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里逃生 夜半,云城承业侯府后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听“咯嗒”一声,小门被打开了。 一个青年身板的男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周围静悄悄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此人衣着普通,面容却是端正,正是侯府上大少爷身边的小厮——李言 李言熟练的将门反扣,鼻尖瞬时涌入了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他凝眉深吸,暗道不好,是呛人的烟炭味儿。 果不其然,转头就见大少爷居住的留园那处冒着红光。 李言刚跑到留园,入眼的就是大少爷的寝卧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的场景。 “麻溜些,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这样慢吞吞的是想大少爷死在火里吗?”大丫鬟录霜颐指气使的对着留园里的丫鬟仆人道。 “这是怎么回事!”李言错愕道。 录霜闻言,微微侧身,见李言这幅呆傻的模样,忍不住嘲讽道:“哟嚯,这不是大少爷身边的李大爷么,看来又去春风楼找姑娘了啊?哎呀呀,可怜我们大少爷了,待你如兄如弟,你今儿倒是快活了,却丝毫不管大少爷的死活。” 录霜话还没说完,李言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弄得她趔趄一步差点摔着。 “你这娘们儿唧唧歪歪什么!我问你大少爷的屋子怎么会着火?”李言凶横的发问,丝毫不顾及录霜还是个女人。 录霜只想嘲讽他,哪里想得到他如此鲁莽,往常见他也不过是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子,如今倒是像拔了他的逆鳞一般,凶恶的模样竟是带着杀气。 一时间竟有些瑟缩,收了那些阴阳怪气安分道:“我怎么知道大少爷屋子为何着火,想来是少爷看书时不注意打落了烛灯,可能是这样吧……” “那大少爷呢?在哪儿?”李言又问,他心里万分着急,祈祷着千万不要是最坏的情况。 “自然在屋子里,不然的话我也用不着这么着急的指派他们灭火呀!” 录霜话还没说完,李言已经扔开她的衣领,望着被烈火焚烧的屋子,竟是一刻也没犹豫,直往火场里冲。 只听一道尖锐的女声:“给我拦住他!” 此人乃是崔氏,侯爷原配夫人离世后,便从妾室抬做了正室,是以府上的丫鬟仆人还是十分听她的话。 李言被压制的动弹不得,眼中落入崔氏那副精致的面容,旋即愤恨道:“夫人这是要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少爷死在火里吗!” 崔氏看也不看他,涂着鲜艳口脂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露出一丝嗜血的残忍:“当然,这是我最想看到的结局了。” 云城郊外小树林里只见几个人影穿梭。 突然一个影子弯下腰去,前面几个人连忙倒了回来。 “泉叔,你怎么了?”李苑担忧道。 李泉歇了口气,这才匀出一句话的时间:“大少爷别管我了,你们快逃,崔氏蛇蝎心肠,您落入她的手中,难逃一死啊!” “李管家,奴婢就不明白了,我们何以要逃啊,她崔氏不过就是抬了身份的夫人,说穿了就是个姨娘。往后整个承业侯府都是少爷的,我们还需要怕她么?呵” 女子清脆骄横的话语在林子中异常明显,旁边稍显稳重的侍女示意她莫要胡言。 李泉看着大少爷最疼爱的丫鬟碧翠,无奈道:“你啊你啊,女子短见。若只是崔氏,大少爷自然不必逃,可崔氏后头有人啊,若非我看见那些人鬼鬼祟祟的在少爷屋外洒油,怕是大少爷就要葬送在火海之中了。” 李苑听着,其实心里早已有数,崔氏能做出放火一事,身后必有人扶持。 想着夜半时分,他还在挑灯夜读,若非李叔及时赶到,恐怕他已葬身火舌之中,虽已逃离,却还是有几分心惊。 只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泉叔,为何不叫阿言?” 李言是李泉的独生子,也和李苑有从小到大的情分。 李泉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道:“这怕就是那小子的命数吧,一大早就寻不见人。我不敢等他,若是因他误了正事,那才是罪过!” 李苑知道泉叔口中的正事便是自己了,对李家父子而言,忠这一字是刻进了骨子里,主子的命在他们的眼里便是大过了天。 李泉见他沉思,怕少年年轻气盛,意气用事,折返救人,连忙道:“少爷,你可别糊涂了。可别想去救那个混账,那小子鬼灵精似的,瞧出了不对自己都会逃的远远儿的,当务之急是您要逃离云城。” 李苑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折返就是羊入虎口,就算他去救李言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不能送死,他要活着。 只见李苑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泉叔我不会回去的,我会逃的远远的,你放心,阿苑知道轻重。” 李泉见他如是郑重,这才放心,从袖袍里摸出一块同体碧白的玉石坠递给他,道:“大少爷稳重,老奴最是放心。这是瑶石坠,有了它,侯府的银钱才不会尽落入那蛇蝎女人手中,大少爷务必要拿好,保重自己,保重自己!” 李苑听这话,下意识蹙了蹙眉:“泉叔不和我走?” 李泉摆手道:“我本就是个跛子,当初侯爷不嫌弃我,提拔我做了侯府管家,待我甚好,可惜侯爷被那崔氏所害,我没能保护好侯爷,如今豁出命也是要保全少爷。” 李苑从泉叔口中提到他父亲,一时间怒火中烧,若非泉叔方才在路上告知他,他死也想不到父亲的死竟然是崔氏所害,这等蛇蝎妇人,当真万死难辞! 他在心里立誓:我折返之际必然是要崔氏抵命之时! 忽又看见李泉这幅孱弱的模样,更是不忍:“泉叔,如今我只有你了,不论如何也不能留你在这里,我背您走!”李苑说着,掀起白袍,翻身屈膝。 等了半晌,后头却一直没有动静,转头之时,一阵浓烟袭来,整个人连身倒了下去。 侍女越吟先一步扶着李苑,碧翠惊呼指着李泉道:“李管家你这是做什么!” 李泉这才站了起来,刚才那副羸弱的样子竟是假装。 他也不回答碧翠的话,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来,对李苑身边一直沉默的侍女越吟道:“越吟,等少爷醒来,把这个给他看。” 越吟点了点头,腾出一只手接过,便静静地等候李泉下一句的嘱托。 却见李泉一声不吭的跪下,他本是跛子,下跪十分艰难,越吟要拦却因为抱着李苑实在腾不开手。 李泉郑重道:“越吟,我就把少爷托付给你了,你带他一路往南,记住一路往南,少爷他是侯爷的希望,也是承业侯府的希望!” 第二章 我是女子 越吟扶着昏迷的李苑,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林间。 等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帘之中,李泉才收回目光,便看到了一旁的碧翠。 碧翠感知到李泉晦暗不明的目光,忙面带微笑解释道:“李管家莫要误会了,我不跟着少爷并非是害怕被崔氏追上。只是您老腿脚不好,少爷本就担心你,与其让我跟着少爷他们当个累赘,还不如在您身边侍奉,这样少爷还会宽心一些。” 李泉听着碧翠这番陈述也不多说,心中却是一阵冷笑,亏得少爷之前对这个婢子多有宠爱,临到头了,才发现这是个贪生怕死的虚伪女人! 末了,只是笑一笑,道:“少爷倒是没有白疼你,好,你就跟着老身走吧!” 碧翠笑呵呵的点头应是,两人便往与李苑他们相反的地方而去。 天色微曦,厚厚的云层中透出一点明亮。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大少爷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被大火烧死吗!”吼了半夜,李言的嗓子已经沙哑的不成人样。 押着他的两名仆人也羞愧的低下了头,大少爷待他们确实不错,只是人总是要识时务的。 李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大火由盛转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崔氏让人提水灭火。 仆人小厮手提着水桶一茬接着一茬的灭火,一桶水浇过去,熄灭了的地方有气无力的冒着一丝一缕的烟气儿,然后变成了湿漉漉的灰褐木炭。 李言的心也被这水浇得湿透了。 崔氏坐在仆人端来的椅子上,欢欢喜喜的看着眼前原本雅致的房屋变成现在这幅断壁残垣的鬼样,美丽的面容竟一直挂着诡异的微笑。 录霜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为什么夫人要拦着李言去火场救人,为什么等火都快将屋子烧成了灰烬夫人才让人提水灭火,难道夫人是想要大少爷的命! “夫人?”录霜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崔氏。 岂料崔氏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打的录霜直发懵。 “贱婢,你一门心思想要做那贱种的妾,竟私自派人灭火,你可不知道吧?方才那些水全是掺和了火油的,你扑的越勤,火啊,烧的就越快!”说罢,崔氏竟忍不住心中欢喜,哈哈大笑起来。 录霜整个人愣在当场,不知作何言语,只有一滴泪黯然划过脸颊。 须臾,崔氏想起了什么,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一身高八尺,佩剑在身的男人上前,崔氏咬着耳朵和他嘱咐着什么。 那人顿时眼中放光,指挥着身后的人一同到那处灰烬中翻翻找找。 不消说,大少爷李苑定是被烧的尸骨无存,那么崔氏让那些人找什么呢? 李言恶狠狠的看着那伙人,这伙人虽然穿着侯府小厮的衣着,可模样眼生的很,就连气质也与一般奴仆截然不同。 一看就知道定是崔氏不知打哪儿来找的帮手,心中又是恨又是气的。 找了许久,那几个大汉依然一无所获,对崔氏摇了摇头。 “怎会不在?侯爷自来苛待我儿,不就是想要把这爵位给那贱种,东西必然是在他身上的,你们再好好找找!” 崔氏的心忽然有些慌了,那人答应出手帮她做掉李苑,就是为了瑶石坠,为了侯府的万贯家财,如今却找不到,被那人知道了,自个儿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夫人!”崔氏身边的张妈妈,突然从外院跑了进来。 “何事?”崔氏蹙眉,她现在正是心慌,听到大呼小叫便更是慌乱。 “有人来报,说昨夜在后门看见了大少爷,碧翠还有李管家等人!”张妈妈将知道的实情全部说出来。 一直挣扎的李言忽然就沉默了,张妈妈说,爹带着大少爷逃了! 崔氏听罢,握掌成拳,尖细的指甲将细嫩的掌心戳的生疼,旋即冒出点点红晕。 她笑,道:“就知道那个贱种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好啊,我倒看看他能逃到哪儿去!” 忽地就见她眸光微转,一双美眸看着呆若木鸡的李言,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而去。 “怎么不叫了,在你心里那贱种不是最重要么,如今他却带着你爹逃了,竟是连知都不知会你一声,你还在这里为他哭了半宿,当真可笑啊!”崔氏笑的有多大声,李言的神情就有多冷硬。 是啊,自己在这里为大少爷哭了半宿,他却带着阿爹一起逃了,竟然都不和自己说一声,哪怕透露只言片语,也不会哭成这个鬼样,更不会落入崔氏手中。 崔音看着李言的眼神变化,知道他现在定是哀莫大于心死,她生的貌美,即使年过三十依旧风情不减,只听她语调缓缓:“既然你爹和那贱种弃你于不顾,你何苦为他二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温热的掌心触碰到青年的脸庞,李言抬头看她,眸中尽是崔氏的柔美,一丝悸动悄然划过。 云城至南临的小道上,一辆马车疾行。 颠簸了许久,昏迷的人儿终于在越吟的怀中缓缓醒来。 “这是?”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李苑的嘴早已干裂,说出的话都带有些许迟缓,腹中空空荡荡,他却来不及顾虑这些。 “泉叔他们?” 越吟沉吟片刻,将一封信从怀里掏出,递了过去:“少爷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李苑接过,二话不说拆开细看。 “少爷,请原谅老奴对您用这种方式,只是老奴深知少爷虽口中待人凉薄无情,却是个极其有情义的人。带上老奴很容易就被崔氏发现,倒不如分开逃命,您一路南下,去江宁,找顾辞,他受过侯爷的救命之恩您报上身份,他定会出手相救。也请原谅老奴私自做主将您和碧翠分开,这小丫鬟心思多,一直对您不怀好意,不如越吟聪慧踏实,希望终有一日能与少爷在江宁会和,李泉敬上。” 李苑刚一放下信,越吟忙递上水壶:“少爷,喝口水吧。” 她知道少爷喜欢的是碧翠,可李管家把自己安排到少爷身边,那么她就要好好照顾少爷。 李苑接过,指尖不小心拂过越吟的手,只见越吟脸一下子红了。 是啊,整个侯府甚至整个云城哪个女子不爱慕李苑这样身份尊贵,模样俊俏,待人温和的公子。 “越吟”李苑唤道。 越吟抬眸,一对眸子亮晶晶的,李苑便知道有些话确实该说了。 “我是女子!” 第三章 前朝血脉 马车里的气氛忽然有些焦灼 越吟拼命告诉自己压抑住压抑住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却还是无奈于听到这等惊世骇俗的消息,发问道:“少爷怎会是女子?!” 李苑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只是怕自己不说出来,万一越吟有一天也对自己有了想法,那个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只好简而言之:“我从出生便是女子,你不用问了,很多事知道了反而不好。此去江宁还不知前途如何,日后我还做男子装束,你便还是唤我一声少爷就好。” 越吟虽仍然觉得怪异却还是乖乖点头,李苑看她一眼,这才知道泉叔很是有些识人的本事,信中所言越吟聪慧踏实,确实不错。 马车一路向江宁而去,得亏当今圣上朝政治理的好,这道路也十分太平,加之马车行得快,不到半月便顺利到了江宁。 进了城,越吟将钱付给了车夫,看了眼钱袋里的银子,颇有些无奈道:“少爷,银子不多了。” 这袋银子还是李苑当了身上的玉佩换得的银钱。 身旁没人回应,越吟看了看周围,在城墙边一堆人里看见了李苑的身影。 她拨开周围着的人,走到李苑身边,顺着李苑的视线,看她正瞧得入迷的告示。 告示上说圣上的五皇子如今已及弱冠,封其为禹王,准其出宫开府,特下此贴为禹王殿下广招谋士,江宁此地人才辈出,是以五日之后会特设高台选取能人。 “少爷?”越吟不知少爷看这个做什么。 “无事。”李苑摇了摇头,眸光再次落在那张告示上,五日,还有时间。 “越吟,方才我听你说银钱不多了?” 越吟点了点头:“至多还可再撑三日吧。” “那得快些找人了。” 两人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秋日的午后,阳光暖暖也不晒人,便有不少人在街上穿梭,你来我往在这么多人之中要找一个只知道姓名的人谈何容易! 李苑很是头疼,不过她们一天没进食了,都有些眼冒金星,整个人晕乎乎的,只道:“先找家客栈填饱肚子。” 越吟肚子叫的响,自然也不多说。 二人找了间客栈,简要的用了一些饭菜。 江宁城作为前朝的都城,就连普通的客栈修筑的也是精致,别有江南小筑的特色。 “小二,你可认识一个叫作刘大虎的人?”李苑前桌一个八尺大汉,一边吃酒一边向小二问人。 因他嗓门高,周围的人尽是听到了,便都抬眼去看。 李苑摇头笑了笑,哪有这样寻人的,张嘴问人就可以了,岂不是太简单了? 那小二生的尖嘴猴腮,一双黑白相间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灵活的转来转去,笑嘻嘻的道:“认不认得,端是看大爷的啊!” 他说着,一只好似鸡爪的手一张一合,那大汉一看便知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讥笑一声,从胸口抓出几粒碎银扔给他:“呔,拿好!现在可以告诉爷这刘大虎在哪儿了吧?” 小二收了钱后,笑得越发殷勤:“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大爷您出了客栈的门后,一路往南见到一条巷子口钻进去,第三户便是刘大虎的家。” 都说客栈鱼龙混杂,最是消息通达之处,李苑以前还不多觉得,如今见了也是多有佩服。 “少爷,要不我们也问问那个小二吧?万一他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哪儿呢?”越吟试问道。 李苑看着眼带星光的越吟,不忍心打击她,只道一声:“好” 虽然她并不抱有什么希望,一个刘大虎,那小二知道,说不准是个巧合罢了。 “小二,小二你来!”越吟向那小二招手。 “呀,姑娘生的好水灵啊,有什么事要小的效劳么?”这小二色眯眯的,看见越吟便是移不开眼。 不过这也正好方便她的问话,“小二哥哥,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这小二一听越吟称呼他为哥哥,竟是连银子也不要了,直问她:“姑娘要找什么人,甭管你要找谁,问我包打听就是了,这江宁城上上下下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瞧他拍着胸口打包票的样子,越吟更是欢喜,嘴甜的厉害:“那就多谢哥哥了,我想找一个叫顾辞的人。”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食客们也停下了筷著。 “姑娘为何要找顾辞,你和他什么关系?”这小二的面容忽然有些异色。 越吟也不知怎么就说错了话,惊慌失措的看向李苑。 “小二哥,不知这顾辞有何特别之处,我家中长辈只是告知我江宁处有一位叫做顾辞的诗人,十分有风骨,我此来江宁便是想去拜访一番,不知是犯了什么忌讳么?”李苑随意编造一番,那小二的神情却像是没了那么忌惮。 “公子来自远方,不知顾辞也是有的,只是这人嘛……”那小二的鸡爪般的手又开始一张一合,李苑现在也知道这其中的暧昧,以眼神示意越吟拿银子给他。 小二收了银子,这才给李苑讲起了缘故:“不是小的贪财,只是这顾辞不像什么阿猫阿狗的,我也只好要些保障才好放心和公子说。” 李苑皱了皱眉,只道:“长话短说就好。” “是是是”小二笑得一脸谄媚,看来是李苑的银子分量给的够重。 又见他左右环顾,发现那些食客没在往这边看了,他才小声道:“那顾辞确实是个既有风骨的文人雅士只是他另一个身份可是前朝永绪太子的孩子。原是叫独孤康辞的,如今改朝换代,成了晏朝司马家的天下了,自然改名换姓。只是这江宁旧都情势复杂,既有前朝势力,又有朝廷的管控,公子以后少提起这个名字,以免惹来不必要的祸患。” 李苑点了点头,他实在没想到这顾辞竟然有这么大来头,原以为至多是个品级不高的官员,或者是商贾之类的。 毕竟之前他没听过这个名号,如今知道了他是前朝遗孤独孤康辞,确实有些惊讶。 没想到爹以前随便救得一个人竟然是前朝太子之子。 “那他住在哪里?”李苑又问。 这小二确实尝到了甜头,那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越吟又递上银钱,那小二才说道:“公子出了客栈门,一路往西沿着河边一直走到底,再往右拐就可以看见顾宅了。” 第四章 公子世无双 “少爷,走了这么久,那小二说的是真的么?”越吟的腿都有些发软了,承业侯府出来的婢女是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精贵一些的。 李苑回头看了一眼越吟,见她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便放缓了步伐等她,劝慰道:“在走一会儿吧,兴许那小二说的顾辞就是我们要找的。” 少爷都这么说了,做婢女的自然也就不再吭声了。 终于按照客栈小二说的路线,李苑看到了一家住宅。 虽已立秋,天却并不算凉。江宁地处南方,是标准的江南水乡,便是入了秋也是河流潺潺,绿树成荫。 建筑多以清新雅致为主,白墙绿瓦。 门上没有匾额,门的两旁却有一副对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心境委实不错,李苑心中暗赞手,上敲门的动作也在继续。 良久,门打开了。 开门的人小厮打扮,出口便道:“你是何人?” 李苑面上带着几分宽和,道:“劳烦小哥向你家公子通报一声,我们自云城而来,是……” 李苑话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门关了,令她碰了一鼻子灰。 越吟打抱不平:“少爷,那小厮好生冷漠,竟替他家主子做了主张。” 李苑也没想到前朝遗孤的仆人竟是这样的强横,打小谁敢给她脸色看,有着承业侯的嫡长子的身份,哪家哪户不是巴结着自己的,她还是第一回吃闭门羹。 只是她们身上的银钱不多了,若是为了脸面走了,那么过了这三天,以后她们又该何去何从,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敲门。 又是过了许久,门那边传来一阵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 终于,门再次打开 开门的还是那个小厮,他的脸色仍然算不上好看,然他身后还站着一位穿着一身素缟的男子。 清风霁月,风雅至极,李苑见顾辞的第一眼,便不吝惜将最美好的词汇用在他的身上。 “抱歉,家仆不知礼数,让贵客在外久候了。”白衣少年薄唇轻启,玉石之声绕耳不绝。 只见一向沉稳的李苑却愣在了原地,白衣少年也许觉得有些奇怪,笑了笑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李苑慌忙回神,摇了摇头,颇觉有些窘迫。 这第二回倒是没再吃闭门羹了,不然李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腆着脸敲第三次。 她将身份告知顾辞,只是略过自己的女子身份,一来是觉得不用,二来世人皆知承业侯府大公子,谁知道竟然是个女扮男装,怕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便没有多说。 顾辞也没多问,想来接纳李苑主仆二人也只是为还当初承业侯的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便吩咐小厮带李苑安置,就消失了。 这引路的小厮还是方才请她们吃闭门羹的那个。 越吟对他提不起好脸色,只是礼数到了就行。 “公子就在这个院落歇息,主屋旁有个偏房,是给您的侍女下榻的。每到膳时,会有一个哑婆婆来院子送饭,方才也带你们稍微逛了一下,需沐浴洗漱用水之时,便去柴房自取就是,若没什么事,奴就先下去了。” 小厮说罢,转头就走,竟连一个好脸色也不肯给。 李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不过她也不需要浪费时间在一个不重要的人身上。 “少爷,奴先进去整理床铺。” 李苑点了点头,越吟便将门推开。 门一打开,一股冷风直往脾肺里钻,沁的李苑心口一凉。 她打娘胎肚子里就一直千娇肉贵的护着,母亲身体不好,拼了半条命才将自己平安诞下,从此落下病根再也无法生育。 又有崔氏那个贵妾虎视眈眈的觊觎着母亲的正室身份,父亲怕祖父为难母亲,就对外称承业侯夫人生下的是一个公子,未来的侯府继承人,母亲的位置才算坐稳,虽然不过五年,母亲就因病走了。 要问李苑为何想起这些事,还不是眼前的环境让她不由地悲从中来,老天爷呀!她这辈子就没住过这般简陋清减的屋子。 就是前些日子逃命,她住的客栈都比这个屋子好上十倍。 不过她虽不喜,却因为寄人篱下,免不得学着忍气吞声这一套,想想也罢了,五日之后,不是还有另外一条路让自己走么? 也就将就一下吧,李苑这样劝慰自己,倒也能勉强接受这间屋子了。 越吟一张脸却更是出彩,整张脸阴郁的都能滴出浓稠的墨汁儿。 “少爷怎么能住这样的屋子,这屋子便是连侯府都下人房都是比不上的,少爷,他们怎么能这么委屈您!奴瞧那顾公子人才风流,说话也是翩翩有礼,待客礼仪怎能如此?您看这床铺,怕是连普通的黄梨木都是比不上的,还有这书桌,上面的漆印斑驳,还有……” 越吟滔滔不绝的数落这间屋子,李苑惊觉发现这越吟怎么和翠碧的性子一样了,话多了起来,连这语气都有几分相似了。 李苑听得只觉头大,印象中只有碧翠喜欢咋咋呼呼的,便出声打断:“越吟。” 青衣女子听见李苑叫她,忙收声,只是眼中还是止不住对这间屋子的嫌弃。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觉得我不该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是你要知道如今我不再是从前那个众星捧月的小侯爷了,而只是寄人篱下的李苑,至少目前我改变不了现在这样的困境,那便只有适应。” “奴明白了,多谢少爷提点。” 越吟聪慧,听李苑这么说也不再埋怨,从衣襟处抽出一张丝绢将八仙桌下的凳子搽拭干净,“少爷您且坐着,奴洒扫一下。” 李苑点了点头,安心的坐了下来,她一静就开始考量今后的路。 江宁距离云城千里之远,就算崔氏背后有人撑腰,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派人追杀自己,是以目前还算安全。 只是…… 李苑想起今天在客栈里那小二的话,顾辞是独孤康辞,前朝遗孤…… 如果顾辞只是个普通的商贾或是一般的小官吏,李苑还不用记着考虑后路。 只是顾辞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她若长期待下去,一来是自己没有这个脸,毕竟救人的是她爹。 二来万一顾辞有反心或是有一天皇帝容忍不了他的存在,自己越呆下去必与他多加牵扯,以后要是被牵连其中,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复仇,夺回侯府岂非空谈? “少爷?”越吟的开口打断了李苑的思考。 李苑眉心微蹙,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这房间差不多都整理好了,只是这被褥是否有些单薄?” 第五章 讨个公道 李苑看了一眼越吟口中单薄的被褥,十分怀疑是否方才提点越吟的话过重了,导致她用词如此谨慎,这被褥哪里是有些单薄,明明是十分单薄啊! 况且主卧都这样,越吟屋子里的情况更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虽然是寄人篱下要谨小慎微,但没法子,也只好麻烦主人。 李苑道:“越吟,去找顾公子,问他要两床稍微暖和的被褥。” “是”越吟脆生生的应道。 整间屋子静了下来,李苑抵手靠在桌上支着头开始考虑之后的事。 过了一会儿 越吟回来,两手空空,李苑便知她没拿到被子。 “顾公子说没有么?”李苑有些难以置信,虽说顾辞身份尴尬,可她却不信竟是连一床被褥都拿不出来,朝廷竟如此苛待顾辞? 越吟摇了摇头:“奴没有见着顾公子,只见到了那讨人嫌的小厮,他说没有,还说……” 越吟越说越可怜,李苑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忙追问她:“他还说什么?” “他说就算有,也不给。”越吟想起方才那人咄咄逼人的样子,真是觉得十分委屈,只是她不好抱怨,公子都能忍更何况是她了。 李苑是第一回见到这样刁横的下人,承业侯府的下人自来乖顺,就连被自己惯着的李言和碧翠都知道分寸,可这前朝遗孤身旁伺候的小厮竟这样不懂事? 李苑从小娇惯,虽做男子长大,却还是被众人护着呵着,就算再历经坎坷,侯府养出来的心气儿也不会消磨到完全没有。 “那小厮也太狂了,何谓有也不给?想来是我们脾气太好,让他蹬鼻子上脸了!”李苑腾地一声站起。 她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从云城憋到了现在。 “少爷,你生气了?”越吟突然有些后悔说出刚才的话了,早知道少爷会生气,她应该忍住不说的。 “越吟,你不用管,直接带我去找顾辞就是。” 越吟自然不敢违背,带着李苑去寻。 顾宅十分简单,就只两个院落,并不用人带路,李苑主仆二人便能找到。 刚一跨进顾辞的院子,李苑就觉得透着一股子寒意,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还没来得及多想,正帮花浇水的小厮看见有人进了院子忙放下手中的水壶,跑去拦截,他仿佛是在顾忌什么,压着嗓子道:“站住,不许进来!” 这声音听着熟悉,李苑一看果然是那刁仆,心头冷笑,也罢,她找不找顾辞,这人都是要处置的。 “站住?你是在跟我说?”李苑明知故问。 那小厮点头,颇为不屑:“不是与你说还能跟谁?” “你好生无礼!”越吟实在看不惯这小厮的嘴脸,凭他也敢瞧不起自家少爷。 李苑伸手示意,越吟只好乖乖退下,听她语调陡然转变,面色阴郁:“你也配!” 她和顺时是个好脾气的俊秀少年,怒时总是有一股子戾气在的。 那刁仆被李苑吓了一跳,只觉得面前这个俊美公子好似换了个人似的,令人有些胆寒。 不过他能横自然是有胆的,梗着脖子道:“怎么,李小侯爷借住别人宅院竟无半点感激之情,我不过是叫您别进我们公子的院子罢了,你就如此咄咄逼人!” 李苑冷笑一声,言语间尽是轻蔑:“咄咄逼人?好一个倒打一耙,方才你闭门失礼,我也就好脾气不计较。可你还对我婢女无礼,现在又冲我大呼小叫,怎么?顾公子的下人就这样识礼数的么!” “你……你小声些,别打扰到我家公子看书了!”那刁仆现在竟知道害怕了。 “哦,是吗?”李苑轻哼一声:“正好叫你家公子出来评评这个理,我现如今是借住贵宅,可也是当初家父于你家公子的救命之恩,怎么,要论个理,这恩还的还如此斤斤计较了?” 那小厮不知李苑原来如此难缠,一瞬面色窘迫,“你……你到底要怎样?” 李苑指着身后的越吟,道:“给她赔礼道歉。” 那小厮极不情愿,却怕李苑闹起来,吵到顾辞,只好道歉,有气无力的向李苑身后的越吟道:“对不住了。” 这算是哪门子道歉? “好好说!”李苑坚持, 小厮没法,只好对着越吟深深作揖:“越吟姑娘对不住了,方才是我失礼。” 越吟还是第一回受到别人的赔礼道歉,有些无措,心里却又因为李苑护她暖意横流。 “够了吧?”那小厮以为赔礼道歉后,李苑理当带着他侍女离开,却不料他又道。 “我们需要两床被褥。” 那小厮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李苑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干宝,去拿被褥!” 是极其悦耳的男声,这声音如玉石清脆,却又带着三分温和,两分疏离。 一听便知道是谁了。 干宝暗道不好,果然还是吵着自家主子了,心中又是对李苑添了一分不满,回过头提醒道:“公子,那被褥是……” 顾辞看着他,面色微愠,冷冷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干宝直道不敢,便乖乖下去拿被子。 李苑不知顾辞是几时来的,不过她也不想多问,只是这白衣男子的相貌委实太好,连她这个“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顾辞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秋风轻起,带起男子的素色衣衫,衣袂翩翩,颇有些绝世独立之感。 李苑的脑海中忽然就跳出了一句书上的诗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少爷,少爷?”越吟一旁轻声唤道。 李苑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然又看着顾辞出神了,一时有些脸热。 干宝抱来一床厚厚的碧色被褥,“公子就只有这一床被褥了,再没有多的了,真的。” 顾辞看着他信誓旦旦,又看了一眼李苑,感到有些为难。 “一床也就一床,总好过没有,多谢了!”李苑眼神示意,越吟便上前越过她,从干宝手里接过被子。 干宝却有些恨不过,尖酸道:“李小侯爷为侍女打抱不平,我原以为您多体恤下人呢,还不是顾念着自己。” 这便是说李苑为越吟讨公道是惺惺作态了。 越吟抱着被褥的手紧握着,指甲陷进厚厚的被褥之中,她真恨不得手上的被褥是干宝那张尖酸刻薄的脸。 李苑倒不以为意,只轻飘飘道:“越吟乃是女子,女子体弱,一张被褥足以。怎么干宝小哥也如同女子一般,嘴杂心窄?” 话落,李苑主仆二人干脆地离开,让干宝真觉得好像一直是自己在斤斤计较,胡作非为一般。 “公子,他,他说我!”干宝可怜兮兮地道。 顾辞摇头,颇有些无奈:“都是男子却如此不同,也罢晚膳免了,下次长个记性。” 第六章 待不长久 越吟进了李苑的屋子,正要将抱着的被褥放在她的榻上。 李苑叫住了她:“我不是说了这被子你拿去用么?” “少爷,奴婢肉糙,不怕寒。”越吟说着,便继续帮李苑铺床。 李苑叹一口气,将被褥重新卷起,抱给越吟:“我说了这被褥你拿去用就是,这些日子你夜半咳嗽,我不是不知道。” 越吟不得已接过被褥,惊讶抬眸看向高她半个头的李苑,原来少爷一直都知道,她心中万千感动,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是……” 李苑最是受不了女子那一双楚楚动人仿佛随时就要落泪的眸子,只好强硬道:“记住,我是少爷,你是丫鬟,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反驳我。行了,下去吧,我乏了。” 越吟只好抱着被褥走了出来,心中滋味百感交集,她知道少爷是为了她好,才这样说。 又是感激又是疼惜,明明少爷也是女子啊,而且还比自己小上两岁。 到了晚膳时分,一道孱弱的身影向李苑住的院子缓缓走来。 老妇人将红漆食盒放在院子门口,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穿着青衣十分清秀的年轻女子,正是越吟,她左右一瞧不见人,只看见放在地上盛着饭菜的食盒。 想着干宝说的话,晚膳时分,会有哑婆婆来送饭,看来这食盒就是哑婆婆送来的。 便将食盒提到李苑的屋子,“少爷,用膳了。” 李苑小憩了一会儿,现下肚子是有些空了。 越吟将食盒打开,一股饭菜的香味直冲鼻尖,入眼便是一道炙鸭子,她原想顾宅如此简陋,菜式必然不好,可事实和她所想却是大相径庭。 辣炒兔丁,熏马肉,金玉猪脑羹,海蜇荸荠汤,还有两个绿蔬小炒。 这倒有一点贵族的样式了。 她将筷著递给李苑:“少爷,请用膳。”却见李苑看着膳食,陷入了沉思。 越吟以为有什么不对之处:“少爷,菜有问题?” 李苑看她这幅戒备森严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以为这菜有毒?” 越吟点了点头,“若不是有问题,少爷盯着这些菜做什么?”不过她倒想不明白,顾公子为何要害她们,难道是哪个小气的干宝,气不过下毒害人? 李苑唇角微勾,一双明亮的眸子变成月牙,笑道:“我只是想这么多菜,你应该跟着一起用,不然就浪费了。” 说罢,将越吟的手一拉,顺势让她坐在了木凳上。 “少爷,哪有下人和主人一起用膳的,不可。”越吟挣扎着起身,李苑一把按住她的肩,两个都是女子,倒不用介怀许多。 “少爷……”越吟还是有些不习惯。 “自己动筷子,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夹菜吧?”李苑打趣道。 越吟摇头忙拿起筷著。 这饭菜做的倒是不错,色香味美,两人用过之后,越吟将剩余的饭菜放进食盒,端回到院子的门口。 等她去柴房端来回洗漱的热水时,那食盒已经被哑婆婆拿走了。 屋子里燃上了蜡烛,李苑在一旁洗漱,越吟便在一旁铺床,厚被褥李苑给了她,她就将自己房里那床稍薄的被子抱了过来,两层盖着,总是会暖和一些的。 越吟整理好了,看着正在洗脸的李苑,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奴有一事不懂。” 李苑将帕子放回铜水盆里,看着越吟认真的样子,道:“问”。 “少爷自来不是冲动之人,今日何以去找干宝寻理?奴知道少爷是为了奴,可是日后我们还要待下去,奴见那干宝是个气量狭小之人,少爷让他给奴赔礼道歉,我怕他日后会为难您。” 彷佛听到了笑话一般,李苑噗嗤一声,一甩袖袍,坐在木凳之上,悠哉悠哉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这才道:“你也知道我不是冲动之人,我怎么做,自然已经是想好了日后的路,毕竟这顾宅我们待不长。” “少爷的意思?”越吟甚不明白。 “今日我在城门前看的那张告示你也看见了,五日之后,禹王府招收谋士,我要去。”李苑抿了一口茶水,清香扑鼻,这顾宅除了房屋简陋,其他供应倒很是不错。 一晃三日过去,这日子也还算不错,总是要比之前他们一路奔波逃亡要好得多。 清晨,李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外头十分的吵闹,像是吹锣打鼓的声音也不知在庆贺什么。 “少爷你醒了?”越吟刚打了水,准备叫李苑起床洗漱,她便自己醒来了。 李苑接过越吟递来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问:“今儿怎么了,外头竟这样闹腾?” 越吟笑了笑,接过李苑用过的帕子,又将柳枝沾了盐递给她,道:“今儿是中秋,外头应是闹一闹的,以前在云城,可玩闹得更厉害呢!” 想着以前的中秋,李管家总是仁厚,放她们这些丫鬟仆人去逛灯会,云城灯会自来被称为一绝,那场面可是热闹得紧。 又想着如今的场面,越吟原本欢喜的脸又冷了下来,如今她们奔波逃命寄人篱下,哪里还有以前的好日子。 李苑漱口的动作也缓了下来,难怪这么热闹,原来是中秋。 转眼又是入夜,这些天来,日子彷佛被拉长了一般,怎么过都觉得度日如年。 屋子里静悄悄的,躺在榻上的李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睁开眼便是一抹月色透过窗柩射了进来。 她以前都没发现,这月色还能这般刺眼。 长叹了一口气,李苑自己也知道并非月色刺眼扰人睡眠,而是她自己的心沉不下来。 忆去年今日,她还可笑的和父亲吵了一架,就是因为她想去逛灯会,父亲不准,自六岁起,她就再也没去逛过灯会。 为的是怕别人发现了她女子身份。 如今亦是中秋,没了父亲,她还是去不了灯会,而今却是她没了那个心思。 想起父亲,一滴清泪就从李苑的眼角滑落,她明明已经很努力的不去想他。 罢了,再想这些今儿就别想睡了,还有两日就是禹王府招谋士的日子了,她要养精蓄锐。 正准备入睡,一阵悠扬的笛声在夜色中响起,扰了李苑的睡意。 笛声婉转,却又带着几分凄凉,像是一道纤细的白丝将人的心揪成了一团,窒息的透不过气来犹,李苑豫了片刻,还是披了件衣衫,走出了房门 第七章 月下对饮 李苑闻声寻来,便到了顾辞的院子。 白衣男子坐在石桌旁,手持长笛,目光望着明月悠远绵长。 从那白玉笛子跳跃出一串动人心弦的音符,漠然中带着一丝浅藏的哀怨,好似那谪仙一样的人也经历了红尘俗事的苦痛一般。 忽然,笛声戛然而止。 “李公子有事?” 如玉石般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苑这才知道原来顾辞已经发现她了,突然就有种偷窥别人被逮住的窘迫感。 李苑支支吾吾道:“我正准备……睡下,就听见笛声响起,所以……” 顾辞回过身,异常俊美的面容在月色的衬托下更是惊为天人。 他看向李苑站住的地方,忽然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如此,是我打扰李公子的清梦了。” “还好,还好。”李苑有些脸热,不知道为何从前她见了那么多人,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可一见着顾辞她就是控制不住脸红语塞。 顾辞看着李苑,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像是要走的样子,便道:“李公子要一起小酌几杯?” 李苑其实是想要拒绝的,可一开口却是答应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李苑就近坐在顾辞对面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酒壶,杯盏,除此之外还有一盘黄澄澄的大闸蟹,和一旁摆用的工具。 李苑就看着那几只肥大的螃蟹,忍不住咽了口水,云城偏北,地处内陆,像这种海河里出来的美食,就算她是承业侯府的嫡子的时候也仅吃过几回。 顾辞看着李苑贪食的样子,温和道:“你吃吧。” 李苑红了脸,暗道自己不争气,一盘大闸蟹竟然馋着自己眼睛都不眨,还被顾辞看出来了。 像是察觉出了李苑的羞涩,顾辞道:“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帮着用一些吧。”说罢,他露出一抹微笑。 顾辞不像是喜欢笑的人,可他笑起来的时候,便温和的宛如三月的暖春,又带着不俗的气息,让人很难不沉醉在他的笑容之中。 见李苑盯着自己出神,顾辞别扭的咳嗽了一声,李苑这才羞愧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李苑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又盯着他入了神,“那就多谢顾公了。” 她垂着头看向盛在银盘里的大闸蟹,伸手拿过一只。 照着记忆里的方法,她将食蟹的工具一件一件拿起,用金剪将蟹腿剪掉,又拿工具将蟹壳打开,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她做这些的时候极有耐心。 顾辞就在一旁饮酒看着他,他生得白净,一双眉要比寻常男子窄细一些,又因生一双柔和的桃花眼,显出女相,若非知道面前的人是个男子,顾辞都快被识不清面前的人是男是女了。 “好了!”李苑兴奋道。 将盛着莹白蟹肉的瓷碗递向顾辞:“顾公子也吃一点吧。” 听闻皇上最初还不忍心重罚贞王,毕竟贞王和他少年情谊,可是这事态严重程度的远不是皇上一人能够决定。 听闻当年贞王的爱女清欢郡主不知怎地招惹了李文御的儿子,李文御是什么人物,在朝廷上举足轻重的大宰相。 就因为这个清欢郡主和李相儿子的闹心事,李文御在贞王犯事判罪这里头少不得掺杂了些。 硬生生的用一条御前不敬,牵扯出了贞王明里暗里做过的种种罪行。 自然,皇上在权衡之后,还是忍了心,将贞王斩首。判其妻女软禁于摇川暮山,无诏不得回京。 当年马会僭越一事,只不过五年,所以如今皇上突然施恩,准许罪臣的女眷回京,一时间还让京城中犹记得五年前京郊马会的人不由得惴惴不安。 要么真是皇上宅心仁厚,对已故贞王兄弟情谊尚存。要么就是别有图谋,毕竟君王之心深不可测。 况且坊间也有传闻说,当年皇上是忌惮贞王手上的二十万兵权和贞王秘密训练十数载的神秘军队青云影,才故意设下了圈套,当然众人更愿意相信第一种,也只敢相信第一种。 总之不论如何,这道旨意在还没传出皇城的开南门时,已经是人尽皆知。 一个月后,圣旨才顺利的抵达了摇川暮山。 暮山山顶,云雾寺 初秋的时节,山上的天气好似入了冬一般。 两个穿着单薄秋衫的妙龄少女蹲在云雾寺后面的几畦菜地上歪头看着。 丫鬟指着菜畦里冒出白尖儿的肥嫩嫩的萝卜,大声道:“姑娘,你看那萝卜长得多大个儿啊!” 少女的声音开阔而纯真,她脸生得圆,鼻头也是圆润,看起来很显憨态。 靠在她旁边一起蹲在菜畦上的少女细细端详丫鬟手指的大白萝卜,双手一拍,利落的站了起来,指着那萝卜道:“就它了!” “好勒!”丫鬟笑得乐呵呵的,放佛那地里的并不是什么大萝卜,而是金灿灿的黄金一般。 两人一起使劲里拔萝卜,奈何那萝卜就跟个羞嫁的姑娘似的,绿油油的菜梆子都快扯 她五岁丧母,父亲便是又当爹来又当娘,小时候不懂事,自己还曾嚷着要学鸟儿在天空翱翔,父亲便将她扛在肩头,从里屋跑到院外,来回折腾,也不顾忌他的侯爷身份做这种孩童的事被下人看去耻笑。 本来是想笑的,却不知为何泪水溢满了眼眶,一眨眼便是一片湿润。 崔氏啊! 你毁了这一切啊,我总要有一天向你讨回来的时候!大安奉立四年春,与姜巴国历时近三年的营阳大战终于结束了。 皇城煜都的大街上,每个大安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虽喜却不惊讶,毕竟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会知道结局。 煜都城墙拐角的一家小小面摊子,老板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忙欢天喜地的对坐在他摊子里吃面的客人道:“同姜巴人的仗我们胜了,你们知道不?” “这等大事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如今整个大安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啊?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场仗会赢的,震西王一出马,可不得把那些个姜巴人打得个屁滚尿流的!哈哈哈” “说的对,当初一听说是震西王领兵至营阳作战,我就心道这场仗大安必是赢定的!”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说道,言语间多是对打赢了这场仗的震西王满满的崇敬。 毕竟大安有震西王这样不世出的大英雄,又还能怕谁呢? 写盛清欢高兴,留下一枚金子。 在为震西王选寿礼的时候,碰巧看见被人群殴的楚泽,救下他,买了礼物后,带他一起回府。 第八章 救人一命 李苑是哭着醒过来的,“不要,不要!崔氏,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屋外越吟端着水盆一听见屋里的动静,忙推门进来。 “少爷?” 李苑睁开眼,头疼欲裂,昨儿个到最后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看着推门进来的越吟一脸紧张,她轻松道:“做噩梦,魇着罢了,没事儿。” 那一张白净的脸蛋满是泪痕,傻子都看得出来,她难受的有多厉害。 不过她不说,越吟自然也就不问。 洗漱过后,越吟去院外拿了早膳的,主仆二人正用之时。 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喊:“求李小侯爷救救我家公子,救救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快不行了!” “你家公子怎么了?你先起来说话。”李苑放下筷著,寻思着,昨晚顾辞喝酒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一旁的越吟也是看的莫名其妙。 那干宝还是跪着,止不住泪的哭喊:“我家公子一大早就高烧不起,我用了好些法子,就是不行。我实在没了主意,只好来求小侯爷了,求您救救我家公子一命,救救他吧!” 越吟奇道:“顾公子病了为何不去找大夫,反而来找我家少爷,我们少爷也不会治病救人啊。” 若是能请大夫,干宝自然也不会来麻烦李苑了。 “请不来的,请不来的。”干宝说着,眼泪汪汪,虽是个极嚣张的人,这个时候却也无助的只能垂泪。 “怎会没有大夫来看病,大夫的职责不就是替病人看病么?”越吟有些糊涂了。 李苑眉头紧蹙,一双亮眸盯着干宝,“干宝,你老实告诉我,为何请不了大夫来替顾辞看病?” 干宝顿了顿,下意识的想要胡编乱造,可一对上李苑那双彷佛洞悉一切的眼眸,他便默不作声了。 怎么敢,他怎么敢说出实情,若是说了出来,李苑怎么可能帮公子请大夫,怎么可能啊! 越吟在一旁也是看得糊里糊涂,这干宝不是着急为他家公子看病么,现在为何吞吞吐吐,不向少爷诉说实情? “干宝,看你这么着急,顾辞的病定是十分严重,你别以为瞒着我,我就傻呵呵的去帮你请大夫,顾辞的身份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李苑逐字逐句说完,干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是啊,顾辞的身份整个江宁城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道? 李苑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 “小侯爷,你就看在我们家公子收留您的份上您救救他吧,我求您了,您就是要奴的命,我也可以给您啊!”干宝说着,一个劲儿的磕头,他磕得狠,那石砖上都被血渍染得乌黑。 李苑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干宝,你要知道,顾辞收留我,是因为我父亲曾救他一命,他是在还恩情,别说着我一副亏欠你们的样子。还有,不是我不救他,而是你不告诉我实情,我就绝不会救!” “我要是告诉您了,您肯定不会愿意的!”干宝还是不敢说,因为没人愿意为了救人赔上一条性命。 “干宝,你就告诉我家少爷实情吧,你这样拖下去难道是不想让你家公子活命了么?”越吟劝道。 她不明白为何顾辞病了,干宝不去请大夫反而来找李苑,也不明白自家少爷口中那个实情是什么意思,不过少爷自来都是善心人,那么她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自己只要站在少爷这一边就好。 对啊,自己再拖下去公子一定会坚持不下去的,还不如赌一赌,干宝狠下心,老实道:“皇帝下过命令,不许大夫为公子看病,若是有违者当斩!” 空气陡然凝滞,越吟这才明白,看向干宝的眼神厌恶更是明显,原来他不去找大夫,是因为没有大夫敢来为顾辞看病,可他居然还想瞒着少爷,让少爷违抗天子的命令。 越吟痛恨道:“你这个小人,你家公子的命是命,难道我家少爷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李苑这才安下心来,干宝说的和她猜测的一样。 沉思半晌,她道:“越吟,你去请大夫,就说我病了,重病,若他再问什么,你自己寻思着回答,快去。” 越吟的脚彷佛黏在了地上,她哪里敢去,难道要她为了一个顾公子枉顾自己和少爷的性命么。 见她一步不挪,李苑道:“你这是?” “少爷,您刚才也听见了,这是陛下的命令,您这样做,若是被人揭发就是抗旨的罪名,那您还怎么夺回侯府,找崔氏寻仇啊!” 越吟说的,李苑当然知道,她既然出手,必然是想了万全的法子,“行了,照我说的去做,我自有分寸。” 干宝也在一旁请求:“越吟姑娘,求求您了,帮帮我家公子吧,那可是一条性命啊!” 脚边有人哭喊,越吟心软,虽实在不愿,可看着李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的脚还是动了。 越吟一走,李苑对着干宝吩咐道:“你现在去将你家公子抬过来,抬到我的床上。” 干宝一听,利落的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糊着的泪水鼻涕,直往外跑。 等干宝扶着顾辞回到李苑的屋子时,见到的是站在床边披散着头发,一脸惨白的李苑。 李苑看着不知所措地干宝,一边放下床帘一边吩咐他道:“快把你家公子扶到床上,然后你赶紧离开。守在顾辞的院子,见机行事。记住现在你我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你给我警醒着点儿,别耍什么花花肠子,否则我死你和你家公子都跑不了!” 在李苑的心里,干宝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所以这警告她不得不说。 干宝依照李苑的话,放下顾辞就赶紧走了。 “大夫,我家少爷病得严重,麻烦您快些走!” 是越吟的声音,李苑一听就往床上跳,将深色的床罩盖的密不透风,又将被褥打开,把顾辞和自己都盖了个严严实实。 顾辞发着高烧,可身子却往外泛寒,李苑靠的近,不觉打了一个颤抖。 “大夫,到了。”越吟将大夫迎了进来,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官差服饰的男人。 越吟将大夫迎进去后,又转过身对两位官差道,笑呵呵道:“两位大人,我家少爷高烧不止,正是难受着,你们就别进去了吧。” “高烧又如何,不是瘟疫就无妨。我们也要按规矩办事,这可是顾府,你说你家少爷病了,哪里知道是不是浑水摸鱼,我们得先检查检查!” 说罢,那官差将挡在门口的越吟扫开。 “大人!”越吟想拦,另一个官差便将她的手抓住:“老实点!” 看着那人离床越来越近,越吟的手直冒冷汗,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 官靴在床前停下,正要抬手。 第九章 悬丝诊脉 一阵猛咳,惨白的手摇摇晃晃的掀起床帘的一角,男子声音孱弱:“水,我要水,越……越吟!咳咳咳。” “大人,让我给少爷端杯水吧!”越吟请求道,她其实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家少爷装病的本事这么厉害,若非早知是假的,她怕是都要急哭了。 那官差嫌弃的往旁边躲开,挥了挥手让越吟倒水,只等越吟给李苑喂下水后,那官差将越吟一把推开,扯开床帘。 入目是苍白的少年郎佝偻着背脊呆呆的看着自己,而床上并无他人。 “大人这是做什么?!”李苑明知故问,眼里的疑惑却不假。 那官差证实了只有李苑一人,看他谈吐仪容也知这少年必然出生于不俗的世家,这官差的气性也宽和了些,笑道:“叨扰了,例行公事而已,公子莫要生气。” “怎能不气,我当真是要去问问江宁郡府的大人,底下的官差全是如此不懂事理的莽夫么!咳咳咳”说罢,又是一阵猛咳。 看样子确实病得不轻,官差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小官职,面前的少年气度非凡,倒怕是真冲撞了贵人。 这官差带着一脸谄媚,圆滑道:“公子莫恼,莫恼,小的这不也是怕那前朝遗孤利用公子么。” 说罢,又冲大夫吼道:“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过来诊病,小心耽误了公子的病!” “是是是!”那大夫连声应道,拿着脉枕就往床边走来。 李苑一口吼住他,“本公子的手也是你这等粗鄙之人能够触碰的!” 那大夫立刻愣在当场,想来是没见过什么有权势的人,这么吼一声就吓得不知所措。 “你个老糊涂,贵人的手你也敢碰!悬丝诊脉你不会吗?”那官差嘴上骂骂咧咧,心中却道,这少年矫情多事,都是男人碰一下怎么了,可他当然不敢说出口。 “哦哦哦!”大夫又折返回八仙桌旁,在他背着的药箱里翻翻找找,终于摸出了一根细细的丝线。 李苑看着那条细线,这才将床帘放下,躺回床上。 大夫向站在床边的两人道:“大人,姑娘两位且在门外等候,这悬丝诊脉并不简单,若是屋子里的人多了,怕是老夫把不清,误诊了贵人的病。” 那官差一脸鄙视的看着老大夫,心中暗想以后生了病决计不找他,什么狗屁医术还误诊? 旋即往门外走,越吟自然也乖乖退到门外。 “请公子伸手。”大夫躬着身子道。 李苑这才将藏在腰间位置的将顾辞扯了起来,天知道看起来略显清瘦的男子有这么重,刚才移动他的时候还没有觉得。 半晌,一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臂伸了出来,骨节纤长。 大夫将红色的丝线绕在伸出来的手腕之上,开始听诊,脸色一会儿一个变化,自然李苑是看不见的。 她怕门外那两个官差透过床帘看出什么端倪,便转到顾辞的另一侧,轻手轻脚的躺了下来。 鼻尖涌入一股淡淡的清香,很是舒心惬意,虽然身旁躺了一个男子令李苑略有不安,可是她一旦想到那人是顾辞,又感觉似乎没有那么难熬。 那问诊的大夫忒慢,李苑无聊东瞧瞧西看看,最后目光落到了顾辞的身上。 他的五官该是精雕细琢过一番,睁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三分若有若无的疏离,可静静地躺着却是十分的温润。 明明是在病中,却丝毫也不减少他的尊贵风雅,如此俊逸非凡的美男子,李苑都怀疑自己出手救人,莫非是看中了他的美色? 只听一声嘤咛,昏迷中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外头的人只当是李苑这个公子哥儿又在作怪,也没多心。 男子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颤动,如秋水一般的眸子迷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苑。 她整个人脸“唰”地就红了。 又怕顾辞突然开口询问,毕竟门外两个官差还没走,生怕事情有变,情急之下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顾辞发着高烧,李苑虽然不知他周身为何莫名寒凉,可他的薄唇却好似会灼人一般,烫得自己心乱如麻。 嘴唇接触到柔软的掌心,顾辞这是第一次,说不出的感觉,却又并不排斥。 两人隔得很近,李苑身上的气息涌入了顾辞的鼻尖,暖暖的带着一点阳春三月独有的清香,他笑了,眉眼弯弯,李苑几乎是看痴了。 外头的大夫终于听完诊,将丝线收回:“公子,您这是体寒过重,又加上高烧不退,才会如此严重。体寒是日积月累,若要恢复少不得日后精心调养。当下重要的是先将高烧退了。” 大夫点到为止,也不敢多说,他觉得李苑这个俊俏公子脾气不是太好,怕是说了实话,不中听了,那贵公子要为难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大夫!”李苑无比感恩大夫及时开口,这才从沉迷于顾辞的美色之中清醒过来,视线移向另一边。 心中对自己这幅见色眼开的作为很是嗤之以鼻,要知道她可是自小作为承业侯府的继承人长大的,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被美色所惑! 不可不可。 她心里念念叨叨的,外头的大夫可不知道,只是照着自己的流程进行下去,对着门外的越吟招了招手:“小姑娘你来。” 越吟乖乖地站在大夫面前,只见大夫从药箱里翻出一包草药来,“老夫出诊并没带多少东西,这包药你先拿好,煎煮一个时辰,再用小火煨半个时辰给你家公子服下,然后再来医馆找我取药。” 越吟点点头。 “老东西,看完病了还不快走?”年长的官差不耐烦的催促道。 大夫连声道是,利落的将桌上的东西放回药箱,出门。 那官差又是一脸谄媚的对床帘里的人道:“公子,我们这就走了,郡守大人还忙,公子身子也不好,也就莫要麻烦您白跑一趟了,这回是小的做事不周到,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他们这种小吏,若是真的开罪了什么贵人,那才是可悲呢。 记得以前有个郡王,乔装打扮来到江宁,不小心犯了错,硬是被那些愣头青给抓到府衙里去了,虽然那些年轻的官差没做错,但最后还是被罢职,这是常态。 这官差看来很是懂得官场那一套。 李苑脸红的厉害,正是不知道怎么发泄,大吼一声:“快滚,快滚!” 那官差便带着年轻一点的官差屁滚尿流的走人。 也得亏那官差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人,否则今日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的过去。 第十章 造假籍 室内,刻花镂空的紫檀木长桌上,摆放着一只仿古双耳三足香薰铜炉,一抹香烟缭绕,充斥满室清香。 “咚咚咚~” “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姿轻盈,模样俊逸的少年郎手捧着药碗走了进来。 干宝看了一眼少年手上的药碗,不解道:“小侯爷怎么是您来送药?” 李苑说做戏做全套,所以这药一直放在她的院子里由越吟煎煮。 “别叫我小侯爷,我现在还不是。”李苑并没正式受封。 干宝点了点头,自己公子得李苑主仆二人相救,所以他现在对她们也算客气。 “那我以后叫您李公子可否!” 李苑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药碗递给干宝,无所谓道:“随你。” 干宝接过药碗,掀起重重纱幔,床榻上白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还在病中,眼眸紧闭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 干宝小心翼翼地将汤药喂给他喝,所幸人没有完全昏死过去,汤药还能顺利灌入。 转过头,干宝看见李苑还站在原地,“李公子还有事么?” 那白衣男子还在昏迷,李苑心中也是焦急,她自然是有事,否则怎会如此轻松的就能豁出命去救顾辞,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善人。 “我确实有事,不过”看了一眼白衣男子痛苦的面庞,人既然还没醒,说什么也是白话,“算了,等你家公子醒了,我再来。” 话说完,李苑抬腿就要走。身后的人却叫住了她:“李公子有何事,说吧。” 这好听到极致的声音,顿时就停住了李苑的脚步,她转过头,笑嘻嘻道:“原来顾兄是醒着的啊!” 李苑一脸谄媚,看来有事相求,不过她这幅样子滑稽却并不讨厌,顾辞想笑,奈何身上难受,也笑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我需要一张假的户籍。”李苑径直道。 干宝一听,顿时就不悦了,合着李苑是早打起了如意算盘的,他还对李苑主仆二人千恩万谢,想来真是不值。 旋即气愤道:“本来还以为李公子是大好人,如今看来真是我想多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人,哼!” 李苑不置可否,“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我要的就是一张户籍,而且我知道顾兄一定拿的出来,否则我也不会开口。” “你!”看李苑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干宝就不舒服,“公子你可别答应他。” 顾辞沉思半晌,薄唇轻启:“好,我答应你,只是明日才能给你。” “明日午时之前可以吗?”李苑问道,明日就是禹王府招谋士的日子了。 “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番承诺,李苑的心也放了下来,“若是可以,名字就叫李明歌吧,多谢!”说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干宝怒骂:“简直得寸进尺,公子,你可不能如他的愿!” “她终究是救了我一命!” 翌日,一大早李苑就起来了。 她有些心慌,侍女越吟在一旁安慰道:“顾公子既然答应了,想必不会爽约,少爷先用些早点吧。” 李苑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十分精致,不过不能多吃,这些食物都是寒性的,她是女子本就体阴,再多用一些怕是就能和顾辞一个样了。 不过也得填肚子,她捻起一块糕点下肚,喝了点热水胃里才有些缓和。 突然感觉身下一阵热流,李苑惊了! 什么时候来不成,偏偏这个时候! 察觉出李苑的异样,越吟关心道:“少爷怎么了,不舒服么?” “越吟,你有,有那个东西嘛?”李苑笑的尴尬,说的也不清不楚,越吟实在不明白,“少爷说的是什么?” “就是那个啊……”李苑支支吾吾的样子,越吟豁然开朗,忙点了点头:“少爷等着,我去拿。” 等十二点后更新 五年前的京郊马会,贞王御前放肆不说,最后还被人揭发通敌卖国,一时间大安朝上下人心惶惶,谁不知道当年贞王可是大安的顶梁柱,他都通敌叛变了,那大安岂不是岌岌可危? 听闻皇上最初还不忍心重罚贞王,毕竟贞王和他少年情谊,可是这事态严重程度的远不是皇上一人能够决定。 听闻当年贞王的爱女清欢郡主不知怎地招惹了李文御的儿子,李文御是什么人物,在朝廷上举足轻重的大宰相。 就因为这个清欢郡主和李相儿子的闹心事,李文御在贞王犯事判罪这里头少不得掺杂了些。 硬生生的用一条御前不敬,牵扯出了贞王明里暗里做过的种种罪行。 自然,皇上在权衡之后,还是忍了心,将贞王斩首。判其妻女软禁于摇川暮山,无诏不得回京。 当年马会僭越一事,只不过五年,所以如今皇上突然施恩,准许罪臣的女眷回京,一时间还让京城中犹记得五年前京郊马会的人不由得惴惴不安。 要么真是皇上宅心仁厚,对已故贞王兄弟情谊尚存。要么就是别有图谋,毕竟君王之心深不可测。 况且坊间也有传闻说,当年皇上是忌惮贞王手上的二十万兵权和贞王秘密训练十数载的神秘军队青云影,才故意设下了圈套,当然众人更愿意相信第一种,也只敢相信第一种。 总之不论如何,这道旨意在还没传出皇城的开南门时,已经是人尽皆知。 一个月后,圣旨才顺利的抵达了摇川暮山。 暮山山顶,云雾寺 初秋的时节,山上的天气好似入了冬一般。 两个穿着单薄秋衫的妙龄少女蹲在云雾寺后面的几畦菜地上歪头看着。 丫鬟指着菜畦里冒出白尖儿的肥嫩嫩的萝卜,大声道:“姑娘,你看那萝卜长得多大个儿啊!” 少女的声音开阔而纯真,她脸生得圆,鼻头也是圆润,看起来很显憨态。 靠在她旁边一起蹲在菜畦上的少女细细端详丫鬟手指的大白萝卜,双手一拍,利落的站了起来,指着那萝卜道:“就它了!” “好勒!”丫鬟笑得乐呵呵的,放佛那地里的并不是什么大萝卜,而是金灿灿的黄金一般。 两人一起使劲里拔萝卜,奈何那萝卜就跟个羞嫁的姑娘似的,绿油油的菜梆子都快扯烂了,就是不见白色的萝卜根出来。 少女想了想,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冲丫鬟吩咐道:“典雯你等等,我把旁边的土刨松一点,这样的话,应该拔萝卜的时候就会轻松不少了。” 原来那丫鬟叫典雯。 典雯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姑娘不顾形象的蹲下来刨土,那黑土泥点蹭到她脸上的样子看来实在滑稽,可刚笑过没一会儿,又难受起来。 第十一章 各有心思 九月的江宁城,夏日的余热还未散尽。 一出顾宅,入眼便是拱桥柳树,河水潺潺。 李苑自然不认识去江宁城府衙的路,便随意找了个行人问道:“这位姑娘,请问江宁城的衙门往哪儿走啊?” 那女子起初不胜在意的看了一眼李苑,旋即宛如铜铃般大的双眼瞬时放光,整个人变得无比娇羞造作,只听她嘤咛一声,打开一张血盆大口:“哎哟,哪有这样唐突问路的么,敢问公子家里……” 话没问完,哪里还有李苑的身影,少年郎却如风过一般,再无痕迹。 那丑女想着这么好看的公子哥儿就这么没了,气得心尖都在滴血。 李苑又不会飞天遁地之术,只不过是躲在了一旁柳树的背后罢了。 不夸张了说,李苑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她实在没见过如此丑陋的女子,那一张血盆大口,再加上那一副矫揉造作的姿态,没将肚子里的隔夜饭吐出来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李苑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这才算稍许平稳,许久,看那女子等得不耐烦走了,她这才从树后走出。 身后男子的声音响起:“那女子名叫仇无盐,是江宁城出了名的丑女,你问路遇上她,得亏你跑得快,不然的话,以你这张脸怕是她要被她缠上一辈子了。” 李苑转过头,少年穿着灰褐短打少,嘴角叼着一只野草,整个人靠在树上,很是悠哉。 李苑奇道,“放才我竟没瞧见这里还有别人?” 少年拿开嘴里的野草,嘚瑟道:“你口中的别人是寻常人,而我可不是个普通人!别看我如今潦倒窘迫,他日我总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少年一身粗布麻衣的,却也挡不住他眼中星光熠熠,这番气魄或许未来真的会如他所愿。 不过现在李苑可没空把时间浪费在素未相识的人身上,只道:“兄台可否带我去江宁府衙,我给你报酬。” 少年一听报酬二字,眉头一皱,“你们这些公子哥就知道用钱作践人,真当别人缺你那一点银子啊,本来还想顺路带你,被你这么一说……” 看来那少年倒是个高风亮节的人物,李苑旋即赔礼道:“是在下狭隘了,用银钱这等俗物染了兄台的明静,还望兄台切莫怪罪。” 那少年鼻腔里哼出一声,模样十分拧巴,“跟我走吧,做大事的人才不会这般小肚量呢!” 李苑不置可否。 且说被李苑打了一巴掌的干宝,受不过气跑回了自家主子的院子告状。 昨儿喝了药,顾辞已经好的差不多,高烧退了就是,至于身体的寒毒,那是常年积累下来,急不得。 他也从来没急过,下床看了会儿桌案上的书卷,就听见干宝匆匆的脚步声。 屋子被推开,干宝双手捧脸,眼泪哗啦哗啦的流,哭诉道:“公子,那李苑好狠啊,竟威胁着要奴的命!呜呜呜~” 顾辞眉心一蹙,他病才好,一听见干宝的鬼哭狼嚎又觉得头开始疼了,揉了揉酸涨的眉心,他道:“你又做错什么了?” 干宝整个人几乎愣在当场,公子怎么问都不问就给自己定罪了? “公子啊,你看呀,是奴挨打了,是奴受欺负了啊!”说着,将他那张印着五根手指红痕的脸向顾辞这边凑。 好家伙,那五根指印,根根分明,红肿处皆是一样的平整,打得倒是十分均匀。 顾辞忍住笑,平淡的将视线从干宝的脸上移开,开始看起了手中的书卷。 干宝见自家主子这么平静的表现,简直欲哭无泪,“公子难道不想为奴做主吗?那李苑好生猖狂的呀!” 顾辞嘴角轻扬,薄唇轻启:“她既猖狂,你便躲着。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我怎生为你做主?” 宛如一道晴空霹雳,干宝被劈的外焦里嫩,听自家公子这话里的意思,是不帮自己了? 非也非也,顾辞没帮着救命恩人“行凶”,已经是格外珍视和干宝的情分了。 干宝顿时心碎一地。 忽然,见顾辞动了一下,干宝以为自家主子这是念及情分要为他平反了,碎成渣渣的心刚要完美合上。 一泼冷水当头泼下:“籍册给她了么?” “……”干宝真的怀疑这十多年是白陪在自家主子身边了。 却还是着实回答:“给了。” 明明是抢过去的,他暗自愤恨,倒是没说。 顾辞“那……送籍册的人呢?” 听见顾辞提起送籍册的人,干宝再不像个小孩一样,抹了泪,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他让我把这个给您。” 顾辞去拿,干宝却不舍得给似的,可怜的扯着信封一角,“公子,那些人是比李苑更可恶百倍千倍的人,说是要帮你夺回江山,可一个两个打着什么主意真当我们不知道似的!” 那少年当是江宁本地人,带着李苑绕的小路,没过一会儿就到了。 禹王招收谋士的高台就设在江宁城府衙旁原来的空地上。 今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文人墨客跟打了鸡血似的,几乎半个江宁城的人都挤到这一处来了。 人山人海,将街道堵的水泄不通,幸亏设在府衙外,官差就在一旁侯着,维持秩序,是以倒不算太乱。 少年看了一眼大排长龙的队伍,下巴颏都快惊掉了,揉了揉鼻子,状似风轻云淡:“今儿来的人还挺多。” 李苑同意的点了点头,她也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 不过也是了,江宁作为前朝旧都,这里生活的人大多出自前朝世家。 当初天子攻江宁都时,受到这群人的誓死抵抗,虽天子以仁德自居,毕竟不是圣人,所以后头便有一道谕旨下来:江宁人不得参加本朝科举,这便是生生断了这些文人入仕的希望。 如今禹王在江宁招谋士,自然是得到圣上默许,一个千载难逢可以入仕的机会活生生的摆在眼前,这些人自然宁可挤破脑袋也要进来分一杯羹了。 李苑乖乖排在跟在队伍的末端。 少年也紧随她身后排着。 第十二章 莫欺少年穷 守在高台下专门登记前来招选禹王府谋士身份的人是一位年纪略长的老夫子,他年岁大了,动作也就慢了下来。 终于,从太阳高照排到快至西落时,那老夫子叫道:“下一位。” 李苑心道:真不容易 “等等!”张狂的男声响起。 李苑随众人闻声看去,是一位身高八尺,穿紫色锦衣,羽冠高束的男子,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可脸上的神情十分欠揍,他身后跟着一众小厮,看样子家世不错。 那人大摇大摆的走到李苑面前,推搡她一把:“本公子先来!” 旋即站到李苑面前,将手中籍册摔到桌上,对老夫子道:“老子姓秦,名穆楚,江宁本地人,你这老头快做登记!” 明目张胆的插队不说,还如此猖狂,无半点羞愧之意,当真是厚颜无耻第一人。 不过众人一听名字,心中顿时了然,也难怪他作态如此蛮横,毕竟是太守之子,大家伙儿的火气也渐渐消散。 要说这太守之子,虽是江宁人氏,真想入仕,倒也不难,不用和一大堆文人墨客来争禹王府谋士的路子。 只因这秦穆楚年少气盛时失手打死过人,虽有太守父亲帮衬,到底抵不过新朝律法,判了几年刑,也绝了他入仕的路子。 如今想要做官,也只能从王爷身边的小幕僚开始做起。 那老夫子年纪大了,气性早已消磨,且都是江宁人,哪里不知道秦穆楚的德行,招惹他没有好事,便也没出来主持公正,只照例开始做登记。 李苑也是从小娇生惯养,被百般呵护长大的公子哥儿,被人插队这还是从她娘胎落地头一回哩! 虽不服气,却不是傻子,身后排着的人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便断定这个秦穆楚不是个好惹的货色,倒也没吭声。 不过李苑肯忍,身后的少年却不能忍,眼看一只脚就要踹向秦穆楚。 李苑握住他的肩膀,阻拦道:“你不是想飞黄腾达?如今机会摆在眼前,真因为一时之气毁了?你要是打了他,他一报复你,想想你自己可承受得住么?” 李苑好言相劝,全当还了这少年带路的情分,他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脸上愤愤不平,心里却清楚李苑说的是实话,他是江宁人,比李苑更明白秦穆楚这个人。 他们这里的人,想要出头难上加难,若为今日一时之气动手,且不说今儿还能否顺利参加谋士招选,他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还另说呢! 秦穆楚不是聋子,自然听见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 拿过老夫子递来的牌子,转过身瞅了李苑一眼,颇为赞许:“还是这位明白事理。” 又剜了一眼怒气写满脸上的少年,冷哼一声道:“没本事的人就得忍,出生贫民之家的穷苦人还妄想飞黄腾达,真他娘的自不量力!” 说罢,踩着洋洋得意的步伐,带着身后的随从大摇大摆的上了高台。 一个穷字,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少年的心上,少年双拳紧握,怒气难忍,秦穆楚的话就像是咒语一般盘旋耳边,是啊,穷人生来不就是被人欺辱的,还做着遥不可及的美梦。 自卑的心肠像是泉水一般涌了上来,堵住他的心房。 忽然肩膀上传来轻轻地温热,少年抬头,眼眶略见湿润,李苑柔声道:“忍一时风平浪静,有志者,事竟成,若有一日你的身份越过了他,他便只能任你肆意妄为。” “我真有哪一日么?”少年青涩的脸庞露出了不确定。 李苑清秀斯文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不试试怎么知道?” 三月春光怕是也及不上眼前这抹笑容明媚,少年看得痴了,旋即想起面前的人是个男人,恼得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才平静了心神。 李苑不再管他,将籍册递上,老夫子颤颤巍巍的手接了过来,翻开一看:“李明歌,云城人士。” 身后少年挤了挤她的背,得意道:“原来你叫李明歌啊,这名字和你一样,女兮兮的。”不过还怪好听的。 李苑一个白眼甩给他,这人嘴巴还真难听,刚才就不该提醒他,让他被那个姓秦的打一顿才知道好歹。 接过老夫子递来的木牌,李苑长袍一甩,头也不回的上了高台。 身后老夫子道:“尹樾,江宁人士。” 高台是临时搭建,地阔却极其宽敞。 李苑粗略一看,少不得设了百十个坐席。 “牌子,拿来。”突兀地一句话吓了李苑一跳,左右环视一圈并没看见人。 某官差满头黑线,他虽然长得黑,也不能这么夸张吧,无奈的一张黑黢黢的手向那清秀少年伸了过来。 李苑这才惊讶的发现她身旁竟站着一个人。 倒也不能怪她,毕竟这官差长得乌漆嘛黑,又穿着一身黑底暗红条纹的服饰,就是站在太阳底下,让人看也绝对会被认成一根壮实的柱子。 李苑心头暗暗发笑,面上却一丝不苟,将牌子递给了他。 那官差看了一眼,指着高台右侧末尾的位置道:“侬就坐哪儿晓得了伐,桌案上有题的哇,侬把答案就写在那张白纸上,写完就走那条通道交给上边儿坐着的两位大人,晓得了伐?” 面前的人操着一口不知哪个旮沓的方言,黑的几乎瞧不见五官的脸,一口大白牙张张合合,李苑忍耐住想笑的冲动僵硬的点了点头,朝着黑官差说的位置走了过去。 身后刚进来的尹樾,正东找西看,不是说这里边有人指派位置的么? 人呢?咋不在呢? 李苑找到了位置,盘腿桌下。 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她瞧着前边的人背影熟悉,旋即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刚才在外边那个大少爷秦穆楚么。 他如今一心扑在写策论上,看这样子倒很是认真。 李苑起初以为,他只不过是仗着家里的纨绔子弟。 在云城那会儿,见得多了那种仗着家世胡作非为不务正业的公子哥,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了这个秦穆楚,单凭他这股认真劲儿,就知道和那些纨绔子有着质的区别。 前边的人奋笔疾书,她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审视了一遍题目,提笔落字。 第十三章 李苑的葬礼 要说云城最热闹的地方,除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商铺,那便是以前的承业侯府了。 整个昱朝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承业侯家缠万贯,富可敌国。 侯爷为人又十分热心肠,谁家有难时只要登府,侯爷便爽快的借出一笔钱财,以解尔等燃眉之急。 加上侯爷为人风流潇洒,骑马射猎无一不会,是以人人都喜欢往承业侯府这里凑,虽有个爵位在,却无半点架子,更是得百姓爱戴。 门庭若市,车马往来如流水,可前些日子的一场大火却将这以往热闹喧嚣的盛况尽数吞噬。 如今的承业侯府,白绫绕梁,一片肃穆,下人身披麻衣,大厅正中央摆放着的一副楠木棺材,更添肃穆,整个侯府上上下下一片死气沉沉。 前来吊唁的百姓皆是一片沉痛之心,几个月前老侯爷故去的悲伤还没完全消解,如今小侯爷相继遇难,他们这些受过承业侯府庇护的平民百姓怎能不心生哀痛! 站在院外围观的百姓里,一个妇人捶胸顿足道:“老天爷好狠的心肠啊,李小侯爷这么好的人怎么,怎么就走了啊!” 这妇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若不是受到侯府的帮助,她那一家子孤儿寡母的早就活不下去了。 承业侯父子在她心中宛若再生父母,如今得知李小侯死在火场之中,她自然万分悲痛。 有人一旁接着道:“是啊,当初侯爷蒙难,是小侯爷一个人扛起了承业侯府,在艰难困苦的时刻都不忘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这么好的人,老天也不放过真是瞎了眼!” 百姓们议论纷纷,站在灵堂里身披白麻的崔氏冷眼瞧着,眼角时不时挤出一两滴晶莹的泪珠。她这番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一出来,倒是没人怀疑。 唢呐声起,崔氏被人搀扶着起身,面向前来吊唁的百姓。 众人便见她嘴唇煞白,一双凤眼布满血丝,形容十分哀痛,她颤巍巍道:“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吊唁,未免误了抬棺下葬的时辰,各位上过香后,就自请离开吧,多谢了!” 说罢,眼睛一闭,腿一蹬竟昏死过去,张妈妈及时接住,这可把众人吓一大跳,连忙关心问道。 “夫人没事吧!” “夫人怎么了?” 崔氏身旁的张妈妈看着众人,摆了摆手,解释道:“大家不要太过担心,夫人这些日子为了给大公子守灵整宿整宿不睡,只是劳累过度了,歇息会儿就好了。” 说罢,扶着崔氏下去了。 前来吊唁的百姓自然以为崔氏仁义,皆称赞其一声善良仁慈。 一回到屋子,崔氏恶狠狠的甩掉身上的白麻,扯掉头上钗的白绢,面容狰狞,刻薄道:“这死小子福气忒好,还没死,就让本夫人为他披麻,当真是恶心人!” 张妈妈往门外左右环顾,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对着崔氏苦口婆心道:“夫人,如今二公子还没承爵,有些话还是要慎言啊!” 崔氏冷哼一声,声音尖锐道:“慎言?但凡是哪些人有点用处,早日抓住李苑,永除后患。本夫人还用得着如此装腔作势么?妈妈,我忍了十七年了啊,不想再忍了!” 张妈妈紧紧握住崔氏的手,旋即将她拥入怀中,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崔氏放松下来,“夫人,奴知道您这些年的苦。放心吧,崔府的人知道他跑了,已经悄悄拨出一群人去找,下得都是就地诛杀的死令,保管他死得透透儿的。” 崔氏一听,心就放了下来,尽情的躺在老妇人的怀里,旋即想起什么又立刻惊起,瞪大一双凤眼,虚心道:“府里的人知道了,那个人就一定会知道,那他会不会?” 崔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张妈妈轻轻地将她的手压下,温和道:“放心吧,您毕竟是他的姨母,就算是气您办事不利落,也不能真的对您下手啊,除非他不想要侯府的财富了,但您说处在那个位置能够舍得下侯府富可敌国的钱财么?” 崔氏笑了,“自然不能”。 经张妈妈这么一说,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刚要躺在张妈妈的怀里睡着,外头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夫人,夫人不好了,二公子闹绝食昏倒了!” …… “你们给我滚,滚!我不吃,叫那个女人来见我!”十四五岁的少年气冲冲的用身体堵着房门,叫嚣着。 外头的丫鬟奴仆不敢用推门劲,生怕伤着这个小祖宗,只能在门外好声好气劝道:“二少爷,您都好几天不进食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住啊!” 少年倔强道:“撑不下去正好,我下地府找我大哥,反正这几天我怪想他的!” “你说在想谁?”尖锐的女音响起,正是刚跨进梧园的崔氏,她面色低沉,周边的丫鬟仆人见之无不胆战心惊。 屋子里的少年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却兀自坚持:“我说李苑,我大哥,我想他你管得着吗!” 崔氏一双凤眸宛如渗了血,盯着那紧闭的房门,阴冷道:“李峥,你是我的儿子,当真是要与我作对?” 少年冲着屋外大声吼道:“对!我故意的,你杀了我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 外头的下人早已吓得浑身战栗,幸亏他们早已投诚崔氏,否则知道这样骇人的消息,哪里还有命活。 李峥继续道:“我李峥就是死,也不会如你的意,你这个女人不就是想让我继承大哥的爵位吗?你做梦,我死在这个房间里,看你怎么做你的千秋大梦!”李峥不知死活的反抗,却不知早已激怒了手段狠辣的崔氏。 崔氏纤长尖利的手指指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来人,把这门给我拆了!” 顿时房门被撞开,李峥傻坐在地上。 崔氏精致的面庞出现在李峥澄澈的瞳孔里,冰冷无情的话语一字一字吐出:“你死,无妨,我大可找个与你同岁的人来代替,我的好儿子不要威胁娘亲,否则……” 瞳孔骤缩,李峥彷佛被人丢进冰窟,整张脸没了血色,“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崔氏一个巴掌就向他扇来,突然一个人冲了过来,挡在李峥面前。 巴掌的声音瞬间响厉,崔氏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恼怒的面孔上多了一丝惊讶:“李言?” 李言张开双臂护着李峥,一双眼望向崔氏,脸上突起的五根红指印异常明显,却丝毫没有怨言:“夫人,二少爷只是个孩子,有话好好说吧。” 崔氏冷笑一声,看向李言的眼神顿生杀意:“不过看在你是一条有利用价值的狗,也敢拦我?” 李言顿了顿,恭顺道:“奴是狗,是畜生,但二少爷是您的亲生儿子啊,再有云城的人谁不认识二公子,夫人莫要为了一时之气铸成大错呀。” 张妈妈一听,也凑了上前替李峥求情:“夫人,李言说的不错,少爷始终是您的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吧。” 张妈妈一开口,崔氏的气性也消了大半,李峥再淘气,也始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李言善会看脸色,知道崔氏不会再动怒,也放心了。 待崔氏离开,身后的李峥却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李言,“你不要脸,你既然背叛大哥成了恶毒女人的走狗,就再也不是我的言哥哥了,滚开!” 散落在地的木屑嵌入掌心,李言眼中噙泪,却一言不发。 第十四章 明目张胆走后门 眼见日头就要落下,围观百姓渐渐散去,铜锣敲响,“哐当”一声,有人高喊:“时辰到,停笔!” 高台之上的少年们纷纷停笔,在座大多出身于前朝没落的贵族,学识不俗,写一篇锦绣文章花不了几个时辰。 李苑再次摊开面前的宣纸检查一番,自觉很是满意,上前交卷。 士子们站在一侧,有序排成一列交卷。 上首的两位大人,皆是穿着绛色官袍,头戴羽冠。坐在右侧的大人满头华发,蓄着长长的白胡须。另一位约摸四十左右,模样稍显严肃。 二人端坐上首,接过少年们递来的文章,大致扫过一遍就放下,能够入选的赐了牌子,没有牌子的便直接被官差请了出去。 这样的速度,引起大多士子的不满。在他们眼中无疑是那两位大人轻狂,不把他们的文章当做一回事儿。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两位大人都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特别是右侧那位满头华发的大人更是朝廷出了名的“快眼”赵谦。 若非圣上宠爱禹王,怎会舍得将这两位大人派到江宁来招选禹王府的谋士。 认出两位大人的,谁不在心里唏嘘一句:大材小用。 不过这也说明了跟着禹王走没错,极有搞头。 “就这样大致扫一眼就完了,也太荒谬了吧?”清亮的声音响起,排队的士子中有位青衣少年忍不住发话,显然他是不认识那两位大人。 身后的好友推他一把,示意噤声,那青衣少年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李苑不甚在意,大人阅卷快慢,对她来说并无区别,反正禹王府她是进定了,对于自己的本事她可是十足的把握。 百无聊赖之中李苑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右侧那位花白胡子的官员立刻抓住了她的眼球。 我勒个乖乖!这不是赵叔吗? 赵谦和承业侯之间交情匪浅,小时候李苑随承业侯上京,常常借住赵府,赵谦对她来说就像亲叔叔一般。 李苑先是惊愕,旋即狂喜。在这儿都遇见熟人了,她还老实巴交的做什么? “赵叔,赵叔!” 安静的队列中一旦有人发出声音,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唰的看了过来。 看着李苑的神情,宛如疯魔。他们江宁出了名的文人雅客之中咋就出了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货色? 赵谦正扫过一张不错的文章,心情不错,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抬眼,就见队列中有个小少年张牙舞爪,“这孩子怕不是抽风了吧?” 旁边的陈裕大人不语,眼睛专心致志的盯着士子递来的文章,一张黑脸阴沉得可怕。 他大爷的,赵谦是快眼,他不是啊!为了不被这群年轻人看轻,他只好全力跟上赵谦的速度,天知道他这眼睛都快瞎了,说别人抽风,本官看你赵谦才是抽风! 见陈裕不理自己,赵谦对一旁的官差招了招手,“你去问问,那个人怎么了?” “是” 官差问过李苑后折返过来,对赵谦恭顺道:“他说他没有抽风,还让小的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明歌的人?” 官差也是奇怪,不知道李苑这番话什么意思,认不认识又如何,认识了还能让你小子走后门吗? 赵谦惊讶的站了起来,激动的握住官差的肩膀,追问道:“谁,你说谁?” “李……李明歌?”这人是谁?名气很大么?他怎么不认识? 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被众人视作异类的李苑被官差恭顺的请到了高台边上的小帐子里。 然后笑的十分诡异的花白胡子老头赵谦搓了搓手跟了进去,这一前一后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直到人群中一个人说道:“我的天爷啊,还可以这样,明目张胆?以肉换……” 突然就被友人堵住了嘴巴,没错就是那个多嘴的青衣少年。 他说的含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面上虽对这样的行径很是不齿,但扪心自问自己生的也算端正,咋滴那个老头没看上自个儿? 帐子里,赵谦看着蓝衣少年的背影,不确定的问道:“阿苑?” 蓝衣少年缓缓转身,“赵叔叔” 清脆的嗓音,熟悉的清俊样貌展露眼前,赵谦激动道:“阿苑,真的是你,你怎么抽风了?” 李苑本来准备的一句说来话长,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心中万马奔腾,面上却是言笑晏晏:“赵叔叔,我身体挺好。” 赵谦点点头,心中的大石头放了下来,“没抽风就好没抽风就好。可你要没抽风干嘛从云城来到江宁,还参加禹王府的谋士招选?”好好的承业侯不做,跑来江宁参加什么谋士招选,这不是闹嘛! 李苑欲开口,赵谦一盆冷水又浇了下来。顿感无奈,合着赵叔就杠在这个字眼上没完没了了? 看着李苑痛苦无奈的神情,混不吝的赵谦终于正经起来:“侯府出事了?” 我勒个亲娘呀,您终于点题了! 李苑掩住内心的激动,顺利开口:“此事说来话长……” 在李苑绘声绘色的讲述下,赵谦的眉头渐渐蹙紧。 “原来如此,我真是没想到那崔氏竟这般心狠手辣!幸好贤侄你逃了出来,算是保住了李家的血脉!” 李苑无语,李峥不也是父亲的孩子么?她就算死了,李家的血脉也还有李峥继承,不过现在也不是提醒的时候。 赵谦又问:“那贤侄为何不进京面圣,将这事情禀命圣上?” “进京?”李苑冷哼一声,摇头道:“若真如此,怕我还没踏进京都的地,就被那些堵截在城外的人给杀了。” 赵谦豁然开朗,“所以贤侄才参加禹王府的谋士招选,你是想通过禹王府这一条线顺利进入京都?” 李苑摇头,颇感无奈:“崔氏早有预谋,扣押了我的籍册,就算我能顺利进宫面圣也无法证明身份。” “那你进禹王府是为何?”赵谦不明。 “禹王和崔府那可是死对头,我不进禹王府还能去哪儿呢?” 崔府乃三皇子母家,如今昱朝储君未立,合适的皇子也就几位,其中最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除了深受皇上宠爱的禹王,也就是那个三皇子。 崔府和三皇子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生死与共,自然不可能和禹王和平共处,所以她才会选择进禹王府做一个小小谋士。 她想报仇,从崔氏手中夺回侯府。不把崔氏身后的大树连根拔起又能怎么办呢? 忽然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赵谦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他这贤侄不简单啊! 第十五章 江宁智多星 帐外有人在叫赵谦:“大人,赵大人,陈大人叫您忙完了这边的事,就回去阅卷。” 赵谦颇为嫌弃道:“知道了,你叫那呆子等着,本官就知道他这人是个不中用的!” 李苑一双眸子浸满水润却又故作坚强,小嘴可怜巴巴的:“赵叔叔,你去吧,没事儿,就算你不帮我,阿苑自己也是可以的,不过是苦了点,累了……” 话没说完,一个木牌就向李苑扔了过来,正好磕在她的头上,吃痛一声。 赵谦指着李苑,十分无奈道:“就知道用苦肉计!”偏偏这招他又受用的很! 好歹李苑叫他一声叔,能不帮他?笑话,他可不想死了以后,下地府被他那个爹指着鼻子骂!” 十二点以后修改,请大家先行睡觉!明日再看 ……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帐子,年轻的士子们一双眼盯着手上拿着牌子 正当二人谈完话从帐子里出来,方遇见一个士子的文章被陈裕大人否决。 那士子垂头丧气,待看见从帐子里出来的李苑手里拿着十分明显的牌子以后,整个人就再忍不住了。 指着赵谦身后的少年道:“大人,我的文章字字珠玑,言辞恳切。为何就这样” 已亥癸酉甲子日,皇城中传出一道旨意。 皇上宽仁,因太后寿诞将至,特赦逆臣贞王妻女,准许她们回京。 时人皆赞圣上一句宅心仁厚,宽宏大量。 称赞皇上的作为之后,又不免对尸骨寒了数年的贞王嗤之以鼻,恨不能戳着他的脊梁骨狠骂起来。 五年前的京郊马会,贞王御前放肆不说,最后还被人揭发通敌卖国,一时间大安朝上下人心惶惶,谁不知道当年贞王可是大安的顶梁柱,他都通敌叛变了,那大安岂不是岌岌可危? 听闻皇上最初还不忍心重罚贞王,毕竟贞王和他少年情谊,可是这事态严重程度的远不是皇上一人能够决定。 听闻当年贞王的爱女清欢郡主不知怎地招惹了李文御的儿子,李文御是什么人物,在朝廷上举足轻重的大宰相。 就因为这个清欢郡主和李相儿子的闹心事,李文御在贞王犯事判罪这里头少不得掺杂了些。 硬生生的用一条御前不敬,牵扯出了贞王明里暗里做过的种种罪行。 自然,皇上在权衡之后,还是忍了心,将贞王斩首。判其妻女软禁于摇川暮山,无诏不得回京。 当年马会僭越一事,只不过五年,所以如今皇上突然施恩,准许罪臣的女眷回京,一时间还让京城中犹记得五年前京郊马会的人不由得惴惴不安。 要么真是皇上宅心仁厚,对已故贞王兄弟情谊尚存。要么就是别有图谋,毕竟君王之心深不可测。 况且坊间也有传闻说,当年皇上是忌惮贞王手上的二十万兵权和贞王秘密训练十数载的神秘军队青云影,才故意设下了圈套,当然众人更愿意相信第一种,也只敢相信第一种。 总之不论如何,这道旨意在还没传出皇城的开南门时,已经是人尽皆知。 一个月后,圣旨才顺利的抵达了摇川暮山。 暮山山顶,云雾寺 初秋的时节,山上的天气好似入了冬一般。 两个穿着单薄秋衫的妙龄少女蹲在云雾寺后面的几畦菜地上歪头看着。 丫鬟指着菜畦里冒出白尖儿的肥嫩嫩的萝卜,大声道:“姑娘,你看那萝卜长得多大个儿啊!” 少女的声音开阔而纯真,她脸生得圆,鼻头也是圆润,看起来很显憨态。 靠在她旁边一起蹲在菜畦上的少女细细端详丫鬟手指的大白萝卜,双手一拍,利落的站了起来,指着那萝卜道:“就它了!” “好勒!”丫鬟笑得乐呵呵的,放佛那地里的并不是什么大萝卜,而是金灿灿的黄金一般。 两人一起使劲里拔萝卜,奈何那萝卜就跟个羞嫁的姑娘似的,绿油油的菜梆子都快扯烂了,就是不见白色的萝卜根出来。 少女想了想,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冲丫鬟吩咐道:“典雯你等等,我把旁边的土刨松一点,这样的话,应该拔萝卜的时候就会轻松不少了。” 原来那丫鬟叫典雯。 典雯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姑娘不顾形象的蹲下来刨土,那黑土泥点蹭到她脸上的样子看来实在滑稽,可刚笑过没一会儿,又难受起来。 想她家姑娘以前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沦落到刨土拔萝卜,一时间感慨万千。 此时专心致志的刨地少女自然没有注意到这小丫鬟的情绪变化。 入了秋,山间的泥土本就湿润稀疏,用力一刨,泥地自己就开了,少女毫不费力的将萝卜拔了出来。 递到丫鬟的面前,却见她一张圆脸上两颗圆眼红润润湿嗒嗒的,所幸少女左手手背还算干净,便用右手拽着萝卜,以白净的左手背替她拭泪,“典雯这是干嘛,饿哭了吗?哈哈哈” 说罢,她还笑了几声,也不是嘲笑,只是觉着典雯这傻傻憋屈的样子怪是可爱。 典雯哭声一顿,道:“姑娘还笑得出来,换做是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好性子呢。您本来就是金枝玉叶,现在却沦落如此。若换成五年前,你还用得着干这些?就算是杀人放火都没人敢管,一想到姑娘现在这么憋屈,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怪皇上,不是他忘恩负义害了王爷,您又何必自苦到这种地步。” 少女拭泪的手生生顿了,灵动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点怅惘,片刻后全然不见。 依旧笑嘻嘻的:“原来是气哭的啊,好了,别哭了。我正主都没哭呢,你这替我哭个什么叫屈劲儿?” 少女说话时弯眉上扬,硬是憋出一丝滑稽来。 典雯看了,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才苦口婆心道:“刚才的话以后可不许说了,被娘听见你少不得挨上一顿板子。” 典雯听了,憨憨笑了,露出两颗亮晶晶的虎牙来,她道:“夫人才不会打我,姑娘乱说。” 正当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咳嗽声传进菜园子里,典雯顿时吓了一跳。 片刻后,只见一个穿着素衣黑纹身量纤弱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步履轻浮,脸色苍白,不过即使病容缠身,五官都不失分毫的精致。 少女叫她:“娘,你怎么来了?” “看你们摘个菜一直不见回,便来看看,不想你们就在后头嚼舌根子,真是想要气死我吗?”妇人说着,只觉胸中气闷,又扯出一长串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