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胖汤圆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陆安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快一个时辰了。 马车四壁在里面被木板封的挺严实,小窗户的外面还有一层布帘子。在帘子被风吹起时,有几缕光能从木板缝隙里漏进来。 马车走的不稳,很颠簸。遥遥的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木板缝里树的影子和灰蒙蒙的天一闪而逝。这是乡间的早晨。可惜无法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马车里除自己外还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看起来四五岁的模样。小女孩躺在马车中间,脸色惨白,脑袋上裹了一圈白布,右边一大块被血染红。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显示这个小孩还活着。两个小男孩里瘦的侧躺着,胖的倚这车壁坐着,都双目紧闭,面色正常。 “唉”。 陆安摸着后脑勺上的大包,轻轻叹了口气。自己遇到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陆安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至少一整个晚上。韩氏一定很担心自己。她身体那么弱,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韩氏是陆安的母亲,确切的说,是“陆安”这具身体的母亲。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还不足以和这里的人产生什么深厚感情。不过自己用着人家孩子的身体,韩氏对自己也很温柔,另外,韩氏正处于大病阶段,孩子丢了带来的刺激估计能要命。陆安不想让她出什么事。 看来要找机会逃回去。 “唉”。 陆安又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这具五岁身体的小手小脚,还能有人比自己再倒霉一点吗? 逃回去一定会很困难。因为自己看到了抓自己来的几个人的脸。 说是人贩子吧,也不太像。对面坐着的小胖子一身看起来就很值钱的衣服还好端端的穿着,脚踝上一个玉圈圈也好好的戴着。整个人除了有点脏之外看起来依然富贵逼人。 为了赚钱不要良心人贩子会留着这些金银细软? 早说不是人贩子,那这人抓小孩又干什么…… 实在是令人费解。 被掳来之前陆安在村子南头河边的树下睡觉。几十年的大杨树很粗,两个成年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树下又有自己挪过去的石头和肆意生长的杂草,挡住她的身形绰绰有余。至少,走在路上的人看不到她的身影。 八月份的天,温度高的要人命,但半下午的阳光在树叶的遮挡下可以很舒适,尤其自己还躺在地上,凉气从土地上顺着脊背往上冒,更舒服。半睡半醒间陆安看到了四辆马车沿着路从北边穿村而过。刚出了村子,其中一辆突然歪了一下,接着马车上下来几个中年人围在一起在讨论,最后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骂骂咧咧的往村子这边走。陆安没听清那个人骂的是什么,但是能听出不是本地的口音。 陆安一下就知道这是小虎在路中间挖的陷阱起作用了。 小虎姓陈,大名陈绪虎,调皮捣蛋讨人厌的一个胖墩。平时除了欺负比他个子小的孩子就是偷拔别人家的庄稼。偷鸡摸狗还不敢,但是偷邻居种在篱笆边的南瓜,摘村民地里的果子这种事是经常干的。 至于在为什么在路中间挖了简易版抓兔子陷阱,陆安觉得,也不是针对这批人,见到别人掉进去崴了腿他就高兴,纯属欠揍熊孩子一个。 而且,陆安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原来的陆安被小虎推了一个跟头。只是怀疑,还没确认,不然小虎不会有机会还蹦哒的这么厉害。 陆安记得那个戴帽子的人走向了小虎的家,应该是借工具修车之类的,他不可能车一坏就知道是小虎干的,尽管村里人都知道。小虎家在村子最南边挨着这条路,并且离他们很近。 然后就是陆安没想通的事情了。 那个戴帽子的人在小虎的家呆了一会,然后回到那些马车旁边,和四五个人一起修完车,交头接耳一阵后又一起鬼鬼祟祟的进了小虎家的门。再隔了一会,就是小虎的父亲脸色诡异的朝自己这边走,后面跟着三个男人,那个带帽子的人板着脸盯着自己,眼神好像能散出寒光。 陆安当时只是觉得奇怪,也没有防备,毕竟论起辈份来,自己还要喊他一声伯伯。虽然自己很有可能是小虎推过来这个世界的,但那毕竟是孩子之间的事,他一个大人或许会护着小虎,但不至于主动找自己这个五岁小孩的麻烦吧。 事情证明,陆安把他们一家想的太好了。 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那个戴帽子的人就冲过来抬起了手臂。 然后自己就晕过去了。 现在冷静的想一下,只有一种可能,陈力,也就是小虎的父亲,把自己给卖了。 有可能是图财,有可能是被胁迫,有可能他本来就是这些坏蛋的一员。想到陈力走向自己时奇异的表情,陆安觉得后两种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大哥,今儿我们吃什么?” 自己这辆马车前突然传来说话声。吓得陆安心猛地一跳。 这人说话大大咧咧,嗓门高,嗓子有点哑,哑的像唐老鸭。这个唐老鸭应该没什么脑子,或者是极度冷血,不然不会干着拐卖的事还那么轻松亢奋。 河南口音?陆安不能确定。陆安还在二十一世纪当米虫时,小时候在安徽生活过,奈何中原地区幅员辽阔,交通方便,安徽河南山东等地的口音都有点类似,和普通话差别不是太大。这个唐老鸭讲的又是古代版的方言或者官话,能听懂陆安已经偷偷在庆幸。 “小点声!你以为这是出来玩!成天就知道吃,好好赶你的车。”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人回答。这个大哥刚开口时听着有点生气,到后面就已经完全平静了。是陆安听的懂的官话。 看来这伙人有个稳重的大哥,好像还很有威信,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同时,那个河南公鸭嗓确实有点没脑子,这对自己来说是个好事。 喜忧参半,上天是公平的。 “这不是饿了嘛。”公鸭嗓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又咕哝了几句什么没有听清。 多说一点,多说一点,陆安在心里默念。 说的多才有可能听到自己想听的信息。 “到老李那里再吃饭,晌午就在路上遇到的镇上买点吃的,过了饭点要是没有碰到店就吃干粮。”大哥的声音已经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那能喝酒不?” 公鸭嗓果然没有脑子。干坏事路上居然还想喝酒。不过这种习惯对于想逃跑的自己来说简直完美。 喝吧喝吧,最好你们都喝的醉醺醺的方便我逃。不过那个大哥应该会制止的吧。陆安悻悻的想。 “你敢喝酒就打断你的腿。”果然,大哥是冷静的。 “大哥,我来打,保证断的干干脆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听到一个声音,像那个戴帽子的人。 “老三你闭嘴,我才不喝酒,一滴都不喝!还有你老三,声音那么大干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很好,戴帽子的人叫老三。公鸭嗓声音有点紧张。他怕那个大哥。老三跟他是关系好才互相调侃挖坑,还是有些不漏痕迹的矛盾,目前还没法判断。 陆安能听到前后都传来低低的哄笑声。 自己后面的马车能听到两个人的笑声。 很完美。 现在陆安知道了这伙人贩子一共四辆马车,自己前面两辆马车,后面一辆。通过声音判断大哥和一个人在第二辆,公鸭嗓和一个人在第三辆,也就是自己这辆。老三和一个人在第四辆押后。能听清楚的就这六个人的声音。根据他们这个规律,第一辆马车至少两个人,也就是说,这伙人贩子至少八个人。 “都老实点,辛苦一下,争取晚上到铜城。到时候让你们好好休息休息。” “好嘞。” 铜城。 完美。 现在知道要去的地方了。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段时间,陆安知道铜城离自己居住的地方马车距离是一天一夜。现在是早晨,看来自己只昏睡了一个晚上。这一晚上都在赶路。 夜晚的铜城会是自己最好的掩护。这应该是自己逃走唯一的机会。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好好构思晚上的计划。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了。 陆安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肚子,倚到马车板上。 自己后腰处的壁板上有一根突出的钉子,露出壁板的部分有点弯,大约两厘米,全是铁锈。随着马车走动吱吱呀呀的响。陆安把手背到后面,捏住钉子冒出来的头,一下一下,轻轻的拧。 吸气,吐气。 吸气,吐气。 耐心,不要怕。 你有一天的时间。陆安默默对自己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半上午,马车里已经很热。 陆安擦了擦汗,一抬头看到了那个胖小孩在盯着自己。 确切的说,是盯着自己正在拔钉子的手。 胖小孩圆脸圆眼睛,肉乎乎的,脸上和衣服都蹭了泥,袖口还有一块褐色的污渍,像个脏兮兮的汤圆。 陆安伸手戳了胖汤圆一下,他依然一动不动,连眼珠都没转一下。 莫不是个傻子吧?! 第二章 时机来了 凑近了仔仔细细的盯着胖汤圆看了一圈,要是个傻子可不好办,万一中途大叫起来,把人贩子的注意力引过来就麻烦了。 那团褐色的污渍引起了陆安的注意,再凑近一点,闻到了一股肉味……红烧肉?酱肉?反正是肉味…… “咕噜噜……” 自己的肚子响了……不能想起肉,越想越饿…… 不能想,克制克制……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养精蓄锐,解决这个胖傻子,不能瞎想这些有的没的…… 视线重新放回这个胖汤圆身上,手也没有停,捏着钉子来回晃动,因为害怕被前面坐着的公鸭嗓听到,只能跟着马车的节奏来。马车快,陆安动作就跟着快,马车慢,就跟着慢。 太阳越来越大,马车越来越像一个蒸笼,躺着的两个小孩仍然在昏睡,路坑坑洼洼,身体随着车上下颠簸,越发像破布娃娃,看不出生命体征。 那个孩子仍然看着钉子一动不动,诡异的安静。 陆安眼前有点发晕,身体还是太弱了……胳膊发酸腿发麻,老话讲的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身体成了逃命的本钱,陆安一边擦汗一遍在心里暗暗道,逃回去后一定要每天跑个一千米锻炼身体,太弱了…… 陆安闭上了眼,太累了。自己被困在这马车上,孤独感铺天盖地的从四周压过来,混在闷热潮湿的车厢空气里,压的陆安一阵阵恶心。万恶的封建社会,天杀的人贩子,遭雷劈的穿越,一堆堆无妄之灾,让陆安从心底里泛起来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太阳越升越高,这伙人停了下来,吵吵嚷嚷的吃吃喝喝。从车板的缝隙里陆安看到公鸭嗓拎了一个布袋子往马车这边走,顿时往车板上一歪,看到那个胖汤圆还傻愣愣的坐着,伸手快速的把他一拉,同时小声道“闭眼”。两个人齐齐歪倒在车板上,陆安刚摆好胳膊,就听到了马车的后车板移动的声音,但是声音在前方。 陆安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通过车板缝使劲往前瞄。自己前面的一辆马车,也就是第二辆的车板被拿下来放在了一边伸手从里面拿了一个什么东西看了看又丢了回去。然后满意的把车板封好,朝后走来。 陆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全身放松,假装还晕着。那个钉子硌在陆安后腰上,被她的胳膊挡住。 公鸭嗓挪开了车板,伸着脑袋把车里的小孩看了一圈,然后拿起车里的水壶晃了晃,才把后车板重新封好,拿着空水壶走到最后一辆车那里灌水。 公鸭嗓一走陆安就睁开了眼睛,不过还是歪在车板上没动,她怕自己动了会被公鸭嗓听出来。听着外面这群人说话吃东西的声音,陆安一边在心里默默的骂这些人无良,一边暗暗庆幸胖汤圆刚才没动也没有睁眼睛,看来这个小孩不太傻,应该是被这些人吓坏了。不傻就好,不傻就能交流,虽说不一定可以在自己逃跑时帮上忙,但是至少不会咋咋呼呼拖后腿。 没多久唐老鸭就回来了,把水壶随便往马车里一扔,好巧不巧砸在了陆安的脚踝上。 WTF………… 陆安一动没动,心里把公鸭嗓上下五千年的祖宗全问候了一遍。 公鸭嗓又把一个袋子往车里一扔,然后依旧封好车板走回去和别的人瞎侃,陆安甚至都能听到他嘴里断断续续冒出来的“小春花”……真真是一个色胚…… 胖汤圆已经重新坐了起来,盯着水壶一动不动。陆安把那个袋子拽过来解开,是四块窝头,看颜色气味应该是玉米面掺了别的什么粮食做出来的窝头,从车板缝里往外看,他们吃的也是这种窝头。陆安陷入了沉思,以自己贫瘠的知识储量,玉米原产于美洲,传入中国的时间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也就是明朝,直到乾隆时期还都属于皇家贡品,《金瓶梅词作》里写“烧鹅肉”和“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都是财主西门庆宴请宾客时的美味,怎么在这个架空的朝代,玉米已经这么普及了?都舍得给他们这群小孩吃这个?虽然每一小块还没有自己的拳头大,可毕竟也是玉米啊,吃的和西门庆有一拼?! 陆安魔幻了……难道在这块土地上有穿越的先辈提前把玉米引进了?想到这个可能性,陆安头也不晕了,腿也不酸了,甚至被公鸭嗓砸的脚踝也不觉得疼了,兴冲冲的幻想美好未来。有先辈就意味着穿越不是偶然事件,不是偶然就可能有共同点有规律,找到规律原理说不定自己就能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安仿佛在看到二十一世纪在向自己招手…… 胖汤圆撇了陆安一眼,又转回去盯水壶,眼神里就差写着“神经病”三个字了。 陆安揉揉脸,把自己快咧上天的嘴角扯了扯,当务之急是先逃出这些人的魔爪。然后闭上眼睛,深深的吐了口气,开始继续拔钉子。 水壶里的水她不敢喝,这两个比自己早被抓来的孩子都没醒,那这吃的和水一定有问题,胖汤圆虽然一直盯着水壶看,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伸手去拿,陆安默默的想,这孩子还算有点脑子。 陆安又从窄窄的车板缝里往外看,动作鬼鬼祟祟的像个老鼠一样,八个人,一共八个人贩子,自己之前估计的没错。 唐老鸭背对着自己往一棵大树下走,一边走还一边对另一个人讨好的点头哈腰。那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石头上,五官平平,板着一张脸,陆安却觉得他身上围绕着四个字:“霸气侧漏”。这是那个老大。老大正在和旁边盘腿坐在地上的一个人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楚。这个人身材中等偏瘦,一身青灰色长袍,皮肤很白,左手手腕上套了一串佛珠,一张圆脸,面无表情。他在说话,那个老大偶尔点点头。 把所有能看到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遍,八个人里,戴佛珠的这个人让陆安最为畏惧。你想,偷小孩的戴佛珠,多变态啊。希望晚上自己逃的时候不要和他对上吧。 马车启程。 太阳渐渐西落,那颗钉子终于被拔掉,陆安把它握在掌心,心下微定,缓缓吐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天黑。 太阳把自己的半张脸都藏到天边的重重树影后时,马车放缓了速度。。 下了官道后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阵狗叫声,暮色四合,通过木板缝还能看到农家土墙里冒出的炊烟,风把饭菜的香味连同阵阵凉意一同送进来,同马车里因为人多而挤出的汗味混在一起,一阵阵刺激着陆安的大脑,不得不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马车穿过了村子,绕了一圈后拐上了另一条官道。方向依然是铜城。 果然奸诈,陆安在心里默默的冲老天翻着白眼。他们一群人本是自北向南来,这样绕道后变成了从西边来的了。黑社会有脑果然可怕。 在官道上一路狂奔,太阳完全落下时,终于又停了下来。通过火把的微光陆安看到一闪而逝的木牌上“客栈”两个字。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落脚点。 “老李,我的酒给烫好没?哈哈哈哈哈哈哈……”公鸭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刺耳难听,多亏了这个没脑子的货,俗话说有酒就有醉,有醉就有睡,有睡就有……啊呸,想什么呢,有睡就有逃跑。 车厢里那个瘦的小男孩已经醒了,垂着头缩成一团,女孩依然躺在地板上,出气多进气少了。水壶里的水在路上被陆安偷偷倒掉了一半,之所以只有一半,是因为倒着倒着她想起来这些小孩没别的水源怕他们被渴死。 最后这个瘦小孩想喝水时陆安还是忍不住阻止了。 “不能喝,有毒。”陆安压低了嗓子。 瘦小孩狐疑的看了陆安一会,最后还是放下了水壶又沉默的缩回了角落。 胖汤圆全程都没有说话,不是看陆安就是盯着她的手,或者说盯着她藏在手里的钉子。陆安回看过去,小胖子的手握拳放在胸口,看着有点奇怪,陆安看了一会实在没有看清楚,边把他的手拽过来仔细瞧,还摸了摸,他攥着的是一小截竹签。 陆安把他的手推回去,揉了揉胖汤圆的头发。唉,还是一个小孩子,就要经历这些。 “别怕。”她靠近小胖子轻轻的说。 良久,陆安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你也别怕”。 陆安浅浅的笑了一下,太疲惫了,看起来估计只是扯了一下嘴角。她揉了一下小胖子的脑袋,没再说话。 圆乎乎又单纯可爱的小孩子啊。 风里传来行酒令的声音,一些呵斥声,还有一些劝酒的声音。这些人并非是铁板一块。陆安慢慢的挪到马车的后面靠近车板,又轻轻的推了推,纹丝不动。胖汤圆也学着她挪过来,倚在了另一边。 陆安不由得想笑,“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她压低了声音说 胖汤圆看了她一会,像是衡量什么,最终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把头伸过来,同样低着声音说“逃跑算我一个”。 聪明,还有点稳重,还胖乎乎的有点可爱,再加上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是在弱,真是令人无法拒绝的合作邀请。 陆安看向另外两个小孩,那个小姑娘躺着已经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了。陆安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没有任何反应。小女孩已经死了。 陆安沉默了片刻,伸手为小女孩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和因颠簸皱了的衣服。心里默念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顺利逃出去,若是能,我会通知官府,你的家人应该会来接你的。 瘦小孩沉默的看着一切,张口想说什么,犹豫了下又闭上了嘴巴。整理完后陆安抬头看着他说:“我问你个事情,你不要大声叫。” 瘦小孩转了转眼珠,然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我要逃,你要一起吗?” 许久瘦小孩都没有说话。陆安又补充道:“如果你害怕,不敢和我们一起,那我们走的时候你不要出声可以吗?” 瘦小孩依然沉默,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月光从车板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楚神色。良久,他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陆安松了一口气,开始耐心的等待时机的到来。前院的吵闹声还不够大,酒喝的还不够高,警惕心的还不够低。一行八人,加上一个客栈老板和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十个人里至少要醉一半才有机会逃出去。万幸这家客栈里没有养狗。 又过了好一会,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从前院往这边来,唐老鸭骂骂咧咧的声音混着酒气四散,越来越近“牛……什么牛啊,还真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等这事儿完了,老子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这些个小……小兔崽子有什么可看的,一个个……睡得跟死……死猪一样……” 一边嘟嘟囔囔的骂人一边卸马车的后板。 陆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如擂鼓。 “他奶奶的……” 车板被挪开一条缝…… 陆安握紧了手里的铁钉。被磨了半天的钉子尖在月色下闪着光。 公鸭嗓似乎喝的有点多了,动作很慢,胳膊看起来软绵绵的,抱着车板往一边拽,“嘎吱嘎吱”木头摩擦的声音在陆安耳朵里却被放大了无数倍。 终于,公鸭嗓把木板撤掉顺着劲往地上一甩,然后双手扶着膝盖一边慢慢直起腰一边嘟囔:“等老子发……” 就是现在! 第三章 逃 陆安猛地扑出去,一只胳膊按在对方尚未抬起的头上,左手顺势抓住来人的头发,右手攥紧了钉子向公鸭嗓的脖子狠狠的扎下去,公鸭嗓抬起胳膊就抓向陆安,两人倒在地上,这时胖汤圆也从车厢内蹦了下来,伸手死死捂住公鸭嗓的嘴,身体全都重量都压在公鸭嗓身上。公鸭嗓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呜声在陆安耳边无限放大,炸成了陆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陆安左胳膊被公鸭嗓死死拽着右手不敢放慢速度,一下两下三下,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安感到抓着自己胳膊的力量消失了,公鸭嗓躺着一动不动。 月明星稀。 陆安的手在抖,心在跳,眼睛里充斥着公鸭嗓脖子里流出来的血,胖汤圆依然死死的压着公鸭嗓的胳膊,破风箱一样的喘气声逐渐在陆安耳边清晰,把她的心智从地上那摊血中带回来。 一阵风吹过来,裹着血腥气和酒气冲向陆安的鼻腔,终于,哇的一声,陆安吐了出来。 吐的天昏地暗,胃一阵阵的抽搐,仿佛要从嗓子里冲出来打一架,其实一天多没有吃东西,在搅风搅雨的只是胆汁而已。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陆安看看四处的院墙,想着从哪里出去最合适,一扭头看到小胖子吐的脸都变形了,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呕“…… 此起彼伏,听取吐声一片。 真是个渣渣,想当初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大佬,现在这具弱鸡身体真的是太怂了,吐成这样真的是有失大佬风范…… 陆安直起身子看向车厢内,瘦小孩缩在角落里盯着他们瑟瑟发抖,两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出声。 陆安转头看了一圈,这是后院,停了四辆马车堆了不少杂物,大概是喝嗨了,又或者是对他们这群本该被药晕了的小孩不设防,有间杂物房的门只是带上了,锁挂着,并不需要钥匙。 陆安和胖汤圆两个人连滚带爬的把公鸭嗓的尸体拽到马车后面的草垛那里,扒了一大堆麦秆把尸体埋起来,尸体的起伏藏在月亮打出的阴影里,不靠近不会被发现。 又互相扶着摸进了杂物房。里面一边堆了柴和稻草,一边是各种工具和杂物。少了腿的板凳,断掉的算盘,生锈的锄头,缺了半边的剪刀。 陆安拿起一把镰刀,刀头和刀把之间锈迹斑斑,使劲拽几下转了几圈,刀头就掉了。胖汤圆挑了那把只剩一边的剪刀。 “要去找点水喝。“不然别说逃跑了,站起来走两步就要晕倒。陆安压低声音讲。 “厨房去不了“。胖汤圆木着一张脸,看不出是被吓的还是因为镇定。 “井水吧,我转不动轱辘。说不定井旁边的桶里还有上次他们打水剩下的“。 两个人踮着脚躬着腰,像两个大耗子一样偷偷摸摸的往井边走。 很幸运,桶里有水,两个人喝了差不多,蹲在马车草垛和墙的夹角里,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出这个院子很容易,后院的墙虽然高,但是努力努力也是可以翻出去的,只是他们死了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一旦追出来,两个小孩的小短腿是很难跑过这群人。 所以,在逃走之前,要弄点事情来稍微牵制住他们,他们多一分麻烦,自己逃走就多一分胜算。 “你叫什么名字?”陆安看向胖汤圆,“我们逃出去这一路肯定要有很多交流,方便一些,你可以叫我小安。” 胖汤圆微不可查的撇了一下嘴角,低声说:“阿衍,叫我阿衍就行。” “好,阿衍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一下那个小孩。”陆安弯着腰走回原来那辆马车,暗红色的马儿侧着头,温润润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陆安绕过去时甚至还想伸舌头咬她乱蓬蓬的头发。 瘦小孩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缩在角落里。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逃吗?”陆安声音放轻,让自己语气尽量柔和一点。“我们逃了以后,就剩你一个,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可能会打你。” 看着瘦小孩没有什么反应,陆安又补充道:“明天一早城门打开他们应该就会把人给卖了,到时候就没什么机会了。” 终于,对面的瘦小孩眼睛回了神,陆安接着说:“跟着我们一起逃或许有危险,但是被卖了后就完了,可能会成下人,会一辈子挨打,甚至会被打死的。” “那,你们,真的能逃走吗……我想回家……”瘦小孩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们一起,就一定能。”陆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具信服度,其实三个四五岁小孩能逃多远陆安并不太确定,但能确定的是,留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这群人种种异于人贩子的异样让陆安心里打鼓,只有逃离的心愈发笃定。 南风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点勇气,慢慢从角落挪了出来。 “我……我叫南风。” 南风喝饱了水,在杂物间找到一根拇指粗的木棍,一头包着铜,陆安仔细研究了下,觉得这很可能是个称杆。 三个人一起蹲在草垛边上,缩着头,像排排坐着的大仓鼠。旁边藏着公鸭嗓的尸体,耳边响着草垛里的蟋蟀声。麦秆的香气浮在鼻尖,烘出了一额头的汗。 陆安想起白天时公鸭嗓往另一辆马车里也扔过东西。四辆车,两辆有人。陆安弯围着那辆马车转了一圈,里面安安静静的伏着一个人影,月光从车缝里散进去,看不清楚,只觉得身形像个大人,不知死活。 转身招呼着另外两个萝卜头一起过来,踮着脚卸马车的后车板。车板重,三个人又不敢弄出声响,像慢速的默片。 车板放下,一抬头陆安愣住了,里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侧倚着车板,右手两指捏着片不知道是什么但看着就很锋利的东西横在胸前。防御姿态。再往上看,她的头发散下来半边,脸藏在车板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一个被这群人抓了的大人,有武器,有身手,还很警惕。 陆安一瞬间就裂开了嘴,笑得露出一口牙在月亮下发光,压着嗓子兴奋的说:“我们准备逃出去,你要不要一起呀?” ……………… 唐衣燃难得的愣了一瞬。 自己虽然被下了大量的药浑身软绵耳力减弱,但听出他们是几个小孩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小…… 三个小矮子排排站着,中间那个竟然还在咧着嘴笑…… 陆安看出了唐衣燃的惊讶,于是又补了一句 “姐姐,要跟我们一起逃吗?” 第四章 分开 唐衣燃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越来越倒霉。 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的同意带着这三个小孩?这是逃跑,又不是过家家。 现在四个人蹲在草垛边。瞄了瞄旁边三个萝卜头,一个胖的像个球,一个瘦的像竹竿,一个矮的像兔子。唐衣燃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装什么好人,现在麻烦大了吧…… 矮兔子还咧着嘴在笑……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怕自己半路拍死他们三个…… 陆安当然不怕。 旁边这个一脸生人勿近的漂亮姐姐面如金纸,被下了药受了伤摇摇晃晃的还能自己下马车,还一点声音都没有。看到他们三个小孩时只是惊讶却没有厌烦漠视,眼神还有一瞬间的温柔。至少不是坏人。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遇到她简直是赚大发了。 陆安狗腿的把井边的水桶抱了过来,水只有一个桶底了,看起来沉重其实却很轻。陆安眼尖的看到倚着草垛的唐衣燃在自己刚抱起桶的时候抬起了手又放下。她一身伤还下意识的想帮自己,陆安更肯定了她算不上坏人。 “十个人,死了一个,还剩九个。”陆安低声讲着自己从车缝里看来的情况,“客栈老板老李是个瘸子,腰里挂着烟袋还咳嗽,伙计走路晃晃悠悠的身体看着不好。绑了我们的八个人个个看着都不弱。” 想了想陆安又加上一句:“他们老大挺有威严,方脸没胡子,戴着个绿宝石戒指。有个戴帽子的力气很大。” “嗯。你们看看其他马车里都有什么。”唐衣燃摸了摸自己的左小腿,骨头应该断了。自己的东西他们应该还留在马车上。.“小心别出声。” 三个小孩像是找食物的仓鼠一样钻进了车厢。 没一会都抱着一堆东西出来了。 南风抱着一个深色的包袱,唐衣燃认出来就是自己的那个。包袱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打开后一枚黑色的符安安静静的躺在夹层里。唐衣燃松了口气,把里面的几个药瓶拿出来,吞了几粒丸药,又把包袱背回自己的背上。 陆安拎出来几把短刀,小衍抱着一堆瓶瓶罐罐。三个小孩把原来手里的破烂丢在一边,一人分了一把短刀。那些瓶罐唐衣燃打开看了看,和原来的罐子拢在了一起。 短短的一小会,唐衣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 “等会我进厨房给他们的酒菜下点药,你们待着别乱跑。”唐衣燃压着嗓子说。一边说话一边把南风丢在一边的秤杆捡起来,又撕小心的撕了布条把它和另一根木棍儿一起绑在小腿处固定断骨。 “我把他们其他的刀和剑都扔井里怎么样?用桶吊着放下去,没声音。”陆安说。 唐衣燃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陆安,本来就矮,蹲着就只剩下小小的一团,头发乱蓬蓬的散着,整张脸上就只有眼睛和一口牙在闪着光。像自己小时候养过的小狗。那个叫阿衍的小胖子脸上也看不出害怕,嘴抿得紧紧的,攥着拳头蹲在陆安的旁边。就连看起来最胆小的南风脸上的眼泪也没了。 唐衣燃想摸摸他们的头,手刚抬起又放下。 唉,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 “好。你们去吧。”唐衣燃转身向厨房窗户边走,没再看他们。 三个小孩把马车里所有的兵器棍棒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拖出来,竖起来塞到水桶里,看起来像个牙签罐一样。很重,三个小孩努力拽着井绳往下续,最后拿小刀把井绳割段一起丢到了井里。 弄完了一回头发现唐衣燃已经倚回原来的地方了,手里还多了一个油纸包。是酱牛肉。 “他们酒还没喝完,我只能偷拿出来这一点。”看着狼吞虎咽的三个小孩,唐衣燃有些怜惜的说。 “给他们的药发作需要时间,我一刻钟后骑马走。我受了内伤,一条腿也骨折了。所以没法带你们三个一起,我们只能分开。”顿了顿,唐衣燃有些歉疚的说,“我骑马只能带一个人,但是跟着我目标也会变大,另外两个人可以提前跑。对不住,我伤的很重……”唐衣燃声音越来越低,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过错,但内心还是无法避免的感到歉疚。她偏过头没太敢看几个小孩的眼神。 陆安一点没觉得失落,能偷偷逃出去,还能兵分两路分散追兵,她觉得非常幸运。 果然,老天爷就是让她来古代安安全全旅个游的!我可是要成为故事主角的女人,危难时刻还有好心人分散追兵,待我逃出去,研究研究怎么回现代。 陆安雄赳赳气昂昂神情亢奋两眼放光,手一挥说道:“我自己跑吧,你带他俩中的一个。” 南风犹豫的在她们两个人中间看了看,想说话张开嘴又咽了下去。 阿衍向陆安的旁边挪了挪,说:“我跟你一起走。” 陆安有些惊讶,她以为两个小孩都会争取和大人一起走的,看着阿衍的小胖手,陆安捏了一下上面的肉窝窝,扬起脸笑着说:“好,我们也一定能安全跑出去的。” 两个人在衣服里藏好唐衣燃给的防身用的迷药,爬上草垛顶,再爬到土墙顶,再顺着墙和树的缝隙一点点缩下去。 双脚踏实的踩在土地上时,陆安知道自己的自由要开始了。兴奋的原地蹦了几下,抬头看到唐衣燃在墙后露出半个身子,月光如水,照的唐衣燃的皮肤越发通透,一双狭长的眸子敛去了锋芒,盛满了歉疚。整个人因为虚弱摇摇欲坠,像是要融化进这月色里。 陆安冲她挥挥手,比了个“我可以”的口型,笑着拽起小衍跑进了树林中。 客栈周围没有人家,斜穿过树林就是小路,小路往南是官道,再往南就是铜城。远处高大的城门在月光下像是蛰伏的巨兽静静等着要被吞噬的人。 小路向北遥遥的看不到头,视线远一点的地方都是树林农田。路面是标准的乡间土路,时不时有坑坑洼洼出现,不方便跑人,也不方便跑马。 陆安向北方跑。 自己是从北边过来的,而且城门要第二天早上才开,就算开了也不能进,铜城是他们接头的地方,两个小孩怎么躲得过地头蛇,不如直接向北。 回家。 ……………………………… 夏日的风带着热气从耳边吹过,陆安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肖申克,但是幻想没多久就得停下来,因为她跑的太快,岔气了…… 阿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两人一个弱一个胖速度慢的都差不多。 阿衍很明显对周围的一切很兴奋,路边长相野蛮的没有修剪过的树,水沟旁边半人高的野草,眼睛里闪耀着对全新世界的期待。 阿衍把手伸向一朵小花时陆安阻止了他。 “现在不能摘。” “他们会因为掉了一朵花发现我们吗?”虽然已经逃出来了,但阿衍讲话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以防万一吧,毕竟没多久他们就要追出来了。” 陆安拉了阿衍一下,缓缓的放慢了速度。 “怎么了?”阿衍好奇的问。 “前面不远就是一个村子,我们穿村过去会惊动狗,一只狗叫了,全村的狗都会跟着叫。”陆安缓缓的说。跑了这么一会让她口干舌燥嗓子火辣辣的疼。 “我们绕过去吧。”阿衍声音里没有一点犹豫。 “嗯,绕过去。我先看一下从哪边方便一点。”陆安答道。 不远处的村庄在月光下安静的睡着,一间间房屋被高高树保护起来,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而右边的黑影看起来明显短一些。 “我们从东边绕过去。路东边的房屋面积少一点。” 两人再向前走了一小段,轻轻的拐上了朝东的一条小路。 …………………………………… 身后浓重的夜色里,客栈后院里唐衣燃转头对南风说:“时间要快到了,准备一下吧。” 第五章 浴火罗刹 南风按照唐衣燃的吩咐把车板都重新封好,累出了一头汗。但他明白旁边的人伤很重,要省着力气在逃跑时用。 又解开了那匹红马的绳,南风摸了摸它脖子上的毛,它依然很安静,不声不响的吃着草。 唐衣燃看出了南风的忐忑:“想问什么,说吧。” 她把语气放柔,怕吓着了面前的孩子。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这么久都不会出来找这个死人的?”,说道死人时,南风的朝草堆下的起伏瞄了一眼,又向后缩了缩身体。 “你路上听到他们讲话了吗?”唐衣燃问。 “没,没有。”南风茫然的摇摇头,“我一直都昏昏沉沉的。” “我听到了。一路上他们讲了很多话,这个人声音特别,很容易记住。他在这群人里不被人喜欢。”唐衣燃想了想又补充道,“比如刚才他们都在吃饭喝酒,却打发喝的醉醺醺的他过来检查我们。” “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吗?”南风的声音有些颤抖,听不出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 “不。还要等一下,等第一个找他的人过来。”唐衣燃把南风草垛推到阴影里,“等会你就藏着别动,也别出声,我叫你出来时腻在出来。” “好。”南风看着唐衣燃手里攥着的刀,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底气。 前面推杯换盏的声音依然没有停。只是猜拳的声音好像含糊了些,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药还是喝多了酒。 南风躲在稻草堆里出了一身汗,越来越闷热,氤氲的酒气让他头昏脑胀。忽然他听见前方传来一句“我……自己去……找卤肉,你去后院看看……还不回来……老李把好肉……都藏……起来了……”,夹杂着起哄声,让他以为是幻觉。 唐衣燃半蹲在阴影里。 收敛了一切气息一动不动的仿佛一块石头。离近了就能看出她身体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踉踉跄跄的脚步越来越近,唐衣燃盯着视线边缘,面无表情的在心里算着距离。 一声小小的“咚”声后紧跟着一声闷哼。是人到了两院连接处,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一只脚进入唐衣燃的视线。 来人晃晃悠悠的踏进了唐衣燃的攻击范围,一无所知。摇头晃脑的想要四处张望时又往前迈了一步。 距离刚好。 唐衣燃从藏身处猛地弹起,左手捂住了来人的嘴,左腿蜷起膝盖猛地顶向来人的肚子。右手卧刀伸向来人后颈。喝醉的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边退边倒,双臂无意识的挥舞,后背重重的落在地上的同时唐衣燃的右手已经伸到来人的脖子一侧。 冰凉锋利的刀刃让酒醉的人猛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张口想要呼喊什么,但随着唐衣燃右手用力的回收,血涌成弧线喷出,嘴里的呜咽戛然而止。 九个人,又死了一个,还剩八个。 唐衣燃迅速起身,拖起尸体的胳膊把他拽到草堆里,对南风说了一句“现在解马缰绳”后迅速的移动到厨房的后窗前,轻轻一推,起身翻了进去。 南风手忙脚乱的拿着刀割绳子,最后一匹马刚解开唐衣燃就回来了,身上多了半袖子血。 厨房找卤肉的人永远不会再站起来了。 八个追兵,还剩七个。 唐衣燃把抱着的两个罐子往外倒,从厨房的木窗到草堆延伸到马车,一坛是油一坛是烈酒。 倒完把南风按到了红色的马上,马儿打了个响鼻,没什么反应。 又拿出一个药瓶给剩下的两匹马闻了闻,然后把草堆里的两具尸体分别放在了马背上,马一动不动。 南风心里有疑问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唐衣燃翻身上马,把南风拢在了身前。说:“趴下去,抓紧绳子。” 然后打着火折子,从半开着的后窗扔进了厨房。 火势窜天而起。 ……………………………………………… 顾延生坐在桌子边喝闷酒。 瞄了一眼后院方向,又闷闷的灌下一大杯,酒很烈,烧的他喉咙痛疼。 顾延生不想接下这单活的。 四个孩子,送过去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灾祸。若不是得罪了人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想要通过接这个活和上面的大人物搭上线…… 可上面的大人物真的靠得住吗?那些孩子……自己只怕是要造孽了…… 幸亏半路在易小兄弟的帮助下抓住了那个女刺客。 天不亡我,那女刺客和人搏杀到只剩最后一口气,让自己给遇上了……据易小兄弟说这个叫蓑衣的女刺客和上面有着隐晦的联系…… 也不知真假…… 至于易小兄弟,也是个谜团啊…… 顾延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着,觉得自己思绪越来越沉,有点困了……酒这么烈吗…… 易未也在喝酒。 一边吃酱牛肉,一边用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他不喜欢喝这么烈的酒,呛嗓子。酱肉的味道也不够正宗。 半路掺和进这伙人也是没办法。他们以为能通过自己和上面的人得到联系,殊不知自己是想通过他们联系到一个人。 铜城对自己太危险了,可自己不得不去。 易未也觉得眼皮有一点沉,大概是自己喝不惯这酒的缘故。 他发现异常时火舌已经舔着窗棂卷了整个厨房。 易未呆呆的看着蹿起的火,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余光里他看见有几匹马从窄通道里嘶叫着跑出来,自己前面坐着喝酒的人也愣愣的看着冲出去的马,火光下仿佛所有人都在静止。 易未看见枣红马上有个人影俯下身来,寒光一现,自己前面喝酒的人突然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易未抬头看着那个人影。 火光四起,脸模糊不清,金红色的世界里有一双清冷的眼睛看向他,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那抹寒光并未收回,顺着轨迹滑到了易未的脖颈,微痛的冰凉并没有让易未缓过神来,他目光怔怔的追随着那双眼,抬手抚上脖子,是血。 易未垂眼的一瞬,唐衣燃已经骑着马闪到了门口,长发在风里飞舞,并未回头。这是浴火的罗刹。 七个对手,还剩六个。 痛感迟钝的席卷了易未的神经,他匆忙的拽下衣服捂住伤口,看着唐衣燃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怔愣中,听到耳边一声暴喝:“快追!” ………………………………………………………… 陆安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马鸣声,回头看到若隐如现的火光,顿时明白时间到了。她拽着阿衍加快了脚步,埋头前行。 心里默念,愿你们平安。 “我们绕过这个村子后也不能走大路了。” “他们要追过来了。现在走的这种田间小路多吗,我们还能走多远?”阿衍气喘吁吁的问。 “走不了多远,这种小路的方向多变,不过我们可以从田里穿过去,就像现在这样。”陆安边说边拽着阿衍拐进了一片果园。 园子主人还算勤劳,地面杂草被除的干干净净,连天的大热,土地又硬又沙,两人又是小孩子,走过只留下一层浅浅的碎土印。 “他们肯定会觉得骑马的更危险,所以追我们的人不会很多。”陆安一边跑一边说,“他们也一定会觉得我们两个小孩走不远,所以会先在客栈附近搜。” “那我们现在跑的越远就越安全。”阿衍拨开挡在面前的果树枝,很小心的不去折断它。 金黄色的梨子挂满枝头,陆安口干舌燥,忍着没有去摘。出了果园二人确定了一下方向,继续在田间小路跋涉。 顾延生确实没想到几个小孩能跑那么远。老李告诉他马车里的小孩除了死了的一个人其余的都没了时顾延生心里的某个角落其实偷偷松了口气。 但当他发现武器没了,马车着了火,所带的细软金银也一并没了时这口气就堵在了嗓子眼。 发现厨房的尸体时顾延生愤怒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满脑子只有抓到人给兄弟报仇这一个念头。 带着人往外冲时易未匆匆问:“跑了的小孩怎么办?” 顾延生脑海中闪过易未看着唐衣燃时怔愣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脖子上的划痕,用手点了客栈的伙计沉声道:“你带着他一起找,几个小孩跑不远。” 看着一脸惊慌冲自己点头哈腰的伙计,易未平静的说:“准备火把和火石”。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易未按着自己脖子另一只手在怀里翻找药瓶。再转头时,顾延生已经带着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伤口位于右侧脖颈,很浅,但位置微妙。易未把脖子层层缠好,不可控的又想起那双眼,那样清冷沉着的眼神,在如此困境中能杀人逃跑还放了几个小孩。 易未自问自己做不到。 想到自己的困境,易未由衷的祝愿自己也能拥有如此理智冷静的灵魂。 伙计哆哆嗦嗦的站在一边看着易未上药,他还没从大火和鲜血中缓过神,发现易未一直没有再理会自己终于抖着嗓子问:“火怎么办……得灭火……烧没了……” 易未想起一路上自己问他们为什么带着几个小孩时顾延生讳莫如深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说:“先灭火,引来人很麻烦。” 拖延的这点时间里,你们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别被我追到。 北方几里地外的一个小村庄周围长的都是低矮的庄稼,两个小孩站在田野间像两个靶子,无处藏身。 第六章 金子 陆安走不动了。 她本来就是大病初愈,现在脑袋又挨了一下,一整天只灌了一肚子凉水吃了几片酱肉。 天越来越热,风也越来越小。沉闷的像一口蒸锅。 陆安把散下来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双手撑着膝盖喘气。 夏日天黑的晚,加上在客栈里等待的时间,又跑了那么久,现在估计要十点多十一点了吧。陆安提着一口气,不敢让自己发困。 阿衍对整个天地的兴奋还没结束。同样是又累又困,他的眼睛却亮如星辰。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样子。 陆安在心里撇了撇嘴。脸已经累的做不出表情了。 回头看,视线的尽头能看到冲天的火光,还有星星点点在黑暗里闪闪烁烁,是追出来的人。 危险要来了。 “你猜会有几个人来找我们?”陆安偏头问。 “不会超过三个吧。”阿衍答道,“又要追那个姐姐又要灭火。” “他们火可不好灭,井绳断了,哈哈。”陆安笑起来。 “看到那两个闪着的两点没?离我们越来越近的。”不近视的眼睛就是好啊,陆安在心里感叹。 “就只有两个人找我们?”阿衍有点惊诧。 这一路他都在幻想自己读过的侠客游记,突然发现自己的假想对手如此之少未免有些遗憾。 “你还有点失望?”陆安觉得这孩子莫不是打鸡血了,命悬一线呢这么亢奋干什么……“我们只能躲,直接打我们一定会被抓回去的。” 阿衍冷静了一点。四周都没有遮挡,好巧不巧这个村子种的都是矮庄稼。要是往远处林子里躲,还没跑到就会被发现。 “我们趴沟里怎么样?”阿衍问。 “这是田间地头用来存水的沟,下雨了存水排水,旱了挑水浇田,看着是挺窄的,但是一定比我们俩个子深。”陆安伸头看了看水沟,“我不会水,你呢?” “我也不会。” “呀!”阿衍被突然跳出的蛙吓了一跳,转头问陆安,“这就是青蛙吗?” “这是癞蛤蟆。” ……………… 阿衍把被癞蛤蟆蹭到的脚在地上多磨了几次……长的太吓人了这个东西…… “我们进村庄吗?狗叫了怎么办?”阿衍看着前面的小村落,看起来没有多少个房子。 陆安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火把光,黑夜把举火把的人拢起来,看不到是谁。 “我们进村庄躲起来。”她压低嗓子说。 “不能让人发现。人最不可靠了。”阿衍仿佛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低落下去。 看着旁边丧下去的小孩,陆安踮起脚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多问。 “姐姐我最可靠了,我们一定会安全的。”陆安一边走一边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阿衍看着这个矮自己半头的人,心里慢慢的开始笃定起来。 我们一定会安全的。 ………………………………………………………………………… 易未故意把火把举的很高,希望跑掉小孩能看到躲起来。 偏偏身边这个看起来胆小的伙计却阴狠又熟悉地形。 自从出来开始找人后伙计的话就没有停过:“这可是到了八辈子的霉了,这么多年什么生意没做过,今儿折在一小娘们儿手里,几个小破孩子也敢跟着添乱,可惜了厨房里那些好酒好肉呦,得亏我屋没跟前边连着,要是烧着了我屋,找着了看爷不扒了他们的皮……” 伙计看到了易未阴沉的脸,轻轻拿巴掌往自己脸上拍了拍:“瞧我这张嘴,您是爷,您个个都神通广大,我就是您一听话伙计…… 易未听得心里烦躁,但也没打断伙计的话。他心里希望自己这边的动静能再大点。 伙计见易未没有表态,又开始喋喋不休:“我屋可有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上回有一家远嫁的路上在这歇脚,我把他们最好的一坛用泔水给换下来了。嘿,爷,您可别这么看我,小偷小摸的事我可看不上眼,是他们一家活该,等摆酒的时候他们丢人就丢大发啦,哈哈!” 看着伙计得意洋洋的样子,易未加快了左手数串珠的动作,企图压下心头的厌恶。 “他们是怎么得罪你了?” “嘿!爷我跟您说,这可不怪我。我一开始就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没想怎么着的,结果那不要脸的小娘们敢嚷嚷,还骂我。这可就怪不得我了吧,再说,我也是心善,就换了坛酒让她丢丢人,别的啥也没干啊!我这人,心软!” 伙计唾沫横飞,在火把下明明暗暗的脸看着有点扭曲。 什么也没干?你那是送亲队伍人多你干不了。还想看人家长什么样,这事要是没压下去,闲话能跟新嫁娘半辈子。珍藏的女儿红若是没发现被换了,成亲时拿出来闹了笑了话丢了人,再遇到个不懂体恤的夫家,心里存了芥蒂,新娘的以后的日子跟泡苦水里没差别。 易未看着眉飞色舞的伙计,心里骂道,你还心善,恶鬼都没你阴毒。忍住想一拳打飞他的冲动,易未埋头向前走。现在还不能跟这群人翻脸,要到了铜城,见到了那人后才行…… 他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只能板着脸不再出声。 伙计没发现他的不快。又或者是根本没在意。 唐衣燃的药之前都用了大半,这次把剩余能用的两种混着给他们下在了酒里。人多,药少,杀伤力不够。各种情况混合的结果是这些人会先不知不觉的思维迟钝行动迟缓,再开始亢奋产生幻觉,最后耗尽精力疲惫不堪,得休息个几天才能缓过来,伤不了性命。 易未酒喝的少,伙计却贪杯,现在他开始越来越亢奋了。 “爷,您觉不觉越来越热了?嘿!您瞧,金子!满树的金子!” 看着兴冲冲的朝一颗梨树扑过去的伙计,易未愣住了。 伙计抱着一颗金黄的酥梨咧着嘴笑,火把凑过来去仔仔细细的照着。“这么大块的金子!老子发财了!哈哈!” 易未看着神情亢奋的伙计,摸摸脖子,想着自己之前面对刀划脖子时异样的迟钝,明白自己一群人大概是中了药了。自己习过武,又有伤口疼痛的刺激,已经清醒了。 摩挲着手里的串珠,易未思考着怎么才能利用这个情况放过那几个小孩。 易未按住伙计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问道:“你有了那么多金子,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抓人!抓到人爷好好出口气!”伙计一边回答一边又摘了两个梨子往怀里塞。 第七章 棉花垛 幻觉不严重。 易未沉默的跟在伙计的旁边,看着他怀里的梨子塞了又掉。 易未也伸手摘了一个,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甜脆多汁。 伙计看着啃梨子的易未愣了一愣,说:“爷,您可真会挑,这梨皮薄个大核小,最最好吃了。”一边说一边拢了拢怀里的“金子”,又眉飞色舞的感叹道:“这金子可真沉,还得举着火把,我都没手摘个梨吃了!”还吧唧了几下嘴,一副很馋又没办法的样子。 ………… 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 易未有些无奈。 两人从第一个村子穿过,惊起一圈狗叫。易未心里盘算着距离。小孩子腿短,这么一会最多能走到这里,转一圈后就回去,装作自己也中了药起幻觉的样子,不会露馅。 但伙计却兴奋的一直往前冲。易未拽不住,心里觉得这样也好。出了这个村子视野一片开阔,田野上都是低矮的庄稼,藏不下人。视线尽头是个小村庄,安安静静的在黑暗里沉睡着。易未也就跟着伙计往前走。那些小孩必定没在这个方向,浪费点时间对他们也安全。 陆安听到身后遥遥传来另一个村子的狗叫。然后掂了掂衣服兜起的碎土块,用力的扔向周围的院子。这里的狗子们也此起彼伏的开始叫了起来。 陆安拽着阿衍快速的冲向了一个柴堆。 她观望很久了,这堆柴在角落,并不引人注目,藏进去却能看到进村的路。棉花杆绕着一棵树立着堆起来,一圈圈的往外扩,成一个圆台的形状。柴堆后面几步远是一个小院的泥墙。一只狗子在里面叫的很凶。 陆安扒开棉花杆堆的缝,两人爬了进去。然后再把缝拢好。除非仔仔细细的拿火把靠近了照,不然看不见里面藏着的人。 “我们这样能躲过去吗?”阿衍小声问。 棉花杆堆中被挤出来的空间并不宽敞,两人半蹲着缩起来,陆安一转头,额头撞到了阿衍的下巴。可真疼。 “我们都跑不动了。那两个人腿长,没一会就能追到这边。跑是跑不过,只能藏。” “那狗叫呢,他们在那边能听到。不就知道我们在这个村子里了?” “我们能听到那边的狗叫,这边的狗也能。扔土块的时间差不就是为了这个。”陆安答道。喝的水都变成汗流出来了,渴的嗓子疼。 “嗯。他们在这里没找到我们,就只能往更远的地方找。这样我们就是跟在他们后面,更想不到。” “对。再找不到他们就会以为我们被救走了,或者被哪户人家藏起来了。”陆安想摸摸小胖子的头作为鼓励,可惜空间太小胳膊抬不起来。“记不记得我们的马车?被封的很严实,他们干的是偷偷摸摸的缺德事,不敢大张旗鼓。” “嗯。除了今晚,他们只能偷偷找。我们躲过去就能安全了。” “真聪明。”陆安笑嘻嘻的答。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到现在没哭没闹还能跟着她一起想办法,谁家这么会养孩子。 阿衍其实也在为陆安的冷静惊讶。但他不知道旁边这个小矮子身体里藏着个二十一世纪大人的灵魂。 柴堆的黑暗里充斥着泥土潮腥气,混合着植物干掉后特有的清香,虽然沉闷,但也不算憋屈。 陆安在自己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300时从柴缝里看到了举着火把的两个人。顶着光抱着梨伴着狗叫聒噪而来。要不是气氛紧张,陆安真想好好研究研究到底是什么梨子这么好吃让伙计抓人路上还不忘抱三个。 土墙后的狗叫的越来越凶了。 两个人沿着路往前走,离柴垛越来越近了。 虽然知道藏的隐秘,但陆安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因为她看清了易未的手——戴着串佛珠。 陆安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手放到腰间攥紧了刀柄。 她害怕这个人。 虽然长的气温平和,陆安总觉得他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一种经历过一切毁灭的不在乎,一种勉强藏在平静背后的疯狂。陆安仔细的看着这个人,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气质的人,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 伙计的聒噪声打断了陆安的思维。“你说这么多金子能再肃城买个大院子不?三进三出还有小丫鬟的大院子?嘿嘿……” 易未皱着眉头没说话。 两人越走越近,终于到了柴垛边。易未停下的时候陆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这时“嘎吱”一声,后面泥墙院的木门开了。 一个老人牵着一只汪汪叫大狗从门里走了出来。 “你们是谁啊?”老人问。 陆安听到声音,但是空间不允许她转过身子去看看到底是谁。狗子在冲着这个方向汪汪乱叫。不知是在咬他们还是在路边举着火把的人。 老人牵着狗慢慢向前走,提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把狗的影子照的巨大无比,拢住了整个柴垛。 伙计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做出紧张的表情说道:“我们前边悦来客栈的,有客人的小孩跑出来啦,我们跟着找找。” 易未又弄不清伙计这时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的了。手指捏着佛珠不说话。 还没听到老人回答,伙计突然原地蹦了起来,抖抖嗖嗖的藏到了易未身后。 “老头,你怎么养狼!啊呀呀,这狼是好养的吗!你诚心吓唬小爷是吧!” …… 狼?哪来的狼! 汪汪叫的大狗子摇着尾巴,站在老人旁边。 老人也很惊讶,他迟疑的看看伙计,又看看易未,犹豫的问:“这是……?” 易未烦躁的指了指伙计的头,又摆了摆手,意思是他脑子有问题。然后问:“劳烦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人经过?” 老人看着面前举着火把的两个人,拍了拍大狗的脑袋,缓缓说道:“没有,只有你们两个惹出了动静。” 伙计藏在易未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乱糟糟的喊:“过来啊,小爷我脚踢猛虎,拳打蛟龙!过来咬我啊!”嚷嚷的很凶,却没从易未身后挪出来一步。 陆安和阿衍藏在黑暗里,屏住呼吸,默默看着这一切。 “叨扰了。”易未按住瞎扑腾的伙计,慢慢转身往回走。 伙计被人拽着却越发来劲了,指着大狗愈发张狂。 大狗半蹲下来,汪汪叫的气势一点没输。 第八章 杀心 陆安看着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却并没有放松。 柴垛旁边蹲着的大狗没有再汪汪叫,但却没有停下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两人举着火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阿衍缓缓吐了一口气,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陆安的胳膊,又小幅度的指了指老人的方向。两个人努力的的转动脖子,最终也只能看到大狗的头。 老人的手在大黄狗的头上轻轻的拍着。大狗的呜呜声越来越轻,最终安静的伏在老人的脚边。 一种诡异的安静。 易未和伙计慢吞吞的往回走。 刚才除了自己和伙计,还有别人。自己从小就招猫猫狗狗喜欢,当然这个体质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和伙计走远了够还没停下低沉的威胁声。想想这一路都没见到的小孩,易未确定他们就藏在附近。 藏着也好。易未想。 躲过今夜你们就安全了。 伙计突然停下来把自己的火把丢在地上踩灭了。然后凑过来伸手拿过易未的火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我觉得刚才有人。” 易未压住心头的惊讶问:“没有吧,你怎么这么觉得?” 伙计并没有回答。踩灭了火把在黑暗中半弯着腰,伸着耳朵朝老人的方向仔细的听。 易未又分不清他是清醒还是幻觉。只能沉默的站在原地思考对策。 若是真的那些孩子真的被发现了,被送走结局多半生不如死。比起无辜幼童的性命,这个作恶多端的人更加肮脏不堪。 看着前方伙计毫不设防的背影,易未紧紧的捏住手里的佛珠。 自己的手,终于也要沾上鲜血了吗? 易未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 能救人,就不算恶事吧…… 那年自己游历回家,待了一天和爹娘吵了几句嘴,晚上翻墙偷跑出去喝酒。第二天酒醒后师兄拉着不敢让自己出门。最后瞒不住了师兄把自己打晕了藏着送出了城。 满门抄斩啊…… 就剩了自己一个。 自己跑到乱葬岗,满眼都是新土。从白天找到黑夜,最后在一个土堆了找到了这串佛珠。听母亲说过,这是自己出生那年,父亲从一高僧那里求来的。 最后还是师兄把发疯了的自己背回去的。 父亲说这佛珠会保佑善良的人不受侵害,会保佑虔诚的信徒平平安安,会保佑至诚之人看到心之所想,动心起念,所恋成真。 那,父亲母亲,你们一定也能在天上看到我。 今日之鲜血,为救幼童性命。我不会长成害了你们的恶人模样,我会如同你们所期盼的那样活的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会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强大,替你们翻案,报仇。 易未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摸向自己后腰,那里一把匕首在夜色里泛着寒光。 伙计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他鬼鬼祟祟的往前走,在一棵小树后停住,半伸着手侧起身子,眼睛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一人一狗。对滚在地上的梨子一无所动,再配上恍恍惚惚的表情,在暗夜里像只幽魂。 易未静静的看着他,思考杀完人后如何向顾延生解释。 陆安的心越来越紧张。 她不知道面前的一人一狗为何久久不动。 正忐忑不安时听到一声尖利的吼叫:“好狼!爷爷我剥了你的皮做围脖!” 又是这个神经病! 大黄狗不甘示弱的对着声音的方向汪汪叫,周围院子里的汪星人也不甘示弱的开了嗓,声音像波纹一样一圈一圈的在村子里响起来。 “汪汪!老黑你叫唤啥呢?汪汪!” “汪汪!大黄哥说有个神经病把他当狼了,汪汪!” “汪汪!啥?有狼?兄弟们冲呀!汪汪!” “汪汪!没有狼!哎呀!小花你也跟着叫什么?汪汪!” “汪汪!不知道呀,你们叫我就跟着叫了,汪汪!” 树上窝着的鸡也被吓醒了,咕咕唧唧哦哦的乱扑腾,一时间可真是狗声鼎沸鸡犬相闻,嘈杂如汪星菜市场。 易未深深的看了沉默的老人一眼。把伙计往回拽:“没有狼,那是狗,是狗!” “你才是狗!你才是狗!骂谁呢你!”伙计暴跳如雷。 “我金子呢,你把我金子藏哪了!”伙计发现怀里空空,开始上蹿下跳。“火把呢,找,给爷找我的金子!” 易未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预谋杀人的紧张松懈下来,火气却顶上心口。他强硬的拽着伙计往回走,打了火石重新点燃火把,恨不得堵住伙计叽里呱啦的嘴。 太聒噪了。 伙计在地上捡回了那三个梨,宝贝一样抱在怀里:“我的金子!可算找回来了。” 易未想着再回到那片梨园边时伙计会不会激动疯。 板着脸没再言语,拉着伙计闷头走。 ………………………………………………………… 在两人走远了之后,老人终于动了。 他牵着大狗对着柴垛说:“他们走了,出来吧。” 陆安和阿衍从柴垛缝里爬出来,抬头看着面前的老人。 “谢谢爷爷。” “爷爷是怎么发现我们的?”阿衍轻轻的问。 “不是我,是大黄发现的。”老人爱怜的摸摸大黄的狗头,大狗吐着舌头蹲在老人旁边,圆圆的眼睛看着二人。 “进屋说吧。”老人转身往回走,边说边推开半掩的木门。“可怜的孩子,喝点水吧。” “谢谢爷爷。”陆安刚想答应,被阿衍拽了一下胳膊。 “不用了。我们不渴,先走了。”说完阿衍便拉着陆安的胳膊往外跑。 “怎么了,你是发现什么了吗?”陆安一边跟着阿衍跑一边茫然的回头。 阿衍一声不吭。 跑出村子,又向北跑出一段路后阿衍停了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张嘴呼呼喘气。 “怎么了?”陆安又问。 “我不相信他。”阿衍低着头回答。 “以前也有大人对我好。后来我喜欢的东西一件一件都失去了。丫头说要帮我照顾小猫,后来我的小猫死在了池塘里。”阿衍声音越来越低,拳头攥的紧紧的,垂着头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被看到。 天空响起一声闷雷。 陆安看着面前的小孩,落寞的身影笼罩着脆弱,叹了一口气,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拍了拍阿衍的肩膀,陆安温和的说:“有雷声,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吧。” 良久,听到一声低低的“好。” 第九章 稻草窝窝 陆安拉着阿衍走向一个草垛。 这是田间小路和村庄的连接处,向北斜穿过田就是大路。南边向南能看到半个村庄。 草垛是今天夏天新割的麦秆堆起来来的,散发着暴晒过后植物的清香。 陆安在麦秆垛的西边一点一点掏出个窝窝,再把掏出来的麦秆平推到地上,这样下雨了水不会浸上来。直到出现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大窝窝,整个草垛就像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陆安和阿衍两个人钻进去,听蟋蟀吱吱的叫,还有水沟里青蛙的呱呱声。陆安心里感到难得的宁静。 阿衍窝在稻草堆里,胳膊抱这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至。 陆安闭上眼睛想着从前。 不知道小武在原来的世界怎么样了。 自己和小武初中认识,是同桌。和所有青春剧一样,两个人懵懵懂懂无忧无虑,不过没有那些疼痛青春剧狗血。 和无数普通学生一样,老老实实上课念书,在课间多同对方讲几句话便开心的不得了。后来进了同一所高中。高二文理重新分班又幸运的在一个班级。 闹过矛盾冷战过也偷偷流过眼泪。少年时觉得天大的事过个两年回头再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几句话能讲清楚的事。 但那时候是少年人,那就是天大的矛盾。 后来再和好。 大学去了不同的地方。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她知道他的喜欢,他也知道她的喜欢。 但彼此装作不喜欢不知道。装的像只是朋友一样,装作从来没有爱意发生过。装作不知道对方在假装。 大学时她想通了不想再掩饰的时候也看多了周围异地朋友的分分合合。 又突然不敢和对方讲明白了。 她怕撑不过异地没有一个好结果。她怕输给距离连假装都没的装。 两个人隐晦的相爱了一整个青春。 后来毕业了。还是没在一个城市。 终于终于有一天,他来找她时没再掩饰,抱了一束向日葵,带了一枚戒指。 陆安睁眼看着麦秆堆拦出来的雨帘,缓缓吐了一口气。 自己是在参观一个地下科技研究所时发生的意外。时光穿梭机出现故障,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吸向了那个古怪的像祭坛一样的东西。 自己晕了过去,在古代醒了过来。 再想想这个世界出现的那么多和历史不同的东西,唐后面不是宋,是这个大俞,如今是景泰年间。陆安觉得从唐末应该就开始错乱了。 很有可能就是当初在研究所里的那些人。三个研究人员,四个参观者。 时光机器把人给传送过来,根据研究人员讲的什么交换守恒原则,这边的时间节点也会存在那个“祭坛”,会“接收”传送过去的人。就像一扇门,进出不同的时间点。 陆安记得研究所那个古怪“祭坛”的样子,圆的,像个超大号的灰色磨盘,材质陆安看不出来,但是她记得摸起来冰凉的质感。 现在就是逃回去,在自己穿过来的地方附近找到时光祭坛,回到二十一世纪。 陆安还记得研究人员的讲解,一大堆复杂的专业用语记不清楚了,大概意思就是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比例不同。简单来说,用时光机穿越到新时间节点作天作地瞎折腾个几年,回来后现代的时光机研究所可能只过了五分钟。 所以陆安心里并不急躁,可能小武现在午睡还没醒呢。 陆安看着自己的手,左手手心靠近食指的地方有一颗小痣。小武同样位置也有一颗。陆安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让自己在这个异世界不那么孤独。 真的好想他啊…… “你在想什么?”陆安被阿衍的声音拉回思绪。 “没什么。就是在想回去后要怎么做什么。”陆安回答道,“你呢,逃出去回家后准备做怎么?” 阿衍伸手接了一手心雨水,看着它从指缝间漏下去。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家。” “我娘是我爹的原配,不得宠的原配。” “我爹喜欢他的妾,记忆里我娘过的很苦。” “但我记得那时候日子还过的下去。我娘有些余钱,我也还算懂事。” “后来我娘死了。我自己过的挺难的。那个妾明着欺负我。” “再后来我爹娶了继室,我过的更难了,继室暗着欺负我。” “这是我身边的嬷嬷告诉我的。要不是她,我可能被欺负死了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娘死后,就只有嬷嬷护着我。” “后来嬷嬷也死了。” 阿衍把一根麦秆在手里折,折的变了形。 “她们想把我赶出去,我也不想呆在那里。” “我不知道逃出去安全后我能去哪,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应该是没有吧?”阿衍看着陆安,圆乎乎的小孩眼里存着泪,茫然的让人心疼。 “那你爹呢,他怎么想的?”陆安替小胖子把眼泪擦掉,轻轻的问。 “我爹,应该也不想我在府里。” “他要是来找你,你会愿意跟他回去吗?” “我不知道。” 看着阿衍茫然的表情,陆安说:“那逃出去后你先跟着我吧,看你爹来找不找你,你再想想你愿不愿意跟他回去。” 世间悲苦无一同。 陆安无从判断阿衍周围的人究竟有多坏,她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阿衍能有一个没那么混蛋的父亲,别让这个孩子从虎口逃脱后又陷入痛苦泥沼。 大雨铺天盖地的下。两人又把窝窝往里掏的深了些,把更多的麦秆铺在身下,让雨水不漫上来。时不时在麦秆堆里爬出一只蟋蟀,阿衍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把它放回了角落。 蟋蟀一离开手,迅速的钻进麦秆缝里消失不见。 幸亏这个麦秆垛比较大,堆压的也紧实,顶上还盖着几片破烂的蓑衣,被两人挖出个窝窝即没塌下来也没从上面渗水。 雨声是天然的白噪音。 两人斜躺着蜷起腿,在麦秆的清香中慢慢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太累了。 …………………………………………………… 远远的客栈外,雨中的易未和伙计两人站在树林里,浑身湿透,沉默不语。 伙计失神的抖动着嘴角,没发出任何声音。一只手在雨里胡乱的抓着,另一只手竟然还紧紧抱着几个金黄的梨。 一道闪电亮起,照亮了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 第十章 大黄狗 雨点如豆般砸在身上,易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伙计。 他是清醒的还是还是糊涂的? 方才快到客栈时在路上遇到了老四,就是地上这具尸体。 顾延生发现有药致幻的情况让老四先回来看看他们怎么样。他和老三受了伤,在后面慢慢走。 老四从伙计支离破碎的话中竟然笃定逃走的小孩藏在了老人家里,杀手是追不上了,老四的满腔激愤都落在了那个老人身上。 他咬牙切齿的说先回客栈等顾延生回来,然后一起去抓会小孩,再做了那个老头出气。 易未听到他这样说便知道瞒不住了。 在老四转过身往前走的时候易未左手绕前捂住他的嘴,拿匕首了结了他的性命。 伤势同厨房里的那具尸体很像。 血在雨里被冲开,顺着地势流向树林边的河沟,消失在杂乱的水草中。没有沾到衣服上一点。 易未看着伙计,思索着若是连他一起杀掉如何向顾延生瞒过去这一切。 一道闪电亮劈下来,照亮了伙计失神的双眼。 雷声轰隆隆的响,易未伸出握刀的手在雨里冲洗着指腹上的血迹。 杀掉一个恶人,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大雨下个不停,夜色藏住血腥。 …………………………………………………… 陆安没睡多久就醒了。 陌生的环境隆隆的雷声让人悬着神经。 阿衍靠在一边发呆。 醒了以后基本就是闭目养神了。 陆安抽出麦秆掐断两头含在嘴里当成吸管吹气玩。阿衍看到也跟着学,吹了一会说:“这个可以用来喝汤。” 陆安心想这孩子真聪明,那么快就能意识到吸管用途了。 阿衍又说道:“我以前有一次脸摔肿了,嘴巴张不开用不了勺子,嬷嬷就去水塘割了根芦苇做成管子喂我吃的饭。不过这个更细,可以用来喝药。”阿衍把吸管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又好奇的问,“麦子能长多高?就杆子一样这么高这么细吗?” 陆安看着脸蹭的脏兮兮的小胖子:“比这杆子高一点,下边还有根被割掉了。细倒是只有这么细。哎,你要不要洗洗脸?雨水看着挺干净的,我也洗洗。” 陆安边说边接了一捧雨水,脑袋往外伸着一点洗了洗脸。阿衍学着她的样子,不过头伸的太朝外,浇了一头发的雨水。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看着陆安笑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下的稍微小了一点,大概是从瓢泼大雨变成了碗泼?整个世界都笼在哗哗的雨声中,只有蛙的呱呱声响的最欢。 略显单调的环境里,那逐渐靠近的踩水声就越来越清晰。 陆安提着一口气,警惕的的看着前方的人影。 是昨天的那个老人和那条大狗。 老人举着一把伞胳膊弯里搭着一件蓑衣,头上戴着斗笠。牵着的大黄狗也像模像样的披了一件蓑衣。 陆安缩在麦秆窝窝里警惕的盯着老人。 他怎么找过来的?他为什么找过来? 老人像是看出了两人的疑惑。慢慢悠悠的说道:“昨个你们跑了没一会儿这大雨就下来了。我寻思着你们可能也不敢进有人家的院子,只能在野地里躲着。 我们村子旁边能躲人的地方不多,今儿天一亮雨小点了我想着出来看看。虽然是八月里天也热,万一淋了雨也不是闹着玩的。” 老人摘下斗笠递过来,见两人没接,慢慢弯腰把蓑衣斗笠都放在了麦秆边上,叹了口气说:“我要是个坏的,今儿早就是去报信了……过来吧,跟我回去烤烤衣裳,喝碗姜汤。” 看着一脑袋水还在犹豫的阿衍,陆安把斗笠给他戴好,顶上蓑衣说:“他讲的对。他要是想害我们,我们跑不了。” 老人牵着狗走的很慢,陆安发现老人走路一瘸一拐的,是个瘸子。 两个人慢吞吞的跟在后面,看着大黄狗披着蓑衣一颠一颠的走。 一路无话。 回到小院里,老人从厨房里搬出个小炉子放在廊下,丢进木柴点了火,让两人围在旁边烤烤衣裳头发。 自己去屋里拿出来块姜和菜刀,在小板凳上直接切下几片,丢进小锅里,又把小锅坐在了炉子上。 姜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水开后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大黄狗也跟过来凑热闹,闻了闻姜水,嫌弃的扭开了头,趴回老人脚边打瞌睡。 “你们是怎么个一回事?那伙计怎么半夜了还追你们。”老人自己也在慢慢喝,有些烫,喝一口要先吹一吹。 “我就在村子边睡觉,就被绑来了。晚上他们喝酒,我们就偷偷跑出来了。”陆安隐去了唐衣燃和中间杀人的一部分。虽然老人心善,但她也不敢把所有都讲完。 老人有些惊愕,也有些气愤。“只知道老李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没想到他连拐人都干上了!” “拐人啊,这可是丧良心!” 陆安也有些惊讶:“您认识那个开客栈的老板?” 老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左腿,开口说道:“年轻的时候认识,村子离的那么近,说不认识是假的。后来去当了兵,一起上的战场。没分在一块,打仗那几年也相互没见着。 后来侥幸活下来了,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也活下来了不是,活下来就是福气大。 他也活着回来了。除了刚下战场那会儿一起喝过几顿酒,就再没凑一起过了。 那小子邪性,没想到邪性到去拐人了啊。这么些年,除了进城路过他那儿,就没见过他。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可是丧良心的事啊!”老人重重的拍了几下自己的腿,惊得大黄狗抬头看了几眼。 阿衍沉默着瞄了老人几眼,没再有什么反应。 老人喃喃的发了会儿愣,说:“等这个雨小一点能出门了,我带你们去衙门,得把这丧良心的抓起来才行,这祸害了多少家啊……” “不行的。”陆安说:“我听到他们要进城,铜城里有他们的同伙,没走到衙门可能就被发现了。” “那不能进城。往北走,先到北边的巧镇,再从巧镇往北上沿湖城,沿湖城里有能管的。”老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要是运道好一点的话,巧镇的周家可能会帮忙。” “总要试一试,虽然当年只是传言,但总要试一试的……” 第十一章 鸡蛋疙瘩汤 “传言?”陆安疑惑的问。 “嗯。可以去试试……”老人喃喃道。 阿衍对提到的传言并没有感兴趣。他打量四周问道:“您是自己住吗?” 院子很小,三间正房,一间东屋做了厨房。墙是用泥土里和了草杆砌的最普通的农家泥墙。院子不高,木门有些旧。正房的廊前放着一个大木桶在接流下来的雨水,水流撞得桶壁哗哗响。院子地势东高西低,院里因为雨下太大存着的水顺着墙根的一处排水沟往外流。三人在廊下煮着姜汤烤着火,大狗抬着脑袋看着院子吐舌头,木柴烧的噼噼啪啪声和水开的咕嘟声混在一起,雨水弥漫着土腥气和裹着木头香的热姜味对撞,潮气在火的温度里被烤干,只剩下妥妥帖帖的慰藉。 突然“砰”的一声,有受潮的木柴炸了个小火花,惊得老人收回了思绪。 “我从战场上回来后成了亲,有个儿子。”老人缓缓的说。 “前几年征兵,我那儿子也去了。” “当年我去打仗,爹娘等到了我活着回来。” “我媳妇命苦,没等着儿子。前年一场病去了。” “剩下我一把老骨头。不知等不等得到我儿回来。” 看着老人的皱纹,陆安心里泛上不忍。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在打仗全拼人力的古代,能活下来多少兵真的不可知。 老人缓了缓神:“还没说呢,我姓周。我们村叫土楼村,往南没多远就是铜城。” “周爷爷,您一定能等到伯伯回来的。”陆安说。“我姓陆,叫陆安,这是小衍,我弟弟。” 阿衍听着陆安的介绍,只是抬头看了看,并没有反驳。 老人回厨房拿了把青菜,洗干净了放在一边。又拿了一个大碗放入面粉加水慢慢调成面糊。用筷子沿着碗沿拨进煮沸的水里。 这是简单版的面鱼儿,或者就叫它疙瘩汤。 “这里啊,本来是一个大财主的庄子,财主在旁边盖了个土楼,偶尔来监监工。慢慢的提起这里就说土楼那儿,后来就叫习惯了。再后来财主家败了,田被卖给不同的人,这边习惯倒是没改,久而久之,就成土楼村了。”老人一边说一边用长木勺在汤里搅着,防止粘锅。 看着面疙瘩熟的差不多了,老人又把青菜切段放入汤锅里,盖好盖子闷一会。出锅前打了一个鸡蛋进去,趁着热气搅开。 香喷喷的鸡蛋疙瘩汤就好了。 陆安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 老人把汤盛出,说:“盐你们自己加。我口重,吃东西放的多。” 陆安把头埋在碗的热气里,食物给一直提心吊胆的两人极大的满足感。这个异世界里,陌生人的善意让陆安几乎要落泪。 一定是热气给熏的,陆安想。 吃饱喝足等雨停。 “周爷爷,您之前说传闻,是什么?巧镇的周家为什么会帮我们?”坐在小板凳上的陆安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哦,这也只是听说。镇子上周家的少奶奶是从南边嫁过来的,听说成婚的时候陪嫁的一坛子好酒不知怎么馊了。有人说是得罪了路上客栈的老板捣的鬼,娘家人去客栈理论,问道哪里得罪了新娘子,又被堵得说不出话。两家都是好面子的人,这事也就被压下来了,不让说。”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村东边的老大家的小舅子的儿子的结拜兄弟在周家摆宴时去当过帮工,还得了赏。” 好家伙,这关系可真的远,好事不出门,糗事千里。 陆安能想象能安全回到家时向爹娘转达时的状况,“我逃跑时路上遇到的一个爷爷的同村家的老大的小舅子的儿子的义弟的前东家”…… 忒绕口…… “那他们时候就没再对付客栈的人?”阿衍突然说道。 “这我就不太知道了。就算是对付,做的估计也很隐秘。”老人回答。“周家少爷在沿湖城的衙门里当差,他们家要是愿意管,那就太好了。” “那雨停了我们怎么去?”阿衍又问。 “孩子想的真周到。”老人慈爱的看着看着阿衍。“泥地又下过雨,车是不能走。咱们就从小路直接走过去。听说周家的少爷喜欢吟诗作对,常去镇子上的茶楼饮茶看荷花。那茶楼就是周家的,后面有一个大水塘。” “周爷爷,这又是老大家的小舅子的儿子的结拜兄弟说的?”陆安笑嘻嘻的问。 “这可不是,这是村北边的老王他孙媳妇的娘家嫂嫂的侄子说的,他在茶馆当伙计。”老人也笑了起来,并不介意陆安重复的恶趣味。 “读书人不是喜欢什么荷塘雨声吗?说不定咱们一去就遇见了。” “那茶馆的伙计有没有说过周家人怎么样啊?” “只听说周少爷人挺和气。周家老太爷是个方正人。他们家的生意名声也还行,再多就不知道了。但咱们总得去试试不是?”老人慢悠悠的喝着汤。 已经是第三碗了,胃口那么好,老人家身体肯定不错,陆安想。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雨渐渐停了。 老人拴好狗,把门锁好后带着两人从村西边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巧镇走。 阿衍不习惯走这种泥路,但全程也没说话,陆安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心。 走的冒了汗,巧镇出现在陆安眼睛里。 巧镇是个挺大的镇子,茶楼在边上靠近周家大宅的方向,从镇子中间的十字路口拐个弯就到了。 再往里走走,就是大荷塘。 陆安远远看着荷塘边的亭子里有几个人影。亭子上有帘幔围着,看不太清究竟多少人。 老人带着两个孩子慢慢的向亭子边走。 走到离亭子不远的地方被几个下人装扮的人拦住了。 一个仆妇笑着:“大爷,这荷塘可是咱们周家的私产,没人时您来玩来摘花怎么都行,今儿我们家主子来呢,要不您带着孩子隔天再来玩?”说话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大户人家盛气凌人的感觉。 老人有些犹豫的问:“是周少爷在这吗?” 仆妇笑答到:“不是,我们爷今儿当差呢。” 阿衍突然大声说道:“爷爷,那悦来客栈的人干的坏事怎么办?周少爷不在,还有谁能帮我们?客栈那个伙计是个恶人!” 陆安知道阿衍突然大声的原因,她看着凉亭,担心里面的人会嫌他们冒犯连累到周爷爷。 凉亭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慢慢悠悠的说:“让他们过来。” 第十二章 周少奶奶 一个娇俏的侍女过来领着他们走到亭子边,在石阶上停住了。 老人顺势便要行礼跪拜,被另一侍女给拦住了,“我们少奶奶最是仁善,老人家你不是我们周家的下人,用不着行礼的。” 陆安也就顺势站着,古代的大户人家她第一次见,不知道什么规矩,怕瞎瞧给得罪人了惹了祸。低眉顺眼的站在边上听侍女讲话,就看见亭子中间坐着的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颜色漂亮的像玉。 侍女抢先讲了话,中间坐着的人也没生气,打着扇子笑着说:“她倒是会夸人,不过您老也不必行礼。看着您腿脚不方便,坐下歇歇。月影,给老人家倒杯茶。” 老人推让了几番,最终还是坐下了,在石凳上坐了半边,却没真的去喝茶。 陆安和阿衍老老实实跟在一边,扮做紧张的样子来回绞着手指。 “方才听到你们讲,要找我夫君?” 坐着的周家少奶奶喝了口茶,慢慢悠悠的讲。 “嗯。远近都听说周少爷仁善端方,思来想去,实在没办法了,才斗胆想来求求少爷的。”老人斟酌着说。 “方才听这小儿讲悦来客栈,又是怎么一回事?”周少奶奶轻轻的放下茶杯,杯底和石桌轻轻碰撞出铛的一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少奶奶的声音平静又温柔,陆安却觉得听出了金玉碰撞之声。 “少奶奶愿意听听,真是感激不尽。”老人松了一口气。“是这么个事,这两孩子,并不是我的孙儿,是昨天半夜逃到我家的。” “逃到你家?”周家少奶奶的声音里多了兴趣,还有几分发现猎物的敏锐。 陆安知道,他们找对人了。 陆安把这两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样隐去了杀人和唐衣燃那一段。只说李南风在逃跑时和自己走散了。至于唐衣燃,陆安直觉她已经跑的无影无踪,提起她是在给双方增加难度。 周少奶奶听完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吩咐侍女拿点心给他们吃,说道:“真是可怜的人,这么小就要受这么些苦。” 又说道:“你们先跟我回府里住着,这种事情,谁能忍心不帮,真是可怜的孩子。老伯,您也跟着过去住两天,总得等这事了结了您才能放心不是。” 老人看看两个孩子,又看看周少奶奶,犹犹豫豫的说:“我家里还养着狗。大黄别饿着才好……” 周少奶奶闻声轻轻笑了一下,随着她的轻笑,整个凉亭的气氛仿佛活过来一般,站着的侍女脸色活泛起来。 “这好办,我差个人送您回去安排好家里再过来。这狗呀,通人性,可得好好待着。”周少奶奶抬手招了外面站着的一个仆妇吩咐好,又转头看着两个孩子说:“你们莫怕,先跟我在府里住着,周爷爷安排好就来,很快的。” 老人摸摸阿衍的脑袋说:“去吧,周家是良善人家,我给大黄留了吃的就来。” 老人的儿子上了战场,妻子也已亡故,陆安明白大黄对老人的分量。 “嗯,我们会听话的。”陆安说。 周少奶奶做事很快。马上就吩咐了侍女收拾东西回府。 陆安牵着阿衍走在后面,听到周少奶奶吩咐月影说:“拿着少爷的帖子去铜城衙门,不是说少爷的多年好友在吗,把这小姑娘说的事给原封不动的讲一遍,问问他想怎么管。” 月影有些迟疑道:“要不要等少爷回来?” 陆安跟在后面看不见周少奶奶的眼风,但她感觉到月影瞬间脸白了三分,地下头说:“是。” 周少奶奶手轻轻抚上小腹,笑吟吟道:“端文那里,今儿晚上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陆安并没再注意这等眉眼官司,大户人家里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有难走的路。 看着周少奶奶青色的裙脚随着走动在风里晃晃悠悠的粘上一片草叶,陆安想起在马车里躺着死去的小女孩。 愿她安息。 半下午的时候铜城里就来人了。 陆安被带进议事厅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一脸严肃的男人。在周少奶奶的示意下陆安向这个人复述了一遍上午讲过的话。 “正清,这是你说怎么办,端文今天晚上才能到家,我怕耽搁了那些天杀的就跑了,你可要抓紧,这些孩子真真是可怜。还有个尸骨未寒的小姑娘……”周少奶奶边说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你可能保证所说的句句为真?”坐在上首的赵正清沉声问道。 “我能!”陆安毫不犹豫的说。怕这个男人不把小孩子的话当真,又补充道:“若是悦来客栈的人没参与这些事我天打五雷轰!” 虽然陆安自己不相信誓言这个东西,但是古人信啊,更何况陆安讲的确实是真话。客栈里的人都确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赵正清匆匆把陆安所讲的内容都写下来,又让陆安核对补充了几个细节。 沉下脸对周少奶奶行了个礼说:“本该去拜见伯父,但兹事体大,万望恕罪。我马上回衙门上报,端文到了后还请马上告知他去找我,若是宵禁后,就请他明日一早速去铜城。”又看看陆安和阿衍,一个是瘦小矮兔子,一个虽胖了些,却眼神呆滞,可见受惊不清。 想了想衙门的境况,又道:“这两个孩子还请在府里好好照顾,事情未定,带去衙门怕是不好。还望各位守口如瓶。”说完便急急的往外走。 周少奶奶站起来送人出去,到议事厅门口,赵正清又重复了一遍:“此事没表面那么简单,先守口如瓶,护好孩子和那个老人,等一等我的消息。”说完深深看了周少奶奶一眼,匆匆消失在庭院里。 周少奶奶倚着门框,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雨刚过,新阳正好,没谁在意落了一院子的红花。 “雪泥,今儿知道这两个孩子的人都安排好,谁都不许往外说一个字。送老爷子的人也去催催快些回来。” “悦来客栈,呵。”周少奶奶明明还是温柔平静的声音,陆安却生生听出了金戈铁马的意味。 “月影带孩子去休息,可怜见的,要照顾好了。” 陆安和阿衍跟着月影往外走,走到院中时一阵风起,陆安回过头看到周少奶奶伸手折下了一支红花。 树叶上的水滴随着震动簌簌的往下落,像是又下了一场雨。 其实已经是秋天了啊。 第十三章 神仙眷侣 没过多久老人从土楼村回来了。 除了等待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天黑后不就听到院子里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喊:“少爷回来啦!” 二门里周少奶奶提着灯笼倚着门框温柔似水。 周端文看到后疲惫的脸漫上笑意。 “怎么在这里站着,你若是想等我,回房间坐着等便是,站累了吧?” 周少奶奶笑眼盈盈:“等端文就是站再久也不累的。” 月色朦胧,二人牵着手向前走,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端文你一路上没吃好吧,风醉,你去厨房把一直炖着的骨汤盛来,再配上些爽口的小菜。” “你呀,就是体贴。” “今天去一户人家那里处理公务,他们丫鬟名字可不像咱们家这么顺耳。风醉、花容、雪泥、月影,谁也比不过夫人你取名的巧思。” 周少奶奶低下头,似是羞的红了脸。 “就你会打趣我。”又像是想起什么事一般正了正脸色,“端文我给你讲个事情,你莫要怪我自作主张才好。” “说吧,我怎么会怪你。”周端文语气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周少奶奶从荷塘讲到赵正清的离去,“端文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下晌先去告知了正清是我太鲁莽了,可那时我看着两个小孩子心里难过,他们还这么小就要遭受这些苦……你在路上,我又气急了才擅作主张……” 周端文止住了周少奶奶的话,“我家娘子心善我是知晓的,不算莽撞,娘子做的对。明日一早我便去找他。”又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我今日也在衙门口遇到一个小孩,和娘子所说很是相似。待会唤过来见见,他们可能是一起的。” 此时风醉提着食盒进来,两碗鲜香四溢的冬瓜排骨汤,一碟凉拌野菜,一碟银丝花卷。 周少奶奶招手让人退下,“端文不怪我就好。这野菜是今天我去荷塘的路上见到的,想着上次你吃着胃口不错,就差人挖了些。只是没有春天时那般鲜嫩,我只留了野菜芯,一篮子也就做出来这一碟,只求吃起来差别不太大。” 周端文脸上漾出笑意,“还是娘子懂我。” 屋内和气融融,衬得烛光下的人都分外温柔。 ………………………… 外院的房子里桌子上也摆了一桌子的食物。陆安却没来的及吃太多。 周端文把李南风从盐湖城带回来安排在外院,刚刚好和陆安他们遇上了。 三个小孩大眼瞪小眼的蹲在院子里低声对着各自的说辞。 李南风同样也隐去了目睹杀人的过程和唐衣燃的存在。不过这是唐衣燃教他的。 今天上午在盐湖城,唐衣燃带着他到衙门口边小巷子里准备分别,让他自己进衙门求助,特意叮嘱了说辞。 分开时李南风惶惶不安,虽然时间很短,但他已经把唐衣燃当成了自己的支撑。 李南风拽着唐衣燃的袖子问:“我们还能再见吗?” 唐衣燃知道再见的机会渺茫,但看着李南风满是泪水的眼睛还是心软说道:“会的,不过姐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再见面可能会有点久,到时候南风差不多都长成大孩了。” “我长大了你认不出来了怎么办?”南风掩不住自己的哭腔,拽着唐衣燃不撒手。 年幼的他从未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唐衣燃就像是黑暗里的光,替他挡住了那些鲜血和刀剑。暗夜里骑在马上,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听着身后女子的冷静的安抚声,李南风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看着孩子无助的眼睛,唐衣燃想了想,从巷子口卖木牌坠子的摊子买了一个,把香囊坠子什么拆下来丢掉,只留下那块木头牌牌。 唐衣燃把木牌一掰两半,断口参差不齐,很好认。把其中一半递给李南风说:“这个你收好,我们一人一半,这样你长大了再遇见我们也能相认的。” 看着南风郑重的把木牌放好,摸了摸他的头,说:“去吧,别怕。我会在外面等到你安全再走的。” 李南风一步三回头的进了衙门。唐衣燃走进衙门附近的一家酒楼,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慢的喝着酒。直到下午看到周端文带着李南风出来。 窗口的阳光亮的刺眼,唐衣燃喝完最后一口酒,把木牌扔在了酒楼桌子上,过了一会又重新拿起放进了包袱。然后缓缓的走回了巷子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她是在沿湖城做任务时受伤被顾延生一行人抓到的。之前熟悉过沿湖城的环境和人事,知道周端文还算个好人。 李南风蹲在院子里看着陆安和阿衍讲完了自己的说辞。没有提木牌的事。他私心里不想让别人知道和唐衣燃的约定。 三人又重新核对了一遍没什么出入。松了口气回到桌子前吃饭。 熬的浓香的大骨汤,碗上飘着碧绿的葱花,勺子伸下去一翻,骨头藏在汤里部分连着大块鲜香的肉。一大盘包子,陆安咬了一口,肉末青菜馅的,像是吃过的一种野菜,清新鲜嫩,但陆安有点想不起来究竟是哪种。自己脑袋别是被敲坏了,陆安一边想一边又大大的喝了一口汤。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碟醋,几头蒜。 周家是真的挺大方。古代人生活水平不高,周家虽然是大户,但对他们这四个要费事相帮的人吃食还这么好就是心善了。 吃饱喝足打瞌睡。 老人看着几个小孩爱怜的说:“你们先别睡,周家少爷说不定还要见见我们,少奶奶不是也还没见过南风。” 三个小孩停住了小鸡啄米般的脑袋,脸色呆滞的应了声“是”。 吃饱了放松下来人就容易显得傻。 没等多久就听到院门口有小丫头开心的声音:“风醉姐姐你来啦。” “你个小丫头要记得要守好门啊。” 再一阵响动看到白天那个总是笑嘻嘻的丫头进来说:“老伯,我们少爷回来了,您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也好都清楚境况不是。” 月光很亮,灯笼的光甚至都没起什么作用,四人跟着风醉沿着石板小路往前走,陆安平复一下心情,看着紧紧拉着自己袖子不松开的阿衍,投去了一个放松的笑。 “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等回去了,我带你看我们村子的牛。牛会哞哞叫的。” “好。我们会平安的。”阿衍反过去握住陆安的手,安静的应答道。 第十四章 梦 从议事厅回来后陆安躺在小床上发愣,想着中间听到周端文的那句“这件事没表面那么简单,正清的衙门也不会很顺利。但娘子且宽心,也没复杂到要让大家难办的地步。” 陆安想着这句话几分真假,若是真的太难,周端文也就不会吧南风带回来了吧? 周家景致很好,院里郁郁葱葱,躺在床上能听见青蛙和蟋蟀的二重唱。在庞大又清幽的交响乐中,陆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呱呱呱……” 这是哪儿呢?四周一片漆黑,揉揉眼睛再看多了些昏黄的光。 像是自己中学时学校后面的路…… 陆安好像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中学下了晚自习回家,学校后面的那条路没有路灯,路两边水沟还长着茂盛的草,夏天时是青蛙的天堂。唯一的光源便是学校围墙里男生宿舍楼照出来的灯光。 陆安顺着光源看去,整栋楼灯火通明,少年人的嬉笑声裹在风里传到耳边,一扇扇亮着的窗后闪动的是自由的影子。眯着眼睛看了一圈,没有小武。 明知道这是在做梦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 “这么黑,你怕不怕?”陆安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转过头看到小武的模糊的影子站在黑暗里。 “你胆子这么小,肯定是害怕的。我就勉为其难送你回去好了。”小武说完便自然的牵过自己的手向前走。 陆安顺从的跟着小武的脚步,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朦胧了双眼。 果然是在做梦啊,中学时两人根本就没有拉过手。唯一一次肌肤接触还是在打闹争抢东西时小武的手心意外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那时是夏天的傍晚,自己的心跳如擂鼓,盖过了课间教室的喧嚣。 而且小武住校,也不可能从学校墙里出来送自己回家。 “怎么了?放心吧,我在这呢,不会有蛇再窜出来的!” 陆安心口止不住的泛起酸疼。仰着看着小武,宿舍楼里的光从小武身后照过来,视线里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个剪影,看不清脸。 “我没事……”陆安张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越急眼泪流的越凶,越讲不出越难过,最后陆安猛地一睁眼,看到的却是周家的房梁。 真是在做梦。 陆安擦干自己的眼泪,缓缓吐了口气,重新躺下。 这是穿来后第几次梦见小武了?陆安数不清。 慢慢把心头的酸涩压回去,陆安叹了口气。 是不是又在现代想我了?可按照时间流速比例算,你可能只是在午睡里翻了个身才对。也是我更想你才对。不知道会不会梦见我…… 胡思乱想到天亮,自然没再睡好。 陆安顶着个黑眼圈和阿衍打招呼。 “早啊……” 阿衍看着哈欠连天陆安:“…………” 哪里来的熊猫怪! 周府的人都很和气,早餐依然丰盛,浓稠的小米粥,二和面的玉米甜馒头,一碟子肉酱,还有一种陆安不认得的蔬菜,吃起来清新爽口。 白天依旧无所事事。 早上周端文出门前来记了他们三个小孩的原址信息,还特意嘱咐过这两天谨慎为上,莫要乱跑。两天后事情能不能成就见分晓了。 “那些坏人被抓后你怎么想?”陆安看着阿衍问道。 她蹲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双手托腮,头发被负责照顾他们的姐姐在头顶梳成一个小揪揪,拿红绳绑着。像是顶了个毽子。 阿衍伸手轻轻拽了一下这个朝天辫,慢慢的说;“我爹不会来找我的。”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的。”过了许久,又低低的说道:“让我跟着你吧,昨天你不是说村子里有牛吗?我还没见过牛。” “我们家很穷的,你能习惯吗?”陆安想着槐树村老家的土墙房,又想起阿衍之前明显价值不菲的衣裳,抓了抓脑袋。 “至少我吃饭时不用害怕被毒死。”阿衍回答。幼稚的童音里超越年龄的深沉。 陆安笑不出来。 若是阿衍的爹真的那么坏带着他一起回去也行。 凭借着自己现代从各种纪录片和小说里看来的智慧以及穿越主角光环的瞎膨胀自信,陆安觉得养活这个小胖子顺便发家致富不是问题。自己是要想法子回现代的,回去后能多一个小孩陪这具原身的父母也挺好的。 陆安胡思乱想了一会,看着依然一脸忧郁的阿衍说:“好,你家里要是不来找你,你就跟我走。我爹娘人都很好的。”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阿衍觉得自己的心情同这天色一样都亮了不少。 “我们玩泥巴吧。叫上南风一起,我给你捏个我们村子的样子出来。”陆安提议。 “好。”阿衍没玩过,但他很有兴趣接触新的一切。 “南风你玩不玩泥巴!周爷爷你会捏泥人吗?”陆安依然坐着并没有起身,她身子拧了个130度像个麻花一样朝房间里喊。“我还会捏房子和兔子!” 南风从房间里跑出来,他也没玩过,但孩子的天性让他听见玩就很开心。 周爷爷走到廊下吹着风,看着三个小孩慈爱的说:“泥人我不会,我会捏小狗。就是你们玩泥巴别把人家平整的院子弄坑洼了。” “我去问那个姐姐!”陆安跑去找了门口的小丫头。 小丫头年纪也不大,但也是头一回听到客人有这样的要求。她绞着手犹豫了一下,说:“你们玩吧,那花园子里的土就行,别挖路中间的哦。” 陆安应了一声是,跳着跑回去,头发愈发像个毽子。 周爷爷腿并不是很方便,就像早上陆安那样坐在廊下的石阶上。 陆安挖了一块湿度软硬适中的泥给周爷爷后,三个小孩就扎在花树下撒起欢了。 和捏橡皮泥差不多,但泥人手感更好些,只要不嫌土脏的话。 “南风你捏的是个什么?” “这是个壶。” “壶?你们大户人家的壶长成这个样子?怎么像个蒜臼子,神奇……” “我们家的壶就长这样……”南风脸红的像一块布,嘴硬说道,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自己也憋不住了。 “蒜臼子就蒜臼子吧!不过蒜臼子是什么?” “嘻嘻,我不告诉你!” 三个小孩笑成一团,变成了脏脸猫。 后院里周少奶奶在给盆景修剪花枝,听着丫鬟报来的消息笑了笑:“到底是孩子,活的多简单。” 第十五章 捕食 下午周少奶奶身边最美貌的丫头花容出了门。 陆安泥巴玩够了,她的童心也就只够支撑自己幼稚这么一会儿。 午饭吃完就犯困,陆安坐在院子里花树下的石头上发呆。 院墙上不知从何处跳上来一只猫儿。橘色的毛,圆乎乎的身子。猫儿在墙上慵懒的舒展着身子,眼睛懒洋洋的眯着,不知在想什么。 花容到了悦来客栈。 衙门里的复杂关系还没能扯清,那些高位的官和下面的爪牙盘根错节,自己家少爷和铜城的正清少爷最好的解决结局是拿着证据把这些人先下狱,再和上头的官儿们扯皮拉锯刑期。 但少奶奶不太喜欢这个结果。或者说小姐等不得那些官儿们的扯皮期。 太久了。 当年随着小姐来到周家,路上悦来客栈的人很是无理。但大婚之日只能先把事情压下来。 婚宴上又丢了丑,虽然周家长辈表面没露出什么异议,但成亲后的风言风语却跟了小姐大半年。 娘家人去教训那些恶人,为了小姐和两家人的面子却不能大动干戈,被那些人拿了声誉这个把柄活生生只能把委屈吞下。 还因为闹出的动静没法暗地里整治他们,若是他们真的突然出了事,有些虎视眈眈的人会迫不及待的给小姐头上扣大帽子泼脏水。 如今好了,忍了这么久的一口气,可以吐出来了。 客栈里伙计正坐在桌子边喝酒,看见花容时眼睛一亮,拎着酒壶笑着站了起来。 对,伙计没死。 易未那天确实没来得及杀掉这个伙计。 正准备动手时在闪电的光里看到了远处赶来的顾延生和老三。易未在提防伙计的忐忑中过了一天。 第二天进铜城,顾延生收到消息说官府要查此事,易未被派来收拾残局。 老李也消息灵通,半夜卷了东西跑路,没通知伙计。 原因也很容易想明白,老李的心里并没有把这当成什么大事,上面还兜得住。至于伙计,他内情知道的不多,算是给上头留个出气筒替罪羊。 但顾延生不放心。已经跑了的老李又暂时追不回来,所以这次要收拾的残局很简单,灭口。 倒是阴差阳错顺了易未的心思。 易未在在后院准备好要伪装成自杀需要的东西。 等着出手时看到了门口走进来的花容。 伙计拎着酒壶吊儿郎当的向花容走去。 “小娘子是要住店吗?”伙计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口水仿佛都要流出来了。 易未在通道处藏着看的焦躁。 想要去阻止又担心等会让伙计起了防备不方便下手。 “小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呀……让哥哥我瞧瞧好不好……”伙计已经开始伸手拉花容的衣角了。 周家院子里的猫儿盯上了一只小鸟。 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甩着尾巴,猫爪踩在墙顶的瓦片上没有丝毫声音,轻轻的靠近一无所知的小鸟。 易未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伙计都是要死的,不是自杀的样子虽然麻烦些,但也不能再让他祸害姑娘了。 易未撩起帘子,却听到咣当一声,是酒壶落地的声音。抬头看到刚才还笑嘻嘻的伙计软软的躺了下去。 花容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裳,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院墙上看起来温顺无害的猫儿猛的跳起咬断了小鸟的脖子。睥睨的眼神一扫从毛茸茸的可爱的脸上生出了几分王霸之气。 陆安看呆了,它这么胖,怎么这么敏捷的? 易未也呆了……她不是被调戏的受害者吗?这么熟练? 看着躺在地上的伙计,易未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的酒渍研究他腰上的刀。这是一把极薄极锋利的短刀,露出身体的部分刃蓝汪汪的像是淬了毒。 易未转头看向客栈外,花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叹了一口气,易未认命的拖动尸体到后院准备埋尸。 周家后院里少奶奶正看着丫头把花枝从枝头剪下来插进花瓶里,看着刚进来随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的花容笑了笑。 “我摘的这荷花怎么样,塘里白色的少,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摘了这一朵。” “花容姐姐真厉害,咱们塘里摘花的小船我可不敢坐,晃晃悠悠的总感觉要掉下去……” “我们风醉的胆子呀,比那米粒还小呢……” “少奶奶你瞧,雪泥她又取笑我……” 周少奶奶笑而不语,满屋欢笑,一室荷香。 晚上周端文回来和周少奶奶一起来到了陆安他们住着的小院。 周端文讲了事情的进展后看着阿衍欲言又止。最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朱家,说他们家的孩子偷跑出去玩,碰上了火情,烧死了……已经下葬了……” 想起底下人描绘的情况和朱家那个管事的嘴脸,周端文心口烧起一团火。家族倾轧利益纷争,那些人选择了放弃这个孩子。 周少奶奶的眼睛的已经涌出泪花:“孩子别怕,我们周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还算过得去,我和端文商量过了,你要是愿意,就留下了……” 阿衍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他那个混蛋玩意儿爹没来找他真是万幸。看着一脸和善的周家夫妻,阿衍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 “谢谢您的善心。您的恩德我现在报不了,等我长大,一定会有机会报答您的恩情的。”又转头看了看陆安说,“我和安姐姐已经商量好了,安姐姐会把我带回去,我想跟着她。” 周端文惊讶的看过来,“你可能做的了这个主?” “我能。我爹娘都是很好的人,我家就只有我自己,多一个小孩也热闹的,我爹娘也会高兴。”陆安说道。 周端文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想了想,还是把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南风你家里人明后天就能到,小安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家可好?这里的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等个结果倒不如早点回去见到爹娘。周老伯,明天我也差人送您回去,这几天真是麻烦您了。”周端文对着老人行了个礼,感慨的说。 “麻烦您了才对,我也是无事见着了不好不管……心里过不去不是……”老人回了个礼客气道。 回后院的路上周端文问向旁边的妻子:“阿衍这孩子是真的可怜,你说小安的家人会接受阿衍吗?毕竟是个孩子,可是个大事。” “端文你不是要派人送他们?自己人瞧着,若是不合适咱们就把阿衍接回来,府里养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当是为咱们还未出世的孩儿积德了……”周少奶奶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温柔的说。 “娘子就是心善。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周端文的眼睛里全是爱怜。 月色融融,岁月静好。 第十六章 辣椒 第二天早上是肉末粉丝大包子,配上青菜丸子汤,还有炒青菜。值得一提的是绿油油的青菜里缀着几粒红辣椒。 陆安啃着包子陷入了沉思。 辣椒这玩意儿不是16世纪才传入中国的?清朝乾隆的时候才把它当菜吃的…… 这可真的是一个被穿的稀巴烂的朝代…… 看着饭桌上的另外三人见怪不怪的样子,陆安试探的夹起一段红椒问:“这是什么?挺好吃的……” “辣椒呀。”南风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这个东西有点贵,你没吃过正常……额,不是,我是说这个东西少见,它比较……比较……稀有,不是说你家境……”越说越急,越说越结巴,最后南风脸都红了起来。 陆安一下笑了出来,“没事啦,我家本来就有点穷。话说这个辣椒有多贵?” “也不是太贵,毕竟是吃的东西,配菜嘛,就图个辣味。前几年是50文钱一斤,这几年不知道喽,毕竟我也不舍得买……”周爷爷呵呵的笑起来,缓解了南风的尴尬。 “那它是什么时候有的啊?”陆安又问,筷子尖夹起的一段红椒被油煸炒过,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也没个多少年……但是我小时候就有啦,是咱们的顺和王年轻的时候从海外边带回来的……到没到百年?我记不清楚啦……” “顺和王?”陆安想了想,莫不是穿越的前辈?人家都活成了王爷还从海外带进了食物,是真的厉害。 自己虽然也是穿越女主角,但是不求有那么大的成就,能多赚点钱给这具身体原主的父母,再研究出怎么回现代就好啦……虽然这在这古代为期不知道多久的旅游也不是自己的意愿,但毕竟借用了人家孩子的身体,得付报酬的…… 陆安盯着盘子里的辣椒,50文一斤呐,想着脑子里无数和辣椒有关的美食,这可是闪闪发光的钱…… 幻想着满天金子的陆安傻傻笑出了声…… 半上午的时候院门的小丫头就来提醒说收拾东西,府里已经备好马车准备送他们回家了。 陆安拉住了小丫头,做出最天真无邪的表情:“姐姐,你能不能替我求求少奶奶,早上的饭菜里有红红的辣椒,我是第一次吃到。姐姐你能不能替我求求少奶奶给我两根辣椒呀,我爹娘也没见过辣椒,我想拿回去给他们瞧瞧……就两根,真的!”陆安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耶的手势,当然,小丫头并不认识这是耶。 小丫头看着比自己矮了跟多的陆安,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要求,虽然辣椒很贵,但只要两根也不费什么银子,更可况还是一片孝心。 “你先等着,我去问问风醉姐姐。”小丫头摸摸陆安头上的小揪揪跑开了。这揪揪还是她给陆安扎的呢,更可况昨天陆安还晒了泥兔子给自己,虽然丑不拉几的,但也是送给自己的不是。 风醉听完小丫头的话笑嘻嘻的转述给了周少奶奶。 周少奶奶也没觉得这个请求过分,小孩子嘛,见到新鲜玩意儿想带些给自己爹娘瞧很正常的。更何况只是点配菜,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吩咐厨房,青椒和红椒都带点给她,再装一盒子干的红椒,这大热天的,新鲜的带一路能不能存住还是个问题。”周少奶奶侧躺在长椅上懒洋洋的吩咐。 最近总是犯困。 陆安在和周爷爷惜别。 老人摸摸她头上翘起的小辫子忍着泪花说:“早点回去也好,家里头爹娘指不定怎么想你呢……” “周爷爷你别难过,我以后一定回来看你的。我带着阿衍一起,到时候叔叔一定也从前线回来啦,我给你们煮疙瘩汤喝!”陆安说。 “好,好,爷爷等着……”老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被周家的下人扶上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一放下陆安的笑就撑不住了,这一别要好久才能见的。陆安有点舍不得。 阿衍摘了一片大树叶放在陆安头顶给她遮挡阳光,三个小孩排排坐像顶着叶子的青蛙。 远远的便看见那个小丫头拎着个小包袱过来了。 陆安跑过去问:“姐姐,少奶奶同意了吗?” 小丫头笑嘻嘻的回答:“咱们少奶奶心善。”说着把小包袱打开一个角,“瞧,这是新鲜的青红椒,少奶奶担心天热存不住,还给了一盒子干辣椒。” 陆安开心的都要跳起来了。在她眼里,这不是一盒子辣椒,是一片辣椒园! 小丫头看着陆安犯傻的样子,无奈的说:“行啦行啦,别乐了。东西都收拾好没,要启程了,晚了路上错过宿点可吃住不好。” “我不用再去给少奶奶再行个谢礼?”陆安问。对于周家可能没什么,但对于陆安来说这盒子辣椒可是有极大的用处。 “不用啦,少奶奶有些困倦,刚才歇着了。雪泥姐姐特意吩咐了不用去行礼的。”小丫头又朝院外的探了探脑袋,“你们的车备好了,去吧。车夫还有桂妈两个人送你们,路上乖一点哦,别乱跑。” “知道啦姐姐,你扎辫子扎的真好看,我会想你的。” 小丫头羞红了脸…… 陆安又学着记忆中电视剧里的样子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对南风说:“我走啦!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南风本来不舍的表情瞬间消失,哭笑不得的说:“你这是个什么不伦不类的礼啊……下次见面我教你……” “好的!” 爬到马车上后陆安心情有些复杂,之前做马车是被打晕了抓来,如今是大大方方的回家,真是柳暗花明…… 阿衍也很开心,他离开了原来的泥潭,要去一个新世界了。不管小安的家是什么样,都会比之前提心吊胆的日子好一万倍…… 马儿打着响鼻向前走,留下车轮咕噜噜的声音。 ……………………………… 铜城的衙门里赵正清看到新审出来的口供气的面色通红:“祭祀,他们组怎么敢!怎么敢!这可是人命啊!” “幸亏那些孩子逃出来了。”周端文拉着暴走的赵正清,试图让好友冷静下来。 “还有一个孩子没来得及逃就死了!她家人为了狗屁名声连尸首都不来领!” “查!必须要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通了天!” 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不懂这人间悲苦。 第十七章 回家 马车上的陆安并不知道这一切。 那个光天化日下敢打晕自己抗走的老三,那家平时基本不营业的黑店,那个杀人如砍瓜切菜的杀手姐姐,那些奇奇怪怪可以让人快速恢复精力的药,他们讲起铜城时的坦然,以及周端文的那句复杂,一切的一切像个谜团一样笼在陆安心头。 但这一切陆安并不想去解决它。层层迷雾下是藏着的危险猛兽,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好奇心也会变成杀人的刀。 陆安决定把这点好奇心先藏起来,存点实力,再把能解决的事情解决掉。 想通了一切的陆安美滋滋的抱着辣椒闭目养神。 算起来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不知道韩氏在自己失踪的这几天有没有挺过来。 韩氏那个身体……大概是有一点先天不足,身体弱一点。成亲后生了孩子损了元气,坐月子时又没有被好好照顾到,留下了点病根。 后来小孩长大一点,日子也好过了一点,想着看看大夫调养一下身子,结果碰到了个庸医。原来的病根没治好,身子瞎喝药又给喝垮了。 自己穿过来是被同村的熊孩子推了撞到了脑袋,流着一脑袋的血把韩氏心口的气给吓没了半个。现在脑袋后面那一小块还有疤呢。 他们以为女儿活了,却不知真正的陆安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外表没变,芯子却换成了自己。 唉,这次自己又被拐了,不知道韩氏撑不撑得到自己回去。 见到自己回去后,这大悲大喜的再刺激到怎么办…… 真是愁人。 原主的父亲陆景堂身体倒是没问题。是个秀才。原本在城里的书院教书,但一身正气眼里揉不得沙子,没与上面的人物同流合污被穿了小鞋回了乡下,现在在槐树村当夫子。 年龄一点点增长,也明白了世界不可能同自己想象中一般清明,但还留着心里的清高孤傲,以及书里的家国情怀。 所以,现在大概算是一个温和的愤青? 至于他这个夫子当的好不好,你见过大学老师带幼儿园的感觉吗? 陆景堂就像是一个有学问又清高的大学老师。他喜欢聪明的小孩,学的顺利他教的也开心。 但学堂嘛,总有些笨孩子。 一遍一遍总学不会,他教的痛苦,但是内心准则和善良不允许他自己对这些笨小孩发脾气,甚至都不允许自己自己对这些笨孩子说重话。 因为陆景堂明白幼年的启蒙老师对孩子的一生有多重要。 所以陆安在穿过来的这段时间经常看到陆景堂笑眯眯的和学生说再见,然后关上门气的拿自己的头撞墙。一边撞一边念叨“怎么记不住,我都单独教他十遍了怎么还记不住!”然后第二天再和和气气的教那个笨小孩第十一遍。 在乡下当夫子并没有多少工钱,再加上韩氏和原主三天两头的生病和各种天灾人祸,所以家境并不好,但也勉强过得去,吃饱饭至少是没问题。 陆家的长辈具在,祖父祖母身体还行。这个大家庭里陆安有两个伯伯,两个姑姑。 两个姑姑都已经嫁人了,日子过的还行。 祖父祖母跟着大伯陆景亮住在一起,二伯陆景仁一家住在城里。陆家这个大家庭目前看起来还挺和睦的,陆安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庭成员之间有距离,只有逢年过节见见,少了日常摩擦关系就显得近了。 其实陆家没有有分家,但是和分家了没区别。 起初一家人是一起住在老宅,大伯陆景亮成亲后老宅还住的下。二伯陆景仁常年在城里,成亲后也就在城里买了宅子。到陆安的父亲陆景堂成亲时,大伯家的孩子已经满地跑了,人口变多了,陆家也就顺势在村子西边给陆景堂新起了三间土屋成亲住。 兄弟姐妹各过各的,没有什么公中银钱一说,少了利益纠纷,也就少了摩擦。 彼此间陆安觉得不像亲兄弟,倒是有点像堂兄弟堂姐妹,见面时亲昵里又有点客气。 陆安穿过来后对这个情况是非常满意的,甚至有点庆幸,她可没有应付奇葩亲戚的经验。 至于陆安这个自信心瞎膨胀的穿越女主角运用智慧带着陆景堂一家走向人生富贵小巅峰后有没有人眼红,还能不能保持如今微妙的小平衡,就不得而知了。 “你在家里有没有关系好的玩伴?”正迷糊着呢,陆安突然听到阿衍的声音。 想了一下陆安说:“没有。关系不好的倒是有一个。你看见我脑袋上这个疤没?”陆安侧过身子,撩起头发给阿衍看。“这就是我们村一个熊孩子给推的,他推我一下,我头磕石头上了。” “那你有揍回去吗?”阿衍好奇的问。 “直接打我打不过他的,他虽然小我一岁,但他高一个头!”陆安伸出胳膊比划着,试图证明不是自己战斗力太弱,而是对手太凶残。 “直接打你打不过,你暗着打也打不过?”阿衍有些郁闷,在自己原来的像个沼泽一样的府里活了这么些年,他最擅长的就是暗着和人斗,虽然没赢过几次,但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不是。 “我磕破了头,他家大人揍了他一顿,我爹娘面上就不好讲什么了。至于我,不是还没想好怎么打回去呢就被这伙坏人抓来了嘛……”想了一想,陆安又说道,“我们俩加在一起应该能打的过他,回去你要帮我啊!” 阿衍举起了胖乎乎的小拳头:“好,我帮你!” 天快黑时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桂妈要了两间房,她和陆安一间,车夫和阿衍一间。桂妈看着抱着辣椒盒子不撒手的陆安,无奈的替她盖了一张薄被单,又小心翼翼的把盒子从陆安胳膊下抽出来,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枕头边。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第二天早上重新启程,半下午时马车从官道上拐下来,咕噜咕噜的进了槐树村。 陆安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边大声喊:“爹娘,我回来了!”一边推开院门冲了进去。 陆景堂一听见声音便冲出了屋门,看着陆安恍恍惚惚的像是做梦般的喃喃道:“回来了,小安回来了?小安回来了!” 终于缓过神,掩面痛哭。 看着胡子邋遢不修边幅的陆景堂,陆安也忍不住的掉下眼泪:“对,爹我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活的好好的!” 第十八章 相见 陆景堂抱着陆安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头看到院子里有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瞬间不好意思起来,局促的把人请进了房门。 “呦,真是安丫头,你回来啦?”院外有一妇人扬声喊道。 “对,我回来啦,过几天我再去你家里玩哦。”陆安回答道。其实她认不清外面的是谁,所以只好省略了称呼。 那妇人见院门还是掩着,没有要邀请自己的意思,于是转了转便转身离开了,兴奋的去和别人分享这一惊天大消息。 陆家的小女儿丢了四五天坐着马车回来了!乖乖,这事可少见,大家都可以为她死了呢! 房间里陆景堂请几人落座,手忙脚乱的要倒茶。 “我娘呢?”陆安问。 “哦,你娘今天哭了半天,刚刚喂她吃了点药睡下了。我这就把她喊醒。”说着便去撩里屋的帘子。 “刚吃了药现在喊醒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见到你只会开心,对身体还好些。” 陆安站在里屋床头看着躺着的韩氏,几天不见,韩氏愈发的瘦了。 “婉娟,醒一醒,小安回来了。婉娟。”陆景堂轻轻的晃着韩氏的胳膊。 韩氏在朦胧中睁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起初也以为是自己思念过甚起了幻觉,意识到是真的回来后,韩氏抱着陆安大哭:“你去哪儿了啊,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你吓死我了你……我的儿啊……” 桂妈在堂屋坐着,听着里屋传来的哭声眼睛也有些湿润,想起临行前少爷和少奶奶的交代,捏捏袖子里的荷包,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说辞。 等韩氏哭的差不多了,心中郁气哭出来,再哭就要伤身了。 陆景堂轻轻的拍着韩氏的后背,“好啦,好啦。小安这不是回来了。回来了就什么都好。别哭了,外面还有客人呢。” 韩氏倚着墙坐起来,慢慢的止住了抽泣:“有客人啊,扶我起来吧。” 陆安给桂妈和车夫倒好了茶,这个地方的“茶”在普通人家指的是开水,“喝茶叶”才是指大众意义上的茶叶水。 倒好茶把阿衍拉倒一边做好,陆景堂扶着韩氏也从里屋出来了。 陆安坐在小板凳上把这几天的遭遇又说了一遍。那些血腥危险的内容全都省略过去,只说遇到了好心人帮了自己,周爷爷和周家的少爷少奶奶都是善人。 韩氏在一边听得泪水涟涟,不住的念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听到周家时拉着桂妈的手直 说感谢。 这时听到院子外有一声音高声道:“景堂,听说你家安丫头回来了,没事吧?” 陆景堂向桂妈和车夫行了个礼说:“这是我们村长,我先去看一下,失陪了。” 陆安跟着也跑了出去。她也不认得村长。 “呦,真的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人感慨的说。“今儿个吃罢黑来饭后我让小庆来看看,他虽然医术不咋地,好歹是个大夫嘛,到时候给安丫头把个脉,给你也看看,这几天你们急坏了吧,让小庆来看看,身体好了咱们都放心。” 说罢蒲扇一样的大手还在陆安的脑袋上拍了拍。 “谢伯父,您费心了。”陆景堂感动的行了个礼。 “行了,我也不耽搁你们说话,先回去了。你爹那我已经让人去说了,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说罢村长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爹,我给你说件事行不?”陆安拽着陆景堂的衣服仰头问。 陆景堂在院墙外的一根树桩上坐下来,平视着陆安问:“什么事?” “爹你注意到我旁边的那个胖小孩没?” “嗯,他怎么了?” “他也是和我一样被抓走的。就是在巧镇被救后周大人通知了他家人,他爹不要他了。” “是个可怜孩子。”陆景堂叹了口气。“好好的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他娘死的早,他爹的小妾打他,他后娘欺负他,他爹也不管。他后娘今年给他生弟弟啦,就和人贩子合伙把他卖了。周大人说阿衍他们家已经宣布他被烧死了,棺材都埋了。” “这,小孩还活着怎么能作假!他爹不管吗?”陆景堂很是气愤,怎么能有如此无耻之人! “哦,他爹有了新儿子,就不管他死活了。和周大人来的那个管事就是他爹的心腹。”陆安狗腿的冲着她爹开始笑:“爹,我们把阿衍留下怎么样?他爹不要他了,我们再不要他,他就没地方去了,只能当孤儿了,孤儿很惨的!” 陆景堂愣住了。 “那孩子,他自己愿意吗?这可是个大事。” “他愿意啊,我们两个都说好了。”陆安继续狗腿的笑。 “在咱们家住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孩子也挺可怜的……” 陆景堂还没说完,陆安便开心的蹦了起来,“谢谢爹,我就知道爹心眼好!” “你先听我说完,”陆景堂无奈的按住瞎蹦的陆安说,“我说的是先住着没问题,至于你们俩小孩想的不用那么快决定,毕竟你们还小,听着他原来的家境挺好的,咱家那么穷,往后再不习惯也方便讲,要给人家留个退路。” “有什么不习惯的,他都差点死在他后娘手里,我们家虽穷,但是平安和睦啊,你们都是好人。”陆安嘟嘟囔囔的说。 “还有一个方面,咱们家就只有你自己,要是突然收养一个男孩,我怕别人会有风言风语。我倒是无所谓,做的是善事嘛,担心的是你娘,她身子不好,要是有人再说收养男孩是不能生什么的,我怕你娘心里难受……” 陆安沉默下来,她倒是没想到过这一层。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过孩子是男是女的区别。 谁要是敢说闲话,那就让他永远也开不了口。 陆安在心里暗戳戳的想。 “那我找个时间问问我娘。说好了,你是同意阿衍先住我们家的哦。”陆安看着陆景堂说。 她并不是很清楚这对夫妻是否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现代都有很多家庭存在这一害人的想法,更何况是古代。 只是这个家只有陆安一个女儿,没有亲兄弟来对比,亲戚家的孩子也来往的不算多,更没法衡量。 就陆安穿过来的这段时间的观察来说,陆景堂夫妻俩对孩子还是很好的,至少从来没有让陆安听到过什么遗憾不是儿子之类的话。 陆安止住思绪,拉着陆景堂回到院子里。 第十九章 买肉 堂屋里韩氏正在喝桂妈聊天。 从身体养护聊到风土人情,从饮食习惯聊到孩子成长。 车夫在一边喝着没滋没味的开水坐立难安。 看到陆景堂进来仿佛来到了就行。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可太能说了…… 陆景堂和韩氏觉得该留桂妈他们吃晚饭,但是自己这三间土屋一间做了厨房,一间是堂屋,实在是住不下太多人,又担心两人从大户人家出来住不惯这土房子。正发愁呢,听到桂妈说:“这里离马车县城有多远?我们今天还得去县城一趟给主家办点事,我怕这时候来不及。” “这边官道不好走,但最多一个时辰也能到的,您今天就要去吗?”陆景堂问道。 “主家的事哪敢耽误。可不就得今天去。” “那您二位留下来吃个饭再去吧……我这就去买点菜,您吃完饭也是来得及的,虽然我们厨艺不好,但是是一点心意,还请二位莫要拒绝……”陆景堂边说边行礼。 这都是今天第几个礼了?陆安抓了抓脑袋,郁闷的想。 车夫和桂妈互相看看,点了点头。 人家满心的感激之情,要是一顿饭也不吃,这良善人家心里头得憋死。 得了准话的陆景堂开开心心的回屋拿钱给陆安,让他到村子北边的屠夫家里买肉。又吩咐道:“咱家西地菜园子里还有刚长成的青菜,你看看什么长的好就摘点回来。” 说着从桌子下找出只大篮子递给陆安。“有客人,我不陪着不合适,就只能让你累一点了。不急,可以走一走歇一歇,青菜和肉也没什么分量的。”陆景堂摸摸陆安的脑袋说。手指碰到了陆安脑袋后被老三敲出来的一个新疤,陆景堂眼睛一热,赶紧掩饰性的转过头去。 陆安怕她爹尴尬,装做没看见的应道:“我能拎的动,我还可以让阿衍帮我拎!”还举了举自己的拳头表示力气大。 “去吧。”陆景堂冲她摆摆手,没有回头。 陆安拉着阿衍跨着有半个自己这么高的篮子出门了。 虽然她不认得人,但是以前有一回听到有猪的嚎叫去看过热闹,知道是哪一家。 “你爹会同意我留下吗?”阿衍问。 “同意了啊,他心眼好。就是我家很穷,他害怕你住不惯后悔。也害怕你现在是太小下的决定,长大了就不想留下了。” “我不会的。我不想回去,那个家里我已经被烧死了。”阿衍回答道。 “我知道。所以我爸同意你先住着,等你大一点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留下。” “那你娘呢?” “我娘更心善,她听到你在家受的那些苦眼泪就能就成河。我们把肉买了,再摘完菜回去,我就去单独问问我娘。”陆安把篮子把手的一边递给阿衍,两人一起提着,“你放心吧,她心善,更好说话。” “嗯。我信你。” 屠户家不远,他家不仅杀猪还做豆腐。小型的肉摊子摆在大门口,豆腐摊子不摆。听人家说他家豆腐是做好后给镇子上定好的人家送过去,做多了的就在送豆腐回来的路上各个村子转一转卖掉。 大门口坐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看摊子,陆安一瞧,这个小孩她记得。记得的原因是这个十岁的小孩名字很特别。 他叫陈没病。 听人家说屠户这家生第一个儿子时生意红红火火,所以大儿子取名叫陈元宝。过几年生二儿子时陈大娘难产,孩子生下来病病歪歪的差点没留住,所以起了个名叫陈没病。 “小安你回来了啊!”陈没病从小板凳上站起来,看着陆安惊讶的说。 “对啊,我回来了。大爷呢,我买点肉。” “爹,小安回来了,你出来,她要买肉……”半大的孩子站在门口新奇的看着陆安,头也没回的扯着嗓子喊。 “啥,小安回来啦,人没事吧?”屠户陈大爷和他老婆陈大娘一起从院里小跑着出来了。 “呦,真的回来啦,你这几天哪去啦,你娘都差点哭死,没事吧?”陈大娘拉着陆安左瞧瞧右瞧瞧,像是能看出朵花来。 “大爷你先帮我割肉呀,我家里来客人了。”陆安一边说一边挣开陈大娘的手,带着点八卦意味的善意问候,太热情了陆安有点吃不消。 她本来就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 “大爷你帮我看看哪块五花肉好。大娘我先买肉,改天你上我家去玩我娘说给你听。”陆安有点尴尬的笑着,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毕竟是关系不错的乡邻,让人看出来自己脸上的不情愿就不好了,不能给原主的爹娘招黑不是。 “对对对,有客人呢,先看肉。”陈大娘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 “你想要哪一块五花啊?”陈大爷拿着切肉刀比划着。 陆安太矮了,脑袋勉勉强强的能露在摊子上面。把陈没病刚才坐着的小板凳搬来踩在脚底下后视线终于清楚了。 “嗯,就从这边切吧,两斤五花肉。切准点啊大爷,我就带了两斤的钱。”陆安一边比划一边说。五花肉这里30文一斤,太贵了太贵了…… “放心吧,我的手切肉可是很准的,这十里八乡,没比我厉害的!”陈大爷一边下刀一边嘚瑟的说。 “瞧,刚刚好,称高高的!”陈大爷举着称更得意了。 陆安也不会认称,看起来称是平的,肉和记忆里的两斤也大不多大,就说:“好,大爷你真厉害。”说罢掏出钱放在了摊子上。 陈屠户把肉拿片荷叶包好放在了篮子里头。 “你怎么提个这么大的篮子!要我帮你提回去不?”陈大娘很是热心。 “谢谢大娘,不用啦,我还要去西地摘菜。”说着陆安一边冲屠户家摆摆手一边和阿衍一起拎着篮子西边路上走。 走过拐角离了屠户一家的视线后陆安松了口气。 “你不喜欢他们吗?”阿衍好奇的问。 “没有啊,他们人挺好的。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笑的挺累的。” “额,不是不喜欢。是他们太热情啦,我不习惯。装个乖小孩太累了。”陆安摇头晃脑说。 “我明白了。”阿衍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 “你明白什么了你,小孩……”陆安看着阿衍小大人的表情不由失笑。 “我比你大好不好!”阿衍严肃的纠正道。 “你怎么知道比我大,你只是比我高而已!”对小孩子来说,年纪可是个大事,陆安想逗这个小胖子玩。 “比你高肯定比你大!不然我哪里来的时间长的!”小胖子理直气壮。 …………………… 第二十章 红烧肉闷蛋 西地,顾名思义,是在村子西边。 靠近路的一边种着常见的时蔬。陆安摘了些黄瓜茄子,黄瓜已经快过季了,只能尽量摘一些嫩的。又拔了几根葱装在篮子里。 一个大篮子还没有装满。 陆安想了想在满地爬的南瓜藤蔓里过了几趟,摘了一大把的南瓜藤嫩顶。又到西地中间的红薯蔓里连杆带叶的掰了一大把。把大篮子装满了才满意的手一挥招呼阿衍说:“大功告成,回去喽。” “那不是南瓜吗?它的藤也能吃?” “对呀,这个南瓜顶把外面带刺的皮剥下来就可以炒了,很好吃的哦,回去给你看一下。”陆安笑嘻嘻的说。 “真奇妙,我以前都不知道。” “在乡村,以后会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给你见到啦。” 两个小孩抬着大篮子慢慢的往回走。 槐树村是个挺有趣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村子里大夫屠夫夫子,做豆腐的做香油的做木匠的造房子的做厨子的养猪的养鸡的养鱼的卖布的什么都有。一条河从村子南边弯弯过,连着村子里的三个大池塘。 槐树村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也有趣。这里人称呼西边为“家西”,东边为“东头”。北边叫“家后”。南边没有特别的称呼,大概是因为槐树村东西长,南北窄的缘故。 于是在路上有时候会听到有人家聊天, “你上哪去啊?” “我上家后去!” 这就是要去村子北边的意思。 陆安细细想过这些称呼的缘由,村子里老一辈的房子聚在一起盖,孩子生多了长大了住不下就再往外面一点挨着起新房子。 以那些老房子为中心点看,可不就是“家的西边”,“家的后面”和“东头那块地”嘛。老一辈这样喊,年轻人就也跟着这样喊,一点点传下来。 语言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西地到家只有短短的一段路,两人依然在太阳下晒出了一身汗。 “爹,东西买来啦,今天我做饭好不好?”一边说一边把放辣椒的盒子宝贝一样的捧着,“看,这是辣椒,周少奶奶给我的,可好吃了!” 陆安想展示一下自己神乎其技的厨艺,而且这个家里,韩氏现在虚弱的走路直晃,她爹陆景堂倒是没什么所谓“君子远庖厨”的想法,只不过陆景堂做饭是真的难吃。自己一家人吃吃算了,这还有客人,要是陆景堂做的饭端出去,怕是桂妈这种周家得脸的仆妇看着要三天食不下咽。 陆景堂看着矮兔子一样的陆安,忧愁的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没锅台高呢! 虽然自己做的难吃点,但陆安这小个子掉到锅里去怎么办! “我来做吧。”陆景堂接过竹篮子就要往厨房走。 “不,我做!”陆安猛地抓过篮子边,脚抵着地,屁股拼命往后撤,一副誓不撒手的模样。 陆景堂拽了拽篮子,没拽动。 “怎么了这是?”又怕自己一使劲会幌着陆安,只好拎着篮子不动郁闷的问。 “我做吧……嘿嘿嘿……爹你做的饭咱们自家人吃吃得了,这有客人呢,使不得使不得……嘿嘿嘿……” 陆安尽量委婉的表达出对陆景堂厨艺的鄙视。 额…… 院子里正上演拉锯战,韩氏慢慢的走出来了。看着拽着篮子的两个人,慢慢的笑了。 “你们两个别争了,我去做。堂屋里那车夫大哥都闷的要翻白眼了,你快去陪他说话吧。” “这怎么行,你现在身体这样,这怎么行!” 陆景堂愈发的愁了,他怕自己闺女掉锅里去,也怕自己媳妇掉锅里去。 “我让娘烧火,我炒菜!”陆安抢在韩氏前头快速的说完,然后猛地把陆景堂一推。 陆景堂一趔趄被陆安推进了堂屋,在车夫惊讶的眼神中站稳身子行了个礼尴尬的说:“您这一路可还好?” “你也去堂屋坐着。”陆安冲阿衍眨眨眼。她还想顺便偷偷的问问韩氏对于留下阿衍的看法。 阿衍得了信号,高高兴兴的进了堂屋。 陆安扶着韩氏进了厨房。 “娘你烧火,我做饭。展示我厨艺的时刻到啦!”陆安夸张的拿着锅铲比划。 韩氏还想和陆安再分辩几句,却被陆安按在了椅子上动不得。她现在确实虚弱,连小孩的力气都不如,要不是小安突然回来了,她能不能活过去都难说。 韩氏也就顺从的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开始点火。后面刚好有堆木柴,可以靠着省些力气。 锅烧热,陆安把五花肉的皮在锅里烫了一下,有些猪皮上会有毛。烫完把肉放在案板上切两半。锅里添上水,再放进去五个鸡蛋,开始煮。 等着水开的功夫,把南瓜顶去叶,只留下最尖尖那里嫩叶的芯,再剥皮掐成小段段,洗好放在碗里。 红薯梗把叶子掐掉,把梗剥皮也掐成小段段。红薯叶留着下可以做窝窝头吃,这可是陆安在现代记忆中的美味,只是现在拿来待客不太合适。 处理完时鸡蛋也煮熟了。陆安把鸡蛋捞出来放在冷水里,这样等会容易剥皮。 再把锅里的滚水倒掉,重新放凉水。五花肉切两半,一份三分之一,一份三分之二。 把大块的五花肉切成小方块,放入锅里的冷水里,点了火焯水。这个等候的时间陆安把鸡蛋剥了皮,在蛋白上轻轻的切出十字刀花。 焯好后肉捞出来水倒掉,把锅烧干倒油放一点白糖炒糖色。 炒到枣红色冒泡泡时把焯好的五花肉下锅,肉的边缘有点微焦时放入葱姜蒜,还有两根周少奶奶给的干辣椒。辣椒她甚是宝贝,不舍得多放。 再炒一会就往锅里倒一点陆景堂平时用来待客的白酒。陆景堂自己并不喝酒,这一坛里还有好多。 “娘,等会你常常这个红烧肉,放了辣椒比茱萸的辣味香多了。” “好,娘等会多吃些。”韩氏的眼睛微微泛红,都是自己的身体不好,找顾不好孩子,才让小安受了这么些苦后还要踩着凳子做饭,这么矮的人,都没个凳子高! 陆安自然听不到韩氏的心理活动,若是知道只怕要掐腰大喊“我比凳子高!比凳子高好多!凳子才那么一点点!” 把切好花刀的鸡蛋倒入锅里,倒一点酱油和盐,家里没有别的香料,但有这些也就够了,毕竟五花肉本身就比较香。 加一点水盖上锅盖,开始煮。 “你做的这个叫什么,还放进去鸡蛋一起煮?”韩氏闻着香味好奇的问。 “红烧肉闷蛋!” 第二十一章 银子 陆安家有两口锅,一个灶。 小锅在炖着红烧肉的大锅后面,正常烧火的时候火苗在灶里是够不着后面的锅底的,只有一些火的边边和滚烫的烟。烧火的时候拉起风箱,火苗变大,烟也从小锅下面溜过顺着留出来的通道进到烟筒里。 等着红烧肉焖熟的时候陆安在小锅里添上水,小米和大米混着倒进去,煮起粥来。 在一边的案板上把青椒黄瓜切丝分别放好,蒜先拍扁再切末。最后再把小块的肉切成肉丝。 大菜刀陆安用不惯,更何况她本来也就不热衷做饭。尤其是肉类。这里没有一次性手套,手直接按到肉上感觉太不习惯了。 在现代陆安自己住,动厨房的次数很少,只有心情特别好或者兴趣来了的时候才会在厨房里慢吞吞的处理食材。通常是放着电影或者音乐,一边做饭一边吃零食。 但现在在这里,借用了人家女儿身体,不给人家做饭说不过去。 “娘,你注意到和我一起来的小胖子没?”陆安止住思绪,转头问道。 “嗯,他也是被救出来的?” 于是陆安又把小胖子的身世讲了一遍,着重渲染了一下小胖子亲娘死了,后娘小妾打他,亲爹不要他的凄凄惨惨。 韩氏听了心疼的泪流成河。 陆安趁热打铁又讲了一路上小胖子如何照顾她,如何拽着自己跑,如何帮着自己躲追兵的勇敢和仗义。 一顿舌灿莲花下来听得韩氏直愣。 “娘,我们让阿衍在我们家先住下好不好,他爹不要他了,家里他的棺材都埋了。他没地方去了。” “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爹!只要孩子他不嫌弃,就先在我们家住着,真是可怜哦……”韩氏同情的眼泪个不停。 陆安看着直后悔,早知道不说那么凄惨了,韩氏这么一直哭,伤着眼睛怎么办? “好啦,娘你别哭了,你愿意留他住他留不会流浪了。咱们先让他住着,过段时间看看阿衍他亲爹能不能良心发现,承认他没死。”讲话一分心,有根肉丝切粗了,真是烦躁。 “他爹能良心发现吗?他家里这个样,就算把他接回去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小小年纪就要看后娘脸色,还要挨打……”韩氏喃喃的说,阿衍在她眼里现在就是一个善良又悲惨的小白花。 陆安没有再打断韩氏的想象。自己总归是要回现代的,阿衍能留下和他们一起生活也是个安慰。至少等自己回了现代,这对夫妻心里还有照顾阿衍的责任,能撑着自己过下去。阿衍也能逃开那个勾心斗角的家,平安幸福的长大。 肉的香味氤氲起来,陆安开始和面。 拿一个小盆出来倒入面粉和水,揉成软面团,揪成拳头大小的面疙瘩,再分别擀成圆的小薄饼,小葱花和油都揉进了面里,放在一边,等着肉做完后烙。 陆安吃饭的经验多做饭经验少。做饼揉面还是现代有一次小武来看她,两人在厨房试验了无数次,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祸害了无数面粉才学会的。最后小武揉面做的还是比她好。 陆家家境是真的不算好,平日都是杂粮混着白面吃,这次见陆安把面袋里一大半的白面都用了,韩氏也讲没什么。周家救了小安,理应吃家里最好的东西。 厨房里烟火缭绕的做饭,堂屋里陆景堂正一脸为难的看着桂妈。 因为桂妈拿出了一荷包银子。 陆景堂发愁的想着词拒绝。他虽然是夫子,却不喜与人争辩,尤其不擅长现在这样推让的情境。 “不行,我不能要,真的不能要。周大人救了我家小安,又把小安送回来,这是救命之恩,我们该奉谢礼才对,怎能再收周大人的银钱!” 桂妈看着陆景堂一副“要是收了那就不可理喻”的模样,想着少奶奶的吩咐,笑的愈发舒心。 临来之前,少奶奶吩咐说“这家人若是个好的,就在给的银钱基础上再加十两给了他们。若是像客栈里那个死去的小女孩的家人一样没良心,就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一分钱都不用给。”少奶奶就是心善,而且,这一家子也是好人,没辜负了少爷少奶奶的善心。 “您是读书人,心里头清高我知道。可是我们主家说了,是一个老人带着孩子自己找去我们周家的,那时候他们都逃出来了,所以算不得救命之恩。”看着陆景堂还要推拒,桂妈又补充道,“我们少爷还说了,因的小安他们的举告,我们铜城才抓了那些坏人,清了毒瘤,你们也算是举告有功,对不对?细细想来,这不就是救了往后的不知多少人嘛,这银子你们拿的,拿的。” 看着陆景堂被自己一通话说的直愣,桂妈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这可是秀才老爷,都被自己说晕了,这次活做的好,回去可得跟府里那些姐妹吹嘘一下。 陆景堂张了张口,觉得桂妈说的虽然有理,但这银钱还是不能收,一时间想不出说辞急的脸通红。 陆安若是看见了只怕会说不愧是父女俩,这不喜社交,不擅争辩的样子一模一样,遗传了个十成十。 “陆秀才,你就拿着吧,我们少爷说了,有勇气举告之人就该有嘉奖,不然大家都怕了那些恶人怎么办?若不是这回知道了那客栈不是个玩意儿,你说他以后还得祸害多少孩子,对不对?收着吧收着吧,夫人身子不好,孩子又受了惊,都得好好养着,对不对?您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以后多像我们少爷那样,多帮帮能帮的人!秀才老爷你收着吧,别推让了,怪累的。” 阿衍坐在小板凳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推让的两人,车夫也坐在一边看热闹,并不讲话。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香味,阿衍蹬蹬蹬的跑了出去。大人就是麻烦。 厨房里凉拌黄瓜已经装了盘,淋了蒜蓉和芝麻油,香脆爽口。 这边红烧肉焖蛋也好了,陆安把肉盛出来,放在一个广口的高底大海碗里,先拿盖子盖上,怕散了热气。 然后迅速的洗锅,倒一点油,迅速把饼子放进去烙。油不用太多,大热的天,葱花饼油太多会腻。其实在这里这个动作叫“炕”,方言称之为“炕馍”,传达的意思都差不多。 面饼并不厚,所以熟的非常快,被油微酥的葱花香从厨房里扩出去,堂屋里的桂妈和车夫突然就觉得饿了。 第二十二章 留下来 “来把这个饼先端过去。”葱花饼被放在一个小箩筐里,暂且就先称它为箩筐吧,确切的说,这像一个广口矮沿的竹编大盘子。阿衍端着饼蹭蹭蹭的送进了堂屋,又快速的跑回来,敏捷地和胖胖的体型一点都不相符。 又跑了两趟把凉拌黄瓜和红烧肉端了过去。 堂屋里陆景堂和桂妈已经没再推让,看着陆景堂不好意思的表情和桂妈的一脸得意就知道荷包的归处了。 红烧肉焖蛋一送进来,浓郁的香气便迅速霸占了整个房间,“咕噜”一声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响了。三人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强忍着笑意和口水开始进行下一环节,让座。 座位次序是有讲究的,坐北朝南对着门口通常由最年长或者最重要的人来坐,小辈只能坐南朝北背对着堂屋门。 “您请……” “您请……” “您是对我们有恩,还是您请……” “您是秀才老爷,我就是个下人,您请……” …………………… 阿衍看着让来让去的三人,小大人一般摇着头叹了口气,又钻进了厨房。 小米粥也已经熬好了,熬的浓浓的,大米小米混在一起,陆安得意的想,这碗粥理应有个名字,就叫“金玉满堂”。起个好名字放到现代的饭店,这价格能翻一倍。 我们的跑堂小二依然是阿衍同志,只见他双手端着一块圆形的用黍米杆做成的板子当托盘,眼睛紧盯着中间一碗盛满了米粥的碗,半弓着身子,小胖腿慢慢的迈着小碎步,表情严肃态度认真,生怕碗洒了。 他没见过这种黍米杆的托盘,轻飘飘的看着远远没有木头做的结实,总觉得它会被碗压断。 第一天来槐树村,正是建立良好形象的时候,自己可千万不能笨手笨脚的把碗给摔了。更何况家里穷的也没多少碗,碗摔了用什么吃饭,用盆吗?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堂屋里三人谦让完了,都没坐上首,在大方桌子的东西两边分别坐下,正在聊家常。车夫家好像有到了启蒙年纪的孩子,正在请教陆景堂书籍的问题。 厨房里陆安已经在小锅里放上了炖蛋,虽然没有虾米之类的提鲜配料,但炖蛋这个东西,只要蛋和水的比例放好,充分搅匀,只要放点盐和香油就能无比鲜嫩幼滑。 蒜末和茄子早就切好了,先下蒜末炒至金黄,再放入茄丝和干辣椒段,旺火快炒,迅速出锅。 蒜泥茄子闪亮登场。 阿衍忙忙碌碌的像只胖松鼠。 陆安也过来瞅一眼用户反馈,看着桌子边的几人只是喝茶聊天却没怎么动筷子,陆安举着锅铲喊了一嗓子“你们快吃呀,饼和红烧肉亮了就不好吃了。不用等我们,车夫叔叔和桂妈不是赶时间吗?我还有两个菜没做完呢!” 众人看着她舞着锅铲挥斥方遒的小大人模样,不由失笑。 “好,我们就听大厨你的!” 桂妈笑眯眯的越看小安越喜欢,又聪明又听话,自己家孩子要是这么懂事就好了。 转头对陆景堂恭维道:“陆秀才不愧是秀才老爷,孩子教的就是好!” 陆景堂表面上矜持:“哪里哪里,她小时候甚是调皮……” 心里却已经在骄傲得意的哈哈大笑了,我女儿自然最聪明乖巧的! 陆安转身翻了个白眼进了厨房,唉,虽然是清高的读书人,当父母的也免不了这一点虚荣心呐………… 南瓜顶和红薯梗就更好炒了,先放一点油罐子里的油渣,在把两样菜倒进去。猪油渣混着青菜就没有不香的。需要注意的仅仅是不要让菜太腻,也不要糊了就行。 阿衍不再跑来跑去,韩氏也终于有了和他慢慢讲话的机会:“孩子你莫怕,安心在这里住着,我们家里没有那乱七八糟的事!不会有谁再欺负你,莫要怕了啊……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忍心……” 说着说着韩氏和阿衍两人的眼圈就都红了,陆安看着两人有抱头痛哭的趋势,赶紧咋呼起来:“哎,你们看我这辣椒炒肉香不香!辣不辣!好不……好看……” 陆安咋呼晚了,厨房里已经泪流成河了…… 唉,心太善了也不是个好事,总是这么哭,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真愁人。 把辣椒炒肉和南瓜红薯菜双拼一起端过去后,炖蛋也出锅了。 看着四个小碗里嫩黄的炖蛋,陆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共五个人只有四碗,并不是陆安想漏下谁,实在是家里碗没有了……有那么一点轻微小洁癖的陆安又接受不了去借别人家的碗,于是就只能这样了。 碗沿实在是烫手,陆安拿块布沾了凉水裹住碗边才艰难的把炖蛋从锅里捞出来。 送到堂屋时发现桌子上的菜已经风卷残云般的被吃光了。 车夫有点不好意思的揉着肚子说:“嗝……真是对不住……我这路上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嗝……丫头你做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还有辣椒……”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干脆闭了嘴。 桂妈倒是毫不留情的嘲笑了起来,“真真是个饿死鬼投胎!” 车夫也不生气,抓了抓头发,脸憋得通红。 “喜欢吃我这个做饭的才高兴嘛,这还有炖蛋,一人一碗,这个更香哦……”陆安把三碗炖蛋摆上桌子,车夫因为吃的多已经不好意思了,现在闻着炖蛋的香味又忍不住端起碗来,先试探性的的尝了一口,然后直接用筷子拨着,两三口倒下了肚子。 ……………… “额,这个,有点烫的……”看着车夫空了的炖蛋碗。陆安小声的说…… “哈哈哈哈……”桂妈笑的直不起腰来……“你可真厉害……” “这个……这个……也挺好吃的……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炖蛋……”车夫又开始了红着脸抓头发…… “我尝尝有多好吃!”桂妈也尝了一口。 “嗯!不错不错!这个口感好,比府里的厨子做的嫩!你这个是怎么做的?” 陆安想起来现代时在某站看到的一个美食视频,发布者用做实验的控制变量法试验了水蛋比例,时长,盖不盖盖子等条件对炖蛋口感的影响,陆安刚好记得。 “我这就写给您!”陆安脆生生的答道。 第二十三章 叫姐姐 “你这么小就会写字啦?”桂妈很是惊讶。 糟了……一时得意忘了形。她不知道原主会不会写字,陆安一时答不出,只好尴尬的笑笑。 她爹陆景堂在一边又表现出了那种一脸谦虚,但是内心得意大笑的状态:“她也就会写一点……” 陆安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作出乖巧的样子,心里在疯狂吐槽,你要谦虚好歹装的像一点,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就不像啦!!! 陆安跟着陆景堂去拿纸笔,偷偷的碰了碰他的胳膊压低生音说:“阿衍的事,我娘同意啦!” 也不等陆景堂露出“就知道我娘子心善”的表情,陆安快速跑进了厨房。她见不得她爹这副假谦虚的样子,没眼看,没眼看。 在厨房案板上铺开纸,听到阿衍小声说:“我也会写。” “那你写,我念。”陆安痛快的把笔递了出去,她的毛笔字很丑,陆安怕露出破绽。 堂屋里桂妈和车夫互相看看,略沉吟了一下,慎重的对陆景堂说:“不知这阿衍……” 陆景堂看出来桂妈他们想问的什么,于是干脆的说:“小安已经和我们夫妻讲过了。我和我妻子都愿意阿衍留下来,孩子实在是可怜。我家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至少不愁衣食,吾妻心善,教不坏阿衍品行,我虽才疏学浅,但教他读书明事还是可以的。请二人转达给周大人和周夫人,万望放心。” 说完严肃认真的行了个礼。 土墙隔音不好,厨房里写字的阿衍抬手抹了抹发酸的眼睛。 写完出来时三人正站在院子里话别。 桂妈说今天就要到县里办事晚不得。 陆安跑过去把写好炖蛋比例的表格折起来递给桂妈,又郑重的说:“我来之前少奶奶已经歇息了,没能直接道谢。这次您回去,还请您再一次传达我的谢意。” 说完和阿衍一起行了个礼。 桂妈拍拍陆安的头,眼眶湿湿的上了马车。 一直送到村口,桂妈撩起车帘说:“回去吧,好好养养身体!” 目送马车越走越远,陆安和阿衍站在大树的阴凉下,听麻雀叽叽喳喳的叫。 “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 “我觉得我是哥哥。” “你个子高不代表你年纪大!” “嗯……你到底几岁?我五岁半了。” “……我不告诉你,反正我是姐姐!” 陆景堂看着前面两个叽叽喳喳的矮萝卜头,笑眯眯的补了一句刀:“她五岁整。” …… 完了,当姐姐的梦被戳破了。 韩氏坐了半天有点累,虚弱的身体加上大悲大喜的刺激,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的。把韩氏扶去休息后,陆安和阿衍坐在大门外路口的木头桩子上看蚂蚁。 太阳慢慢落下去,云晕染成渐变的橘红色,和蓝色的天接起来,像是美人的裙摆。 陆安拔了根草在嘴巴里叼着,阿衍有学有样。 草杆纤细且坚韧,用牙齿轻轻的咬,并没有草汁的涩味冒出来,反而有股清甜。 “你有想过自己会过得那么悠闲吗?”因为陆安自己的小孩壳里装的并不是稚童的灵魂,所以她有时会下意识的把阿衍也当成大人来对话。 “没有,我只是想着有一天能平平安安的逃出去就好了。” “你爹可能会有好多权势,你不想要吗?” “不想。我娘死前说那些官服下面都是吃人的鬼。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但这句话记得清楚。” “你以后能平安了,我会罩着你的。”我有光环,陆安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我喜欢土地,我喜欢野草。”阿衍拿起一块土疙瘩在眼前端详,这块土很干,表面粗糙又有很多蚯蚓钻过的孔洞,看起来崎岖如陨石。 “我也喜欢你们。”阿衍没看陆安,低声说道。 这里的方言有一个词发音类似“椰黑”,挨着黑暗的意思,指的是傍晚和夜之间的过渡。世界开始朦胧下去,越来越暗,村庄像是一层一层裹上了黑色的面纱。乡村田野上的人们踩着光的尾巴回来,扛着农具和乡邻说笑。还能听见牵着的牛的哞哞声,它脖子上系了铃,慢悠悠的晃着响。各家的狗子开始汪汪的叫起来,扑向门口亲昵地迎接主人。厨房里点起灶火,烟筒吐出烟圈,整个村子退去炎热温度的咄咄逼人,随着晚风温柔起来。等到各家点上灯盛出了第一勺饭时,在食物的氤氲里,夜如期而至。 陆安拿着根棍儿把一端点燃了再在草木灰里埋灭,变成红色的碳状。捏住另一端在空气里画圈乱甩,红点转的迅视觉上就成了一个亮着的圆。 “你小心着点别烫到阿衍……”韩氏倚在床头从窗户里看着瞎跑的两个小孩笑。 院外传来扣门声,“叔,你在家吗?我是小庆。” 陆安跑去开门,陆喜庆抱着个药箱站在月色里。 “小安你回来啦,没事就好。” 陆景堂也从堂屋出来和陆喜庆寒暄。 “叔,我爹让我来看看小安的身体,还有婶子的病。”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倒杯茶。小安,别玩了,快过来让你庆哥给你把把脉。” 陆安听话的伸出小细胳膊放在桌子上。陆景堂搭搭脉又拨开她头发按按遮住的大疤。 陆庆喜其实已经快三十岁了,但他是村长的老来子,顺下来和陆安是一辈,要喊年龄差不多的陆景堂叔。 “小安没什么问题,就是身子有些弱。但也不用吃药,就平时好好养养,再多跑跑动动,长结实了就好。她脑袋上的疤都长好了,看着吓人但是没伤到脑子,叔你放心。还有就是要洗洗头发,让头皮干净,但要小心些别碰破了疤。现在天还热着,晌午在太阳底下晒盆水,洗完就擦干头发,也不怕吹风。” 陆景堂松了一口气,又慢慢扶着韩氏出来坐下。 陆喜庆听韩氏的脉时一脸严肃,倒是让陆安紧张起来。千万不要有事,穿过来一次把人家娘刺激出什么事来可是罪过! “婶子的情况要麻烦些。” 陆安眉头皱了起来。 “这几天是大悲大喜的刺激了,但是小安回来了,也就能慢慢过来了。主要还以身体亏空太厉害,之前的房子可以继续吃,还是以食养为主,补药也是药,不能多吃。慢慢的把这个亏空先样回来,再考虑治别的事。毕竟婶子现在的状况,什么猛药都受不住。” 第二十四章 赚钱第一步 送走庆大夫后把韩氏扶去休息,陆景堂带着陆安和阿衍两人去祖父家。 今天毕竟是中秋。 刚才陆景堂要给庆哥诊费,庆哥说什么都不要,最后推脱不得竟然抱起药箱跑了。到目前为止,遇到的邻里都还是和气心善的,不知道以后怎样。 陆家祖父祖母和大伯陆景亮住在一起,大伯母姓吴,叫吴柳叶。夫妻二人是常见的普通人。相貌普通为人老实,两人也踏实肯干,种田的一把好手。夫妻也和睦,儿女双全。大儿子陆秋果今年15 岁,快议亲了。八月生的,所以叫秋果。二女儿叫陆夏荷,听名字就知道是六月荷花开的时候出生的,13岁了。 一行三人来到祖父家,行礼落座寒暄,标准的像是排演流程。 父子兄弟亲昵又客气。陆安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听到阿衍要留下来也只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嗯”。 坐在小板凳上了陆安有几个瞬间甚至觉得有些尴尬。 回去的路上气氛也有些低沉,陆安觉得这种微妙的情感关系背后一定会有故事。 但陆安无意去挖掘,询问的别人的经历如同让当事人再经历一遍往事,不论初衷是什么,都不合适也不应该。只要陆景堂夫妇不主动提,陆安就不问。 月色透亮,从村子东边走回来,引得一路的狗直叫。陆安想起在铜城手起刀落割人喉的漂亮杀手姐姐,恍惚的像是一场梦。 中秋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陆安躺在床上,看着这土墙屋,想了一晚上怎么赚钱。韩氏要养身体,自己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赚钱是第一要务。 第二天又是个大黑眼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陆安拽着阿衍出去溜达,要跑跑步,就算自己身体差的跑不动,散散步也是好的。古代医术不发达,回现代前病死就完了。 转到村子南边时听见那边闹哄哄的,两人仗着个子矮从人缝里挤进去看热闹,发现陈力家门口有一群官差。 院子里陈力的老婆在哭天抢地,还有小虎哇哇直嚎的声音。人群在院门外不远不近的围了一个圈,不敢靠近。 不知里面官差说了什么,院里的吵闹戛然而止,变成了压抑的哭声。 官差锁着脸色灰败的陈力往外走时村长赶来了。 “敢问这位差爷这是怎么了?” 村长很是尊重谨慎的行着礼说。 一个头头模样的人把村长拉倒一边低声聊了一会,村长好像还往他袖子里塞了个荷包。 陈力全程惨白着脸没挣扎没反抗。在他注意到自己之前,陆安拉着小衍溜出了人群。 昨天桂妈他们去了城里,今天就有官差来拿人,怎么那么巧。 过了一会陈力被带走,村长说他是因为包庇罪犯,怎么判还要等衙门审完,让大家都散了。 陆景堂正站在大门口发呆,看见两个孩子回来才微微的回了神。 大手在陆安头顶上拍了拍说:“小安你要记住,周家是好人。是真正的好人啊。” 陆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首先陈力和那伙人搅在一起,本身就是参与犯罪。这次抓捕用的名义是包庇罪犯,摘出了陆安一家,不会引起日后陈力家人的针对反感。人心难测,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是。 “我会当个好人的。”陆安板起脸,严肃认真的看着她爹。 陆景堂满意又骄傲的迈着步子回去了。 他闺女,就是有觉悟! 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过了两天,18号一大早却被陆景堂拽了起来。 “小安,阿衍,你们要不要去赶集啊?” 听到赶集,陆安瞬间爬了起来。 赚钱的第一步是什么? 市场调研啊!说白了就是研究研究现在有什么没什么吃什么穿什么。 “镇子挺远的,咱们得走着去,从小路绕。你们俩快点起,吃点东西。” “娘,我要去赶集,你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陆安穿好衣服跑到韩氏身边问。 “娘什么也不吃,你买点你们两个小孩子喜欢吃的就行了。”韩氏摸摸陆安头发,慈爱的说。 陆安想了想说:“那我带点瓜子来给你嗑,一包你能嗑好久,也不无聊了。” 阿衍也已经穿好衣服了,他穿着一件陆景堂的短上衣,不过到了身上就成了长袍。用根腰带扎紧,袖子挽上去,整个人怪模怪样的像披了个麻袋。 韩氏忍不住笑了。 “阿衍啊,你先穿着这衣裳,今天去集上买了布,回来婶婶给你做件新的。” “好。” 阿衍对这句婶婶没什么反应。 他挺想把这儿当家的,但是也明白收养是大事,陆氏夫妻也怕自己会过不惯穷苦日子以后后悔。不过这些时间可以证明。他真的想留下来。 “婉娟,锅里粥给你温着,中午想吃添把柴就行了。我们走了啊,中午会尽快回来的。” “去吧,去吧。”韩氏挥挥手,催促他们起身。 小路比大路近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是比较窄,路上杂草也多,中间还要过一个河沟沟。平日里这个河沟没水,前几天下了大雨,蹚水过去,到了陆景堂膝盖。 最后是陆景堂把两人举过去的。 “爹,我们做个小炉子和小锅怎么样,这样热饭方便,娘就不用往厨房跑了。” “嗯,行。我们到西南场集上的铁匠那里问问,现在给不给做。” “我还想买点香料,炖骨头汤,又不腻,又能补身子。” “好,都依你。” 陆景堂心里百感交集,自己闺女这次受了回难回来懂事很多。 他觉得是自己没尽好父亲的责任,让孩子受了苦。 孩子讲的自己都没想到,也是自己没尽好丈夫的责任…… 陆安并不知道陆景堂的心理活动,她把现代那些有名的路边摊小吃在心里过了一遍,都是些美味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自己都能做,关键是现在能不能买到各种调味料。 啊,伟大穿越先辈,尊敬的和顺王爷,您能把玉米提前几百年带进来,应该也能把别的食材都带进来吧!美洲非洲只要想吃不是梦! 啊,伟大的王爷,保佑我这个穿越后辈沾沾您的光做出来美味的小吃吧! 发家致富第一步就看您的了! 到西南场的集市上转了一圈,陆安对和顺王爷肃然起敬。 这是王爷还是多啦A梦! 哈哈哈哈哈哈哈啥都有! 爱您~ 陆安在心里朝着去世了不知多少年的和顺王比了个心。 第二十五章 铁板豆腐 西市找铁匠,东市看衣裳,南市瞅杂耍,北市寻书庵。 陆安转的不亦乐乎。 在陆安狗腿的微笑下,陆景堂买了很多他不太理解的东西,比如一大包的干姜茴香花椒肉桂八角丁香孜然香叶,还有一盒店家卖的现成的调料。 “小安你要这些做什么,你又不会配调料……店家做成粉的东西很复杂的。” “我会!” 陆安抬起头冲她爹咧着嘴笑,一口牙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陆安已经选好了要做什么,现代她大学门口叱咤风云的铁板豆腐! 食材简单,配料简单,美味方便! 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配料改良一下。陆安准备做个古代版的十三香出来。 但是她记不全配料表了……于是只能把记得的这些买回来,回去磨成粉试一试比例。相信一个吃货的舌头,虽然做不出原版,高仿还是差不多的。 至少不会比现有的调味粉吃着差。 她刚才已经和铁匠描述过铁板豆腐的板是什么样子了,只是陆安要求把现代那种大板子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做辣的一部分做不辣的。 对陆安又忍痛买了一袋干辣椒,品相大小都不如周家少奶奶给的好,但是它竟然要六十文一斤! 六十文啊,怎么不去抢! 陆安脸上笑嘻嘻,心里已经发出了无数个大家都懂的诚挚的问候音节…… 这包丑辣椒被陆安包一层又一层,宝贝似的挂在脖子上。 翻豆腐的平的小铲子陆安定了四把。 据陆安的描述,铁匠差点以为她要定做了去糊墙。 一个大的三只脚的薄壁铁灶,这个作为铁板豆腐的火源。 一个迷你版的小泥炉,陆安曾经非常向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一家人都不喝酒,陆安打算用它来炖汤。 小火慢炖,精细高汤。 美滋滋。 还有一个正常大小的炉子,可以平时用来点火温饭。 当然这俩炉子都各自配了一口尺寸相和的锅。 铁匠说这些他都能备齐,手里材料多做起来很快,五天就能来拿。 付钱的时候陆安的笑就挂不住了,爆发了今天第二次的扭曲笑容。 三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啊!三个炉子两个锅一块铁板四把小锅铲,三两银子!去抢好了吗! 和顺王爷,你怎么不多挖点铁矿,铁是武器是钱啊,你怎么不多开点矿!现代人的智慧哪里去啦! 陆景堂淡定的付钱,同时把龇牙咧嘴的陆安拽了出来。 铁价本来就贵,陆安又是定做,更贵。不过陆景堂倒是没什么心疼的,周大人给的二十两银子本来就是给小安的,更何况小安是生死里走了一遭。 这次定做了那么多东西也是为了她娘为了这个家…… 加了层层滤镜的陆景堂看着陆安咬牙切齿的脸想着“我闺女就是懂事……” 至于阿衍,他丝毫不惊讶。 原来在府里的时候,想去小厨房加道自己喜欢吃的点心都要二两银子,求大夫给嬷嬷看病把剩下的银子送完了大夫都没来。 乐呵呵笑眯眯又只要三两银子的铁匠,阿衍觉得他无比和蔼善良。 又转一圈,阿衍多拎了一包给韩氏买的西瓜子和南瓜子,陆景堂肩上多了两块布,手里还提了一根大棒骨和一小箩筐的带肉碎骨头。 箩筐只有陆安脑袋那么大,看起来非常精巧。 集上卖吃食的不多,只有包子炸糕和几种点心,自己铁板豆腐应该会非常受欢迎。 继续逛着逛着陆安在一家菜摊前看见了陆家祖父和祖母。还有后面的大伯陆景亮一家。 陆景堂见到陆家祖父祖母后拜托他们先看着陆安和阿衍,自己去买油了。毕竟带着东西来回跑还挺累的。 祖母赵氏和气的看着两个小孩,转身在旁边的糖葫芦摊子上买了两串递给陆安和阿衍。 三文钱一串,还是挺贵的。 陆安摆出见长辈惯用的乖巧苹果脸微笑,啃着糖葫芦听祖母赵氏和卖菜的小贩砍价。 糖葫芦这种好吃又简单的穿越必备东西,果然已经被做出来了啊。 宋代出现白糖,明代有冰糖。 冰糖葫芦的提前出现和先辈顺和王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提前引进了这么多东西,是个单纯的吃货还是个厨子?文科生还是理科生?有没有想过回现代? 陆安一肚子疑问想的脑仁疼。 阿衍倒是心无杂念吃的很欢快,他在府里并不能吃到这些美味又新鲜的吃食。 府里送来的饭菜都是那种看起来很丰盛其实狗屁不通的东西。比如上火的时候给他送羊肉,闹肚子时给他生鱼脍。 不吃饿的难受,吃了更难受。 现在看着糖葫芦,真是可爱美味又贴心。 这时陆安旁边过来一中年女人,衣着普通长相憨厚,丢人群里找不着的那种。 陆安注意到她是因为这人在和赵氏搭话:“大娘哎,现在人多,您买菜可得小心点。这附近可有小偷!” “是吗?!”祖母赵氏有些惊讶。“这大白天的怎么敢?” “就是白天人多才敢!我婆婆刚就被偷了!”这妇人一拍大腿甚是激动的说,“她就在西边买菜,我让她藏好包她偏不听,还嫌我多事。结果怎么着,她讲完价一摸兜,嘿,钱没了!” “这是真的?”赵氏已经信了一半。 “可不是嘛,我婆婆丢了钱反过来骂我乌鸦嘴,您说着怪的着我吗?”妇人的语气非常委屈。 “这是不怪你。只能怪那天杀的小偷。”赵氏同情的拍了拍妇人手以示安慰。 “大娘哎,您刚才讲了一会子价没注意过兜吧,快看看钱还在不在,可千万别像我婆婆这么倒霉!” “对对对,”赵氏恍然大悟般的摸摸自己前襟的兜,兜里传来微硬的手感。 “在呢在呢。”赵氏松了一口气,“可不能把钱丢了……” “您看看少没少?银票什么的丢了可摸不出来!大娘不是我吓人,现在的小偷可厉害了!”妇人语气郑重,一脸热心。 赵氏后知后觉的掏出荷包往里瞅了瞅,“没少没少。你可真是好心……你婆婆怎么能怪你呢……” “没丢就好,没丢就好。哎,我婆婆喊我了,”然后妇人朝着西边应了一声“就来!”,又转过头飞快的对赵氏说:“我得快点过去,晚了又得挨骂了!” 说完挤进人群没了踪影。 “到底还是好人多呀,小偷太可恶了,怎么能怪她呢……”赵氏看着妇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第二十六章 敢讹姑奶奶我? 陆安啃着糖葫芦有点愣神。 这个妇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刚才和陆景堂从布庄一起出来时,好像看到她和另一个胖妇人一起,两人都是普通大众脸,和这个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而且这妇人讲的话,乍一听是很热心,仔细想来怎么这么不对劲? 提醒人注意小偷,哪有非让人把荷包拿出来瞧瞧的? 正犹豫间,有人又有意无意的向陆安这个方向靠拢。 那个胖妇人。 大众脸,衣饰普通,但是有点胖有点脸熟的妇人。 胖妇人也来到菜摊前,左瞧瞧右瞧瞧,但是没伸手去拿菜。晃悠晃悠的离赵氏越来越近。 赵氏一心瞧着手里的大葱,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 这时胖妇人后面有一中年男人好像不小心猜到了她的脚,她哎呦一声抬起脚一个趔趄倒向赵氏。 而赵氏慌忙丢下手里的大葱试图扶住往自己身上歪的妇人,脚退了一步勉强站稳。 二人都趔趄着慢慢直起腰。妇人的左手虚虚的按在赵氏胳膊上…… 陆安脑袋里一下就清晰了,这是小偷啊! 说时迟那时快,陆安猛地把手里的糖葫芦扔掉,大喊一声“小偷哇!”,然后一个蓄力蹦起来往还没直起腰的胖妇人身上跳,猝不及防胖妇人被撞得连退几步,几欲倒地。 阿衍听到陆安的喊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着往胖妇人身上蹦,一边蹦一边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糖葫芦串。 胖乎乎的阿衍把胖妇人彻底的压在了地上,陆安听见那妇人后脑撞向土地“咚”的一声,一转头就瞧见阿衍单膝跪在胖妇人身上,左膝顶着妇人肚子,右脚踩地,左手拽住了胖妇人前襟向上提,露出妇人的脖子。同时右手攥着糖葫芦随着力道向下落…… 陆安这一眼瞄过去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是见过阿衍这个狠人拿竹签子的,上一个扎死的人是那个公鸭嗓…… 还是和自己一起弄死的……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小偷也罪不至死…… 糖葫芦签子的顶端为了方便串山楂被削的尖尖的,上面粘着一点没被啃干净的糖,在太阳下闪着焦红色的光。 闹哄哄的大街好像忽然静了下来,胖妇人也因为头被撞懵了呆呆的不动。 陆安猛地伸手把阿衍的右手推到一边,签子顿时撞向土地扎进去一截…… 短短一瞬,陆安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整条大街好像忽然活过来了,胖女人嗷的一声尖叫起来,大街上人群的嘈杂也涌入耳中。 “小偷?” “咋啦这是?” “人没事吧?” “干啥呢!” 人群围过来,陆安迅速的从胖女人身上蹦下来,拽起阿衍,顺手拔起那串糖葫芦塞回阿衍手里。 糖葫芦上最后一颗山楂果蹭到了衣服,掉了一半的糖壳歪歪扭扭的挂在签子上。 可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来阿衍想扎她。 赵氏慌张的扑过来拉着两个孩子来回瞧,“没事吧,有没有磕到?怎么了这是……”看到两人并没有伤才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你俩要是有什么事怎么跟你爹交待……” 胖女人此事也爬了起来,捂着脑袋大声喊道:“干什么!干什么!谁家的小孩?谁家的啊!” 那个踩了她一脚的男人站在旁边面色不善的盯着赵氏。 “奶,这是小偷,刚才正在偷你的钱!”陆安随即尖着嗓子也大声喊起来,比嗓门谁怕谁?小孩的嗓子更尖更细更有穿透力。 穿的离她最近的赵氏耳膜猛地一疼。 不过赵氏听清楚了她的话,“小偷,这是小偷?!” “谁是小偷,你可别冤枉好人!”瞧见一圈的人开始狐疑的瞧着自己,胖妇人又开始哭嚎起来,“没天理了啊……随便一个丫头片子就能冤枉人了啊……这瞎话精啊……我不活啦……瞎话连天不是个好种啊……兔崽子呦……瞎话精呦……” 一边干嚎一边拍自己大腿,唱念做打是顺手拈来,看的陆安一愣。 好家伙,这贼是老手啊,演的这么顺溜! 赵氏听见她骂陆安瞬间不淡定了。虽说自己和这个孙女见的少,也没什么感情,这个胖娃娃也就中秋见了一次,可孩子这毕竟是陆家的人,被扣上瞎话精的帽子可不行! 赵氏本来半蹲着跟陆安说话,心里一气猛地站了起来。 “说什么呢你!你才是……”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铛铛几声,赵氏前襟的口袋里漏出了几枚钱币,咕噜噜的滚向四周。 赵氏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兜破开了,里面的荷包从破口里掉出来一半卡着,荷包上还有一道平直锋利的豁口,被割开的线头在风里晃啊晃。 此时又有一枚钱币从口子里往外掉。 随着坠地的啪的一声,胖妇人的哭嚎戛然而止。 赵氏顺着这枚钱币看看陆安又看看那胖妇人。 “抓贼啊!” 人群慌乱起来,有的人着急的翻看着自己的钱包,有的人不可思议的指指点点。 那男人一看势头不对,便拽着胖妇人就往外走。之前和赵氏搭话的妇人也在一点一点的退出人群。 “不能跑!”有同样丢了钱的老人气愤的喊。 人群挡住的二人的去路,此时走不掉了。 此时那男人又朝胖妇人使了个眼色,那胖妇人忽然抱着头往地上一躺,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我这头啊,怕是给撞坏了呦……” “我的肚子也疼啊……” “我这腰怕是断了哇……哎呦……” 中年男人站在一边阴恻恻的盯着赵氏和陆安,咬着牙说:“我婆娘的头可是让你们给打坏了!赔钱!” 呦呵! 这是做贼被拆穿了后要讹诈啊! 陆安翻了个白眼,讹到你姑奶奶我头上了,缺少正义的毒打吧这是! 旁边已经有人开始打抱不平了。 “一个小孩撞你一下能有多狠!你们这小偷就该下大狱,还讹起人来了?” “有没有天理啊,你们这些黑心贼呦……” “把偷的钱还回来!” 两人身上自是没有钱拿出来还的。 他们这种贼,有踩点物色的,比如一开始来搭话的女人。有打掩护的,就是负责踩脚的这个男人。有负责下手偷的胖妇人,还有负责到手了以后迅速把钱转移走的。 这个负责转走钱的人陆安目前还没看见是谁。 男人转了转眼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阴狠狠的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狡辩 对啊,他们两个人身上没钱。 没有脏物凭什么说他们是小偷?就凭这个小丫头片子? “我们可没偷钱。不信你们来搜啊……” 男人张开双臂,很是嚣张的转了一圈。 围观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尤其是发现自己口袋被割破的老人,气的脸通红,旁边子女围着给老人顺气,生怕给气过去了。 场中的中年男人倒是不怕,气死才好,气死没对证了。 他朝一个举着破荷包气的翻了白眼的老太太瞄了一眼,然后胳膊往身后一背,踱起了步子。 胖妇人接着鬼哭狼嚎,只是光打雷不下雨,嗓门大是大了,一滴眼泪没有。 陆安皱起了眉头。 好吵啊……好烦啊…… 跟人吵架她一点都不擅长。周围这么多围观者,又不能直接上去拍飞他们。 偷钱讹诈的行为是恶劣,却罪不至死,背后直接弄死了又良心过不去。 好烦啊…… 当个有良心的好人真烦…… 男人又一次叫嚣着赔钱的时候,站在一边一直同隐形人一样的陆老爷子开口讲话了:“我已经让人去喊里正了。你们这群人听口音是外地的吧?西南场的里正不是个蠢的,你们还是老实一点吧。” 陆安有点惊讶于陆老爷子的淡定,这二人身上没有赃物,里正来了也没有什么办法吧…… 那男人应该也是这个想法,看起来丝毫不慌,倒是一直在哭嚎的胖妇人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 她害怕了。 能负责偷的人绝不会是什么胆小之人,为什么她比那男人慌张? 除非那男人的依仗她没有。 依仗。 中年男人的依仗是身上没有银钱。没有能证明自己是小偷的赃物,或者说证物。 胖女人身上难道有偷来的银钱?或者有能证明自己偷了钱的东西? 比如,划荷包的刀。 胖女人偷了钱就会被同伙快速的转移走,偷偷留下银钱的概率不大。更何况银钱是死物,不会像宠物一样叫它一声就应了。来赶集的大多是乡里人,他们有只偷钱不偷荷包,有标识的可能也不大。 所以让她害怕的应该就是划荷包的刀。 刀应该是特制的。要小巧,便于携带和隐藏。要锋利,能快速的划开布料不让人发觉。 陆安盯着地上坐着的人,试图看出来她把刀藏哪了。 刚才撞了那胖女人,刀还在她身上吗? 如果在,藏在哪了?口袋?袖子?腰带里?有没有刀鞘?贴身藏着会伤到自己吗? 如果不在,会掉在哪里? 陆安一寸一寸的盯着胖女人看,努力压着心头的烦躁让自己冷静。 太吵了……一群人围在一起,每个人都在讲话,高高低低的声音乱哄哄的扎进脑子…… 阿衍发现了陆安有点不正常的焦躁。 他想了想,从陆安挂在脖子上的小包袱掏出来一根辣椒,塞到了陆安嘴里…… ………… 呸呸呸…… 辣死了!陆安虽然及时的吐了出了,但还是忍不住流眼泪…… “你还觉得难受吗?”阿衍睁着他的圆眼睛,一脸天真的问。转移掉注意力应该就能暂时把焦躁的东西撇开了吧? 陆安看着一脸真挚的阿衍,在心里留下了凄凄惨惨的泪水……妈呀,这孩子是个什么脑回路,帮人也不是这么帮的吧…… 不过焦躁倒是真的减轻了很多,她辣的脑袋里只剩下自己的舌头,什么嘈杂吵闹都没力气想…… 陆景堂这时刚好回来了,他身边还有刚刚接到消息的里正。 里正来的这么快是因为他也在赶集,之前还跟陆老爷子打过招呼。 听到信儿说这里有人偷钱不成反讹诈,他放下研究了一半的鸡就要过来,还没来的及跟老板说帮他留着,就被旁边一个手快的人抢先付了钱。 啊,他那只精挑细选的鸡!准备买回去下蛋的鸡!那堆鸡里就自己选的这个最好!被人抢啦!最好的鸡! 里正带着一肚子的郁闷挤进了人堆里,对着中间的两人说:“你们俩偷钱啊?跟我走一趟!” “我们可没偷钱。”中年男人丝毫不慌,“是那小孩看错了。” 此时他倒是闭口不提讹钱的事了。 胖女人犹疑的看看旁边的男人,又看看里正,想着这戏要不要接着演下去。 “你们俩听口音外地的吧,路引呢,路引拿出来!”里正没好气的说道。 他自诩为一个好里正,不能和已经付完钱的人抢鸡,但对于偷钱讹诈之人,他可没有什么好性子,弄清楚了赶紧送到县里下大狱! 失鸡之恨也被里正算到了场中的二人身上。 那胖女人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男人身后有些瑟缩。 陆安瞧着她好手一直在拽衣角,好像总想抬起来…… “我们是往县里探亲的,路过这里,路过,身上没带路引,在县里呢……”男人微微弓着身子,对面色不善的里正赔笑道。 “你们俩叫什么?” “小的李大牛,这是我婆娘……” “我怎么听别人说你们俩是小偷啊?” “大人哎,我们可是十足十的好人,一分钱也没偷哇……” “他就是小偷!我的兜烂了,钱也没了,就是他们偷的!”人群里一老太太生气的喊道。 “你是老糊涂了吧,自己兜不缝结实钱掉了怪我们?你说我偷的,钱呢?钱呢!”李大牛一边说一边抖自己的袖子,表示自己身上可没有一分钱。 “她呢,钱肯定在你媳妇身上!”老太太喊的中气十足,这位越气战斗力越强,一点没有要背过去倒下的样子。 “我婆娘身上也没钱!”男人拽过来胖妇人,也来回抖她的袖子,“瞧见没?一分钱都没有!” “你逛集怎么不带钱?明显不是买东西的!”阿衍突然大声说到。 围观的人群看着各自提着菜挎着篮子的自己,议论声又大了起来。 “我穷不行吗!我忘了带钱不行吗?”李大牛底气十足的反问,“不带钱就不能出门吗?” 里正此时却有些为难。 俗话说,抓贼抓脏,捉奸捉双,这没有赃物他也不能随便拉人去衙门啊。 陆安在人群围起来的范围内跑了一圈,全方位的观察了胖妇人。 她知道那把割荷包的刀藏哪了。 第二十八章 原料豆腐 在那妇人的的腰上。 胖妇人腰上本来就有肉,腰带又扎的紧,在腰上几乎看不出形变。 但陆安几乎可以确认到就藏在那里。 方才胖夫人抖了袖子,又在地上拍腿哭嚎,全身能这样瞎折腾还不露形不掉下来的就只能是腰带里。 腰带厚一点,紧一点,完全可以满足所有条件。 陆安看着有些为难的里正,大声说:“谁说没有物证?你投钱划包的刀看看还在不在你腰上!哈哈哈你猜你的刀在谁手里!” 胖妇人瞬间慌了神,伸手往自己腰带的左侧方摸去,摸到微硬的触感后胖夫人明显的松下一口气,然后愣了一下,脸色复又变的惨白。 那男人也反应了过来,气急败坏的骂道:“蠢货!”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靠让老人惊慌掏荷包查看来确定钱的位置,那自然也能通过胖妇人的惊慌来确定刀的位置。 但这个时机得巧。不然只要他们有一点思考时间就没法成功,毕竟这是这些小偷的招数。 里正自然是清楚的看到了胖妇人的动作。 他中气十足的大手一挥:“来几个人把他们俩绑了,赶紧送到县里去!” 外地口音,很有可能是流窜作案,自己抓了他们可是有功劳的。 一时连鸡被抢的气愤也消失了。 陆安拉着陆景堂讲了还有踩点同伙的事。 然后和阿衍一起开开心心的找了一个糖葫芦摊。刚才陆老爷子夸了他俩,决定再买点零嘴给两个孩子。 那当然是吃糖葫芦啦!两人开开心心的啃着糖葫芦没去管里正和陆景堂。 两个大人在街边讲话,应该是关于送官和抓同伙的章程,以及怎么把这些贼偷的钱还回去。 苦主都在旁边等着呢! 最后决定把合家损失列个单子,合家派一个人一起去县里,等着县太阳的判决。 安排好后太阳都快升到正中了。天越来越热,一打家人决定在旁边茶摊买些茶喝,然后走回家吃午饭。 毕竟在好几个人一起在外面吃饭还是太贵了。 回到家后陆安已经累瘫了。 朝韩式喊一声“娘,我回来了”后猛灌了一肚子凉水,往堂屋廊下一躺,瘫着不想起来。 这具身子不是一般的弱。 闭上眼睛听院子里的大树上的蝉叫,已经是八月中了,蝉已经进入了生命的末端,只有小部分还藏在树梢没完没了的叫。 远处还能听到鸽子的咕咕声,一声一声平静的像场梦。 陆安感受的到身下平整微凉的土地,脑子里想着院子东边被关起来的鸡会不会跳出来啄自己的脸…… 穿堂风带着太阳的温度柔柔一吹,陆安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阿衍也跟着往地上躺。 直接睡在土地上对他来说是一种新奇又新鲜的事。躺下后还兴奋的打了个滚。 再也不会有人借着他没守好规矩的由头罚他和嬷嬷了。 陆氏夫妻看着直接躺地上睡了的两个小孩也没有叫醒他们。只是去把鸡圈的门关好,毕竟鸡啄人可是非常疼的。 一觉睡到半下午。 睡醒后陆安就跑去了屠户家里买豆腐。 或者说借着买豆腐的由头瞧瞧现在的豆腐是怎么做出来的。 做豆腐的秘籍是卤水,而卤水是早早就调配好的,简单的制作过程也没什么好学的,或者说学了也没啥用。 所以屠户一家对于跑来看豆腐的两个小孩并不介意,甚至还要盛碗豆汁给他们喝。 当然陆安礼貌的拒绝了。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 豆子洗净泡好加水倒入石磨磨成豆浆,再煮豆浆家卤水,最后倒入木盒子里,一层层布分隔开,一层层的木盒子像蒸笼一样摞起来,最后在顶部放一块石头压住。 水分就会从木盒子的四角透过布流出来,经过一夜的时间,就能压成豆腐。 陆安提前给自己家预订了一块。她要尝尝这豆腐怎么样,口感够不够细滑到做铁板豆腐。 至于阿衍,全程看的直愣。 原来豆腐是这样压出来的!他以前只见过成品,还以为豆腐是直接从树上长出来的! 从屠户家回来后陆安开始准备自己的炼油大业。 “阿衍你喜欢吃辣的东西还是不辣的东西?” “辣的,但是吃不多。多了会闹肚子。” “娘你呢?” 韩式在嗑瓜子,今天买回来的瓜子仁饱满味正宗,炒火候也刚刚好。 “我觉得不辣的好吃。辣椒偶尔吃一点还好。” “爹呢?” “我都行,没什么区别。” 陆安把门口的石头石臼挪到门口,在廊下的隐形里把今天买的各种调料分好比例杵碎再一点一点的磨成粉。 她想好了,辣椒全做粉当调料是不够的,所以她准备熬成辣椒油。 一种葱油一种辣油。 刚好两种铁板豆腐。 “爹,要是和陈大爷定做豆腐,他会给做吗?” “你想要什么样的豆腐?” “嫩一点的,用小火煎。如果做的好吃我还可以拿去集上卖,我今天瞧着集上没什么人卖现成的吃食,应该能卖出去吧?” 陆氏夫妻听到这话倒是一愣。家里也卖过东西,但都是鸡蛋或者家里产出的果子之类,这豆腐,哪里都能买到,只是煎一下能卖出去吗? “你今天定的那些个铁板就是要做豆腐的啊” “对啊,铁板豆腐!可香了!而且我配出来的调料肯定比市面上的都好吃!” 孩子想着为家里考虑是好事,陆氏夫妻对视了一眼决定支持陆安瞎捣鼓。豆腐嘛,只要不煎糊,也难吃不到哪里去。要是万一卖不出去,那就自己留着吃吧…… 为家里着想的积极性还是不要打击了…… 不过当约定的时间到了后,陆景堂在铁匠家里见到成品铁板架子还是惊了一惊的。 长这种奇怪的模样? 雇了一辆驴车把锅和炉子都送回来,陆安当天傍晚就跑到了陈屠户家里描述了自己想要的豆腐样子。 西南场的集是每个有八的日子开,就是8号18号28号。下一次开集还有五天。陆安要提前做几板豆腐试试手。更何况自己描述的嫩豆腐也不一定第一次就能做成功,都需要时间来联系。 “大爷,我说的这种难做吗?”陆安满眼期待。 “我估摸着,不难……吧?”陈屠户有点犹豫的说。 第二十九章 愤怒 在北方遥远的肃城,李南风回到家后的日子和以前并无不同。 又或者是年幼的李南风并不能感受的到不同。 李南风的娘姓柳,名为柳应怜,是父亲李源最为得宠的妾。 身为宠妾的柳应怜有着所有宠妾都拥有的东西。 直逼正方的待遇,糟糕的名声,众人的仇视。 她还有一个备受夫君宠爱的儿子。 甚至正房嫡子都要避其锋芒。 李南风回到李府时,柳应怜中毒刚被救回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看了南风一眼就又昏睡了过去。现在还没能和儿子说上一句话。 “爹,我娘她什么时候能好一点?”李南风眼睛里噙着泪看向李源。 “爹请了我们肃城最好的大夫,很快就能醒过来的,你放心。”李源看着南风耐心的说。“去玩吧,别总在屋里待着小心过了病气。爹在这陪着你娘就好了。” 李南风乖巧的应了声是,就低头出了门。 李源看着南风腰上挂着的坠子,一块断了口的破木片,真是配不上身份。但是小孩子嘛,总是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随他去吧。 李府很大,柳应怜的院子名叫柳园,虽然在府中,却是和其他后院的园子不同。柳园有自己的厨房,有直接通向前院的路,采买人事都无需向正房报备。 正房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碍于李源的宠爱没法行动。 所幸柳园的人也不怎么出来,正房的人也进不去,摆在明面上的冲突也就少了很多。至于暗地里的冲突,都说了是暗地里,没被捅到明面上,那自然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南风还小,他还不懂这些。 他从柳园的门里出来,想去前院看马,心里烦闷就挥退了下人。 走到半路有点头晕,于是临时拐进了花园,想找个阴凉处歇一歇。南风在池塘边找了一棵大花树下躺着,这让他想起在周府几个小孩捏的泥人。低垂的树枝繁茂的树叶挡住了阳光,把南风完整的笼在树荫下,好不惬意。 半睡半醒时南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的还有丫鬟仆妇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 “如今这府里……咱们太太就不管?”南风听着二人在池塘边停下了,在树叶的缝隙里两个人好像把提着的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捶着胳膊站着歇息。 “那边的……怎么管……”回答的人也讲话含含糊糊的。 “咱们太太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一个年轻点的声音有些气愤的压着嗓子讲。 听到太太,正室,南风明白了是正院的人,于是闭上眼睛准备接着睡。 他心里并不喜欢正院的太太,那个女人见到自己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状态,而且每次听到自己喊娘时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复杂,南风看不懂。 他问过娘亲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但娘亲只是冷哼了一下并未回答他。 他很少和他爹的其他妾室相见,从小到大都喊柳应怜娘,没人纠正过他,他也不知道别人家妾室的规矩。 “这样下去……唉……没法子……”年长的声音不住的叹气。 “它柳园……咱们都……还得给送东西过去,人家还不稀罕……”年少的丫鬟语气充满了嘲讽。 柳园? 他们说娘亲做什么? “没法子……太太有太太的难处……” “我瞧着就是活该,还查谁下的毒?它柳园这么严实谁下的进去毒?我看就是老天终于开了眼……” 话还没说完就被年长的仆妇迅速捂住了嘴。 “你疯啦,这话也能说!” 南风在树荫里坐起身来,沉沉的盯着池塘边的二人。 “怎么不能说!”年轻丫鬟虽然还是有点不服气,但声音语气却是弱了下来, “你不想活也别给太太招祸!” 听到这句话,丫鬟却是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招祸?咱们太太竟是被欺辱至此!一个妾而已……福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这回大夫一拨拨的请进府,谁知道她能不能再醒过来……” 年长的仆妇板起脸想要再训斥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见了刚从花树下站起来的李南风。 “少爷……”仆妇哆哆嗦嗦的要跪下请罪。年轻丫鬟却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僵着不能动了。 李南风眼里看不见跪下的仆妇,听不见砰砰的磕头求饶声,他耳边只剩下那一句“谁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愤怒灌满了他的双眼,血液全都涌上头顶,李南风双拳紧握着气的不住颤抖。 竟然敢这样咒娘亲,她竟然这样咒娘亲…… 李南风的拳头碰到了腰间挂着的半截木块,他想起那天逃亡的晚上身后追逐的马蹄,想起来唐衣燃在月色下挥出的刀光,想起了那个人倒地后永远闭上的嘴。 去死吧! 心里的愤怒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李南风弓下腰,拼尽全力的向丫鬟撞了过去。 你敢咒我娘,去死吧…… 咕咚一声,池塘里泛起了巨大的水花。 …………………………………… 柳园里柳应怜睁开了眼睛。 和坐在床边的李源四目相对,久久都没有言语。 半晌李源沉沉的说:“没有下一次。” 柳应怜却笑了起来,她嗓子嘶哑发不出声音,却越笑越停不下来,整个人蜷起来,笑出了眼泪,惨白的脸上坠着泪珠,愈发的我见犹怜。 李源左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仔细的端详柳应怜的脸,像是在欣赏一幅名画。 “这段时间要一直吃药委屈你了。你都瘦了。等病好了,我们慢慢养身子。”然后把柳应怜拢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的说:“不哭了啊,乖,听话。” 柳应怜无声的笑着流眼泪,像是一具苍白的没有生命的傀儡。 ……………………………… 湖边仆妇吓的瘫倒在地上,不敢呼叫不敢求饶,看着状若疯狂的李南风一点一点的往后挪…… 湖里丫鬟的呼喊声已经越来越弱,最终一个水泡冒上来,不见了人的影子。 李南风仿若大梦初醒般缓过了神,看着还有水波的湖面和瑟瑟发抖的仆妇,又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 我杀人了…… 李南风被自己吓着了,脸色越来越白,身体越来越抖,巨大的恐惧蔓延了自己全身,最终啊的一声尖叫,扎进了花园深处。 第三十章 往哪儿生长 正院的人在柳园门口守着等李源,半下午才等到人。 吴氏屏退的左右,只在正厅留下了仆妇。 吴氏是李源的正妻,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裳,只简单的挽了头发。美丽优雅端庄,眼中却没有丝毫女子见到夫君的期盼。 仆妇颤抖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吴辛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花瓶里花发愣。 多漂亮的花啊,但是它能在枝头活多久,被插入瓶中后能留多久,都不是它自己说了算的。哪怕主人想好好的保着它,来个意外瓶子碎了,花也就只能跟着死。 仆妇讲完后厅里只有她颤抖的抽泣声。 吴辛的眼中一片灰败。 她保不住她。 虽然这仆妇只是多了几句嘴,虽然她是李家的当家主母,虽然她对自己忠心耿耿。虽然…… 不仅仅是这个仆妇。 之前仆妇失魂落魄的冲进正院,瞧见她在亭子里纳凉便恍恍惚惚的跪过来求她,那几个听到了过程的丫鬟,她也保不住。 都得随着池塘里的那个丫头一起去了。 这府里的花儿啊,上午还热热闹闹的开,下午就都要谢了。 李源要把仆妇和那几个丫头带走,她怔怔的看着李源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仆妇颤抖着向吴辛磕头:“太太,奴婢明白,奴婢都明白……连累了她们是奴婢的过错……您心善……求太太……求太太看顾奴婢的小女儿……她是个丫头……不得她爹喜欢……奴婢这就……往后她活不下去的……他爹是个……求太太……” 仆妇一边哭着一边给吴辛磕头,一下一下撞在木头地板上,很快就流出了血。 吴辛盯着那血,哑着嗓子说:“好。” 竟没有力气再多说出一个字。 李源耐心的坐在旁边等着这场主仆对话结束,走时还对吴辛微微笑了笑。 时间好像并没有给眼前的男人留下什么痕迹,笑起来还是同她刚嫁时差不多。 吴辛从花瓶里拔出一朵红花,在掌心一点一点掐碎揉烂,花的汁液粘了她一手,吴辛怔怔的看着,越看越像那几个丫头的血。 风从大开的厅门灌进来,带着热浪和腥气。 吴辛慢慢的把自己缩进椅子里,泪流了满脸。 ………………………… 找到躲起来的南风没用多久。 满身都是泥土和草叶的南风在李源面前跪着,颤抖着说:“爹……杀人了……我杀人了……我不是故意的……她咒娘……我……我太生气了……爹……我错了……你别不要我……爹……” 李源并没有说话,他站在树下等南风哭完。 太阳一点一点的往西移,李源甚至还跟着往树影里站了站。 天怎么还这么热。 园子里只有父子二人。 过了很久李南风终于停下了哭泣,但依然发抖着惶惶不安。 “你是错了。” “你错在太蠢了。” 李源慢悠悠的说。 “一个下人而已,你找个由头打杀了便是,何必自己动手?” “做事情,要学着做的漂亮些。” 李南风愣住了。 一棵小苗长在田野上, 风往哪边吹, 它往哪边长。 它没有脑袋没有腿, 不会思考也不会逃。 它能长成什么样。 谁都不知道。 ………………………………………… 陈有田和他大儿子陈元宝做了三四次才做出陆安讲的那种嫩豆腐。 当然失败品也都被陆安拿回家里去了。 陆家这几天是吃豆腐吃到吐,哪怕往陆老爷子那里送了一多半还是吃的够够的,看见豆腐就想跑。 “你们尝尝嘛,这次的嫩豆腐一点豆腥味都没有!”陆安举着勺子,里面一块蘸了酱油的白煮豆腐。 这个吃法是从她小学的一篇课文上看来的。 作者清贫时一家人围着火炉吃白水豆腐,蘸上酱油是记忆里的人间至味。 但家里另外的三个人明显不这么认为,一个躲得比一个远。 陆安只能悻悻的把今天的豆腐吃完,然后在心里感叹文豪的世界没有人懂。 其实她连那篇文章的作者是谁都忘了。 陆安开始熬葱油。 把买来的大葱拍散切长段,每段截面四等分,再把一层层的葱弄散。姜也切片,和大料一起放入锅中。 陆安用的是前几天买来的炉子,控制火也方便。 小火把葱段炸软,再中火炸到微黄。陆安一边拿大勺子搅一边和阿衍聊天。 “做两锅油,这一锅不辣的,下一锅放辣椒。这样我们就有两种口味的铁板豆腐了。” “到现在为止,闻着挺香的。” “辣油太辣了人家受不了怎么办?” “那就先少放点辣椒,少量多次的炸,我们就能做出来刚刚好的啦~”陆安摇头晃脑的说。 炸了差不多,陆安把炉子里的柴抽出来两根转成小火,继续把葱段熬成金黄,到稍微有点焦时就可以了。 把炸过的葱段捞出了单独放在一个大碗里,她还是挺喜欢吃的,留着下次做葱油拌面。 油倒入一个大瓦罐里放凉。 “真是挺香的。”韩氏吸了吸鼻子,满意的说,“用这样熬过的油做饭那比普通的要香很多吧。” 不过炸第二锅的时候一屋子人就笑不出来了。 整个房间空气里充斥着辣椒的香辣味,韩氏和陆景堂被呛得直流眼泪,互相扶着冲出了房间。 至于阿衍,他在陆安倒辣椒的一瞬间就已经溜出房门了。 剩下陆安一个人拿布捂着口鼻,留着眼泪搅锅里葱和辣椒,快到结尾时陆安终于撑不住了,拔出炉子里柴就往外跑,剩下那点功夫就让油的余温自己炸自己吧! 一家人弯着腰在院子里咳,互相看着对方流着眼泪,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笑的。 第二天早上陆安从陈有田陈屠户家里背回了最完美的一版豆腐。 她搬出了做好的铁板架子,定制的扁口大炉子也点上了火,陆安扎上围裙往后面一站,颇有些中华小当家的意思。 做豆腐钱要先调一个酱。 起锅加油,自己做的蒜蓉酱,酱油,还有简陋版十三香,自制的豆瓣酱,再加一点糖,都一起倒进去,再倒入点水,熬出来就行了。 豆腐切成片先在一边码好。 点上炉子,铁板刷葱油,将豆腐一片一片的整齐码进去,小火慢慢煎。 中间翻个面,两面金黄时开始往上面刷酱。 这时陆安终于想起来一个问题。 她没买酱刷子。 啊,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少刷…… 第三十一章 又见小偷 陆安祸害了他爹最大的那支毛笔。 新的,陆景堂一次也没用过,就被陆安拍扁按散了伸进了酱汁里去了。 气的陆景堂背过身去不想说话。 韩氏在一边笑着劝他:“好啦,你闺女豆腐卖出去了给你买一根比原来还好的,这次酱汁闻着很香,你要不要尝尝?” 陆景堂不讲话。 豆腐已经煎好了,阿衍拿小勺盛了一块放在陆景堂的鼻子下晃…… “香不香……” 陆安在一边起哄。 勺子又晃了几圈,陆景堂冲陆安瞪了一眼,就着勺子吃掉了。 真香! “香归香,毛笔折腾完了得买支新的啊,我一直都没舍得用!” “你是没舍得用吗?你是都忘了自己有这支笔吧,平时用不着,留着也是落灰。”韩氏打趣说道。 被揭穿的陆景堂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装模做样的评论起豆腐来。 西南场集的前一天陆安去村子里的荷花塘转了一圈,找到荷塘的主人陆大为买荷叶。 陆大为家就在荷塘对面,水塘是村里的,陆大为出钱承包了下来种了藕养了鱼。 陆景堂跟着一起,主要是因为她自己买的话村里的大人不会当真。 买六十片荷叶,选小一点,没有破的,花了二十文钱。 陆大为不愿意要,对于普通庄户人家的谦让,陆安其实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是假的吧,可他们推让的过程是真的面红脖子粗,仿佛要了钱是什么大错一般,激动的不知情的人乍一看还以为两人要打起来了。脸色真挚语气认真。 说是真的吧,但是推让的双方都心里很清楚不可能不给钱的。拿了人家东西不给钱拿不成抢了吗,更何况陆景堂还是个自诩清高的读书人。 唉,就是场买卖,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多好,这样复杂且过程漫长的客气推让太无聊了。陆安和阿衍一人抱着一半荷叶坐在陆大为家的荷塘边上打哈欠。 “你说他们俩要推让多久?” “三十个数的时间?” “我觉得得再长一点。通常要拿钱的人让着让着就会觉得自己是真的不想要,越推让态度越坚决。” “那六十个数。” “一百五十个数。赌吗?”陆安转头看着阿衍,眼里闪着贼兮兮的光。 “好啊,超过一百五十个数你赢。赌什么?” “嗯……输了就做二十个仰卧起做吧。” “仰卧起做是什么?” “就是锻炼身体的,有点累哦。”自己是个弱鸡阿衍是个胖球,做做运动也不错。 就是运动真的太累了……自己个死宅不想动,所以自己一定要赢啊。 数到二百个数时陆景堂和陆大为还没结束。 “哈哈,你输了。回去做仰卧起做。” “好。”阿衍也没有堵输的沮丧。正常的赌注,善意的惩罚,一切都让阿衍觉得乡村世界无比美好。 啊,在这里生活不用费脑子担心受怕! 陆安把荷叶顶在头上,以前中学的时候和小武课间聊天,他讲过自己当熊孩子偷摘别人家荷叶的事情。 熊孩子时期也没有是非对错,下水划船也不怕,摘荷叶偷莲蓬,当然最后是被家长臭骂一顿去和人家赔礼道歉。 那是中二时期的小武,鲜活执拗充满生命力。 啊,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好就回去! 小武讲过自己不擅社交。她适合在这热闹的世界当一个旁观者,即不用离开,也不用过分参与。 陆安深以为然。 而乡村小镇甚至小城市都是人情社会。繁杂的社会关系处理对陆安的挑战甚至超过了赚钱本身。 陆安往地上一躺,用荷叶盖住脸,开始给自己坐做心理建设。 既然必须要去做,那就把它做好吧。 温热的土地与荷叶清香让陆安感到宁静,甚至有点想睡。 于是她就睡了。 陆景堂结束了成年的形式性社交后看到的就是池塘边两个荷叶盖脸睡着的小孩,还和小猪一样发出轻微的鼾声。 第二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去西南场。雇了村子最北边陈老头家的牛车。陈老头家有两头牛,农忙的时候会租出去帮人耕地,平时就套套车往旁边镇子上送送人和东西。跟自己顺路时不收钱,被雇的时候就象征性的收一文钱。 太远了不去,人多不去,东西重也不去,毕竟他是很宝贝这头牛的。 幸亏一个炉子一个铁架子一点食材也不重。牛拉着车,人在旁边跟着走。 “它怎么不哞哞叫?”阿衍新奇的问。 他围着牛转圈,盯着它温和的大眼睛看,甚至还伸出小手轻轻的摸了摸牛的脖子。 “哈!它让我摸哎!”阿衍兴奋极了。 “俺这牛可是出了名的能干脾气好。”陈老头很是得意的说。 “您家里的那头小牛长的怎么样啊?”陆景堂问。 “长的可好了,有壮士又能吃,长大了肯定也是干活的好手!” 双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多久就到了西南场。 集上人已经慢慢的多了起来,陆安他们没往中间走,在长街末尾的位置就把东西卸下了。 每个集市除了乡下的农人偶尔摘了自己的东西出来卖之外,其余贩卖东西的人都是有固定的摊位的。并不是说谁一定就要在哪,而是经年累月的售卖,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的地方,并且早早的就会来集上占掉。如果有人打破了这种默认故意占别人的地方是要引起纷争的。 陈老头把东西卸下来后把牛也拴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你们帮我看着点牛啊,我到集里去逛逛,买点东西去。” “您放心吧,我们就在这里不动,保证能给您看好了!” 陈老头满意的背着手晃悠晃悠的走了。 读书人,就是靠谱些! 陆安他们摆好了东西也不急着摆摊,集市刚开始上人,大家都是吃了早饭来的,吃食嘛,得人有点饿了的时候才好卖。 陆景堂去和摊位身后房子的主家聊天去了。他是个夫子,虽然西南场离槐树村很远,但认识他的人还是很多的。 陆安陪着阿衍在看牛。 这时候她看见大街的另一边过去了两个人影。 虽然衣服换了,但陆安还是认出来了,是上一次街上的两个贼。 李大牛和他那个胖婆娘。 他俩不是被里正拉去县里送官了吗? 怎么现在好好的,面色红润有光泽,不像是挨了板子的样子。 这是个什么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