有词汇夸赞这碗鸡汤。 如果少爷要找的仙子就是这位婉婉姑娘就好了。她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但应该不是,仙子怎么可能会做鸡汤。真可惜。 不如让少爷不要找仙子了,就和这位婉婉姑娘在一起好了。 这个主意好,想到这,她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你今日不会是闻着鸡肉味道才来的吧?”破衣已经冷眼看她半天了,怎么就次次都能这么好运的赶上呢,真怀疑她是不是留了个什么法器在这里,可以实时传递讯息。 “当然不是,”暮雪高傲的一昂头,又对婉婉兴奋地眨眨眼:“少爷又给你弄来了不少云母藤,救床上那条蛇的。” 说着,便掏出了一个大纸包,里面竟又是十二株云母藤,而且比前一次送来的更壮实。 婉婉欣喜不已,这表示落溪的病症有足够的药可以治疗了。 但暮雪并没有停止,而是神秘的表示还有东西,她看了看房间里的空间,觉得不够大,便走到了院子中,此时雨已经停了一会,院中坑坑洼洼还有积水。 她皱了皱眉头,似是嫌条件不好,便掏出一块看着质量很是上乘的绸布来,毫不犹豫的铺在了屋檐下积水少的地上。 这架势似是要摆什么宝贝上去。 但她接下来的动作让婉婉同破衣都差点惊掉下巴。 她从空间掏出了数十株绿油油的、长长的、带着叶子与泥土的植物来,一口气都铺在了了那块高档绸布上。 那是数十株玉米秸秆,有些秸秆上还带着未完全成熟的玉米穗。 “婉婉姑娘,你给我做糖吧!” “你!”破衣指着暮雪,似乎很是愤怒,“你怎可支使我徒儿为你做那劳什子糖!” “你不想吃吗,据说放在粥里很好吃哦!”暮雪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笑咪咪策动起破衣来,她此生的算计可能都用在吃上面了。 “这......”破衣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也学暮雪望向婉婉:“那就麻烦徒儿做一些吧。” 婉婉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的靠在了门框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这是她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这样大笑,忘了烦恼与担忧,真诚的为了那几十株玉米秸秆和眼前可爱的两个人而笑。 暮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笑惊了一惊,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太爱说话的美丽女子也会有这样不顾忌的时候。 但这样的她比先前的她更让人觉得好。 如果少爷真的可以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这种个年头愈发的强烈了。 她或许可以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努力一下。 圆润的少女这样想着。 第四十二章 旌邑生终知经年事 前世加上今生,第一次这么轻松的在雨后阳光中剥玉米秸秆。 似乎回到了记忆中十岁前的那个乐园。 暮雪与破衣和谐的呆在一起,听从她的指挥,她说剥叶子就剥叶子,她说榨汁就榨汁,她说架锅煮就架锅煮。 连玄火炉都带着一丝欣喜默契的配合,带着陶瓷锅由大变小,直至锅中的汁水浓缩粘稠。 婉婉把浓缩的糖水倒出来,用油纸垫着放在了院子里的磨盘上晾晒。 午后的阳光炽烈,没多久,那块方方的糖便凝固变硬了。 几十株玉米秸秆,最后只制出了巴掌大小黑色的糖块,这是因为榨汁和熬煮工艺都不成熟,杂质过多。 婉婉小心掰了一块放入嘴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甜,玉米秸秆的糖分远没有甜菜和甘蔗中那么高,难怪没有成为制糖的原料之一。 暮雪和破衣却没能顾上那么多,当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时,两人都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只感叹人间美味,千世难逢。 “快熬粥吧!”暮雪阻止了破衣又一次伸向那块黑糖的手,催促婉婉,她真的很想知道粥中放了糖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婉婉无奈,只得又熬了一锅杂粮粥,将那糖放了进去。 果然,清香可口的粥配上糖,感觉每一颗谷粮都多了一分热情,分外香甜。 暮雪笑嘻嘻喝过三碗,又掏出一个食盒来,再盛了两碗,要带回去给旌邑生与管东,破衣白了她一眼,想想毕竟制糖的点子是她出的,杂粮是她带来的,连炉子和锅都是她的,自己是在没有理由可以阻止,便哼哼了两声,不去理她。 暮雪一路疾驰飞回神府,把正趴在窗台上发呆的旌邑生吓得一激灵。 “暮雪,”午睡醒来没多久的小少爷还有些懵,被惊吓之下恼怒起来,“你真是愈发不成样子了,让你去送药,你竟这么晚才回来!” “嘿嘿。”暮雪也不辩解什么,而是从空间掏出了食盒放在桌上,“婉婉姑娘叫我带来给你的。” 旌邑生疑惑走到桌前,伸手打开了食盒,见是一碗杂粮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刚想发作再训斥暮雪一番,又想到婉婉妙极的手艺,如果是普通东西,想必也不会送来。 暮雪又恰逢时机的递上了勺子。 这是给婉婉姑娘面子,才不是嘴馋想吃了。 旌邑生矜持的做了下来,接过勺子舀了一口粥放进嘴里,豆子软糯,玉米耐嚼,小米香甜,丰富的口感和层次让他一时忘了这只是一碗粥,还有那淡淡的清甜,是以前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这......”他震惊的转过头望向暮雪,“这里面放了什么?” “糖。”暮雪开心的点头说道,“是婉婉姑娘亲手做的糖哦。” 她家少爷别看经常故作老成,实际上不过也是个俗人罢了,喜欢吃食,喜欢美丽的事物,与她一样,只不过现在挂念着仙子,心思用不到别的上头来。 当然,有她帮忙就不一定了。 暮雪自得地想着,打开了食盒第二层,端出另一碗粥也吃起来。 给管东?怎么可能,为了吃她也是可以学会撒谎的。 “婉婉姑娘真是......”旌邑生喝完粥,还有些意犹未尽,说了半句话又不说了。 “真是貌若天仙,心灵手巧,善良温柔,人间难逢。”暮雪替他补充道。 “对。”旌邑生下意识点了点头,蓦的脸红了起来,又赶紧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不可以,他是一心记挂着小仙子的情分的,怎么能这样夸另一个女子。 可是婉婉姑娘也真的很好,话不多,笑起来有些羞涩,待人客气,总是温言温语,比起他在霜战神府见过的那些个表妹更可亲,也更好看。 还会做这么些好吃的。 哎呀,真是,这样的女子哪个男子不喜欢呢。 旌邑生不由得有些神往。 “咳咳,”再回过神时,他发现暮雪正撑着胳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赶忙转移话题:“落溪姑娘现在情况如何了?” “已经大好了,今日一直清醒着。” “那太好了。”旌邑生说着便要起身更衣去找他们。 “少爷,不急于这一时,既然那云母藤有用,落溪姑娘自然是会一日好过一日的,不如明天再去。”暮雪拦住他。 不能这样急匆匆,等会又赶上人家吃饭,可别她家少爷才开始上心,婉婉姑娘就厌倦了他。 “可落溪姑娘可能知道小仙子是何人。”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如果真的赶上他们吃饭岂不是又赚了。 “少爷,夫人来信,请您府外一叙。”正在此时,管东的声音传了过来。 旌邑生只能悻悻打消了念头,跟着管东出了府。 ...... 霜筠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找他,只是两天未见,想的紧了。 刚一见面,便不顾他的反抗抱着猛亲几口,接着又心肝宝贝的叫起来,丝毫不顾忌下人在场。 直到旌邑生开始不耐烦,她才说起正事来。 金陵客栈确有问题,风炼神府的问题也不少。 当年旌胜带着旌邑生前来风炼城,虽是公事,却没有住在神府,因为这一桩公事本就牵扯太多。 旌籍神府与风炼神府向来不太亲密,原因有二: 一是旌籍神府并不认同风炼神府的行事风格,最看不过眼的便是压榨妖族获取暴利; 二是旌籍神府中人不能修炼,所以并不需要风炼神府供奉丹药。 五年前,不只是旌胜来此,其他五城也都排了府中说得上话的人相聚于此,为的便是商讨妖族之事。 妖族既已融入人族生活之中几百年,便需要更为认真仔细的商讨如何对待他们。 其中食造和翎药神府认为应该采取更温和的态度对待妖族,与他们商讨往来,互通有无,而不是欺压逼迫。 霜战神府认为需要警惕妖族的兽性与生俱来的身体优势,此前几年时有听说妖族攻击人类之事,不能放任事态发展。 而缕器、风炼与云识神府则认为妖族生来低贱,智力上无法比拟人类,却拥有制器与炼丹上的天分,不好好利用就是一种浪费,也是对人族的不负责任。 旌籍神府虽未明确表态,但府中作风一向明了,对妖族也属温和。 那么最后霜战神府的态度便有了关键性的作用,那时霜战神府前来商讨的人是霜筠的哥哥,旌邑生的亲舅舅——霜赋。 他武力惊人,武道修为在整个七神国也属难得,同时还是四大宗门之一的武宗宗主,原本旌胜已经差不多说服他在商讨大会上站在旌籍神府一边,为妖族谋些权利,不想却发生了后来旌邑生被伤害之事。 并且追查下来,绑走旌邑生并重伤他的人竟是妖族中人。 霜赋大怒,带着旌邑生愤而离去治伤,连商讨大会也未参加,只留下一言:望风炼神府好好管治下辖,否则他便替他们来管。 霜赋可以盛怒下离开,旌胜却不能,作为七城中的主城,名义上七城都应听命于旌籍神府,实际上却早已是各自为阵了。 商讨大会自然没有什么结果,此后七城依然各行其是,都没有什么变化。 旌胜推测必是风炼、缕器或云识神府做了手脚,破坏商讨,以免真的被要求善待妖族,断了他们的利益,但三大神府各均有动机,又是在他人的地盘上,证据全无,只得不了了之,只是从此对风炼神府观感更差。 但话说回来,他们必然不是冲着旌邑生的小命去的,或许只是想让他暂时失踪,惹起霜赋与旌胜的疑心,却不想事情在某个节点发生了无法控制的变化,导致旌邑生重伤。 听完这番话,旌邑生长叹了口气,他只当那时父亲带他来是想正好与舅舅一聚,没想到他竟然成为了破坏舅舅与父亲结盟的关键因素。 大人之间的算计与争斗,往往只涉及利益,即使是生命,也只是筹码之一而已。 第四十三章 展希望落溪遭暗算 翌日一早,旌邑生便起床梳洗,听了昨日母亲的话,他愈发想知道落溪在这其中究竟是什么角色,风炼神府是否真的可以如此无底线。 随着大宴临近,外来的客人愈发的多,城门处的查验也愈发严厉,城中时有争斗发生,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但为免出现过大闪失伤了某些权贵,城中的守备力量增强了一倍,不时便可见成队城卫在街市中巡逻而过。 几日的搜寻下来,那三人仿佛消失了一般,未曾有蛛丝马迹,加之巡防需求大,城中的搜寻已慢慢松懈,只有神府的一队府卫仍在查找。 风钨只防着他们不进城来搅乱大宴,旁的也不甚紧张,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当时他们都没能找到什么,难道现在就能有证据了。 一个妖族女子的话,尚不能对神府造成多大的影响。 因此旌邑生在此时要出城去,卫兵也无甚盘查。 一路紧行,终于在巳时中赶到了那片农户,站在门口,旌邑生没来由感到一阵紧张。 暮雪今日也没有直接落在院中,而是在院子上空盘旋。 因为她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前几日来,即使安静,也能感受到院中平静安定的氛围,此时却只感觉到弥漫的压抑与痛苦,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难道是他们三人出事了? 管东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一步越过旌邑生挡在了他身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暮雪依旧没有落下,警惕观察四周情形,却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旌邑生跟着管东踏入院中,即使感觉并不灵敏的他,此时也嗅到了那股血腥味。 他的心忽然间提到了嗓子眼,剧烈的跳动着。 正在三人警惕防备之际,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蓦的从房中穿刺而出,直指旌邑生面门。 旌邑生大骇,管东却是及时反应,拉过他轻松避开,下一招便出手拦下那挥舞着匕首的手。 暮雪此时也迅速落下,挡在旌邑生跟前。 旌邑生却伸手推开了她,因为眼前之景令他无比疑惑。 那握着匕首穿门而出的竟是婉婉姑娘。 她双唇紧抿,眉头微皱,表情严肃而冷淡,正与管东对招,身上青色的衣裙满是点点血迹。 管东也已是高阶武道修炼者,见她神情,知这其中必有误会,不欲伤她,只是被动接招,谁知对方招式虽生疏,但毫不留情,竟是招招直指要害。 仗着修为比对方高,他才能自如应付下来,若换做旁人,恐应付不了多久。 破衣此时也已出门,却只在门前冷眼观战。 “婉婉姑娘!”旌邑生见战局一时无法停止,忍不住大声叫道,“快停手!他会伤着你的!” “哼!破衣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谁伤谁可不一定,但如此打下去并没有好处,让她练过手便好。 昨日他才将一套适用于短匕的剑谱教给她,在院中点拨了几下,没想到她今日便能将这剑法使出五成威力来,这样的实力不可小觑。 “徒儿,我看其中可能有些误会,还是停手吧。” 见婉婉练习完了近半剑法,破衣才出声阻止。 婉婉也知自己并不是管东的对手,只是心中气难平才一时冲动出手,此时打斗消耗了那心中之气,也渐渐冷静下来,见好就收。 只是打虽然不打了,她心中还是怨难消,停手后也不发一言,只冷漠转身进屋,留下院中人面面相觑。 “婉婉姑娘,”旌邑生忙追进屋去,“不知在下......” 询问的话才说一半,便被屋内场景怔住。 只见地上,床榻上满是血污,屋内一阵令人欲呕的血腥味及苦味,床榻上的被褥塌塌的盖着,床上之人一夜之间消瘦得可怕,面色发黑,似乎一丝气息也无。 “这......”跟着进屋的暮雪与管东也被这一幕惊呆住,一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个紧紧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旌邑生的一颗心沉了下来,顾不上血污走到了落溪跟前,两指轻按上了她的脉搏。 脉象虚缓下沉,几不可察,即使他并不精通,也知道这是将死之人的表现。 “昨夜服过公子送来的云母藤,她今日一早便这样了。”婉婉看着他的惊骇与迟疑,知道他并不是在伪装,可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昨日落溪已经大好,她也渐渐放松下来,晚上喂过药,她便安心睡去,谁知天刚亮时便被落溪痛苦的呻吟声唤醒。 接着就是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的悲戚与无能为力。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落溪口中喷涌而出,她的面色迅速从潮红变为苍白,再转成如今的死灰,浑身的血肉都随着那吐出的鲜血消散,连皮肤上的伤痕都瘪塌下去,只留下一副皮骨。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时间,婉婉想尽了所有办法,可她连水都无法吞咽,破衣在情急之下渡了一成真元与她,也只能勉强维持,令她未死而已。 “可是之前的......” “之前的云母藤是好的,但昨日送来的有毒。”破衣说着递给他已经切开的云母藤。 昨日送来的云母藤比之前的要大些壮些,但与第一次婉婉从灵契送来的材料中找到的并无太大区别,因此她也放心的用了。 可没想到这批云母藤每一株都被注入了可诱发大量出血的二级禁药——血茯,可诱发身体瞬间大量出血。 二级禁药受神府严格管控,民间几乎没有流通。 这一切都很明白的指向了旌邑生与风炼神府。 “我不明白,”婉婉摇头,“为什么神府一定要置她与死地呢,她已经离开了,打算再也不回那个鬼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她死呢?” 还是以如此悲惨痛苦的方式死。 “我可能知道这是为什么。” 旌邑生咬牙强忍着内心想要拔腿逃跑,回去质问曲管家的冲动,命令管东与暮雪出门去,而后一五一十的将昨日母亲告诉他的话说给了婉婉听。 “落溪是很关键的,可能是直接受的神府指示,如果她指控神府,便是最有力的证明,所以她......” 必死二字他实在说不出口,尤其当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那个女子的面。 “真是可笑,”听完这些的婉婉忽然苦笑出声,“为了妖族利益?” “你们有什么权利来协商妖族利益?为何妖族沦落到此时境地你们不知道吗?什么时候妖族利益要由你们这些奴役驱使妖族的人类来决定了!” 她的心中满是愤恨悲痛,因此这笑也充满了悲怆讽刺,问出的话如同带刺的枪,直直戳进旌邑生的胸膛。 她神情痛苦,带着一丝癫狂,带血的青衣与乌发因为她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有些微微飘动。 “姑娘......” 一声虚弱的呼唤从床榻上传来。 婉婉瞬间收了气势,大步扑向床边,握住了那只用尽全力也只能微微抬起的手。 “此事,都是我的错......” 落溪虽虚弱,却还是清醒着,方才二人的对话都清楚落入耳中,此时心内更是愧悔万分,只求在临死前将一切说个明白。 第四十三章 临终前落溪吐真相 父母相继惨死,落溪与年幼的落川相依为命,在神府做着最低贱的活。 直到一日,那个常跟着大老爷风煜在北历山炼丹的老管家找到了他们姐弟二人,问他们是否愿意跟着风煜去北历山学习炼丹。 二人自然是欣喜若狂,连声答应。 可那老管家说,若是他们想去北历山,便要听从二老爷风钨的话为神府做一件事,待这件事完成,便可让他们学习炼丹,从此再不用做低贱下人。 连犹豫都没有过,二人应了下来。 落溪奉命去引诱一个年约十岁的小男孩走出客栈,落川负责将小男孩带走看管起来,直到神府来命再放人。 然而他们一开始就是注定要被牺牲的棋子,神府一直再没有命令传来,落溪不敢联系落川,只躲在黑暗处瑟瑟发抖。 为了寻找这个小男孩,风炼城几乎都被翻了过来,街上到处是府卫和各怀本领的修炼者,因为霜赋给出承诺,找到他的修炼者可得霜战神府武道秘籍一册。 落川年幼,本就因为身世对人类充满怨恨,在得知眼前的小男孩竟是旌籍城主唯一的儿子后,再愚蠢也已明白这一切都是风炼神府的计谋,他不愿自己和姐姐就此牺牲,于是也做出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杀了旌邑生,就能让旌籍与风炼神府再无和好的可能,他们的彻底决裂或许能为妖族带来些许好处。 然而他还是失败了,一个女子率先找到了他们,救下了重伤的旌邑生,带走了落川。 这些都是她被神府中人找到后才得知的,事后她被关押了起来,先是严刑拷打,逼问她与那女子的关系以及落川的下落。 可她确实不知,又不知被折磨了多久,她被放了出来,送进了金陵客栈,一个云识城法师在客栈外设了结界,让她无法逃脱。 他们留她一命,只是为了引诱那女子和落川出现,好一网打尽,只是五年过去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过,她便被渐渐遗忘了。 强打着精神把这一切说完,落溪已近油枯,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泛白的红绳系着的饰物递给婉婉,那是两颗长在一根梗上的小红果,晶莹剔透。 “这是我族中的徽记,”落溪的声音越来越小,“爹娘死后便给了我,咳咳......” “川儿见到这个,就知道......是我......” “姑娘若是......能......见到他,咳咳......好好活下去,别报仇.......” 最后一句话说完,落溪再没有了呼吸,干瘪的手重重垂下了床沿。 婉婉紧紧攥着手中的饰物,她压抑住心中巨大的悲伤与无助,一切都明了了,但真相比谎言更让人难以接受,这其中的层层利用和算计是她此前从没有想过的。 婉婉默默站起身来,推开了门。 门外的阳光一如落溪走出客栈那日,明媚温暖,可惜床上那个浑身伤痕的女子再也感受不到了。 旌邑生望着女孩子的纤细孤单的背影,只觉得她虽沐浴阳光,却通身没有一丝温暖,甚至有些微颤抖。 他向前迈了几步,想伸手揽她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落溪无心害他,但他却因为她受伤,他无心害落溪,但落溪终究因为他而死了。 云母藤,他,曲管家,神府的主人们,这是明面上的线索,而背后似乎还有一只手,隐隐约约抓着他们各自的行踪线索,驱使着众人。 “此事我必会查清楚,给姑娘一个交代。”他神情认真的对着女孩子的背影深深一揖,拿着剩下注了毒的云母藤,带着管东暮雪二人就此离开。 破衣不无担忧的望着独自在院中站着的婉婉,不知道这番打击会唤醒青鸟魂识中的哪一部分,希望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部分。 这些天来,婉婉的温柔与冷静让他大为安怀,这个女孩子不同于青鸟的一面是青鸟最需要的,也是妖族最需要的,他已经认真的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徒儿,希望引导她走向一条正确长久的道路,而不是在执拗与冷漠中再次自我毁灭。 “徒儿,”他开口叫道,缓步走到她的身后,“我们把落溪葬了吧。” 婉婉转过头来,已是满脸泪水,她打开手掌,让手里的两颗红果沐浴在阳光下,鲜艳的颜色令人恍惚,难分真假。 ...... ...... 刚一入夜,灵契的身影便出现了,这一次他没有避开破衣,他已经得知了今日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他与婉婉的一切接触其实都没能避开破衣。 婉婉炼制的第一颗驱灵丹已经成形,玄火炉中的火焰在慢慢暗淡直至消失,三人都没有太多的语言。 此时此刻,这颗丹药不再只是灵契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为落溪讨回公道的希望。 婉婉躬身从炉中取出黑瓷盅,灵契凝气闭目,便要向其中注入自己的精血,却被她拦了下来。 她想了很多,既然青鸟以前就是高阶炼丹师,那么在这最后一步她应当有自己的办法,可青鸟一直游历,不太可能随身带着灵兽,那么最适用的精血其实是她自己的。 她见过自己流出来的血液神奇之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青鸟是“千年唯一”的了,其中最重要的恐怕就是她的血液中的神圣之力强过世间所有灵兽与其他妖族之人,拥有炼制与驯服所有丹药和法器的能力。 当她一碰上那黑瓷盅,便能感觉身体内一股气血涌了上来,仿佛感召到了盅内的那颗丹药,那股气血顽强而又温柔的冲击着她的指尖。 她随着本能抬起手来,在瓷盅上空轻轻抚摸,感受瓷盅内渐渐滚动不安的丹药,那悸动与她指尖的气血律动以一种无比和谐的方式产生了共鸣。 一缕悠悠的红色光芒从她的指尖缓慢倾泻而出,尽数注入盅内,一瞬后,黑色的瓷盅爆发出一阵强烈而短促的亮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而后,一缕白烟从瓷盅中冒出,盖子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自动打开,一颗冒着白雾的如玉般圆润完美的白色丹药从内浮动升起,出现在眼前。 满室飘起了一股令人迷醉恍惚的清香,破衣忙在自己身前结了个印,封闭住嗅觉,他们二人不一定受这丹药迷惑,可他身为人类却没有那么强悍的防御能力。 灵契被这颗此生未曾见到过的完美丹药怔住,不由得伸手捏起了它。 在触碰到手指的一刻,他感觉丹药轻微挣扎了一下,却很快归于平静。 他在风煜身边数十年,虽不能跟随炼丹,但风煜鉴赏各种丹药时从不避开自己,加上他与生俱来的灵敏感应能力,风煜时常需要听他的意见。 可依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丹药,无论从外形,气味以及其中隐隐闪现的灵气来看,这都比风煜苦心钻研一生,自以为炼出来“世间绝有”的任何一颗丹药强上数倍。 光是这一颗,便可以让风煜自得的嘴脸瞬间惨白。 婉婉内心也稍稍轻松了些,她清亮的双眸注视着灵契动容的神情,说出了在落溪死时便一直盘旋在脑海的那个念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所有的计划了。” “我加入你。” 第四十四章 院子前巧遇两同门 还有三日便是神府大宴的日子了。 来自大陆各地源源不断的修炼者又一次踏上了风炼城的土地,街市上熙熙攘攘热闹不凡。 大陆上除了七城神府中人有各自修炼的偏向,其余修炼者皆可自由选择,无人阻拦。 人类从五岁起便可进行修炼,前期修炼以强韧身体,稳固魂识为主,十岁往上便可在丹药帮助下突破进阶,进入低阶水平后可选择主修方向,可以是炼丹师、法师、药师、炼器师或战士。 但以上职业的培养都需要大量财力支撑。 大部分普通人都停留在低阶水平,只能选择另一条更实惠的路——成为武士。 只需要一本心法加一本功法,拥有了强健体魄后的人类通过不断的练习精进,便有机会提高武力。 而拥有一定战斗力后,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不受欺侮,还能去野外搜寻各种灵兽和奇石异草,换取来的财富在某个时刻依然能使他们重新选择更为高级的职业,从此改变人生实现跃层。 尽管这条路很难,但每年都还是有无数武士死在灵兽口中或毒草身旁。 至于拥有财力支撑的大家族,他们的人生自然轻松很多。 大陆上有四大收传授修炼法门的宗门,分别为武宗、道宗、玄宗及灵宗。 其中武宗与道宗在七神国内的霜战城与旌籍城中,玄宗在北方的北丰国内,灵宗在西南的钟灵国内。 四大宗各有所长,主要接收五至十五岁的修炼者学习,以助他们强健体魄与魂识,四大宗最根本的区别便是各宗心法各异。 武宗强调意志力与气势,道宗强调心神与道义,玄宗强调天人合一与自持,灵宗强调感悟与控制。 在高阶之上的修炼境界便是大乘,四大宗门中多少都有几位已进大乘境界的高人。 因此只要能进入四大宗,便意味着可以在修炼之路上轻松避开障碍,甚至一马平川进到高阶水平,超越众人。 虽然高昂的入门费用阻挡了大部分人的脚步,但每年招生时四大宗的门槛依然几近被踏平,庞大的宗门弟子数量使得四大宗每年的丹药需求量巨大,其中三分之二需要向外购买。 很早之前,风炼神府便看中了这块生意,虽然七神国内已无人可与之竞争,但七神国外的四国内也有大量的丹坊与炼丹师。 为了拿到四大宗的订单,每次的大宴风炼神府都会邀请宗门中人前来参加,但每年四大宗的订单落入风炼神府的都只有一半,未曾增长过。 自五年起,武宗流入的订单更是几乎降为零,这也让风煜一度头疼不已。 直到两年前,霜赋为接替其父成为霜战城主而辞去武宗宗长一职后,情况才好一些。 新上任的武宗宗长为原副宗长之一的缕清风,正是风煜妻子的本家叔叔。 他上任的第一年,武宗便有半数订单给了风炼城,去年增加到三分之二,预计今年所有的订单都将是风炼城的。 此次大宴,缕清风更是带着两位得意弟子亲自前来,神府不敢怠慢,将其待为上宾,极其尊崇,也住在了宾客院中,与旌邑生堪堪相邻。 这一日,寻婉婉未果的旌邑生正垂头丧气的从外回来,正遇上了武道两位弟子缕临江与祝梵天要出门。 这二位一个是缕器神府的二公子,一个是云识神府的外侄,来头都不小。 但要比身份,七神国年轻一代中还没有能比得过旌邑生的,因此迎面而来时旌邑生并未避让,而是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便直直朝前走去。 谁知那二人自住进神府两日来跟着师傅备受吹捧,已颇觉飘忽,旌邑生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们很是不舒服。 又从神府下人口中得知他是旌籍神府旁出的四公子,愈发看不顺眼。 倒不是针对这位四公子,而是针对他的大哥——那位不能修炼,却借着舅父与外祖父的势既入武宗又入道宗,武宗师门高人中竟有半数都是他的师父,他却从未踏入宗门半步的旌籍神府大公子旌邑生。 俗话说得好,兄过弟受,谁让他哥哥那么让人讨厌。 “缕师兄,以前只听人说旌籍神府的人眼睛长得高,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祝梵天在二人走出几步远后忽然大声开口道。 旌邑生没有心情与他们打嘴仗,没有停步继续向前走。 “哼,”缕临江作为缕清风的嫡传弟子兼亲侄子,素来高傲,他不屑轻哼,随即又道:“不过是仗着霜战神府的势罢了。” “那倒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家族,若没有霜战神府护着,哪轮得到他们居这七城之首。” “可惜啊。”缕临江忽然叹道。 “可惜什么?” “可惜凌意师妹了,修炼天分那么高,又那么美丽,竟注定要嫁给旌籍神府那个没用的大公子。” “师兄,您可是缕器神府嫡出的公子,不若您前去求娶?” “那可不成,师妹美则美矣,却是一副桀骜的性子,我可吃不消。”缕临江说着,朝祝梵天扎了眨眼,接着便响起二人猥琐的低笑。 旌邑生本不想与他们多说什么,但听的两人的话愈发没有边界,编排他倒无所谓,但涉及他的表妹霜凌意,实在难忍。 但在他开口之前,一只雪鸽从天俯冲而下,直朝着缕临江的双眼啄去。 敢在背后议论她的霜姐姐,简直找死。 缕临江反应极快,闪身便避开暮雪的攻击,同时掷出他的战斗法器云中剑。 暮雪哪会轻易被一个毛头小子所伤,兽化状态下的她灵敏迅疾,不仅巧然避开他的剑,还觑准机会,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口子。 “暮雪住手!”见缕临江受伤,旌邑生喝退暮雪,暮雪翻了个白眼,冲着缕临江咕咕叫了两声,不甘心的飞上屋顶,狠狠的盯着他。 “旌籍神府就这样纵下伤人吗!”缕临江握住受伤的手,暗运真元疗伤,祝梵天没有料到对方敢直接动手,气急败坏的质问道。 “背后说三道四,非君子所为。”旌邑生压住不耐沉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们也属自己同门,要按辈分对方还要喊自己一声师兄,教训两句也是可以的。 “一介书生,只会妄言君子之言,和道宗那帮弟子一个德行。”缕临江咬牙恨道,他手上的小伤口很快便愈合了,但被一只蠢鸽子所伤让他很是没面子。 “道宗弟子又是何德行了!”这时,一个身着青色道袍,身材高瘦,面容肃穆的年轻人正好路过,听到缕临江话中的挑衅,沉声问道。 此人正是来参加大宴的道宗代表弟子,食雨卿,食造神府中人,他认识缕临江与祝梵天,也一眼便认出旌邑生来。 “道宗弟子只会整天将道义挂在嘴边,却不潜心修习武道,也不知道用什么去维持天下道义。”缕临江见是他,也没有好脸色。 道宗为破家主持,却从并不强求弟子入道,然则这食雨卿不知哪处不对,偏自请入道,这便意味着日后不论修为多高,后半辈子也只能在圣堂供奉七神不理世事,因此也没能入得他法眼。 “天下道义也不是尔等武夫便可维护的。”食雨卿半分未让,“若我将二位刚才的话告诉霜赋师伯,你们可承受的起?” 听到霜赋的名号,他们心中俱是一跳,这位武宗前任宗主以严厉残酷出名,如果让他知道他们在背后议论其女霜凌意,那后果想想便不寒而栗。 “怎么,还有什么需要我转告师伯的吗?”见二人不再说话,食雨卿又冷声问道。 二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退意,只能强压心头不甘而去,离去前缕临江愤恨瞪了屋顶上的暮雪一眼。 第四十五章 “多谢雨卿师兄相助。”旌邑生待他们走远,朝食雨卿深揖一礼道谢。 食雨卿年约十七,拜在道宗破家门下,自幼修炼天分极高,食造神府对他寄于厚望,却不想成年后他不理会族中劝阻,执意束发入道,甘心终身供奉七神。 旌邑生自小便怕他,因为他固执严肃,不苟言笑。他还在破家族叔怀中捣蛋时,食雨卿便开始板着脸读那晦涩经书,顺带教他做人了。 “谢便不必了,你身入武宗道宗两门,认了那么多师父,却一日也不曾去宗门与师兄妹们一同修炼,也难怪他们与你不虞。”食雨卿侧身避开他的大礼,口中却未停过:“即使无法修炼进阶,多学些道义也好过成天浑浑噩噩。” “是。”旌邑生心中苦笑,但依旧恭敬应是。 “你的下人也需好好管束,毕竟是妖族,不可过分亲近,也不可放纵逾距,以免挑起大乱,失了神府身份。”他指了指屋顶上的雪鸽,忽略她咕咕叫着跳脚的样子。 暮雪谁都不怕,就怕这位食雨卿师兄,因此也只敢在兽化状态下跳脚,并不敢化为人身前去理论。 她平常只显圆润的体型若在高高瘦瘦的食雨卿面前,就变成了又矮又胖的小冬瓜,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她常常觉得他白生在了食造神府,不成天研究什么好吃什么稀奇,却要舍弃大好红尘入道,害得食造神府夫人常常一个人抹泪,让她很是心疼,巴不得自己上门去做女儿。 不过食造神府夫人如若知道暮雪是这样想,恐怕要把神府大门连同自己私人的小菜园都用大木板封死,再请云识城法师来布十层八层结界,总之宁愿舍了食雨卿这个儿子,也不想要暮雪趁机入得门来。 因为实在是太能吃了,十个食造神府也不够她吃的。 果然,食雨卿在院门口足足教导了旌邑生两炷香的功夫,暮雪在屋顶跳的脚都麻了,他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而旌少爷已经是身心俱疲了。 已经好几日了,他派暮雪也好,自己亲自出城也罢,都没能再找到婉婉二人的踪迹,暮雪的短笛被留在了那农户中,一同留下的还有一行字:玄火炉暂借一用,大宴后归还。 看到那短笛同那行字,知道婉婉姑娘这是生了他的气了,旌邑生很是郁闷。 他自那日回来后就抓了曲管家来问。 对方一脸莫名,不明白为何自己帮了大忙还要被如此盘问。 在看到那注了毒的云母藤后,也是脸色剧变,忙问青鸟可好。 在得知青鸟无事后,他才松了口气,又连将自己得这云母藤的经历细讲了一变。 第一晚在库房没能寻到云母藤,他偷入桑院采了十二株,便是那个头较小的十二株。 第二日雨过天晴,大夫人使他去库房将大宴要用的一应器具清点出来清洗晾晒,他却在本不应该存放药草的器具房的角落中发现了数十株云母藤,上面还落了些灰尘。 库房钥匙只有几个神府大管家才有,而这器具库房也是多年难开一次,普通人难以进得来,他只当是哪次取药材时落下的,加之救命要紧,粗略检查后没有发现问题,便交给了旌少爷。 谁能想到竟会有人特意将毒注入了云母藤的芯中。 曲管家虽然惊惶,但言辞恳切急迫不像作伪。 加上母亲也说曲管家并无害人动机,他只能把他放在一旁先不做考虑。 神府的人中,风钨最有动机,但他若知晓三人下落,必定是派人前去抓捕最为保险,或者暗中下毒将三人全数灭口,没有必要只暗算威胁并不大的落溪一人。 他们可能全都在圈套中。 这也是旌邑生最担心的,这些天他翻阅了无数典籍,甚至不惜开启玉笔查找青鸟有关的信息。 结果虽然不多,但也令他大为震惊。 青鸟是妖族最后一只神鸟,其母是妖族上届统领之女,据传与一人类男子生情孕育了青鸟,彼时人族与妖族正在大战,为了保全腹中胎儿,妖族统领使用禁术封印了胎儿,直至大战结束后,在母亲腹中孕育了整整三百年的青鸟才得以出生。 她出生之时母亲殒命,她由妖族统领亲自抚养,成为妖族最伟大的炼丹师,至五十年岁时妖族内乱爆发,统领身死,她便流落大陆再无记载。 如果青鸟既是妖族统领后裔,又是神族后裔,那么她的诏令便是妖族的神祗。 有人借他之手杀落溪可能并不是为了灭口来保神府无恙,更可能是为了挑起青鸟对人类的仇恨。 妖族与风炼神府之间本就不合,与旌籍神府间也是相交平平。 经此事后,若青鸟愤恨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那对神府和人族来说都将是场灾难。 人族与妖族大战已过去五百年,人类疯狂夺取剑山资源,安居富庶的南大陆也已三百多年,当年能战斗的将军战士大多已仙去,如果妖族真的集合来攻,恐怕人类不一定有一战之力。 他同情妖族,也怜惜青鸟,但他是终究是人类,身为旌籍神府未来之主,不得不为七神国考虑。 也因为如此,他找婉婉的心情更加迫切,他想要劝她冷静,也想问问她可还好。 旌少爷蹙着眉头叹气,完全忽略了青鸟至今已有百岁这个事实,或许并不需要他的劝慰。 至于另一件让他颇感疲惫的事,便是霜凌意表妹。 旌籍神府与霜战神府一直保持着联姻,这是从七神时期便开始的传统,他祖父的父亲都早已魂归乐天,但他祖父的祖母还曾来信要参加他十六岁的成年大礼暨订婚大礼。 每每想到那庞大的祖母群以及霜战神府的舅舅姨母们期盼的眼神,他便难以开口拒绝这门亲事。 他的心里只有那小仙子,而凌意表妹应该也是不喜欢他的,她对他总是冷意相待,从未透露出丝毫喜意。 他也曾鼓起勇气与父母亲表示过无意娶表妹,但那时父母亲既不恼也不怒,反而相视一笑,神神秘秘的跟他说,父亲以前也这样,等他十六岁就会改变想法了。 可是心意相通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因为过个生辰就改变了,可看着父母亲恩爱有加的画面,他又有些怀疑是不是两府世代的联姻让他们存在什么天然的联系。 可他现在还是只想找到小仙子,至少知道她是谁,向她表明自己对她的恩情铭感于心,愿意报答。 至于婉婉姑娘,他相信自己只是好奇探究,以及对妖族自然而有的同情怜惜,怎么会有其他,不可能会有其他的。 这一晚旌邑生迷迷糊糊睡着,梦见了小仙子和婉婉姑娘一同站在了他面前,逼他选一个不可。 小仙子面目不清却神情冷漠,婉婉姑娘微笑含蓄却透着固执孤单,他的手先是伸向了小仙子,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痛,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与畏惧。 他转而把手伸向婉婉姑娘,却被自己生生逼醒,贴身衣裳尽数被汗浸湿。 他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坏男人,不是不是不是的,旌少爷大口喘着气,抚着胸口拼命安慰自己。 第四十六章 二夫人暗中结私情 这些日子神府一日热闹过一日,风钨忙的团团转,几乎脚不沾地。 因为提前放了些风声出去,今次将开出不同以往的新丹,前来捧场的世家大族更是空前的多。 对于修炼者来说,一颗好丹意味着实力成倍增长的机会,也意味着振兴家业,名震于世的机会,即便不打算买丹,在这样的盛会中广交朋友,做些自家的生意也是极好的。 风炼神府此次共发出三百余张邀贴,其中四十余张为上等邀贴,分别分发至六大神府、四大宗、八大望族及七神国外的四国一蛮。 剩下二百余张邀贴为普通邀贴,分发至江湖中的各类头脸人物,比如各行业较大的生意人家、武士中的佼佼者及乡野小城间的名望人物。 是的,除了极北的妖族和西蛮魔族退居之地,大陆上能请的都请了。 由此足以见神府对此次大宴寄于的厚望。 持上等邀贴者由神府亲自接待,入住神府宾客院落,大宴时与主院按地位排序就坐。持普通邀贴的在城中自寻安置,大宴时在外院广场围坐。 神府大宴共持续三夜,首夜为常规丹药的展出与现场炼丹的展演,届时有神府高阶炼丹师当场升炉炼丹,以示神府实力。 次夜为新丹开丹仪式,由新丹的炼丹师亲自在众目之下将丹药从炉中取出,注入精血完成丹药炼制的最后一步,而后现场验丹试丹,以示丹药效果。 尾夜以丹药拍卖及各家下订单为主,一次签订未来十年的丹药订单。今次不同以往的还有一件事,便是风煜将正式接替父亲成为风炼城主,接任仪式也定在尾夜。 三夜各有精彩与期待,因此有奸商将邀贴分开来卖,甚者高至十两黄金一次,但即使是这样,前来问询还价的依然趋之若鹜。 这样的场面以前从来没有过,连风钨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但更多的是高兴与自得,深以为大哥风煜名声在外,是神府难得一见的明珠。 后日便是大宴首夜,眼见着预想中要来的宾客都到了,预想中可能不会来的也几乎都来了,风钨甚是满意。 在他和大嫂的操持下,神府的各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宾主尽欢很是和谐,只等着明日风煜带着新丹连同丹炉从北历山中回府安顿,接下来便等着大宴开始。 今日接待完淇国远道而来的宾客,风钨既兴奋又疲惫,晚食又招呼着几桌贵客用饭,免不得好酒好菜,称兄道弟,觥筹交错一番。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由贴身侍从扶到了自家院门口,踉跄着走向已经灯灭的卧房,他一把推开了侍从的手就要敲门,不料一个不稳,只听哐当一声响,他的额头撞在了门上,顿时起了一个红包。 “门外可是老爷?”屋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回禀夫人,正是。”风钨已经口齿不清,侍从忙代他回道。 “我今日不适,已经歇下了,还请将老爷领至他处歇息。”屋里正是风钨的夫人,她轻咳了两声说道。 “是。”侍从忙应声,扶着风钨朝书房走去,临去前听见屋内似乎闷哼了一声,但风钨已醉,呼吸声重,想是听差了。 还没有行至书房门口,平日里最受风钨疼爱的侍妾已经迎了上来,把他接去自己屋内自是不提。 而刚才侍从听得的那一声并不假,此时二夫人的卧房内正是风光旖旎,一声诱人呻吟从轻纱红帐中传出,伴随的还有女人不满的责备。 “你也是个不知轻重的,要是被二爷知道了......” “二嫂,二哥今日这般高兴,怎么会注意到这儿。”另一个男子慵懒的声音也从帐中传出,竟是风铭。 “可你我这般,终究是不心安。”妇人嘴上说着不心安,手却毫无顾忌的攀上风铭肩头。 “枫儿,几日后你就不用不心安了,我会让你成为神府真正的女主人。” “哎......”妇人轻叹一口气,许是为着日后要发生的大事,又许是为了那一声“枫儿”。 二夫人原名江枫,娘家也是世家大族,与神府联姻原本是指望借神府之势再进一头,却在她嫁与风钨后不久后便莫名败落,她便也愈发不受风钨重视。 她的娘家全指望着她,但风钨不曾过问半分,甚至要求她以神府为重,断绝娘家的来往。 经年的冷落之下,不知怎的她就与自己小叔子风铭混在了一起。 “真的能成么?”江枫在风铭耳边担忧问道。 “嫂嫂放心,”风铭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大宴一过,二哥便能顺理成章继承神府,你也就是名正言顺的神府掌事夫人了。” “可那之后......” “那之后不就都看嫂嫂的了吗?”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造这么大的势。” “人越多,大哥才越得意,摔得才越惨。”风铭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故意炒作大宴邀贴的事。 风煜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表面看着高贵执着,但只要一次给足了打击,便会一蹶不振。 江枫自然不知道,他的计划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时至今日,神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靠我们如何能一举将大哥摔下来?”江枫依旧是有些犹疑。 “靠我们当然不够,”风铭勾起江枫的一缕秀发,放在鼻前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的望向眼前柔媚犹存,完全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妇人,低声说道:“还要靠我府外的朋友们。” “你一个半人半妖,在府外还有朋友?”江枫吃吃轻笑道:“不会是妖族朋友吧?” 风铭闻言轻怔一瞬,稍稍敛眉,没有让江枫看出异常,也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是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下,帐中便又响起令人脸红的声音。 ...... 他的计划远不止一处,他的朋友?如果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那么他当然有许许多多的朋友。 至于真正的朋友,呵。 风铭在心底轻笑,他并不需要这玩意儿。 第四十七章 大宴前风煜终回府 神府大宴的前一天,风煜终于回府了。 这一日晴空万里,天蓝如镜,微风拂面,甚是怡人,神府一早便清水泼路,洒扫清洁。 不少百姓为了一睹未来城主的风采,也停下了手中活计,早早的等在了神府前的大街上,有远见的小吃摊主们瞅准了机会,纷纷把小摊挪到了这条街上,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未来城主少年时就颇有佳名,不仅炼丹天赋高,还长了一张俊俏面庞,羡煞了城中多少姑娘,后来大媒娶了缕器城主的孙女,姑娘们依旧不甘心,争相要来做侍妾,甚至连舞姬都愿意。 谁知风煜却携着夫人的手告知全城,他此生只会有一个女人,再不会考虑其他人。 真真是,不知多少姑娘又羡又恨,哭晕在闺房。 成婚后没过两年,风煜又潜心炼丹,常年守在北历山,产出了无数高品质的丹药供给大陆。 这一来一回,他的名声更是大噪,不仅缕器神府成了他坚实的靠山,七神国许多的威望人士在公开场合也没少夸奖他,称他为百年难遇的炼丹师。 但显然风煜并不满足这个称号,他不为所动,毫不放松,仍然奋战在炼丹一线。 他才不屑于什么“百年难遇”,他的目标是成为“大陆第一”。 今次大宴就是他胸怀中的第一步,成为“七神国第一”。 大夫人缕茯一早也醒了,梳洗后让女婢精心为她描了清丽淡妆,放下平时一直梳的妇人髻,择了大婚时风煜送她的一对羊脂玉簪,配一身淡蓝色广袖交领齐腰襦裙,又披上一件深蓝色暗绣外袍,吃过早点后便坐立难安,心跳如鼓噪。 她也知道一个三十年岁上的妇人着今日这身装扮有些轻佻不肃穆了,但风煜却很是喜欢她这样,反而看她端庄美丽的红妆会微微皱眉。 好在她容颜未改,皱纹未生,还撑得起现下的装扮,不知再过十年又当如何了。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听得前院女婢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老爷,老爷回来了!” 缕茯猛地站起身来,本就跳动如鼓的心脏似乎是承受不起这样的消息,愈发的往嗓子眼跳动过来,她的手隔着绢帕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又在胸口抚了两下,才觉得呼吸稍稍顺畅些。 定了定心神,她才快步朝府门走去,路上不住的暗恼自己方才的失态,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怎还羞怯起来了。 距离府门还有十余丈远时,便听得府外响起一阵惊呼声,紧接着是嘈杂热闹的议论声。 头顶有鹤鸣声传来,缕茯下意识抬头向后望去,便见一只黑颈白羽的仙鹤远远由北而来,仙鹤背上还驮着一位青衣白袍的男子,衣袂随着鹤的飞翔在阳光下猎猎抖动。 缕茯屏住了呼吸,随着那一鹤一人越来越近,风煜的容貌也渐渐清晰,在接近神府时仙鹤缓缓减速,由北向南直直穿过整个神府所在,巨大的鹤翅上下煽动,神府中顿时起了大风,树木沙沙抖动。 府中的众人都被这大风所惊,纷纷出得门来观看,宾客们也不例外。 仙鹤在神府正门前准确停了下来,风煜站在鹤背之上看着密集的百姓人群,他形容整肃,心中却是满意。 此时缕茯也已走到门口,风煜有所感应,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妻子,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茯儿,我回来了。” 随即向她伸出了右手,手中是一个玉色锦盒,随着他的朝她步步走动而慢慢打开。 锦盒中赫然是一条红宝石项链,人群中顿时又爆发出一阵惊叹和艳羡之声,有见识的人猛地脱口而出:“红樽石!” “这可是极其稀有的灵石,不但可以开拓出超大的空间,随身佩戴还能增强魂识,协助修炼!” “做工也甚好,看样子是请了名家制作!” 缕茯看着眼前的人和他手中的珍贵礼物,耳边听着不绝的赞叹声,脸倏地便红了。 “老爷这是......” “叫夫君。”风煜温声打断她,拾起盒中项链走到了缕茯身后,不顾众人目光,亲手将之戴在了她的颈上,宝石配佳人,缕茯的脸在宝石映衬下愈发的红。 “茯儿多年为神府操劳,实属辛苦,这只是为夫的一点心意。” 风煜在她耳边说道,声音不大,但靠近的百姓依然可以听到,远处人群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却将他的动作看得分明,人群中又响起感叹与起哄声。 风煜牵起缕茯柔软的手,朝稍显激动的微围观百姓微微点头后,便齐齐入了府去。 城中百姓们兴奋异常,纷纷感慨不枉早起一遭,不但看见未来城主风采,还得以亲眼瞧见他与夫人琴瑟和鸣的景象,更有好事者挤向前来打听未来城主最后在他夫人耳边到底说了什么。 人群中的管西咂咂嘴,却觉得索然无味,平时见他家夫人与老爷秀恩爱多了,眼前这幕不但没有打动他,还让他觉得有些怪异不适。 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旌邑生,他在被窝中听了窗台上暮雪的描述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么私人的举动,怎好在城中百姓眼前做出来?” “夫人与老爷不也常这样吗?”暮雪不解,她也是常受府中主子熏陶的人之一,同样是秀恩爱,她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 “父亲与母亲只会在信任的人面前如此,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在外人眼前举止亲密了。” “那风大老爷说不定也是许久未见夫人了,没有忍住呢?” “不对,”旌邑生摇摇头,“他......” 他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直觉这样做不妥当,若是他要送礼物给小仙子,一定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这样万一对方要拒绝也不需顾及他的面子。 至于为什么他觉得小仙子会拒绝自己,想必也是直觉吧。 ...... 身后的府门一关,风煜便自然松开了牵着缕茯的手,一边快步朝主院走去,一边接过侍从递来的热手帕擦手。 缕茯手中一空,心也跟着一空,她的手心出了许多汗,被风一吹有些发凉。 风煜的手是炼丹的手,常年用玉温养着,很是不喜欢黏黏糊糊,缕茯暗暗用手绢擦拭手心的汗,心中替他解释着,不能怪他。 “夫君可要......”缕茯见他仔细净着手,想问问他是否需要沐浴先休息会。 “大宴准备的如何了。”风煜没有等她说完,垂眼问道,语气中全没有刚才在外的温柔小意。 “按照您的吩咐,该备的都差不多备好了。” “不能差不多,你要亲自盯着,不可有一丝纰漏。”风煜抬头望了望主厅中的两幅兰草图,“这两幅画换下来,换成五灵道人的鹤图。” “是。”缕茯有些意外,但没有反对。 “我在丹坊中的一应物具午时前便会到,你安排得力的人去城外接应。” “是。”缕茯依然低声应是。 “很重要,”风煜的语气忽然加重,自入府后便没有看过缕茯的他此时严肃盯着她的眼睛:“派你最得力的人去接,不要让风钨去。” 缕茯似是才从梦中醒来,回望着他的双眼,思索片刻后认真点头回道:“我知道了,我会派心腹去。” “晚上设宴,我要亲自陪几位贵客聊聊。”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反应,风煜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又恢复低沉的声调吩咐道,随后便去了书房,让缕茯自忙去。 缕茯召来信得过的下人,把事物一应吩咐下去,众人一散,主厅中又空了下来。 望着墙上即将被换下的两幅兰草图,她伸手抚上了颈前的宝石吊坠,风煜此次回来,没有正眼瞧过她身上的装扮,不仅送给她大红的灵石,还要换上他此前并不喜欢的鹤图。 他变了,但这变化其实并不是一时之间发生的,早就有征兆了,只是她刻意忽略了而已。 这一次神府大宴,便是他变化的最终点。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去配合他的野心和变化。 第四十八章 风炼神府大宴始终(一) 昨日风煜回城的景象还在城中为众人所传,午时前十余辆盖着黑布,载着丹炉与丹药的马车从城外鱼贯而入,随行的是十几位中高阶炼丹师和他们各自颜色不同的磷火兽。 磷火兽按照五行分有金、棕、蓝、红、黑五色,神府中磷火兽五色俱全,红色最多,鳞片反射着阳光色彩肆意,好不威风,神府丹坊七百年的强大实力也不言而喻。 万众期待的神府大宴即将在今夜开启,从太阳将要落山起神府大门便大开着,从门外窥去可见府内的布置基本完成,居中的两进院子铺满了红毯,内院外院的正中间位置搭起了高台 外院摆下的是连接不断的低矮长桌与坐垫,可容下二百余人,内院是二十余张独立的矮桌,每张可容两人入座,厅堂内还有两排独立矮桌相对设立,正中是主家的三副矮桌。 风钨领着下人还在做最后的检查与布置,前日夜间他醉得有些厉害,昨日错过了迎接大哥回府的重要时辰,不想竟也没有人来提醒他,直到车马进城,贴身的侍从才匆匆来报与他。 他心中既恼又惊,恼的是侍妾和下人不懂事,看他沉睡竟挡了来通报人,惊的是身边人不懂事也罢了,大嫂并非疏忽的人,竟然也没有使人来提醒。 莫非兄嫂这是与他隔了心,风钨盘算着,在自己院中发了一通脾气,处置了几个下人,又赶忙去风煜处请罪。 风煜只道他这些时日辛苦了,不必刻意迎自己,又扯了些别的,就将这事揭过了。 风钨放下心来,但今日他预备去查看一番北历山而来的丹炉和丹药时,却只见着些稀疏平常的丹药,问过管事的,却说大老爷吩咐,一部分丹药由他亲自封存看管,府中任何人都不曾得见。 风钨心中存着一丝犹疑,但也不便多说,只沉了沉心去继续忙碌。 太阳彻底西沉后,整座风炼城陷入了暗色之中,但只片刻,无数的光亮由神府开始四散而去,上千颗夜明珠缀在神府各处,贡献着萤萤冷光,院中还有经特殊炼制的高大油灯火焰,把大宴之所在照的如白昼一般。 外院持普通邀贴的宾客们早已到场,相互行礼攀谈,甚是热闹。 内院的宾客大多本就住在神府内,此时也纷纷现身入座。 七城中人除了霜战及旌籍城,来的都是神府中重要人物,缕器城主缕清云及其二子缕临江,云识城三小姐云梦湖及其丈夫楚岚,食造城主食其雍,翎药城大少爷翎南星。 再加上四大宗门来人,武宗缕清风与祝梵天,道宗食雨卿,灵宗拂意真人和她的一位徒儿,以及玄宗的玄明玄净两位长老,均在厅内按次入座。 旌邑生借用的是他旁出弟弟的名,算不得重要,因此被安排在了靠门的偏座,但却迟迟未至。 缕临江与祝梵天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屑与嘲弄。 另有四国来宾与世家大族来客,安排在内院中自是不提。 因为贵客几乎都早已在内院,神府只安排了风铭在门前迎客,迎的也都是些不重要的小角色。 风铭倒是不恼,因为今日确实还有两位贵客值得他恭敬等待。 时辰已经不早,风煜望着一角空着座位皱了皱眉,他已吩咐人去请那旌四少爷,却迟迟未见人来,深觉旌籍神府是在故意找茬,便也不想再等,于是牵着夫人的手,领着风钨夫妇入了座。 众人见主家已至,纷纷压言不语,站起身来相迎。 风煜抬了抬手,正要开言致谢,却听得由正门处传来长长的报信声: “霜战神府二小姐霜筠,旌籍神府大公子旌邑生到——” 这报信声穿过外内两院直达厅内,众人均是惊喜,没想到最后时刻霜战城与旌籍城都来了人参宴。 风煜却是惊大过于喜,明面上是两城来人,实际却只是旌籍神府一家而已,而且来得如此突然,他直觉他们并非是真心来凑热闹的。 而此时在门外的旌邑生一行人除了霜筠都只觉得分外尴尬,他们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拿出邀贴,风铭就两眼放光朝内高声报起信来了。 霜筠带着管东,旌邑生带着暮雪进入了内院厅堂,风钨见到旌邑生样貌时便大惊,没想到竟然是他,五年前一见时他还是孩童样貌,如今长成少年,也难怪风钨没有认出来。 缕临江与祝梵天在惊讶过后心中也不由得打鼓,当日的话竟是让正主都听了去了,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可转念再想,他们说的也不过是各神府都憋在心里的话,算不得什么,又安下了心,甚至莫名的更瞧不起旌邑生来。 当时都不敢对他们如何,如今还要母亲陪着才敢来赴宴,可见真的是如传闻中一样没用。 旌邑生没有注意到那些别有用意的目光,拒绝了大夫人添桌的建议,与霜筠一同坐在了尾桌。 霜筠全程带着得体的微笑,丝毫没有不满或者找茬的意思,但众人皆知过去的事情,望向她时充满了防备与怀疑。 作为当今七神国最会打架的女人——霜筠护犊子的名声早已在外,五年前之事时她不在风炼城实属万幸,今日突然出现,谁知道她是不是来算后账的。 后账当然是要算的,热闹也是要看的,如果能在看热闹的同时插一脚算个账那定是极好的。 这些时日在风炼城中她已经查清了许多事,也预料到这几日风炼神府不会太平。 大宴在这一小段插曲过后便照常开始,在风煜发表了一番简短感恩之言后,仆人穿梭而入,清一色的衔草玉碟盛着精美菜肴上桌。 第一道菜肴是个冷盘,颜色灰亮辨不出形状,看上去小巧精致,却是谁也没有见过的菜色。 入口有轻微的苦意,在片刻间便化作浓郁香腻气息留存齿间,配上那颜色鲜红酸甜适中的酱,只觉得人间美味至极也不过如此。 “这道菜甚是美味,晚辈此生还未尝过,敢问堂姐这是用什么做的?”缕临江尝过后也颇觉好吃,知道这是拍马屁的好时机,便借着自己的身份问上座的缕茯。 “这是鹅肝,”缕茯微微笑起来,“之前我也不知道鹅肝还可如此食用,是神府后厨新研究的一道菜。” “那这酱......?” “这只是普通的山间野果熬的酱,让大家见笑了。” “虽然是山中野果,但酸甜可口,解了鹅肝的腻味,甚好。”风煜闻言也附声笑道。 众人俱是点头,皆道言之在理。 只有食雨卿在听到鹅肝二字时便放下了筷子,道宗规矩,人当有所食有所不食,感不忍时便不食。 暮雪早已吃完了自己的份,看着他面前的碟子不由得咽口水,又不好意思问他要,丢了旌籍神府颜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仆人前来撤下了玉碟。 接下来的几道菜均是冷盘,每一道都足够惊艳美味,去骨凤爪,香酥熏鱼,酱香牛肉,凉拌青笋,冷醋花生,令众人连连叫绝。 直到最后一碟泛着诱人金光的糖醋小排端上来,吃到嘴里的第一口时,暮雪就差点惊呼出声。 这道菜里放了糖! 旌邑生也马上反应过来,与暮雪对视了一眼,确认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菜很有可能都是婉婉姑娘做的,即便不是也定与她有着千般联系,难道她又回到了神府? 风煜看着众人兴奋的反应与滔滔不绝的讨论,在桌下的手紧紧握了握,面色也渐渐青了起来。 大宴的风头竟然这些无关的吃食抢了去,这让他无法忍受。 宾客们吃的很是专注开心,连磷火兽迈着威严的步子踏上高台都少有人关注。 风煜挥手召来一旁的风钨,对着他吩咐了几句,风钨露出一瞬不解的神色,但还是点头应下便离去了。 第四十九章 风炼神府大宴始终(二) “茯儿,这新来的厨子有如此绝妙手艺,不妨唤他前来打赏一二。”风煜突然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如此也好。”缕茯朝着绮嬷嬷吩咐了几句,她此前见过这个新来的厨子,年岁不大,却是由霁月楼的掌柜前几日推荐来的,试过菜后她喜欢的紧,就留下了。 主人家要打赏,客人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都出声附和着,没有注意到高台上忽然出现了几位炼丹师,欲将正在悠闲踱步的几头磷火兽瞧瞧带下去,但灵兽们微微有些兴奋,不像往常那般好控制。 炼丹师掏出了几枚他们平日里最爱的果子引诱着,有几头稳重的受果子吸引,乖乖跟着下了高台。 但有一头体型较小的金系磷火兽却对果子完全没有兴趣,而是对着神府西面出神,伴随着低声呜咽。 他的主人费了好些办法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又见些许宾客目光投向了这边,不由得有些心急,于是从空间掏出了一根金色套索与长鞭。 这些磷火兽都是神府专门饲养驯化的,平日温顺听话,因此均未上套索。 炼丹师屏气捻决,驱动套索朝他的头部飞了过去。 那套索刚碰上鳞片,他便察觉到了,就地一滚避开了套索,并向炼丹师投来不满的目光。 炼丹师哪会罢休,继续驱动套索瞄准那金色小兽,在频繁躲避之下,小兽愈发气急不耐,朝着炼丹师发出低吼,引来了台下些许探究的目光。 那炼丹师年纪也不大,未曾见过磷火兽这般不听话,甚至敢威胁自己的样子,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于是握紧了手中长鞭,运气朝一旁的空地上挥出了响亮的一鞭。 这一鞭引起了场中所有宾客的注意。 大陆上的炼丹师不多,能驯化磷火兽为己所用的更少,今日这出莫非是神府特意为大宴安排的热场戏? 风煜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了,他只想不相干的东西都退下,好让真正精彩的节目上场,这些个没用的怎么就不能省心了。 高台上的小兽看见那鞭子,害怕的后退了一步,眼神也有些躲闪起来,但仍不时朝西面回头,似在犹豫。 既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炼丹师也顾不上许多了,右手起势又是一鞭,落在了磷火兽眼前。 这一鞭惊得那小兽连退好几步,眼中闪过惊恐惧怕,落在地上的套索趁着他害怕之际被驱动着迅速攀上了脖颈,紧紧收缩将他套牢。 宾客顿时响起叫好声和鼓掌声,也有人觉得这灵兽并没有多么凶狠,表演也不怎么精彩,发出刺耳的嘘声。 炼丹师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不痛快,今日这畜牲让他出了纰漏,大老爷不知道会如何处罚自己。 想到这里,他对那不听话的畜牲更是生气,运起真元收住了套索的一端,将磷火兽硬拉下了高台,预备在无人处再狠狠收拾一番。 ...... 得了吩咐的绮嬷嬷快步向西院走去,那边有神府最大的厨房,也有今天注定要出风头的厨子。 待见了那个子不大,厨子打扮的新厨师时,绮嬷嬷还是有些意外于对方的年轻。 更令她有些疑惑的是,她从未见过对方,却总觉得这厨子身上有种熟悉的怪异气息,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见那厨子低眉顺眼,恭敬谦卑,对答也没有什么纰漏,绮嬷嬷压下心头疑惑,领着他朝前院行去,心里头却有些担心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待走了一段路,听见前院的热闹声响如她离开时一般,心才稍定,但花园子里树影丛丛,走在树下时灯光不免有些暗,她又有心事,一个没注意便趔趄了一下。 身后的厨子条件反射的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她正要道谢,借着夜明珠的光瞧见了那只葱白如玉的手,心中一凛,顺势便紧紧抓住了那只手。 “嬷嬷怎么了?”那厨子虽然有些受惊,但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绮嬷嬷厉声问道。 “我只是想扶嬷嬷。” “哼,别跟我打哈哈,”绮嬷嬷冷笑一声,“你分明是女儿身。” “神府规定女儿身不能做厨子了吗?” “厨子?”绮嬷嬷仍死死攥着对方的手,欺身向前盯着那厨子的眼睛,身影落在对方的脸上,“你就这么贱吗,被赶出府去了又回来做厨子?” 那厨子闻言瞳孔一缩,空着的另一只手立刻成爪式,锋利的指尖映着夜明珠的灯光只一闪,绮嬷嬷的咽喉便被紧紧扼住。 绮嬷嬷眼中闪过不可置信,这不是自己的独门招式吗,为何她能运用的如此娴熟,不可能,难道自己猜错了,她不是那只废物鸟? 她没有猜错,这一身厨子打扮的就是婉婉。 婉婉不欲与她废话,也知道对方既认出自己身份便不可能再配合了,于是掏出了一颗紫色药丸迅速喂了下去。 绮嬷嬷被扼得呼吸不畅,婉婉一松手她便大口吸气,正好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你......”绮嬷嬷只说了一个字,便感觉浑身瘫软,尤其是咽喉处似有千金压着无法再言语。 看着绮嬷嬷摊到在地,婉婉迅速在脑海中思索对策,如何才能顺利走到前院完成计划中的第一步。 思索间婉婉忽然觉得背后有视线看着自己,还未及回头,便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怎么,有问题?” 婉婉一惊,迅速反应过来向后刺出了贴身匕首,身后那人身手不差,躲避间却也堪堪挨了一刀,向后跃了数丈与她分开距离。 “几日未见,姑娘身手大涨。”见婉婉并没有追上前来出招,那人轻笑,伸手摸了摸右脸颊,上面赫然是一道血印。 “是你。”婉婉皱眉说道,来人不是别人,竟是风铭。 “是我。”风铭点头。 “你想怎么样?” “我想帮你呀。” “......”婉婉没有言语,只冷冷盯着他。 “你别不信,没有我你进不来神府当厨子。” “......”婉婉依旧没有说话。 “我可以带你去前院搅局。”风铭挑眉,促狭说道。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不信任。 “诶,我说真的,我想帮你去搅局。”风铭收敛了笑容,正色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婉婉终于开口。 “因为我是半妖。”风铭转过身来撩起了身后的袍子,在袍子下面竟出现了一条银色的尾巴在灵活晃动。 婉婉心中惊讶,走近了几步想看得再仔细些,风铭却放下了外袍转过身来。 “我看那两个哥哥早不顺眼了,你我目的相同。” “我不相信你。” “你没有别的选择,此时放弃,就是置灵契与百妖殿的妖族性命于不顾。” 婉婉闻言双眸微眯,这个风铭说的没有错,此时的她没有选择。 “走吧。”风铭忽略了她的犹豫,只当她是默认了,抬步便向前走去,背对着她时伸手抚过脸颊,将伤口拂去。 跟着风铭从西面侧门穿过前院来到厅外时,那磷火兽正已经从高台东侧被拉了下去,但众人的目光还汇集在高台之上,因为一匹毛色鲜亮耀眼的银狼被带上了高台。 那银狼双眼通红,嘴巴大张露出锋利的獠牙,嘴角不停有涎液流下,甚是骇人。 风铭没有停顿的进了厅内,婉婉望了那银狼一眼,也跟着进了厅。 “怎么这么久?绮嬷嬷呢?”缕茯见是风铭将人带来,疑惑问道。 “绮嬷嬷有些闹肚子,我正好遇上了,便将人带过来了。” “是吗?”缕茯很是怀疑,绮嬷嬷平时办事稳重,不像是会临时掉链子的人。 “行了,赏了便下去吧。”风煜却不想再浪费时间,正戏马上要开始,厨子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