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 贞裕二十一年,宋敬宗崩逝,中宫无所出,先皇又未立太子,众大臣遵其遗诏,拥皇五子李承策即位,改年号为乾元。 登基后即奉先皇皇后为太后,册五皇妃于氏为皇后,侧妃魏氏为庶一品贵妃,侧妃云氏为庶一品淑妃,格格苏氏为妃,格格孟氏为正三品昭仪,格格陈氏为正七品嫔,封号丽,格格姜氏,杜氏为庶七品才人。 乾元四年,孝期已过。太后顾念皇室子嗣单薄,为充盈后宫,命内务府着办选秀事宜,凡正六品以上官员府中闺阁女子年满十五,不足十七者必须参与秀选,由各地方登记备案统一送至内务府主事处造册。 首轮初选会有宫中嬷嬷对秀女从上到下由发额眉耳鼻到口颔肩腰足逐一进行检查。选入皇室标准自然严苛,各地上报内务府家世符合标准的秀女共计一万五千二百八十四名,而通过初选的仅不足半数。 二轮复选,给各位秀女一日时间准备,展示才艺,琴棋书画舞吟等皆可,择其中佼佼者。经此又筛选掉五分之四的人。剩余近一千人安排在畅春园制作一幅绣品并学习宫中基本礼仪,在这期间起事作乱者将以违反宫规处置遣返家中。三日后先由专管礼仪的掌事姑姑分批对秀女的礼仪进行考察,再由绣坊嬷嬷检阅秀女的绣品质量,秀女毕竟要在帝王身侧服侍,基本的女红自然不可或缺。礼仪与女红两者结合,其综合评级未达到优者亦被淘汰。 三轮甄选,太后,帝后二人,贵妃列席亲自面选最终的两百余名秀女,此中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左念之父是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所以按照官位来,她的顺序比较靠后,而此时甄选方才开始。左念耐不住性子悄悄向嬷嬷塞了银子,禀身体不适,溜去殿后的花园透气,特意躲在一方角落,宫人都在殿前忙着选秀的事,四下无人。 春日渐暖,樱花绽放。其花香淡而醉人,左念幼时起便钟爱此花,七岁后,每年生辰她都会在院里种下一颗樱树,其中以一叶樱最多,间杂郁金樱。到了花期,院中满眼纯白与淡粉,缀着点点黄星,别有一番宁静雅致之趣。 树下左念一身苏锦掐花嵌银流云粉皑梨花白宫装,腰间钩织淡鹅黄缀丝穗束腰,楚腰纤细,盈盈不堪握。三千青丝绾一简单流苏发髻,后方镶一景泰蓝流苏发绾,手中攥一月白丝帕,上绣樱花绽放美景,帕子中所绣飘落半空的花瓣仿佛随人的走动而舞动。 现在堪是早春,畅春园内几株樱树里只有寒绯樱开了。朵朵垂下像一个个长铃铛,微风拂过,边开边落,颇有一种短暂而绚烂的美感。 李承策下朝后不紧不慢地从畅春园花园一侧的小门走来,眼前的女子置身于飘飘花雨,可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随侍的内官正欲呵斥左念,却被他制止,两人就这般躲在灌木丛边静静看着。 青黛娥眉,明眸流眄,玉指素臂,细腰雪肤。宫中女子不乏貌美的,眼前人不胜在容貌,而胜在这份清灵的气质。世俗女子利欲熏心,来参加选秀的也多是为了家族利益。少有女子像她这般,仿若出尘的仙子,遗世独立。 左念恍然不觉,陶醉于这美景之中,再回过神来日头渐升,便匆忙赶至队列中。六人成组,半数秀女已经甄选完毕,还有三组就轮到左念。草草整理了着装,便随嬷嬷进入殿内一侧候着。 甫一站定,殿门口传来一声唱报:“皇上驾到。”一众人福身行礼,左念不敢乱看,只从余光瞥到一抹明黄色的衣角,许是错觉,皇上似乎在她面前有所停留,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径直向上首座位走去。 不多时就轮到左念这一批秀女入内,,右边五个同左念一般,家里没什么背景,无一例外都撂了牌子。 “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女,左念,年十五。”内官唱报。左念上前一小步,微微福身。 魏贵妃秀眉微挑:“上前,抬起头来。” 早在几日前,听同屋的其他两名秀女谈及眼前这位贵妃,性子张扬刁蛮,偏得皇上宠爱。自古前朝后宫不可分割,她仗着家族背景,越发无法无天。 左念硬着头皮往前行至大殿中央,一路走来,片片花瓣落下。想着许是在樱树下待的有些忘神,樱花落在了宫装上。赶过来时又有些匆忙,来不及细细整理,此时走动才落得多些。婷婷立在毯上金莲莲花花芯处,给人一种恬淡清丽的感觉。 皇后与贵妃向来势不两立,此时却都感受到了来自左念入宫以后的威胁。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彼此的意思了然于心。 当即贵妃便说:“皇上,臣妾看这位秀女宫装不洁,什么东西都敢带进殿内,不如...” “朕倒觉得此女钟灵毓秀,端庄知礼,皇后以为如何?”李承策不待贵妃把话说完,置若罔闻,反而望向皇后那边。皇后向来端的是雍和大度的做派,虽然万般不愿左念入宫,嘴上却应承了皇上的话:“既如此,便留牌子吧。” 贵妃也只得悻悻作罢。一旁的太后默不作声,自家侄女已经入选,再美的女子,没有势力在背后支持,必然是走不长远的,自己也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哀家乏了,后续皇后多操持着些。” 一切就随太后的离去落下帷幕,只待三日后入宫。 菘蓝 侍读学士府前,宫中的马车缓缓停下,左宗恒带着妻子周氏及府里一众人等在院内迎候,待左念下车后,向其行礼。 “父亲,母亲,对念儿大可不必如此。”左念连忙伸手搀扶。 “话虽如此,礼不可废。你如今就是天家的人了。”周氏舍不得女儿和自己分离,一度哽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里人多眼杂,母亲这般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还道是我左府辜负君恩,有违皇命。”周氏听闻,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点点头随之进了内院。心中也不免感慨,一日之间,女儿竟长大了这么多,左宗恒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丝赞许和安心。 周氏执着女儿的手,把入宫后细细碎碎的注意事项一点一点讲给她听,左念也耐心听着。 左宗恒的妾室只有一房,且这房的柳姨娘性子柔弱温顺,恪守本分倒也不曾惹生事端,拈酸吃醋。左府上下只有周氏这个正妻生养了一个嫡女。 偌大的府邸井井有条,周氏下嫁前本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管理庶务的手段自然了得。一番话下来,左念受益匪浅,平日里她作为嫡女,管理庶务多少有涉及,却不曾学得像今日这般深入。 说到最后,周氏问起带进宫的婢女,左念稍作思索道:“菘蓝是家生子,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女儿觉得,她便甚好。” 周氏点点头,也是赞同:“菘蓝这孩子也是为娘看着长大的,自幼习武,带进宫去保护你倒也不错。菘蓝自是首选,可若是圣旨下来,位分高的话可以带两名婢子入宫。娘也为你挑了一名丫头,底子干净,届时带着她们二人一同入宫。” 左念颔首,用完晚膳回到自己院中,坐在秋千上,迎着漫天流萤,闻着淡淡的樱花香味,思考入宫后的漫漫长路。这三日,必定是煎熬的。 春风日渐和煦,转眼间三日已过,府前宫中内官正在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学士左宗恒之女左念,淑慎性成,克娴内则,着即册封为从九品御女,赐居未央宫琉璎水榭,钦此。” 左宗恒接过圣旨,起身悄悄给内官塞了一些银子:“内官念旨辛苦,就莫要和我推辞。” “左大人无需担心,小主的位分是此次秀选中顶顶高的。”那内官明白左书恒心中顾虑,稍作思索道。历来秀选后册封从四品官员家的闺秀基本都在正七品嫔之上,从未有位分这么低的。 得到答案后两人也不再闲话,左书恒叮嘱女儿几句后就送她上了轿辇,许久还怔怔站在原地,目送轿子远去,过了街角,便再也看不到影。左书恒转身扶着夫人周氏回府,步伐比来时沉重许多。 轿辇一路平稳驶行,到了宫门口缓缓停下,菘蓝掀开帘子牵着左念下马车。左念在平地上站定,细细打量着紫禁城,这是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又是宫墙内多少女子的噩梦。 外头的阳光温暖和煦,撒在这座紫禁城上,琉璃瓦顶炫彩夺目,朱漆的宫门缓缓打开,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位粉衣宫女上前对左念施礼,先半步走在斜前方为她引路,约莫过了两刻钟,三人经过御花园绕过竹林,穿过莲池终于到了未央宫。 “小主,此处便是琉璎水榭,未央宫里没有主位娘娘,您不必去拜见,在水榭里歇着便是。” 菘蓝上前递给那宫女一些碎银,权当感谢她的领路。内务总管常福领着统一拨过来的宫女内官在院内侯着。见左念向这边走来,一众人跪下行礼迎新主子,左念也不叫起,示意菘蓝将常福公公扶起。 “小主看这批人如何?按小主的位分,算上您从府上带来的婢子,应有宫女三名,内官四名。若有不合意的,奴才这就给您换。”常福笑眯眯地说道。 不过是见她的位分算秀女中高的,客套话罢了,左念自然不会当真:“公公办事妥帖,你选的人,本小主自然放心。”菘蓝循例送常福出未央宫,再给他几两银子。回来时左念正训诫宫人,便垂首静立在她身侧。 “自此以后,我便是你们的主子,也是这琉璎水榭的主子,在这里做事,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本小主向来赏罚分明,谁敢有那吃里扒外的胆子,本小主立刻禀了皇后娘娘送他入慎刑司!各自的差事在来未央宫之前常福公公都应已安排好,菘蓝以后便是我的贴身宫女,其余人无事便散了吧。”左念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可该有的威严一分不少。言罢,菘蓝扶着她进正室收拾行装。这是深宫,能从宫外带的东西不过几套衣裳,首饰和一些打点用的银两,金瓜子。简单收拾归置后,御膳房的膳食送到,菘蓝伺候左念用膳。 “菘蓝,吩咐下去内室除了你,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入。下面的人你留心着些,想来总有些人不老实,其中若是有好的,提拔上来服侍也未尝不可。近日诸多事宜,你辛苦了。还有,她们的家庭背景和之前当差的宫殿,内务府都有记录,用完膳后你择时间去一趟,问问常福公公能否一阅。”菘蓝颔首一一应下。 支开窗子,左念斜椅在美人榻上假寐,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盘成了漂亮的发髻,几缕碎发披散下来,带出几分飘逸灵动。淡金色的绣花长袍外罩了同色的半透明纱衣,悬在半空。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风波 傍晚时分,菘蓝从内务府回来:“小主,奴婢去看了宫册,咱们宫里两个粗使宫女,负责日常洒扫的叫珠儿,以前在冷宫里当差。那个侍候花木的叫兰儿。是新选进宫的。其余分下来的内官分别叫小安子,小顺子,小荣子,小文子,主要都是做些日常琐事。其中小安子和小顺子以前在淳太妃宫里当差,后来太妃故去,就被重新分配到这。小文子曾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对外说是犯了事被逐出来,小荣子近年刚入宫。” 左念从美人榻上起身,笑意盈盈:“做的不错,没想到进宫以后你倒变得越发稳重了,做事也妥帖。” “那是,老夫人嘱咐过奴婢,说小主刚进宫,怕有诸多不适应之处,要奴婢机灵着点呢。” “好丫头,你也敢编排起本小主来了!”左念佯装生气,主仆二人笑闹着,稍稍缓解了初进宫的紧张气氛。 “说来本小主还未好好看过这琉璎水榭,左右还未到用膳的时候。菘蓝,随本小主走走。”左念冲她眨眨眼。 两人刚走到院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茉芸来传话:“奴婢拜见左御女,皇后娘娘让奴婢传了话来,今日各位小主都已进宫,请左御女明早辰时去翊坤宫拜见皇后娘娘,再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娘娘。小主若无别的吩咐,奴婢告退。” 左念柔柔笑着,眼底却无丝毫笑意。新人全部入宫,不出意外,今晚侍寝的人明日定不会好过。 “菘蓝,你往返内务府的时候,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奴婢找常福公公借宫册的时候,曾与他闲谈过几句。听说当今圣上不近女色,全国上下新选秀女仅十二名,封的位分也极低,均在末三等。太后娘娘的侄女,闻人将军之女,太傅之女都进宫了。同小主一样,封从九品御女,是新小主中位分最高的。” “前朝后宫一体,父亲只是从四品官员,在京都实在算不得大官。本小主的位分与她们比肩,不见得是好事。”左念秀眉微蹙,明日面见皇后,太后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场景,“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就好好为自己也为家族谋一份前程。” 怀着心事入梦,辗转难眠,卯时便唤了菘蓝入内伺候梳妆。 殊璃清丽的脸上略施粉黛,剪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镜中女子外罩云烟衫,上绣朵朵兰花,内着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逶迤拖地,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 “菘蓝,你留在琉璎水榭,务必看看有哪些人这么快耐不住性子。此次让珠儿和陪着本小主去,小文子随侍。” 菘蓝福身,看着左念眼神坚定:“小主放心,奴婢定不负所托。” 左念出了未央宫,迎面就碰到一位女子同往翊坤宫的方向去。随侍的珠儿低声道:“这是钟更衣,住在兰林宫绛紫轩。” “妹妹见过姐姐。”女子福身行礼,看着左念莞尔而笑,“妹妹是京中步军副尉的女儿,姓钟,闺名钰琪。素闻京都左学士之女仙姿佚貌,气质如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左念但笑不语,静静往前走。只听钟钰琪一路说个不停:“昨晚姐姐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音了吗?妹妹手下的宫女亲眼瞧见楚答应上了凤鸾春恩车去乾清宫侍寝。”钟钰琪笑着看了眼左念,“区区知州之女,也敢越过了姐姐去,妹妹当真从心底里为姐姐抱不平。” “皇上宠幸谁,权看皇上的心思,不是我等一介妃嫔可以揣测的,钟更衣慎言。”左念言尽于此,带着珠儿,小文子离开。 只留钟钰琪在原地,几个呼吸后,搭上一侧宫女的腕子,甩帕也往前走,嗤笑:“倒是个有点脑子的。”顿了顿,凝视着左念的背影,“怕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未央宫距翊坤宫有些里程,主仆三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方到。在殿外稍整衣衫,正欲迈步,贵妃从宫门径直走来,看到左念,在她面前驻足,上下打量着她:“狐媚,今日皇上不会过来,穿成这样给谁看。” “妾身自比不得贵妃娘娘风华。”左念淡淡回应,保持着标准的宫礼。 魏瑾瑶今日特意盛装,绯红的宫锦钿花彩蝶锦衣上衫,配着同色的绯红百摺罗裙,外罩一层嫣红的薄丝蚕锦细纹罗纱,领口处和腰带上,缀着晶莹的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点缀在大红的锦缎上,显得很是惊艳。鞋子是软底的嫣红细罗宫纱锦缎缎面,上面绣着一双翩翩起舞的彩蝶,那双彩蝶是用了五彩镶金的金色丝线,绣工很是精巧,看起来栩栩如生。 后来的妃嫔看着这幅场景逐一进入殿内,神情不看也可知,无非是嘲弄,冷漠罢了。魏瑾瑶不叫起,左念仍旧保持宫礼,虽经过统一训练,但也耐不住一直这样半蹲着。额头渐渐冒出细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魏瑾瑶见好就收,也不再为难:“起来吧,以后规矩着些。” 左念颔首,珠儿赶紧起身:“小主慢些,有奴婢扶着您。” 站定后缓了几个呼吸,手松开珠儿的腕子,端正仪态,随贵妃后入殿。经过刚才的事情,许多人已经到了,似乎就只有贵妃和自己没有到。左念本想早些来,降低存在感,少的被冷嘲热讽,如今反而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 “嫔妾以为楚答应算是新人里不懂规矩的了,今日赶着面见太后还来的这样晚,却不曾想,还有个比她更没规矩的。”丽嫔擅舞,容貌也自是不差,看见左念,了不得尖酸刻薄几句。 “妾身来迟,望皇后娘娘恕罪。”左念未置一词,再如何说,也确是自己晚来。 相比贵妃傲慢的态度,显然左念的举止更让皇后舒心。又远远看见小文子随侍左念,笑意更甚:“无妨,既然人已来齐,见礼吧。” 皇后不多说,丽嫔也不好再发难。左念还未侍寝,没有座位,退到一侧站立。新入宫妃嫔里属闻人将军之女闻人语位分最高,又赐了封号,按例从她先开始。依次再是太后的侄女叶澜之,封御女;太傅之女傅莳,封御女;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女左念,封御女;永宁侯之女顾攸宁,封采女。五人同为从九品。 然后是正二品两广总督之女华青亦,封表衣;五旗参领之女陶容音,封充衣;郑州知州之女郑思阙,封承衣;步军副尉之女钟钰琪,封更衣;千户之女唐若曦,衢州知州之女林君妍,扬州知州之女楚珞,封答应。 一轮下来,众人也算认清了脸,不至于在宫道上遇见,彼此说不上来一句话。总归打听来的消息比不得亲眼见到。 本来贵妃和左念已耽搁了些,见礼过后,皇后更不敢误了时辰让太后久等。不多做闲话,领着众妃嫔往慈宁宫去。 一路上无非是女人家拈酸吃醋,句句针锋相对,圣旨未下,楚答应侍寝后是否晋了位分,谁人也不知道。叶澜之自以为该是第一个侍寝的,此刻赶着劲挤兑她,楚珞小门小户出身,也不敢反驳。左念默默远离风暴中心,走在最边上。 楚珞和苏妃同是兰林宫的,她见此也不作声,连这点酸言酸语都受不住,也别指望自己相帮。 一入宫门深似海,红墙绿瓦困住一生自由。活在深宫,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承宠 行至御花园,太后身边的玉嬷嬷迎面走来,福身行礼:“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另召叶御女在侧侍奉,还请各位主子娘娘先行回宫。” “有劳嬷嬷跑一趟。”皇后柔和一笑。这位玉嬷嬷在太后大选入宫的时候便跟在身边,同甘共苦到现在,是以宫里人人都不会去给她脸色看,就连皇上也要让她三分。 “如今天色正好,各位妹妹若有雅兴赏花品茗,在御花园多待上片刻也无妨。本宫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宫了。” “恭送皇后娘娘。” 左念回到宫里,菘蓝伺候她净手:“主子,今日可还顺利?” “在这深宫里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没有皇上长久的宠爱,那本小主便什么都不是。”可这所谓长久的宠爱,又有谁能真正获得呢? 方才看到楚答应被叶御女奚落,左念才明白,当今圣上的心思深不可测,皇上故意抬高她的位分,又第一个宠幸位分最低,最没背景的楚答应,为的,就是试试叶澜之,闻人语她们的深浅。今日太后派人接走了叶澜之,只怕皇上连太后也算计进去了。不过,为什么是自己?左念百思不得其解。 “小主快别想了,奴婢去御茶坊取了糕点,是小主最爱的豌豆黄,还有单笼金乳酥,快来尝尝。”菘蓝将食盒放在桌上,朝左念笑道。 见左念一时没反应,菘蓝走过去低声说:“小主,可是时候启用那些人了?” “不,现在还不行,时机未到。”左念摇摇头,“这些人是本外祖父为了在朝中立足,趁新皇登基宫女内官新选,好不容易安插的眼线。如今突生变数,本小主秀选入宫,外祖父疼惜本小主才将这些人送予我掌管。若是轻举妄动,不但我们处境危险,还会牵连外祖父。” “这件事先放一放,今天宫里可有异动?”左念拿起一块豌豆黄,轻轻咬下一小口。细腻、纯净,清凉爽口,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菘蓝看着左念的样子,活像一只小馋猫:“其余倒没什么,只是小安子干活时总有意无意往正室这边来。” 左念轻呷一口茶,眼波流转:“再看看,还有些人没有浮出水面。” “是,接下来小主打算如何做,尽管吩咐奴婢去办。” “既然皇上选择在秀选时,下贵妃的面子让本小主入宫,那他绝不会如此就把本小主作为弃子。迟早会传召侍寝的,不出意外就是今晚。你去打听打听,太后今日是否请皇上去过慈宁宫,回来时去御花园折几支梅枝来插瓶。” 半个时辰后,菘蓝握着一把梅枝回来,插到梳妆台上的白瓷瓶里:“不出小主所料,太后娘娘方才前不久请皇上去慈宁宫用午膳。” “带进宫的冷梅香可还有?” “有的。”菘蓝打开梳妆台一侧的小屉子,拿出一小罐香膏。 “今日太后以侍疾为由敲打了叶澜之一番,想来也是让她沉住气,不要随处起争端。午时请皇上过去,左右不过是让皇上早些宠幸叶澜之罢了。” 晚膳时分,皇上身边的高德海来传旨:“恭喜左御女,今晚皇上宣您侍寝。” “有劳公公。”菘蓝塞了一个荷包给他,高德海稍加推辞最后也收下。 酉时,凤鸾春恩车来接,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宫道上回响。有些宫里的人今夜怕是难得好眠。 乾清宫的嬷嬷带左念进偏殿汤沐。一众宫女提着水,捧着衣物,鱼贯而入。左念沐浴后穿上薄纱制成的衣裳坐在镜子前,宫女正要为她上妆。 “本小主素来不喜这些,发钗也不必用了。”菘蓝上前替她在耳后,手腕上略涂了些冷梅香,幽香清冽。左念素手轻抬,对着镜子中的人上了些樱花味的口脂,微抿朱唇,别添一份妩媚。 偏殿和正殿之间有长廊连接,专供承宠的妃子行走,菘蓝和左念一同在殿内等候。 “小主怎的知道今日您会侍寝?”菘蓝终究是忍不住好奇。 “皇上昨晚宠幸楚答应,今早却又不晋她的位分,明摆着是拿她打打叶澜之和太后的气焰。那叶澜之若真的有心,听进去太后的话,明日就不会为难于我。可她若屡教不改,皇上对她也不会有几分宠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殿外内官唱报:“皇上驾到。” 菘蓝给李承策行礼过后退出大殿,阖上门。李承策从外间进来,看到左念身着粉红色纱衣跪在地毯上,薄纱勾出身体的玲珑曲线。 “起来吧,可等久了?” 左念摇摇头:“皇上忙于政务,国事为重。” 李承策不置可否,慢慢靠近左念,长臂搂住左念的柳腰,头埋在她的脖颈间。鼻尖嗅到一缕清香:“这是什么味道?”不同于其他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好似有些熟悉。 “回皇上,这是婢妾闲来无事采梅花做的香膏,唤作冷梅香。皇上可还喜欢?” 李承策点点头,左念笑的眉眼弯弯,踮起脚尖,双手环上李承策的脖子,朱唇轻吻他的嘴角,一点点深入。 李承策对于此事并不热衷,以前在潜邸时本就纳妾少,一个月也不见得行几次房事。登基后国事繁忙,他更是鲜少踏足后宫。是以至今也只孟昭仪孕有大公主,另无所出。 方才左念吻上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推开,可唇上的柔软离开后,李承策又有些留恋。 “安置吧。”李承策低声说。最终还是生理占据了上风,左念褪去他身上的龙袍,只留一件底衣。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府里母亲也曾悄悄教导过,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左念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脱龙袍的手微微颤抖。 李承策看她这幅样子反倒不急了,好笑道:“怎么,刚才是谁胆子那么大,敢来招惹朕?现在知道害怕了,脱也便脱了,还留这一件作甚。”忽然脑海中又浮现秀选当日樱花树下的场景,吻了吻左念的耳垂,“别怕。” 两人此刻赤裸相对,左念羞红了脸,却也知道此刻不是一昧害羞的时候,慢慢开始回应李承策的热情。李承策打横抱起左念,轻轻放在塌上,从眼睛,鼻尖吻到朱唇。尝到樱花的味道,一点一点把它吃了个干净。左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很干净。”李承策没来由地说了句。左念微微有些愣神,但也只一瞬,李承策开始更猛烈地攻城掠地。左念青涩地回应,渐渐也开始主动迎合着李承策。 李承策从来没有如此尽兴过,恨不得把她嵌在自己身体里。两人一直到亥时才叫水洗浴。一旁的左念已经体力不支昏睡过去,鱼贯而入的宫人也都屏气凝神,放下东西就走,不敢乱看。 无奈地抱起昏睡的左念,小心翼翼放入浴桶中,清洗毛巾替她擦拭。看到白皙的皮肤上残存点点欢爱的印记,李承策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满意和自豪。 两人都清洁过后,李承策叫宫女入内换下被褥和床单,吩咐女官在彤史上记载。勉勉强强给左念套上干净的衣服,两人相拥而眠。碰到顺滑的皮肤,李承策忍不住又起了兴,看看身侧至今未醒的人儿,还是慢慢平复下来,稍稍离得她远些。李承策苦笑,什么时候他也要委屈自己了。 芙蓉帐暖,春宵一度。 掌嘴 一夜好梦,左念再醒来时,宫女正侍奉李承策穿戴龙袍。 “你下去吧,本小主亲自来。”宫女颔首退下。 李承策浅笑,捧起左念的臻首,落在唇上一个吻,悠久而绵长。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醉其中,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高德海出声提醒李承策上朝的时辰快到了。左念有些窘迫,赶紧起身伺候李承策穿戴好龙袍。 李承策走后没多久,左念也已换好宫女送来的衣物,画了一个梅花妆,不同于平时的清冷疏离,今日的她平添一份妩媚风情。 “小主可真漂亮。”菘蓝打趣道,左念笑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衣裳是皇上命人送来的?”左念着绛紫色昙花雨丝锦裙,裙摆是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间用一条集萃山玄紫软纱轻轻挽住。三千青丝挽成飞云髻,斜插一支紫水晶缺月木兰簪。额前耳鬓用一片白色和蓝色相间的嵌花垂珠发链。素手执一把玉面罗扇,扇面用深棕色的丝线绣上奇巧遒劲的枝干,再用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怒放的梅花点缀其中。葱指上戴着寒玉制成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雕刻成曼珠沙华的形状,皓腕戴一对羊脂白玉镯子。 “是,奴婢在殿外候着,听得真切,皇上上朝前特意吩咐的。” 左念眼神复杂,果然......这衣裳华丽漂亮不假,可对于今日刚承宠的她来说却略显张扬,平白给别的妃嫔找不痛快,让左念等着被发难。但皇上的意思她不得不遵从,这宫服是穿了,可后续事态的发展掌握在左念自己的手中。 迈着莲步往翊坤宫去给皇后请安,抬首仰望这四角天空。后宫的水,怕是要浑了。如果说之前仅是嫔妃们之间为争宠固宠勾心斗角,那么现在隐藏更深的是错综复杂的利益与平衡,而幕后操纵的人正是李承策。 乾清宫和翊坤宫很近,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到了,左念定了定神,往里走去,在昨日侍寝的楚答应身边坐下。此时来请安的人陆陆续续差不多来齐,皇后也已从内室梳妆出来。 “左御女昨晚侍寝,今晨还来的这么早,当真是有心了。”贵妃绕动着手中的丝帕,意思不言而喻。 “贵妃娘娘这话说的可不对,她若真有心,就不会穿得如此妖媚来请安。” “做皇上的妃子,本职工作自然是讨皇上欢心。”左念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身华服是皇上所赐,杜才人说这话可是质疑皇上?” “你!本小主何时这么说了,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皇后娘娘务必要好好肃清咱们这后宫的风气,莫要让有些人恃宠生娇,魅惑皇上。” “放肆!本宫如何管理后宫还需要你一个小小的才人说予本宫听?皇上行事自有他的决断,又岂是你能置喙的!杜才人,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说话怎的还是这般不知分寸!回宫后你去抄写五遍《女则》,《女诫》,也好静思己过,想想如何为皇室开枝散叶。” “是啊,免得又像你当初在潜邸那样,费尽心思得来的孩子就那么没了。真真是可惜,还是个小皇子呢。”孟昭仪以帕掩嘴,嗤嗤笑着。 提及往事,杜才人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 茉芸在一旁服侍,皇后接过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去漂浮着的茶叶,微抿一口,放在桌上:“本宫也希望你们都能孕育子嗣,早日诞下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皇后深深看了眼左念,“你们还不知道吧,皇上今早派人递消息过来,下旨越级晋封左御女为庶八品选侍,左选侍快回去接旨谢恩吧,其余人也各自散去。” 话音未落,魏贵妃起身,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丹凤眼斜斜看着杜才人,左念等人:“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杜才人听了,仍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神色,嘴唇发白被咬得出血。 左念待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离开翊坤宫,却在莲池碰到丽嫔。 “婢妾见过丽嫔娘娘。”左念福身行礼。 “是左妹妹啊,好巧。” 左念听了皮笑肉不笑,现在荷花还未开,也赏不到什么景。丽嫔住在东六宫,而未央宫在西六宫,一东一西,巧遇到这份上左念也属无奈。方在请安时左念还在想丽嫔怎的今日如此安分,不料她在这等着呢。 “妹妹看,假山旁开的凤仙花如何?” “有宫里的花匠精心侍弄,自然是好的。” “姐姐近日正想制蔻丹,那就有劳妹妹帮姐姐采些回来。” “丽嫔娘娘,让奴婢来吧,小主的手娇贵,做不得杂活。”菘蓝不想让左念受委屈做这些宫婢做的事,心急道。 “妹妹就是这样管教宫人的?”丽嫔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锦绣,掌嘴!本嫔不说停就接着打。” “是。以下犯上的奴才,胆敢招惹丽嫔娘娘,奴婢就替二位娘娘好好教训她。”锦绣得意的神色不加掩饰。 刚扬起手,左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是两个巴掌:“你敢动她,问过本小主了吗?以下犯上的奴才,本小主就替丽嫔教训教训你。” “皇后娘娘让婢妾早些回去领旨,高公公还在琉璎水榭等婢妾回去。皇上身边离了人太久,若是什么事耽搁了,不知丽嫔娘娘能否负的起这个责!若不能,婢妾先行告退。” 丽嫔动菘蓝是左念所不能容忍的。彼年,菘蓝保护她不顾生死,今日,左念也不能让她无端受到伤害! 浮生面具三千个,谁人共我与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