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望无际的墨蓝色夜幕垂垂而下,星点的光亮飘忽闪烁着,仿佛凭借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循规蹈矩地运行着。 星光环绕流转在身畔,白团子伸出手,触及的却只是一片虚无。 载星台上的仙君,长发微束,一袭玄墨色的云衫,精致繁复的龙纹,在丝缕光晕中淡然流转,衣领腾金色的绣线,似是留住了万里云霞,眉目间棱角尽展,深邃而锋利,却缓缓隐于夜色之间。王者之姿,浑然天成。 仙君怀中,半人高的仙童,看似六七岁的模样,小小的一只,身穿月光白色的云霓罗裙,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圆圆的脸蛋微微昂起,温婉可人。 “东儿”,他轻声唤着,看向小童的目光是褪尽杀伐后的万般柔情。 小仙童似乎毫无反应。 仙君弯下身来,将小童扶在自己怀中坐好,右手探入袖口,拿出一枚精致的金色小盒。盒盖打开,两只赤金色的短脚小蛛相互依偎着,蜷作一团。 看着怀中好奇懵懂地望向自己的小童,他苦笑着。 数万年前,她还是睥睨九界的尊神,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绑去,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逼迫自己与她成亲。 她一向荒唐洒脱,不受束缚。 她向来轻信于人,单纯明澈。 她总是将最喜欢的拿给他,拼命迎合着他的喜好。 然而恰逢乱世,他们本就聚少离多,加上自己刻意疏远,大婚之后,她开心的日子却很少很少。 他们,是最不像夫妻的夫妻。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她满面哀伤绝望的神情,哭肿的眼睛中肆意荡漾着泪花,她拿着尖刀抵住自己的脖颈,字句哽咽却分外坚定,手中的金色小盒里放着的两只小蛛,也如今日这般依偎着。 “南衍,此蛛名为灵犀,世间仅此一对,炼化服下的二人,灵魂相携,生世不离。我若心痛,你也会受同样的苦,你伤我三分,我还你三分,如何?” 他还记得,她始终没下手划破自己的脖颈,而是扔下手中的金色小盒,和满地垂坠的珠泪,愤然转身扬长而去。 她将世间至尊的法器菩提若一分为二,与此同时,也设下了神之精血的最高结界,将他生生困于院中,三天三夜。 咒术消散之时,天地间风云大变,山岳崩塌,海水倒灌,九界参战之人,几近覆灭。而他得到的,是妻子殒身的消息。 而后八万年,他承帝位,杀伐于世,安万民,平顺九界,世事昌,名望起,却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自己当初深深掩藏的爱意,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当年那纯澈明净的笑脸。 他总以为时光久长,有的是时间赖在她身边,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心结,谁料想,命运总无常…… 如今世事轮回,他以命相搏,逆天而为,费尽心血终于寻回了妻子的转世,没想到的事,她竟成了这般失去心智的孩童模样。 “东儿……羲绝,此蛛名为灵犀,世间仅此一对,炼化服下的二人,灵魂相携,生世不离。你若心痛,我也会受同样的苦,你伤我三分,我……” 他为王为君八万年,这是第一次哽咽,在转世而归的妻子面前,这滴泪是他欠下的,这条命,也同样。 “那时我说我愿意,但你说,来不及了。” “如今我说我愿意,你……还愿意吗?” 仙君颤抖的掌心,停放着两颗金色的药丸。 小童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煽动着纤长的睫毛,满脸委屈地看着他哀愁的面容,安慰似的,笑眯眯地拿起他掌心的“糖果”,努力地伸长手臂,递到他嘴边,见他吃下,自己也欣喜地吞下了另一颗。 你其实记得的,对不对…… 这一世,你没有痛感,其实也好。就让我替你来感受,你口中爱情的欢与苦吧。 我们,从头来过。好吗? 《洪荒太古传》中记载: 洪荒历二十三万年,九界初定,上古九神以血为媒,平息万余魔族怨愤,终合力将其与上古四大凶兽禁锢于幽冥血海,拼尽神力加持封印,后遭反噬,相继湮灭。所幸最后时刻,创世神羲绝,得众神渡佑,存一缕残魂于世间。 第九位尊神,本是甘渊下埋藏的玄冥灵玉,与天同寿,吸收天地灵气,似百川所归之海,为天地命脉所在。后逢流光飞舞,月上中天,化而为神女,乘风而起,抬手间碧落黄泉,引得星辰黯然。 当日,彩鸾齐飞,焰舞珍兽相贺,诸兽齐聚俯地,奉而为主,故得名,兽神。 羲绝凭借驭兽之力,帮助众神移山填海,辟九州大陆,后又创异界众兽对抗洪荒邪兽,创魔界众人吸取天地浊气,创冥界众生行轮回之道,助众神定公法,平天下,立九界。 羲绝天生具有创世聚灵之力,凡心念所及,挥手间便能令心想之物存于世间。所居的无妄宫为异界所建造,为了打发时光,建造之事,前后经历了数万年。 太古时期异界能人众多,可谓是上天入地无所不有,移山填海尚且不屑。相传无妄宫远大于天宫数倍不止,灵植万千,异兽齐聚,此中无尽海便是碧落之源,忘川所汇,山川星河此中过,美不胜收。 然自太古纪年结束,无妄宫便从此消失于世,再无人得见。 有传闻说洪荒之战后,魔异两界尚有数万人不愿归附于仙界统领,于是将无妄宫彻底封闭,创建了另一番天地,与他们信奉的兽神一起远离九界纷扰,不踏足,亦不相争。 也有传闻说天地浩劫时期无妄宫被自己人反叛,烧杀掠夺,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早已是冤魂横生的炼狱之地,兽神羲绝锢魂于此正是为了弥补驭下不严之失,用神魂镇压数万怨灵,隐去无妄之境,是为了使九界众生免受天地再次颠覆之苦。 然数万年时光更替,沧海桑田早已不知变了多少个来回,如今九界剩余到过无妄宫之人所存无几,时光久长,尊神封魂后,无妄宫便成了世上无人敢解的谜题。 第一章 入局 雾色缠绕,云霞旖旎,月白长衫下,轻巧晕染的水墨色花纹微然洋溢。 透白泛青色小亭中,南衍倚靠着白玉软椅,深邃的眉目褪去了往日的漠然与疏离,眯着眼,慵懒地凝望着面前数百里瑰丽氤氲的荷塘。 塘中莲花形态万千,光晕绝色者不在少数,然而亭然孑立的琉璃色碗莲,采揽了他全部的目光。 不同于天宫万年如一日、板正且无趣的白昼,荷风苑中的日月轮转,能让人清楚地感知到时光的流逝。 洪荒之战后,太古纪年彻底宣布结束。象征神之意愿的半颗菩提若,在众仙的簇拥争抢中,堂而皇之地紧紧拴住了他。 依旧沉浸在悔恨和自责中的南衍,不得不掩藏起失去所爱的蚀骨之痛,扛起天帝的重担,帮她守护好,她曾深爱着,并为之献出一切的万千生灵。 长达三万年的洪荒之战让太多生灵流离失所,伴随上古九神的陨落,天地间许多已然成型的运转规则,戛然而止。 各界生灵为求得权利与地位,互相残杀者众,同族相残者,亦不在少数。 他承认从前的自己骨子里的确漠视生命,太古纪年中,与他而言,渺渺众生不过一场轮回倒转。 或许也带有对爱人所受不公的愤懑,他以杀止杀,以暴制暴,不足万年便平息了各界争斗,从此得名,天界修罗,令众人闻风丧胆。 他双手曾沾满鲜血,此中功过,却不似众人所言的那般。 什么立威树信,什么空前一人,与他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生灵可以重归故土,可规则一旦破坏,又怎能轻易修补。 而这规则,八万年,或破或立……他不求有功,但自认无过。 如今的天下,总归是达到了相对的安定昌平,这第八道封印解除,昔日的爱人也该回家了吧。 今日,他终于可以请辞身位,从此以后,不提终生苦,只盼一人归。 月映莲华,灼灼如昼,顾盼生辉。 天界行墨思,白金染墨的陈设,肃穆中裹挟着超凡的气韵。 “这次不是商量,后日枕风雷劫,我便会传金銮帛书,授天君龙玺。此次瑶池宴不同往年,好好准备。” 南衍端起案上沏好的雀尖风露,轻抿一口,“还有什么需要我交代的吗?” 面前颔首站着的两位,被唤做枕风的仙君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别过头去,向着身旁鹅黄色云霓朝装、繁复珠冠高束的女仙君递眼色。 “天君……”女仙君开口,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帮他推脱。 万余年,他虽早将繁重的政务交给二人处理,可从前大事总归是有个人拿主意,就好像,天塌下来总有人顶着。她知晓,此次他的语气根本不同往日。 虽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突然毫无预兆的降临了,她一时间,也是不知所措。 “以后,换个称呼吧。”南衍的语调竟真的失了往日的淡漠,夹杂着轻快的愉悦,仿佛终于扔掉了烫手的山芋般,悠然自得。 走出大殿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枕风,你记不记得每次天君提起辞位之事,都是以万年为节点,身受重伤、闭关数日,今日,他是真的没有受伤吧。我恍惚记得,好像距离上次,差不多也到了万年。” 女仙眉宇间透出隐隐担忧,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可看着方才帝君悠然喝茶的神态,仿佛的确无事发生。 “我也仔细辨识过,确实没有。”枕风看她的样子,回想方才殿内她偷瞄着反复打量的眼神,果然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受苦受难的老搭档,你转正了!开心吗!”女仙看他一副愁眉不展,话锋一转,故意打破凝固的气氛,打趣道。 “我的龙瑶姐姐,您可快别说了。他老人家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这下完了,此前被挖仙草挖秃了山头,闷声吃哑巴亏的众仙君,终于要跳出来了。” 枕风翻着白眼,似也在缓解她的担忧。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此前天君虽很少上朝会,但人家碍于他的身份面子,只是私下里抱怨。 这下好了,可怜常年百般安抚应付众仙的他,转头就得被说成是明着袒护。唠叨个没完的老顽固,和他这丝毫不讲理的老大,他倒真是哪个也惹不起。 “天君可还没退位呢,你这就开始说他坏话了,我要是转身就去告状,你会不会再被没收几十年仙果,抄上百余本治世教条?”龙瑶看他的模样一时好笑, 转念又哈哈道,“天君的‘恶行’,好像远远不止挖草这么简单吧?你是不是更应该担心,他万一把从前‘借’别人法宝炼化取药的行为发扬光大……” “龙瑶女君,明明你口中的天君才更……”枕风想起屡次被罚抄各类典籍的经历,生生将“无耻”二字咽了回去。 “天君说以后换个称呼,我觉得你脑子里肯定没冒出来什么好词!”瑶池女君看他嘟囔着,依旧满脸的孩子气,不由得好笑。 “‘君上’。”枕风微昂起脸,略显自豪。 龙瑶微愣,点点头,精致的容颜中漾起暖绒的笑意。 眼看着八万年前,南衍征战时捡回来的,那个被母族遗弃、羸弱不堪的孩子,如今已经堪当大用。 他耗尽心血培养、扶持的孩子即将为王为君,眼神中也依旧保留着最初奄奄一息得救时,对他的崇拜与敬爱。 多难得的初心不负。 “对了,说起瑶池宴,也仅有月余时间了。此次是你以新天帝的身份见各界主君的第一次,咱们定不能丢了排场才是。” 龙瑶话音未落,只见面前突然出现冷着脸的紫衣女子,瞪着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你说什么?新天帝?”女子抬手欲抓握住她的手腕,对方轻然回撤,让来人扑了个空。 “洛司椋来天宫这么久,还真是依旧,毫无规矩。”对这个灵界送上来的“小公主”,仙界众人向来是顺从且恭敬的。 且不说众仙君为了灵界异常灵通的消息网,和遍地的奇珍异草,归椋衡的运转事关众仙的寿运命数,历劫又是做仙的头等大事,单单“司椋”这重身份,也足够她斩获众多的巴结讨好。 龙瑶依旧微笑着,回馈给洛湘的眼神中清晰地透露出疏离之感。她作为瑶池女君,女仙之首,除了明面上以大局为重外,私交还是可以凭借自己喜好的。 对于洛湘平日的散漫无礼,她却实在懒得应对。 洛湘见她此般神情知道必定问不出其他,轻哼一声,甩手走向行墨思方向。 自己来天宫也万年有余,虽说司椋本就是个毫无意义的闲职,归椋衡的运转乃是天命所定,无比复杂,解局之事也是实在博大精深,所存四十万卷天书也只是涵盖了最为常见的形式,自己确是所知甚少。 但此次天衡四十九向瞬间倒转,带动归椋衡剧烈震动,许多天筹都变了轨迹,任谁都能看得出,必是有大事要发生。 龙瑶说的退位,加上自己昨夜上星屿一再逼问求证,司星玑枢吐露出的那句“以命赌天”,此时的她几乎可以确认,自己苦恋多年心上人,定是有了巨大的危难。 暗色低垂,星芒散碎,星屿之上,二人并肩而立,衣袂飘然宛若山水入画。 “我早提醒过你,与妖魔相谋,以自身为饵,你就算救得了她,自己也必定魂飞魄散。你再强大,于此局中,也不过是蜉蝣撼大树,本就是徒劳。” 玑枢嗔怒,看着南衍望向无边夜色的目光中,竟透露出从未得见的欢愉,硬生生收住了后面的打击之语。 他观星十数万载,于南衍相交相识更久。他亲眼见证了他一步步走来,心底渐生的荒芜。 洪荒之战后南衍被迫继天帝位,他无数次的挣扎、纠结,深藏于心底浓重的哀伤他都尽收眼底。 不忍为之的杀戮、不愿踏足的阴谋,众人只见他立于九霄云殿时的光鲜,却不知,众多凡尘事,彻底洗刷了这个原本毫无忧虑的少年,从前清澈的眼眸中不知何时覆上了漠然与疏离,从前常挂唇角的明媚笑意也早已烟云尽散。 八万年前他被迫收拾九界残局,如今义务已尽,责任已了,为了数年他次次酒醉提及,异常想念的妻子,以一人生换一人死,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玑枢虽见不得老友此般作为,可也的确无可奈何。 大概生命久长之后,寂寥地与天地为伴,真的不及软玉温香的片刻欢愉。 神尊,当年你亲手将天下奉上的时候,是否是希望他忘了你?还是希望他心怀愧疚,永远念着你呢? “八重封印,剩余最后一个。离箭之矢,不可复也。”往日总是深锁眉头,忧然冷漠的南衍,今日话语中处处透着坚定悦然, “我说我有九重的把握,你信吗。” “不可理喻……荧垣渐明,五珠呈线,福祸参半。” 多年来,他亲眼见证他是如何破除了前七重封印,如何屡次重伤,五脏皆损,哪次不是命悬一线,以命相搏。 这最后一重,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玑枢看着繁杂无章的星轨,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担忧。 多星易位,牵引之力或失或叠,连洛湘那种半吊子都看出,他怎会不知。 变则多祸,万一失败,南衍魂归天地,受他威名镇压的各界会不会骚乱又起,耗费多年苦心维持的天地和平能否依旧,尽是未解之数。 何况神尊羲绝如果知道了决战的真像,凭她的脾气,或杀或赦,必然搅动个天翻地覆。 加上兽神复活,与之一同陨落的十位神兽必然也会复存于世,世事总讲求平衡之道,若仅有一人拥有这支配五行、改天换地之能,天命又将何归才能维持这制衡之道。 无论如何解,都是大凶之象。 然而,这种星象本就是绝无仅有。世间事自有其道德缘法,谁又能说的定呢。既然改变不了他固执的决定,不如安他的心。 其实今日见到他腕间闪过深幽的光泽,玑枢就已猜到,能动用幽凰和冥凤的封印怎么可能让来人全身而退。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南衍向来果敢睿智,入局至此皆是有惊无险,然而机关算尽,最后一招竟是以命相胁。 世人啊,果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人找好了吗?”南衍淡然开口。 “嗯。幻颜,来自北冥境。鹏鸟一族,同族尽数死于妖族之手。仙资卓绝,容颜尚可。”玑枢答。 “不被察觉,有办法吗?” “万无一失。你尽管去吧,此事交给我。” “好。” 第二章 冥府 南衍回到行墨思时,刚巧看到门口撒泼打滚的洛湘,和满脸无奈、假意赔笑的修樾。 修樾见到他时满脸欣喜,仿佛看到了救星降世。 “吵死了。”南衍掠步移身,转眼已行至庭中。 “天君我有事!归椋衡有异动,我找过玑枢,他告诉我……”洛湘冲着他的背影嚷道。 南衍虽知晓,凭借洛湘的三脚猫功夫,不可能知晓归椋衡运转的真实原因,但听到玑枢二字,还是隐隐担忧,这个一向以耳根子软著称的闲散神仙,会透露出什么。 于是抬手用仙术,隔空将门外叫嚷的洛湘扯进内堂。 洛湘突然受力,一个没站稳竟跌倒在地。 “有话快说。”南衍不耐烦道。 “天帝陛下,您要有危险了。天劫将至,作为臣子,我得守着您。” 洛湘擅自揣摩玑枢所说“以命赌天”的含义,庆幸着自己终于找了个,可以和她心上人独处的时机。 南衍满脸的嫌弃,懒得费口舌应付,开始后悔把她拽进殿中。 刚巧一瞥眼看到门外看戏般偷笑的修樾,递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开口道:“修樾,你没事做?” 洛湘深知被丢出来乃是意料之中,所幸她趁机施加的尾行咒成功了,本以为凭南衍的修为自己的小伎俩毫无机会,然而他今日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根本未曾察觉。 若能替他挡了此劫,想必日后自己也能凭个恩人的身份在他身旁占有一席之地。 南衍向来对女仙刻意疏远,除了偶尔与枕风一起出现的龙瑶,他身旁几乎没有女仙的影子,行墨思更是没有半个仙娥,侍者极少,都是他早些年征战时的部下,由于伤重致残无处可去,便留下做个伴。 数万年来,似乎他身旁闪过半个影子都能被仙娥们当个八卦,念叨个大半年,这一来二去,四舍五入,自己岂不是相当于是占了正宫的位置! 洛湘不由得窃喜起来。 修樾满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笑得离谱的女仙君。 没想到被他丢出去竟也开心至此? 想来或许是因为自己跟帝君待得久了,也更加的讨人欢喜了?! [冥府] 大簇的艳红色从嶙峋小路的东侧蔓延展开,洋洋洒洒铺散了数百里,彼岸花独有的辛辣香气,给灰暗的天色增加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西边的暗金色的小楼歪斜地相互倚靠着,缺失了灯火,显得阴气沉沉。 墨蓝色的河水好似凝固的玄冰,河中偶然冒出的星点光亮,仿佛迅速被吞噬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虚晃的灵体或是人形,或是兽状,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排着队,饮尽碗中混浊的汤水,从桌上的筒子中扒拉出一只竹签,便又挨个走上了赤红色的大船。 此刻的黄泉渡口,每个生灵都失去了哀思的机会,遗憾、后悔、不甘,或者惋惜、惦念、感怀,仿佛所有的情绪都不曾存在。 抹去了对前世死亡的畏惧,便根本无处找寻对来世新生的向往。 从前的渡口满载着前世纷繁的故事,如今万年来一反常态的死寂,让值守的孟婆都觉得无聊至极。 “冥君,他们,是真的活过吗?”身穿浅绿色短裙的三九站在桥上,看着赤红色的大船划破寂静的水面。 她面前的男子一袭黑袍,压低的帽檐微微垂坠,清冷秀气的面容透出些许无奈。 “大概没有,没有机会选择的人,生时不过是行尸走肉。如果每个人不用对自己前世的行为负责,便也根本不会体会到真正的欢与苦。” 冥君无涯苦笑着,“我们,本就不该以这种方式,决定每个魂灵的来生。” 自从九神陨落后,轮回之境逐渐衰微,天帝南衍带领众仙族极力修补,却在一万年前撤去全部阵法,导致轮回之境彻底封闭。 无涯翻遍了古籍,却根本寻不到开启之法,失去轮回运转的冥界,仿佛被捆绑上了沉重的枷锁,根本无法再行六界轮回之责。 太古之战后,神族相继陨落,剩余兽神羲绝的一缕残魂不知所踪;魔族被封于幽冥血海,再不得现世而出;仙族命数由不可知之地的归椋衡独自运转,此三界便踏出了冥界的轮回之境,而剩余人族、妖族、灵族、异族、半仙和冥灵便是冥界所司的六界。 冥界本应凭借前世的功德缘法,决定魂灵的所归之处。 犯下大恶的,入十八层红莲幽狱,由所欠之人决定其受尽苦楚后,魂归忘川成为咒灵,永世不得超生;或是重入轮回赎罪抵过,直至恶行还清。 行至大善的,可自由选择身归何界,望来世相守者亦可相随,或亲或爱,都能相守而终。 其余众生皆由奈何桥上过,桥分三层,上层赤红,中层褐黄,下层墨青,值守的孟婆会根据前世功过让来人对应上桥,忘川咒灵必会撕扯下层魂灵,若伤及魂魄,则来世先天或伤或残,不幸坠川者,便不得再入轮回,沦为咒灵之食。 那时的孟婆真的很忙,挨挨挤挤绵延百里的小桌,一边听着故事,一边给来人熬着不同口味的汤水。 当然孟婆的厨艺自然是参差不齐,喝汤之人或是欣喜下咽,或是哀嚎哭泣,也都作常事。 若是前世有执念未断,孟婆也会体谅,执笔为其绘制“锁魂”后,来人便可行水路,以魂灵之身过忘川。 有人誓于水中等待千年,只为续前生未了之缘; 有人于桥下等待仇家走过,只为跃身而起,拉其万劫不复。 虽目的万千,但能忍受被咒灵吞噬的剥皮蚀骨之痛者,少之又少。 “锁魂”可使得魂魄于傍晚散而又聚,如此反复,每多一日,痛感便更盛一分。 揭去“锁魂”印记可重饮孟婆汤,但多数来世失智,不辨于世。 极少数异常坚定者才可行至对岸,“锁魂”便化为胎记,可助其来世圆满夙愿。 而如今的冥界,被迫强行摘除魂灵前世记忆,不顾功过善恶由抽签令其入六界,无案相判、无状定罪,万年来再无威慑。 若招魂幡再无动静,六界大乱,必定近在眼前。 “他来了。”冥君无涯似乎早就知晓今日必有客到,带着孟婆三九早早便在此等待。 果不其然,来人身着玄色龙纹腾金衫,虽为生灵,身处冥界却丝毫不为阴蚀之气所扰。 二人下了桥,冥君微微颔首道:“恭迎天君大驾。” “少寒暄了,说正事。”天帝南衍看到面前冥界的萧条景象微然一愣。 很快,这里便能恢复正常了吧。 “不可。我反复思量,仍是不可。 虽说今日是属万年难逢的‘太阳’之日,冥界的阴灵会比往日衰弱不少,但这种做法实在是太冒险了,可以说是毫无胜算,这不是赌命,这是送命。 奈何桥随轮回之境一起封闭了数万年,此刻你看到平静无常的忘川并不是它真实地模样。 忘川中的咒灵只是因为没有食物陷入了休眠,一旦有魂魄入忘川,饥饿许久的咒灵定会活泛起来,分而食之。 冥灵最喜爱的就是鲜血的味道,更何况是为恶被贬的咒灵。 以肉体入川,鲜血的味道会激发他们的嗜血本能,定会在瞬间将你撕碎。 你这么做,绝无生路。 你不能去。 我也心急,但凡有一丝胜算,我定会放你一试。 但是,不行。你不能去。” 无涯眼神坚定,往日清秀淡然的脸上此刻浮现出的是不容更改的神色,带着为君的压迫力,试图死死压制住面前天帝的疯狂想法。 九界最残酷莫过于是将魂魄刻下“锁魂”后投入忘川,咒灵不断啃噬的剥皮拆骨之痛,自太古界起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刑罚。 入十八层红莲幽狱者尚有重入轮回赎罪的机会,忘川中永世不可超生的咒灵积怨已久,嗜杀成性,本就是天地间最邪恶的存在。 妄图以肉身下忘川,无涯当了三万年冥君,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举措。 即使来人的修为早已达到化神之境,九界所存此等修为者,也仅三位而已,然而入了冥界修为根本无甚大用。 何况,他分明身患旧疾,重伤未痊愈。 “忘川与无妄宫的无尽海相连,这是所有入口被结界封闭后的,最后一条路。” 此刻的天帝眼中浸满了沉着坚定,那样的坚毅令人为之动容。 九界众人皆以为无妄宫被彻底封闭,却只有他清楚,行墨思中一早便留有结界。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他要的,根本不是进入无妄宫啊。 可无涯深知以肉身下忘川是怎样可怕的后果,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他都必须阻止这样无谓的牺牲, “我听前任冥君说过,但是入口之间连着的是千斤的水闸,你根本无法打开。 况且你根本不可能逆流而上到达水闸的位置,在那之前,你早就死了。” “我有过去的办法,而且会立刻关闭水闸,不会让忘川咒灵进入无尽海。” 南衍感受到面前的冥君伸出手死死地抓握住自己的胳膊,苦笑着轻身安慰。 本以为可以轻易说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的冥君,却没想到过了数万年,他变得这么啰嗦。 “不行。你根本到不了那里。你如果只是顶着为天下苍生的名义试图寻死,我不同意,你自己闯出的烂摊子,我是不会帮你收场的。 而且即使我愿意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在冥界秩序恢复之前,你必须好好活着。” 无涯死死拽住面前这个一心寻死的疯子。 “我有这个。” 南衍微微抬起自己的双手,只见他的两只手腕上各套着一个精致异常的镯子,赤红和深墨色,带着梵文铸刻的纹路,仿佛存在日久,夹杂着摄人心魄的幽暗光华。 第三章 以命相胁 幽凰和冥凤。 作为冥界之人,无涯自小便听说过这两样压制冥灵最强的法宝,今日得见,他微然愣神。 这是象征世间生杀予夺的太古界令符。 传闻中兽神羲绝为玄冥灵玉所化,玄冥灵玉吸食天地灵气且无穷尽上限,然世人极少知晓,化为兽神的灵玉乃是阳面,尚有背阴面残存于世。 羲绝将残存的灵玉从甘渊中取出,做成了幽凰和冥凤二镯。 背阴面的灵玉蕴含着巨大的阴寒之气,寻常魑魅亡灵远不可近。 只要拥有者能压得住此件灵宝,不被其吞噬,用于抵御阴邪再好不过。 但洪荒之战中,幽凰和冥凤作为相互感应的灵宝被作为令符,镶于战神浮黎的太和弓和武神秾华的燃淬剑中,参与了大大小小数次战役,破裂修复了很多次。 如今只好过寻常法宝稍许,早就不比当年震惊四海的威名,又怎么敌得过忘川下千百万恶毒之至的咒灵。 “你该清楚……就算拿着幽凰和冥凤,你活着的可能,也达不到万分之一。” 无涯感叹,曾辉煌于无数老一辈口中的至尊法器,如今得见,灵力竟衰微至此。 他心底也闪过刹那的失望,如果还是太古纪年中的所向披靡,令无数人闻风退却的幽凰和冥凤,南衍他,今日是否真的会有胜算。 想到这,无涯使劲摇了摇头,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浮现出,跟面前这个千古疯子一般,毫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南衍只感到冥君抓握自己的手一瞬间泄了力,又很快的握紧。 他也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吧,他以为这是唯一的方法,作为冥君,他怎能放眼看着冥界一片混乱而毫不作为。 如果不进入无妄宫,谁也无法唤醒兽神羲绝被封印的残魂。这是他当初扔下哄骗无涯的话。 还有什么打开水闸进入无尽海,其实都是他瞎扯的。只有他清楚,这最后一道封印,无人可解,破局之人,只有他曾经的夫人本人。 他深知万年前,他将冥界的轮回之境彻底关闭,这的确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冥界乃至世间人的生死轮回变成如今的模样,恢复之事他本就是责无旁贷,无涯断不会放着自己白白送死。 他所有费尽口舌的劝导,只是希望他入忘川后,无涯不会动用冥君之令将他迅速的捞出,从而打乱他全盘的计划。 可如今这个孩子长大了,他编的理由显得苍白无力了, “太阳”时将至,他没有时间同他磨蹭下去。 生死是他一人的事,何须旁人反复阻止。 “她是我夫人,我必须救她。世人在我眼中根本就如蜉蝣蝼蚁,不值一提,我的命也一样。这么回答,可以了吗? 不用惊讶,我为天君多年,不过是完成她交由我的任务,她治世的残局,我这个做夫君的替她收拾,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以天君的身份说出这般在旁人看似毫不负责的言论,他心中竟有说不出的释然,仿佛胸中压抑已久的悔恨在那一刻喷薄而出,他再也不用掩饰自己内心的荒芜。 南衍的眸中尽是凌厉凶狠的光华,那一刻的锋芒毕露,不是为王为君命令臣子的威严压迫,分明带着深刻入骨的思念。 此刻的他像是地狱归来的邪魔,无谓生死之人此刻洋溢出的强大魄力,让一旁的冥君定然怔住。 他是令九界闻而生畏的天君,是杀伐果决的天界修罗,是给予万物修养生息,破除种族偏见,慑妖魔除邪祟,令天下安定昌平的治世之才。 可此刻,他只是一个想跟夫人团圆的可怜人。别无他法,将自己逼上绝路。 天君,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吧,你根本就比我清楚。你赌的根本不是自己能不能打开水闸,也不是自己能不自己能否到达无妄宫。 你赌的,是神尊的爱啊。 早听闻这位天君言定之事便不会更改,今日得见,竟让人生出由衷的敬佩之意。 “‘锁魂’之术,就刻一个‘绝’字吧。” 玄衣的天君拉起宽大而定袖摆,满脸怅然,看着旁边呆然愣神的孟婆。 看着面前无言默许的冥君,三九提笔落字,迅速无比的手书能减轻来人的痛楚,这一点做了数万年孟婆的她,自然最清楚不过。 可这跟他即将面临的死局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三九落笔恍惚之际,只见一道紫光从南衍的衣袍上飞身而出。 此前谈话时,过度紧张的气氛,才导致大家完全忽略了这个用尾行咒的花灵。 她显然很不适应冥界的阴厥之气,化形后大口地喘着粗气。 也不知是否是听到了他们前面的谈话,来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瞪着惊讶的大眼睛,活脱脱像个索命的鬼魂。 洛湘虽听旁人偶然提起过南衍于太古时期有过妻子,但都传他们二人夫妻不睦多年,南衍更是被迫成亲,他们的婚姻形同虚设。 当时听闻,洛湘还庆幸着,深爱的帝君无龙阳之好。 没想到今日竟亲耳听闻,他为了亡妻竟要跳忘川寻死? “南衍哥哥……你不要湘儿了吗?”洛湘开口满是哭腔。 “你不会好好说话?”南衍显然对来人尾随的行为厌恶到了极点,语气中有压制的怒意。 “你要下忘川寻那个什么闸门,我愿意陪你去,大不了跟你死在一起。” 洛湘抽泣着,知道天帝一贯说一不二的脾气,弱弱地开口试探。 “你凭什么?”南衍冷笑着,他向来不喜婉转的推诿方式,更何况是对自己毫不在意之人, 冰冷彻骨的语气接着道, “欠她的情,我可以拿命去还。而对你,我不爱你,也自然不会欠你。” 忘川边,一袭玄色衣衫腾空而起,刹那便坠入了深墨色的水面。 “冥君,都这么久了,还是毫无动静。天帝陛下,应该是真的回不来了。好好一副皮囊,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可惜了。” 三九呆呆地望着恢复了死寂的湖面,她自认是见过无数大场面、胆子最大的孟婆,可刚才无比血腥的画面,依旧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三九已经不记得自己当过多少年孟婆了,从前无数次忘川中划过的哀嚎,都好像她记忆中转瞬飘过的绒毛。 大概见惯了誓言轻易摧折、往事随意抛却,世人在锥心蚀骨的痛楚面前,总是无法坚守心底所想,这是常事。 所谓命运弄人,不过是摆在面前的选项中,有简单易行者,亦有拼尽全力仍不可及者。 她本以为这位入忘川前满目漠然的天帝,也会和曾经无数明智妥协的魂灵一样,浅尝辄止。 她一直小心观察着,然而红丝涟中的符粉没有丝毫动静,他并没有主动揭去“锁魂”。三九行职数万年,所见妄自菲薄者众,可自不量力一心求死的,这竟是第一位。 天君奋不顾身地坠入忘川之时,沉寂了数万年的水面突然间奔腾沸然。 无数因没有食物进入休眠的咒灵,被相继唤醒,即便是此前数万年不幸入忘川的,不过都是些并不可口的魂灵,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品尝过血液的香甜了。 一拥而上的咒灵,迫切地想分得眼前毫无反抗之力的美食,伴随着兴奋而尖利的嚎叫声,他仿佛迅速地被分解、埋葬,逐渐消失于回归平静的水面。 方寸已失,他哪里可能回得来,更别说什么寻找闸门进入无尽海,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能是未曾来得及揭去“锁魂”,便已被分食干净了吧。 这世间大概真的不曾存在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啊。 三九默默慨叹。 他的夫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能让他身居高位还如此奋不顾身,从前他们一定很相爱吧。 突然间簌簌的声响打破了三九的遐想,“招魂幡动了?!快看啊?!” 三九兴冲冲地下了桥,简直是意料之外,他真的做到了?!以肉身入忘川,竟然还能活着吗?! 岸边盘状镶金底座上插着的巨大黑色幡旗中,竟有金色的符印淡淡流转,可尚未布满整面旗帜,又逐渐暗淡下去。 “把破晓给我!快!”无涯掠身结印,将自身术法灌注至幡中。 三九一时间手忙脚乱,她一直戴在手上的破晓,此时竟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里去了,昨天明明还在手上来着。 对了!她一拍脑门想起了躺在地上紫衣花灵,刚才自己嫌她哭闹实在太吵,将其打晕,破晓一定是那个时候掉了! 三九跑到刚才的位置仔细搜寻,终于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血红色琉璃戒指。 此刻无涯施术损耗过大,身形已微微颤抖,将灵力灌入破晓之时,招魂幡中再次亮起了金光,而符印成型忽然爆发出的反噬之力竟将他震退数丈。 无涯捂着胸口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脱幡而起符印亦奋不顾身般,迅速地坠入忘川。 他知道,南衍他其实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只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心上人的爱。 他一向足智多谋,可谓事事机关算尽,没想到准备了这么久,最后竟生生将自己也算入了局中。 所幸,这世事,竟随了愿。 第四章 降世 浓密的乌云层层叠叠席卷而来,片刻功夫便盖住了万里晴空。 凌云台边众仙云集,笔直耸立的擎天柱上,不断有丝丝缕缕的电光划过。 玄青色衣冠的仙君面容俊秀,眉目镇定,缓带轻飘间,盛气凌然。 一旁鹅黄色华服的女仙却是眉头深索,反复叮咛。 众仙皆知天君南衍早有退位传于枕风的心思。 天君为人淡漠,寡言少语,杀伐果决间,威名远赴四海,然总给人远不可及之势。 而枕风代为处理政务数万年来,为人小心谨慎、面面俱到,虽二人修为相差甚远,可论起处事之能,其八面玲珑更胜南衍数筹。 故此,有个温雅平顺的天君,加上化神之境的君上坐镇,仙族不仅日子好过许多,也绝不发愁他族来犯,岂不美哉,众仙悦然。 按照往常的惯例,晋升上仙之位仅需二十四道天雷,而此次瑶池女君出手,引的却是三十六道。 想来这不仅仅是晋升上仙的天命之劫,更是接任天君的旷古仪式。 枕风着看将自己绑在擎天柱下的龙瑶,讪讪打趣道, “我没想到今日竟然来了这么多凑热闹的,本想嘱咐你要是看我受不住,可得早些将我松了绑,千万别丧命于此。这下好了,你可千万别冲动啊,不然我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你还说?拉着你修炼你次次推脱,这下可有你好受的。” 天雷之劫不是小事龙瑶自然知晓,何况是三十六道。 她心中暗暗埋怨着,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设了这折磨神仙的规矩。 回想着自己晋升上仙时挨了二十四道,可在榻上躺了数月之久,一时间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开口道, “是你家君上不想干活要传位于你,他根本早就知晓你体弱修为差,想必你要是真的挨不过,凭借他说一不二况且向来无人敢反驳的脾性,众仙定然不会有别的什么说辞。 何况你仙缘这么好,他们巴不得你继位让日子好过些!一会扛不住了千万别硬撑啊,我给你松开便是。” 被五花大绑的枕风眼看着浓云将至,还听到来人这样一番“安慰”,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得点头示意她赶快退去。 漆黑的浓云骤然行至,雷光闪动的罩壁凌空而落,隔开了所有凌云台与外界的联系。 电光火石间,天雷滚滚,轰鸣而下。 众仙已然呆滞,往常天雷之劫并未见有此般轰然之状。 天罡之阵乃是太古传闻,落下即是象征罪人不死而行刑不止,已然随着太古纪元的结束消失于世。 此番仅是天劫,怎会动用如此束缚之势?! 然无人得见接任天君所应受的天劫到底是怎样。 洪荒之战后南衍接任天君,仅是凭借兽神羲绝生前遗命,半颗菩提若奉而为主。 菩提若是兽神生前置于戒上的法器,蕴含着堪舆天地、支配五行的力量,九界众人谁不畏惧,由菩提若选出的天君自是无人胆敢反驳半句。 八万年来,这也是第一次天君的继位仪式,虽众仙心里嘀咕,但亦尽数默然,认为理当如此。 龙瑶见状不妙,以为自己引渡雷劫出了什么纰漏,运功尝试数次却发现根本无法接近天罡之阵半步。 可见的浓云中,密集的天雷仿若绵绵雨珠,倾然而下。 这场景前所未见,仙者渡劫晋升的天雷皆是成束而下,怎会如此繁杂散乱?! 但隔着繁复阵法组成的壁罩,根本无法分辨台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龙瑶一时心急,闯入了行墨思,却只见到一脸茫然的修樾,而尚未传位成功的天君南衍,根本不知去向。 再回到凌云台的时候,应是过了三十六雷劫预计的时辰,可台上天罡之阵并未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来不及了,她如若再不出手,枕风今日定然命丧于此。 只见通体璀璨的白龙凌空而起,周身四溢的光芒照亮了乌黑的天际。 白龙腾飞着向浓云中心直冲而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凌云台上的浓云转而散去。 可白龙显然被天雷击中,簌簌跌落而下。 转而浓云重聚,裹挟着更加暴利的天雷直抵台中而去。 正在此刻,东方的天际逐渐亮起,七彩的云霞团聚而后四散,将整片天空铺满绮丽的色泽。 鲜艳各异的鸾鸟仿佛倾巢而出,衔云踏歌而至,盘旋于上空,久久不曾离去。 更奇的是,此次十只彩尾焰舞鸾齐飞而出,仿若流星的巨鸟划破天际,似乎在向九州宣布重大的好消息。 此刻众仙君来不及顾及身旁悄然散去的黑云,皆被面前的奇景所吸引。 鸾鸟向来被奉为九界祥瑞,数万年间鸾鸟腾飞的场面众仙君多少也见过数次,但瑞摩星君产子时的九只彩鸾已是最大的排场,更别说彩尾焰舞鸾这种只存在于太古史书的稀世灵物。 此等场面,莫非…… 重伤倒地的龙瑶强撑着身子,脑海中浮现出《太古传》中记载的八个字, “彩鸾齐飞,焰舞相贺”, 这分明是兽神羲绝降世时的场面。看来一向异常执着于此而对天下都失了兴趣的天君南衍,这次是真的做到了。 每万年他次次伤重险些丧命,今时这最后一次,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不过神尊既然回来了,想必拼了命也会将他治好的吧。 真好,错过了数万年的两人,终于重逢了。 龙瑶俯身向东方跪拜,微弱的嗓音轻然响起, “仙界众人,在此恭迎神尊。” 一时间,众仙仿佛刹那间晃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向着鸾鸟齐聚的东方俯身长跪而下。 不久,裹挟着霞光的金銮帛书凌空而至,仿佛巨幅画卷缓缓显现, “司政仙君枕风,秉性纯良,仁厚修明,现承天君之位,望日后以苍生为念,护九州昌全,今次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羲绝终于复生了。一切,都可以开始准备了。” 遥远的幽冥之域,血色的眼睛逐渐张开,喑哑的嗓音波动着周围潮湿燥热的空气。 “禀告神使,圣者重塑血脉将在三日后完成。” “好,我定会送他离开。看来那小子并没有骗我,我魔族,必有重见天日之时!” 无过之人负罪万载,本就是最大的不公。 向死而生,向生而死。 万物皆逃不过轮回倒转。 你们, 也同样。 南衍醒来之时,只感到自己浑身骨骼仿佛寸裂而断,遍布全身细密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 而他躺在一片血污中,丝毫不能动弹,更是完全提不起气来,想必是经脉尽断所致。 但是,他还活着。 那是不是就证明……忘川之行顺利!她真的回来了! 他强撑着打量四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荷风苑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 然而远处的莲塘尽数枯竭,琉璃色的碗莲已然萎败,周围也并未有熟悉的身影闪过。 怎么会如此…… 相别八万年,羲儿,你是还怨恨着我,不肯出来相见吗…… 还是你,当真不会重归于世了。 若是如此,我去陪你,也好。 “你小子还真是命大啊,竟然还活着。” 清朗明脆的少年音盎然而至,是他,兽神复生十大神兽必然重现于世! 如若这样,她必然是回来了! 南衍心中升起隐隐喜悦, 可来人字字句句,分明透着十二分的冷意。 “做事还是这么极端?用足以摧毁幽凰和冥凤的咒灵来唤醒小主本体的感应,亏你想得出来。” “我还记得,你不是一向不屑多看小主一眼,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轮回倒转,成了你为她去死啊?” “你这以死相逼的戏码,在旁人看来还真是鹣鲽情深。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目的,才让你做出如此牺牲啊!” “我倒是真的不明白,她都将天下拱手奉上了,你的仇你的怨,小主全权交给你去处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惜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向来精明,这次怎么如此失策?你这般模样,还真是毫无反抗之力。” “小主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我真的应该现在就杀了你。” 南衍苦笑着,入耳的字字句句,确是剜心刺骨。 他对自己的恨这般深刻不是毫无道理。 洪荒之战的最后一役,羲绝带领十大神兽亲赴战场之前,以半身修为在行墨思设下了结界,只为护得自己周全,同时,也留下了半颗菩提若。 这最后一战不论是因为她得知魔界被尽数封印,抱着必死之心阻止这场惨剧,还是她根本一开始就是打算与天下为敌,却不忍生灵涂炭,只得用自己的命做了最后的赌注,何种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的神族全数湮灭,十大神兽也都魂归天地,参战的仙族和兽灵无一生还,魔族虽保住了命却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而她却尽了最大的努力,护了自己的周全,这几近灭世的旷古之战,一同毫发无损的,只有当时身处行墨思的众仙。 后来的很多年,我反复想过,如果你当初并未耗损那半身修为,凭借你凌驾于众神之上,与天地同源的创世之力,是不是根本不会沦落到魂魄四分五裂,被封印于天地各处,再也不得相聚的惨状。 又如果,你并未将自身法器一分为二,凭借菩提若支配五行,改换六合之能,定能带领魔异灵三族转手反叛,倘若当真如此,你其实胜券在握。 仙界神界又如何,做出如此残暴无理的决定难道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吗?就偏偏活该你这个无辜之人,为了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以身赴死吗? 我怨过,恨过,带着暴厉的态度,冷眼旁观过。 而我努力了八万年,终于打破了所有禁锢你的封印,就是为了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天下又如何?旁人的生死轮回关我何事? 我不杀、不赦,不代表我不怨、不恨。 他们对你做的一切,本就应该由你亲手,还回去。 我有什么权利替你做决定呢? 就像当年,你又有什么权利,用你的死换来我的安然无恙? 我恨了你八万年,你知道吗? 每一时、每一刻,和我想着你,念着你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就这么自顾自的撒手而去。 你有什么权利决定,将我置于这万年孤苦中? 羲绝,你理应回来见我。 第五章 重逢? 雾色微散,雪白的宫宇后是一望无际的云青色树木。 冰封多年的枝干今日竟带着晶莹的露珠,枝头月白的重瓣花骨朵似乎也在轻微抖动。 归椋树复苏在即。 荷风苑中云碧色的莲塘开满了外观各异的莲花,塘中硕大的琉璃色碗莲,刹然泛起灼灼光晕。 塘边白玉色小亭中花纹繁复的锦盒砰然碎裂,腾飞而出的半颗种子红光大盛,略显妖异,逐渐向塘中飞去。 碗莲盛放之际,另外半颗从莲蕊中飞起,合二为一,丝丝缕缕红光从种子中绽放而出,急速旋转上升,最后像一轮血红的日头高挂于半空。 竟映得往日薄雾隐现的莲塘仿若血池炼狱般扎眼。 忽然红光刹那隐去,转而化为金色的符咒,直飞向西,遁海而去。 转而仿佛受到了外界的助力,暗下去的光芒微弱的亮起。 持续许久的忽明忽灭后,金色的符咒腾海而出,仿佛一块有形有质的毯子,一路裹挟着玄衫男子送至荷塘边,滴落的鲜红血迹浸满了来路。 待放下来人,符咒转而齐聚于凌空的种子中,一瞬间璀璨大盛。 光华炸开的刹那,满池莲花却似被吞噬般迅速枯萎。 不知从何处蹿出的雪白色小兽叼起硕大的芭蕉叶,凌空腾起,以极快的速度连包带裹,并稳稳地接住了碗莲中掉落的白嫩小童。 落地之后,小兽呆愣于原地,满目怅然。 “喂,你别装死不说话我跟你讲!” “你自己欠的债,可得自己收场。这十个不讲理的,幸亏你今天遇上我这个最讲理的。否则你以为你能逃得了这一顿毒打?” “喂……” 雪白的小兽仅有一尺高,头顶浅褐的双角宛若盘羊,面部和蓬松的尾尖有湛蓝色的软毛。 张口竟是晴朗的少年音色,字字句句隐含怒意,包裹这样一幅软软的面庞下,竟显得毫无威慑。 小兽见倒地的前任天君毫无反应,忍不住靠近查看,只见身处血泊中的南衍精神已然恍惚,眼中浮现的尽是哀然神色。 该说些什么呢? 他似乎气也撒了,刻薄话也一句不落地说了。 他自然知晓面前伤重之人,为了救自己的小主,舍命到何种境地。 他们夫妻多年的恩怨,又怎么是自己这个局外人一言半语说得清的呢。 “她复生之前,碗莲并月藕被人动过手脚。” 白色的小兽言语尖锐冷厉,转而微有哽咽, “她……残损很大……你,有点心理准备吧……” 小兽昂起头,定然凝神间吞吐出浅蓝色的灵焰,焰火遍布了南衍周身。 不一会南衍便觉已经逐步恢复感知,断骨在一寸寸的生长,经脉逐步连通,清晰的痛感令他汗如雨下。 可他脑海中反复回想的却是寒彻脑髓的少年音色,并月藕怎么可能被人动过,除了他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进入无妄宫! 是谁,到底是谁? 残损很大?什么叫残损很大? 心理准备?他该如何有心理准备?! 南衍能勉强坐起来的时候,面前的小兽已然瘫倒在地,只是斜着眼示意了一个方向便趴下身去。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而行,看到了远处草丛边碧绿的一团。 俯身而下,颤抖的双手小心地抚上被杂乱打包的芭蕉团,只见面前的女童仅有六七岁大小,容颜温婉。 南衍小心翼翼地抱起女童,刹那失神。 已然无法控制剧烈颤抖的双手,在触及她眉心的片刻,压抑在自己内心数万年悔恨尽数夺眶而出,无可收拾。 他为君八万年,亲眼见证了无数血流漂杵、至亲分离。 屠戮玄武部的时候他在无数哀求声中不曾犹豫片刻,平定妖族叛乱之时他将数万妖兵连同家族连坐。 他总是杀伐为先且从不行度化之事,他还亲手封闭了轮回之境,断了无数生魂的转世之路。 他才是那个双手沾满鲜血,活该受尽惩戒之人。 而最后,这一切为什么报应在了自己向来良善的妻子身上? 他为君八万年,从未曾软弱。 除了无数次醉倒在星屿之上,一遍又一遍念着妻子的名讳, 除了漫漫长夜辗转难眠,脑海中久久散不去她的幻影, 除了时隔八万年再次见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她。 泪珠成线,一时间他努力掩藏的懦弱,再也无法控制。 她,三魂七魄并未尽数而归。 她,失去了耳识,更,没了左腿。 [半月后] 明珠当空,月阶云地。 淡粉色的折襟莲铺满了往日冰冷肃穆的天宫,白金色的宫宇巍然耸立,琉璃色的屏坠投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凌霄殿中众仙齐聚,许多仙者由四海八荒赶来,鼎沸之势,前所未见。 高悬的龙纹鎏金座椅早已空出,为首恭然而立的两位,身着白金色云纹朝服的是新任天君枕风,鹅黄色朝服头戴珠冠的是瑶池女君龙瑶。 这是兽神羲绝复生以来,第一次面见众仙。 殿外传来嘹亮的鸟鸣,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鸾鸟凌空而至,尾羽划过处,透粉色的莲花刹然盛放,散发出扑鼻袭面而来的淡淡甜香。 鸟儿稳然降落于凌霄殿前,缓缓走下的女子雪白的裙裾镶满了华光流转的明珠,鲛绡制的华服于举手投足间波纹荡漾,半纱遮面,头顶九镶隨珠冠折射出刺眼的琉璃色,璀璨明丽。 莲步轻踏,行至殿中,足尖轻点,凌空登上了王座。 威然之姿,令众仙躬身拜服。 [行墨思] 清辉熠熠,浅香氤氲。 纱帐内酣然沉睡的男子只觉胸腔猛受撞击,刹那便从梦境中抽离,激警地跃身而起。 只听得一声闷响,被锦缎包裹的半大小童被猛然弹起,又重重摔落于白玉榻上。 殿外的修樾闻声赶到,只见衣袍不整的君上正心疼地揉捏着小童淤青的额角。 “君上,您可好久没睡过这样漫长的好觉了!整整十六天啊!看来您伤是好的差不多了!” 修樾一时好笑,可真是从未见过自家君上这般手误无措的模样呢。 “出去,谁让你进来了?” 南衍佯怒道,转而升起疑惑, “等一下,我……她……是怎么回来的?” “那日君上满眼怒意,杀气腾腾,抱回女儿的时候浑身是伤,流血不止。 但是谁也不让碰,进了内殿倒头就睡,梦中也是死不撒手。 我也是等了好几日看君上睡熟了才为您上了药,换了里衫。 啊!您别多想,您女儿的锦被是我请了龙瑶女君来换的,顺便也给她洗了洗。 洗完就给您放回去了!” 修樾倒是一股脑的形容,自以为处理的滴水不落。 “她醒过吗?”开口尚有昏沉之意。 “倒是醒过,不过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就给她喂了些桃卢酿……” 修樾挠挠头。 “你刚才说什么?” 咬牙切齿,话音未落,南衍再回头早已不见了人影,尚未紧闭的殿门在猛然而来的冲撞下摇摆,空气中还回荡着“君上饶命”的微弱尾音。 死小子,这次我定要让你下界去给北海龙王洗脚。 桃卢酿……寻常神仙喝上半盅足以睡上一年半载。 她此前酒量就是极差的,这下可好,真身未归,魂魄未全,修为尽失,万一真的长眠于此?! “女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称呼,好称呼,这位小仙君,孺子可教也!” 果然,挑衅的依旧是那白毛小兽,缓缓悠悠地从殿外走进来。 榻上衣襟未整的君上自然回敬是言辞犀利,毫不客气, “本君这里,宁愿养个孩子,也不养狗。” “你敢说我是狗?!你这是大不敬!我可是位居十大神兽之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令人闻风丧胆,所向披靡的……” “白软软?”南衍嘴角微斜,抬眼看着榻下气鼓鼓的小兽。 这个羞耻的名字……咳咳,还是当年自己的妻子顽皮时打趣的话,却被一众仙者广为流传,成就了白泽再也无法抹去的“威猛形象”。 “……好小子,还真是依旧狼心狗肺啊?!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会还护维持这般幼态?!等我修为恢复,看我怎么揍你!” 南衍不理他,只是转过眼去。 身旁女童沉睡的面容,安然淑静,倒是与她往日嘻嘻哈哈的性子大不相符。 虽说他们夫妻多年,却从未同塌而眠,如今第一次得见她的睡颜,竟害得她就这么无辜地挂了彩。 许是酒性太烈,她毫无察觉,若是平日,怕是其性子上来非得大闹一番。 想到此处,他竟有些惊叹,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如此了解于她。 此刻的他倒是多么希望她能跳起来闹一闹啊! 然而她这幅模样,魂魄未全想必心智定然不全。 她,怕是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了吧。 其实如此更好,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想过,要是重新开始,自己定然不会将一切搞得这么糟,今日这般场景,也算得上是天意成全。 魂魄未全又如何,只要她醒来,四海八荒,遥遥九州,山河尚且壮阔,无限久长的生命,便是陪她慢慢走遍这世间,也总有一日能找全。 此时殿外传来的轻呼打破了他的思绪, “君上,龙瑶女君来了,在正殿等您。” 南衍回身确认了小童无恙酣睡,起身整理衣装后,抓起地上的小兽,走出了内殿。 “喂,你抓我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小主,你给我放下!” 白泽兽被提溜着脖颈很是没有面子,踢腾着小腿又起效甚微, “小主怎么就眼瞎选了你?蛮不讲理!不可理喻!暴君!你给老子等着!” 第六章 东儿难成 龙瑶见到君上将龇牙咧嘴的小兽扔到地上,一时惊叹着,可真是神仙做久了什么奇事都能见到,向来一尘不染,不许任何飞禽走兽靠近的行墨思,如今竟然养起了小狗。 然而更奇的不应该是,一向怕麻烦的君上,竟然将媳妇变成了这般幼童模样吗? 既然是奇事,今次她自然是要来多问一句的。 “君上,那个孩子……才是真的吧。” “嗯。”对于龙瑶能猜对此事,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毕竟太古纪年她曾在羲绝身旁照顾数年,熟悉她的气息也在意料之中。 算算时辰,凌霄殿面见群仙应该刚结束不久,想必幻颜假扮的羲绝,也只能蒙蔽些没见过她面貌的仙者。 当年身为九界第一美人的妻子,其身姿仪态自然是无人能及,一个随手抓来的遗孤又怎会有她半丝风骨。 龙瑶间面前的君上抿茶之时竟然嘴角溢出了笑意,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尽力地确认着真的不是自己视觉出现了什么偏差。 转而又想,定然是因为神尊回来,君上一时心情大好。 当年旁人皆以为是神尊爱惨了南衍,可君上尽力掩藏的爱意她又何尝不知。 看着他们夫妻相互折磨多年,她这个局外人都感到分外揪心,如今可好了,大约是苦尽甘来,明目张胆的爱意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啊。 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正事,龙瑶转而开口道, “神尊她……身份该如何对外公布,她……名讳被占,该如何称呼?” 南衍片刻沉默。不能总是让外人以为这是他女儿,将来传出的风言风语还不知羲儿知晓后会有多失落,很多事一开始的身份角度早已暗中注定了两人的结局。 无论如何,他现在毫无负担,两手空空,他根本不需要给谁做无谓的解释,只需要捧好掌心这宝贝,何必因为别的什么,扰了她的清欢。 既然是从新开始,那不如希望我们有全新的方向,永不回头遥望。 “童养媳。东儿。谁敢置喙,除籍。”目光灼灼,神色流转,霸气侧漏。 龙瑶心中一百个拍手叫好,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竟然说出除籍这种惩戒,想必胆子再大的仙者亦不敢提及半句。 修仙之人历经千万年时间折腾仙根仙缘,能飞升上天的又得万年,晋升之路少不了挨个几次雷劈,殒身者根本不在少数。 修行之路早就令人有苦难言,谁会跟自己付出的如此劳苦过意不去,甘愿因为几句八卦就被剥皮抽筋,剔骨除籍,打入漫漫轮回之途将一切重新来过。 何况,君上说的可不仅仅是除去仙籍,这句话要真是在九界生效,谁万一触了逆鳞,还真不知道得被除去什么地方。 凭借君上历来言出必行的威慑,这两个字,简直一语中的,解决了无数的麻烦,高明之至! “枕风,伤的怎么样了?”南衍转而开口道。 “他伤的很重,丹药吃了不少,刚才也是勉强支撑,回去就睡下了。”提及枕风,她心中升起了对当日场景的犹疑,也正是她今日来此的真正意图吧。 若不是恰逢神尊降世,打破了正在执行的刑罚,怕是那场骇人的天雷根本不会停,枕风早已命丧于此。 这样恰巧的时间到底是否是刻意安排,事后她虽伤重,却反复查验了当日自己引渡天劫的步骤,明明与往日并未有丝毫差错。 这个八万年前,君上于战乱中带回来的孩子,又该是何种身份,才会在仙劫来临时,面对此番场景。 虽觉不妥,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毕竟这是自己未来要共事之人。 “君上,天君的天劫太不寻常,我怕……” “怕我选的天君是个邪祟出身的有罪之人,还是怕自己所托非人?” “不敢,我们,也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龙瑶竟是刹那红了脸。 枕风单纯至极,为人一向是极好的,然而……她看穿假神尊立于殿上,却与他只字未提,是不是潜意识里就存了这种不信任。 与他相处数万年,他的脾气秉性自己根本再清楚不过,瑶池女君一时间竟然羞愧于有此疑惑。 至于爱情吗……他如果有意早就会提出了吧,他根本就是将自己当做亲姐姐般对待啊…… 南衍见龙瑶红着脸跑出了行墨思,不由得感叹,年轻人啊,不懂装懂,懂了又装作不懂,难道真的要折腾个数万年,将心上人换个模样,才会幡然醒悟? “喂,你信任什么人当天君我可不管,我小主的腿,你是不是得先想想办法?这转世再寒酸,好歹外形别残缺吧!”白泽兽昂起头,湛蓝的大眼睛盯着悠然品茶的南衍。 “我带她去趟冥界,你……守门吧。”端杯一饮而尽,玄色衣衫转瞬消失在了视线内。 “我堂堂神兽,守门?我又不是你养的狗!你小子,给老子等着!你伤可没有大好,再弄得个半死不活回来,没人救得了你!” 小兽颠颠追了两步,方才意识到不得不屈从于自己幼态的小短腿,只得暂时作罢。这年头,没了威猛帅气的外形,神兽不如狗吗?! 南衍虽然浑身仍是痛感未消,可今日见了东儿的模样总是隐隐有些不安,虽这些年古籍查了不少,可她的情况特殊,自己不敢妄自定论,虽是重伤在身,却是不敢耽误片刻。 此次逆天之行,冥君无涯自然也是耗损严重,神尊的生魂下忘川会脱离伴生之物,一旦联系彻底中断附魂之事便会失败,为了维持神魂与并月藕的联系,他几乎耗损了半身修为。 南衍抱着依然沉睡的东儿行至无忧殿时,三九正在给卧榻的伤员喂药。 无涯是三万年前先代冥君功德圆满,放弃冥灵之身走入红尘后,南衍亲手提拔,同是为爱所苦之人,他们倒是异常投缘。 偶然间记起,无涯总说三九是熬汤最难喝的孟婆,令魂灵三日哀嚎不止,还差点散了魂魄的事迹,便是她的手笔,隐约还有句,每次是不一样的难喝。 想到这,南衍不禁流露出同情之色,一时间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这“美好”的场面。 三九端着汤碗,行过礼便出了门,南衍瞧见了无涯脸上狰狞变化的神色,讪讪开口道,“神志,可还清楚?” “此刻,异常……清楚……”无涯字句中夹杂着视死如归的意味。 “那……看看吧……”南衍坐在他身旁,不愿放下怀中成团的锦被,只是伸出手臂,向他递去。 无涯手指抚于熟睡的女童眉心,探魂术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此时糟糕的一切,果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神之魂灵不同于其他生灵的三魂七魄,每个神魂皆拥有独立的意识,互相之间会有所感应,齐聚本体,才得以身归神位。 可是这“齐聚”二字,只怕经历此番波折,再难达成。 自古入了忘川的魂魄,就没有被吐出来的道理,何况只是些不全的碎片。就算来日他们找全了剩余的九个,这残存的一个,足以注定归神的败局。 当初走投无路,也仅有此般极端的方式才有可能打破禁制,他言语极力阻止,可内心大概也是迫于无奈,盼望着有此一试,所有没有说出这极有可能发生,也是最糟的一点。 忘川河中过,再强的修为也绝无生机,而神魂下了忘川以身相救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搏命啊。 现如今,第一缕神魂已然受损,碎片应是被咒灵啃噬,留在了这凶邪暗涌的水中。 就算他此刻告知真像,又能如何,哪怕他们再不顾生死的下一次忘川,必然也是希望渺茫,还不如抛弃不可行的途径,一路向前。 神魂本就不同于其他魂灵,哪能以常理一概而论,向死而生之时,尚且赶逢生机,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所转机。没必要从起始便断了来日的希望,若是十魂齐聚,极力召唤,以神之力,加上这富有聚魂之力的菩提若,克服区区咒灵,想必也有半分胜算。 纠结了许久,无涯见来人满眼忧虑神色,终是下定决定瞒此真像, “她神魂尚弱,有所残缺,也不算意料之外。但神魂本就不同于一般魂魄,互相之间隐存联络,时长日久,神尊会身归神位的。” “太假了。你这空话,连我都骗不过。残缺的多严重,才会使得这伴生之身化形如此,是个孩子尚且不论,她没有左腿啊!” 意识到面前急躁之人并不知晓真实的严重性,无涯舒了口气,道, “那不是魂魄的问题,是这伴生的并月藕,事先被人折了仙根,伴生物有损毁,外体不全是难免的。只是一个伴生而已,可换。” 转念一想似乎欠妥当,补充道,“但是最好现在别换,魂魄尚弱禁不起折腾,万一新伴生不契合,魂无归处,无法成人。” “你说了些废话……是否得让三九加几幅药了。”心急如焚却见无涯词不达意,南衍恼然,一道咒术投出,真言咒,五句之内知无不言。 “我问你答,快些。” “好。”无涯道。 “此伴生没有左腿,何解?” “生骨之术。” “心智……” “如幼童。” “耳识……” “其余魂魄归体,自然会有。” “如何寻回剩余神魂?” “等。或者入轮回。” 南衍挥袖,无涯恢复了意识。愤然开口道,“早说不就完了,新生之人不应久处冥界,阴气重。” 无涯一边腹诽,卑鄙之人,一边欣然还击,声调逐渐抬高,“她醉了?三九,来碗醒酒汤!” 门外女声悦然迎合,“稍候!” 只见南衍瞬间瞳仁放大,连忙抱回锦团,消失处尚余尾音,“不了,家妻……活着不易。” 闻此答案,无涯郁闷。 自己活着容易?似乎作为一个冥灵,也不应能算是活着……死了也不得安生,那岂不是,更不容易? “三九,汤不用了!他们走了!”无涯转而有大难临头之感,忘记嘱托时,总是灾祸丛生。 “已经在熬煮了,冥界食材紧缺,起锅便不能浪费!我加点尸果,给您补补甚好!”三九竟悦然应答。 果然……大难临头! 此句“甚好”,似乎与生死判状定罪之字,分外相似。 恶行昭著,幽狱之刑,甚好?! 第七章 岁月静好 修樾受命将他家君上寝殿旁边的茶室改造一新,并且一切陈设都要用最好的,可他一介军伍出身,又如何会布置女孩子的房间。 于是求助于同僚。 行墨思的侍从,都是些早年征战导致缺胳膊少腿的赋闲仙将,大家平时,除了去混的好的仙僚处串串门,根本无事可做。 这下可好,好不容易君上开口,分配给他们如此重大的任务,众人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来二去,君上要娶媳妇的消息,一时之间被四处寻宝的“墨家君”,传遍了四海八荒。 这位刚刚卸任的君上,作为平定九界,以杀伐之名安定天下的第一人,在九界众人心中自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当年洪荒之战后,各族接近覆灭,是他带领行墨思中剩余的几位仙君,从无到有,一步步重现了今日的九界盛世。 将九界之人散去的魂魄,重新凝聚后再入轮回之境,终于各得归处,使各族有了后代的子孙。 单此一条,就是不可辜负的再造大恩。 立于九界君主之位八万年,按常理说,总会有多事者牵线搭桥,可这位君上的婚姻却成了众人绝口不提的禁忌之域。 南衍行事一贯以冷血决绝著称,对于他不愿敷衍的强迫之行,向来是毫不讲究情面。 起初,各族爱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愿大胆尝试者亦有数人,加之为求荣华、图富贵的,可谓数不胜数,但这位以怕麻烦的著称的君上想出的一劳永逸之法,稍加执行,便永绝了后患。 他将动了心念的女子皆废除修行之资,以求得她们永世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除了,后世蹦出的花灵洛湘,时而活泼的性子,与当年爱玩闹的羲绝有分毫相似,侥幸被留在天宫担了个闲职。 八万年来,也仅此一位例外。 而如今,行墨思竟传出君上要娶妻的消息,且并不是这位花灵,而是个众人皆未曾听闻的小仙童。 君上的婚姻大事从九界禁忌一下变成了喜事,虽对天选之人身份存疑,但由于清楚这位君上的为人,谁也不会胆大到去质疑这桩,由他亲口所定的婚事。 故而,九界中奔走相告之人皆是满面喜色,不管心中多大的疑问和好奇,皆是笑而相告,笑而得知,笑而备礼,笑而传递。 这也导致了,几天之后,药王司一下子多了数位,由于爱好八卦而脸面笑僵之人,恰好成了新任司药施针练习的最佳人选。 南衍虽是想到了,对修樾的嘱托一出,关于东儿的消息必然顷刻之间传遍九州。 但他没想到的,九界之人似乎丝毫未曾领略到“童养媳”三字真正的含义。 以恭贺新婚为名前来送礼之人,竟从他这九重天上的仙宫,歪歪扭扭排到了南天门口。 然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被不知何处传来的锣鼓声生生震醒的东儿,被他抱出寝殿行至外庭之时,看到的是四处张贴的大红喜字,和满殿高挂的大红灯笼。 众人异口同声说出“新婚快乐”之时,他真的无比庆幸,此刻尚为孩童的她,丧失了耳识。 然而这世间之事,总是无比奇妙,缘分机巧,无人知晓下一刻,谁的运数会发生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好像枕风满脸通红地承认了深埋的爱意,龙瑶虽惊讶于一切竟如此突然,却也是欣欣然含笑默许。 就好像前来送礼的各位仙僚做梦也没想到,行墨思的门还未曾踏入,便改道尽数前往新天君的紫霖宫。 好一句反驳有力的“凡事图早”,十日后的瑶池宴,竟成了天君迎娶瑶池女君的盛事。 这几日,修樾蹲在药王司,看着玑枢摆弄些见所未见的花花草草。 这天界总是不缺奇事,他来天宫许久,竟也从不知晓,天族医术最卓越者,竟是这擅通军法,却常年神神叨叨的司星金仙。 修樾跟随南衍征战时,玑枢便是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军师,常年不立于军营,出现之时,只言片语便能解危局。 后来九界畏于君上威名,再无战事之时,他便隐于渺渺星屿,极少得见。 谁曾想他竟还有此般炼药的本事。 只见玑枢将长相奇特的花草置于镂空炼丹壶,又大把地抓着珠露仙茅、频蕊榅桲、赤根鬼臼和金丝升麻往里塞,一旁新上任的小司药满脸窒息的表情,心痛地望着积攒数万年的奇珍药材,被一股脑地消耗殆尽。 “果然不是自家药材丝毫不用心疼啊!”修樾带着同情的神色感叹,转而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讪讪开口道, “星君,我家君上是找了个‘童’养媳,现今就这么补,是不是,有点早了?” 玑枢震惊,努力掩住笑意,细细琢磨了一番,解释道, “你家君上被色心渐起的女鬼抓得体无完肤,鬼魂之伤可不会自行愈合,万一日后被发现,免不了被媳妇一顿毒打,这么说,可还早?” 修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深深震惊于自己太不了解朝夕相处的主子,连忙道, “不早,不早!天宫不缺药材,星君不必过分节约才好!” 此番携药而归,玑枢的解释竟完美地解决了修樾一贯好奇的毛病,其一劳永逸之效完全得了南衍的真传。 虽然修樾依旧忍不住偶尔流露出惊奇之色,然而每次看到南衍衣衫渗出的鲜红血迹,他都没再开口疑问半句。 天界之所以很难令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多半是源于白日和黑夜的分割。太古时期,由于真神和采与其姊月曙的夫婿之争,白昼与黑夜在这九天之上,被生生地扯往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然而行墨思本位居无妄宫,不归于天界范围,后由其中迁出,亦保留了无妄宫中设立的黑夜白昼,春秋四时和风雷雨雪。 此时看来,如此变化,再好不过。 你尚为孩童之时,便能与我随心享受,这众多瑰丽风景。 南衍倚着软塌,不远处粉白的东儿,俯身趴在他精心雕刻的梁椅之上,逗弄着缸里火红的焰尾鲤。 鱼儿尚且愿意时不时摆动下慵懒的身姿,可她花了多几日,却只学会了伸高手臂,攀住他的脖颈,嬉笑着指点要去的方向。 这看起来安详凝和的暖融场面,每次得见,都让进殿的龙瑶险些惊掉了下巴。 南衍觉得不妥,倒不是因为他往日给人严肃傲然的印象,与今时溺爱温润的反差,而是因为未来的天后总是来为夫人洗漱穿衣,怕她经验不足,处理不周。 行墨思也该有个女侍,毕竟……毕竟他们虽已成婚,他作为夫君,很多事,也是不太方便! 东儿丧失了耳识,自然也一同忘记了该如何讲话。南衍总是不厌其烦地指着面前的物件,将简单的词汇传入她心底,还常常将她的小手放于自己的脖颈和唇尖,让其感受如何发声,然而总是见效甚微,她磕磕绊绊的单音节小奶音,总是让他哭笑不得。 南衍一本正经地教她写字,提笔写一个“东”字,指指她,再写一个“衍”字,指指自己。东儿恍然大悟地将小手放进砚台中,在纸上和脸上,绘出成串的小花。 东儿喜爱珍奇玩物的性子倒是与之前毫无差别,抱着如她脑瓜般大小的珠子,便能开心地乐上个把时辰。常年静寂的行墨思倒是仿佛瞬间恢复了生机。 南衍总是以各种姿势赖在她身边,仿佛看顾着易碎的琉璃,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碰着少去一二分。 相熟的仙将低声调侃的“妻管严”,他竟尽数笑意相和,任由深邃凌厉的眉目,被稚嫩的小手,抹去彻骨的疏离。 曾想着将世间好物尽数拿来给你,谁料想,当初你喂给我的这一味情蛊,让我遍寻九州之时,看什么,都像你。 东儿还保留着往日的习惯,月意摇摇之时,憨憨然倒头而眠。他一早于两室之间凿出了墙洞,用柔软的鲛丝将二人手腕相连。 月意浓稠,南衍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自己被深埋在尸身和血污中,所有的人都死了,村落四方挂满了肢体。 他奋力挣扎着逃离,却被冰冷的锁链紧紧勒住了脖颈,长刀贯穿了他的琵琶骨,而后他被一路拖拽,直至关进铁笼。 他和周围的同伴一样,逐一被带上刑场,像野兽一样缠斗,或是四分五裂,或是伤重而归。 他数着晨曦落日,默默舔舐伤口,将每个刽子手的面貌深深刻进脑海。 他被打翻在地,看着迎面刺来的锐器,再也不想起身闪躲。然而没有如约而至的死亡却源于,他被一袭白衣拽住,凌空而起,逐渐失去了意识。 “南衍,如果有一日,神尊要祸乱众生,你会杀了她吗?” “我不会。” “那如果,你要为祸天下,你觉得,她会杀了你吗?” 刹那间惊醒,耳边回荡着玑枢寒意彻骨的问句。 转身坐起。汗如雨下,撕裂的伤口发出隐隐痛意。窗外风轻花静,腕间与东儿绑在一起的丝线,在月影下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她吗? 那个傻子,难道不是知晓了一切,却胆大妄为地,将天下,拱手奉上了吗? 世事如棋局,旁观之时,总能笑看他人痴愚,谁料想,入局之时,尽是满地零落,寸步,不由己。 第八章 失踪 得知东儿没有痛感,是因为一个破碎的杯盏。 枕风拖着伤重的身子,满面愁容地前来求助。蝠妖族与翼族的争斗,一触即发。 洪荒之战时,妖族的妖皇被彻底封印,连带着一同被封印的,是妖族至高无上,足以与神族匹敌的术法。 而后妖族四分,四方妖皇带领各自的族群表面融洽,实则暗流涌动,但迫于妖皇设下的禁制术法,妖族内部争斗者绝无生路,故而四足鼎立的局势维系至今。 然四方妖皇从未放弃壮大族群的念头,故而与妖族相邻的四方境地,数万年来皆是摩擦不断,争斗不休。 妖君裁骨主事的蛇妖族东邻灵族沐溪谷,殷煞主导的山猿族西邻人族绥安城,媚嫣的狸妖族南邻鲛族碧落境,陵邪主事的赤蝠族北邻翼族沧澜院。四方妖君各占一隅,皆发动过大大小小数次不同规模的侵占之举。 然南衍为君之时向来手段果决而不留情面,凡是闹到上报凌霄殿的事迹,出手即是以杀之杀,经历几次损伤惨重后,各方妖君倒是压下了仇怨,安稳了数万年。 赤蝠族与翼族的爱恨情仇可谓是纠葛日久。翼族与鲛人族皆是异族出身,都保留着选择性别的自由,鲛人族赋有与生俱来的曼妙身姿,而翼族则拥有天生绝世的容颜,碧落和穹苍南北相望,组成了这绝世绚烂的画卷。 妖族有着堪比神族般久长的生命,而翼族仅有万余年的寿命。赤蝠族陵邪曾与翼族公主煌柔短暂结缘,被当时的翼王煌豫强行拆散,不久后便听闻了煌柔出嫁生子之事。而后陵邪当上了赤蝠族的主君,便一直记恨着翼族,攻打数次依旧不肯罢休。 如今,翼族继煌豫之后已换了三任主君,且为了平息妖族的怒火,为陵邪送去了两位皇室贵族血统的少年,然而收效甚微。 这次陵邪卷土重来,且首次给翼族递上了战书。往次争斗都是由天族出面方可罢手,陵邪也没少吃苦头。此次兽神羲绝回归的事件本就闹得九界沸沸扬扬,异族为羲绝亲手所创,陵邪不会不知,却贸然发起挑战,且规模空前,想必是有了什么万全的把握? 既然事有蹊跷,枕风这个新天君刚刚上位,此次恰好是立威树新的机会。南衍并未有丝毫插手的念头。枕风求助未果,十分郁闷。 商讨尚未出个结果,突然一道炫彩的光线划过眼前。南衍侧身只见满手是血的东儿摆弄着地上破碎的琉璃盏,仿若根本不知疼痛般,任由鲜红色血珠滚落而出。 他拂袖快步上前,将她一把从地上捞起,皱紧眉头,佯装怒意,可她却依旧笑嘻嘻无辜地望着自己。 将她抱到桌边上药也是同样,荔蔓花膏拂过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可她依旧毫无反应般,连半分皱眉的动作都没有。 南衍愕然,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白泽兽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时,只见东儿嘟着嘴,坐在地上叉着腰,一脸生气的模样,两个爪子被用白丝锦层包裹得仿若雪团,眼睁睁望着桌上的果子和酥糕。一旁的南衍倚着软塌,手捧竹简,丝毫没有要将她捡起的意味。 “喂,我才不在几天,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家小主的?是不是欺负我们无妄宫没人了!你!……你给我把她捡起来!”白泽兽竖起毛绒蓬松的大尾巴,气势汹汹的走到南衍面前。 南衍不理睬。 “喂,小孩这么坐在地上会生病的你不知道吗?她可是藕身,要是病了你知道怎么治吗?” 南衍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曾经说一不二的气势荡然无存不说,竟是听不得半句……这幅心软的样子完全不像他。大概这就是传闻中的一物降一物。 被抱起的时候东儿还生着气。白泽兽喜滋滋地看着一旁温言软语哄孩子的天族君上。暖阳当空,敛去锋芒的“小白脸”终于有被自家小主吃定的一天,顿时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你找的如何?”仿佛想起了什么,南衍转而开口问白泽。 “你到是会指使我干活……无妄宫典藏的古籍我翻了个遍,重塑血肉的方法倒是不少,可是毫无痛楚的是真的没有。”白泽兽坐在地上,乌黑溜圆的眼珠盯着摆弄自家小主的君上, “要不,给小主弄晕了,速战速决,疼一下也就过去了……一直这样不能行走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好像没有痛感。”南衍神色微然暗了一下。 “没有痛感是什么意思?你,对她做什么了?!”白泽兽瞪圆了眼睛。 南衍懒得解释,只是挥手重现了东儿手伤的过程。 镜像中的东儿肆意抓握着尖锐的琉璃,白泽兽耷拉着耳朵和尾巴,一时见不得此等血腥的场面,闭眼别过头去。 “那……你自己选吧。”他吞吐出记录着术法的符印,耷拉着脑袋悻悻而去。 小主此世受这样的苦,没有痛感,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都是未知之局。 南衍与东儿服下灵犀后的那晚,一同进行的还有她左腿的续骨之术。其实可供选择的途径有很多种,但最后南衍还是选择折断了自己左手的小指,用来给她行续血肉。 不知道是对自己做出的惩罚,还是仅仅想与她多些联系之处。可能爱就是爱了吧,夫妻之间,本就不用分那么清楚的你我。 往后的几日,她颤颤巍巍,两三步一跌倒,南衍就在一旁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术法铺软她摔下的路。 新任小司药紫棠,不过两万岁的年纪,送来的药膏倒是很快便使得东儿的手伤痊愈。洛湘从冥界回来后便一直昏睡,不久便被送回了灵族。白泽兽一直嚷嚷着去找媳妇,接连几日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是否因为共生是藕的关系,东儿异常喜爱玩泥巴,可行墨思的陈景向来干净利落,种植的荷塘皆是见水而生的特殊品种,荷风苑的莲塘尽数枯败,于是让修樾在庭院后特意寻出一处,做起了浅塘。 瑶池宴当日,浅塘恰巧完工,南衍本就不喜热闹,于是带着东儿准备前去一试。暖融融的午后,吃饱了的捣蛋鬼,总得找点机会玩闹。 南衍侧身躺在软椅中,手中拿着鱼钩,微眯起眼,假意小憩。几日的练习过后,东儿走路,步子顺畅了很多,不再三步跌一跤,他便也没有往常那般小心翼翼,任由她像只泥鳅一般,兴冲冲地钻进了浅塘里。 曾经的羲绝也爱玩闹,活了几十万年依旧是孩子心性,看看如今,这八万年搬空了无数座仙山养出来的小东西,捣蛋的本事倒是半点不输从前。 南衍虽假意闭起眼任由她胡作非为,却也偷摸观察着。 东儿聚精会神地紧盯着水面,弯腰扑下去很多次,那锦鲤却仿佛早早知道她的意图,无比轻巧地扭身躲过。 她见抓不到鱼,蹲下身去挖起了埋在塘中的莲藕。虽说浅塘的莲花皆是些凡俗品种,然而沾染了仙界数年的灵气,大都成了精,哪会那么容易就被她拔出来。 东儿挣扎着换了几个地方,仍旧是一无所获,嘟着嘴坐在水中,远远地望着假寐的南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着往日古灵精怪,总是捉弄别人的她,如今“落魄”至此,南衍竟生出了半点同情之心。他施了术法,将她脚边的莲藕探出半个身子来,东儿见状一把抓住突然冒出的嫩藕,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拽,只听到“扑通”一生,南衍吓得连忙起身掠到了塘边,只见她满脸错愕躺倒在水中,怀里半人高的莲藕发出咯咯的笑声。 东儿被南衍从塘中拔起的时候浑身沾满了泥巴,南衍伸长了抓起她的手臂,满脸的嫌弃。她抱着半人高的嫩藕,委屈巴巴的盯着他。一向纤尘不染的南衍,拎着面前的泥猴子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他看到她脏兮兮的模样,就是后悔,无比后悔。 带去参加九界盛会跟众人费费口舌也好,为什么非要放纵她出来滚泥巴。 于是他下定决心洗心革面,拿出为君的威严,再不能看她装出的可怜巴巴,就事事由着她胡闹! 龙瑶将濯雪送来之时,恰巧南衍提着手中东儿,满面愁容。 探得仙根纯净,龙瑶办事向来稳妥,又赶逢时机恰当,濯雪便成了行墨思的第一位仙娥。 直到将洗净的东儿放回床榻上,见她安然睡去,南衍才想到龙瑶说的“大事”。翼族主君与赤蝠族主君在凌霄殿大打出手,简直岂有此理,可他毫无兴致,根本不想再理睬九界之事。 南衍被龙瑶请到之时,出手的双方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满殿狼藉。随后重伤的修樾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告知了东儿被抢走失踪的消息。 行墨思内,被迷晕倒地的仙将七零八落,濯雪重伤昏迷,修樾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东儿的寝殿内确实空无一人。 “九州之内,竟真有人敢如此作为?是当我死了吗?” “去寻,不计代价,不顾后果,给我把可疑之人尽数抓来。” “三日之内,如果东儿没有完好无损的回来,待查证,不论是谁,我灭你全族。” “不信,尽可一试。” 洪荒之战后八万年,仙族从未搬出如此多的兵将,这载入后世史书中最大规模的出兵,竟是去寻一个孩子。 第九章 神兽不如狗? 南衍看着身旁女童沉睡的面容,安然淑静,倒是与她往日肆意妄为的性子大不相符。 虽说他们夫妻多年,却从未同塌而眠,如今第一次得见她的睡颜,竟害得她就这么无辜地挂了彩。 许是酒性太烈,她毫无察觉,若是平日,怕是其性子上来非得大闹一番。 想到此处,他竟有些惊叹,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如此了解于她。 此刻的他倒是多么希望她能跳起来闹一闹啊!然而她这幅模样,魂魄未全想必心智定然不全。 她,怕是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了吧。 其实如此更好,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想过,要是重新开始,自己定然不会将一切搞得这么糟,今日这般场景,也算得上是天意成全。 魂魄未全又如何,只要她醒来,四海八荒,遥遥九州,山河尚且壮阔,无限久长的生命,便是陪她慢慢走遍这世间,也总有一日能找全。 此时殿外传来的轻呼打破了他的思绪,“君上,龙瑶女君来了,在正殿等您。” 南衍回身确认了小童无恙酣睡,起身整理衣装后,抓起地上的小兽,走出了内殿。 “喂,你抓我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小主,你给我放下!” 白泽兽被提溜着脖颈很是没有面子,踢腾着小腿又起效甚微, “小主怎么就眼瞎选了你?蛮不讲理!不可理喻!暴君!你给老子等着!” 龙瑶见到君上将龇牙咧嘴的小兽扔到地上,一时惊叹着,可真是神仙做久了什么奇事都能见到。 向来一尘不染,不许任何飞禽走兽靠近的行墨思,如今竟然养起了小狗。 然而更奇的不应该是,一向怕麻烦的君上,竟然将媳妇变成了这般幼童模样吗? 既然是奇事,今次她自然是要来多问一句的。 “君上,那个孩子……才是真的吧。” “嗯。”对于龙瑶能猜对此事,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毕竟太古纪年她曾在羲绝身旁照顾数年,熟悉她的气息也在意料之中。 算算时辰,凌霄殿面见群仙应该刚结束不久,想必幻颜假扮的羲绝,也只能蒙蔽些没见过她面貌的仙者。 当年身为九界第一美人的妻子,其身姿仪态自然是无人能及,一个随手抓来的遗孤又怎会有她半丝风骨。 龙瑶间面前的君上抿茶之时竟然嘴角溢出了笑意,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尽力地确认着真的不是自己视觉出现了什么偏差。 转而又想,定然是因为神尊回来,君上一时心情大好。当年旁人皆以为是神尊爱惨了南衍,可君上尽力掩藏的爱意她又何尝不知。 看着他们夫妻相互折磨多年,她这个局外人都感到分外揪心,如今可好了,大约是苦尽甘来,明目张胆的爱意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啊。 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正事,龙瑶转而开口道, “神尊她……身份该如何对外公布,她……名讳被占,该如何称呼?” 南衍片刻沉默。不能总是让外人以为这是他女儿,将来传出的风言风语还不知羲儿知晓后会有多失落,很多事一开始的身份角度早已暗中注定了两人的结局。 无论如何,他现在毫无负担,两手空空,他根本不需要给谁做无谓的解释,只需要捧好掌心这宝贝,何必因为别的什么,扰了她的清欢。 既然是从新开始,那不如希望我们有全新的方向,永不回头遥望。 “童养媳。东儿。谁敢置喙,除籍。”目光灼灼,神色流转,霸气侧漏。 龙瑶心中一百个拍手叫好,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竟然说出除籍这种惩戒,想必胆子再大的仙者亦不敢提及半句。 修仙之人历经千万年时间折腾仙根仙缘,能飞升上天的又得万年,晋升之路少不了挨个几次雷劈,殒身者根本不在少数,修行之路早就令人有苦难言,谁会跟自己付出的如此劳苦过意不去,甘愿因为几句八卦就被剥皮抽筋,剔骨除籍,打入漫漫轮回之途将一切重新来过。 何况,君上说的可不仅仅是除去仙籍,这句话要真是在九界生效,谁万一触了逆鳞,还真不知道得被除去什么地方。 凭借君上历来言出必行的威慑,这两个字,简直一语中的,解决了无数的麻烦,高明之至! “枕风,伤的怎么样了?” “他伤的很重,丹药吃了不少,刚才也是勉强支撑,回去就睡下了。” 龙瑶点点头。提及枕风,她心中升起了对当日场景的犹疑,也正是她今日来此的真正意图吧。 若不是恰逢神尊降世,打破了正在执行的刑罚,怕是那场骇人的天雷根本不会停,枕风早已命丧于此,这样恰巧的时间到底是否是刻意安排。 事后她虽伤重,却反复查验了当日自己引渡天劫的步骤,与往日并未有丝毫差错。 这个八万年前,君上于战乱中带回来的孩子,又该是何种身份,才会在仙劫来临时,面对此番场景。 虽觉不妥,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毕竟这是自己未来要共事之人。 “君上,天君的天劫太不寻常,我怕……” “怕我选的天君是个邪祟出身的有罪之人,还是怕自己所托非人?” “不敢,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龙瑶竟是刹那红了脸。枕风单纯至极,为人一向是极好的,然而……她看穿假神尊立于殿上,却与他只字未提,是不是潜意识里就存了这种不信任。 与他相处数万年,他的脾气秉性自己根本再清楚不过,瑶池女君一时间竟然羞愧于有此疑惑。 至于爱情吗……他如果有意早就会提出了吧,他根本就是将自己当做亲姐姐般对待啊…… 南衍见龙瑶红着脸跑出了行墨思,不由得感叹,年轻人啊,不懂装懂,懂了又装作不懂,难道真的要折腾个数万年,将心上人换个模样,才会幡然醒悟? “喂,你信任什么人当天君我可不管,我小主的腿,你是不是得先想想办法?这转世再寒酸,好歹外形别残缺吧!”白泽兽昂起头,湛蓝的大眼睛盯着悠然品茶的南衍。 “我带她去趟冥界,你……守门吧。”端杯一饮而尽,玄色衣衫转瞬消失在了视线内。 “我堂堂神兽,守门?我又不是你养的狗!你小子,给老子等着!你伤可没有大好,再弄得个半死不活回来,没人救得了你!” 小兽颠颠追了两步,方才意识到不得不屈从于自己幼态的小短腿,只得暂时作罢。 这年头,没了威猛帅气的外形,神兽不如狗吗?! 第十章 娶妻? 南衍虽然浑身仍是痛感未消,可今日见了东儿的模样总是隐隐有些不安,虽这些年古籍查了不少,可她的情况特殊,自己不敢妄自定论,虽是重伤在身,却是不敢耽误片刻。 此次逆天之行,冥君无涯自然也是耗损严重,神尊的生魂下忘川会脱离伴生之物,一旦联系彻底中断附魂之事便会失败,为了维持神魂与并月藕的联系,他几乎耗损了半身修为。 南衍抱着依然沉睡的东儿行至无忧殿时,三九正在给卧榻的伤员喂药。 无涯是三万年前先代冥君功德圆满,放弃冥灵之身走入红尘后,南衍亲手提拔,同是为爱所苦之人,他们倒是异常投缘。 偶然间记起,无涯总说三九是熬汤最难喝的孟婆,令魂灵三日哀嚎不止,还差点散了魂魄的事迹,便是她的手笔,隐约还有句,每次是不一样的难喝。 想到这,南衍不禁流露出同情之色,一时间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这“美好”的场面。 三九端着汤碗,行过礼便出了门,南衍瞧见了无涯脸上狰狞变化的神色,讪讪开口道, “神志,可还清楚?” “此刻,异常……清楚……” 无涯字句中夹杂着视死如归的意味。 “那……看看吧……” 南衍坐在他身旁,不愿放下怀中成团的锦被,只是伸出手臂,向他递去。 无涯手指抚于熟睡的女童眉心,探魂术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此时糟糕的一切,果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神之魂灵不同于其他生灵的三魂七魄,每个神魂皆拥有独立的意识,互相之间会有所感应,齐聚本体,才得以身归神位。 可是这“齐聚”二字,只怕经历此番波折,再难达成。 自古入了忘川的魂魄,就没有被吐出来的道理,何况只是些不全的碎片。就算来日他们找全了剩余的九个,这残存的一个,足以注定归神的败局。 当初走投无路,也仅有此般极端的方式才有可能打破禁制,他言语极力阻止,可内心大概也是迫于无奈,盼望着有此一试,所有没有说出这极有可能发生,也是最糟的一点。 忘川河中过,再强的修为也绝无生机,而神魂下了忘川以身相救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搏命啊。 现如今,第一缕神魂已然受损,碎片应是被咒灵啃噬,留在了这凶邪暗涌的水中。 但就算他此刻告知真像,又能如何,哪怕他们再不顾生死的下一次忘川,必然也是希望渺茫,还不如抛弃不可行的途径,一路向前。 神魂本就不同于其他魂灵,哪能以常理一概而论,向死而生之时,尚且赶逢生机,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所转机。没必要从起始便断了来日的希望,若是十魂齐聚,极力召唤,以神之力,加上这富有聚魂之力的菩提若,克服区区咒灵,想必也有半分胜算。 纠结了许久,无涯见来人满眼忧虑神色,终是下定决定瞒此真像, “她神魂尚弱,有所残缺,也不算意料之外。但神魂本就不同于一般魂魄,互相之间隐存联络,时长日久,神尊会身归神位的。” “如何残缺?她没有耳识,却为何也没了左腿?” 意识到面前急躁之人并不知晓真实的严重性,无涯舒了口气,道, “那不是魂魄的问题,是这伴生的并月藕,事先被人折了仙根,伴生物有损毁,外体不全是难免的。只是一个伴生而已,可换。” 转念一想似乎欠妥当,补充道, “但是最好现在别换,魂魄尚弱禁不起折腾,万一新伴生不契合,魂无归处,无法成人。” “你说了些废话……得让三九加几幅药了。” 心急如焚却见无涯词不达意,南衍恼然,一道咒术投出,真言咒,五句之内知无不言。 “我问你答,快些。” “好。”无涯道。 “此伴生没有左腿,何解?” “生骨之术。” “心智……” “如幼童。” “耳识……” “其余魂魄归体,自然会有。” “如何寻回剩余神魂?” “碰运气。或者入轮回。” 南衍挥袖,无涯恢复了意识。愤然开口道,“早说不就完了,新生之人不应久处冥界,阴气重。” 无涯一边腹诽,卑鄙之人,一边欣然还击,声调逐渐抬高, “她喝醉了?三九,来碗醒酒汤!” 门外女声悦然迎合,“稍候!” 只见南衍瞬间瞳仁放大,连忙抱回锦团,消失处尚余尾音, “不了,家妻……活着不易。” 闻此答案,无涯郁闷。 自己活着容易?似乎作为一个冥灵,也不应能算是活着……死了也不得安生,那岂不是,更不容易? “三九,汤不用了!他们走了!”无涯转而有大难临头之感,忘记嘱托时,总是灾祸丛生。 “已经在熬煮了,冥界食材紧缺,起锅便不能浪费!我加点尸果,给您补补甚好!”三九竟悦然应答。 果然……大难临头! 此句“甚好”,似乎与生死判状定罪之字,分外相似。 恶行昭著,幽狱之刑,甚好?! 修樾受命将他家君上寝殿旁边的茶室改造一新,并且一切陈设都要用最好的,可他一介军伍出身,又如何会布置女孩子的房间。 于是求助于同僚。 行墨思的侍从,都是些早年征战导致缺胳膊少腿的赋闲仙将,大家平时,除了去混的好的仙僚处串串门,根本无事可做。 这下可好,好不容易君上开口,分配给他们如此重大的任务,众人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来二去,君上要娶媳妇的消息,一时之间被四处寻宝的“墨家君”,传遍了四海八荒。 这位刚刚卸任的君上,作为平定九界,以杀伐之名安定天下的第一人,在九界众人心中自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当年洪荒之战后,各族接近覆灭,是他带领行墨思中剩余的几位仙君,从无到有,一步步重现了今日的九界盛世。 将九界之人散去的魂魄,重新凝聚后再入轮回之境,终于各得归处,使各族有了后代的子孙。 单此一条,就是不可辜负的再造大恩。 立于九界君主之位八万年,按常理说,总会有多事者牵线搭桥,可这位君上的婚姻却成了众人绝口不提的禁忌之域。 南衍行事一贯以冷血决绝著称,对于他不愿敷衍的强迫之行,向来是毫不讲究情面。 起初,各族爱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愿大胆尝试者亦有数人,加之为求荣华、图富贵的,可谓数不胜数,但这位以怕麻烦的著称的君上想出的一劳永逸之法,稍加执行,便永绝了后患。 他将动了心念的女子皆废除修行之资,以求得她们永世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除了,后世蹦出的花灵洛湘,时而活泼的性子,与当年爱玩闹的羲绝有分毫相似,侥幸被留在天宫担了个闲职。 八万年来,也仅此一位例外。 而如今,行墨思竟传出君上要娶妻的消息,且并不是这位花灵,而是个众人皆未曾听闻的小仙童。 君上的婚姻大事从九界禁忌一下变成了喜事,虽对天选之人身份存疑,但由于清楚这位君上的为人,谁也不会胆大到去质疑这桩,由他亲口所定的婚事。 故而,九界中奔走相告之人皆是满面喜色,不管心中多大的疑问和好奇,皆是笑而相告,笑而得知,笑而备礼,笑而传递。 这也导致了,几天之后,药王司一下子多了数位,由于爱好八卦而脸面笑僵之人,恰好成了新任司药紫棠施针练习的最佳人选。 第11章 岁月静好 南衍虽是想到了,对修樾的嘱托一出,关于东儿的消息必然顷刻之间传遍九州。 但他没想到的,九界之人似乎丝毫未曾领略到“童养媳”三字真正的含义。 以恭贺新婚为名前来送礼之人,竟从他这九重天上的仙宫,歪歪扭扭排到了南天门口。 然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被不知何处传来的锣鼓声生生震醒的东儿,被他抱出寝殿行至外庭之时,看到的是四处张贴的大红喜字,和满殿高挂的大红灯笼。 众人异口同声说出“新婚快乐”之时,他真的无比庆幸,此刻尚为孩童的她,丧失了耳识。 然而这世间之事,总是无比奇妙,缘分机巧,无人知晓下一刻,谁的运数会发生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好像枕风满脸通红地承认了深埋的爱意,龙瑶虽惊讶于一切竟如此突然,却也是欣欣然含笑默许。 就好像前来送礼的各位仙僚做梦也没想到,行墨思的门还未曾踏入,便改道尽数前往新天君的紫霖宫。 好一句反驳有力的“凡事图早”,几日的瑶池宴过后,竟成了天君迎娶瑶池女君的盛事。 这几日,修樾蹲在药王司,看着玑枢摆弄些见所未见的花花草草。这天界总是不缺奇事,他来天宫许久,竟也从不知晓,天族医术最卓越者,竟是这擅通军法,却常年神神叨叨的司星金仙。 修樾跟随南衍征战时,玑枢便是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军师,常年不立于军营,出现之时,只言片语便能解危局。后来九界畏于君上威名,再无战事之时,他便隐于渺渺星屿,极少得见。 谁曾想他竟还有此般炼药的本事。 只见玑枢将长相奇特的花草置于镂空炼丹壶,又大把地抓着珠露仙茅、频蕊榅桲、赤根鬼臼和金丝升麻往里塞,一旁新上任的小司药紫棠满脸窒息的表情,心痛地望着积攒数万年的奇珍药材,被一股脑地消耗殆尽。 “果然不是自家药材丝毫不用心疼啊!”修樾带着同情的神色感叹,转而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讪讪开口道, “星君,我家君上是找了个‘童’养媳,现今就这么补,是不是,有点早了?” 玑枢震惊,努力掩住笑意,细细琢磨了一番,解释道, “你家君上被色心渐起的女鬼抓得体无完肤,鬼魂之伤可不会自行愈合,万一日后被发现,免不了被媳妇一顿毒打,这么说,可还早?” 修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深深震惊于自己太不了解朝夕相处的主子,连忙道, “不早,不早!天宫不缺药材,星君不必过分节约才好!” 此番携药而归,玑枢的解释竟完美地解决了修樾一贯好奇的毛病,其一劳永逸之效完全得了南衍的真传。 虽然修樾依旧忍不住偶尔流露出惊奇之色,然而每次看到南衍衣衫渗出的鲜红血迹,他都没再开口疑问半句。 天界之所以很难令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多半是源于白日和黑夜的分割。太古时期,由于真神和采与其姊月曙的夫婿之争,白昼与黑夜在这九天之上,被生生地扯往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然而行墨思本位居无妄宫,不归于天界范围,后由其中迁出,亦保留了无妄宫中设立的黑夜白昼,春秋四时和风雷雨雪。 此时看来,如此变化,再好不过。 你尚为孩童之时,便能与我随心享受,这众多瑰丽风景。 南衍倚着软塌,不远处粉白的东儿,俯身趴在他精心雕刻的梁椅之上,逗弄着缸里火红的焰尾鲤。 鱼儿尚且愿意时不时摆动下慵懒的身姿,可她花了多几日,却只学会了伸高手臂,紧紧攀住他的脖颈,嬉笑着指点要去的方向。 这看起来安详凝和的暖融场面,每次得见,都让进殿的龙瑶险些惊掉了下巴。 南衍觉得不妥,倒不是因为他往日给人严肃傲然的印象,与今时溺爱温润的反差,而是因为未来的天后总是来为夫人洗漱穿衣,怕她经验不足,处理不周。 行墨思也该有个女侍,毕竟……毕竟他们虽已成婚,他作为夫君,很多事,也是不太方便! 东儿丧失了耳识,自然也一同忘记了该如何讲话。 南衍总是不厌其烦地指着面前的物件,将简单的词汇传入她心底,还常常将她的小手放于自己的脖颈和唇尖,让其感受如何发声,然而总是见效甚微,她磕磕绊绊的单音节小奶音,总是让他哭笑不得。 南衍一本正经地教她写字,提笔写一个“东”字,指指她,再写一个“衍”字,指指自己。 东儿恍然大悟地将小手放进砚台中,在纸上和脸上,绘出成串的小花。 东儿喜爱珍奇玩物的性子倒是与之前毫无差别,抱着如她脑瓜般大小的珠子,便能开心地乐上个把时辰。 常年静寂的行墨思倒是仿佛瞬间恢复了生机。 南衍总是以各种姿势赖在她身边,仿佛看顾着易碎的琉璃,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碰着少去一二分。 相熟的仙将低声调侃的“妻管严”,他竟尽数笑意相和,任由深邃凌厉的眉目,被稚嫩的小手,抹去彻骨的疏离。 曾想着将世间好物尽数拿来给你,谁料想,当初你喂给我的这一味情蛊,让我遍寻九州之时,看什么,都像你。 东儿还保留着往日的习惯,月意摇摇之时,憨憨然倒头而眠。他一早于两室之间凿出了墙洞,用柔软的鲛丝将二人手腕相连。 月意浓稠,南衍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自己被深埋在尸身和血污中,所有的人都死了,村落四方挂满了肢体。 他奋力挣扎着逃离,却被冰冷的锁链紧紧勒住了脖颈,长刀贯穿了他的琵琶骨,而后他被一路拖拽,直至关进铁笼。 他和周围的同伴一样,逐一被带上刑场,像野兽一样缠斗,或是四分五裂,或是伤重而归。 他数着晨曦落日,默默舔舐伤口,将每个刽子手的面貌深深刻进脑海。 他被打翻在地,看着迎面刺来的锐器,再也不想起身闪躲。然而没有如约而至的死亡却源于,他被一袭白衣拽住,凌空而起,逐渐失去了意识。 “南衍,如果有一日,神尊要祸乱众生,你会杀了她吗?” “我不会。” “那如果,你要为祸天下,你觉得,她会杀了你吗?” 刹那间惊醒,耳边回荡着玑枢寒意彻骨的问句。 转身坐起,汗如雨下,撕裂的伤口发出隐隐痛意。 窗外风轻花静,腕间与东儿绑在一起的丝线,在月影下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她吗? 那个傻子,难道不是知晓着一切,却胆大妄为地,将天下,拱手奉上了吗? 世事如棋局,旁观之时,总能笑看他人痴愚,谁料想,入局之时,尽是满地零落,寸步,不由己。 第12章 痛感竟无 得知东儿没有痛感,是因为一个破碎的杯盏。 枕风拖着伤重的身子,满面愁容地前来求助。蝠妖族与翼族的争斗,一触即发。 洪荒之战时,妖族的妖皇被彻底封印,连带着一同被封印的,是妖族至高无上,足以与神族匹敌的术法。 而后妖族四分,四方妖皇带领各自的族群表面融洽,实则暗流涌动,但迫于妖皇设下的禁制术法,妖族内部争斗者绝无生路,故而四足鼎立的局势维系至今。 然四方妖皇从未放弃壮大族群的念头,故而与妖族相邻的四方境地,数万年来皆是摩擦不断,争斗不休。 妖君裁骨主事的蛇妖族东邻灵族沐溪谷,殷煞主导的山猿族西邻人族绥安城,媚嫣的狸妖族南邻鲛族碧落境,陵邪主事的赤蝠族北邻翼族沧澜院。四方妖君各占一隅,皆发动过大大小小数次不同规模的侵占之举。 然南衍为君之时向来手段果决而不留情面,凡是闹到上报凌霄殿的事迹,出手即是以杀之杀,经历几次损伤惨重后,各方妖君倒是压下了仇怨,安稳了数万年。 赤蝠族与翼族的爱恨情仇可谓是纠葛日久。 翼族与鲛人族皆是异族出身,都保留着选择性别的自由,鲛人族赋有与生俱来的曼妙身姿,而翼族则拥有天生绝世的容颜,碧落和穹苍南北相望,组成了这绝世绚烂的画卷。 妖族有着堪比神族般久长的生命,而翼族仅有万余年的寿命。赤蝠族陵邪曾与翼族公主煌柔短暂结缘,被当时的翼王煌豫强行拆散,不久后便听闻了煌柔出嫁生子之事。 而后陵邪当上了赤蝠族的主君,便一直记恨着翼族,攻打数次依旧不肯罢休。 如今,翼族继煌豫之后已换了三任主君,且为了平息妖族的怒火,为陵邪送去了两位皇室贵族血统的少年,翼妖两族已然停战许久。 这次陵邪卷土重来,且首次给翼族递上了战书。往次争斗都是由天族出面方可罢手,陵邪也没少吃苦头。此次兽神羲绝回归的事件本就闹得九界沸沸扬扬,异族为羲绝亲手所创,陵邪不会不知,却贸然发起挑战,且规模空前,想必是有了什么万全的把握? 既然事有蹊跷,枕风这个新天君刚刚上位,此次恰好是立威树新的机会。南衍并未有丝毫插手的念头。枕风求助未果,十分郁闷。 商讨尚未出个结果,突然一道炫彩的光线划过眼前。南衍侧身只见满手是血的东儿摆弄着地上破碎的琉璃盏,仿若根本不知疼痛般,任由鲜红色血珠滚落而出。 他拂袖快步上前,将她一把从地上捞起,皱紧眉头,佯装怒意,可她却依旧笑嘻嘻无辜地望着自己。 将她抱到桌边上药也是同样,荔蔓花膏拂过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可她依旧毫无反应般,连半分皱眉的动作都没有。 南衍愕然,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白泽兽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时,只见东儿嘟着嘴,坐在地上叉着腰,一脸生气的模样,两个爪子被用白丝锦层包裹得仿若雪团,眼睁睁望着桌上的果子和酥糕。 一旁的南衍倚着软塌,手捧竹简,丝毫没有要将她捡起的意味。 “喂,我才不在几天,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家小主的?是不是欺负我们无妄宫没人了!你!……你给我把她捡起来!” 白泽兽竖起毛绒蓬松的大尾巴,气势汹汹的走到南衍面前。 南衍不理睬。 “喂,小孩这么坐在地上会生病的你不知道吗?她可是藕身,要是病了你知道怎么治吗?” 南衍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曾经说一不二的气势荡然无存不说,竟是听不得半句……这幅心软的样子完全不像他。大概这就是传闻中的一物降一物。 被抱起的时候东儿还生着气。 白泽兽喜滋滋地看着一旁温言软语哄孩子的天族君上。 暖阳当空,敛去锋芒的“小白脸”终于有被自家小主吃定的一天,顿时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你找的如何?”仿佛想起了什么,南衍转而开口问白泽。 “你到是会指使我干活……无妄宫典藏的古籍我翻了个遍,重塑血肉的方法倒是不少,可是毫无痛楚的是真的没有。” 白泽兽坐在地上,乌黑溜圆的眼珠盯着摆弄自家小主的君上, “要不,给小主弄晕了,速战速决,疼一下也就过去了……一直这样不能行走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好像没有痛感。”南衍神色微然暗了一下。 “没有痛感是什么意思?你,对她做什么了?!”白泽兽瞪圆了眼睛。 南衍懒得解释,只是挥手重现了东儿手伤的过程。 镜像中的东儿肆意抓握着尖锐的琉璃,白泽兽耷拉着耳朵和尾巴,一时见不得此等血腥的场面,闭眼别过头去。 “那……你自己选吧。”他吞吐出记录着术法的符印,耷拉着脑袋悻悻而去。 小主此世受这样的苦,没有痛感,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都是未知之局。 南衍与东儿服下灵犀后的那晚,一同进行的还有她左腿的续骨之术。其实可供选择的途径有很多种,但最后南衍还是选择折断了自己左手的小指,用来给她行续血肉。 不知道是对自己做出的惩罚,还是仅仅想与她多些联系之处。可能爱就是爱了吧,夫妻之间,本就不用分那么清楚的你我。 往后的几日,她颤颤巍巍,两三步一跌倒,南衍就在一旁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术法铺软她摔下的路。 新任小司药紫棠,不过两万岁的年纪,送来的药膏倒是很快便使得东儿的手伤痊愈。 洛湘从冥界回来后便一直昏睡,不久便被送回了灵族。 白泽兽一直嚷嚷着去找媳妇,接连几日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是否因为共生是藕的关系,东儿异常喜爱玩泥巴,可行墨思的陈景向来干净利落,种植的荷塘皆是见水而生的特殊品种,荷风苑的莲塘也于她重生之时尽数枯败,于是便让修樾在庭院后特意寻出一处,做起了浅塘。 第13章 失踪(签约加更) 瑶池宴当日,浅塘恰巧完工,南衍本就不喜热闹,于是带着东儿准备前去一试。 暖融融的午后,吃饱了的捣蛋鬼,总得找点机会玩闹。 南衍侧身躺在软椅中,手中拿着鱼钩,微眯起眼,假意小憩。 几日的练习过后,东儿走路,步子顺畅了很多,不再三步跌一跤,他便也没有往常那般小心翼翼,任由她像只泥鳅一般,兴冲冲地钻进了浅塘里。 曾经的羲绝也爱玩闹,活了几十万年依旧是孩子心性,看看如今,这八万年搬空了无数座仙山养出来的小东西,捣蛋的本事倒是半点不输从前。 南衍虽假意闭起眼任由她胡作非为,却也偷摸观察着。 东儿聚精会神地紧盯着水面,弯腰扑下去很多次,那锦鲤却仿佛早早知道她的意图,无比轻巧地扭身躲过。 她见抓不到鱼,蹲下身去挖起了埋在塘中的莲藕。 虽说浅塘的莲花皆是些凡俗品种,然而沾染了仙界数年的灵气,大都成了精,哪会那么容易就被她拔出来。 东儿挣扎着换了几个地方,仍旧是一无所获,嘟着嘴坐在水中,远远地望着假寐的南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着往日古灵精怪,总是捉弄别人的她,如今“落魄”至此,南衍竟生出了半点同情之心。 他施了术法,将她脚边的莲藕探出半个身子来,东儿见状一把抓住突然冒出的嫩藕,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拽。 只听到“扑通”一生,南衍吓得连忙起身掠到了塘边,只见她满脸错愕躺倒在水中,怀里半人高的莲藕发出咯咯的笑声。 东儿被南衍从塘中拔起的时候浑身沾满了泥巴,南衍伸长了抓起她的手臂,满脸的嫌弃。 她抱着半人高的嫩藕,委屈巴巴的盯着他。 一向纤尘不染的南衍,拎着面前的泥猴子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他看到她脏兮兮的模样,就是后悔,无比后悔。 带去参加九界盛会跟众人费费口舌也好,为什么非要放纵她出来滚泥巴。 于是他下定决心洗心革面,拿出为君的威严,再不能看她装出的可怜巴巴,就事事由着她胡闹! 龙瑶将濯雪送来之时,恰巧南衍提着手中的东儿,满面愁容。 探得仙根纯净,龙瑶办事向来稳妥,又赶逢时机恰当,濯雪便成了行墨思的第一位仙娥。 直到将洗净的东儿放回床榻上,见她安然睡去,南衍才想到龙瑶说的“大事”。 翼族主君与赤蝠族主君在凌霄殿大打出手,简直岂有此理。想想也到了时候,又恰逢这般时机,于是以东儿午睡为由,遣散了众人。 南衍被龙瑶请到之时,出手的双方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满殿狼藉,和惶惶呆愣的众人。 随后不久,强撑神志的修樾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告知了东儿被抢走失踪的消息。 行墨思内,被迷晕倒地的仙将七零八落,濯雪重伤昏迷,东儿的寝殿内确实空无一人。 “九州之内,竟真有人敢如此作为?当本君是个摆设?” “去寻,不计代价,不顾后果,给我把可疑之人尽数抓来。” “三日之内,如果东儿没有完好无损的回来,待查证,不论是谁,我灭你全族。” “不信,尽可一试。” 洪荒之战后八万年,仙族从未搬出如此多的兵将,这载入后世史书中最大规模的出兵,竟是去寻一个孩子。 此刻的南衍立于凌霄殿正堂,玄墨色的云衫垂垂而下,无风自动。 虽是松散挽起的发髻,然数万年未曾有过的阴枭神情充溢眼眉,深邃的五官间毫不掩饰的傲然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殿下一片仙君皆悚然而立。 这位君上虽辞位不久,然其近些年做天君之时便已极少理事,更是极少出现于这凌霄殿内,于后世上来的小仙君早已接近于历史人物,此番怒气凌然的问责气势,着实令不知情者惶惶心惊。 几位老资历的金仙虽觉天族为了一个孩子,便大举出兵深入九界各族领地,且将蝠妖族与翼族全全围住,实在大为不妥。 然而屡次互递眼神皆化为叹气声,竟也无人开口置喙。 南衍作为太古纪元终结后新起元的安世之人,带领天族行至如今九界至尊的地位,且耗损修为重塑归椋衡,为仙族聚集魂魄,无论如何对仙族皆是恩同再造。 此刻前所未有的不顾大局之举,虽然看似荒谬,换个角度考量,又何尝不是在捍卫仙族尊严。 被公诸于世不久的天族君上夫人,竟然在天族举办九界瑶池宴时失踪,这不仅是对天族的挑衅,更是对南衍一贯杀伐果决脾性的挑衅。 狠厉的凶兽即使眠于巢穴数万载,可本性依旧在。 “天君,事出突然,鲁莽越权之行待寻回夫人,本君自行领罚。在此之前,还望天君交由我全权处理。”虽字字狠咬颤抖,可语气凌冽坚定,不容置疑。 “事关我天族颜面,君上愿意出手,自然再好不过。”枕风颔首。 “我已禀明神尊,用桐月开启觅踪阵法。 事后众位仙家的损失皆可于行墨思寻回补偿,擅自干扰者休怪本君不留情面,想必众人亦不会有异议。 现于八荒九界布告于众,凡提供有效线索者,事后皆可向本君提出一个要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次天族借兵寻人,本君不胜感激,所欠之恩,日后必定还复。 自今日起,行墨思再不归属于天族,不涉大局礼法,一日之后,睚眦必报,但凡不如实相告,天上地下,灭族之词绝不玩笑。 本君,说到做到。” 听闻此番,众仙诧然。本以为丢了一个孩子,仅仅涉及颜面,现在看来,南衍追责之词针锋狠辣,字字句句虽未言明,又何尝不深含对天族的责难之意。 此句退出天族,杀戮之言更是尽显决然,天界礼法众多,作为天下为王为君之族,不论何种缘由不可妄动杀念是其首要遵从。 现如今,南衍一句三日时限的“睚眦必报”,已然成为杀气肆意的宣战之举,连桐月都已然搬出,根本就是断绝了寻衅之人全部的胜算。 众仙也一时好奇,到底是何人如此不知死活,这次生生触了这位君上的逆鳞。 此番君上动心者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起初众人并未尽数当真,没想到此刻竟是为了她,竟生出如此翻天覆地之举。 第14章 桐月之阵 桐月之阵,是太古界神尊羲绝所创,传闻只需让法器桐月沾染所寻之人的思缕气息,一旦阵法开启,八荒九州,设定时辰内,只要与该气息接触相近之人,皆会显现于水镜之中。 又传,开启此阵法极其耗损修为,需强大的术法境界,对自身百害而无一利。 且此寻踪术霸道诡谲,接近施法中心的阴性法器会受桐月影响被吸食法力,直至损毁失用,甚至对包括某些灵物亦有致死之效,故而早被设为禁术封存。 况且桐月此物,早于太古纪元就已消失于世。 虽说今日神尊复出将养于无妄宫内,桐月出世不属稀奇,但仙界圣地,奇珍法宝不在少数,天宫更是灵物众多,动用此阵,其损失不可计数。 虽说言明补偿之事由行墨思全权负责,又会有谁因为自己些许损毁真的责难于这位向来漠然狠厉的君上。 即便暗含不满,但众人皆低头含泪默许,相顾同僚,亦含心痛之色,隐感安慰。 天族如今高据王者地位立于九界,于后世南衍所定的世事运转规则密切相关。 神尊羲绝魂散之后,无妄宫悄然关闭,象征九界轮回的归椋树尽数枯败,预示天下命运的星橼红丝尽数断裂。 后南衍将行墨思与归椋殿于无妄宫中移出,仿照星橼算法运转归椋衡,又倚靠归椋衡的神力运转冥界轮回之境,才使得天地间逐步恢复秩序。 但由羲绝于太古时期全权制定的星橼归椋,于众仙眼中本就是讳莫高深,万年来悄然尝试者众,但毫无半丝可违逆的突破。 九界受制于立于仙界的归椋运转,换言之,便是尽数受制于以此做局的南衍。 此一点,南衍于天族,可算是保长盛不衰的王牌。 且不说南衍是当世化神境仅三人之一,天族的强盛,与他一手养起来的兵强马壮必然脱不开干系。 初定天地战乱频发的万余年,出兵的将领皆是南衍一手提拔,后世安定之时,半数将领皆辞于军中,于重伤或残损之名将养于行墨思,传闻中出世安天下的四位大将,更是三位皆在其中。 后出思成府者众,若说此中将帅于天族军中有多大的威信,大概权位在握的将门世家皆在其列,能征善战的天族军士半数受恩。 此一点,行墨思于天族的绝对权威,早已不言而喻。 这也是为什么,事出之后,南衍于情急之时,未曾与任何人商议,甚至根本不需白玉龙虎符,以在外人看来如此荒诞的理由,便能直接派出天族绝大多数的兵士。 军中过命的交情下,哪里需要凡俗的客套。 更何况,只要一个人足够此刻强大,他根本不需要言辞去做无谓的解释。 这一点,南衍的行事风格,倒是与当年狂悖妄为,且说一不二的神尊羲绝,分外相似。 果然是出自无妄宫,同源之人,反骨难除。 她曾经是神族的忌讳,被设计污蔑,被四分五裂,尝遍尽失所爱之苦,受尽无能为力之痛。 不知日后,南衍是否会踏上同样的路。 [狸妖族] “快来看啊,这竟然有个孩子!”纤细柔美的嗓音。 只见周围曼妙婀娜的女子一围而上,摇晃着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好奇地反复打量着面前身着粉白云霓罗裙,笑嘻嘻坐在地上,眨巴着眼睛的小童。 “她好可爱啊,你们看她在笑呢。” “她好像受伤了,她的右臂在流血啊!” “快给她包扎一下吧,好像伤的很重啊!” “媚君还没回来,她见了一定很是欢喜!” 一袭绿色锦衫推开人群,娇媚清秀,淡然开口“怎么回事?” “青娥姐姐,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小童,受了伤,就坐在着傻笑。问她也不回话,给她上药好像也不哭闹。” 绿衫狸妖俯下身观察了片刻,“她幼时没有尾巴,定然不是隔壁鲛族的孩子。” 抬手轻抚于小童眉心,开口道:“周身毫无法力,想必也不是天族。” 鼻尖轻嗅,又道:“这气息可能是灵族,但灵族幼时应同我们一样是兽态才对。” 最后得出结论,“看这痴傻之状,许是人族弃儿。” “可是人族在西方,距离我们很远啊,她是怎么到这来的?” 青娥语塞,微微发愣之时,只见面前的小童抓起自己摇散的尾巴就往嘴里塞,吓得一把夺回道, “魔族,是魔族,他们吃妖啊!” 众人见状一片嬉笑。将小童抱进了内院,喂了吃食。见她抱着幼态的同族欢喜地玩闹,一时之间好感倍增。 传闻狸妖族皆喜好小童,可碍于天族禁令不得强取豪夺,此番竟有送上门的,什么族类又有何关系呢。 妖族向来都是幼时兽态,待修为足够便化身为少男少女,如此新奇可爱的小东西,养着当个乐趣,倒也是极好的。 狸妖族媚嫣于瑶池宴归来,进门便听闻,从天而降一极其可人的小童,紫罗裙轻摇,丰腴婀娜之姿行至,只见面前七八只小狐紧紧围着玩闹,粉白稚嫩的小童咯咯浅笑,瞬间喜上眉梢,宣布阖族喂养。 [天界药王司] 躺于冰床之上的濯雪,肤色苍白如纸,身上三处刀伤皆未伤及要害,一旁的修樾身上两处伤口也是同样,新任司药紫棠将血止住,便默默低头站在一旁,等待玑枢的指示。 玑枢则是眉头紧锁,面前的两人皮肉之伤倒是无关紧要,但身中之毒实在诡异,看似并未有致命之效,但却阻断了全部神志,令中毒之人昏迷难醒。 不仅此二人是这般,行墨思其余昏迷之人亦然。 他自问对药理之事研究颇深,但于毒素的相声相克之理却仅是略懂皮毛。 此番南衍留下一句“必要救醒”,着实是为难于他。 要是时限漫长,世间异草奇花慢慢尝试,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此番情急之势,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倒是,为了将碗莲养大,常年钻研于九州各处花花草草,拔秃了数座山头的君上南衍,理应是这方面的行家…… 玑枢仿佛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正在此时,小药童推门跌跌撞撞而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大失体统!怎么回事,慢慢说!”紫棠开口。 “禀告……”药童一时情急,顾不得礼法,只是俯首作揖道: “君上要开个什么阵法,方才几位仙君说仙界的灵物都要遭殃,我们的药草,药草……”许是跑的急了,小药童上气不接下气。 “糟了。果然!” 玑枢猛然想起了什么,顾不得眼前残局,飞步掠往凌霄殿。 桐月之阵!竟然真是如此吗?他是当真不要命了?! “你守在这,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君上要我们救人,除去花草灵气,又该用何做药!” 紫棠叮嘱药童两句便起身追赶玑枢而去。 相处几日,她心中明了玑枢是何等冷静之人,今日他神色异常慌张,定是有大事发生。 第15章 重糜渊 待他们赶到之时,殿中仙君早已散去,只见幽碧色的光华凌空而起,刺的人睁不开双眼,玄衣君上巍然而立,衣袂随术法猎猎飘然。 “南衍,你该知道后果!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玑枢咬牙切齿,他做局至此,步步不管不顾,疯癫之人又该如何劝阻。 “哪怕万一,也必当一试。” 紫棠见玑枢满脸纠结,想必是他因为身份无法开口,而自己身为药王司理事之人,对每位仙族负责自然是分内之事,毅然决然地开口道: “禀告君上,药王司司药,请求君上考量司中将死之人,如若仙草尽数失效……” 话音未落,只听殿中玄衣之人厉声呵斥, “滚出去。” 随即一道白光闪过,玑枢见状拉着紫棠迅速退出了凌霄殿。 桐月之阵已然开启,再作何阻挠都是徒劳。玑枢向来了解南衍的脾性,对他此刻作为,其实心中有数。他能想到的荒唐之举,他早已一一尝试,今日东儿失踪怕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 恐怕他开启桐月之阵找寻的,也不是东儿或与其相关接触之人,而是神尊的神魂吧。东儿怕是早已被妥善地送去了什么地方,他却刚好借机震怒,开启阵法遍寻神尊四散的魂魄,此举完全避免了九界对神魂是否尽数回归的质疑之念。 况且仙族众人一早便对他与羲绝貌合神离的婚姻存疑,传闻无夫妻之情,可羲绝身死却将天下交给了自己的丈夫,不论如何道无情二字,都让人难以信服。此番幻颜冒充羲绝说出再不问世事,并且借出桐月交由他寻找心爱之人,想必众人会相信他与这位从此立于世外的神尊,彼此安好,再无瓜葛,此脱身之举是为精妙。 可桐月为神尊所创不假,找寻范围却远没有传闻中如此之广,寻个仙者尚且可以一试,神魂隐于天地,且经历八万年远离真身,虚弱至此,怎可轻易探得。 此举可行之势,大概于他所言万一的几率相近。 令他没想到的是,身旁这个往日唯唯诺诺的小司药,竟敢出口反驳狠厉名声早已相传在外的天族君上,此刻的玑枢不禁高看其一眼。 容颜秀丽端庄,勤学恳问,胆大心细,大概真是个好苗子。 幽碧色的光华自凌霄殿中徐徐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法裹挟而去,仙族众人望之叹息。 药王司门前,玑枢与紫棠眼见着碧色的华光于白色法力凝成的结界之上轻掠而去。果然他还是顾及了众人死活,施法禁锢了桐月之力席卷此处。 狸妖族媚嫣自接到天族告示,到眼见九天之上碧光四射,仅仅相隔了片刻功夫。 众妖也曾疑惑过,仙族全力找寻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个粉白的小团子,然而媚嫣也数次探得,这小童真真没有任何仙族术法,毫无仙骨仙根,根本不可能是个仙族之人。 然恐于布告中的诛族言论,又闻提供线索者可得一心愿,故而还是决定令青娥前往仙界说明情况。 [赤蝠族] “桐月阵启,呵,看来猜的没错。 舜桀,可处理干净了?”赤蝠族妖君陵邪,背光而立,褐色大氅低垂,言辞冷定锋锐。 “赤妖君放心,那个仙将中了郁风散,绑于水牢。”座下舜桀俯首相拜。 “做得好。那个孩子呢?” “处理妥当,已然丢去了狸妖族。” “很好。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了他的弱点,一世英名竟栽在一个孩子手里。” 陵邪的嘴角闪过一丝莫名舒展的笑意, “媚嫣定会派人上九重天询问,务必拦住。今夜便是妖月圆满之时,将他们,全部,丢入渊下吧。 务必拖延住,南衍下重糜渊的时间。” [重糜渊] 经过了很大一段路程的翻滚,东儿只觉得头部昏昏沉沉,睡了也不知多久,她分明记得自己入睡前还抱着毛茸茸的小兽,再睁眼时面前已是一片暗红色。 重重雾气裹挟,根本看不清远方,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烂草的味道,自己倒在一丛巨大的灌木旁,衣衫多处被划破,釉白色的肌肤上冒出红色的血珠。 那灌木外观呈赤红色,层层叠叠黑褐色的荆棘缠绕而上,外露有刺,东儿眼看着藤条试探性地靠近自己,露出的刺扭曲着形状,向着血珠冒出的位置轻轻探去。 似乎是初次尝试并未受到反抗,整株植物仿佛瞬间鲜活了一般,舞动着枝条发了疯般向着女童外露的肌肤裹挟而去。 东儿被压抑的喘不过来气,炽热的触感袭来,她动弹着刚还未使用熟练的双腿,努力找寻着身体的平衡,却似乎毫无运用。 然而意外的是,不一会功夫,荆棘仿佛索然无味般集体缩了回去。 失去了支撑的东儿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身上大小不一的血窟窿,动动胳膊伸伸腿,感觉到好像还能用,不由得欣喜,滚了那么久竟然还活着,这植物好像也嫌弃自己不好吃,她倒真的是福大命大。 她努力试图着站起来,却感觉自己的左腿好像没法发力,只好呆呆地靠着缩回去的植株。这下完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不见了,伸手也没有人来抱她去想去的地方了。 恍惚间,东儿看到远处有个模糊的影子,却也并不走近。她右手抚上自己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努力鼓动着喉咙,在天界明明看着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交流,不过好像这招对远方的影子也不管用。 她又用自己往日张牙舞爪叫他的方式表达,远处的人影也并没有走过来。 此时的她只觉得肚子空空,东儿望望四周,最后盯住了身后赤红的灌木。这好像是目前她唯一够得着的物件了! 东儿伸手拽下最外侧的藤条,放入口中,满满是自己上次抓了就往嘴里塞的鱼的味道,没得吃了她倒是也能凑合。 植株仿佛并未猜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抓来张口就咬,伸出藤条嫌弃地将面前吃的肆无忌惮的女童腾空抓起,气愤地舞动着枝条将她迅速奋力地丢向远处。 完了,这下完了。东儿摔了大头朝下,攥着手里好不容易剩下的一半吃食,奋力地想把自己翻过身来。 远处的人影仿佛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还是走上前来,伸过一根藤杖,将她扒拉回来。 第16章 初遇凌渊 “你是什么人啊,这个样子不会是个傻子吧。”人影嫌弃地远远打量着面前好不容易坐稳,还满身血污的小怪物。 只见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却满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仿佛并不觉得痛。 东儿看着面前的小人衣着破烂,想想还是先歪着头笑,她知道自己每次这个表情,要什么那个他都会弄来,那或许别人也能一样呢。 “小孩,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表情很恐怖啊,你满嘴满脸都是血啊,张着血盆大口看着我,真的很渗人啊!” 少年不禁打了个冷战,细细观察着面前傻笑着的小怪物,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她身上的衣物虽浸满血迹,却也依稀辨别的出一定是什么稀世的料子。 大概这傻子被抛弃之前还是个小贵族? “我的天呐,我就说红蚀樗为什么竟然会放了你,原来这年头再穷凶极恶的植物都不吃傻子啊。” “喂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是谁啊,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被丢到这里来了?” “我的天呐,说起来也是够好笑的,重糜渊下吃人不吐骨头的红蚀樗,竟然会被一个傻子倒打一耙,估计它凶猛了数万年绝对没想到今天这壮观的场面。” 少年见她似乎对自己说的话毫无反应,转念自行判断了一番,如果她真的是个小贵族,被抛弃说不定就是因为家族要面子,不愿意抚养一个耳聋又失语的孩子。 这一定是后娘干的,怕造杀孽就将她丢来这求死不得的监狱,残忍至极,真的是残忍至极啊。 东儿也打量着面前衣着破烂还手舞足蹈的少年,样貌倒也算过得去,虽然比从前天天抱着自己到处玩的他差了很多,但是能怎么办呢,眼前也没有别的人了。 东儿估摸着时间笑够了,高高举起双手,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 “你让我抱你?你有腿有脚,听不到别人说话,难道连走路也不会?” 少年虽满脸嫌弃地犹豫了半天,但看着面前浑身是血渍的小孩,竟一时生出同情之心来。 这丢弃孩子的父母实在是太可恶了,这么小的孩子,却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上来上来。”少年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探近看她竟浑身是伤痕,一时间不是该如何着手。重糜渊下,这么大点的孩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东儿摆摆手,示意他再低下身来,他弯下腰,只见两只小胳膊娴熟地紧紧抱住他的颈部,攀了上来。 “呦,小家伙竟然还挺熟练?” 少年在迷雾中穿行了许久,来到一个村落。说是村落,其实也就是几排歪歪扭扭,临崖而建的简陋蓬屋。 “阿婆,我捡来一个孩子。” 男子风风火火地走进一个草屋,屋子由几根木材支撑着,墙壁上爬满了灰褐色的木藤,房顶搭着尚未干枯的蓬草。 “你又胡言。这哪里会有什么孩子?”被称作阿婆的老妇驮着背,颤巍巍地拄着藤拐,慢悠悠地从里屋走出来。 男孩将东儿放在草席上,阿婆走近,细细打量着血糊糊的女童,仿佛很费力地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孩子。 阿婆伸出枯木般的手掌,握住东儿的手腕。 这‘孩子’六七岁的模样,不完全地说,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她……并没有脉搏。确认了并不是山妖的小崽子,更确认了她好像是真的活着。阿婆围着东儿看了几圈,依旧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什么。 灵体不会有脉搏,但是灵体不可触碰,而她确实是摸得着的。 但凡是九界的生灵,魂魄的气息绝不会微弱至此,仿佛一缕游丝,随时随地就会飘散干净,但她这么久了依旧安然地坐在着,还歪头眨着大眼睛仿佛也打量着自己。 莫非,共生,归魂? 阿婆这才注意到她颈间挂着的深褐色吊坠,仿佛枯木种子般毫不起眼,想必这就是归魂之术的法门了。 没想到,数万年过去了,这世上竟还有人懂得太古纪年的禁术,是否也是为了心爱之人重归于人世,不惜颠倒乾坤,逆天而行? 可如今你被丢到这绝生之地,莫非你的他,也放弃了吗? “阿婆?您听到了吗?” 凌渊摸摸鼻尖,想必阿婆的听觉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真的会像这个小不点一样毫无反应, “阿婆,她好像脑子有些问题,我估计她也是被父母抛弃了,看她挺可怜的就带回来了,这么小的孩子丢在外面定会被山妖叼了去,阿婆你不会怪我吧。” “阿渊少君,给她治伤吧。这孩子没有耳识,想必也不会讲话,是个可怜人,也不多她一双碗筷。” “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少君,叫我凌渊就好!我们都是被天地抛弃之人,哪还分这些虚名。 对了,阿婆,家里的鬼枉子用完了,我去找吴叔他们借点吧,您看着点她,捡条命回来不容易。” 凌渊说罢,转身背上墙边的篓子,快步走了出去。 [凌霄殿] 璀璨的绿光不断倾泻而出,在殿外徘徊的白袍仙君焦急之情溢出眼眉。 几日前南衍告知,寒澈会将东儿送于云山照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将她在洞府之中藏个大半月,再带回来还他。 他也是出于好奇,想着见见这位令铁树开花,一时间闻名九界的小仙君,并未多做考虑。 这下可好,他于山中等了许久,好吃好喝早已准备齐全,约定之时却并未见到寒澈和小仙君,只是以为君上反悔,舍不得娇妻离开视线,便未传书相问。 然而直到接到君上发出的威慑布告,又见了这觅踪术的绿光,才反应过来,许是君上多有不便,想借由小仙君失踪,趁机于九界寻找什么人。 可寒澈办事向来妥善,此时他与小仙君并未抵达云山,想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可这凌霄殿设了结界,觅踪术本就繁琐至极,又耗损修为,要是贸然打破这结界,怕会使君上走火入魔,可君上假借小仙君失踪要寻人的事又不知能告予何人,到底该如何是好…… 算了,再拖下去万一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仙界一日,凡俗之世已然十日有余,与其在这等着,还不如先去寻人。 只见仙君捏了个隐语咒,便转身下了界。 若论消息网,怕是灵族的本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17章 万灵阵 近几日阿婆给东儿上药,每次她都是安静地坐着,微笑着看着墨绿色的药膏划过赤红色深可见骨的伤口,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丝毫不叫喊。 东儿的伤恢复的很快,两三日便已然能歪歪斜斜地走路。 凌渊带着她见了村子里的其他人,虽是粮食匮乏,常年以涩口的草木为生,众人见了如此可怜的孩子,也都多少递去了些食物,东儿倒是毫不挑剔,来者不拒。 凌渊总是感叹,这样的孩子一定受了很多苦。 想着为她找根合适的藤来做个拐,于是凌渊便寻来了个背篓,背着她上了山。爬了许久恰逢一小泉,便轻然将她放下。 “小怪物,你有名字吗?”话刚出口,才意识到她听不到。 东儿也歪着脑袋分辨他的口型,仿佛懂了一般,坐在地上,小手沾了水,写下一个“东”字,指了指他。 “你竟然会写字啊!还挺厉害!”凌渊费力地分辨, “东。你问我是什么东西? 也对,阿婆说你是个什么来着……共生!虽然我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大概你是一只藕精! 那我是翼族与赤蝠族的串儿,应该叫什么?” 凌渊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会飞的样子,只见东儿饶有兴趣般,自顾自地又在地上写出下一个字,指了指自己。 这次凌渊分辨了许久…… “行。呦,小怪物还对我表示肯定?那可不,我可是很厉害的!为天地所弃又如何,我在这里跟大家一样过得很好!” 东儿看他很开心的样子,也很自豪,幸亏从前他把写一个字指一指的动作重复了很多遍,自己才能学得这么像。 突然之间,大风肆起,仅仅刹那,黑色的雨珠便瓢泼而下。 凌渊急忙抓起地上的女孩塞进筐中,拿来片硕大的叶子挡在头顶,跑了许久终于寻到一个山洞,立即钻了进去。 只听闻洞外喑哑的长鸣厉厉而起,令人头晕目眩。 糟了,竟然碰上了那群东西! 凌渊屏住呼吸,扯下一片衣襟围住东儿的口鼻,急切地示意她别出声,转而想想仿佛也是多余,便稍安下心。 子规兽是这重糜渊下的第二类猛兽,体型庞大,抓人而食,由于村落中放置的古物而不敢靠近。但每逢月圆之夜重糜渊开启,总会有许多号称九界罪人的生灵被丢至渊下,其肉身便成为他们绝佳的美食。 此番他们被困山林,还不知这群妖物何时才会离去…… [灵族] 巨木高耸,枝干笔直而上,顶状如盘,遮天蔽日般。 硕大的叶片重叠卷起,藤蔓上缠绕着成团的青紫色的花朵,洋洒垂坠,五彩灵蝶飞舞其间,翅大如扇。 白袍仙君顺着紫色团花形成的回廊直行而至,俯首作揖道, “仙族容清,今日前来万请潇灵主相助。” 面前的女子浅粉色衣袍花瓣垂坠,气韵天成,身后透明色的翅羽泛着五色光晕,开口道, “天族,何事?” “还请灵主帮忙寻一个人。” “哦?是那位小仙君吗?桐月之阵所到之处必是无一不落,我小小灵族,实在无法相比。”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世间花草树木皆为灵族所有,若是潇灵主有心,怕是寻人小事,手到擒来。” “听闻这位小仙君身份特殊,开启万灵阵可是件耗费修为的大事。若有所成,天族,怕不是要欠上一个偌大的人情。” 潇景殊回眸一笑,转言道, “不,我不需要天族欠我灵族什么,若是你们君上相欠,我就帮你。” 容清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觉察这话中之意,慌忙应下,毕竟此刻没有什么事比小仙君的安危更加重要。 “我以君上的仙格起誓,只要事成,有求必应,有求必应!” 反正是君上的仙格,他向来出尔反尔惯了,也不会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吧……再难缠的要求也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淡绿色的水瀑于潭中卷起,刹那之间无数场景闪过,容清眼花缭乱,丝毫无法辨别,却只见潇景殊闭目而立,透明色的灵蝶飞速地围绕着她,隐约可见时而轻皱眉头,时而念念有词。 大约过了半日,水瀑刹然落下,飞溅起满地的水珠,灵蝶大多跌落在地,少数停于水边,悄然而立。 “可有线索?”容清急切相问。 “小仙君,去过狸妖族,但是现在不在了。” “那现在在哪?” “不知。所在之处,未有我灵界植株。” “灵主歇息吧,多谢,多谢!我必转告君上!” 容清退出潇湘殿赶往狸妖族时满脑子木然。 九界到底何处会没有灵族植株?凡天生地长,何处未有草木?翼族穹苍之上尚且存有寒食果,鲛族碧落之下亦有珊瑚灵植,到底什么地方,竟然会没有植株? 潇景殊的神情绝不像在说谎,她也根本毫无说谎的理由,如果真的是这样,小仙君失踪的事根本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了! 容清赶到狸妖族时,一路上见大大小小的狸子慌忙跑过,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见到了媚嫣的侍女。 “前几日的确有个粉白的小童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狸妖族,许多姐妹都见过了,但是当晚我们入睡都很沉,醒来她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之前以为孩子调皮跑去了哪里,找寻了几日一无所获,我们也很着急。 她真的是桐月阵在找的孩子吗?可青娥已然上九重天去说明情况了,按理说早就该到了。 若在找寻的真的是她,外面满世界的天兵却还不来我狸妖族拿人?仙君会不会是搞错了?来我们这的孩子毫无仙根,亦没有仙族术法……怎么会是天族之人呢?” “一定是出事了,快跟你们主君说来一趟凌霄殿!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先走,告诉她如果不想连累你们全族,一定要尽快啊!”容清一溜烟地消失。 怎么会有人算准了所有的时机,知晓小仙君会何时离开天族,知晓桐月阵法所寻之人并不是她,亦知晓天族最快的反应时间,在此期间下手。 这是一张惊天大网,恐怕要捕捉的,绝不是一个孩子那么简单。 [赤蝠族] “赤妖君,您果然猜的没错,我将她的血四撒而下,桐月阵法怕是真的一时失了灵,他们发现的也太慢了,直到刚才仙族才有人去了狸妖族。妖君放心,那个狸子已于当日被我一同丢至渊下,死人,是不会开口的。”舜桀俯首。 “很好,我们要争取时间,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先将我妖族兵士移居重糜渊,凭南衍的手段,万一有所怀疑,必是宁愿错杀也不放过,但想必他不会对寻常居民下手,天族也是要颜面的。待下月血蝠之术大成,我可取了妖皇之力,加之南衍的一半,从今往后,谁也不能阻碍我们团聚。复生煌柔,寻回遗子,指日可待! 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暗夜中陵邪落寞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殿外惊慌的身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悄声退行而去。 第18章 如果当时 九天之上,玄衣君上立于四方展露的帷幕之中,八荒九州之景,仿佛被无限缩小于这光晕覆盖的尺寸之地。 甘愿散去修为也要强行执行的法阵,正所谓逆天又何妨,修为有时尽,而思念意无穷。 令南衍没想到的是,桐月之阵早于太古时期,便被羲绝尽数改过。 这个曾经摧毁过他族人的阵法,这个满载杀戮,激起他内心恨意的利器,如今竟被她生生变成了一座满载回忆的苦涩之城。 太古时期,他被视如草芥,无比卑贱的一生,竟被她以这种方式,重新来过。 清绝谷,他曾于无情鞭打下学习刺杀之术的地方,也是他被注入仇恨,执行任务的开始。 可一双骨质均匀的手将幼小的他抱起,逐溪戏水,上树摘果,明净的嗓音念着故事哄他入睡,漫天繁星之下,是她恬静蔓延的笑脸。 天街灯市,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清楚地记得,来人弯腰走出画舫,他投递出急速旋转的飞刃,颤抖地看到了漫天飞溅的血珠。 可一身霓绒粉装挡在他面前,她递过一包糖人,说要带自己回家。他木讷地丢下了刀,任由她牵着手,大步行至街巷,摘下自己冰凉的面具,俏皮地捏着他的脸颊。 竹林画舫,那一夜,绝尘派惨遭灭门,玄武部带领数十驯兽,围攻血洗,而他执行任务,侥幸逃脱。 可她白衣刹羽而立,举剑折下一支竹笛,触口幽远间,驯兽尽数脱离束缚,四散而去,绝尘派闻声设防,待玄武部破门而入,庭院中空无一人。 …… 无妄宫,他被束做傀儡与她完婚。 可她十里红妆,手持碧绿玉簪,璀璨四溅间,落于尘泥的归椋花瓣重返枝丫,她翩然落地,身后站满了自己的绝尘族人,他们笑着向他挥手,而她歪头浅笑间,山明水净,那是世上最美的画卷,她向自己伸出手…… 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握不住那只手……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这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羲儿,你竟将桐月之阵化做可以让我无数次重来的故事,却唯独没有给我们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 只是世间何来后悔之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如今,真的该轮到我了。 我已经欠你太多太多…… 沉溺于往日伤悲中的南衍,突然察觉桐月开始发出不同寻常的震动。灵物皆有对往昔的记忆,想必即使桐月阵法被改写,也一定有可以重启觅踪术的方法。 既然已经做局至此,定不能浪费寻回神魂的机会。 忽而之间,他仿佛看到血珠飞洒而下,继而出现的三个人影,分别是东儿、洛湘和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粉发女子。 莫非桐月是在自行寻主,她们便是神魂所在?! 然而未曾来的及看清下一个画面,南衍只觉猛受重击,一口腥咸转瞬喷出,碧绿的法器啷当坠地。 稍稳身形,发觉殿外结界被人强行击碎,未曾来得及震怒,只见白袍仙君大步行近。 “君上你还好吧?出事了出事了,你听我说……”容清大口喘着粗气。 “你怎么在这?东儿呢?” “小仙君根本就没被送去云山,她和寒澈都失踪了!” “你说什么?!” [重糜渊] 一日过去了,虽然洞外的动静小了不少,可还是依稀可以听见兽类喑哑的低吟。子规兽的嗅觉异常灵敏,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怕是他二人皆要命丧于此。 然而此时,身旁的东儿已然逐渐发抖起来,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由于黑雨过境,眼下洞内也异常寒冷起来。 凌渊见她撑不住了,便下了狠心,无论如何也得冒险一试,小怪物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决不能这么容易便交代在这。 遍寻四周发现似乎没有能绑住她的地方,想来万一将她留在这,她一会乱跑,准会被子规叼了去,还不如随身携带便于看顾。 于是将她面上绑着的布缕紧了紧,便放入筐中,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山洞。 走了许久,只看到面前的植株早已被尽数踩塌,淙淙而过的流水都被黑雨污染,可谓一无所获。 说巧不巧!抬头间只见红果垂树而挂, “小怪物,你在这待着啊,等我上树稍后便能喂饱你!” 还未来得及将筐放下,凌渊只觉脚下踩到了特殊的物件,低头一望,迅速地捂住了还未来得及发出惊慌嘴巴。 一个,死人?! 再仔细望去,躺在地上的男子眉目锐朗,似乎外衫已被人褪去,残破的里衫有不少擦痕,裸露的肌肤隐约可见青红的斑块,一看便是摔伤。大概也是前不久刚被投于渊下的倒霉之人。 只是凌渊一时好奇,为什么子规兽竟没将他叼了去,难道是被丢下来的倒霉鬼多了,子规也转性不吃腐食了吗?! 爬上了树,他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山坡的另一端,歪歪斜斜地躺着三五具硕大的尸体,身上插着树枝木棍,浓稠的褐黄色血液淌了一地。 到底是何种力量,可以不用利器刺穿这等无比厚实粗糙的皮肤,那倒于地上的男子又该有何等功法,才能杀死如此残暴肆虐的凶兽……想来如果他活着,似乎可与师父一较高下了吧。 可惜了。 凌渊爬下树,吃了一整颗摘下的果子,酸涩无比……片刻之后发现自己好像无事发生,于是递了一个给东儿。 东儿拿到果子,扒拉着从筐中爬出来,扯下缚于面上的巾布,摇摇晃晃走到“尸体”旁,推了推发现毫无反应,又将果子轻轻递到男子嘴边,反复碰了碰。 凌渊发现“尸体”的指尖仿佛动了动,一把拽回东儿,丢于自己身后,又试探地靠近查看,只见男子竟缓缓睁开眼,模糊地说了句“属下失职”。 凌渊反复确认自己的确没听错,可是转念一想怎么会有人跑到这种鬼地方执行任务,害怕来者不善,万一这种人对村落不利,他们可是任何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尚在犹豫,却发现小怪物抓着果子在他嘴边使劲揉捏,似乎是让他喝下去的意思,可是笨拙的举动毫无效用,反而折腾的来人满脸红汁。 凌渊一时间哭笑不得。 费了好大力气将男子拖回了村落,又将剥下的子规皮送往各家各户,凌渊带着东儿归家之时已近深夜。 小怪物一连喝了好几碗水,阿婆细心地为男子检查伤势,皱着眉,说他似乎是中了毒。然而一碗药汤费喂下,不久,他便睁开了双眼。 男子仿佛训练有素般,丝毫不顾及尚且在淌血的伤口,翻身下床,单膝跪倒在东儿面前, “属下护送不利,万望降罪。” 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而改口: “待回去必自行领罚……” 第19章 陵邪失踪 [赤蝠族] 幽紫色罗裙的女子悄声退回房中,摘下宽大的连帽,一头淡粉色的长发披散开来。 她踉踉跄跄扶桌坐下,颤颤巍巍地倒了杯水,端起杯子,尚未送至唇边,只听得一声脆响,茶杯应声落地,片片而碎。 接连几日她都在屋中踱着步,时不时向门外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回来。 许久后,屋门终于被推开,女子上前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腕,急切到,“出事了!” “璎颂,怎么了?”男子微笑着走近,将她扶着坐好,见她依旧满面惊慌,便席地而坐,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 “赤妖君,要与天族开战了……妖皇,血蝠之术,陵邪他是个好人,为什么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璎颂柔美淑静的面容,浮现出深深的哀然神色。 “先别急,许是谣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坐地的男子眉目微皱,却轻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慰。 “是我亲耳听到妖君和舜桀的对话,不会有假……” 近万年蝠妖族与翼族的战事本来有所缓和,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宣战却一直围而不攻,他总觉得事有蹊跷,按理说煌柔已死,即便陵邪再抓着翼族不放,也只能是徒劳耗损兵力,他想让煌柔回来的愿望绝不会就此达成。 他的……愿望……? 所以,能让已死之人复生的逆天行径,是号称能与太古界兽神一较高下的妖皇之力吗? “你乖乖在这呆着,就算出去走走,也切不可让他人发现端倪,我去去就回。”男子起身摸了摸璎颂的头,转身便出了门。 他已不掌兵权,此时于蝠妖族理应是人微言轻,不知妖君可还会顾念往日情分,听其劝告。 然而无论如何,他与璎颂能够得偿所愿,长相厮守,总会是倚靠于陵邪的成全,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于自己有恩之人肆意沉沦。 且不说妖皇之力仅仅是个传说,根本无人得见,即便是能与兽神匹敌,此番她已然回归无妄宫,加上天族向来行事狠厉的南衍,陵邪怎么可能有万全的把握。 御邪殿万座之上,只见宽大长袍颓然而卧,缓缓开口道, “崖柏,你所求已皆如你所愿,我昔日的大将军,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座下之人长跪俯地,开口道, “妖君大恩,无以为报,愿为先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只闻座上之人嗤鼻一笑, “你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前来劝阻,还是真的愿意为我赴死啊? 崖柏你可知晓,今日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拜天俯地,所相求不来的。 但是如今,我也有机会可以拥有了,将心比心,你觉得,我会放弃吗?” [重糜渊] 凌渊与东儿捡回来的男子,自上次跪地谢罪后,便再也没醒过来,本想追问小怪物的身世,或是跟他多少学些功夫,可凌渊未能如愿。 阿婆说他中了毒,十有八九来自蝠妖族。 蝠妖的血液本就有剧毒,稍加提炼或是加些毒虫毒草,都是足以致命的配方。 最值得担忧的是,他们这些有蝠族血统的倒是不用担忧,可是像小怪物这种来路不明的精怪,很可能被传染。 其实重糜渊下也曾经有过很多被村民捡回来的倒霉鬼,大家都是精心“喂养”,他们却总是死于大大小小的病疫,无奈渊下本就药草紧缺,无能为力。 为了小怪物的安全,凌渊还是将男子送去了吴叔家看顾。虽见惯了伤重之人命丧于此,但是此次捡回来的男子实在特殊,如能救活,村里多了个能干的苦力不说,他身上实在蕴藏了太多谜团,这其中大概也包括着他想了解的,关于小怪物的故事。 阿婆看了许久,觉得来人实在没救。凌渊便想到了他。 那个曾经身形诡谲,挥袖便能将变异的血蝠斩于刀下的,“师父”。若想救人,怕是只能找到他。 最近渊下不太平,往常虽有兽类活动,却从未如此频繁。东儿好奇心重,总喜欢东张西望,坐在小院里看着硕大的蝠妖飞过,阿婆脸上总溢出担忧的神色,东儿却笑得嘻嘻哈哈。 临出门凌渊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带上她。 若说麻烦,她不哭不闹,给啥吃啥,好像除了让筐子重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负担。 若说不麻烦,从前遇到危险他一个人逃命,现在突然要顾及两个人…… 说起来,这种负担的感觉,似乎有点,怪怪的? [凌霄殿] 过了许久,容清好不容易言明了情况。 殿外雪青色衣裙的女子摇摇而入,容颜妖媚,身姿丰腴,俯首作揖,见面前仙将站了一排,无人开口说话。 如此凝固的气氛,她亦未敢开口多说半字,虽带着疑惑,却也未曾询问青娥的去向,眼看着仙族格局未改,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言得罪这位君上。 大殿王座之上,玄色金龙纹长袍垂坠而下,深墨色长发凌乱散落,往日修长挺拔的身姿俯于座上,眉头深索,嘴角渗出微微血迹,右手紧紧摁住额角,似是在压抑某种剧烈的痛感。 “去,把翼族,蝠妖族的主君都给我找来。”南衍语气微微颤抖,却突然之间改换为暴怒的嘶吼, “不是宣战吗!不是要打吗!今天让他们给本君在这打!打不死对方,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命令传下,翼族主君煌穹听闻君上勃然大怒,不多久便随着天将出现于殿外,可前去蝠妖族的将士却传回话来,蝠妖族军士以上,全部不知去向。 只见南衍原本深邃的眉目此刻闪过凶狠阴邪的神情,咬紧的牙冠生生激起了脖颈的青筋,字字句句挤出,令人不寒而栗, “八万年,时至今日,真的有人敢反。 该怪本君,太过良善。 将蝠妖族遗留平民就地圈禁,擅自逃离者,杀无赦。 其余所有兵士,于赤蝠族外,等我号令。 待寻到,一个不留。” 还有什么好追查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局,费心抓了东儿,必是有所求,对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从一开始便早已设下眼线,直至此刻,他是处处棋差一招…… 所以他说的行墨思三日期限的杀伐尽世,如今成了真。是无妄宫沉寂的太久了吗,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试探。 猜的果然没错,她是软肋,可她更是逆鳞。 众人未曾来得及反应,玄色衣衫已然离开了凌霄殿。 来人身上是锋芒毕露的重重杀意。 我怎么会蠢到,再次弄丢你…… 第20章 巨蝠之难 容清深知南衍重伤在身,字句吐息间方寸全乱,颇有些走火入魔之势。 “媚妖君,你可知道赤蝠族附近有什么没有灵植的地方吗?”容清急切相问。 “若这么说……妖族四部中心,是禁锢妖皇的地域,重糜渊。” 容清听闻一怔。 传闻中的九界必死之局吗…… 重糜渊自太古之战后便被九界封禁,用于囚禁妖皇嵘琏,往后数万年,各界弃徒多被丢弃于此。 入渊之人不得踏入轮回之途,亦为冥界空晔城所不容,可谓求死不得。 传闻因多年来缺衣少食,渊下之人嗜血食人,将败者魂魄献于嵘琏,喋血之人怎会放过任何孱弱生灵。 若是这么说,那小仙君万一真的被投入渊下,何来半分生机…… 怪不得南衍如此反应。 “我想起来了,小姑娘丢的那天晚上,刚好是月圆之夜,每逢月圆之夜重糜渊入口会打开,她八成是遇害了。” “你可还知晓别的入口?” “并未。重糜渊是太古界设下的封印,渊下都是些极恶的弃徒,为求永世禁锢,应该不会有别的入口。” 身处蝠妖族的南衍于御邪宫搜寻了许久,除了慌忙四散的侍仆一无所获,却恍然间看到一紫衣女子头顶套着厚厚的连帽,满脸惊慌地探望一眼,而后缩于屋内,闭上了门。 然而屋面瞬间破碎,她仿若刹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出,一连跌出无数步,踉跄地趴倒于玄衫脚下。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颈部遭受大力,无法呼吸,她被凌空提起,挣扎地扑腾着,却毫无用处。 “我只问一遍,重糜渊在哪?” 女子极力摇头。 稍而她的面容逐渐扭曲,嘴角流出鲜红的血珠,浑身仿佛筋骨尽断般,抽离式的痛感瞬间袭来。 南衍嘴角微微扯动,咬牙间挤出的字句令人胆战心惊, “倘若寻不到,我灭你们全族。 一人不说,我便杀一人,谁都不能幸免。” 言辞出口的刹那,什么仙界至尊,什么胸怀天下,什么大局为重,统统都是屁话。她若回不来,他杀伐尽世又如何。 削白的指尖凌空而起,刹那挥袖甩出,只见女子被抛出数十尺,满口鲜血喷薄而出。 指尖微颤间,一柄利剑轰然而下。女子紧闭双眼,竟成哑然赴死之状。 可光束却于触及她眉心的片刻刹然停住。 只见南衍瞬间收手,眼底划过一抹奇异的神色。 被丢出的女子散落一地的粉色长发,与他在桐月之镜中看到的,别无二致。 [重糜渊] 大概是苦于小怪物死死拽着不让走,凌渊迫于无奈只得背上她一起出门寻人。 仔细想想他仿佛已然习惯了这个小负担,自从她来了以后,自己的生活都变得有趣起来。 虽说她听不到,偶尔发出吱吱呀呀的单音节也很难让人理解,但他们在这种无法交流的前提下,似乎达成着某些默契的关系。 比如她经常偷吃自己做饭的食材,比如她放跑自己辛苦抓来的怪鱼,再比如自从背上了她,连红蚀樗这种恶植都避而不近。 凌渊猜测,大概重糜渊常年与外界隔绝,这里变异的植株自成体系,有独特的交流方式,而小怪物在掉下来的第一天,便在“植物界”出了名。 所以说,别人是用食人花吓唬人,而自己是背着个食花精,天天游荡着吓唬花吗? 想想也怪新奇。 此次出门凌渊带了些许食物,就放在装东儿的筐里,一起背在背上。由于不知晓要找寻几日,想想还是有备无患。 可恰逢日中,他将东儿从筐中捞出之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小怪物打着饱嗝,嬉笑着吐了吐舌头。 凌渊无奈只得去采了些野菇,抱回来他吃了一小半,小怪物又分得一大半。 休息片刻,只见树林里一只类似于小白狗模样的小兽蹑手蹑脚的打量着二人,蓬松的尾尖有隐约的湛蓝毛发,小怪物朝它伸出手,它便迅速跑了过来。 凌渊见东儿欢喜,又觉小兽似乎看起来的确毫无威胁,便同意带它一起上路。 许是怕它饿着,小怪物将仅剩的蘑菇塞喂给它。小兽一开始努力别着头抗拒着不吃,最后只得无奈下咽,嫌弃作呕的表情实在有趣。 凌渊将他们一同丢进筐中,走了没多久,便发觉周围的情形大不对劲。 头顶时而掠过的巨大赤蝠,身体血红,巨大的黑翼远大于寻常赤蝠数倍,他在谷中已然许久,却从未见过。 眼见面前零星的巨蝠都飞入不远处的山洞中,由于担忧这种看似已然变异的巨蝠会对族人造成威胁,凌渊还是决定前去查看一番。 示意东儿捂住嘴,又看到那白色小狗已然睡去,他便放了心,蹑手蹑脚地走近,还未进山洞,便看到赤甲隐约反射的光泽,密密麻麻…… 然而未能再近一步,偶然飞出的巨型蝠鸟看到了他,尖利地嘶鸣着呼叫同族,转瞬之间,数百只巨幅凌空而下,凌渊吓得慌了神,背好筐子,撒腿便开始往反方向狂奔。 漫天巨大的黑翼赤蝠嘶叫着,扑棱着翅膀,紧追着身背女童飞速逃跑的凌渊。毫不知晓危难的东儿却坐在筐中嬉笑着,一只手抱住怀中熟睡的小白狗,一只手努力伸出,想触及低飞掠过的赤蝠。她哪里晓得,常年身处重糜渊的妖物,早被刻意魔化,因食用了大量的腐肉变得更加嗜血暴力。 由于不慎脚下,凌渊轻绊了一跤,只这片刻的迟疑巨蝠早已掠身而下,锋利的尖爪划破了女童娇嫩的肌肤,鲜血似珊瑚珠子般滴落而下。许是嗅到了血液的香甜,变异的妖物兴奋地嘶叫声仿佛瞬间逼近,压顶而来。 凌渊来不及多想,背过手来将女童使劲往筐子中塞了塞,一遍一遍回想着自己有幸学到的逃命招式,拼命加快脚下的动作。 他深知见到血光的赤蝠,定会将来人吞噬个干干净净,常年重糜渊的生存经历告诫他,生命到底有多得之不易,而自己是他们的希望,是渊下族人能逃出炼狱的希望,他必须拼命活下去。 即便这样,他脑海中丝毫没有扔下女童的念头。弃同伴于不顾,那他与那些他发自骨髓中厌恶的人到底还有什么区别。他要活着,带着这个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抛弃的小怪物,一起活着。 可他的术法灵力实在低微,普通的脚力怎能敌得过巨大魔物的御风之力,黑压压的乌云翻涌而至,女童虽已缩入筐中,然而凌厉的尖爪俯冲而下,早已将筐子抓出好几个窟窿,尖爪割破女童的肌肤,鲜血的气味让它们愈加兴奋。 凌渊自然是感觉到了身后如雨点般落下的抓咬之力,这样下去不到片刻,身后的女童便会被变异的妖物撕分干净。 眼看着便能抵达不远处的山壁,至少不会腹背受敌,虽然不知道自己低微的妖族术法和侥幸学到三脚猫的功夫能抵挡多久,眼前毫无办法的他也只能拼力一试。 第21章 遇险 凌渊反手卸下残破的筐子稳稳地朝山壁的方向丢出,抽出藏于靴中的尖刀,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凌空冲下的巨大赤蝠。 他用尽力气挥袖掷出自己精心的研制的蝶尾镖,面前逐渐逼近的妖物毫无防备的受了一击,发出凄厉的嘶鸣,黑红色的血液滴落而下。 可它的同伴似乎杀戮的欲望更甚,成群结队的扑棱着巨大的黑翅压顶而来。 凌渊掷出剩余的蝶尾镖,毕竟力量有限,且少年的仿制并不成熟,对如此多的变异妖物作用甚微。 他冲着魔物拼命挥舞着尖刀,遮天蔽日的黑翅挡住了他的视线,尖利的爪瞬间洞穿了他的手臂,显然毫无章法的乱砍对变异的赤蝠无法构成任何威慑,他感受到锐利刺骨的疼痛不断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席卷而来。 凌渊任凭衣衫破损,血珠淅沥,依然死死护着身后的小怪物。他感受到力量正在一寸一寸的流失,神志也开始涣散,他强撑着身体,丝毫不敢停下挥刀的动作,他知道,只要停下,下一刻就会被立即被撕成碎片,连同身后的她一起,迅速地被这群恶心的妖物分食干净。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到远处的妖物发出尖利的嘶鸣,似乎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他的头顶有淅沥滴落的温热的血液,夹杂着浓烈的腥臭气息,是赤蝠的血,莫非是有人来救他们了? 赤蝠向来成群而居,狩猎也都是一起行动,况且这妖物睚眦必报的威名更是令人退避三舍。何况还是如此巨大的变异品种。 在重糜渊敢出手与赤蝠搏斗之人,莫非是他! 远处的妖物发出长长的嘶吼,似乎在向同伴传递示警,凌渊只见身旁的妖物瞬间停止了对自己的扑咬,略微一怔,仿佛被无形的压制力威慑般,可变异的妖物毫无理性可言,转头便向着同伴呼救的方向齐扑而去。 半空中黑色的巨大翅膀包裹成团,然而刺眼的红色刀光却以极快的速度将浓烈的黑云迅速肢解,妖物聚集之处腥臭的血液如注而下,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许多赤蝠被砍断了翅膀跌落而下。 浓烈的黑团逐渐稀疏,剩余的赤蝠仿佛意识到族群抵挡之势愈渐衰微,纷纷落荒逃离而去。 凌渊瘫坐在地上,欣喜地望着面前一袭红衣袅袅而下,剧烈的打斗丝毫没有沾染他的衣角,甚至仿佛并未弄污他纤细指尖抓握的尖刀。 来人漆黑长发高高挽起,面容艳若桃花,身姿清朗,介于男女之间摄人心魄的美貌,让人移不开双眼。 他仿佛没看到面前伤重的少年般,径直走向山壁旁立着的残破的竹筐。 弯下腰,筐里小怪物滴溜溜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恐惧,仿佛意识到外界已经平静,又显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张大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她满身是伤,破旧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却依旧不曾忘记死死抱着怀中依旧熟睡白色的小狗。 红衣少年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一种熟悉的感觉猛然涌上心头…… ———— 重糜渊外,急于救下璎颂的崖柏最终还是告知了重糜渊入口的所在,可恰如所说,太古纪元神族设下的禁忌之印,怎能容易破除。 即便是精通太古界星辰算法演变的玑枢,此时也一筹莫展。 “玑枢,算了,让开,来不及了。” 只见南衍双手结印,周身散发出夺目的光芒,真气轮转间,密集的咒法腾空而起,逐渐形成一把利剑模样,飞速旋转着壮大。 “你疯了?重糜渊下不知困了多少邪灵,更何况还有赤蝠族的屯兵,你这样即便震开结界怎么救她?你再给我几日,我定会想到解决之法的!”然而玑枢的警告未曾得到回应。 来人依旧不管不顾般凌空而起,纤长的指尖肆意变化着形状,衣袂四散,剑光周围逐渐形成的金色法阵不断扩大,显有凌云之势。 用撼天诀寻找法阵破绽之处确有可行之道,可消耗过甚,他本就身受重伤,如今这般行事到底能有几日好活,尚是未知之数。 若是重糜渊结界被毁,尚且不论妖皇会不会毁印而出,渊下活着的弃徒数量至今无人知晓,经过数万年的磨练,怕也各个是喋血的魔头啊。肆意摧毁法阵,后果根本不可估量。 刹那之间,腾空而起的利剑刹那触地,封印竟丝毫未损,强大的反噬之力将在场之人震的跃退数丈,南衍一口鲜血喷出,跌落在地。 “有了有了!” 只间玑枢手中轮盘飞速旋转,挥出一束蓝色的光,仿佛有形有质般插于不远处的光壁之上, “容清,帮我!” 两人结法施术之间,结界的光壁陡然裂出了口子,南衍挣扎着起身道了句多谢,便奋不顾身地纵然而下。 “带上这个!”玑枢在裂缝关闭的刹那扔进去两枚已然失色破损的圈环。 “星君,君上这么下去,不会丧命于此吧。” “既然妖族能屯兵渊下,想必结界定然又别的入口已然被打开,我们再找找。”玑枢道,转而又恼然改口, “就算死了也是他活该,怨不着别人。” “世人可是皆难逃一个‘情’字,星君可得吸取君上教训啊!”容清开口打趣道。 “我可是六根清净,不为所扰!仙君担忧自己才好,话说上次……”玑枢不甘示弱。 “没,没有的事!星君说笑了!”容清打哈哈向来是一把好手。 ———— 重糜渊下,随着封印受到巨大震动,沉寂万年的燊榮洞中,一双火红的眸子缓缓睁开。 有趣,新的棋局已然开盘。 她终于重生归来,自己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如果每个人的命数总是按照既定的运簿日复一日地重演,行善之人不会得到回报,作恶之人也不会受到惩处,那这天下该有多无趣,翻来覆去也不过行尸走肉、一潭死水。 世人总想为自己做主,归椋复生,命轮重开,星屿重启,将来这世间,又该是何走向。 万事万物虽存轮回之法,可重铸规则的人,还会是你吗? 新仇旧恨,往日夙愿,一笔清算。 正所谓,与天斗,才是其乐无穷。 羲绝,你落得此地步,可曾有过片刻后悔? 第22章 妖皇之局 凌渊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山洞中,身上的伤口被用红色的布条草率地包裹着,面前的石台上安然躺着的小怪物被红布五花大绑,像极了赤红色的粽子。 竟然此等差别对待…… 他挣扎着起身找寻相救二人的一袭红衣,走出了山洞发现了溪边的身影,仿若带着怨恨之势,嫌弃地将手中拎着的小白狗远远抛入水中。 凌渊刚走近,便听闻面前之人满是不屑地,对着水中沾满血污的小狗道, “竟让两个毫无修为的孩子救你,真是丢人。” 那小狗满脸冤枉,耷拉着耳朵,笨拙地用爪子捞起水来,清洗着身上的污血。 “多谢念情师父相救之恩。”凌渊开口道。 “别。我可没你这么废物的徒弟。”红衣开口,亦是性别莫辨的明净嗓音。 “它,怎么在你们那?”念情反问。 “您说这只小白狗啊,我带着小怪物来找您,路上便捡道了它。小怪物一时觉得新奇,给它喂了野菇,以为是个没人要的,就想着把它带回做个伴,没想到是您的狗。”凌渊讪笑着挠挠头。 “狗?”听闻至此,念情噗嗤一笑, “这不是我的,狗……碰巧遇到而已。” 只见水中的小兽极力扑腾着,溅起扑簌的水花,似在表示着不满。 “对了,洞里那小女孩,是什么来头?”开口问道,念情隐隐觉得她身上的气息非常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 “她又聋又哑,腿脚还不利索,我刚捡到她的时候她的衣衫虽然残破,但一看也绝非凡品。估计因为她的先天缺陷,被家人抛弃到这的吧,挺可怜的。” 只见水中的小兽一跃而起便跳上了岸,发出呜噜呜噜的叫声。 “你说什么?!”念情盯着它流露出惊诧的神色,转身急速行至洞中。 可刚才放着红色粽子的地方空空如也,东儿早已不知去向。 她这个样子定然不是自己出走。 糟了! ———— 东儿再次睁眼,好奇地打量着身边陌生的环境。 面前之景象丛峦耸翠,落英缤纷,周围满是发光发亮的植株,淙淙溪流此中过,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红幽晦暗,瘴雾缭绕。 抬眼可见万丈高出之上隐约有一道狭长的缝隙,可她挣扎片刻,却丝毫动弹不得。 不远处,两只小兽正在嬉闹。 身体雪白者状如狮虎,金色的毛发,赤红色的翅羽微微收起,摇摆着尾尖,时而突出偌大的火球。 身体墨黑者其状如龙,其角如鹿,鳞片反射着星辰般璀璨的光泽,吞吐的水柱刚巧扑灭同伴的火球。 转而,那黑龙摇身化为一俊美少年,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转手之间建一水幕,三千繁华此中过,却未及细看,便狂风骤雨刹然而至。 东儿只觉周身似有火焰焚烧之势,被一股力量于藕身中拉拽而出,却又与什么人砰然相撞。 她只见自己伸出手,划着看不懂的字符,生生拽起面前的少年和不远处狮虎状的小兽,淡青色的光华流转,此刻的她仿佛能听到龙鳞片片碎裂的声响,少年的面容扭曲着,身上许多细密的伤口滴下红珊瑚似的血珠,小兽却仿佛被灌注了某种力量般一点一点缓慢的长大。 突然眼前一片光华大盛,她出于本能闭上了双眼,转而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淡蓝色的冰室之中,面前的水晶棺里正放着黑龙所化的俊美少年,而前方的镜子中站立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的记忆仿佛迅速地错乱,耳边是绵延不绝的各式声音,无法分辨,剧烈的痛感急速袭来,脑海中无数画面一闪而过。 她是谁?她在哪? 她凌空而起,无情地挥刀而下,地面上数不清的人鲜血四溅,她吹着竹笛,身后几只两人高的巨兽冲入庭院,将一众白衣男女生生撕扯成碎片。满地的鲜红徐徐流动,石桌的旁边,剧烈颤抖的男子大肆哭泣,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数不清的名字。 突然剧烈的响动传来,身后的石棺砰然碎裂,黑衣少年走出,委屈巴巴地抱住她的胳膊。 此刻耳边不知何处穿来的话语生生刺进她心中, “后悔吗,你为他杀了我,又为我杀了他全家。” “你真的,好狠啊。” 她的手剧烈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地上哭泣的白衣少年,只见他站立而起,满眼血红,死死地盯着她,一点点逼近。 白衣少年的面容,正是前些日子带自己玩闹的他。 她张口想要解释,却一时间想不起该如何发音,此时的她明明能听懂耳边的每一句,她呜咽着拽住他,而他却捡起地上的利剑,直逼自己而来。 刹那之间她发现自己已然身着红装,他亦身穿红衣,却被生生绑住,跪倒在地。她身后站着一排被绑的白衣男女,与被杀之人衣着无二。 她再次挥刀而起,逐个斩下他们的头颅,直到听见跪地之人嘶吼着哀求,不断重复着, “我愿意跟你成婚,求求你,放过他们。” 红堂之上,他面无表情,眼挂泪痕,与自己并肩而立。 刹那之间,他挥手而起,一道夺目的金光直抵自己胸腔而来…… ———— 南衍自高空轰然坠落,还好反应及时,临近落地得以施术相撑,才不致落地成饼。然而此番伤重,加之身处迷雾之中喘息困难,他早已昏沉欲睡。 可还未来得及闭上双眼,只见两枚残破的圈环刹然而坠,若不是闪躲及时,怕是也非死即残。 幽凤和冥凰早于忘川之时便失了效应,就算扔下来又能有何作用,靠名气吓唬邪祟吗?这种招数到底是哪个没脑子才想得出…… 坐地运功片刻才觉稍然好转,起身打量周围环境,此处红幽晦暗,迷障丛生,他伤势过重没法用术法探查远方,只得摸索前进。 突然脚下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随之而来的便是仿若无数小针尖刺的痛感,低头之间黑红的藤蔓缠绕而至,逐渐攀升,他挥手起剑,斩落而下,周围的藤蔓应声而断,然而已然刺入血肉的却毫不示弱,受了刺激发狂般,细微的小刺团团聚合,搅动着他的血脉。 南衍下了狠心,咬紧牙关,强忍着痛,一把拽住而后撕扯而出,顷刻之间左腿鲜血汩汩。 地下的藤蔓嗅到了生血的味道,盘蛇般舞动而起,摇摆的枝丫不断凑近试探,南衍手持所化光剑,身影急速闪躲,飞速斩落而下,然而即便移形迅速,藤蔓之肆虐凶猛,触及之处已然血肉模糊。 转而只听得当啷坠地之声,一株藤蔓好奇上前,却在触及地面物件之后,仿若触电般轰然萎靡。周围的同伴见此场面,似是确定了来人身份,皆悻悻退去。 南衍哑然庆幸,原来这物件的威名,还真能顶点用处。 伤口未曾来得及处理,突然之间只感到周身似火焚又似霜冻,忽冷忽热。脑后遭受重击,逐渐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再次睁眼,面前正是竹林小院,绝尘族的灭门残状。 玄武族人手持砍刀,大打出手,黑色的玄狮扑咬而上,面前的白衣族人血肉模糊。 他头脑昏沉,肢体仿佛不受控制,只见自己抬手幻化光剑,向着面前的彪形大汉直直刺去。 停手刹那,心口碎裂的痛感席卷而来,直抵脑髓,贯穿全身。 面前十七八岁的少女精致明净,满脸泪痕,捂住鲜血横流的胸口,似花瓣般翩然坠地,望向他的眸中是肆意流转的绝望…… 第23章 身世 “你让开,我今天必须杀了他。” “师父你听我说,那个男的真的是中了幻阵,他被红蚀樗伤的那么严重,肯定不是有意伤小怪物的。” “你懂什么,我们的仇,何止今日?!” “师父,师父你听我说,眼前的关键是我们怎么救小怪物对不对,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滚开!” 念情手握双刀,鲜红的衣袂无风自动,寒意逼人的杀气衬的精致的容颜分外凌冽。 屋外阻拦的凌渊早已被打翻在地。 “小八,你不能杀他。他们服了灵犀,一尸两命。” 凌渊吓得完全顾不得周身疼痛,一个骨碌爬起,揪起地上的小狗,惊讶地转了两圈,反复打量,稍而开口道, “天呐,这狗竟然会说话啊!” “你给我放下来!你仔细看看谁是狗啊?!小屁孩!” 念情气的牙根痒痒,夺过凌渊手中的小兽,一把丢在地上, “所以这么久没见,他果然还是这么心机啊,是不是怕我们不幸复活,各个都要找他寻仇?! 一早便摸准了我们的弱点,竟想到用这种方式保命?!果然是擅长算计之人,本性难移。 你个废物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几十万年的饭喂给你吃,还不如丢出去喂狗。 凡人养的狗还知道认主人,你害得小主受伤不说,还让她跟那个活该天诛地灭的祸害一起绑了灵犀?! 我今日就该连你也一起打死!” 凌渊见向来高冷少言的师父竟发了这么大的火,立即闭口不敢多言半句。自从相见第一面便一直无法分辨他的性别,介于男女之前摄人心魄的美貌,让凌渊觉得他这等俗人当真不配直视……见他往日皆是少言寡语,出招又是迅捷凌厉,出尘不染,便判定许是名男子。 可今时见他暴躁骂人之势,颇有隔壁婶婶训诫丈夫的气势,一时间开始怀疑兴许她是名女子…… 只见小白狗耷拉着脑袋,缓缓地走回来,满脸委屈,嘴里嘟囔着, “可的确是他救回了小主……而且还是拿命救的……我们向来不相欠于人,我也是……” “你是什么你是,你就是个废物! 见别人掉掉眼泪你就同情心泛滥了?你以为自己是圣母还是救世主?你根本就是脖子上白顶着个脑袋! 当初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你都不记得了吗,记吃不记打? 你也不想想是谁把我们所有人害到这个地步,要是不为了保他,小主会死吗,我们会死吗? 我们无妄宫欠他的早就还清了,倒是他欠我们的拿什么来还? 凭借他无所作为,空口而言的爱吗? 是啊,这就是他血淋淋的爱!这一刀真不巧,三分偏差,差点他就能如愿再让小主死一次了吧!” “别吵了,病人需要休息,没有凝血草,他们一个都活不了。”只见阿婆拄着拐慢慢悠悠地走出来,“阿渊,快去寻药吧。” “赶快走,在哪,我跟你去。”念情拎着凌渊的后脖领子,足尖轻点,迅速掠出。 “慢点慢点师父,我晕,我晕啊!”凌渊还从未真的飞起来,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对了师父,你刚说无妄宫,是那个……” “是哪个关你屁事,我训狗你也要管?” “不敢不敢……” ———— 燊榮洞中,鲜红的眸子中荡漾着报复的快感。 羲绝,本皇今日刚巧有机会,将收存的这一缕残魂,还给你。 你们不是想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吗,很好,本皇倒要看看,新仇旧恨,你们该如何,不离不弃。 ———— 南衍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胸口的痛并未减少半分,将他压在沉痛的梦中,挣扎着无法醒来。 周身沉浸在冰冷的水中,脚下捆绑着沉重的锁链,他必须不断地挣扎着上浮,才能侥幸吸取到一丝半缕的空气。 他好困,好累,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每次任务完不成,他都反反复复经受着这样的苦楚。 因为欠了一个人的命,所以被永世禁锢于这样的身世,这算是幸,还是不幸呢。 师父的严苛与恨意,成就了他,却也几乎毁了他。 她曾经是绝尘族的族长,在外人眼中她总是端庄娴静,然而剑法凌厉异常,也曾于九州小有名气,许多世家少主求娶,皆被拒之门外。因机缘所至,遇一妖族男子,情之所起,甘愿相伴,奈何来人浪荡风流,霍乱一众族女。 而后不久男子头痛欲裂,腹绞吐血,得遇神人相救,将一半灵体分化为一婴孩,便是今日的南衍。 师父教他最上乘的剑术,却绝不允许他碰仙法半分。她总将最难最险的任务交由他,每次见他离去面露担忧,可见他事成归来又哑然失望。她于水牢中惩治于他,会哭泣心疼,可捞起半死不活的他,却又显露凶狠神色。 其实师父,是第一个让他懂得爱恨交织汇聚一人之身,到底会是何等令人绝望的场面。 她总于满园芍药怒放之时怅然心伤,可她在等的人,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直到灭族之后,自己回来给她收尸,她还是未曾闭眼,保持着远望的神情,死死攥着曾于他衣角扯下的碎布。 那时他觉得,世间之情,不过如此。 他曾暗暗发誓,若有心爱之人,定然全心全意只护她一人周全……可是没想到,后来她受的伤,皆尽数来源于自己。 转而南衍只感觉自己身体仿佛越来越不受控制,逐渐长出白色和金色的毛发,后背处火辣辣地骨质碎裂,逐渐化为火红的双翼。 这……这是什么? 眼见自己置身于深幽的洞中,周身光亮的植株悄然闪烁,面前崖壁之上,一颗大树横空而出,枝丫林立,叶片葱茏,可枝上仅挂着一颗红光璀璨的果实。红光过处,隐约可见一深紫色的硕大玉石,灵气流转,皆汇其中。 转而只听闻喑哑的嘶鸣之声悚然而起,化为咆哮,凌空而上,回荡于空,抬头只见黑色的巨龙扭动着身躯,周身闪烁着璀璨的鳞片光泽,头顶硕大的鹿角撞击着谷壁,发出轰鸣之声。 黑龙转身而下,直直冲着他而来,血盆大口张开,他奋力奔走着闪躲,冲着紫玉所在之地跑去,然而尚未到达,自己已然被凌空吊起,黑龙将自己直抛而上,转而便一口吞下。 眼前是刹然降临的黑暗,胸口传来急促且分外真实的痛楚。 第24章 饶他一命 念情揪着凌渊横空点足而起,数十丈的峭壁,凭借右手一把短刀稍加借力,于他而言,竟丝毫不成难事。 被丢于崖顶的凌渊由衷地生出佩服之意。此等超然的功法加之倾城绝世的容貌,师父真乃是世外高人,不幸落入凡尘,捡到了他这个死皮赖脸送上门的徒弟。 虽然念情从未亲口答应收他为徒,被他缠得实在烦了才示意了几招防身之术,丢予他几枚现搓出来用于捉鱼打鸟的蝶尾镖,但凌渊已然感激不尽。 毕竟得高人指点一言半语已是他人求不得的机缘,何况他现在并不排斥自己称其为师父了呢! “师父,我有个问题!为什么入渊之人术法都会受到束缚,但是你缺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啊?”凌渊晃过神来,忍不住发问。 笑话,当年他念情闻名天下靠的本就是敏捷诡异的身形,迅捷得令人胆战心惊的刀术,和摄人心魄的美貌,术法这种虚浮于表面的功夫,他不是不擅长,只是不屑琢磨。他从不刻意修习,仅仅是维持日常所需,偶尔休眠汲取天地灵气而已。 “还不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弱!”念情拽了拽他乱糟糟的头发,“发什么呆?快找!” 凌渊仿佛恍然大悟,崇拜之意更甚。 凝血草叶肥而长,根茎纤细,朱红小果坠于其上,因其多生于峭壁顶端,渊下术法皆遭禁锢,极少有人能徒手攀崖取之,故而已然是他等常人不可多见的药草。 多年来,重伤之人由于受渊下瘴气所扰,伤口难以愈合,流血而亡者不在少数。此番好不容易有机会多带些回去,凌渊自是挖的十分卖力,顺带着取些别的药草一起。 念情在旁边站着,完全不同于凌渊趴在地上小心地松土,轻柔地扫出完整的根须,只见手起刀落,入土范围广而深,赤金色短刀凌空而起,带出的凝血草根上附着着厚厚的泥土,旋转轻甩转而入筐,多余污泥已全然清理,药草丝毫未损,只是凌渊多遭受了些“飞来横祸”。 没过多久背上的筐子已然满满当当,凌渊尚未来得及起身清理身上被甩落的泥土,只听得一声细微的“趴下”,他便被生生摁进面前的泥地里。 隔着稀疏的灌木隐约可见,远处一众红色着甲军士笔直而立,队列方正,显然训练有素,周边停立着几只巨大的赤蝠,与自己当日所杀相差无几,似乎体型稍大,黑翼边缘偶有红羽。黑色长袍的两人相对而立,似在交谈。 看着眼前的形式,蝠妖已于渊下屯兵,但尚不知具体情况,念情犹豫许久,若是此刻出手先抓主事之人倒是有八九成胜算,但难保是否能及时将草药送回村落,万一小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任谁都是百死莫赎。 凌渊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喘口气,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又被捂住口鼻腾空而下,耳边呼呼的风声不断灌入他的耳膜。 直上直下啊,这么玩也太过分了吧! ———— 南衍已然醒来,来不及管顾自己尚在流血的伤口,跌坐在东儿床前。 几日未见,她已不再是只会伸手傻笑要抱抱的小童模样了,大概是因为找回了一缕完整的神魂,新生少女的模样竟真有几分像从前的羲绝,尚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并未继承她的傲然绝色,但却将俏丽明净发挥的淋漓尽致。 床榻上的女孩眉头紧锁,似乎也被深深困于梦魇中。南衍抓握住她冰凉的手,心口传来的是阵阵丝毫未消减的痛意。 他怎么会伤了她…… 心心念念的人儿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竟遭逢了这般场景。东儿,是不是或许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千百次的想过再次相遇该如何护着你,让你免受丝毫委屈,可没想到的是,这数十万年,你受得痛,吃得苦,却无一不是我给的…… 世间之事很大的不确定,其实并不是源于选择的对错与否,而是在于发生的背景、偶遇的时机和恰当的场合。只有真的走到哪一步,来到哪一刻,才能彻底见证机缘因果的奇妙之处。 简而言之,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我一再欠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一一还给你…… “先把这碗药喝了吧,你们既然都服用了灵犀,你更应该在乎自己的命,否则这姑娘救回来也是徒劳。”阿婆颤颤巍巍地走进来,手中端着深绿色的药汤, “回去躺着吧,你看她这副模样心疼,她可是得感同身受。” “你也是,共生?”南衍开口问道。 “对,只是我远没有她幸运,还能寻得魂魄,重逢爱人。”阿婆枯槁的面容显露出阴郁的神情。 “多谢尔等相救之恩,是我之过,害得她落得此番地步……” “怎会有人真的怪罪自己相爱之人。君王之爱,大多恩薄义寡,你敢孤身前来寻她,已让老身艳羡不已。” 阿婆踱出的背影带着数不尽的沧桑寥落……南衍没想到,自己落魄至此,竟也能被来人一眼看穿身份吗…… ———— 念情将呕吐不止的凌渊丢于一旁,递去嫌弃的神色,心想就这点能耐还想着求他做师父,一时间觉得丢人至极。 站在一旁看阿婆捣药,终于忍不住还是将崖上情景告知,想必这个救助小主数次的老妪定不会有加害之心, “阿婆你可知,蝠妖屯兵于此?原本的赤蝠已然变异,庞大嗜血,你们,不逃吗?也对,他们应该不是冲你们这残破的村落而来,大概是为了进攻他族吧。可是为什么找了这么个进也进不来,出也出不去的毒瘴之地……”念情嘟囔道。 阿婆的突然变得慌张起来,猛地站起,仿佛耳力迅速恢复,背也不驼了,眼中闪过明朗惊恐的神色,往日褐黄色污浊的瞳仁突然间亮起,偶然呈现出墨蓝颜色,竟与念情无甚差别。 “你是……翼族?” 念情话音未落,只见阿婆紧握住她的手腕,动作之迅捷竟让她也闪躲不及。 “你刚才说什么?蝠妖族屯兵于此?带头的是谁?” “你先松手……我……刚活过来也没多久,这应该去问里面躺着的那位。”念情向来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此一次竟被个老妪一把拽住,显得十分难堪。 阿婆跌跌撞撞行至南衍面前,开口语气凌厉, “现在赤蝠族掌权者是谁?” “陵邪。你在等的人是他?” “饶他一命。” “绝不可能。” “她,中了毒,没有解药,就是死路一条。”阿婆的声音夹杂着颤抖之意。 南衍一怔,刹那翻身而起,右手死死握住阿婆的脖颈,接连后退将她抵在墙上,满是凶残狠厉的杀气, “你敢下毒!她若有事,即便我伤重至此,也能轻而易举杀了你们所有人!” “陵邪……若有事,你们也一个,都活不了……” 阿婆满眼视死如归的意味,从牙缝中挤出的字字句句,虽言语颤抖,却暗含着抛诸一切的绝望。 第25章 煌柔 听闻里屋的动静,念情和凌渊连忙冲了进来,只见面前跌坐在地的二人相视无言,谁也没有丝毫胜利者的模样,哑然一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架势。 白色小兽蹲在一旁,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徐徐开口道, “不如别纠结了,各退一步啊。 阿婆,看来我们的身份你也猜到了,你应该知道普天之下若有人能保陵邪不死,怕是也只有你面前这位半死不活的了,那位姑娘但凡有事,别说陵邪会死,怕是凌渊也不能幸免。” 转而面向南衍道, “你就别摆架子了,命都在人家手里,你凶什么凶啊!” 见二人都不说话,继续道, “赶快吧,知道什么说什么,趁着事情不算严重,还有挽回的余地啊。” 念情和凌渊二人听的一脸懵。 “你先救东儿,我饶他不死。”南衍道。 “你们天族向来说话不算数。”阿婆答。 “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一人提供一个,于对方而言有价值的消息,你说给凌渊,我告诉他。” 片刻之后,听得消息的二人似乎很懵,一同开口, 凌渊道,“取妖皇之力者必死。” 念情言,“她叫煌柔,情蛊难除。” 紧接着只见南衍冷笑着,而阿婆面露慌张,翻身爬起,动作迅捷地夺门而去。 “你就这么放她跑了,小主怎么办?”白泽兽开口。 “若有人能不费一兵一卒打赢这场仗,怕是也只有她了。”南衍答。 “这……是你行事的作风?” “她根本没下毒。” 这数万年,九界各处的奇花毒草,他什么样的没见过,就算是真的没见过,面前之人是否中毒他又怎会不知。数起丰功伟绩,大概他没什么好提起的,但是若论起药草造诣,怕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其右。 别说中毒,但凡东儿的病状有一丝不合适,凭他的手段,这伪装老妪的女子,早已人头落地。 该当如何,又当如何,他再钻研精通,竟半分也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她。 “情蛊难除”四个字,还真是形容的分外到位。 ———— “舜桀,准备的怎么样?” “我已将蝠妖族兵士尽数聚集于此,今夜妖月圆满,便是血蝠阵法开启的最佳时机,妖君定能神功大成,寻回夫人和少君。” 想当年,自己与煌柔相恋,却被翼族嫌弃血统不正,后逢其侍女拼死求助,称煌柔被君父指摘行为不端,囚禁于地宫,且已然怀有身孕。 他挣扎过,苦苦哀求过,一步一叩首,血迹沾满了穹苍之境登宫的冰玻阶梯,他向翼王下跪,发誓不论凭何而易,皆愿倾尽全力,圆满其心愿。可翼王落下的冰杖将他打的五脏俱损,并将他丢出宫门。 他也曾哀求前任蝠君,愿当牛做马,肝脑涂地,只求其出面拯救身怀有孕的妻子,却被耻笑,被唾骂,被视为醉心儿女情长而妨碍大志,被不屑一顾地反复拒之门外。 而后他带领几位挚友强闯翼族地宫,却于重重机关处险些丧命,昏倒之际耳边仍回响着她声嘶力竭的叫声。 他被当做尸体丢在乱坟岗,爬回穹苍门前,却听闻了一尸两命的消息。他甚至,都没能见到妻子和死去的孩子最后一面。 天若待我不公,我何须刻意承欢这天? 地若待我不义,我又何必苟延残喘,前去逢迎这地? 伤重之后陵邪再次回到赤蝠族,弑君夺位,并从此以后大举进攻翼族,向其讨还妻子与孩子的尸身,却从未曾如愿。 燊榮洞外,恍惚之见,只见重糜渊上空,一轮紫红的妖月高挂而悬,陵邪手握雪白的翅羽,立于赤红色的法阵中央,周围响动着此起彼伏的翅膀扑簌之声,无数巨大的赤蝠扑飞而至,遮天蔽日般瞬间掩盖住了月亮的光辉。 法阵悄然转动,只见无数条细细密密的血线自高空赤蝠身上坠落,汇集于法阵中央,化为黑红色的丝线,向着陵邪直钻而去。他面目狰狞,眼中噙血,似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却强咬着牙冠,不发出一丝半点的声响。 持续了许久之后,已然有赤蝠血竭坠地。以自己作为邪灵之血的过滤之物,待妖皇之力于邪灵之力相抗,反噬自身时,他便能抓握住妖皇之力,而将邪灵之力作为击溃妖皇本体的最佳武器。没了本体的妖皇之力只能寄于宿主,无处可去。 陵邪伸出右手,将方才吸食的邪灵气息由自身引出,向着燊榮洞的方位,化而为黑气肆意的光束,直直冲去。 此时远在村落中的南衍顿时觉得头痛欲裂,莫非陵邪真的找到了能吸食妖皇之力的办法?南衍只觉得意识仿佛被抽离般,浑身的术法在不受控制的流逝。 一旁的白泽兽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以为是他旧伤复发,开口道: “别急别急,吸气,呼气,吸气……” 话音未落便被扒拉到了一边。 “滚开啊!” 念情由于担忧小主的安危,此刻对他的不适之状显得分外担忧,见白泽打趣不由得心烦意乱。 “妖皇,燊榮洞。”南衍蜷缩在地,艰难吐字。 “好好好我现在去,你,你……好好活着啊!”念情夺门而出。 “是不是跟阿婆有关,师父带上我啊!”凌渊快速追去。 此刻的煌柔早已化作年轻时盛极的容颜,墨蓝色的瞳孔散发着夺目的光彩,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玲珑精致。雪白的卷发铺洒开来,由于脱离了共生之物,魂魄显得微然透明。 她从远处跑近,踏足之处满地高高堆砌的赤蝠尸身,三步一磕,两步一绊,看着面前目眦欲裂的陵邪浑身颤抖,衣服上不时滴落鲜红的血珠,颤抖的嗓音,终于还是唤出了爱人的名字, “陵邪,停手吧。 你不能死,我们的孩子,还活着。” 熟悉的嗓音,生死相隔的绝望,被骤雨熄灭的一腔热忱和镌刻入骨髓的深切怀念。 所以你,真的回来了吗? “停手吧,好吗……” 只见陵邪手中的光束轰然而断,四散而出的反噬之力瞬间回弹而来,陵邪反身将来人护于身下,接连几口鲜血喷薄而出。 穷尽毕生想方设法找寻的人,此刻竟是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26章 死白菜! “柔儿,所以你没死? 你在这待了多久? 当年那个人果然救了你,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也不来找我? 你怎么会在这啊? 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 躺在灵体怀中的陵邪虽然吐血不止,却依然眼含泪光的询问不止。 “不,他没救得了我。 他告诉我你恨我,恨我当年没能去找你,恨我违背了生死不离的约定。 他给了我一副老妪的皮囊,我该如何去见你。 不要天下了好吗,你要好好活着。 不要再冒险了,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他就在……” 陵邪眼看着煌柔的魂魄气息越来越微弱,而面前喊出阿婆的凌渊满脸震惊的神情。 那个孩子,长得的确很像小时候的自己,但分明眉宇间暗含着妻子的美貌,他的法力被尽数封印,被带着躲藏于此想必是为了隐藏身份。 如果今天自己不来到这里,不拼尽性命开启法阵,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其实以别的方式尚存人世。 天意弄人也罢,总归不是含恨而终。 陵邪抬手示意凌渊靠近,将自己右手的指环取下,套于他的食指之上,满眼噙泪地望着他。自己盼了数万年的孩子,今日终于得见,无论如何,足以令他瞑目而终。 陵邪同样一眼便认出了红衣之人的身份,将煌柔交于凌渊怀中,郑重而跪向念情拜去,“恳请神君,相教犬子。” 凌渊的“爹”,“娘”二字尚未来得及喊出口,只见漫天光华腾空而上,雪白之中夹杂着暗红,肆意缠绕,绵绵而散。 煌柔你知道吗,我从未恨你,也没有片刻想要抛弃你。与我而言,这个没有你的世间,不曾有任何事值得留恋。你知道吗,此刻能见到你我有多欢喜,传闻缘分未尽,且同日而终的两人,来世可再续前缘,只怪我杀孽太重,你怕是要多等我些时日。 既然地狱的第十八层是人间,待我赎清罪孽,只愿我们来世,能做一对普通的夫妻。 你从未放下我吧,恰巧,我也是。 ———— 南衍由于受了吞噬法阵极大的影响,余下的法力仅有十分之一,几近溃散,加之药草紧缺,重伤难愈,近几日皆在昏迷。 玑枢和容清于月圆之夜入渊仅带了少数天兵,治好了前些日子被捡回的寒澈,救醒了挨刀的东儿,却迟迟无法让南衍醒来。 陵邪虽死,可渊下还有赤蝠族所有的兵士,术法被禁,即使他们几人在此,如果蝠妖族起兵,定是毫无反抗之力。 凌渊怅然若失,根本没从前些日子的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 念情教了很久,东儿说话依旧磕磕绊绊,单字时不时往出蹦,怪就怪在,她总是说“月”字特别顺口。不过好在有前些日子南衍经常传于心底的话语,她倒是能听懂众人的意思。 瘴雾稍缓,东儿见凌渊坐在水边发呆,便走上前去,不知开口该说什么,于是捡起一根木棍,搅动着溪里的泥巴,时不时偏头看向他。 她穿着念情的红衫,虽是大了一些,可明媚丽质之色已然遮挡不住。 凌渊打趣地开口, “看来长得丑的小孩捡回来别着急丢掉,这话是对的。没准养一养,还真的会有惊喜啊。” 东儿笑而不语。 “他们说你叫东儿,那你当初为什么写个‘东’字指着我啊,我还以为你那么小就会骂人了吗。” 东儿噘嘴,心想南衍明明就是这么做的。 “里面躺着的那位,是一直照顾你的人吗?” 东儿点点头。 “那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有些人要是万一抓不住让他们逃走了,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东儿点点头,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背。 凌渊苦笑,继续道, “你有没有来得及叫他一声‘父君’啊,你刚学说话,应该还没学过这个词吧,来,我教你!” 凌渊将东儿的手放在自己喉咙上,努力夸张地做着嘴型。 东儿似乎琢磨了很久,吞吞吐吐说出的都是一声,凌渊听着觉得怪怪的,只得顺势作罢。 没过几日,玑枢外出采草,带回了蝠妖族正在集结兵士,准备前来进攻的消息,名义是天族之人杀了他们的妖君。 可南衍依旧昏睡不醒。 论起威慑之力,怕是只有他站在阵前才能勉强威慑一二。若是真的出手打斗,于此处,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于是众人再次提出传输修为之法,仿照上次白泽兽救人……虽说十大神兽本就是靠汲取天地灵气增长修为,但速度也不足以快到如此地步,白泽兽被派除在外……容清已于寒澈之时耗损修为,凌渊微薄的更不用多说,玑枢身负扎针饲药重担,万一倒下后续治疗无人可担,唯一能解局者,便只剩念情一人。 他表示不愿意。 “看我干吗,别打我的主意,做梦都不行! 难到也要让我用将近毕生功法救他还魂,然后像白泽一样化为幼态?! 他变条狗,我是变只鸟,还是变条鱼? 绝不可能,我不干,这也太丢人了! 我们十大神兽,有一个这么丢人的已经很羞耻了,绝不能有第二个! 而且,我不杀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妄想我救他? 仇将恩报?我们是凶兽,又不是做慈善的! 绝不可能!” 重糜渊中没有星空,也难分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东儿趴在南衍床前,观察着他深邃优美的五官,若隐若现的烛火中,挺拔的棱角投射出的阴影分外俊秀凌厉,与那个模糊的梦境中颤抖的白衣少年,似乎根本不是一人。 如果真的是自己灭他全族,逼他成婚,他前些日子为什么不厌其烦地日日陪伴,那脸上明媚荡漾的笑意分明不会骗人,等他醒了,自己一问便知。 转而想到他们所说的相救之法。东儿恍然记起前些日子她的手被划破,翻白肚的鱼儿喝了似乎立即好转,说不定于南衍也能有此功效,于是去了厨房,拿来刀具,腕中血珠坠出,她捏住南衍的唇部滴落而入,见他竟有皱眉之状,虽痛意犹甚,却也扬刀准备二次而下。 只见念情夺门而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刀具,慌忙地给她包扎,转而满眼怒火死死盯着她,气愤地指着她的鼻子。 自家白菜被猪拱了,好不容易种回地里,却又被拱了……恨铁不成钢?不准确!恨明明是个凤凰非得以为自己是窝山鸡…… 念情面目狰狞了许久,酝酿了一肚子骂人的话,最后挤到嘴边,只化为三个字, “你厉害!” 便将东儿推出门去,反手狠狠锁住了门。 第27章 和好 最近白泽兽有了负担。 虽然也曾一起于无妄宫中生活了数十万年,然而十大神兽的幼态,彼此都没有见过。似乎他们自被羲绝点石成金起,便已然是威风凛凛的兽态。 白泽以为自己变了条“狗”已经是最惨的了,没想到曾传闻是鲛族与翼族各取其长所化的念情,竟然真的有两族完美的特征。 一条长着翅膀的小红鱼。 奇就奇在,下水不会游,上天不会飞,放到地面上更是走都走不了…… 于是白泽便成了免费的坐骑,除了经常传来刺耳的“老子的一世英名”,好像也并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显然乐在其中。 每次看到南衍和东儿在一起,念情都很生气,仿佛是自己栽种了数年的果树好不容易结下果子,却被亲手摘下,拱手他人。看别人吃的津津有味,还需装模作样,笑着祝福。 但也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自南衍醒后,东儿看他的眼神时而闪躲,时而疏离,反复欲言又止,或是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完全不似她小童模样那般肆无忌惮的捉弄,或是甜甜笑着要抱抱。 南衍更是自责,心想着,大概那一剑,是真的寒了她的心……或许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东儿有几分像她,他便多几分懊悔和自责,带着从前欠的那份一起,这债务越滚越多。 误会总是这样产生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反复试探,挣扎着接近,却屡次退缩于朦胧雾气中不明心思的暗影。 但爱不是想要紧攥却放开的手,而应该是即便山海相隔,也敢于移山填海,破除所有阻碍的勇气和决心。 因为爱,世间之事,无一比你更重要。 南衍准备带着凌渊去找蝠妖族谈判,临行前夕,东儿还是敲开了他的门。 她坐在一边支支吾吾不看他,双手背于身后,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南衍向她伸出手,可她依旧如小时那样,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东儿,我那天不是故意伤你的,我如果知道是你,必然不会刀剑相向,我……” 她望着他的眼睛,竟闪过几分惊喜的神色,猛然间频频点头。 “不生气了好吗,以后我必定凡事都依着你,要不你还我一刀,只要不刺在心口,任何地方都好……” 此刻的南衍还哪有半分往日傲然冷漠的神色,像极了犯了错,试探着求原谅的小娇妻。 东儿点点头,又狠狠地摇摇头。 南衍握过她的一只手,继续道, “东儿,以后我们都不提过往,重新开始好吗?” 粉嫩明净的小脸上终于展露了笑意,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掏出另一只手,放在他眼前, “夫君,月!” 东儿白嫩的手心中放着一颗泥巴捏出的月牙,精巧异常。 “你……叫我什么?” “夫君!” 凌渊所教,这阴差阳错的发音,只两个字,便悄然拉近了数万年的光阴,仿若他们从未曾错过,从未曾被不真实的恨意包裹。 南衍握住那枚精致的月牙,一时间竟然眼泪汪汪,眼看着东儿如往日那般伸出双手,熟练地揽住脖颈,生生扑入他怀里。 此间一刻,过往种种,到底有何重要。 神魂归也好,不归也罢,能当如何,又当如何。 纵然山河倒转,所幸万事胜意。 南衍带着凌渊去谈判的当天,声称自己一人便能轻易解此局,东儿流露出崇拜的神色,一双桃花眼中洋溢着星光。 凌渊遍地找不到念情,显得很没有安全感。 白泽兽柔软的毛发被扒拉出一块平坦的空地,小红鱼悠然自得,显得异常满意。 “对了,小八,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进到这个鬼地方来的?”白泽兽开口。 “你还好意思问?! 我醒来的时候明明在云碧水宫,想着起身避水上岸去寻小主,可谁知半路不查,刚巧被一只下了水还水性极差的白狗撞上,尚未来得及将他捞出水面,便被一阵莫名其妙的法阵卷入了这里。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念情没好气。 “要不是我,你怎么会这么快找到小主?”白泽兽愤愤不平。 “说的也是……” “喂,你不会是喜欢她吧?”白泽兽试探。 “你烦不烦,这个问题从十几万年前就开始问?我当然喜欢小主啊,小主冰雪聪明,貌美无双,功法卓绝,为人仗义,有求必应,待我们又好,难道你不喜欢小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是鲛族与翼族的串儿,按理说应该也是可以自由选择性别的,要是你真的喜欢小主,为什么不为了他化为男儿身,还是保持这般无性别的少年身啊?” 似觉稍有不妥,白泽兽又补充道, “咱们是一家人嘛!要是你化身,我绝对是帮你不帮南衍的,我以小主的名誉发誓!” “小主的名誉?她有名誉吗?她出尔反尔,打砸抢烧,肆意妄为的名声难道不是响彻九界,不然怎么会沦落到抢了南衍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小孩就地成婚……” 念情显然置气未消,转而又道, “我化不化身跟喜欢不喜欢小主有什么关系,至少我不像某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负她伤害她,还装模作样地绑了灵犀,我看他根本就是怕我们寻仇!” 白泽兽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还是试探道, “喜欢一个人,你只有化身,才能一直跟她在一起啊。” 念情不耐烦道, “我嫌麻烦不行啊,你管那么宽,还不如先想想怎么把我们两个变回人样!” 话音未落,只见南衍抓着凌渊从远处一溜烟地往回跑,站定喘着粗气,众人还未来得及询问,凌渊喘息着开口道, “他知道打不过就跑,是条好汉!” 南衍无语,他几近功力尽失,念情不修术法,所传于他不过杯水车薪。对方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占尽了优势,吓唬不住难道站在那等死? 小时候羲绝的教诲说了那么多,没想到危急时刻他脑海中回荡的还是那句,“月儿啊,记得打不过就跑!” 白泽兽滴溜溜地出来,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念情靠谱,方才他分明说过他们是从水中被卷进来的! “我知道出口在哪了!沿着小溪往上游走,快撤!” 第28章 姐姐罩着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是对的,当然仗势欺人这句话,只要运用得当自然也是对的。 虽然南衍功力尽失,白泽兽和念情变得毫无威慑,玑枢一介文人不擅打斗,容清损失半身修为,寒澈已然重伤在身,东儿更不用说了,除了捣蛋卖萌毫无用处,然而这几人刚回到九重天,还未来得及商议对策,只见赤蝠族毅然决然举起了白起。 蝠族各方族长将舜桀团团绑住,前来顶罪,与此同时,毫无异议地,将持有陵邪留下红蚀之戒的凌渊,奉为新任蝠族妖君。 枕风也没想到,君上特意交待的平乱之事,此次竟然如此容易。 事到最后,仅仅是捞出了赤蝠族举手投降的全部军士,派出了几位金仙修复了重糜渊的结界,并且彻底封禁了碧落海与月圆之夜的入口。 枕风觉得,南衍自从卸任,竟开始发了善心。 行至此时,大约麻烦之事已然尽数解决,枕风和龙瑶耽搁日久的婚事,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东儿依旧是闲不住的性子,此番好不容易能走能蹦,回到了九重天,更是大摇大摆地游遍四处,可她“烧杀抢掠”的性子倒是半分也没有变化,天宫之人经历此番,却是完全清楚这位小祖宗的确惹之不起,既然避之不及,倒不如破财消灾,努力搞好关系。 一时间,东儿竟是畅行无阻,早出晚归,倒是十分尽兴。 行墨思内,南衍被玑枢扎的像个筛子,很是郁闷。 “上次之事,查出什么了吗?”南衍试探性地开口道。 “你是希望我查出什么,还是希望我查不出什么……” 玑枢微然叹气,继续言, “濯雪,早在一万年前已然入天宫,是人族圆满功德升仙之人,仙根仙骨纯澈,毫无妖族或是魔族的痕迹,此前一直是龙瑶女君宫内的仙娥,背景干净,看起来毫无破绽。 这是你希望查出的结果吧,我已然按照此番回报给天君女君。” “嗯,好。”南衍面容上挂着苦笑。 转而玑枢犹豫许久,终是开了口, “东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岁月静好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我若是说我只想安然此刻,你信吗?” “你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安然?”玑枢佯怒。 南衍忘川之伤尚未愈合,重糜渊封印的反噬又伤了肺腑经脉,加之那嗜血阵法吸去了他的大半功力,到底该如何恢复。白泽和念情传给他的两种功法完全是不同的路子,虽是现在保得性命无虞,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神兽的修为,他根本无法摄入吐纳。 玑枢继续道,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你与魔族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条件是什么?这般轻而易举言之的岁月静好,你是不是都不能保全自己?” 其实自南衍入忘川之前,他便已然察觉事情有所不对,南衍的经脉中流转的早已不再是太古时期被羲绝完全净化过,纯澈的妖皇之力。病人有什么病症,最有发言权的定是与之一直相伴治疗的医者,然而他到底与妖魔做了什么交易,他却始终猜而不得。 “我心中有数。”南衍依旧面容冷定。 “我问你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你觉得,若是有一日,你为祸天下,神尊会杀了你吗? 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吧。她再爱你,再胡闹,再狂悖逆天,可她是神祇,她有万千子民,她有必须要考量的责任,她有非做不可的选择。” 玑枢压抑着心中浓重的不安,起身拂袖而去,临行还是停下脚步,转身道, “把濯雪调来我宫里吧,星轨恰好缺一个记录之人。即便我再怎么查不出,你觉得众仙难道就不会怀疑吗……” 南衍轻然叹息,面露苦笑。 倘若真如无涯所言,入轮回之世,羲绝本就不是轮回所司六界之人,自她复生之后,轮回之境已然开启,然轮回之事本就是由前世功德运数决定来世缘法去向,她根本没有前世,来世六道,无从选择,又该是何等搞笑场面…… 他曾于无妄宫藏书古籍中找寻许久,由于羲绝当年喜好研究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术法,如今这里或许是世间唯一记载分魂之理的地方。想必当时桐月之境显现出的,洛湘与那位身份不明的粉发女子,便是两缕神魂的寄存宿主。 寄魂之事与东儿的神魂转生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转生的神魂是有意识的独立个体,而寄存于宿主的神魂会汲取少部分功法养护自己,只要不遭逢特殊条件的激发,并不会触碰宿主任何意识,也不会让宿主感受到它的存在。 这般看来,茫茫人海寻找剩余的魂魄根本形同大海捞针。 然而世间之事自有其功德缘法,每个人会去到的地方都是由于某种原因非去不可,会遇到的人和经历的事,也是皆然自有道理,就仿佛,轮回之境于神魂的作用而言。 东儿的转世,即是给予这般法则更广泛的发挥空间。若她一直是东儿,许多人,许多事,她可能永远也不会触碰。 可她身归神位就一定是好事吗,前尘因果暂且不论,无辜的负罪之人又该于这世间有多深的怨恨,有些事根本不是化解二字能轻易解决的。 但谁都不能因为惧怕改变带来的严重后果,而擅自选择安然于世,将全部责任推卸给无辜之人。 谁都不能。 此刻的南衍,也仅能抱着侥幸之心安慰自己。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被推向这条路,他们既然绑有灵犀,这世间再大,时光再久,寻找一个与你感同身受之人,想必不会过分复杂。 可在开始之前,没人会知道结局如何,谁又敢,擅自轻断命运的机巧难言。 ———— 洛湘再次回到天宫,带回了灵界的手书,满眼的委屈。 大概,谁闯出的祸事,必然该由谁来负责承担。 洛湘再次醒来听闻,仙族有人来请求阿姊开启阵法寻人,并且阿姊竟真的讨来一个“愿望”。 她软磨硬泡、甚至绝食以死相逼,阿姊被缠的实在烦了,便写下手书,要求前来寻求灵族帮助之人以身相许,解决了她妹妹洛湘的终身大事。 洛湘尚未回过神来,灵族的婚书,便直直送去了云山…… 眼睁睁看着婚配之人由君上生生变成自己从未谋面之人,洛湘再次大闹一场,可潇灵主义正言辞,灵族出口绝不反悔,所成之事无所更改! 洛湘十分委屈,懊恼不已,背着包袱最终决定“离家出走”,然普天之下,花草灵植万千,无论行至何处皆是阿姊的眼线,思虑再三,觉得还不如回九重天自己解决此事! 退婚! 说巧不巧,洛湘此行恰好撞上了偷满一揽子蟠桃的东儿。 只见她吃的满嘴满脸,洋溢着明媚的笑意,伸出手,递过一个粉白的蟠桃。洛湘奇怪,往日着瑶池之内守卫森严,龙瑶珍惜她这些桃子甚至胜过珍惜自己的头发,编好了数,逐一记录成长,专人负责,万年不改,此番竟被一个小仙娥偷去如此之多。 转而一想,龙瑶总是对自己那么凶,此番她这么宝贝的桃子免费送上门,此等增进修为的大补之物,不吃白不吃!吃都吃了,她即便再生气,还能让自己吐出来不成! 何况初次见面,只觉这小仙娥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于是笑嘻嘻地接过,对着东儿道, “以后姐姐罩着你!” 第29章 如何公平 容清回了云山尚未来得及修养,转而便收到了灵族的婚书。 他反复端详数遍,确认婚书绝不是造假,也的确真真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仔细回想当初,潇景殊明明说的是让君上欠灵族一个人情,他也的的确确是以君上的仙格答复的有求必应,此番天降桃花,到底是灾是祸,尚未可知。 即便是灵族真的出手找人“和亲”,自己一无仙职,二无仙位,三无实权,唯一看得过去的除了才貌双全,便是守着这九界第一修仙圣地的云山,在师门的荫蔽下,当了个悠然自得的闲散神仙。 所以灵族图什么呢?图才?图色还是图人品? 容清反复琢磨了很久,得出的结论便是,这许来之人绝对是个麻烦精,强扭的瓜若是不甜,强塞过来的瓜,必定是不甜且有毒。既然一开始便猜到食之无味,还不如早日弃之,才不觉可惜。 九重天之上,众人皆是忙忙碌碌在准备天君的婚礼,他实在不好意思在此刻因为自己的些许小事,前去麻烦枕风,要论还有哪个闲人能做的了主,怕是也仅有行墨思的这位君上。 既然事由他起,他出面负个责,总归还是理所当然! 容清行至正厅,见南衍独自在此,一时竟有些意外,于是按照规矩,求人之前必先开口寒暄, “君上身体可曾大好?” “还好。” “小仙君身体可曾大好?” “……” “小仙君今日竟是不在,君上怎地放心她独自出门?” “……” “小仙君……” “你好像分外关心?”南衍实在忍不住开口,眼神中投射出若隐若现的寒光。 该如何解释,有他在旁,仙界众人皆是恭俭良顺,东儿总觉过分不自在,出去游玩偏不让自己跟着。 该如何解释,她爱玩爱闹,干坏事身旁站着个正义的帮凶,她总是难以达成目的。 何况逢此一事她早已名声在外,整个仙界便是横着走,谁人又敢阻拦,她出门应该是别人担忧自身安危,何须担忧她的安危。 她早就不是往日那个,去哪都往自己怀中钻,伸着小手指指点点的小童了。 媳妇大了管不住,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偏是容清,刻意上门,还要嘲讽一番……他很不爽! “君上,我不绕弯子了,我说正事。我被求婚了,不是……我被逼婚了!强买强卖你懂吗?!强取豪夺你懂吗?!” “这事啊,我知晓。” “您可得帮帮我啊!” “潇景殊前些日子来过,说你用我的仙格担保,有求必应。” “然后您说您没有仙格,你不娶,就推给了我?” “……我说谁说的话谁负责。”南衍没好气,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这么草率……?!” “也不算,她一早就觉得她妹妹还是更适合你。” 此刻的容清就是很懵,非常懵,所以这桩婚事根本不是偶然兴起,完全是早有预谋。大概潇景殊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把妹妹许配给南衍这个已经开花的铁树,万灵阵之事只是恰巧为之?此般算无遗策?精心布局?他到底何德何能…… 容清尚未想明白,只听得三清境发出轰鸣,仿佛是什么爆炸的声音。 只见南衍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老君的丹炉,炸了?! 待容清赶到之时,只见南衍怀里抱着的人儿满面漆黑,头发蓬乱竖起,张嘴吐出的都是黑烟儿,身上衣衫已然破破烂烂,地上还坐着个一模一样的……一旁的老君阴沉着脸。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模样。 容清努力憋住笑。 “谁出的主意……”南衍佯怒,开口责问。 地上的指指怀里的,怀里的指指自己。 “谁干的坏事……” 地上的指指怀里的,怀里的指指自己。 “你还挺厉害啊……” 地上的指指怀里的,怀里的指指自己…… 容清更努力地忍住笑。 “小仙君还挺勇于承认错误。”老君站出来显然在打圆场。 还好他们只是来到侧室,还好用的只是这最普通的赤铜金火炉,更还好,听闻了此间天宫的桩桩件件,三清境早就有所准备,调小了可至之处所有的炉火,否则此刻,怕是脑袋搬家的不止面前这黑乎乎的二位。 “你们……想干嘛……”南衍故意冷着脸。 “她说要做饭。炼成丹药个头小,能多吃点。”洛湘抢答,东儿肯定地点点头。 “你们……把什么放进去了……” “蟠桃。”“莲藕。”“果子。”“豆腐。”“草。”“鱼。”“酒。”……二人抢答之势倒是振振有词。 容清实在忍不住了……虽对东儿的荒唐于天界众人的影响有所耳闻,今日得见,岂止如此,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晚间龙瑶前来查看,显然东儿没有受任何责罚,言语中还对自己失败的原因存疑,颇有些不服气的意味,对南衍暂时封闭三清境的决定,依旧气鼓鼓地心有不甘。 “东儿别气啦,过几日让你来作仙引,参加我的大婚,好吗?”龙瑶开口道。 “嗯。”东儿点点头。 孩子心性让她已经悄然忘记,前些日子那个模糊的梦境,此番提起,一时间竟轰然涌上心头。 既然问南衍难以说出口,似乎问龙瑶也是一样的,说不准她会知道些什么。 “我成婚了吗?” “嗯,你跟君上是夫妻。” 龙瑶转口, “但也不全是,你们尚未成为夫妻。” 东儿懂,也不太懂…… 突然间,她想到曾在南衍左臂上见到的字,左边的部分已然模糊不清,右边是一个清楚的“色”字。想是能刻在身上的印记或许会有别的线索,于是写在地上,指给龙瑶。 只见龙瑶哈哈大笑,解释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东儿这是懂事了!” 东儿懂,也不太懂…… ———— 修整了一日,洛湘还是决定与容清谈判。虽此前结实东儿并称其为姐妹,但这完全是在不清楚,她竟是抢自己认定夫婿之人的前提下。 洛湘、东儿、容清、南衍,四人在场。 洛湘道:“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对否?” 容清答:“确然。” “那好,我们的两不相欠。” 洛湘转而问东儿:“我们是朋友,对否?” 东儿点点头。 继续道:“朋友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否?” 东儿点点头。南衍刚欲出言阻止,被容清拉住。 洛湘继续道:“那我们该有公平竞争的机会,对吗?” 东儿依旧点点头。南衍狠狠瞪了容清一眼。 却只见东儿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语出惊人, “可是我们已然成婚了,如何公平?” 第30章 误食 天朗气清,东儿终于因为炸了丹炉的事被南衍关在了行墨思…… 洛湘也赖着不肯离开。 浅塘边,一模一样姿势蹲坐的两个小人,背影显得颇为搞笑。 洛湘想不通,自己就是灵体受损睡了一觉,转眼间,喜欢了如此之久的君上,怎么就毫无预兆,莫名其妙地娶妻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毫无规矩,不顾礼法,满世界捣蛋的“混世魔王”。 东儿也想不通,南衍到底为什么不让自己出去玩。 洛湘琢磨着,已经成婚的两人到底还能拆散吗,如此看来,自己岂不是还没开始,就毅然一败涂地了……仙族的婚姻礼法与灵族大不相同,神仙为了自命清高,皆是一夫一妻制,不像灵族,灵植灵兽的种类不同,皆有其不同的婚配之法。 东儿也琢磨着,到底怎么样才能溜出去玩。 一时间二人竟都显得心事重重。 ———— 龙瑶蹑手蹑脚地走进药王司,反复观察四下无人,舒了口气。 突然,药柜后伸出一个脑袋,反复打量。 紫棠差点以为遭了贼人,待看清后,也舒了口气。按理说,三日后这天宫都是她家的,为何鬼鬼祟祟偷摸来这药王司? 于是满脸好奇地开口道,“女君……” 龙瑶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捂住来人的口鼻,开口道,“小紫,你先答应我不声张,我……我就将你松开!” 紫棠眨巴眨巴眼睛,诧异地点点头。 待龙瑶松手,只见她脸颊泛着红晕,字句吞吞吐吐,仿佛是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小紫,当年本君见你玲珑剔透,学识出众,推荐你担任司药一职,本君待你可还算好?” 紫棠更加疑惑。平日龙瑶与她皆是以姐妹相称,此时一本正经地搬出女君的官位,到底是何用意。 “哎算了!这九重天就咱俩关系最好了,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 紫棠瞪圆了眼珠,这语气转换速度,真真令人全身麻木。 “这么羞耻的事情,我……小紫你应该猜得到吧!后日我要大婚了!” “所以,大婚,是什么羞耻之事吗?还是你,有什么,隐疾?”紫棠怯怯开口,心中生疑,此次天君与女君的大婚虽说拖延了许久,但也不应算是第一次做心里准备,为何上次无事发生,此次竟有此反应?! 龙瑶的脸更红了,抓狂似的一跺脚,终于开口道:“有酒吗?” 三坛芙蓉雪下肚,龙瑶终于道出了来意。原是上次选定之期姻缘未成,双方的补偿之意却相隔红堂秋水,点到而绝。此番佳期重选,必是不愿再次错过。 紫棠瞬觉,自己作为医者,怎可见挚友为难至此,义气开口道: “夫妻之事,情理之中,我懂我懂! 瑶儿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一盅合卺,‘药到病除’!” 两人相视而笑,深深点头,表示达成共识。 听闻东儿已然被关在行墨思,紫棠生生松了一口气。 前几日这位小祖宗误食了好几种仙药灵植,将她生生吓了个半死,又是灌甘露又是扎针灸,大胆地用了好几味相克的药材,方才使得她安然无恙地回到行墨思。 如今回想自己差点小命难保的场景,依旧胆战心惊。 这般可好,东儿被关,大概不止是她,怕是整个九重天皆然松了一口气才是。 说巧不巧,东儿最终还是溜了出来。幸亏上次从药王司拿走的迷迭草功效强劲,仅仅一杯,便将南衍放翻在地。 东儿身着粉白新罗裙,一路上蹑手蹑脚,惊讶于周围所见之人皆对她视而不见,仿佛自己被施了隐身术般。 虽天界众人皆听闻了她被囚禁的消息,然而如今看到她也并不觉稀奇,毕竟往日那个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君上,在这位小仙君面前向来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 君上于她尚为小童之时,便堂而皇之地说出“童养媳”之词,如今待她长大又是宠爱更甚,想必她二人亦是婚期将近,此番既传出被关却又身现于此,那必然是君上妥协将她放了出来,倒不如视之不见,装作毫不知情,方是不驳君上面子的明智之举。 故而,东儿依旧畅行无阻。 思来想去,东儿还是决定前去药王司于紫棠道谢,也可趁机再拿些迷迭草,以备下次不时之需。 行至司中,仅看到寥寥数人,且都在忙上忙下,亦对自己视而不见。于是她便进入内堂寻找,却四处不见紫棠身影。见到桌上摆放着各式奇妙的花草,一时好奇,便拿来细细把玩。 只见躺在一角的红丝绒袋,拿来观察,发现内藏两个晶莹剔透的果子,新奇之意渐升,于是自顾自地将一颗放入口中,下了肚。 紫棠采药而归,进门恰好看到东儿吃下了风月果,惊慌之姿可想而知, “小祖宗,快吐出来!小祖宗你还好吗?!”紫棠急速拍着东儿的背,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反手竟将一碗甘露递给了她。 东儿刚巧觉得似乎被噎住,端起水碗道了句谢,便举头一饮而尽。 紫棠一时呆愣住,面色苍白如纸。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闯祸了闯祸了,紫棠心里念叨,越帮越忙,为什么给她喝甘露啊,完了,这下风月果药效加剧,可怎么办才好?! 解药,解药?!风月哪有什么解药……! 紫棠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面前的东儿脸颊红晕,本就玲珑绝色的面容泛起勾人的笑意,纤长的睫羽垂然而下,眼中的神情意韵涛涛,冰凉的指尖握住她的袖口,直往自己怀里拽。 完了完了!她一介女子尚且抵挡不住! 紫棠奋力甩开东儿抓出自己的手,飞速跑了出,反身紧紧关住了门,厉声呵斥让众人皆退出内庭。 恰巧龙瑶行至,许是对昨日之事放心不下,于是赶来查看。见紫棠满脸惊慌,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刚准备推门而入,紫棠厉声道: “别动!” 龙瑶吓了一跳,小紫一向淡然冷定,今日竟是如此,急忙询问。 “瑶姐姐我闯祸了!东儿她,她竟将风月整个吞下了,我……我还给她服了整整一碗甘露,怎么办,怎么办?!” 龙瑶听闻也面露震惊神色。 细细思索龙瑶方才想起,不禁感叹小紫可真是下手够狠。风月果本就珍奇罕见,竟于此刻被整颗吞下…… 第31章 风月 大概这世间总会突如其来的发生一些事,虽让人猝不及防,却可以瞬间,便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天君枕风竟行至内庭,听闻瑶儿最近常出入药王司,以为她身体不适,于是前来查看,恰好,见她刚巧在此!枕风面露喜色,刚准备上前, “别动!”龙瑶厉声呵斥。 枕风吓了一跳,竟不自觉举起双手。 “小紫你在此处守着,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她出来,更不可让任何人进去,我去找救兵!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撑住!”说罢拽住枕风,快步走出了药王司。 紫棠愁苦,你们可快点啊,再不来人,小君我怕是要被这小祖宗食来果腹了啊! “怎么回事?”枕风忍不住开口。 “东儿出事了,只有君上能去救她。” “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将她带去行墨思?” “不行……啊!你别问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行墨思内,龙瑶完全顾不得礼法直直闯入内殿,站在南衍寝宫外大喊: “君上,您在吗?东儿闯下大祸了,东儿出事了,君上,你在吗!” 喊了片刻发现毫无动静。 修樾站在一旁道,“女君,要不我去叫叫?” 龙瑶奋力地点头,给予修樾坚决肯定的眼神,此刻愿意有人冲锋陷阵自然是最好不过! 寝宫内,只见修樾破门而入,南衍趴在桌边,尚未有苏醒的迹象。 由于深知东儿做事的风格,此番天君女君亲自驾临,且此般语气,向来小仙君定是闯下了什么不可收拾的大祸。 修樾自认机智,完全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合手捏咒,一瓢清水凌空而下,果然有效! 只见南衍蓦地睁开双眼,尚未待其完全恢复意识,修樾自知此等功劳自己受之不起,于是十分知趣,一早逃之夭夭。 南衍一脸郁闷地看着张大嘴巴呈吃惊状的枕风和龙瑶。果然有了东儿之后,自己的生活,丰富了不少…… 待回过神来,龙瑶连忙开口道, “东儿她……创了大祸,此时被关在药王司,您快去看看吧……” 枕风也非常识趣地递来外袍。 药王司?莫非又是什么炸了? 南衍顾不得多想,接过外袍,便即可驾云而去。 待龙瑶和枕风赶到,南衍已然进入内室。 龙瑶遣走了所有人,并且设下结界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刻枕风已然猜了个大概,神色一时间变幻莫测。 紫棠也总算舒了口气。 ———— 南衍进门便先仔细打量了一圈,感觉似乎尚无损毁之物。 药香味欣然四溢,面前的东儿一把将送上门的“食物”拽进怀里,贪婪肆意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极其熟练地如往日般,伸手攀挂住他的脖颈,一跃而上。 可她哪里还是还是往日那半大的小童。此刻的东儿早已是玲珑绝色,眉目婉然,睫羽翩跹间,瑰意袅袅。 “东儿,你……”南衍一时愕然,怕她掉下去,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仿佛尚未明白眼前局势。 “夫君……”丹唇轻启,吐气如兰,暖意的气息铺天盖地。 “东儿?”南衍迷迭药效尚存,一时呆愣,只是微微低头望向来人。 四目相对间,只见东儿浅笑着望向自己,双眸含水,绝色之姿染上了娇俏神色。伸手拽向领口,来人尚未反应,身姿稍低,便觉暖融的花瓣浅尝而至。 见玄关未启,稍而低下头,深埋而下,睫毛于脖颈处翩然扫过,酥痒意味令人心中作颤。 开口语意全然不似往日吞吞吐吐,“瑶儿说我们已然成婚!” 冰凉的双手翩然游走,吐息芳兰。此刻的东儿意犹婉然,炽热温软间竟切换自如。 “东儿……可是我们……我们没有……”南衍别过头去不看她,努力压抑住胸腔中燃燃生起的滚烫之意。 “我们有!” 往日心智尚未完全恢复的东儿,此刻却异常娴熟地将他的衣襟飘散开来,冰凉的指尖肆意行过,酥痒难抵,加之吐息尽然,南衍挣扎着保留尚存的理智。 自己苦寻八万的夫人,今时竟意外地投怀送抱,太古时期两人尚且都是淡漠处之,从无夫妻之姿,更无甚夫妻之行。 谁可抵心中爱意?不爱之人尚且意乱,更何况深爱之人本就姿色双绝,此刻情迷意乱方为情理之中。 却只见东儿埋头于衣袖之间,南衍神思尚在挣扎,蓦地胸口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意。 刹那之间,东儿头痛欲裂,鲜血淋漓的场面不断浮现在眼前,她执剑凌空而起,她放出巨兽撕咬,满地鲜红滚滚,她绑了所有人,利刃逐一而下,她威胁他成婚…… 恐惧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蓬勃生长,大概只在顷刻之间。 心口是尖锐刻骨的痛意,体内的药效尚存,东儿挣扎着最后一丝神志,她一定要知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的族人,都被杀了。” “嗯。” “我们成过婚?” “嗯。” “是我逼迫你的,对吗?” “当时,是的。” 一口腥咸的血液喷出,顺之而出的,还有尚未完全化开的风月果。 倒地的二人皆捂住胸口,南衍紧紧搂住怀中的东儿,似也被吓得不轻。所以她是想起了曾经的事吗,她是在责怪自己当年于她的冷漠和不闻不问吗。羲儿,过去这么久了,我已然不奢求你的谅解……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好。看着怀中人儿瞬间惨白的小脸,此刻南衍的心中只有心疼和对自己的无限责备。 而东儿,仿佛顷刻之间大脑一片空白。所以他对自己如此之好,自己曾经真的亲手杀光了他的族人,血海深仇……他们如何还能走在一起…… 东儿一连呛了几次血,南衍无奈只得施针将她扎晕。 往日之事终归还是有弥补的机会,东儿,该说对不起的人一直是我…… ———— 南衍抱着昏迷的东儿走出药王司之时,知情数人挤眉弄眼,互递神色。 “解了。”虽面带未褪潮色,然南衍开口语气淡漠。 “用什么?”处于本能,紫棠开口问询,话未出口便深觉不妥,闯祸一次不够,竟还来了第二次…… “银针。” “……”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众人呆然,佩服之色溢于言表。 “君上果真是山海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啊……”枕风佩服道。 “他……不近女色?”紫棠是唯二瞧见东儿神情的人,女仙尚且难以抵御,何况……难道是因为君上与星君相处日久,早已……? “小紫,你的药,真的灵吗……”龙瑶拉过紫棠,低声询问。 “瑶儿你刚才没听到动静吗?!要不,现今吃一颗试试?” “还是……不了”龙瑶撤去结界,便怯怯拽走了枕风。 紫棠从前便听闻君上前一段婚姻是貌合神离,如今又得见如此场景,寻常人怎会有此定力……转念一想,似乎君上与星君玑枢早于太古时期便是挚友,心中谜团,仿佛瞬间,恍然大悟! 第32章 谪仙轮回 回到行墨思,东儿已然昏睡数日,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玑枢检查数次,皆然毫无结论,只道许是心气郁结。 然东儿本就与他人不同,不能依靠传输修为帮助其疏通筋脉,为藕之时又依靠各方灵草续命,药石之物于她而言,实在作用甚微。 此刻的东儿本就神魂之力尚弱,经由此番血脉逆行显然大受损伤。若是放着她一人入轮回,自己现属仙界之人,身处轮回之外,若是插手她的前世今生,便是干扰她的功德缘法,不仅会打乱剩余神魂归身,怕是也会于六界之事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而能陪着她唯一的方法,便只有卸去一身仙骨,废尽修为,将这原身彻底封印,与她同行轮回之境。 南衍此刻的纠结和犹豫,并不是此举要遭逢多大的痛苦,他本就不属仙族,无仙根仙骨,此时拥有的一切,都是当年羲绝逆天改命所为,行将此时,该还的他没有一丝犹疑,于他而言,也只是根骨尽毁,修为尽废,从头再来。 但九州之大,他们真的能再次相遇吗。无涯曾说,轮回之事,尽管两人缘分未尽,但若有一方断情绝爱,彻底死心,这样的两个人便是永生永世也再难相遇。 他曾经不知,羲绝将自己禁锢而独自赴死之时是否死心,如今更不知,她想起了一切,知晓了他那般绝情相对之时,是否死心…… 若是他们同入轮回,永世不会再相遇呢……如果真是此般,他倒不如送她一人离开,自己即便远望,也总归能知晓她再何处,经历了何事,与何人在一起,到底……过得好不好。 然而世间之事,没有如果。 南衍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将幽凰轻轻套上了东儿的左手,将冥凤戴在自己的右手,反复查看了她脖颈上一直挂着的,那颗仿佛枯木种子般的菩提若,整了衣衫,将她打横抱起。 直到走向谪仙台的最后一刻,他都尚未决定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不属仙族,无仙根仙骨,从谪仙台下去不会受任何伤害,仅是神魂与暂存的肉身分离,可直接行至冥界轮回之境面前,不用以身渡忘川。 然而看见面前明秀清丽的人紧闭双眼,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不开这双手。 曾经的他敢拿自己的命去赌,是因为她不存于世,自己敢于孤注一掷,大不了一死,反正他没有丝毫可留恋的。 但现在他根本没有勇气去赌,羲绝已然在这世间,哪怕能多看她一眼,多见她一面,他都甘愿付之一切啊。 然顷刻之间,四方飓风渐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气,只见一巨兽轰然落地,龙首单角兽爪,通体遍布金色鳞甲,鲜红的眸子泛着火光,巨爪触地之处云台皆然碎裂,威风凌凌,怒气盎然。 十大神兽之一的獬豸兽……商昊? “南衍,没想到你还活的很好。 呵,残害我等至此,今日我归来,便是你的死期!” 只见巨兽直直朝着南衍扑来,南衍点地掠起,起手化光为剑,朝他冲来,踏至近处凌空而上,不予打斗。由于怕尚昊伤害到东儿,他努力将他引至相反的方向。巨兽反应迅速,转身紧追而至,南衍急速腾转,只见兽爪接触之处,天宫巨柱应声而碎。 顷刻之间,谪仙台支柱险些全部倒碎,南衍想到了尚在台上的东儿,调转方向落地,将昏迷之人打横抱起。然而片刻停顿,巨兽已然抓准时机,前爪轰然扫过,只见南衍背脊衣物尽数破损,留下触目的血痕。 然面对如此对手,他哪里敢稍加迟疑,南衍深知以自己此刻的状况,与商昊实力相差甚远,毫无相抗之力,于是点足踏步准备离去再待时机。 可商昊压抑了数万年的仇恨,今日得见,怎会让他如此轻易逃脱。追逐此番许久,他察觉南衍本就身受重伤,按理说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向来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可奈何面前之人本就居心叵测,生生将对他千万般好的小主,与他等一众神兽,置于死局。如今自己 经历八万年方才得以复生,此仇不报,难道竟与此等卑鄙小人妄谈什么江湖道义? 商昊怒气未消,见南衍已然力竭,况且抱着个不知名的美人在怀,动作自然迟钝的许多,于是懒得再拖延片刻,找准时机,预备一击即中,将他撕成碎片。 然而商昊刚准备出招,只觉背后有微弱的灵力击中,转头只见一功法拙劣的花灵竟企图控制自己,怒然扫尾而去,洛湘凌空飞起,转而跌落在地,一口鲜血涌出,便再也动弹不得。 商昊转身再次冲向南衍,南衍觉察难逃此招,将东儿于怀中抛出,自己迎面而上,手中光华烁然闪动。商昊不屑,前爪微翻便将他打落在地,准备生扑撕咬之时,只觉兽角遭逢重击,由于猛烈且猝不及防的痛感,庞大的身躯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洛湘见一枚黑漆漆的镯子叮当坠地,想必是这物件于此兽有震慑之效,于是挣扎着捡起,准备于他下次起身攻击之时再次将其击倒。 谪仙台上,一袭粉白的云霓罗裙悄然腾起,用尽全力将左手的镯子向着巨兽投掷而去,然由于灵体尚弱,根本无法承受动用法器带来与之相应的冲击,面色苍白的女子猛然向后飞去,似花瓣一样翩然坠落。 一旁的南衍见东儿坠下,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地掠起追去,洛湘亦想救人为先,腾起抓去,亦然翩然下落。 闻声赶来的白泽和念情,此刻再欲伸手,显然为时已晚…… 由于东儿和洛湘都不是仙族之身,谪仙台仅会将其魂魄送至轮回之境,然南衍重伤在身,又受此天族大刑,不仅肉身损坏,坠落之中,已然魂飞魄散。 所幸菩提若乃世间吐纳至尊的法宝,虽尚且不知其使用法门,然半颗被南衍佩戴八万年之久,早已牢牢铭刻其魂魄气息,此番羲绝魂归,菩提若合二为一,收纳魂魄的效用自是得以开启。 所幸,南衍魂散之时已然被菩提若牢牢锁住,封存其中。 冥界定法有言,魂魄有缘得以同时踏入轮回之人,来世必然纠缠不休。 仙身损毁,受此等法器恩惠,往后的生生世世,南衍过世之时,魂魄皆会归于菩提若内,待与东儿同时同刻,重入轮回。 然不饮孟婆汤,不过奈何桥,轮回之境亦会洗刷掉前世不牢固的记忆,且没有“锁魂”印记之人,不得转世重生, 所幸,恰好。 “色”字头上,一把刀。 第33章 转世翼族 星疏月朗,凉风习习,近日穹苍之境处处结羽灯高挂,遍地冰棱都挂上了淡色的荧火,绵柔氤氲的暖融划过冰霜铸成的宫宇,好似溶解了这个常年被寒意包裹的凌云之地。 听闻翼族奋斗了很多年,好不容易与往日摩擦不断的赤蝠族达成和解。 新任翼王璎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送去了成箱的绫罗珠串,派了无数波使臣,方才好不容易将这位蝠族新任主君,请来穹苍做客。 其实与其说是做客,还不如解释成光明正大的“选妃”,唯独是将各个贵族身份够格的少年拉出来溜溜,过了眼缘,便统统将其塞进行囊里打包带走。 东篱觉得,这跟集市上叫卖的萝卜,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萝卜在这个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确实尽数珍品。 凌云谷后山,斩风台之上,数人合抱粗的蓝色老枯树挂满了冰凌,在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的光点,足以与星空媲美。 这里大概是九州之内,除了仙界天宫外,距离夜空最近的地方了。 大概每个翼族最大的愿望,便是终有一日能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但他是个意外。 他从出生,便注定了,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翅膀…… 不过异不异类又何妨,他可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 身着纤羽白绒袍的少年坐在树下凸起的石头上,肤白如雪,睫羽蹁跹,纯净明澈,手里握着一根小棍,扒拉着身旁的泥土,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时不时打量着周围的地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时光,只见他面前不远处,一颗月白色的小芽钻土而出,迅速地伸展枝丫,转而化为一少女,打着哆嗦直奔她而去。 少女挤到她身旁,扯开她的袍子钻进去,缩成一团,贴在她身上。 “冻死了冻死了,你们穹苍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少女语气依旧在颤抖。 “阿愿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打探到什么了?”东篱满眼的好奇,抓握住她冰凉的手哈着气。 “那个蝠妖族的主君,我远远地大概是看到了,看起来很年轻啊!长相虽说是比风雪阁的月少主差了些,但于正常人中,也算是上上乘!” 继而补充道, “我觉得你要是不幸真的被嫁过去,也不算太亏!” “笑话!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到我?别开玩笑!忘了我们的逃跑计划了吗,这可事关璎繁的终身大事!” 折愿发问, “我不是很懂,你们翼族少年尚未分化性别,万一蝠族妖君看上了,带回去,但是那人偏偏不对他动心, 再或者是那人回到妖族喜欢上了女子,化为男儿身,那着妖君岂不是十分尴尬?你们主君脸上也十分没有面子吧…… 还是说……那妖君根本不挑啊?” 东篱敲了敲她的脑袋,面露惋惜之色,开口道, “你傻啊……所有的自由都是相对的。说是翼族拥有先天选择性别的权利,其实并不全是。 有两种果子,吃下去之后就会化身,苍灵果化为男儿身,穹枝果化为女儿身。 这本来是留给那些……相恋,但是双方都没有选定性别的少年。” 折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妖君选上谁就让谁吃个果子变成女人,不得不说这种操作还真是,绝无仅有…… “对了对了!你见到月少主了?快给我详细说说!” 只见东篱的眼中猛然亮了起来。 “你果然色心未死!” 虽主君早已言明,适龄少年皆需参加不日后的活动,然翼族除了皇室之外有五大家族,其中正位旁枝都数不胜数,剩余大小世家无数,自然符合此次“选妃”条件的少年已然人数众多,绝不差她一个。 她虽出身五大世家之末的叶家,然而自他老爹喜好上遛鸟钓鱼等一众活动后,叶家已然逐渐败落,闲散产业交由叔伯门打理,若不是顾念祖父往日军功卓著,怕是作为五大世家里唯一的摆设,叶家早已被彻底除名。 此番家境,他十分放心,翼族仅千年寿命,但妖族生命久长,蝠族妖君选妃,这种牺牲一人可保家族万载荣光的大事,必然令一众贵族争得头破血流。 此等众人心向往之的好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 但是璎繁作为翼族主君最小的孩子,背负着自幼丧母的惨痛命运,生而被定位继承君位的人选,丧失自由选择的权利,偏偏他是个毫无争夺之心,仅向往大千世界的性子,急切的需要此次机会,来逃离被画地为牢的宿命。 “冬瓜,要是真的让你选,妖君和月少主,你选谁?”折愿狡黠地笑着扯扯他的衣袖。 “笑话,我是那种见利忘色的人吗?!”东篱显得十分不屑。 折愿点头表示肯定,显然一点也不惊讶于他竟然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见一道黄色的华光从空中划过,转瞬之间一女子从天而降,薄衫垂落仿佛完全不畏严寒,俊秀的面上冷定的毫无表情,开口淡淡道, “你爹叫你回去试衣服。” 转而一把搂过东篱的腰部,东篱仿佛深谙套路,紧紧抓住来人,一脸放弃反抗的无奈,只见女子足尖点地,凌空而起,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折愿不由得感叹,荀鸢这效率,每次都是这么赞! 稍而落地,东篱一脸不情愿地行至里室,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只见檀木衣架郑重其事地摆于中央,其上黑灰色翎羽的短袍颇有飒爽之势,竟是男装! 果然还是老爹懂她! 只见门口一胖墩墩的身影晃晃悠悠走进来,还一边满脸得以地捋着自己的小胡子。 东篱堂而皇之地竖起了大拇指,开口道, “爹,看来您也不希望我当个女人,而且是嫁到如此远的地界!” 只见小胖墩瞪圆了眼睛, “还有谁也不希望?我说你就不能上进一点吗? 生活难道就不想有点盼头?但凡是好事你都半分也不上心!” 东篱不服,他这些年明明将当个男人,而后堂堂正正地,将风雪阁的月少主娶回家,当成最大的人生目标。 况且此事,丝毫不比在一众少年中被妖君选中来得容易。 风雪阁,通俗来讲,是翼族的祭司院,听闻不仅精通于堪舆之术,更是有许多术法卓著的杀手,直接受命于君主。 自从璎嚣这个迷恋所谓“天意”的主君上位,风雪阁的地位一跃而起,如今甚至可以说是凌驾于五大家族之上,单单几个字,便能决定一众人未来的前途命数。 而风雪阁一向名声在外的少主南山月,拥有着令人艳羡的容颜和技艺超群的剑术,由此斩获了不少翼族少年的心。 但对于东篱而言,搞定南山月最难的,并不是一众他都不清楚具体数量的情敌,而是翼族主君设下永世不可更改得禁令: 翼族的大祭司绝不可化身。 有此一言,一句少主喊出,他们之间便已然隔着万水千山。 但是!他东篱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吗? 虽说老人常言求神拜佛,心诚则灵,但是天下人人皆有未成的夙愿,神佛怎么可能一一,听到赶来帮忙实现…… 大概每个孩子年少的时候都会做梦,希望心爱的人能抛弃一切跟自己远走高飞。即便你们曾经从未有过交集。 虽说向素昧平生之人托付终身,实在是一场听起来丝毫不切实际的豪赌,但梦想还是要有的! 万一,见鬼了呢…… 第34章 夜闯汤浴 东篱试了试老爹准备的衣服,觉得的确颇为合身。 想到前些日子答应璎繁为他出谋划策,他来不及吃完早餐,便急匆匆地前往凌云谷。 远远便看到白色雪地里冲他招手的粉衣少年,东篱欣喜地跑过去。 “东篱你果然又迟到了!” 粉衫少年身后,缩成一团的折愿紧紧裹着她的毛绒披风,还一边嘟囔着, “怪不得你们翼族没什么灵植,我这种灵力这么强的,都快被冻死了……” 东篱显然已经习惯,只是如往常般一个白眼了事,转而对这满脸期待璎繁说, “昨天阿愿去看过了,说那蝠族主君是个美少年呢!说重点……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先让他选中你! 只有妖君将你带出翼族,你才有可能真的永远离开穹苍之境,这是目前最快捷有效的唯一方法了! 若要说如何才能让你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美貌是有了,身份地位已然碾压绝大多数,就是,缺一个机会!” 璎繁急切道,“什么机会?” “一个提前让他认识你的机会! 若是一个人在野外生存,看到一桌子形态各异的食物,但他都没有吃过,是不是很难选?!” 璎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东篱继续道,“那若是这其中有一样他原本见过,并且吃过,为了不被毒死且尚可果腹,他肯定会选这一样!” 璎繁恍然大悟,瞬间觉得自己请来的军师十分靠谱。 继而只听折愿满是嫌弃地道, “你说的容易!怎么见?妖君好不容易来翼族做客,必定是守卫森严,况且你这脑子都能想到的事,别人会想不到? 你们又不是我,想去哪钻了土,发个芽,无往不利……” “你少看不起我!你们等着,今晚妖君只要一入住,我们便来个里应外合的美救英雄!” 说罢,只见东篱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掏出一形状怪异的小盒,头重脚轻不说,歪歪扭扭的两对翅膀的确显得十分草率。 自小于学堂习书时,他就酷爱整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能自动倒水的茶壶追了夫子几条街,愣是将其浇了个透心凉。 传闻能让人快速入睡的眠眠丸,服下的同窗伸胳膊蹬腿生生跳了三天的舞蹈。 还有那据说能让鹦魄鸟说出人话的神奇剪刀,丝毫不用操作便能自动选中某幸运儿,并将其秀发剪的一根都不剩。 …… 总而言之,认识了东篱这么多年,见了她创造的大大小小数百种稀奇古怪的物件,就没有一件的用途,与他的描述相符。 故而此次,折愿和璎繁的反应仿若拨浪鼓,丝毫不用思考反应,摇头的动作简直异常坚定和迅捷。 ———— 月明星稀,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果然还是出现于妖君安身的尘香院外。 既然无路可走,大概也只能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作活马医…… 此刻的东篱很紧张,倒不是源于对自己所创的不自信,而是听闻此次负责妖君安全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月少主。 这样一来,事情的严重性便需严格把控。 如果这小东西飞歪了,或是爆炸范围太大,万一真的引起什么火灾之类的,怕是他定会受到责罚。 再万一,只是烧了妖君寝宫,他行动过于迅速,赶在璎繁之前便及时救驾,那这戏码岂不是瞬间变成了笑话。 东篱尚在纠结,只见折愿瞬间从土里钻出,开口道, “里面果真守卫重重。 妖君在内院自东向南数第三间,月少主在前院自东向南数第四间。 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冬瓜,你总不会炸错了吧!” 如此说来只要烧了后院,璎繁从后墙展翅飞入,将妖君捞出,然后等待一众侍卫将火扑灭,便是万无一失,一墙之隔,无论如何璎繁的速度,也绝对快过南山月从前院赶去后院。 虽说看起来十分妥善,由于知晓往日东篱的物件与其描述的到底相差有多远,璎繁还是忍不住开口, “这次,不会追着人炸吧……” 东篱坚定地摇头,表示这次绝对靠谱! 操纵着手中巴掌大的圆盘,只见小东西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地飞了进去。璎繁悄然飞起,给他指点方位。 “飞到哪了?能看到吗?” “左左左,高点高点!” “左,左啊,错了!” “右,右,右……” “……” “完了完了挂住了!” 璎繁收翼落地,继续道,“挂在后院的树上了!怎么办!” “阿愿,阿愿你快进去!” “怎么倒霉的总是我啊……” 折愿无奈钻土而入,璎繁再次观察情况。 不久便丧着脸站在东篱面前道,“阿愿被抓住了……” 东篱满脸愕然,她不是花灵吗,钻土那么熟练怎么可能被抓…… 转而反思,或许只是被发现了,一时间不方便逃走,所以佯装被抓。 她从前就玩过这样的套路,毕竟对不了解灵族术法的常人而言,凭空消失的人,绝对比莫名逃跑的犯人,来的吓人许多。 不管了,帮人帮到底! 东篱掏了半天,从怀中扯出一件透明的袍子套上身,一咬牙一跺脚,凌空翻墙而入。 璎繁尚未来得及告知,那真的只是一件,透明的袍子……上次隐身衣试水被抓险些蹲了大牢的事,他竟半分也没长教训? 由于尚不清楚隐身衣的功效此次是否能灵验,东篱还是小心地避开守卫。 但此时最糟的是,他一贯毫不可信的方向感,此时在四周皆如此相似的庭院中,荡然无存。 经过粗略的判断,他大概猜测了自己前来的方位,关键时刻既然不能退缩,那便只能得过且过,听天由命了! 好不容易拿下树上的小东西,再次挥动遥感,但此刻它却完全地脱离了控制,所有的方向键竟都不起作用。 只见它于空中回环了半天后,直直朝一个方向冲去。东篱一时情急,想也不想,扑上去死死抓住了,却被不容反抗的力量拽着,生生飞了出去。 直到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撞破了一扇窗,额头被磕得好痛好痛,继而坠入了水中,被小东西拽着又冲出了好远…… 东篱拼命地扑腾着想站起身来,挣扎了好久,只觉自己被一双手揪起,在接触到空气之时他甚至来不及喘息,开口道, “快走快走,要爆炸了,危险啊!” 他将自己手里的“炸弹”拼命向远处丢去,小东西这次十分识趣,在半空中漂亮地炸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烟花,继而笨拙的外壳坠入了水中…… 见没有酿成大祸,东篱深深地舒了口气。继而冷静下来,回过头去。 只见面前的少年漆黑的长发于水中飘散开来,五官深邃且精致,眉峰凌厉,一双墨蓝色的眼中仿佛盛放着星光,削薄的唇角由于汤浴的热温微染泛红,月白肤色体态,堪称精妙绝伦…… 第35章 你是东儿? “来人!” 冰冷的声线,清苏的嗓音。 “少主。” 门外军士应声而入。 “将刺客关起来,等候妖君发落。” 东篱被上了枷锁拖出去的时候才意识到,如此悲壮的场景,竟然是自己与梦中情人的第一次相遇…… 多年以后,懊悔不已! 传闻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便一见钟情、以身相许呢?最起码也得是把自己藏起来不让此等丑事公之于众吧…… 他即便再荒唐,从前也不至于到夜闯别院,放了一个屁大的烟花,还偷看别人洗澡的地步吧…… 最没想到的大概是,妖君大发慈悲地将她松绑放回家,且让贴身侍卫在街坊邻里众目睽睽之下,清楚地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半世英明,竟这般轻而易举地,荡然无存。 ———— 星疏月朗,夜阑未央。 东篱很惨地被关在自家院里,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翼族的兵士,据说是翼君刻意吩咐。 听闻这位妖君了解了翼族的习俗后,觉得这种“选妃”方式是在太尴尬,于是便与翼族主君商讨,多住些时日,静待下月的揽彩节。 城里城外皆在加紧布置,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闲人,竟被派来看着他这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揽彩节向来是翼族最盛大的节日,张灯街巷,欢愉市集,邻里互访,十年方才举办一次。所谓“揽彩”便是指懵懂少年向心仪之人表明心意,故而此次将揽彩节作为“选妃”之事的借口,倒也是名正言顺。 但是东篱十分郁闷,他被关于此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准备攀崖事宜……这单相思的许多年,他好不容易想出的办法难道就这么轻易泡汤了不成? 揽彩节快到了,意味着羽花坠可是即将成熟了,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番可是千载难逢,展露拳脚,抱得美人归的好时机啊! 大概数万年前,翼族还保有着“夺彩”的习俗。 翼族向来尚武,英勇无畏之人会受到所有人的尊重。所谓“夺彩”,便是指取得翼风崖上羽花坠之人,可无条件赢得佳人芳心。 无论是地位差距悬殊,受门阀愚见相阻;或是身负族令,已然许配他人;哪怕是外族之人,通婚禁令,只要双方皆未拜堂成婚,往事牵绊一笔勾销,“夺彩”之人皆可觅得佳人,不仅如此,阖族上下还会在三日后,为这对新人举行最盛大的游城婚典。 数万年来,翼族“夺彩”者仅寥寥数人,但为此丧命的各族人士,若是不受风雪蚀化,尸骨大概已然堆满了翼风崖。 将这等血气浓重之事化为美谈,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东篱虽说成绩常年于学堂倒数,闯祸事宜倒是向来名列前茅,于冒险之事绝对兴致盎然,何况此番还是为了自己梦寐以求之人。 翼风崖是翼族最高的山峰,寒冷异常,站在山底仰望,甚至难以得见山顶。半山腰处设有雾瘴结界,展翼之人不可到达,所有的术法修为皆然毫无作用,故而攀崖之人仅能徒手而上。 这羽花坠其实是一种举世罕见的药草,服下可保青春永驻、修为大增、病痛皆除,甚至可行续仙缘,据说还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自第一代翼君设下规矩,参与“夺彩”者出身不论、种族不论、意图不论,来者不拒,即便如此,敢于攀崖之人亦是逐次减少,翼族“有去无回崖”早已名声在外。 后代君主见实在无人参与,故而“夺彩”之事,只能作罢。 虽如今关于翼风崖之事,仅遗留了些许无法查证的传闻,然东篱总是大胆地相信事在人为。 他活了一百八十年,还真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知难而退。 东篱坐在屋顶,细细打量着院外笔直矗立的人儿,反复思考着,到底如何才能逃出去…… 此次他虽然一口揽下是自己痴心妄想,想得见妖君真容,但璎繁还是被关了起来……荀鸢虽是功法卓绝,但必然不会帮自己做这等荒唐之事,此刻他仿佛折翼的鸟儿,困在笼中。 想必这牢笼要是不被戳出个窟窿,他是万万无法脱身。 反正闯了一次祸已然丢尽了颜面,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东篱轻而易举地下定了决心,再次拿出了上次“烟花”的改进版,此次自己坐得高看得远,想必定然万物一失! 然而尚未来得及实施此等盲目自信的计划,耳边便传来了嘲笑之音。 “这次又想偷看哪家少年洗澡啊?” 东篱气愤地回头,只见面前之人面容俊秀,少年模样也算干净清澈,一袭黑红外袍嵌有金银丝羽花纹,领口竖起的翎毛折射出淡淡的月白之色,一看便是上等人家的着装。 皇室之人除了与璎繁相友,其余他几乎得罪了个遍,此番生面孔若不是风雪阁隐于世外不曾露面者,那便只能是此次前来的贵客。 常年闯祸之人,此番察言观色的保命本事,他还是在行的。 “妖君说笑了,上次绝对是意外!” 东篱俯首作揖,一副狗腿模样,心里暗暗琢磨着,他此刻出现在自家房顶,到底是何用意,兴师问罪者一人前来,实在不合常理。 “你……认得我?” “妖君大名在外,自然如雷灌耳!” “你是小怪物?”轻言试探。 “小人名唤东篱,篱笆的‘篱’,取约束之意。”来人回答爽利,顺带递去一个白眼。 “你真的是东儿啊,我就说那天一见,竟觉如此眼熟!你怎么跑到翼族来了?体验生活吗?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凌渊啊,重糜渊? 是我把你养大的!还记得吗!” 只见翼族主君激动地紧紧抓住东篱的手,眼仁透亮,仿佛失联的老父亲终于寻回了失散多年的闺女。 东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抱歉地苦笑着,硬生生抽回了被他抓得通红的手掌。 凌渊亦然心存疑惑,看来她应是不记得自己了。转而想起,传闻中仙族每隔一段时期便会下六界历劫,以此尝遍六苦,增进修为,大概此刻面前的小怪物就是这番形式了。 如此看来,大概亦然觉得眼熟的南山月,便是从前谷中救他等一众族人于水火的仙族君上吧。 他们竟都不记得彼此?! 若是这样,他好歹曾于小怪物有养育之恩,此次可得好好考验一番才是! 第36章 女装计划 “妖君大驾光临,深更半夜,爬我家房顶,到底有何吩咐?” “别那么见外,叫我凌渊就行!”只见面前本是正襟危坐的妖君,转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副洋洋洒洒的随便样。 东儿觉得事有蹊跷……面上依旧挂着警惕的假笑。 凌渊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好笑,继而开口道, “你是不是想逃出去,我可以帮你啊!” 东篱见自己的心思一眼便被看穿,惊叹于面前这位怪人察人的目光实在精准。 仔细想想,自己被南山月当刺客抓起来的时候,这位妖君不但没将她下大狱,还轻而易举便不追责地放她回家,倒也算得上是大人有大量。 然而“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他还是深谙于心的,既然眼瞎会看上自己这种几率绝不存在,那想必一定是上刀山、下油锅的大事了…… 做了许久的心里斗争,既然横竖都是死,与其被困在这里等死,倒不如见好就收,趁机逃之夭夭方可再谋后世。 于是东篱咬咬牙,开口道, “妖君有何吩咐还是尽管直言吧!小人但凡能做到,必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妖君相救大恩!” 凌渊苦笑,想必自己此刻的身份确实会吓到毫无记忆的他,既然他防备之心如此之重,倒不如顺水推舟,于是故作排场, “确实有事!本君不愿娶亲,见你胆大包天,主意甚多,故而觉得你必然天赋异禀,是解此危局的不二人选!” 听闻此言,东儿不由得大喜。本以为必然是什么搭上小命的大事,此番看来,竟是天赐良机。 恰好璎繁亦不愿婚配,仅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逃离翼族,脱离父兄姊妹的掌控安排,如此看来,二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只要演完这出戏,出了翼族二人各奔东西,璎繁可以去体验他向往已久的大千世界,而妖君也不用接受这段强塞的婚姻,堪称完美。 虽是喜上眉梢,东篱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缘由,凌渊回复的倒也异常诚恳, “族中长老安排,被迫接受与素昧平生之人携手终生,不情不愿。” 此刻东篱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原来不仅几人之下万人之上者举步维艰,称王称霸者亦然身不由己。 “这事,哥们帮定了!”东篱拍打他肩膀的动作显得十分老练,随后继续道, “刚好我有个朋友,他想彻底离开穹苍之境,或许你是能带他离开的唯一人选。” “逃?他为什么要逃?”凌渊诧异。 “他生于皇室,母亲早夭,翼族向来是皇室最小的孩子接任下一任君主之位,他厌倦于明争暗斗,机关算尽,一心只想……游山玩水!几句话也解释不清,你就先这么理解吧!” 东篱继续道, “若是他擅自离去,翼王必定天涯海角地搜寻,可若是他有了妖后的名义,自然不再具有继承君位的资格,无足轻重之后,想害他的人自然便会罢手了! 所以你说你们是不是天作之合!” 凌渊见面前的东儿竟然分析的头头是道,毫无往日吞吞吐吐的模样,感到十分欣慰,虽然并不太懂他到底想干嘛,还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想了想此刻的他,必然不会真的理解为王为君诸多的迫不得已,便不再想过多解释。 气氛既然有所缓和,他终于按捺不住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 “喂,你是不是喜欢那天被你偷看洗澡的那个美少年啊!”凌渊询问。 东篱觉得对方依然诚恳地说出的了他的秘密,自己藏着掖着的确显得不光明磊落,于是点头答应, “对啊,我要将他娶回家!” 凌渊显然一口气没提上来,生生将自己呛了个半死…… 东篱继续道,“你别瞧不起人我跟你讲!所说喜欢他的翼族少年众多,虽说祭司律法勒令继承人不得婚配,但!…… 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 东篱十分没有底气的回答令凌渊捧腹大笑,若是当年的南衍知道词的东儿大肆宣读此等豪言壮语,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样,咱们公平交易,我也不欠你的,不如你帮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演戏,我帮你追你的心上人,如何?” 东篱惊讶地看着面前显得疯疯癫癫的妖君,一时难以置信。他一向运气糟糕透顶,此番天降喜事,还是这么一桩大买卖,真的敢接? 只见凌渊自顾自地继续道, “既然咱们已经统一战线了,你是不是得和盘托出,这样我才好帮你。” 东篱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这桩交易于自己会有什么坏处,既然他非说是互利互惠,想必凭他为君的身份也不屑于算计自己这等小角色,于是满口答应。 “你是男儿身?” 东篱摇头。 “那你是女儿身?” 东篱依旧摇头。 凌渊明白了,原来翼族少年成年之前不会化身是真的,可以根据喜爱之人自由选择性别的传闻也是真的。 转而继续道, “那若是两个人都没有化身……” “你傻啊……当然有可以强制化身的办法,就比如此次你来翼族选妃,看上了哪个少年,翼族便会喂他吃下穹枝果,自然而然就化为女儿身了。 苍灵果和穹枝果本就是为相互喜爱而都未曾化身的少年准备的。” “还挺神奇……若是你这么说,你们二人是芳心暗许,苦于律法束缚?” “不是……他根本不认得我!那天在汤浴,使我们第一次见面……”东篱懊恼, “因为你,我的千里之行,还没开始,或许就已经结束了!” “你放心,他最后一定会喜欢上你,而且是死缠烂打,追着不放,逼你跟他在一起的那种。”凌渊满眼肯定。 “……哦”东篱皮笑肉不笑。 “这样,你不如先骗他把果子吃下,只要他化为女儿身,束缚你们的律法不攻自破!”凌渊强忍笑意。 “不太好吧,这不是逼迫他放弃前途?” “继承人这种东西数年才能培养出一个,何况还是祭司。若是你不放心,到时我出面,保他的身份地位,凭借璎嚣讨好蝠族的架势,他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东篱满怀感恩地望着面前的恩人, “你,对我这么好,真的不图我什么?” 只见面前之人义正言辞道, “我可能比你更想看到他女装的样子!” 第37章 麻烦精入住别院 “其实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外界因素往往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你能让他动心,我倒是真的可以帮你们扫清障碍!” 凌渊一本正经,继续补充道, “毕竟你也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嘛!礼尚往来,应该的,应该的!” 东篱忽然间垂头丧气起来, “可是,我都见不到他……” 风雪阁作为翼族最为机密的所在,别说溜进去,就是靠近十里都会立即被军士抓起来,且翼君有严令,擅闯者无论是何原因,家族株连。 故而即便东篱再胆大妄为,时不时考虑起那不务正业的老爹,还是只能于日思夜想之人望而却步。 或许准确地说,汤浴并不算他们第一次相遇。 十几年前,翼族三皇子出街巡游,搞得声势浩大,恰遇刺杀,东篱就是在那时远远地望见南山月,翩若惊鸿,将一众人等打翻在地,还救下了失足误入的小童。 只是那时相隔甚远,他定是没有瞧见自己一眼。 故而等待了这么多年,毫无办法的他才不得不下定决心,今年定要参与“夺彩”之事,他还年轻,再不拼尽全力搏这一次,怕是以后更难有机会圆满心愿。 凌渊见东篱此刻的忧郁神情,不由得好笑,没想到此世进展到这,两人竟然如此之惨,于是义正言辞地开口, “不就是机会吗,我帮人帮到底!” [风雪阁] 霜雪压树,红楼重重。 浅碧色的枝干上绽放着细小的白花,沟渠流水自上而下,时而冒出思缕腾热的白烟,不断地向上翻卷。自远处观望,红色的楼宇重叠而上,周围是橙黄的塔台,仿若屹立于崖壁之上的世外仙境,形成了遍地雪白、冰霜之城的靓丽点缀。 这里是穹苍最接近权力的地方。 西南方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小楼中,素纱垂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裹挟着微弱的血腥之气,层层翻卷,令人作呕。 纱帐之内,一面色惨白的女子跌落于地,腿骨被铁器呈十字形贯穿,巨大的铁链将她牢牢锁住,周围的地面上,流淌的血迹新旧相叠,周围嵌入地面缝隙里的已然呈现黑褐之色。 转而一少年掀帐而入,眉目深邃凌厉,手里瓷白色的碗中装着深碧色的汤药。 “云朵,该喝药了。” 少年坐于地上,扶起女子纤弱的身躯,看着她轻柔地笑着,小口抿着药汤。 眉头微蹙,继续开口道, “羽花坠就要成熟了,等过几日我去采来,治好了你的病,我便带你走。” “他……还好吗……”女子开口,语气尚弱,却仿佛丝毫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少年点点头,像此前无数次那样,不假思索,仿若反射般机械地回应。 女子转而继续躺倒,眯起眼,似觉满足,转瞬便沉沉睡去。 ———— “去看云朵了?”沧桑的嗓音。 “是,师父。”少年面容冷定,毫无表情。 “这么多年,怪为师吗?” “不怪。判出之人,得以留存性命,已是恩赐。” “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只要你找到那个孩子,带着他的琉璃心来见我,我就放了云朵,也放了你。 我说到做到。” “是,徒儿自当遵命。” 从主阁恭敬退出的少年,左手手腕上挂着深黑色材质莫名的镯子,眉宇间闪过凌厉汹涌的澎湃杀气,稍纵即逝,转而便恢复成毫无表情的冷漠之态。 呵,世间之事,不过如此。 ———— “你且说说,你该如何帮我?”东篱发问。 “要不我安排你二人住到一处可好?”凌渊面露狡黠神情。 “虽说听起来不是君子之道,似乎,也有可行之理?”东篱眼泛金光。 “……”凌渊无语。 “对了,要不你先跟我去救人吧,见色忘友总归是不太好,趁机你与璎繁也可以……相互认识一下!” “……” 只见凌渊拎起东篱,乘风而上,面前街坊逐渐化小,仿若逐渐步入画卷般,显得分外不真实。 凌渊的乘风之术,既不快,且不稳……虽说东篱自己不会飞,但从小到大被荀鸢从各处揪回家的次数多了,自然轻车熟路,此番却被凌渊搞得头晕目眩…… 他着实没想到,堂堂赤蝠族妖君,这飞行水准,竟然是个半吊子…… “你不是蝠族吗,怎么不用翅膀?”东篱迎风大喊,生怕来人听不到。 “你是翼族不也没有翅膀?”凌渊也大喊回复。 “我是怪胎,莫非……你也是?!” 眼看着冰灯垂坠的巍峨堡垒步入视线,好不容易临近着陆点,凌渊却显得异常费力。果然……东篱狠狠地撞在了冰玻之上…… 站稳揉了好久,摸着自己升起大包的脑袋,东篱满脸的视死如归。 看来,此次冒险之举,若是救不出璎繁,凭借凌渊的技术,再待他将自己带回去,非得丢了另外半条命不可。 横竖都是死! 不……只许成不许败! 东篱打探了片刻,发现此时皇宫的守卫于平日相较,着实松懈不少。这许是皆要归功于偏要住在别院的凌渊,和前日大闹别院的自己…… 闯宫寻人之事,这些年他可谓轻车熟路,估计着冰宫的设计之人都不定能比他清楚多少。 他拽着凌渊穿过了大大小小数条明门暗道,一路上无比巧妙地躲开了守卫人员,凌渊敬意横生,顿觉他那日说的不辨方位绝对是瞎扯。 稍而东篱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白色粉末,刹那便放倒了琉璃色高垂门附近的七八守卫,推门而入,捞出一粉衣女子撒腿便跑,未有半点办事不靠谱的模样。 直到愣在原地的凌渊被当成刺客请入议事堂,他都依然觉得这一切完全不可思议,像是一早便算计好的,他就是被小怪物送上案板的替罪羔羊。 待凌渊被恭敬地送回别院,皇宫内侍转身刚走,他便见到了满脸谄媚的东篱,和他身旁面含羞愧之色的粉衣少年。 “你……算计本君!”他佯怒地指着东篱的鼻子,恶狠狠道。 “我真的没有!我发誓!我只是习惯了闯宫捞人的时候,从来不带毫无用处,还拖后腿的……” 只见璎繁拽了拽他的衣角,东篱硬生生将“废物”二字咽了下去…… 别院的大门从内打开,身着纤羽白袍的男子微微俯身示意,开口音色冰冷却纯澈, “恭迎妖君。” 东篱见到来人,立马缩到璎繁身后…… 凌渊狡黠开口道, “月少主,麻烦给两位麻烦精安排一下住处,那位安静秀美的,就住在后院,吵闹又擅长惹事的,还是留在前院,烦劳多多管束!” 稍而,南山月想都没想,便将璎繁带去了后院。 东篱不服……自己的特征,难道于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来说,都这么明显吗…… 第38章 被表白了? 东篱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实现的如此之快。 可未曾想,往日星辰高挂空中,华光明耀,可如今即使近在眼前,也或许是水中镜像,可触,而不可及。 软羽鲛绡所织的锦被,轻轻一倒便刹然深陷,沉水古木的陈设,处处雕纹精秀,东篱不由得感慨,皇家别院果然气派! 不知是凌渊刻意安排,还是南山月真的深深担忧他会再闯出什么祸事,打算时刻监视,东篱的房间就被安排在他隔壁。 这也导致了,东篱半夜被饿醒,一直翻来覆去地纠结,到底要不要出去找吃的…… 转而起念,大不了豁出去了,万一再被当成贼人抓回来,说不定还会直接被绑去他房里同吃同住呢! 他穿戴整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刻意观察了南山月的房间确然漆黑一片,于是无比放心地开始摸索方位。 恍惚记得厨房应是在西侧间,凭借手中前不久刚研制出的“觅食器”,他开始逐一搜索。 不久,便见细小的指针刹然停滞,继而开始飞速地旋转不止。若不是再次失灵,那自然是此间屋内必有蹊跷…… 出于对自己所造之物的盲目自信,东篱轻轻推开了房门。一股浓重的腐锈味道扑鼻而来。 转出手中的夜视珠,只见此屋四周堆满了硕大的竹筐,框内是许多老旧破损的兵器,看起来形状十分怪异,但似乎每样兵甲之上,都不同程度地镶坠着各式各样的爪钩。 房中的木桌上,凌冽的银光划过,几样精巧异常的兵器亦然带着爪钩,一旁还放有上等的陨冰玄铁,这些物件,似是仿照其余老损物件所制。 他伸出手扯开桌上重重包裹的黑布袋,隐约可见银色布料闪动着五彩波光潋滟的水纹,是绝佳的鲛绡? 然而东篱尚未来得及打量清楚,便听闻一身轻巧的关门之音,只觉颈部猛然一凉,手中的夜视珠被来人夺去,借着最后一丝光亮的消失,他低眼看去,只见寒意凌冽的剑芒此刻正抵于自己脖颈之上。 完了……他怕真的如愿又被当成刺客了…… “等一下!别动手!自己人,自己人!”东篱连忙回应。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清苏冷定的音色,此刻竟透着寒意荡然的杀意。 “我叫东篱!篱笆的‘篱’,对不起名字没取好,我总喜欢乱跑……”虽听出身后之人是南山月无疑,但察觉他此刻的反应,东篱还是觉得大事不妙,想必不是如此简单…… “说,是谁派你来的?”南山月依旧咄咄逼人。 “我是妖君带回来的你不是也看到了……我只是来厨房找吃的……我……我不认识路啊!”东篱见状假装呜咽。 仿旧造的带钩铁器,无比名贵的鲛绡,传闻中刀枪不入的绝品战甲材料……耐寒神器?莫非他的意图与自己相同? 想到此处,东篱自作聪明道, “咱们是同路人,你先把剑放下,有事好商量!” 继而又觉似乎不太具有说服力,便又补充道, “我……我知道翼风崖的秘密,可以给你带路!” 南山月迟疑……本以为他是风雪阁派来的奸细,此番见到了自己的秘密,无论如何也需斩草除根。 但若真是如此,他发现了自己想登崖取草的意图,竟还敢直言,若非是真的临死一赌,便是的确尚不知情。 他虽明白祸根不除,便是埋下大患,但听闻来人可引路,还是为之动容。 毕竟当世所存关于翼风崖的资料实在少之又少,查无可查,与其毫无准备地攀崖,倒不如于英勇自荐者冲锋陷阵的机会,即便是后觉欺人之举,除之简直易如反掌。 但为了云朵的安全,他此种意图绝不可泄露半句,故而自此刻起,直到等崖之期,他都半步不可离开自己的视线。 东篱见颈部的刀剑已然滑下,收而入鞘,瞬间松下心来,以此同时,放松的腹部果然顷刻发出抗议之音。 他十分抱歉地扯扯南山月的衣袖,示意他照顾自己的生命需求…… 面前之人发出不屑的鼻音,却还是引着他转身出了房门。 东篱察觉腕上一紧,低头只见一若有似无的丝线,将两人手腕连在一起,继而只闻南山月冷冷回道, “从现在起,直到登崖之时,我需随时知晓你在哪里。你若是试图逃离,我便杀了你。” 东篱脸部泛起红晕,内心窃喜,没想到竟是真的福祸相倚,此番虽来人显得好凶……但自己可否算得上是,被表白了?! 可算是找到了厨房,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翻找了半天,竟然并没有熟食留存……没想到皇家别院的厨房,竟然还没有自家想的妥帖。 东篱举着个萝卜可怜巴巴地望着,来人一脸嫌弃,并不搭理。 他啃着萝卜,灰溜溜地被拽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夜间巡查的兵士,南山月刻意嘱咐道,别院近期老鼠横行,必要加强巡逻力度,以免扰了贵客清净。 东篱琢磨了好久,自己于他心中是不是已然算作贵客,想着想着便香甜睡去。 近几日,凌渊都带着璎繁四处逛逛,并刻意嘱托,让南山月无需跟着。 东篱郁闷。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选定的队友竟然如此见色忘义…… 他更没想到的是,南山月这个闷葫芦,蹲在房里研究机巧之事,竟真忍得住一坐一整天,日日不出门…… 他快被憋死了,他必须得找个理由出去透透气。 “喂,我快成年了!”东篱开口试探。 来人不理。 “喂,我父亲要为我行嫁娶之事啊!” 来人不理。 “喂……天天跟你待在一起影响我的终身大事啊……你能负得起责吗……” 来人依旧不理。 “……” 东篱意识到威慑无用……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改口, “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你带我出去转一圈,我给你交代一件关于翼风崖的秘密!” 显然奏效!伏案捣鼓的南山月有所停顿。 东篱继续道, “你虽文韬武略名声在外,但论及机巧之事,必是不及我之万一,你放心,只要我出手,必然不会让你失望!” “……”南山月并不想搭理。 他自小便于风雪阁跟着师父行算谋之事,风雪阁的消息网,大到王公贵族,小到街巷邻里,只要他想了解,怎么会找不到。 上次被这祸害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早已暗中将他的过往来历翻了个底朝天,他的机巧之术……令人胆战心惊,退避三舍的本事,倒是的确,胜过自己万分。 然看厌了这些天他像个猴子般上蹿下跳的不安情形,他似乎稍加动容,转而考量,万一这个多动症于攀崖之前被憋出个三病两灾,岂不是还多了个拖后腿的人,于是无奈,只得微然点头应承。 第39章 摘果遇刺 向来不屑于早起的东篱,今日异常勤快。 收拾了许久出门时,南山月已然等候在院中,手里握着一柄银色的剑和一捆褐色的麻绳。 东篱心里犯怵…… 自己软磨硬泡了好些时日,好不容易他大发慈悲,应允了此次出行,没想到见面竟是这般架势。 转而考量到自己前些日子知晓了他的秘密,突然更害怕了。 莫不是借机杀人灭口? 南山月见他站在远处琢磨,迟迟不上前,微微抬起手腕,便将东篱扯了过来。 “那个……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出去。”东篱怯怯地开口。 “你不会飞吧。”南山月并不理睬,自顾自地问。 “我……不会啊。” 东篱话音未落,只见南山月手中的麻绳直冲自己而来,转眼便已将他团团缠住。 稍而,他抓起留下的一小段,雪白的双翼刹然展开,迎风而舞,凌空而起。 此刻的场面像极了老鹰抓着辛苦找来的猎物,准备带回巢穴享受美味的晚餐…… 东篱长这么大,体验了荀鸢的迅捷稳健,凌渊的歪歪扭扭,没想到此次起飞,竟然是这般滑稽的场面。 他像个毛线球般迎风旋转,头晕目眩,翻江倒海,可南山月显然毫不顾惜自己的死活。 虽说这些年他顽强的生命力名声在外,可也总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明明前些日子还称自己为贵客,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 话说他飞得这么快,似乎根本没有问自己要去啊…… 东篱被扔倒在地的时候,麻绳撤去,可他显然两腿酸软,毫无站起来的力气,还算南山月稍有良心,递来慰问的语句, “还活着吧?” ……如果生命和死亡有界限,大概就是他此时的状态…… 他在地上趴了许久,南山月就坐在一旁,既不催促,也不相扶。东篱实在挣扎不过,最终还是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 面前碧石嶙峋,溪涧早已结上了厚重的冰霜,岸边的树木却依然翠色葱茏,墨绿和浅绿色挨挨挤挤,蜿蜒而去。 东篱从前只是于书中见过如此场景,没想到身处此地,竟是这般如梦似幻。 苍灵树和穹枝树所生长的嶙溪涧,于外界而言属于禁地范围,翼族每年都会于特定时间派人前来采摘,所需此果的人家,皆要一早上书,重重审阅,方才有机会求得。 没想到南山月轻易不出手,一下手便是这般风雅无人之地! “你还愣着干嘛,摘完了快走,我还有事。”来人冷冷的语气顷刻便打破了他的幻想…… 东篱气鼓鼓地向前走,抬头望去,树上皆是星星点点,清一色的墨蓝色果实。 此番妖君选妃,想都不用想,各家各族为求荣华,必定早早备下了可化为女儿身的穹枝果。 虽然他已然不记得苍灵果和穹枝果是何颜色,但是今日所见,加之近日即将发生的大事,此时东篱异常肯定,化为女儿家的果子定是被摘去大半,这剩余满树的墨蓝色,必然就是化为男儿身的苍灵果无疑。 转过头望望依旧坐在原地的南山月,东篱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凌渊所提出的建议,若是他已然化为女儿身,那想必教条礼法,世袭规矩,都不再能成为他们的阻碍。 既然妖君已然扬言必定出面保其前程,自己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东篱找了好几,终于在浅碧色叶片簇拥色隐蔽位置,寻到了一个赤红色的果实。 他凭借多年上树爬墙的超凡技能,很快便将两个颜色不同的果实收入囊中,小心翼翼地包好后,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往回走。 然而此时,树林深处隐约传来沙沙的响动之声,逐渐靠近,越来越大,仿佛……许多人穿林而过,且动作异常迅捷! 东篱想也不想便朝反方向跑去!看来是真的,南山月的的确确想趁机将自己灭口! 自己一番苦恋,穷追不舍,费尽心力,英名尽毁,现在可好,即将到手的美人飞了暂且不论,连小命也要交待在这了。 不对……他若是要杀自己,刚才自己倒地毫无防备之时,他为什么不下手,更何况,凭他的功法灭了自己难道不是易如反掌,何必兴师动众找来这么多人? 如此想来,这些人训练有素,莫非是冲南山月而来? 救,还是不救? 他虽是三脚猫的功夫,但做人不就是要有担当,若是轻而易举便抛下对方撒腿就跑,以后有何脸面让他服下穹枝果,做自己的女人! 于是东篱再次调头,朝来时的方向跑去,奔走途中还顺势捡起地上的粗枝和石块,犹豫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赶到之时,果然他的心上人已被黑衣人团团围住,东篱一边鼓足了气势叫嚷着“让一让”,一边奋力地在包围圈中扯出一个缝隙,将瘦小的自己挤了进去。 “你不是跑了吗,干嘛回来?”南山月小声呵斥。 “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丢下自己的女人不管?”东篱义正言辞。 “………………” 东篱狂挥乱舞了一阵,见面前之人毫不动弹,竟觉颇有成效。然而转瞬他便被一只温热的手狠狠地扒拉到了一边,一个踉跄,脚下不察,摔倒在地。 利剑出鞘,银光相交,叮当刺耳的冷兵器碰撞之音夹带着凌冽的气息流转,刺进人耳,令其头晕目眩。 东篱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见一缕白光于漫天黑影之间搅动,片刻之后,麻绳再次席卷而来,将他团团绑住,腾空而起。 不是吧……又来?! 然而更糟的是,此次他并没有在空中游荡许久,便有失去支撑,急速下降之感,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他根本无法睁开双眼。 巧的是,此前手腕与他绑在一起之处时不时有剧烈的拉拽之力,东篱就像一个弹力球般,时而被重力扯拽着下降,时而受到拉拽之力助其减缓俯冲之势…… 终于他还是亲近于地面,被挂在了枝丫之上。 东篱依旧能听见耳边兵器碰撞的凌厉之音,然而时近时远,他已然神智涣散,分辨不清。 手腕捆绑之处是刺骨的疼痛,温热的鲜血涌出,然而被五花大绑的他,根本无法挣脱束缚,为自己包扎…… 第40章 可不可以 刺眼的光线投射而下,东篱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遮挡,却觉浑身酸痛,抬而不起,只得扭过头去,努力躲避。 他向左侧倒去,只觉蹭道了柔软的布料,夹杂着淡淡的晨露气息,异常清新温软。 然而还未来得及多加感受,只觉瞬间失去支撑,东篱应声倒地而下…… 此番一摔,东篱可谓是刹那惊醒,顷刻之间便瞪圆了双眼。 面前满脸嫌弃的南山月,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鲜红色血痕,东篱一个激灵爬起来, “你没事吧,伤的严不严重?那些都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杀你?” 面对突然冲上来的关切,南山月下意识地后退,并立起剑鞘格挡在两人之间,他的脚步已然微有踉跄。 东篱见此番场景,也不好意思责备其不识好人心,只得悻悻坐下,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自己虽外衫完好,然而部分里衫已被来人扯破,用于包扎身上的擦伤和手腕上的划伤,虽知是情势所迫,然而他尚且是个不谙世事,干净清白的少年啊! 东篱瞬间怒意涌上心头,开口便是斥责质问, “你为什么擅自扒我衣物!你不知道这样会有损我的名誉吗!” “……你若是死了,我还得收尸。” “那你可不能擅自做主!你为什么不扯自己的衣服要扯我的,你……你无赖!” “胡搅蛮缠……果然是麻烦精。” “你……你才是胡搅蛮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毁我清白!” “你尚未化身,何谈清白?” “南山月!你要对我负责!” “吵死了……” 南山月话音刚落,东篱便感觉自己的嘴巴被粘住了一般,再难张开…… 说不过就用术法欺负人!要不是他在学堂净学了些不切实际的门道,非得也将他用麻绳捆了,施上禁言咒,被自己生生骂个三天三夜不可! 唉……看在他已然受伤的份上,自己不如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东篱尚在思索之中,面前之人已然蜷缩在地,他试探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轻拍,却察觉尚才十分凶恶的南山月,此刻已然在止不住的颤抖。 打量四周,他们身处树林之中,然而此时,耳边又响起了微弱的沙沙之声。 糟了!许是昨天那帮人已然察觉他们的藏身之处,若是再被找到,他们定是凶多吉少。 东篱顾不得多想,凭借往日闯祸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能,架起南山月便寻向走去,他起初抗拒,不一会便显得浑身酸软无力抵抗。 东篱见他额头之上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微紫,面色惨白,脚下步子凌乱,想必是中毒之状,担忧之心更甚。 摸索良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山洞尚可藏身,跌撞而入,扶其坐下,借由洞顶微弱透入的光线隐约可见,他身上的伤口处已然呈褐红之色。 眼见南山月已由颤抖化为毫无力气的昏迷之状,东篱一下子慌了神,反复地推着想让其保持清醒,然而收效甚微。 此处尚不知是何地界,就算他此时入城买药,外面刺杀之人会不会发现尚且不论,他身中何毒无从知晓,凭借自己的速度和方位感,怕是找不到药房在何处,他早就一命呜呼。 恰是此刻,东篱瞥见自己肩上缠着的里衫布条,他解开布条查看伤口形状,正是刀伤,但是刀口分明呈鲜红色,没有任何中毒症状。 持刀之人除了黑衣人便只有南山月,按理说凭他的功夫误伤几率甚小,莫非是此毒真的对自己毫无效应? 当下这种情况,怕是除了碰碰运气,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于是东篱将南山月靠过来,平躺在地,解开缠在自己手腕上缠着的布条,拿过地上的剑,轻划开伤口,将滴落的血珠送进他口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未见南山月有何反应,东篱只觉得自己的眼眶越来越沉,但是最后的神志告诉他,他们二人绝不可都沉然睡去,否则黑衣人一旦找到这里,他们定然毫无生路。 于是东篱开口轻声说话,努力让自己思维保持清醒, “喂,我给你讲故事吧。 我叫‘东篱’。我从小就没有娘。 我娘于我出生便离开了,我爹为了表示哀思,就想到了‘离’字,再后来因为我天天乱跑,便改成了‘篱笆’的‘篱’。 他想把我圈起来,保护别人的安全。 我出生就是个笑话。 听我爹说,我哭着喊着哇哇坠地之时,我们府苑上空,显现出了绚丽的五色云霞,象征吉兆的鸾鸟凌空飞起,向着穹苍之境展翅而来,然而他们飞到一半便尽数折回了,这云也尽数散去了,于此同时,我的生母就这样咽了气。 你说这鸟啊,你要么就别飞,要飞了好歹转一圈再走啊,这番戏弄,着实太不道德。 而后仙界来传话,说是无妄宫的那位尊神在训练鸾鸟,随手而至…… 没想到吧,鸾鸟都需要不时试试随机应变的能力。 那位尊神也真是,活个几十万年,这兴趣爱好,竟然跟我那不务正业的爹这般相似。 再后来人们口口相传,说这是不吉之事。于是我便被皇城带走,你说别的家族哪有这等荣耀,刚出生的孩子就被拎上了祭天台。 街坊传闻说,风雪阁是想试试看我是不是什么天降灾星,如果是就一刀宰了,不是还能让我爹抱回去养养。 不过还好我运气好,大祭司占卜了一圈竟然将我放了回来,并且赐了一个‘东’字……” 直至此时,东篱已经觉得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如若这就是既定的宿命,能与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死在一起,大概也是一桩幸事吧。 “我叫东篱,不论你能不能听到,我都希望你能记得,记得我是真的喜欢你。 从第一次远远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异常熟悉,与我往日梦中之人十分相似。 我叫东篱,我是真的试图想要保护你,大概真的此刻也只能说对不起。早知如此,从前我就不次次偷懒,不学无术了…… 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这次有幸我能救活你,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啊……” 冰冷的山洞中,远处流水的滴答之音仿佛在倒数着此刻的宁静。 转瞬之间,密集的踩水声由远及近,逐渐行至…… 第41章 双镯 皑皑霜雪,冰颉木潦草搭起的小屋,躺在床上的少年面色惨白,雪白的外衫沾染着重重血迹。凌渊与折愿径直冲入,屋内空间狭小,再难以容下第四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东篱……”来人咬牙切齿。 “你不杀他反而救他?是逢场作戏,还是也会有心软的时候啊?”白衣少年负剑而立,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再或者,是想着据为己有吧。” “你信不信,我能成就你,就更能毁了你。你别忘了,云朵的命在你手里,但是你的命,可是在我手里。”来人显有怒意,继续道: “你若是将他交出去,别怪我收了你的命。” 屋外的针锋相对尚未结束,只见一衣着怪异的女子气势汹汹地冲出,一把扯住少年的白袍, “你怎么把冬瓜搞成这个鬼样子?! 这才几天不见,我家冬瓜小命丢了大半条! 都说美色害人不浅,我看你还真的是祸国妖媚啊!” 凌渊听闻此番动静,急忙出来劝架, “你别冲动啊,现在最要紧的是东篱的安全,我已经派人去找医师了,你们先别吵啊,病人需要安静!” “我去看看他。”璎繁淡淡道。 “我跟你一起去。”南山月紧跟着符合。 “你不许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想伤害我们冬瓜啊!”折愿说罢伸出手去,死死扯住南山月。 只闻“叮”的一声脆响,两只一模一样的墨黑的手镯相撞在一起,材质莫名,然而发出的碰撞之音却凌厉入耳,刺人心弦。 “你,怎么会有跟我一样的镯子?”折愿诧异。 然而南山月却瞬间掩去了眉间的讶异神色,也并不作答,便随璎繁进了屋。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个他找了数十年的人,今日终于出现了。 南山月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在风雪阁经受最残酷的训练,大祭司于自己所有的栽培、算计,都是为了面前之人的琉璃心。 虽知晓即便是真的杀了他,也一定不会如愿换得自己与云朵的自由,自己知晓太多风雪阁的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全身而退。 但既然大祭司如此在乎这枚琉璃心,无论如何,这都会是一个绝佳的赌注,好歹是多一分胜算。 面前躺着床上的少年失了血色,却相较往日显得异常安静,秀丽明净,清雅纯澈。此番面容,竟一心想当个男子? 其实昏迷之时,他意识尚存,但是根本无法挣扎着醒来。这种毒性已然在他身体里蔓延生长了数十年,凭借着药物定期压制。此番未到时限便毒发,想必是因为打斗之时真气过度使用,却不巧被面前的傻子当成了敌方的刀剑之毒。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的血,竟真有抑制之效。 从小到大,他无父无母,师父于自己只有打骂和责备,从前只有云朵,让他感受过世间温情。 自她出事起,在这个冰冷漠然的世间,他像极了一把冰冷的刀剑,任凭持剑之人肆意摆布蹂躏。他不得不掩住所有的情绪,精心布局,徐徐图之。 然而此刻,面前这个陌生的怪人,竟然真的敢于为了自己舍命相救。 难道就只是因为喜欢吗?比起他要很努力,才可以让自己和云朵活下去,外人毫无忧虑时敢于直言的“喜欢”二字,该是一种多么微不足道的情感呢…… ———— 东篱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身处皇家别院之中,他轻微地动了动,发现身上的痛感已然全部消失,仅仅手腕上的伤害隐隐遗留了些许。 折愿就睡在身边不远处,四仰八叉,毫无半点女孩子的样子。 “喂,醒醒,你一个女孩睡在我一个大老爷们的床上,我可怎么跟月少主解释!”东篱没好气地推醒他。 然而不巧的是,此刻推门而入的正是他口中的月少主无疑……完了,活脱脱现实版的捉奸在床! “那个……你听我解释……”东篱支支吾吾。 “跟他有什么好解释的!要不是因为他,你会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折愿没好气。 “醒来就把药喝了。”只见南山月递上了手中的汤碗。 东篱预谋的装作抬不起胳膊,央求他喂给自己的戏码还没来得及实行,只见折愿一把将药碗夺下,塞到他嘴边。东篱气愤……这蠢队友,不仅毫无长进,反而处处帮倒忙…… 然而最糟的是,折愿愤然开口道, “我看你也别喜欢他了,要不你还是喜欢我吧,喜欢我了你也可以变男人,况且咱来都一起同榻无数次了!” “……”东篱一口药汤喷出,还生生被呛了个半死。 南山月也不搭理,面含嘲笑之意,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你看吧!你为他牺牲至此,他竟然半分悔过之意都没有。而且我都那么说了,他竟也毫不吃醋!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阿愿……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要名声的啊!!!” 东篱追打着阿愿出了门,正巧撞上同行而至的凌渊和璎繁,看来他们近日相处不错,自己这一番撮合,确然是功德不浅啊! “你还真是……生命力顽强啊!”凌渊赞美道。 没想到几日前还卧床不起,喂药都难以下咽之人,转眼的功夫便能跑能跳,生龙活虎,不愧是自己养出来的小怪物啊! “东篱,你失血过多,该好好躺着,多休息才是。”璎繁附和。 “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距离揽彩节还有几天啊!”东篱一拍脑门,觉察到自己险些忘记了大事。 “五日。莫非你也想趁机于心上人表白心意?”璎繁浅笑着问道。 “对啊!我要去取羽花坠!”东篱拍拍胸脯,显得信心满满。 “你不能去,你身体还未恢复,翼风崖向来是有去无回,已被封禁数万年。”璎繁显得颇为担忧。 “凌渊已然答应我了,今年会开启‘夺彩’活动,对吧!”东篱眨巴眨巴眼睛,显得可怜汪汪。 “嗯,你放心吧,我会派人跟他一起去的。”凌渊点头道。 “表白心意不一定羽花坠,你这不是夺彩,是送命!”往日皆温声软语的璎繁此刻却显得异常焦急,转而对凌渊说, “妖君三思啊,您根本不知道翼风崖的危险之处!” 然而凌渊仅是安慰道, “我理解东篱的诚然之心,感情之事本就是破除万险,方能山明水阔,夺的佳人芳心!你放心吧,我会派人好好看着他的!” 第42章 他害羞了 折愿见东篱整天都在捣鼓他那些不靠谱的物件,根本无心吃食,终究是软下心来,决定亲自下厨。 叮当捣鼓了许久,丝毫未曾意识到身后逐渐逼近的南山月。 然而凌冽的剑光出现在她脖颈之上时,却刹然停滞,生生收住了去势。 南山月的余光惊讶地扫过安然放置于灶台上的黑镯。 折愿见此情景着实被吓了一跳,转念即刻想到了自己白天信口开河的激怒之语,想必是这家伙开窍了,终于知道吃醋了!可算是苦心没有白费啊! “别生气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我跟冬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发誓!他还是清白的,他只属于你一个人! 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这样容易误伤!”折愿讪笑道。 南山月依旧在反复琢磨,按理说这镯子异常认主,她的为什么竟然能摘下。 自己这黑镯自出生之日起便戴在手上,随着骨骼的生长发生变化,异常合手,根本不可摘下。 如此看来,许是这镯子仅是与自己的外形相似,再或者,她根本就不是所有之人? “你的镯子,为什么能摘下?”南山月终是开口问道。 “它太大了,我怕一会掉进锅里还得去捞,便摘下了啊,有什么……问题吗?”折愿意外,他竟对此异常有兴致。 “这是哪来的?” “我从小就有啊,不记得哪来的了。我娘说许是被人废弃的法宝之类,但是它时灵时不灵的,没什么特别的用处。你感兴趣啊?” “随便问问。” 折愿见他转身出去,轻言嘀咕,莫名其妙,真是个怪人…… 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做出的菜品,欣欣然端入之时,只见东篱眼冒金光地盯着床前白袍之人,手中端着药碗小口轻抿。 折愿抱起小桌,摆放完毕,大声道, “重色轻友之人,快别看了,赶紧来吃饭!” 东篱此时就是很气,非常气,但还是要保持大度,强装微笑,淡然道一句, “好的,多谢。” 待南山月离去,折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了白日他于厨房中的吃醋反应,东篱兴奋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转而便想去安抚一番,表明自己的立场。 于是他披上外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隔壁的门,仿佛异常轻车熟路般,走了进去,顺带还反手关上了门。 只见南山月满脸吃惊地望着泰然自若的东篱,从小到大,他见过胆大妄为的人不少,几乎无一例外的下场惨烈…… 但像来人这般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就是推门回到自己家一般,毫无半分不自然的神情,义正言辞、不请自来、理直气壮者,确然是头一次。 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出该出何言指责。 他虽并不认为自己是何等正直之人,也的确不算循规蹈矩的典范,但面对如此一本正经的不讲理之人,似乎也只得甘拜下风。 可他学文习武数十年,还从未认过输…… “你这东西不行,北坡山壁滑,这种钝爪根本无法抓牢冰壁。这铁锥做的也太短了些,承不住人的,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型有什么误解……” 东篱一本正经地研究着他面前书案上各式各样的工具,似乎对每件皆不甚满意。 “你……有事吗?”南山月怯怯开口。 “当然有事!过几天我们不是要上路了,我看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东篱就地坐下,双手支着脑袋,满眼笑意盯着他。 “你不能去。”南山月义正言辞。 “为什么,不是说好的我给你带路,你不会是害怕了吧?”东篱讪笑着靠近。 “我反悔了,不用你去了。” “切,你说不用就不用了?我也是为羽花坠去的好吗!到时候可别怪哥哥我不让着你!”见他躲闪,东篱继续逼近。 见此场景,南山月真想将他打翻在地,然而顾念到终究他是因为自己受了重伤,还是软下心来,加之一时莫名的紧张,开口却显然成了另一番场景, “……大晚上的,你来我房里,不妥吧……” 东篱却意兴渐起,接而道, “有什么不妥的,你害羞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怎么今天怪怪的?” 只见南山月推桌后撤,脚尖点地,一个跃起,转眼便躲开了快挨上自己的东篱,继而摸出剑鞘握于手上,厉声呵斥道, “出去!” 由于了解,东篱果然十分识趣地向门口窜去,却依旧不忘逞口舌之能, “你那些东西,回头拿来我帮你改改啊! 喂,你耳朵都红了!别害羞嘛,你迟早是我的人!” …… 东篱折腾了几日,再次将物件交还给南山月的时候,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他费尽全力寻来这坚固异常的陨冰玄铁,寻常打铁之法根本无法将其塑形,自己不知用了多少内力,耗费了许多时间,才将此物勉强铸造成形。 当初交给东篱的之时是因为他实在缠人得厉害,无奈为之,竟没想到经由他手之后,所铸之物竟能如此精巧锋利。 然相处许久,他根本不像是内力深厚,修为强劲的模样,能将陨冰玄铁改造至此,到底是用了何种方法…… 见南山月微然惊讶之色,东篱喜不自胜,自己这双手果真是想什么,便能成什么!总算是有点特长,在心爱之人面前展露头角! 本相约于揽彩节前两日出行,然而临行前一晚,东篱被下了强劲的迷魂药。 南山月深知璎繁的野心勃勃,他虽不择手段,然与东篱相交数年却一直淡然处之,并没有让他接触到自己的任何谋权不堪之事,若不是这次妖君赶的凑巧,想必璎繁是不会将东篱算计入局的。 既然他刻意阻拦,翼风崖恐怕绝不止羽花坠这么简单。若是任由东篱牵涉其中,与王权利益相较,难保璎繁不会下狠心将多年的友情抛诸脑后。 毕竟自己真的见过太多牺牲弄权之事,这世间的情谊怎会如此坚固,关键时刻,谁人心中不是装着自己的权谋利益,莫说真的抛弃一切为一人去死,哪怕牺牲一星半点护谁人周全,都纯属是世人奢侈的妄念。 大概也只有东篱这种,未曾沾染丝毫尘俗事故的心,才真的会傻到如此作为吧。 既然如此,不如将他停留至此,永远不要介入所有的阴谋算计。 第43章 不守信用 东篱迷迷糊糊爬起来之时,南山月已然离去一日有余。 他跳着地埋怨他不守信誉,不正当竞争简直是小人行径。 凌渊见状只觉好笑,最终拗不过他,还是未顾及璎繁的反复劝阻,寻了四名身体健硕的蝠族侍卫拎他启程。 折愿叫苦连天。 作为花灵,她本就需要暖阳当空,草长莺飞的环境才能得以健康长寿,常住翼族本就已然极其耗损修为,经此一事,还要窜去那寒冷异常的冰雪之地搜寻南山月的足迹。 东篱怕她冻死,于是将手中仅剩的鲛绡做了软衣,套给了折愿。至于回礼……折愿实在不知身上存何有用之物,便想到了前几日南山月异常感兴趣的黑镯。 反正它既不好看,又不合手,从前娘亲说带着辟邪,然而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辟邪之事纯属无稽之谈。这黑镯明显十次有九次半都不灵,剩余半次仅能算得上的撞大运。 既然无用,又和南山月手中的异常类似,如此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成对物品,此番送予东篱也算是个郑重其事的顺水人情。 然而毕竟自己贴身佩戴多年,赠礼之时,他还装模作样地妥善嘱托了一番。 翼风崖是真的好冷,即便身着鲛绡软甲,折愿还是冷的神志不清。然而更让人头大的不是冷,而是此处似乎被设下了某种禁制,她根本无法随意钻探,绕了许久皆是在原地打转。 遇事不决就逃之夭夭,保命为先,冬瓜,真的别怪我不讲道义,这可是你向我重复再三,引以为傲的大道理……想必等你行至此处,必然也会恍然大悟,回头是岸的! ———— 传闻中封禁数万年的翼风崖果然如凌渊所言,提前三天便撤走了入口处的结界。 称之为崖,其实此处是一座陡峭的高峰,南侧积雪,曾是绝佳的掩藏场所,北侧为逐年凝结生长的玄冰,曾有“行一步退十步”的流传说法。 万年前仅存的记载表明,南侧积雪深浅莫名,看似表面平坦,然而一步之差,便有可能转瞬被遗留的冤魂拽住,埋于积雪之下,也就是传于民间“雪吃人”的故事。 而北侧的玄冰虽逐年生长,会掩盖之前的路线,改变道路的走向,但好歹万象明摆于眼前,只要谨记“看山不是山,看路不是路”,便有机遇恰巧者,有缘行至山巅。 但按理说,南北侧的异象丛生皆要行至第三阶才会发生,可倒霉的东篱与同行的四位翼族壮士,刚登山不久,便被一阵诡异的大风吹散了…… 这下完了,折愿也不知去向,同伴也找不到了,南山月更是从一开始便将自己丢在一边。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东篱走了许久,感觉自己似乎真的一直在原地打转,他自认方向感虽差劲,但是绝不会到如此地步,于是只得默认是撞上了鬼打墙。 一边埋怨折愿所说这黑镯辟邪果然是一派胡言,一边默默向生活妥协。既然没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机会,那便原地修整以待明日吧,反正一时半会,他的确无计可施…… 东篱此次上山只带了不多几样工具,和数不尽的干粮。 他自有记忆起,便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那便是他可以将手边所存的任何材质,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虽然此术法幼时也是时灵时不灵…… 但是此事自小便被他老爹明令禁止,本是个对凡事都毫不上心的胖墩,却对此异常计较,经常是发现一次,自己便被追着胖揍一次…… 故而后来,东篱养成习惯,只在自己房里偷偷捣鼓。 然而此时身居荒野,此种天赋便显得异常重要且突出,既方便,又不为人所知! 坐地凝神,眼见手起之时遍地雪白旋转着迎风而舞,不多时便化为一圆顶小屋,东篱钻了进去,抬手封了门,又举手于被风处开了小窗,转瞬便沉沉睡去。 然而半夜他突然被一阵尖利的叨啄之声惊醒,他透过小窗望去,窗外竟是满天飞舞的血红色玡乌…… 玡乌本应是喜食腐肉,吸涉邪气的鸟,此番为什么会大批出现于此? 按理说正规的登崖之期应该是明日,像自己这般知晓内情,提前出行之人定是少数,既不会有大批人上山,那定然不会出现许多人身死,玡乌鸟聚集根本毫无道理…… 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见自己身处的小屋应声而裂,东篱一个骨碌翻身而起,撒腿就跑。 他的背后,一团黑气迅速地凝结成型,转瞬之间便化为一只巨手,死死地抓握住他的腰部。 此刻东篱完全顾不得老爹嘱托的,不可在外施展驭物之能,无论如何保命最重要! 他抬手而起,向着后方划出数刀冰刺,那黑手似觉痛楚般,扭曲着将他甩落在地。虽吃痛,然而东篱不敢犹豫,翻身爬起径直向前跑去,转手建起数道冰墙,试图阻隔。 没过多久,黑手仿佛反应过来,将数道冰墙一一击穿,急速行近,拦在东篱面前。转瞬之间,身后的玡乌眨眼而至,发出欢愉的嘶叫。 东篱起手画圆,将自己包裹其中,可招式未成,他便已然被死死捏住了脖颈。 这也太惨了吧,追爱未成,今日竟然就要命丧于此? 东篱使劲扑腾着,可黑手越攥越紧,他已然眼冒金星。 然手脚扑腾间,突然一道黑红的光芒闪过,耀眼夺目,刹那之后他又再次跌落于地,面前的黑手扭动着,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痛苦,漫天的玡乌见状也即刻扑腾着散去。 东篱惊诧,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自己又被另一股力量拎起,继而坠落于地,他踉跄着后退,感觉触及到了温热的胸膛,面前他方才跌倒的地方留在一个硕大的深坑,转瞬黑手已然化为烟尘散去。 回过头,只见来人深邃明澈的眉目于月色的映照下俊美如画…… “你个骗子,你为什么丢下我!”东篱着实气愤。 “都说了不让你来……”南山月放下他,自顾自地向前走。 “可是我没有同意啊?!”东篱紧跟着追了上去。 “我说话向来不需要别人同意……” “真的吗?那你若是说现在嫁给我,立即拜堂成亲,也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吗?” “我不会说的。” “哦……那你说话不用征得别人同意,我说话还不用呢!那为了弥补你擅自前往,不守约定,我让你现在以身相许!” “我不同意……” “切,女人可真不讲道理……”东篱望着南山月的背影,嘟囔道。 第44章 同帐而眠 东篱跟着南山月走了许久,看着他在遍地雪白中绕来绕去,一时间开始怀疑他可能也根本不认得路来着。 若真是这般,还不如和盘托出,自己的驭物之能也多少会派上些用场。 翼风崖此地充斥着各种各样诡异的传闻,他们能不能安然活下去尚且是个未知数,不真诚相处的队友又怎么能在关键时刻相信对方,同生共死呢? 更何况,他早已认定了,南山月,就是自己今生要娶的人! “喂,别走了,咱们原地洗洗睡吧。” 东篱开口似乎觉得不太妥当,意思表达不明很容易给他人造成误会的吧,于是转言补充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我是不会占你便宜的!我……我会搭帐篷!” 面前之人依旧自顾自地前进,毫不理睬。 东篱又累又困,何况方才还受了惊吓,与对方生死搏斗了一番,此刻他实在走不动了,于是小跑两步,拽住南山月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 “就快到了……” 连拖带拽,终于将麻烦精带到了已然搭建完毕的休憩之地。三面竖起的冰岩形成了天然的避风之地,驼毡搭的尖顶蓬屋的确显得暖融异常。 两个人,一顶帐篷?东篱后悔了,他决定此间一路定然隐瞒到底,绝不告诉他自己也会随之随地搭此物件。 南山月先钻了进去,不一会拿出一件极薄的软衣,在月光下荡漾着五色水纹。 鲛绡软甲? “你先进去,把这个穿上。”南山月伸手递给东篱。 东篱抚过软甲,感到微微温热,于是转言,义正言辞地拒绝, “不用了!我自小体温便比别的翼族低了许多,这种环境我比你适应得多。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少废话,我带了两件。” “我不信,你为什么带两件?”东篱白眼翻他,“除非你给我看看!” 南山月抓过他的两只手腕,将软甲塞进他怀里,连同他本人一起,急速丢进了帐篷里, “你再墨迹天要亮了。跟上来了就别拖我后腿。” 转而忽觉蹊跷,东篱手腕上带着的,分明是那天在折愿处看到,一模一样的黑镯。 按理说自己跟随着之前绑在他身上的丝线赶到之时,并未来得及出手,那一道黑红色的剑芒法力浑厚且霸道,根本不像东篱这种三脚猫的水平,如此说,莫非来自他手上奇异的镯子? 若是折愿将此物视为辟邪之物,在东篱上山之前借给他,倒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东篱有本事驱动这物件……不,不会的。这定是巧合…… “喂,我换好了,就一个帐篷,我们怎么睡啊?” 东篱钻了出来,狡黠地笑着,继续道, “你不会真的忍心让我睡外面吧,这么冷的天,即便有鲛绡在身,不死也定然会被冻个残废的!你也不希望我拖你后腿,对吧!” 只见南山月扯出两个睡袋,将东篱抓住塞了进去,牢牢地绑好,约束住之后,打横拎起,丢进了帐篷。 转而自己钻进了另一个睡袋,进了帐篷,还特意将东篱往远处推了推。 “不是吧,你准备这么齐全,什么都是双份的?” 东篱试图扭动,然而挣扎失败,继续气鼓鼓道, “你是不是一早就猜到我会追上来?你根本一开始就是希望我来,你根本一早就打算好了!你……你算计我……你无耻!” 南山月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躺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冷冷开口道, “你别过来,你就不无耻。” “……” ———— 睡了没多久,东篱便被一阵密集的捣鼓折腾醒,他眯着睡眼,看到身旁坐着的南山月,手里拿着银色的剑鞘,正一下接着一下地戳着他…… “这么早……我可真是败给你了……” 东篱心里是一百万个不情愿,谁能想到追爱之路会竟然会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摧残啊!关键折腾了这么久,似乎他半点好处都没捞到,未得佳人芳心不说,还好几次险些送了命。 从小到大只有他诳别人的份,谁能想到这次他竟然栽的这么惨……为了弥补自己的损失,这羽花坠定要拿到手!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要是还让南山月跑了,他岂不是真真人财两空! 东篱挣扎了许久,发现自己被绑的实在是太坚固了,美人的自我防范意识可真不是吹的…… “喂!给爷解开啊!”东篱扭动的姿势,活脱脱像只挣不开蛹茧束缚的毛毛虫。 稍而,东篱站在一边,见南山月利落地收拾好一切,拿出一枚巴掌大的袋子放于地上,瞬间变大将二人行李皆装了进去,转而又变回原状,重新归于他手中。 怪不得他带了这么一堆有用的没用的啊……原来是有乾坤袋此等宝物在手。 东篱心中的小算盘渐起,开口道, “你这袋子倒是十分厉害,不知是不是也能将我装进去,待你爬到崖顶,再将我放出来取羽花坠啊?” 南山月一时语塞。见过坐享其成的,没见过脸皮厚到如此地步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他向来接受的是十分规矩且严谨的为人处世之道,自从面前这个少年出现,就一直不断地在搅乱自己的节奏。他没羞没臊、没大没小,做人做事毫不规矩,一再触及自己的底线……还次次搞得自己哑口无言。 自己向来是说什么算什么的性子,周围人除了上司的苛责,便是下属的顺从,此前他都将自己视为一柄刀剑,攥在谁之手便替谁行杀伐之事,若是旁人,早千百次死于自己剑下。 可是东篱……就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瞬间搅乱了满池安宁如镜的湖面。若是有一日这雨去势已决,到底是会冲走他这条被困的鱼,还是会再将一个恢复此前的平静呢…… “喂,我在跟你说话啊!”身后的东篱依旧喋喋不休。 “别做梦了,我是不会把羽花坠让给你的。”南山月回复道。 “哦?那这么说我们不是队友,倒成了竞争对手?” “你要羽花坠干嘛……”南山月发问。 “‘夺彩’啊,你不知道揽彩节的传说吗。夺彩之人是可以抱得美人归的!” “……” 东篱见他不答话,继续开口道, “那你要羽花坠干嘛?” “救人。” 第45章 被困牢狱 “那这样好了,你先将羽花坠让给我,等我讨了这个彩头,就将它当做聘礼送予你,这样你刚好可以拿去救人,咱来夙愿都能达成,是不是很棒!” 东篱自顾自描述的十分开心。 “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东篱一脚踩空,飞速下坠。南山月想也不想,便沿着他坠落之处,纵身而下。 磕磕绊绊了许久,南山月终于还是捞住了他,在即将坠地之前用术法剑气减缓了去势,两人方才没有落地成饼,命丧于此。 起身活动一下确定了自己胳膊腿全都健在,东篱抱歉地笑着观察面前之人的神情。 见他依旧冰冷着一张脸,没有怒意,也未曾出言指责,方才安下心来。 唉,往常自己也不是如此莽撞之人,如今定然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罪过罪过…… 然而转身观察的刹那,震惊之情刹然爬上了二人眼眉。 脚下是硕大的地宫,四通八达的路径蔓延各处,他们身处圆形侧壁之上,想必掉下之处极有可能是探寻外界情形的开窗口。 糟了!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南山月之前见璎繁阻止东篱前来时流露出的神色,就已然猜到翼风崖之上绝对藏有不能让其知晓的秘密,怕是今日他二人无意闯入之处,便是他准备反叛的屯兵之所。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自然不易,但他谋划多年,信心十足,恐怕这地宫所藏,万万不止翼族兵士那么简单。 抬头观察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已然漆黑一片,按照机关开合的声音判断,这八成是个只能入不能出的地方。既然这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一会你跟着我,别吭声,跟紧了,知道吗。”南山月压低了嗓音,字句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之色。 东篱见他如此神色,也谨慎认真起来,肯定地点了点头。 侧壁上再无可行之处,南山月揽住东篱,张开双翼,凌空而下。 还未到达地面,只见数十只机簧铁剑从四面八方刹然而至。巧妙转身一一闪过,然而再看却发现剑雨呈更加密集的形式,向他们袭来。 南山月一般急速闪躲,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八座小门通向八个方位,如果说南坡积雪厚,人迹罕至,想必是屯兵的绝佳之处,想要避开,他们也只能拼命往北走。 转而观察北方,三个门洞处都隐约有水流痕迹,若是引送物资或是供生存所需,想必他们有半分绕过驻军眼线的可能性。 “会水吗?”南山月问向紧紧抓住自己的东篱。 “不会……”东篱一脸震惊。 “不会也得会了。屏住呼吸!” 东篱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觉彻骨的寒冷之意向着裸露在外的肌肤席卷而来,多亏了身着鲛绡,不然估计片刻的时间他定然会冻僵在这冰水里。 南山月拽着东篱在水下穿梭许久,见他从一开始的胡乱扑腾,到渐渐放弃了挣扎没了动静,他一时之间没了法子,只得将法力灌注到他体内,然而传输之时却发现了更为异常的现象。 他传递给东篱的术法,仿若细小的石子坠入无尽深渊,毫无反馈。 按理说是否能修习术法,与个人先天的条件有很大因素,能吞吐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是为天道,强行吸涉在如今被视为魔道,被天地所不容。 常人资质不可修法者,都是由于身体所能容纳的灵气有限,天地灵气无法形成回环之势,故而不能被吞吐自如。 而东篱……自己尚未探得他的身体于灵气的容纳之能,如若真的是深渊之势,修天道,回环时限过长定然行之不通,然而若说魔道,他的吸涉储存之能如此强横…… 怎么会这样……这个小人身上,真的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南山月好不容易拽着东篱冒出了水面,将他拖行上岸,助其吐出积水。只见来人纤长的睫羽之上已然结上了霜花,然而手却死死捂住腰间的小袋。 那正是那日他摘取的两颗果实…… 南山月一时无语。命都快没有,他在意的到底还是如此不切实际之事。 怕是有一日等东篱彻底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知晓自己背负的种种污秽和不堪的过往,真的了解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就不会还想这种无稽之谈了吧。 他喜欢的,只是那个站在光芒之下,受万千瞩目的月少主,而不该是面前这个即将背弃故国,甚至会送他前去赴死的南山月。 东篱苏醒之时,果然他跟南山月已然被抓起来,关进了狭小恶臭的牢房。 他们终归是被发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不是来爬山的吗?”东篱望着依旧显得十分淡然的南山月,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正盖着他的外袍。 “我们被抓了。” “我当然看的出来我们被抓了……问题是这山下面为何会是这幅模样?有密室,竟然还有牢狱,就像另一座城池。” “这下面有驻军,有人要反叛。”南山月解释道。 “啊,那璎繁定然要有危险!也不知道凌渊来不来得及将他带走。” “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关心一下你自己还能活多久?” 东篱琢磨着,这牢门看起来锈迹斑斑,自己应该能打开,但是这样来之不易的独处时机,就这么轻易的破坏吗?转而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你说你要救人,那你要救的人等得了吗?他是不是生了很重的病啊?” 她等……她的确在等,等着我来拿你的心,回去换她的命…… “东篱,你真的不关心自己能活多久吗?”南山月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黯然。 无论如何,东篱于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他干净单纯,根本不曾懂得这世间人心之险恶。 但是云朵,却是从小到大,力排众议,在所有人的冷眼和反对污蔑声中将自己养大的人,她的恩情,自己不得不报。 “活着是要做能让自己快乐的事啊,如果不快乐,那漫长无尽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此刻东篱笑着看向自己,他的眉目纯澈见底,带着自己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触及的星海。 “如果你的信仰和感情不能两全呢?” “那我选你啊!因为我的信仰是你,感情也是你。” 东篱……在见到你之前,我真的没有妄图爬出深渊,洗去满身泥泞的勇气。 但你是那束光,照进我暗无天日的世界里。 “你,愿意相信我吗?” 话语出口,南山月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若是真的下此决心,他与之为敌的,大概不仅仅是大祭司,不仅仅是风雪阁而已。 “愿意啊!而且我会一直相信你!” 第46章 带镯之人 “你了解璎繁吗?”南山月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了解啊。他很可怜的。 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有一次我偷跑出去玩,翻墙而出的时候梯子倒了,我就摔了下去,刚巧砸中了一个小孩。 那时候他穿的十分单薄,被我弄伤了手,一句话也不吭。我就将他带回家,给他上了药,换了身厚衣裳,对了,那时候他身上还有好多淤痕,一看就是受尽了虐待。 他在我们家住了大概有几年的时光,一直没有人上门认领,我爹以为他是谁家抛弃不要的孩子,就想着给我做个伴。 后来他被皇城里的人领走的时候,我爹和我都惊呆了…… 再后来,我经常去皇宫找他玩,看到过很多次他被哥哥姐姐欺负,都是一声不吭,也不去跟他父王告状,也不反抗。 我记得有一回我实在看不过去,而且闹得有点狠了,就出手打伤了二皇子,我爹在皇城外哭了好久,甚至搬出了先皇赐给我爷爷的羽牌……后来事情平息是因为璎繁拿刀抹了自己脖子,以死相逼。 虽然被救回来了,但是他那次真的受了很重的伤。他父王虽然不喜欢他,但是翼族向来是最小的皇子当储君,成为下一任翼君,祖宗的礼法不能变,碍于他的身份,他父亲还是妥协放了我。 璎繁真的没有半分想要争权夺位的心,他常年着粉装就是为了告知众人他更想要成为女儿身,但是那些内心邪恶的人依旧未曾放过他。 他一直告诉我他想要逃离这座牢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次的揽彩节就是他绝佳的机会。 刚巧凌渊也不想娶妻,我们就商量好演这出戏,让凌渊趁机带走他,礼仪一过,出了翼族,他们就都自由了。 说起来我真的很佩服璎繁,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丝毫不恨任何人。要是我定然拼尽全力也会让欺负我的人好看!” “就凭你……” 南山月听闻此番描述,竟不知对璎繁之事该如何向东篱解释。他机关算计周密布局,竟给最亲密的友人留下了这番印象吗…… 也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想做个好人吧。如果东篱是璎繁一生所剩,唯一阳光明媚之处,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不会伤害他的吧…… “你刚说,璎繁和凌渊,什么时候?”南山月猛地站起,吓了东篱一跳。 “揽彩节啊?有什么问题吗?” 糟了……璎繁定然不会真的带着妖后的名号离开翼族,否则不论他如何布局,翼君的位置都绝对不会再与他有关,反叛之举会变得毫无异议。 如此看来,他定下的日子绝对在凌渊离开翼族之前……若是风雪阁得知这么多年给璎繁传递消息的人是自己,肯定会想也不想便杀了云朵…… “来不及了!”只见南山月刀剑出鞘,运气许久,一顿挥刀乱砍,然而好像无甚作用。 牢狱之门仿佛被下了某种禁制,施加的术法皆会被化解返还。 东篱见他突然这般焦急,想起许是他要救之人时限将近,于是拽拽他的衣角,一本正经说了句, “你退后,让我试试。” 南山月半信半疑……凭他那些乱七八糟不靠谱的玩意吗…… 只见东篱两手轻轻抬起,凭空抓握,小臂粗的拦挡之物悄然变形,不一会便腾出一块可供一人出入的空间。 “你……” 虽是腐朽的玄铁,可也总不能轻易被人像布匹般轻易揉捏变形吧,何况还是个毫不修习术法之人。南山月愣在原地。 “快走吧,一会被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东篱拽着南山月快步走了出去。 两人接连转了几个出口,发现外面皆有成队的兵士,单打独斗定必然是毫无胜算。 东篱将南山月扯到一个角落,借机威胁到, “喂,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这事关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也事关你能不能救得了人。这是我最后的底牌了!被你看到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南山月见他神秘兮兮,似乎不用想都能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其实自己并不排斥,但是毕竟这次几乎是与整个翼族为敌,能活下去的机会又能有几分,即便许了,怕是也仅能让他乐得一时…… “我答应你。” “你可别反悔!” 东篱指指远处落单的两个人,示意南山月将他们打晕。 片刻之后,东篱拿过二人的腰牌。 璎繁的腰牌自己见过一次,想必是皇家之物,不管这驻军是谁人所派,皇家之物说不定会对他们有所威慑…… 用对了他们大概能得以逃出,用错了大不了武力解决……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杀出去,与其如此,倒不如拼力一试。 东篱闭目凝神,努力回想着璎繁腰牌的模样。指尖轻点,面前的两块牌子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不一会,精巧的纹路便跃然其上。 南山月满脸的吃惊……他到底是修了什么神奇的功法…… 果然二人拿着做出的腰牌一路正步而行,所遇之人皆是毕恭毕敬,俯身让路。 最后一扇大门之前,开启的凹槽恰巧是令符的模样。 大门轻启,二人刚踏出,便听闻内部之人倾巢而出,追杀而至,口中还叫喊着,最高阶令符怎么可能有两块! 这会换了南山月拖拽着东篱,见地宫之人不敢大举追出太远,方才寻了隐蔽之地停下休息。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说的最高阶令符是何模样?”南山月问道。 “哦,我之前在璎繁那见过一次,想是皇家之物,说不定有震慑之力。我也是见了那兵卒的牌子,与璎繁所戴材质相似,想着试上一试。” 南山月一时不知是该夸他傻人有傻福,还是聪明伶俐过了头…… “你说的秘密,就是你这能想出什么,便就地做出什么的本事?” “对啊!你不觉得很神奇吗,被我爹发现了要揍我的!我无法休息术法,但这是我独一无二的天分了吧!” 南山月愣住,想起了重要的事,自己的担忧,怕是这次成了真, “你手上的镯子,能给我看看吗?” “你说折愿这个啊!给你!” 然而东篱拼命扯了好久,它好像突然变得异常合适,无论如何也摘不下。 “大概是我这两日吃胖了……也可能是手被冻肿了吧……要不你这么看?” 东篱说罢将手腕递上,未曾察觉南山月眼底压抑的黯淡与哀伤。 第47章 化身…… “喂,你还答应我一件事你记得吗!” “下山之后再说吧……”南山月刻意避过头去不看他。 “别害羞啊,我们好歹也算生死与共了,我让你先选!” 面前的东篱浅浅笑着,手掌摊开,里面稳稳地停放着一红一蓝两颗圆形的果子。 原来这么简单……南山月前一秒还庆幸,反正只是选颗果子,又没让他现在吃。 于是想也不想,拿过红色的那颗。 然而转身的刹那,余光便瞥到了嬉笑着仰头吞咽的东篱…… “你……你别现在吃啊……” 只见他掐住东篱的脖子,使劲拍着他的背,然而片刻的折腾,东篱的蓝果早已下了肚,而他手中的红果也不见了踪影。 见无法补救,两人转而安静下来…… 东篱先开口道, “我还一直在担忧你会不会选择做个女生呢!这下可以放心了!” 南山月一脸意外, “所以你是以为,你吃下的是变男生的苍灵果?” 东篱满脸肯定的点点头。 南山月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化身……要经历什么啊……” 只见面前的东篱满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不学无术的毁人之处,此时简直体现的淋漓尽致……骨骼的重塑,身形的改变,长达三日的高烧状态,此时他们身处荒山之上,他竟然想都不想就吞下去了……这万一照顾不周,怕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他一直想让自己把他装进乾坤袋里,如此这般轻易便要实现了吗…… 他要是化身之后,发现自己吃的明明是穹枝果,且变成了姑娘家,到底会是开心还是愤怒…… 总有些人,他不仅将自己的人生过得稀里糊涂,还要费时费力,将别人的世界也搅的一团乱,才肯善罢甘休吗…… 东篱,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吧! 由于自己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化身到底是怎样的场景,南山月虽然着急,但是考虑到某人的生命安全,还是决定暂且修整。 待他找好合适安身之处,开始搭帐篷之时,东篱还坐在一边,笑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已然开始缩作一团,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喂……今天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好冷啊!”只见东篱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出的字句都在打颤。 南山月走上前去,手指轻抚上他的额头。果然,他像一个炭烤萝卜,正在一点点的升温…… “……你做事向来这么……不管不顾的吗……”南山月苦笑。 遇见这么个麻烦精,一路以来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他竟还没生出半点想要把东篱丢下山崖的念头,自己可真是脾气越来越好了…… “要不让我抱着你吧!”东篱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挠得人心痒痒的。 “男女有别……”南山月直言拒绝! “……”东篱委屈,怎么感觉自己似乎给他了一个更便捷的推脱理由…… “要不我把你装进乾坤袋里试试吧……”南山月竟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我会被闷死吧……”东篱半信半疑。 “我……不封口?” “……” 此刻的东篱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得乖乖钻了进去。 凭借南山月一贯保守且别扭的性格,能用自己的体温借给他一点温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万一再过分要求,他将自己一个人丢下独自上路,自己非死在这荒山上不可…… 有求于人之时,他必定老老实实,毕竟活着才能谋取后事! 南山月扯下一缕衣衫,将乾坤袋贴身挂于自己胸前,并将开口透出在外。东篱赞叹此种方式确实有效,他的体温果真让自己暖和不少。 “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南山月低头开口问道。 “我能……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啊!”东篱大喊着回应。 “你轻声点……我能听到。” “哦……” “那个……你好好休息,时不时随便说两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行……”南山月开口道。 “你想跟我聊天就直说嘛……” “我看你是没发烧,要不你出来后面的路自己走?” “不用了……我不舒服!先睡了……”说罢东篱十分知趣地安静下来。 翼风崖本就出于翼族的高处,此刻站在侧峰遥望,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大概那就是常人意义上的家吧。 有惦念的人,有喜爱的事,生活有向往,日子有盼头。 南山月此刻已然惊讶于,自己心态的改变。似乎这一切,都是在遇到东篱之后。 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够带着你去吸涉世间快乐的因素,将你拽出冰冷阴暗的牢笼,激发出人心底埋藏的情感,开始向往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 在她贸然闯入之前,自己从未真的下定决心,要毅然决然、不顾生死地打响这场斗争。 事情发展至此,即便自己不愿相信,不敢细想,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东篱就是这么多年大祭司一直在找寻的人,一直梦寐以求的那颗琉璃心。带上就摘不下的镯子,已经无法将她的身份掩藏更久,既然如此,倒不如奋力一搏。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被当做工具,被各种各样的人,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所约束,他害怕云朵死亡,担忧自己毒发,然而向死而生的勇气,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 一向屈服顺从的人,但凡出手,必定是翻天覆地之举。比如璎繁,更比如自己。 清晨的第一缕霜露垂垂而下,南山月起身整理好行囊,确定了东篱的确活得安好,便起身上了路。 浪费了这么多时光,若是再不加快脚程,只怕无法在璎繁出手之前赶回。 霜风凌冽,片片像利刃般翻卷而至,生生切割着裸露的肌肤。 “你冷吗,要不要我将开口缩小点,这里风很大。” “我没事,这里应该是上风口,上去了就是带有结界的第三阶梯,你走北侧冰壁会比南侧安全些!” “你难道还真的知晓一星半点崖上的场景?”南山月的声音已然大半淹没于呼啸的寒风中。 “难道你不是因为确定我认识路,才带我来的吗?!”东篱满脸问号。 “……”谁会相信你认识路……有些人还真是对自己半点清醒的认知都没有。 第48章 丧命归魂 此刻身处乾坤袋中的东篱已然开始神志不清。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骨骼的生长和变形,肌肤上火辣辣的撕裂痛感,浑身遍布的灼烧已经让他痛得翻滚了不知多少个来回。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化身要经历这些啊……他只是以为吃了果子,睡一觉一切就会不一样的……早知如此,干嘛在这种关键时刻做这种凭空添乱的事。 这下可好了,南山月定然以为自己是故意偷懒,还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寒风中受冻。 如此说来,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岂不是半分担当也没有,以后还有何颜面上门求娶啊…… 东篱身上的灼烧之感更甚,听闻脑袋顶上的风声小了许多,想是南山月已然过了上风口,于是小声试探能否将自己放出去。 重见天日之时,东篱立即翻身滚进雪地里,可算是凭借外界温度将自己降下温来。 然而回过头去,只见南山月原本白皙如雪的面容上已然留下了几道触目的血痕,周围的肌肤甚至开始泛出雪青之色。 东篱强行要求他钻进乾坤袋里休息,被义正言辞地拒绝…… “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攀冰壁我绝对比你有天然的优势,你忘了我是真的可以让外物随意变形的啊,比你那些锄头冰锥爪子之类的有用的多。” “可是你发着烧,神志不清。” “我没有神志不清……我冻一冻已经好多了!你相信我,我自己能上去,带着你反倒成了累赘。” “你若是正常或许可以一试,但是你发着烧。” “那这样,你告诉我乾坤袋的收纳和释放之法,我总可以在关键时候救你一命吧。” “不行。”南山月义正言辞,然而话音未落,只见眼前洒下白色粉末,转瞬便沉沉睡去。 笑话,也不看看小爷的天赋是什么!什么法宝只要我愿意研究,怎会有无法使用之理? 南山月转瞬便被东篱装了进去。 已然修整了好久,自己也吃了睡,睡了吃,养精蓄锐了许久,虽说现在已然头脑昏沉,但是想必为他做这些许小事,还是不在话下了。 立于此地,已然可见不远处几乎直立般,高耸如云霄的碧绿色镜面。第三阶梯的冰壁果然名不虚传。 虽说南山月找来的陨冰玄铁坚固异常,可要在这有万年光景的玄冰上留下刻痕,可远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即便真的有此等耐心,倚靠锥锤步步而上,且不说耗时之久,一旦冰壁碎裂,坠落而下便是万劫不复。 其实自己一早便打算好,可以在此刻助其一臂之力,既然有了乾坤袋此等好物,照顾自己一个人,总比顾及二人来得更加便捷。 只见东篱双手轻抬,在空中描画,周围的玄冰仿佛真的活泛了一般,移动着凝结,转而形成了一座精巧的冰梯,逐渐生长,层层而上。 然而东篱双手刚触及冰面,便觉察凌厉的寒意刺骨而来。玄冰所含有凌冽气息本无可厚非,然而这积攒了数万年无处释放的寒意,却让常人根本无法接近半分。 若不是时间不等人,想必他或许会有别的方式攀爬而上,然而此刻,东篱仅仅扯下自己的外披,包好了手脚,便不再多想。 越往上爬,侵袭而来的冰寒之气越重,东篱已经无法感知自己骨骼肌肤由化身而带来的灼烧之感,大概此刻多亏了服下化身之果,若是失去了身体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感,他怕是早已于这冰壁之上,化成了一座动弹不得的雕塑。 回想这一路以来自己给南山月带来的麻烦和困扰,此刻才算得上真真全部还给了他。可总算是有用了一回啊! 东篱自豪于自己终于为他做了些事,终于也算有资本脱离了麻烦精的身份…… 大概已然过去了大半日,东篱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何感觉,就像一个失去知觉的机器人一般,重复着早已设定好的动作,就这样一遍遍地重复着…… 可也总算是,抬起头,已然能看到碧绿色的尽头。 此刻他藏于怀中的乾坤袋已然有了动静, “东篱,你在干嘛!”南山月厉声呵斥。 “你千万别乱动,你这会出来咱俩都会掉下去摔死,我做的冰梯根本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东篱的语气严肃且镇定,虽已显微弱,却完全不似此前嬉笑玩闹的腔调。 “你竟然给我下药……你根本没穿防护,你不知道冰寒入体的后果是什么!你没有功法,你扛不住的!你快停下啊!”南山月的语气显然焦急异常。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问我相不相信你,我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意一直相信你。 此时算我求你,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东篱……我欠你一条命。”微显哽咽。 “我不要你欠我一条命,我想你欠我这一生……” 此刻的东篱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大概以这样的方式告别,能让自己在他心上留住些许痕迹吧。 而后的一段路,他已然听不清晰南山月说了些什么,也感受不到怀中的乾坤袋是否还有些许动静,只有心口传来时不时传来的针扎般的痛意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还有未达成的目标,还有未完成的夙愿…… 最后一步攀爬而上,东篱躺倒在地面之上,沉沉地闭上了双眼,悄然失去了呼吸。 南山月刚从乾坤袋中奔出,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术法打晕在地。 浅黄色衣衫的女子刹然而至,将怀里抱着已然昏厥的璎繁平放于东篱身旁,璎繁散下了粉色长发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只见东篱脖颈上挂着的,仿若枯木种子样式的吊坠翩然飞起,淡淡的红色光芒覆盖着面前平躺的二人,一缕七彩的气泽自璎繁之身,飘飘然流转于东篱眉心。 “小主,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翻找数日,据往日记载,神魂不仅可在两人同入轮回之时归于神身,也可在临近死亡气息全无之时,凭借菩提若传输而至。桐月探得的洛湘与粉发女子身存之魂,已然寻得归处,小主,往后只能看你二人的造化了。 黄衣女子说罢,转身抱起璎繁,凌空而起,刹然便消失于荒山之巅。 第49章 羽花坠 南山月苏醒之时,见身旁躺倒在地的东篱,眉睫上依旧结满了霜雪,面色苍白不见血色,露出在外的两只手,已然完全呈现青紫之色。 他急忙扑上前去,伸手于其鼻下,所幸还有微弱的气息,转手抚于其面部,别说发烧了,面前之人简直冷的仿若一具冰雕。 扒拉了半天还是依旧毫无反应,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会有多糟。 玄冰所蕴藏的冰寒之气,仙体尚且不知可抵挡多久,更何况东篱根本毫无术法根基。 据往日记载,九界之中死于翼风崖者,十之有九,皆是殒身于冰壁之上,东篱这一遭拼命硬闯,毫无内力护其肺腑心脉,此刻仍能存活,不知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德。 南山月心里满是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明明是自己要救人,东篱虽口口声声说什么“夺彩”之事,可他根本就没有理由为其付出生命。 东篱,我与你明明毫无交集,你却在第一次见面之时,已然难藏起眼中升起的爱慕之意。一个你毫不了解的人,一个你甚至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人,你就这么甘愿倾其一切吗…… 东篱,你不准有事,你必须活过来,亲口给我解释,你这毫无根据,肤浅却又如此不管不顾的喜欢,到底是何道理! 南山月将她青紫的小手握在掌心,上面已然有皲裂的血痕……揉搓了半天发现根本没有半点暖起来的迹象。 若非如此,怕是你今天必定死在这里……东篱,你可别怪我……是你天天口口声声说要对我负责的,也是你大半夜有事没事闯我寝宫,是你说让我欠你这一生的……此时就算我勉强答应了,我以后,对你,负责便是…… 东篱醒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南山月别过头去,正伸手解着自己的衣襟,她一个激灵夺过来,两只青紫的爪子紧紧捂在胸前,开口道, “你,你干嘛!” 南山月一时毫无防备,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一个哆嗦,转而反应过来,欣喜地握住她的肩膀道, “你醒了?怎么样了,好点了吗?还冷吗?” 东篱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好像胳膊腿儿尚能活动,就是手部脚部已然失去知觉。这也太厉害了,刚才甚至感觉血液都凝固了,现在自己不但活着,竟然零件都是齐全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稍而望着面前眉头紧锁的南山月,眼眉深邃,耳根已然泛着红意,低头再看,衣襟已然散开。 “所以我要是没醒……你想干嘛?”东篱露出狡黠的笑容。 南山月仿佛才意识到些什么,一个激灵弹起,立马整理着自己自己的衣衫,开口反驳语气却渐弱, “我还不是怕你真的冻死在这……没事就收拾收拾快起来赶路了!” 东篱挣扎了一下,感觉自己是真的很费劲,他也感受到自己醒来之后感觉慢慢恢复,似乎那股灼烧之感再次侵袭而至……于是只得再次可怜巴巴, “我手脚动不了怎么走……何况我还发着烧……” 南山月听罢,立即转身抚上她的额头,果然……这到底是什么身体素质啊,万年玄冰没冻死,缓过来就开始发烧…… 大概这次是真的要感谢他吃下去的穹枝果,若是没有刚巧遇上这股自身散发的热量,怕是他这一路都不知道命丢了多少次…… 待他把东篱装入乾坤袋中放好,方才开始细细打量身处的环境。 奇怪的是,这山崖之巅竟是一片郁郁葱翠之景,既然寒冷之意不减,遍地绿意又如何能在此盎然而起。 想必许是一种高明的幻术,给人最真实的视觉和触感,让你的眼睛和感官开始欺骗自己的大脑。 若是如此,想必此局不可轻易破解。 然而最令南山月奇怪的是,他明明从未来过此处,更是从未见过此番场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存在于自己的意识深处。 “我好像来过这……”南山月轻言嘀咕。 “你来过?怎么可能,你才活了不到两百年,这崖已经封存数万年了……”东篱回应道。 “穿过这片林子前面会有一个沼泽。但是这片林子里有毒瘴,我们不能直接闯。” 话语出口,南山月也惊讶自己于这种对陌生地界的透彻了解…… 他转过身去,绕了几棵树,果然看到了一株挂有鲜红色小果的灌木,摘下两颗,丢进乾坤袋中一粒,自己服下一粒。 “喂,你这么这么轻易就敢吃啊?你不怕有毒?”东篱被果子正正砸中了脑袋…… “不知道,凭感觉吧……”南山月回应道。 “……这么随意,我要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被你葬送在这,你可得赔啊!” “……” 没想到,入了林子没多久,竟真的升起了淡绿色的毒瘴。 南山月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从哪棵树,向哪边拐,植株的痕迹竟真的和自己印象中相差无二。甚至包括穿越沼泽,行至面前的山洞,看到悬挂于半空中黄褐色水滴形的果实,都与自己的记忆一模一样。 “羽花坠。”南山月拿出怀中的乾坤袋,东篱落地,觉察自己的手足已然恢复了些许知觉。 前方路途万般艰难,行至最终,竟然这般轻而易举? 这真的符合常理吗? 疑惑之心未除,两人已然昏昏沉沉进入不同的世界之中。 那是东篱的梦境。 “东篱,你相信我,好吗?” 面前的南山月眼含笑意,云白的衣衫,深邃俊美的眉目,正向自己伸出手。 “东篱,能跟我去一趟风雪阁吗,相信我,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 浅碧的树梢开满了霜白色的小花,红色的飞檐楼阁,潺潺流水自上而下,那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牵着自己的手,跪倒在黑袍大祭司面前。 突然只觉心口猛地一痛,一把尖刀直插而入,血流汩汩。东篱眼睁睁看着面前心爱之人,将自己的心脏剜出,喂给了一旁脚部被铁链嵌肉锁住,脸色惨白的女子。 那种痛意是直击心底的,眼前这个幻境确实异常真实。 但他是东篱,这世间万物,他不信鬼神,不信命,更不畏惧死亡。未曾真实发生者,皆是妄言。 破境而出的东篱,耳边回荡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恭祝之音, “你是第一个,片刻便能破除心魔的人,恭喜你,万年不遇的‘夺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