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懵懵然睁开眼睛,如往常一般舒展身子,自叹这身下的石板床竟愈发的软塌塌,伸手一触身旁滑顺如蚕丝的被褥,微闭双眸自觉讶然,但我白念满向来是一自知之明又识时务的小仙,想来这一定是梦,怕是我平日定是太多埋怨,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瞧瞧,瞧瞧,瞧我又看见了什么,我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周围亮堂些来,一男子下颚映我眼帘,逆着头我瞅不见这正容,心中正想,麻烦您再转些过来,那男子果真偏转面容,一双狭长的眸子真切切地投向我,我瞬间如同惊雷轰顶,脸色惨红,这真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风流倜傥,果掷潘安的好样貌啊!果然平日里读的人间话本多了,自然也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呐! “醒了。”他薄唇微张,忽地一声浅吟打破这僵局。 声音也甚是好听! 我只觉从脖颈到面容霎时火上烤热一般,傻乐答道,“不醒,不醒,没醒呢。”想着既是自己的梦,怎能这么快就醒了。 那男子好似惑然的不解样子,面色凝重,“你可知今日是何日?” “梦也分时日?”我思索片刻,脱口而出。 那男子似笑非笑的凉凉看了我一眼,手中拿着个坠有一串红色珠玉的扇子,在我印堂处敲了敲,“果然如锦华所说,悟性甚低。” 什么?他竟认识锦华姑姑!还有他这番话,莫不是在嘲笑我资质愚钝?我白念满平日里的确不得上进,修仙也修的一知半解,至今连腾云驾雾此等基本术法都施得极为艰难。莫非是锦华姑姑嫌弃我资质太差,竟将我卖给这位俊俏仙友。 我强作坦然,连忙起身作揖,“敢问仙友,这是何处?”若是离北川近些,我才好规划回家路线。 “此乃我所造幻境,并非你口中的梦。”他答道。 完了,完了,怕不是要被这仙友拘在这幻境之中,从此便划境为牢,再也回不去北川了,我自小便是乐观向上之人,既料到结果,便想若与这般样貌的仙男度过我这凄苦的后半生,也不失为一种活法。这难不成就是人间话本中所称的夫君者。 刚想至此,我那“夫君仙友”便又是伸手一敲,那扇尾的红珠玉坠起落的十分飘然和谐。 “今日拜师,过来磕头!”他似是也不愿与我多说,直入正题。 我尚未反应以来,跪下便是三个实打实的响头。不过这头磕的我倒是恍然醒悟,昨日小满,四月廿八,好似与辛蚕、白桐、梓树、雀晴一同喝了入礼酒,那么今日!我等五人皆整整四千年岁,确该是拜师之日! “可还有疑惑?”他白衫银镀的袖口探出一扇,俯下身来,双眸与我对上,扇梢将我下巴生生顶起。 疑惑!疑惑得很呐! “起来罢。”他语气中命令的口吻更甚,见他拂袖转身,我在后使出恶狠狠的眼眸瞪他一番,果然这上好样貌的人脾气都不太好。这怕又是哪个比姑姑还难惹的神仙。 “师父为何不以真身见人,设这幻境做甚?”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哎呀,急了些,急了些。 “我本意是指,虽这幻境中清闲自在,但修炼起来不着实物,不入万象,难免会事倍功半了些。”你且说让我拜师我就拜师,你且说是我师父就必是我师父了?万一是哪个得道小妖,诓我呢? 第二章 “我貌丑,不便露面。” 貌丑?这师父也忒没个自知之明吧。 “你干何事不是事倍功半?锦华早已与我说明,让我且忍你些。”他没瞧我,这话我听得却不甚自在。 “哪有?我读那人间话本,比辛蚕、白桐他们都快,且说在这整个北川中,我也是首屈一指的。”我且自豪着呢! 我那师父摆出一副汗颜的样子,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沉喃道,“闭嘴。” 他接着摇摇头,“竟毫无相似之处,不务正业!” 这话我没听懂,但后来方知,他说的话我多半都听不懂,总之十句里有八句是说我太过愚钝,太蠢之类的话。 他还与我正正经经的说了其姓甚名谁,他说他名唤北鹭,北乃我北川之北,这鹭字我甚是琢磨不透,他扬袖一挥,幻化笔纸,于我写下。我甚是大惊,喊道,“呀,可是那白鹭的鹭?” 他点头,遂面露缓色。想来他总算满意一回,不再拿那扇子敲我发髻。 “徒儿名唤白念满。”说罢便也装模作样的与他一般,在他那鹭字旁写下自己的名字。 “字是甚丑。”他一旁轻喃。 我?! 无妨,无妨,我气运丹田,缓舒面容,他年纪大,不与他计较。 “徒儿乃是四千年小满时节的水滴所化,我那几个好友,甚是有趣。他们都是小满时节被姑姑收到北川的,像辛蚕,他乃是小满时的一只小蚕所化,据说他的祖先可是九重天月老儿那群吐红线蚕里的名角儿,可是威风呢!师父,您可曾上过九重天?听说上过九重天的都是大神仙呢,你既是姑姑的好友,那你定也是大神仙咯!” 我这一通马屁,怕是个聋瞎之人也能被我说得脑中七荤八素,一番颠倒。 “没去过。”他脑袋倒是清醒得很,这番话说得也是敞亮,“我自不属六界,也无个仙官半职。 “呃...无妨,无妨。”我扶额叹息,我当是什么,原是个六界散仙。 “平日里闲来无事,且养几只野鹤鹭燕玩玩罢了。”他抿了口茶,添了句话。 养殖业!我干干一笑,连忙应承,“师父白衣素雪,气质冠绝,名内带鹭,若是添一白鹭当坐骑,亦是顶配的!” 他手边的茶盏忽而随着我的话落停在嘴边,我亦是呆滞在旁,不敢动弹,莫不是又说错什么话? “甚好,回头选一机灵的。”他思虑完便饮下茶水,自我满意的点点头。 语毕,他扬袖变出一摞书籍典册,“先从理论入手,三日后找我背下。” 这话怕是真真惊了我这水滴元神,我且愣了许久,直到眼前清风掠过面容,耳畔响起我那师父的余音,“你且先在此处安心背着,我三日后便来。”我闻声转头,身旁的人儿早已不见,消失在这幻境之中。 直到我背到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之时,才发觉这幻境中竟无炊事之处,亦无任何果子菜蔬供我解馋。 “我甚是不解了,你一养鹭散仙,有何事竟如此之匆忙?说走就走?”我苦叫连天,三日,我岂不是要饿成一缕水汽,尘归天地了! 我方才刚想着尘归天地,这般却愈发觉得眼前昏天黑地,脑中一片混沌,这化物诀是何来着?我脑中灵光轰隆隆地闪,果真没想起来。 但是我有书啊!果然机智如我水滴! 我翻出《低阶术法合集》,照本宣科按照着化物诀这么一念,气沉丹田,汇聚仙力,心心念念着“鸡鸭鱼肉,美酒餐肴”,凝神聚力,变! 变出一个果子,孤零零立在那儿。 不对!重来!重来! 我再次凝神聚力,变! 又是一个果子。 ...... 直至我变出第二十一个果子时,我方才懂,原来我只能变出果子。 这三日,那养鹭散仙甚是守时,竟真的毫无个仙影,留得我每日被拘在这幻境中天天吃自己变出来的果子,渴了便去这幻境之中的一方清泉中讨些水喝,今日我去饮水时,便从这泉中看见了我这般面黄肌瘦的样貌,像极了那每日被我变来的青黄果子。 我怕不是,怕不是要变成一只果子精了吧! 我屏息凝神,差点儿翻个白眼一头栽进这泉水中,得亏此时身后一个蛮力,将我生硬地拉扯回来,我抬头,见那双澈冷寒眸甚是熟悉,恍若大梦初醒,一头栽倒在地,奋力扯住那白衫,再不撒手。 第三章 “师父若再不来,徒儿怕是真的要变成果子精了!” 那养鹭散仙先是稍许惊愕,那熟悉的扇沿又抵住我下巴,似是嫌弃中带着不知名的哑然,“你怎的这般蔫样?” 师父,徒儿没吃的啊,徒儿已吃了三日的果子了!“大概是因为徒儿吃了五筐果子的原因。”我欲哭无泪。 养鹭散仙思忖片刻,神态似是恍悟,不料过后便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唇瓣张合喃道,“甚是能吃。” 如此明显的嘲笑,将我视为何物? “是我的错,竟忘记了你的吃食。”养鹭散仙敛起笑意,态度也极为诚恳。 吃食?我又不是鸟。 “今日便补偿你。”养鹭散仙挥袖一变,这幻境中平白现出一火灶厨司 我怔然,自叹何时我的变幻之术也能如此厉害?养鹭可否? 他于我炒炖烹煮,做出八类菜式,我于他一顿胡吃海喝,剩个精光。 他好似只夹了一片莴笋,便从未再动过筷,只是在一旁凛着面色等我吃完,那样子我瞧着甚像是他平日里喂他的鹭燕一般,怕是把我当成只鸟儿养了。罢了罢了,吃饱便不计较什么物种之差了,当只鸟儿也不错! “吃饱了?”他目光忽而慈爱和善,语气轻柔得很。 完了,完了,真当我是只鸟儿了。我点点头,腆着脸笑了笑。 “既饭饱,便与我背背那玄经六诀吧。” 我霎时面色铁青,脑中瞬间旋起万丈涡旋,绕的我好不自在,“好的,师父。” 语毕,我便磕磕绊绊的背那玄经六诀,直至我那养鹭师父喝完第七盏茶水后,方才结尾。 我那师父面色似比我还铁青,“如此短短六诀,你竟背成如此。” 还未待我一番阿谀奉承,他便又紧接着开口道,“草本心经且背来听听。” 我又是一番坎坎坷坷、生涩勉强的背了个驴唇马嘴,鹿马不分的模样。 “你觉得你背的如何?”养鹭师父长眉微微一挑,左手执扇在指间轮转,似是下一刻便飞上我额心处,一番好敲。 “且是大差不差吧。”我倒吸凉气,取了个间词形容。 养鹭师父嘴边笑涡半旋,叹了口长气,摇摇头道,“再背!明日申时来找我。” “你又要走,师父?”我寻思这次得亏我问得早,定要让他留几道可口的菜肴,方能解决我这饥肠之大事。 “不走了。”他起身,眉梢微挑,眸内波光云影,“新养一蠢笨灵宠,饿不得,饿了要变果子的。”说罢便拂袖离去,白衣影绰掠过我眼眸。 师父这是要留下来管我饭吃的意思?我白念满纵是个蠢笨水滴,但也懂得着知恩图报的道理,那日后我便勤学苦背,心想定要好好背下这些七七八八经诀咒法,以报答师父每日为我炊食的恩义。 只是我真真是仙根不牢,仙缘甚浅,这些经诀咒法我自背了七日,亦甚是不熟,师父白日里教我术法的运用,或是令我坐与一旁,以扇作剑,舞些简单样式,教授与我,庭院中则立有一海棠树开得枝繁叶茂,朵朵颐然,却每每被他以扇风破落了个惨淡,棠花四落。夜里养鹭师父则听我背新的经诀,然后玉壶饮茶至子时,我见他甚是百无聊赖,心中生出一法子。 “师父,我给你念个小曲儿吧。” 果不其然,他眸内闪出一丝异光,“念来听听。”说罢将茶盏撂下,已做听曲态势。 “闷来时,到园中寻那花儿戴。猛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戴。” 说罢我便拈手化来一支茉莉,佯装要戴与发髻。 “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 早知道你无心也,花,我也毕竟不来采” 我念完,伴着这词句将花一扔,偏偏不巧,这花骨朵正好落在我那师父跟前,与他那凛寒的目光交汇一处。 “你可知这是什么曲儿?”他将那花骨朵化成烟尘,消散无遗。 摘错花儿了呗,还能是甚?至于这般严肃,怕不是要吓死我这水滴。我一旁站着,心中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答不知更为妥当。 “徒儿不知,这是那人间话本里写的,徒儿觉得甚是有趣,便记下了。” “我自当听个乐子,你莫要再念给别人听了。”他不大亲厚的语气,敛着眉同我说道。 “为何?”我当然不知这摘错花有何错。 “自然是粗俗异常,不耐入耳。”他一脸肃穆,半个眼神也不瞧我。 “如此这般,徒儿且记下了。”记下你这养鹭散仙虽无半个正经官位,但这脾性倒是甚大,连喜好都与常人不同。罢了罢了,他年纪大,我自不与他计较。 那日后,我再没给他念过曲儿,不过这养鹭散仙甚是记仇,不日便又生出一法子来折磨我,便是用剑去接那落花流水,切记,花若落地一瓣,水若落地一滴,便要罚我顿顿啃那青黄果子。 我且用他给我变出的三尺铁剑,次次摔个狗啃泥式的落体姿态,真是好不狼狈。他倒是在一旁甚是逍遥自在,双眸熠熠生辉,温温一笑,眉宇却还是一副嫌弃的模样,“重来!” 我便又是一次次与那落花流水在空中周旋。 直至第八次我啃了泥后,养鹭散仙拂袖起身,“罢了,今日吃果子。” 什么? 我拖着那铁剑,愤不服气,心中郁结得很,“师父,我也想要一称手的法宝,这铁剑如此笨重,我用得好不自在。”然后目光转而投向他指间正翻转着的红翡扇,为何他从不将这折扇的扇面展与我看呢? 第四章 “师父...”我放缓语调,睁大眼眸,对准养鹭散仙那双清眸,他亦看向我,似在等我开口说下言,此时正是好时机!我速将他手中折扇夺与掌中,他冰凉的指尖掠过我的手背,终还是差我一步,这扇轻盈得很,大小适手,我心愈发欢喜,“待我打开看看是何样?” “不可!” 我心中讶然一惊,可手中的动作却还未停止,来不及看清这扇中字画,一阵至寒冽风便我面前呼啸而过,将我吹至悬空,我吓丢了半个魂,只觉得下一秒便化为风尘,归于天地,不觉然才发现身子已被一只手掌揽住,护在怀中,我抬眸,又是我第一日醒来时所见的俊秀颚角,他长袖一挥,那扇子便自觉落入他手中,不再生风波。 “果然是我的养鹭师父......”我似梦非梦,眼前一黑,吓晕过去。 朦胧恍惚间我好似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与我那养鹭师父在一同练那落花流水,我身姿轻盈,动作干净爽利,养鹭师父与我剑锋相接,四目相对,落花流水则骤起骤落,与我相绕,我一身青色华衣裹身,外披银白纱衣,养鹭师父也不再是一席白衫,而是与我穿的甚是相似。只见我手中长剑倏尔一变,竟化成一把折扇,扇端坠着一串红翡珠。梦中的我不像我,梦中师父也不似师父,只是那红翡扇,威力十足!我却是真真切切的记在心坎里,不料胆小如我水滴,一下子便惊醒过来。 我揉了揉眼翻身坐起,周遭四处淡淡茶香,我探头一看,唔,正是我那养鹭师父。他轻抿了抿茶,倏尔出声唤我,“醒了?” 完了,完了,这下子怕是要找我算账了!我似是飞奔一般,跑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叩首,喊得甚是惨烈,“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真的千不该万不该去碰那仙器,怕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再不碰师父的东西了。” 管他如何先认错,起码从态度上已是满分。 他好似一脸怔然,我缓舒一口气,看样子也没有太生气的样子。 “我本以为,你醒来后,会埋怨我。”他笑涡微旋,不着痕迹的眉头舒展,欣然点头,“有长进。” 说罢,掌中便化出那红翡扇,现于我眼前。 养鹭师父这是做甚?我定睛看着,且是一动不敢动,怕又惊了这宝扇。 “此乃红翡玲珑扇,是我一位故友的贴身至宝,如今她已仙逝,我便将此扇赠予你,与之前我教你的朱玉咒一并使用,它便可为你所用,护你周全。” 不敢收,不敢收,这宝扇万一不听话,将我扇出北川外,我哭也不知道找谁哭!想来这定是养鹭师父试探我,这既是仙人仙物,怎能赠给我这半路徒弟? 我慌忙摇头苦笑,“师父莫再与徒弟说这些玩笑话了。” 他更是惑然了些,淡淡地蹙了蹙眉,“我何曾与你说些玩笑话?”他又将这扇子递过来了些,塞进我手中,瞥了我一眼,“给你你就拿着。” 我怔住,一动不敢动,那红翡扇呆在我手心中甚是安然自在。 养鹭师父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一勾,竟抓住我的手,生生将那红翡折扇于我面前展开!我脸霎时铁青! 第五章 “睁开眼!”养鹭师父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的惜命本质尽显无疑,这才发觉我早已吓得紧闭双眸,不敢动弹。 “此扇乃是仙物,能识人气息,先前灵力伤你,亦是觉察你与我气息相异,乃是护主所为,我方才已将你气息融入扇内,它既认你为主,便断不会再伤害与你。” 不行,不行,我又是一番推脱,“万一这扇子,伤到我的朋友怎么办?”就像伤到你这水滴徒儿一般! 养鹭师父又是一番嗤笑,似是耐着极大的性子与我解释,“它既与你气息相连,你若有几成功力,它便有几分灵力。我看就你那三脚猫的术法,怕是还抵不过送给一个凡人。” 瞧瞧,这才聊了没三两句话,他便又拐着弯的说我为仙蠢钝了。 不过,我得了师父所赐仙物,心里自是欢喜,将那红翡扇翻来倒去,亦是端赏了许久,那扇面我已可以自如打开,扇内着画半幅,紫云绕峰,日月同辉,我也不知那是何处,只见那画侧题了两句五言短诗,字也甚是清秀好看,且与扇内写道: 烟霞一弓悬日月, 五云深处散棠花。 我思来想去,推演一番,估着养鹭师父那位仙友的故居之地,这般看来,亦是仙界圣地罢。我嘟嘟囔囔,反正比北川好就是了。 自那日后,我便将这红翡玲珑扇当作我最称手的法物器宝,想来这不愧是养鹭师父的东西,真真是好用极了!大小轻重恰恰合手,但凡我朱玉咒一念,无论它在何处,便立即窜入我的掌中,屡试屡爽。它还能依那化物诀幻化成各种兵器,供我试练。近日来,这红翡扇似是真的与我气息相通,灵性尽显,如今我既不用施咒,便也可将它呼来唤去。 “你过来。”那日我正在庭院中练那落花流水,养鹭师父开腔唤我,我自跪在案前,他递给我一酒樽,斟满琼香醇酒。 “你可知你已来了多少时日?”他问我。 我掰手去算,自然算不清。 “已有二十日了。”养鹭师父捏捏额角,又是一番汗颜,深深地瞥了我一眼,“在这儿幻境呆久了,可习惯?” 习惯,习惯,这里好吃好喝好住,莫不是比北川好上太多! “与师父呆在一起,自然是习惯的。”我答得十分坦诚。 养鹭师父眯眼扫了扫我,颔首道,“看样子,是时候该出去了。” “出去?!”我一脸茫然,这养鹭师父怕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吧。 “你既如此痴迷此地,便更要破了这幻境,免得你虚实不分,真假难辨。”养鹭师父一脸淡然自若,眸内隐着一份他常有的倨傲。 我倒是无妨,假模假式的点点头,潇洒的抖抖袖口,作了作揖,“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出去了也好,我也甚是想念北川的兄弟姐妹了。我也好将养鹭师父带出去给他们瞧瞧,有这般样貌的师父,定是要好好炫耀一番。 他令我尝尝这酒樽中的酒,我水滴为仙实在,自是满满一大口吞入喉中,那苦涩味道立即溢满我口中。噫,太苦了,不好喝! “如何?”那养鹭师父满容期许,凝着我问道。 这莫不是我那师父自己酿的酒?啧啧啧,我这般溜须拍马之人,都无法昧着良心夸夸他。“不好说,不好说。”我溜着眼珠答道。 “可苦否?” “不苦!”我一身正气,答得那是流畅自然。 “不苦?”养鹭师父眸色一沉,饶有兴趣地瞧着我,“你倒是个奇人,此乃莲心酒,用莲子之心,掺入苦丁酿得。” 完了,入套了,我暗自叫苦,才是真的哑巴吃黄莲。世人皆知,这莲子之心,味涩苦矣,这苦丁更是味不甘滑,二者所酿,味岂能不苦?我在一旁苦苦地笑着,话既出口,苦也得不苦。 第六章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喝此酒?”那白鹭师父一旁不慌不忙,帮我斟满。 我摇头,答不知。 “此酒在我家乡,乃徒儿拜师所敬师父之酒,意为苦心教导。”他轻轻抬了抬眉,闪过一丝窃欢之意,“你如此愚钝,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 我点头,再点头,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毕竟又是于我炊食又是赠我仙宝,确实费心不少。 “你该如何表示?”他嵌着半悬的笑意,深深地盯着我。 果真要到了我拍马屁之时! “师父所赐仙宝,所授术法,徒儿没齿难忘,以后定会当牛做马,以报师父的再造之义,授业之恩!徒儿谢过师父!”说罢,便又是跪在地上实打实的磕了三个点头。 我白念满这般重情重义,怕是冷血神仙都要感动的落泪咯! “仍是这般蠢钝。”养鹭师父气恼无奈,又没得扇子敲我额间,手指曲着重弹我脑门一下,“我是说这酒!”他敲了敲桌案,一字一顿。 嗳,原来是这酒啊! “徒儿这就将其饮尽,以报师父的一番苦心。”说罢我便实实在在的将这莲心酒一饮而尽,这番苦涩直肠下肚,苦得我这眼前是星光流转、迷离扑朔。 养鹭师父看起来甚是满意,挥袖一变,一壶酒坛显于眼前,“你既不嫌苦,我便将这壶莲心酒全赠予你,你且回北川好生尝着,莫要给我剩下一滴。” 收着,收着,喝不喝是其次。我作了个揖,假饰欢喜,欢喜莹莹地答道,“谢过师父!” “既如此,你也该回北川了。”养鹭师父声音沉沉坠地,面色肃然,“回了北川,你要潜心修行,莫要给北川添麻烦。” 我怎么会给北川添麻烦呢?顶多就是给锦华姑姑添些麻烦罢了,我溜着眼珠想着,想想那些年每每惹锦华姑姑生气的场景,无非就是些爬树犯懒、偷摸耍滑的小把戏。 “你要记牢,北川乃你生长之地,厚泽仙山,我既教授与你,你应多长些本领,守于此地,护其周全。”他与我谨言说道。 养鹭师父的意思我大概懂,无非就是让我待在北川好好修行,不去别地惹麻烦就是了。 我自是一番谦和态度,点头应道,“师父所言,徒儿谨记。只是…师父难道不随徒儿一道回去吗?” 养鹭师父敛眉一蹙,眸光紧盯着我,冷的骇人。我欲知大事不好,连忙灵机一动抢声解释道,“徒儿知道,徒儿明白,师父貌丑,不便见人。” 养鹭师父嫌弃的瞥了我一眼,神色复杂万分,没再与我搭话。 “可是师父,徒儿若想见师父,该去何处寻您?” “天外天,山外山。”他淡淡接话,眸光如一泓秋水般与我轻轻掠过。 什么? 待我还未接话,他那手掌便从我面前轻轻一挥,我自觉天旋地转,昏头昏脑,眼前那俊逸面孔骤然飘忽消隐。 “师父......”我昏晕之前伸手一抓,周遭却已是虚无。 待我再睁开眼时,对上的则是锦华姑姑一双无波无澜的双眸,她站定在我面前,眉眼清亮,“你醒了。” 蓦地,我才发觉,这已不是我那养鹭师父的虚空幻境,而是北川荒外的一座僻陋小屋,我连忙起身作揖。 “你这趟虚空幻境,跟着你那师父,可是学了不少东西?”锦华姑姑唇角荡着一抹清隽的浅笑,但看上去仍是一副肃然清冷的模样。 我点头,缓声答道,“念满自知愚钝,让养....呃..北鹭师父不少费心。” 锦华姑姑稍稍颔首,与我说道,“我已告之北川众弟子,说派你下山历练几日,北鹭师父的事情,你且只字不提。” 第七章 北川祸闯 莫不会又是因为我那师父貌丑?连锦华姑姑都不愿提及他! 我虽没言语,但锦华姑姑好似看懂我惑然万分,便走近与我,在我耳旁喃语,“我见你仙根不牢,才叫一师父且来帮你稳固仙根,你若将此事显扬出去,北川怕不是都认定了我偏心与你。” 偏心一词甚是妥当,我虽对锦华姑姑有些惧怕,也只因她性子冷淡,平日里不苟言笑罢了,想来这些大神仙都是这般倨傲,我那养鹭师父也是如此,既是通性,那也无妨啦。但她对我还是极好的,我每每想不通她为何总与我多几分容忍,如此看来,正是偏心二字可以解释! 罢了,罢了,不提便不提,但我白念满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本水滴定会将养鹭师父记在心坎里,万分不敢忘。 噫?慢着慢着,我摸了摸腰身,继而将全身摸了个遍,我的红翡扇呢?我心一慌,以为我将这仙灵法器丢在了哪里,差点儿忘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扇子。 我心念了个诀,一道红光不知从何处忽闪到我眼前,红翡玲珑扇骤然悬于我额顶上空,牵着一酒坛子,双双落与我手中。 “这莫不是,红翡玲珑扇。”锦华姑姑眸内敛起半分的迟疑,淡淡说道,“他竟将此物交于你。” “姑姑也认得这扇子,此乃北鹭师父赠我用来防身的仙物,可是好用呢!”想不到,这折扇还是个名角儿,锦华姑姑竟能一口叫上名来。 “此等仙物,仅用来防身着实委曲了些。”锦华姑姑凝神低喃,语毕抚了抚我的发髻,温言道,“你定要物尽其用,不能免了你那师父的一番苦心。” 说到苦心,我看向怀中卖力抱着的那一酒坛子,这养鹭师父真真是记性太好,临走都没忘交代我这莲心酒,真是一点亏都不甘吃的小心眼神仙。 “你且回北川好生尝着,莫要给我剩下一滴。”这话骤然在我脑中浮现轮转,绕得我甚是烦恼,可是我再去想,却生生都记不起我那养鹭师傅的相貌容态,只记得他长得那般好看,着实是一副好样貌而已。 这种症状一直持续着,如今我回到了北川已有三日,可这忘性却是丝毫不减,如今这养鹭师父在我脑中只剩下一副模糊不清的好面貌,和那一袭素雪白衣。我日日将他名字写于纸上,就怕哪天连他的姓名都忘却干净。 我归来后,与辛蚕、白桐一同拜入那药谷老儿的座下,雀晴和梓树不与我们一起,拜的是那来自西海的泓青仙君,不过我们大都一样过的惨楚。我与辛蚕他们白日里去山上采些草药,将其碾碎,归类记号,夜里便读那《万药经书》,读到三更。此时雀晴他们则要日日夜夜学那拗口唤水咒,想来他们第二日眼睑青黑的模样,定也甚是乏累。 此时我才甚是想念在幻境的日子,成日里与养鹭师父练那落花流水,饿了便有现成的佳肴摆与我面前,累了便倚在那海棠树下,看师父舞剑,想想那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相较下,虽然我们北川是北荒境内唯一一处收纳仙徒,正经授学的地方,但北川向来不教授些交兵之术、搏战之法,不似养鹭师父教我那般,只教我们如何用仙法做些实用之事。譬如采药引泉、酿酒造花、唤风识毒等等。总之,天界中那池水莲花、桥段沟渠、仙草树木,凡是你所见之物件,无一不是我们北川所造。 “早知四千年后,我要日日与这药草相伴,便早早逃了北川,奔去别地了。”辛蚕嘴里衔着一株狗尾巴草,踢了踢脚边撂下的背篓,乘着树下的荫蔽叹息道。 这辛蚕,净说大话,脾性也忒不像平日里些只会待在一处温吞吐丝的桑蚕一族。 “那你要去何处?”白桐浅温一笑,搭话。 “你们可知,这天界神族中,有一家姓南?”辛蚕起身,说故事般的便起了范。 第八章 北川祸闯 “你们可知,这天界神族中,有一家姓南?”辛蚕起身,说故事般的便起了范。 “你们又可知,地处日月同辉,招摇山外,掌管七重天整整五荒之地的南宫?” “你且往下说。”这天委实燥热得很,好不容易偷个懒,若是听个故事也算是当趣儿了。 辛蚕凝神,眉毛拢成一直线,“你们可知,那南宫也收弟子?” “难不成,你想去那南宫?”白桐那方玄色瞳仁眨了下,摇摇头面色难测。 “怎的,那南宫怎的去不了?”辛蚕似是气极白桐方才那一番摇头。 “你一天生天养的桑蚕,毫无仙家背景可言,想当南宫弟子,怕是有些难。” 我在一旁静端其变,饶有兴致。我甚是喜欢他俩平日里吵闹斗嘴的样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有趣得很。 “好你个白桐,你竟诋毁我出身,你可知我那祖师爷爷可是月下老儿那吐红线的天蚕,你可知天蚕是何意味?” 又来了,又是祖师爷爷,又是吐红线的天蚕。 “且不说你出身如何,那南宫选弟子也是极看重你的仙根资质,但凡你仙资有稍许低劣,依照规矩,南宫定是不会收你的。”白桐向来如此,可不是他故意气辛蚕,只是他这棵白桐树,太过古板,凡事都要讲个清楚明白。 可辛蚕偏偏又是极不爱讲道理的傻蚕,每每都被白桐的道理气得面色通红。 “我就不信这世间凡事都有个规矩诓着,我瞧白念满那傻丫头,说不准就能入了南宫呢!” 我一激灵,这辛蚕怎么转来转去,转到我这儿来了,“为何?” “因为你傻呗!”辛蚕语气颇为认真,底气十足,“因为你傻得出奇,若是南宫宫上瞅见你这般蠢笨尤物,定十分好奇,说不准就收下你当弟子了!” 周遭四处一片哗然笑声,我脸如火烧一般,霎时滚烫,但切莫误会,我并非因为觉得羞辱难耐,只是因为我运气驱了我那红翡扇所致,“桐桐,我们走。” 我抓起白桐的衣袖,利索的背起背篓,然后与白桐双双离开,桐桐在我身旁蹙眉低语,边走边望向婆娑树下的那群人,“满满,用不用我去教训教训他们,为你出气。” “不必了,不必了。”我摆摆手,袖下一阵红光闪出,直冲婆娑树顶,红翡折扇霎时打开,掩于树中,似是同时,婆娑树下便刮起一阵大风,刚巧能将那群树下弟子背篓中的草药吹得一干二净,漫天飘摇。 远处的我与白桐欢欢喜喜的击了个掌,这下子,他们又要重新采摘了。 “妙计,妙计。”白桐作揖笑道。 “承让,承让。”我亦作揖回道。 “这宝扇着实是好物,你这一趟人间历练,遇到贵人,也不枉你费了好多时日。”白桐迎着暮阳,和煦浅笑道。 没见过养鹭师父之前,我确以为在这八荒六合之中,白桐亦是生得顶漂亮的人,眉目细长温和,长相秀挺清华,颇有一番人间话本中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想来我甚是记不得那养鹭师父的清晰面容,不然定要将这两人画出一副像来,日日与话本中那对断袖仙人作一番比较,方能品出另一番趣味。 第九章 北川祸闯 “不过是一人间道士罢了。”我搪塞过去,不再多说。 “或许是一下凡仙人,机缘巧合,赠你仙物。” 恩,估摸的差不多,仙人无疑,还是一养鹭的呢!“说不准,说不准。”我又是一番搪塞。 这种搪塞话我不知在这几日内说了多少遍,这诓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但每每看到锦华姑姑那眸光盯紧的样子,我便又是一番东诓西骗,胡诌乱道。这下子大家都知道,我从一人间道士手中,得到一宝扇,这宝扇摸不得碰不得,只认我白念满一人。 我内心则是哭天喊地,似有万马奔腾,连我自己都不信,竟有如此好心眼的人间道士,能赠我这般仙宝! “白念满,你出来!” 那日,我正躺与塌上与雀晴翻看那《八荒地界图册》,一声惊雷般的喊叫袭入我耳,扰了我的大好兴致,我且从窗外一瞧,瞧见那洛眉在我屋舍外囔囔,身边携了三四个小跟班。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只画眉鸟在外面叽叽喳喳呢!”对付洛眉这只事多鸟儿,我嘴上功夫从没饶过她。 她没理会我,倒是先瞪了一眼我身旁的雀晴,“丑麻雀,你笑什么笑。” 雀晴怯怯躲与我身后,我自然地用手臂护住她,想来这洛眉和雀晴本为同族,但因这画眉鸟生了一副好嗓子,极讨欢喜,便在北川鸟族弟子中拢了不少势力,雀晴便是她们常常欺负的对象之一。 “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我开门见山,不想与她多言。 “听说你去人间历练一趟,得了一灵气宝扇,可否让我们姐妹开开眼。”洛眉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我瞧着心烦,委实不愿将红翡扇拿出来借她开眼。 “不过就是一普通折扇,添了些许灵力罢了,并无特别之处。”我这话的意思,想必任谁都能听懂。 洛眉的眼眉一挑,语气与我又变得不大亲和,“也罢,想来也就是人间臭道士所赠的妖物,没竟想让你如此显摆。” 妖物?此乃我养鹭师父故友的贴身法器,乃是仙人仙物,岂能让你如此诋毁! “罢了,让你看看也无妨。”我沉了沉气。从袖口预备拿出那红翡折扇,“你且走近些。”我唤洛眉道。 蓦地,我将那红翡扇打开,一道红光闪过洛眉眸内,洛眉尖嗓一叫,骤然退倒在地,捂着眼眸哭喊得十分惨烈,“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妖物!这是妖物!” 洛眉的双眼受了重伤,要休养三月有余,而我则被安排到悔悟间面壁思过,锦华姑姑没收了我的红翡扇,让我好好跪与北川众仙碑前,收收自己的戾气。 真没想到洛眉那双眼睛竟如此不抗力,我仅用了三成功力与扇上,没想竟能伤了她的眼睛。莫不是我最近吃的多了些,功力大涨?说到吃,我不觉间摸了摸我那饿扁扁的腹部,这悔悟间能锁人仙法,此刻我怕是连半个黄果子都变不出来,只能干等着北川差人给我送些饭食。 我又跪了半个时辰,终于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悔悟间的门一开,便瞧见锦华姑姑提着三层食盒向我缓步移来,她见我仍跪与地上,叹了口气,轻声念道,“起来吧。” 我双膝已没了知觉,起身不成,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也不管那姿态是否雅观,连忙打开那食盒,“锦华姑姑,这可是给我带的饭?”话音未落,我已开始啃食那食盒中的馒头。 第十章 北川祸闯 锦华姑姑稍稍颔首,眸内敛起万分复杂涟漪,她还是如往常般摸了摸我的发髻,“傻孩子,你师父赠你此物,是让你来护身的,不是让你闯祸的。” 这番话说得我也极其委屈,想来那洛眉只是动动嘴上功夫说些恼人的话罢了,虽是不地道了些,但我若耐下性子,忍忍她,也就过去了。可谁知我这番竟如此不经气,竟真的拿那扇子伤了她。 “你可知那洛眉的眼睛,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得光了。”锦华姑姑眉间轻愁,我从未见过她这般。 “竟如此严重。”我讶然,轻喃。我当真是中了邪了,没想到这三成功力竟如此厉害,她若就此瞎了,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此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交由我处理就好了。”锦华姑姑撂下了一句话让我心安,便离开了。 过了三日后,我方才从替我送饭的辛蚕那里,打探了些消息。辛蚕告诉我,我这次闯了大祸,说来这北川收的净是些被拾来的天养精灵,可偏偏真就有几个托了仙家关系进来的弟子,那洛眉便是其中一个。 “怪不得她平日里嚣张得很,我还以为是因为她那副好嗓子招人待见呢。” “要不就说你傻,你可知她那姑姑家的外甥女是谁?”辛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问道。 我怎么知道她是谁?绕来绕去我本就晕了,辛蚕这么一说我更晕了。 “哎呀呀,你可知......” “你可知,你可知,你倒是说啊!”我真真是要被辛蚕气得七窍流血。 “哎呀,你个傻水滴,就是那个被天宫太子殿下瞧上的那只会跳舞的孔雀,叫桐翘。” “谁啊?”我向来只晓得人间的情爱琐事,这九重天之上的事却从未挂过心。 辛蚕似也要被我气得要七窍流血,“你管她是谁,反正人家有一个要当太子妃的亲戚当靠山!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经他如此一点拨,我倒真的开始苦思冥想,我有什么靠山。不过,即便我又对着悔悟间那北川众仙碑苦想了半日,也没想出我能有什么九重天上的近亲。 我愣神到夜半,恍惚间发觉到门外窸窣的声响,想来是寅时已到,去后山晨起练剑的弟子们,估摸着大概有四五个,我本不放心上,可谁知我自小听觉极佳,不慎听到他们的谈话。 似有个弟子声音稚气,询问这悔悟间被关的我是何人,犯了何事。我大致听到又一沉厚声音作答,将我的事迹略说了一通。虽说的且尚完整,但我听着却甚不自在,他怕是不知听了何处的谣传,将我说成极凶好恶之人,倒将那瞎了眼的洛眉说得那般怜惜可人。 “无妨,这般恶人北川自会严惩。” “是将她长关在此?” “非也,你可听说北川三日后便要将她押往天牢,受那五道雷电之刑。” 什么?没想到我白念满此生头一次上九重天,竟是因为此事!五道雷电,我怕是真的要葬身天界了。 “就算锦华姑姑再神通广大,为她说辞,怕是三日之内也无法取得那泽溪草,救洛眉的眼睛。” “只是可怜那洛眉,生得一副明眸清瞳,却再也见不得光亮。” ...... 第十一章 北川祸闯 他们后面说的我再没听清,只记得我三日后便要被处以五道雷刑,而取得那泽溪草,将洛眉的眼睛治好,便是唯一能够免我刑罚的办法。 我虽极不情愿,但于情于理,这双眼睛既为我所伤,我必是欠她的,若要他人去还,我又必是欠他人的,只有我自己去还,我才能心安。 此乃我白念满作为一正经仙子的处事道理。 只是那五道雷刑,我是断不会受的。我白念满虽空有一身正气,但骨子里却是惜命得很,即使能上那九重天一睹,怕也定是要丢半条小命回来。 既是如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估摸着卯时已到,自会有一北川弟子来送饭与我,届时我便将他打晕,逃出这悔悟间。只是我被这悔悟间拘了法力,所以定要找一坚实之物,对准风池穴,方能一击即中。我寻了一遭,怎料这悔悟间空旷齐整,竟毫无个石块铁器供我使用,便只能将目光投向那八座玉石仙碑。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北川的大神仙们,佛语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白念满在此叩谢了!”说罢便是三个响头。 响头磕完,我怔个片刻,悄走于前,挑了眼前最近的一座,碑铭刻着“率军厉叱,夷然清皓”,我正经书读得少,自是不懂这是何意,只匆匆记下了其名玮,乃战神景行。 话说景行上神的玉石仙碑用起来颇为沉了一些,我放于手中掂量了下,用起来与当初养鹭师父变来的三尺铁剑一般不自在。我正举与空中试练,拿捏手准,却惊觉门外匆碎步声,吓得我赶紧将玉碑藏于身后,瞬然间慌了神,想来我亦是头一次干这般偷袭之事,自然是没有半分把握。 蓦地我屏住呼吸,周遭亦是安静得骇人,我且藏与门后,只待这脚步声次次逼近,恍然间,那扇橡木门嘎吱被一缓力推开,暗处我瞧不得那人的模样,举起玉碑便朝那人影砸去,不料手下一个蛮力,那玉碑弧线一偏,恰恰落空与那后脖颈处,生生砸在地上。 漂亮!我就知道我这般不灵活,定会搞砸! “满满,你这是要干什么?”那身子偏转过来,一双清眸乍然望向与我,满是惑疑。 “——桐桐!” 我怯然上前,双手抚他面眸两侧拍打,“真的是你!桐桐!”得亏我方才失了手,我暗嘘一口气。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朝四周瞧了瞧,手指竖与唇前,“你切莫出声,此番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当真是我的好桐桐!我心又惊又喜,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你可知你三日后就要......” “我已知晓。”我匆匆打断了白桐的言语,快步出了那悔悟间,自觉体内那番压制仙气之力已顷刻消散半许,那红翡扇似是受了我召唤,空中乍时现出一道红光落与我掌中。 “桐桐,你速去告诉锦华姑姑,说我白念满此事既敢做亦敢当,泽溪草我自会寻来,让她不必忧心。” “那泽溪草乃神界仙草,岂是你能取之物!喂!白念满!” 我没听得白桐的那半句言,只觉此时自己定是风发意气般潇飒,像极了那话本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回首我已踏了一云雾,出了北川,朝至东荒内那万木皆枯,生灵皆无的重戾之地东冥,去寻那仙物泽溪草。 第十二章 独闯东冥 一路我都在庆幸,亏得前些日子细看了那《八荒地界图》,如今这般才可不多饶些弯路。只是我腾云之术尚未熟练,踩踏那虚雾之云尚需小心再小心,怕就怕我一个不经心,便滚落至下界荒山荒地处,因而我每腾云半个时辰,便自觉然落地行走几里,甚是费劲。 就这般腾云着地,时过一日,我终是从这片荒芜大地中瞧见那座七尺石碑屹与土内,碑上字刻:东荒界碑。 总算到了! 我长吁了口气,自叹倘若再走上半日,怕是本水滴的腿都快要走废了。想来此番受苦,竟还是为洛眉那般不仁不义之徒所受,心中更是郁结得很。罢了,罢了,自是我白念满欠她的,此次过后,是生是死也定不再与此人有任何纠葛,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且往四周寻了寻,这东荒之地果真如世人所说那般,寸草不生,芜秽荒废,毫无任何仙灵迹象,更别提有什么飞鸟兽禽了。 世人皆说,东荒从守御之地沦落为了那孤地牢笼,只因两万年那场神魔大战于东荒之地开战,天帝将先魔尊封至东冥,由陵光神君朱雀鸟看守万年,而那东荒内本有的万数生灵,皆沦为灰烬,东荒之地受那百万神魔将士血液的浸染,亦是万年枯败。 而唯有仙草溪泽,方能在这万数亡灵的荒地中生长,且有疗治仙人损坏的仙体的功效。此话是我从那《万药经书》内瞧来的。想来此番我还能记得,亦是欢喜不已。不过那些“世人皆知”的话,乃是我白念满平日里闲来无事,道听途说来的,两万年前的事,我又怎能知晓?此番我只盼能顺利将那溪泽草取来,早早回去交了差,才好保住我这条小命。 那《万药经书》中写,这溪泽草惯长于崖顶、崖壁之上,地处东冥。而在那八荒地界图中,东冥又处于这东荒的极南边缘。我拍手一合,喜形于色,妥了!只要我朝着那南边方向,一直走至眼见山崖之处,这溪泽草便不是唾手可得嘛! 想来我白念满,除了对那修仙术法反应蠢钝之外,这脑子还是灵光得很嘛! 我自走上许久,眼见这日上竿头,亦是乏累得很,想来这东荒连个乘凉之处都没有,我真身乃是一颗水滴,岂能受这般烈日灼阳,亏得我有一法器乃是扇子,才使我苦苦撑到现在。此番想着,我愈发觉得眼内恍惚,体内焚然。正愈倒下之际,眸内所见之处乍然令我明眸清澈。 “我竟到了!” 眼前一孤峰耸高入云,壁立千仞,正是此地! 只是这麻烦事又来了,瞧它这番深不见顶的样子,我该如何登至峰顶,采那溪泽草?就凭我那三脚猫的腾云之术?我仰头望去,估摸了个高度,算了算自己大概能在此处能滚落下来,之后便来一个顶漂亮的脑袋开花。 这可如何是好?此时我白念满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心中亦盘算,到底是脑袋开花死得更痛快,还是那五道雷刑死得更痛快? 思虑片刻方可得:大概是那脑袋开花,一死毙命。 罢了,既然来都来了,若是空手回去,我白念满又该如何自处,倘若就算葬身崖底,也定是一番英勇就义的壮为,那便赌一把吧! 我心念了个腾云咒,脚下一片轻云虚若无物,将我缓缓腾起,我暗自咬齿贯注全神,丝毫不敢松懈。 这崖壁果真比我想象的还要陡峭险峻!我轻呼了口气,指尖骤然间虚汗浸出,脚下的虚云愈发踩得那般空无。 此时我真想对这崖谷大喊:累死本水滴了! 从北荒腾至东荒,本就费了我不少仙法,此番都已腾至半空,我却愈加觉得这仙法使得着实费劲,我拭了拭那额间的汗,故作坦然,不料眸光微微一瞥,便瞧见脚底那万丈的缥缈虚无,吓得我这番一个溜神,那脚下的云雾霎时散开。 ——啊! 没了那云雾垫脚,我身躯便急速的望峰底下坠,我本能的伸手去抓,却只有那峭壁岩石。 “红翡扇!快变啊!” 我抽出那红翡折扇,竟一点仙力也使不出来,自觉心灰意冷之际,手内忽闪一道红光,红翡扇顷刻间已化为一仞短刀,那峭壁乍时被划出一道道微星火苗,直径而下。我仙力尽失,只能将那力气全部用来刺入那坚厉壁面,却仍是无用之策。 第十三章 东冥遇险 眼见我已要随着那短刃跌至峰底,脑袋开花之际,只觉那头顶霎时浮上一片阴影,我倏尔抬眸一望,一头顶漂亮的庞硕白鹭扇着那雪羽翅膀朝我呼啸而来。 什么情况!我本就大难临头,这白鹭还来插一脚! 还没等我想明白,便身子一轻,被那大白鹭拥到身上,直朝至那峰顶飞去。 我心坦然,原来此番这白鹭是救我性命的。瞧瞧,瞧瞧,现在连一只白鹭都比我有出息。我趴在那白鹭身上,软塌塌的甚是舒服。 那白鹭将我驮至峰顶处,长唳一声,将翅膀微斜,示意我下来,我从未见过如此灵性的白鹭,欢喜不已,手掌抚了抚它那纯白蓑羽,轻身一跃,着了地。 “大白鹭,你既救我一命,便于我有恩。” 它眼珠子转了转,把头撇向了一旁,没搭理我。 “要不这样吧,你随我去北川,我定好好养着你,好吃好喝伺候着,如何?”我依旧不依不饶,笑得跟花一样朝着大白鹭说道。 它又是一个白眼,脖子跟扭成麻花般嫌弃我。 我自觉无趣,竟连一只白鹭都瞧不上我。不过这头白鹭倒是与我那养鹭师父甚是般配,不能领走着实可惜了。 我心正惋惜着,只听那白鹭忽地一声长鸣,舒展双翅,直直飞越过我头顶悬空而去,我被它那突然扑腾的翅膀惊了一惊,倏尔随着那白鹭去向回首一望,却见一拢冰蓝袍服,玄纹云袖的男子低垂着眼睑,正抬手抚着那白鹭的冠羽,而那白鹭卧与他身旁,温顺得很。 原来这鹭是有主人的,况且这主人还长得如此非凡样貌,我呆滞在一旁,脑中一时空若无物,又好似纷乱如麻。 我只听说这东冥有一神鸟朱雀和一万恶魔尊,没曾想此番却见到一雪白灵鹭携一俊朗少年! 此番来得好,来得妙啊! “你是何人?竟擅闯天界禁地。”他走近与我,语气清冷,眉眼之中带着几分撩拨凝着我问道。 天界禁地?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四周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荒山野地,什么都没有。再说了,也没人拦我啊? “本仙乃北川弟子白念满,只为寻那溪泽草而来,见无人看守,便进来咯。”我作了个揖,也学他那般语气平和冷淡。想必,此乃大神仙的标配。 他唇角竟突兀一勾,浅笑盈盈,点头答道,“朱雀鸟擅离职守,没曾想竟让你这....蛮荒小仙钻了空子。” 他方才叫我什么? 蛮荒小仙?! 这番讥讽我的恼人话语怎觉得甚是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又是何人,又为何要擅闯天界禁地?”我一身正气,论气势绝不能给北川丢脸。 “南宫宫上,南起湛。”他唇瓣微微张合,短言厉声。 我眼睛一眨,再一眨,望着他那深澈无波的眸子,咽了口吐沫。站在我面前的,竟是那南宫宫上,此次真真是位上过九重天的大神仙,比那真金还真呐! “此番是奉神旨,前来协助朱雀鸟为那镇压两万年的魔尊添这第七十二道封印的。”他似笑非笑的眉梢微翘,手中捻着一株紫光绿草,在我面前晃了晃。 “顺便,取一株溪泽草回去酿酒喝。” 什么?如此仙物,你竟要拿回去酿酒!啧啧啧,想来我白念满为仙许多年,竟还不及这几日里长的见识! “宫上大神仙,敢问这溪泽草可还有余出的?”那可是能抵我白念满一条命的仙草呐! “万年一株,你说呢?”他淡淡一答,眸色扫了我一眼。 第十四章 东冥遇险 “万年一株,你说呢?”他淡淡一答,眸色扫了我一眼。 我瞬间滞然哑住,眸光则紧紧地盯住他指间,心中亦盘算着:抢?我自是抢不过,刺激?这般脾性使不得,卖乖?此法甚是妥帖,乃我白念满拿手绝活。 我酸了酸鼻子,扑腾一声坐在地上,抓住那蓝锦华袍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宫上大神仙呐!你就发发善心,将这仙草让给小仙吧!” 那大神仙显是有些错愕,但神情与方才别无二般,只是添了一丝嫌弃模样。 “小仙家中有一头灵宠,名为长白猪,都已修炼成形,无奈却...却不知道让哪个不让眼的贪吃小儿在它原形时取了我那灵宠的四蹄,炖了吃了,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那灵宠与我自幼情深,情同手足,如今却失了四肢,沦为爬物,奄奄一息,我实在于心不忍,才来此地寻这仙草,助我那灵宠恢复原身。” 我学着那人间话本张口编了个故事,在一旁哭得甚是惨烈,时不时偷瞄着那大神仙的反应。 “哦?甚是有趣。”他唇角侧勾,眉宇间意味深然,俯下身子靠与我耳旁道,“你既与那灵宠情同手足,何不将你的四肢取下来安在你那灵宠身上?” 什么?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本上神恰好精通这一法术,不然今日且帮帮你。”他语落,拂了拂袖,将手抬了过来。 “不必了,不必了。”我摇头晃脑,退了退。 他倒是毫无玩笑般的意思,敛起脸色,出手便抓住我的右胳膊,我心讶然一惊,吃痛一喊,想着此番扯谎真是赔了将军又折兵时,方才发觉原先疼痛之感全无,经脉体魄的仙力亦是恢复八成,整个人乍然间神清气爽。 “自己受伤了,竟也不知?”他拂袖而起,凉凉一眼望着我。 我方才发觉右袖被划了一道深口子,许是之前在峭壁落下时的岩石所致,痛楚倒是还好,只是我又瞧见自己的手掌与地面,竟全是那伤遗留下的斑斑血迹。 “我怕不是因失血过多,要......”我凄楚的看向大神仙,紧紧揪住他衣边。 “已经无碍了。”他一字一顿,将衣袖从我手中抽出。 我心安然,没曾想这大神仙竟还是个菩萨心肠,不取我四肢,还为我医治,便换了个笑容接着拽住他衣袖,“那大神仙,泽溪草...能否?” “罢了,我方才想了想,这仙草给一长白猪用,着实委屈了些,但既是救命草,物尽其用也是好的。”他长眉微挑,从袖口掏出溪泽草,递与我手中。 大神仙松口了! “是啊,小仙也觉得此等仙草给一长白猪用着实大材小用了些,小仙此番谢过大神仙的救命之恩!”我起身作揖,想来这软磨硬泡法果然奏效。 心一欢喜,这拍须溜马的本性便又脱口而出,“小仙瞧大神仙这灵宠坐骑就甚是不错,颇让人省心,大神仙神姿高彻,气质冠绝,丰神俊朗,添这一白鹭当坐骑亦是顶配的。” 谁知大神仙听完我一番话后,心情似是不大爽利的样子,蹙了下眉,深有意味的凝着我半晌,方才淡淡开口,“这话,你与谁都说吗?” 第十五章 东冥遇险 “这话,你与谁都说吗?” 我霎时如同那五雷轰顶,岿然不动。想来这番话我也与我那养鹭师父说过,不过阿谀奉承嘛,话自然都是差不多的。 “自然不是!”我笃定,除了你和养鹭师父,我可从未这般夸过人。 他眸色沉了沉,嘴角扬起,丢给我一句话,“既取了溪泽草,还在此处待着干什么?” “大神仙.....”我又是倔劲地扯住他的袖角,瞧着他的眼色缓声喃道,“能否再麻烦您这灵宠,将我捎下去?” 大神仙一番切齿咬牙态,到底还是耐着极大的性子点了点头,“罢了,我自不与你这蠢钝小仙计较。” 我心中又是一番窃喜。 怎料我的前脚刚踏上这白鹭的身子,下一秒便一个踉跄,直直栽了下来,心中正万般惑疑,本以为是这白鹭暗中诓我,却发觉周遭四处地动山摇,一时天旋地转,万云皆空,狂风喧嚣,似是顷刻间,白昼转为黑日,满布黑云压顶而来。 “不好!” 我还未问清楚是如何个不好法,便被大神仙挥袖一拂,身子一轻一落,随着那大白鹭在这不知名的疾风之中直飞而下,恍若大梦般,稳稳着了地。 今日也不知招了哪门子的邪,这方才还好好的一座稳稳当当的入云孤峰,只是霎时间,便碎石疾落,峰壁断裂开来,真真是天降奇相,让本水滴好一番大开眼界。 “大神仙!大神仙!”我被那白鹭的翅羽护在身下,转而朝着那崖顶大喊,“大神仙,你快下来啊!” 我自喊个嗓子冒烟,却没见得那神仙半个踪影。 “要不我们去寻寻你那主人?”想来这大神仙虽嘴上不饶人,但心肠却好,此番又将坐骑让给我,乃是大义了,我白念满如此讲义气之仙,怎能抛之不管? 那大白鹭长唳一声,似是应了,翅羽阔然一展,我方才爬到它背上,只听见那白鹭又是尖疾一嗓,脖颈不停上扬。亏得我顺势往上一看,一巨石盖天而来,见势不妙,那鸟儿已吓得挪不动脚,我慌忙中腾起一跃,抽出红翡扇,用尽全力朝着那巨石纵然一挥,巨石顷刻间变了方向,划了道弧线悬顶而过。 “管用哎!大白!”我落地,拍了拍白鹭的蓑羽,它贴着我额角,细细叫着。“你且等着。”我念了个诀,一道光罩结界扎实落下,将我与这白鹭双双护住。 只是此法乃是北川降雨时我用来罩那草药所用,若是要换作石块的话,我得在此罩内用仙法加固着,自是寻不了那位大神仙了。 眼瞅着又过了许久,而面前那座巨峰愈发晃动得厉害,我一边念着诀加固着我那小破罩,一边昂着头往峰顶望去。 “大白,你说说你主人何时才能下来?” 那大白鹭闷声一叫,晃了晃脖子。 “大白,你说你主人会不会......” 我这话还没说完,这大白鹭倒先跟我急了,连着叫了几声,狠狠地扑腾了几下翅膀。 倒是头衷心护主的白鹭,“你放心,大白,你主人若不在了,我养着你,我们北川好吃好喝的甚多,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语刚落,眼前的巨峰似是有些不大对劲,一道深陷巨纹由上至下从中间裂开,我正在一旁讶然之际,眼前巨峰却轰然崩塌,我的小破罩骤然间被震成碎片,好在那大白鹭亦是个眼疾翅快之鹭,立刻携着我冲至空中,免与一难。 “快看,大神仙!”我远远地瞅见他挺立身姿,站与一烈火炎山面前。方才发觉,此地竟是山外环山,先前那座巨峰看似恢弘庞大得很,却只是个壳子,而如今眼前这座焰火烈燃的山峦,看着却更甚非凡。 我惑然至极,便匆匆地从那白鹭身上滑下,朝大神仙奔去,他眸光侧闪,蹙紧了些眉宇,一只手掌立即将我护在身后,绷紧了脸色没与我言语。 “小家伙,过来!” 我怔住,看向大神仙,他唇色比先前淡了些,但我甚是清楚,他方才并未开口讲话。 第十六章 东冥遇险 “就是你,过来。”那声音浑厚粗犷,一字一颤,似是从天际传来,又似是近在咫尺般清晰。 乖乖,我颤巍巍的抖了抖腿,这是谁啊? 我死死拽住大神仙的衣袖,退到他身后,悄声悄语的踮脚在大神仙耳畔轻喃,“他是谁啊?”话刚出,脑中便一个激灵,这莫不是被关押在此处两万年的先魔尊! 他怎地开口说话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孙儿,过来再为父尊添点儿血。” 谁是你孙儿?我乃天生天养的水滴仙子,你这亲戚我可不沾? 大神仙眸色一凝,偏偏了面眸贴与我耳旁,淡言淡语道,“莫要信他,他老糊涂了。” 我颔首,大神仙此番话倒甚是有理。想来先魔尊若与那天帝一般大,起码也快四十万岁了,果真要变成老糊涂了。 “我糊涂?”那声音似是化在阵阵疾风喧嚣而来,振聋发聩。 说话就说话,发这么大声音是作甚?本水滴的耳朵都要被震碎了。 “方才山岩之血确乃我魔族正统血脉,亏我孙儿这几滴血,本尊方能提前苏醒,孙儿还是个女娃娃,本尊...” “这位父尊爷爷!您小声一点!震得本水滴耳—朵—都—要—聋—了!”我使出浑身解数,朝那火焰之山忿忿喊道。您自己年纪大了耳朵是不好使,可本仙才四千岁,怎受得了你这一番贯耳雷音。 大神仙倒是侧眸瞧了我一眼,颇意味深长,面色亦缓和了不少。 谁料那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化成一阵撼耳狂笑,“几万年来,从未有人敢这么与我说话。” 我吓得抖了三抖,扯住大神仙袖襟没敢动弹。方才发觉大神仙额角所渗出的点点汗渍,又瞧他面色亦愈加白皙,也不像之前那般顶我言语,反而唇齿紧闭一言不发。我索性将扯住袖襟的手探进他掌中,紧接着一股彻骨寒凉便袭入我肤。 我白念满好歹师从药谷老儿这许多日,依我所见,估摸着这大神仙许是受了内伤。 “孙儿,待我杀了南起湛,破除封印后,再与你交心。” 什么?谁要与你交心? 霎时间,那烈火红山熊熊焰火,更甚往常,我只觉被一蛮力推开,倒地时才发现周遭已被设下一仙法屏障,将我护住。 “大神仙!”任我如何喊叫、拍打,那屏障坚硬无比,自岿然不动,将我隔绝在外。只见那炎火山片刻间萦聚成一团团红光黑影,看着甚是吓人,大神仙执手变出一柄寒光宝剑,身姿腾跃而起,一剑劈向那团漆黑光影,骤然间四周飞石四起,疾风阵阵。 话说那只傻鸟怎么还不回来,我恍惚间记起大神仙先前与我所说,此番是来与朱雀鸟一同添这第七十二道封印,可这些许时光过去,那朱雀神鸟怎连个踪影都看不到? “凭你一己之力,竟还想再次封印本尊!” 那团黑影愈发浓重,大神仙御剑抵住,毫无退让之意,倏尔间,一剑化万剑,直指炎火山顶,大神仙借力旋身而下,那空中万剑其下,竟化成一湛蓝玄冰色的大网,大神仙俯身落剑,剑落一寸,网落一尺。 “白念满!” 大神仙突然出声唤我。 “灭物诀可会?” 什么?大神仙非要现在考我吗? 第十七章 东冥遇险 “灭物诀可会?” 什么?大神仙非要现在考我吗? 他将手中之剑扔与我,自己却徒手用仙法撑着那玄冰大网,看上去颇为费力,“去!去山顶缝隙之处,使那灭物诀,再将承影剑插入!” 我方才发觉那周身那道屏障已化为乌有,匆匆拾起承影剑,虽用起来颇为沉了些,但亏得养鹭师父曾变三尺铁剑供我试练过那落花流水,如今使起来竟颇为顺手。 我腾至那炎火山顶,有玄冰之网护着,竟一丝焰火热息都察觉不到,山顶果真如大神仙所说,确有一处缝隙,我瞅准了,气沉丹田,催动仙法,“生化为死,万化为一,有化为无,存为虚蚀,归为本初,灭!” 我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地将承影剑插入山缝之中,似是同时,那团黑影霎时归化散尽,一声天际呼啸化为尘埃浮云,回响在一片光痕之中。 随着风声陨落寂静,承影剑孤锋直立,一切归于平和,回于东冥往常之初。 “大神仙!我们赢了!”我纵身一跃,朝着大神仙奔去,欢喜不已。 他凝着我过来,唇边衔着一丝笑,本要伸手接我,却是我生生将他扶住。 “大神仙,伤哪儿了?”我一边扶稳他,一边用手细察他身体周遭可否有外伤。 他蹙了蹙眉,将我那只在他身上游走的手移到一旁,微声喃道,“无碍......” 喂,我这是在帮你检查身子,并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哦!我一时忿懑,这大神仙还真是守身如玉。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便彻彻底底地昏晕过去,我也便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番,确实没有半点外伤,如此昏厥,定是极严重的内伤所致。只是这大神仙就这般模样躺在我怀中,我半个身子都被他压得些许酸了。 蓦地听到长空一阵鹭唳声,只见那大白鹭远远地朝我们翩翩飞来,背上似还携着一个我瞧不清模样的身姿。我原还以为大白是去当了逃兵,没曾想此番竟是去搬了救兵,真真是只绝顶聪明的灵鹭! “湛儿...”那人一脸肃然,眉头紧促,从那白鹭身上逸然跃下,双指在大神仙眉间稍稍一探,俨然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我见他虽身着凡凡,但颇有风骨神采,长眉细目,眸色深澈,估摸着许是哪个神仙前辈,作揖不大方便,便颔首道,“神仙前辈,他如何了?” “丫头,唤我孤眠便可。”他与我搭完话后,示意我将他扶起,坐卧与其后,似是为大神仙运气疗伤。 倏尔片刻后,孤眠前辈沉了沉声,似在自喃,“这小子还是没能放下,竟拼了命也要封住那擎扶。” 这是何意?救不了了?不会吧! “孤眠前辈,你怎地停了?你得救救他啊!”我扯住他的衣袖,是真的万般恳切的求着他,只是想到这大神仙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白念满怎能就这样看着他殒身于天地。 “他损了些元神,还丢了一魂一魄,我得将他速速送回南宫。”孤眠前辈从袖口掏出一手掌大般的素花锦囊,似有些迟疑,抬眉瞧着我,试探道,“丫头,你若真想救他,便应我一件事。” 第十八章 金赤魂魄 “何事?”除了上刀山下火海被雷劈,我都应了。 “去世间寻那一魂一魄来,装进此囊中。” 我点头允了,“只是这世间如此之大,该往何处去寻?” “湛儿生来神骨仙胎,魂魄必携金赤熠光,你若见了,便将此囊打开,那一魂一魄自会被吸入进来。” 我仔细听着,又是一番点头,此事事关大神仙性命,马虎不得,我白念满虽平日里懒散了些,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孤眠前辈同我说完,将锦囊交与我手中,又慎重地凝着我片刻,沉喃道,“拜托你了,丫头。”说罢便与大神仙双双着了那白鹭的身躯,飞向天际无影之处。 我望着那消迹之处,又望了望那立于炎火山顶的承影剑,整个人恍如大梦初醒般怔然。不觉然再一次怅若长叹,想来我白念满仙途四千年,竟还不及这几日里长的见识! “白念满!!” 我闻声一看,只见辛蚕那家伙腾了一片云雾怏怏地在我身旁歇了脚,一脸愤然的朝我喊道。 “你怎的来了?”我一脸惊。 “我怎的来了?你还敢问我?也不知是谁逃了悔悟间,还扬声要取东冥泽溪草,白念满,你可知你把我害惨了!”辛蚕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这东荒大地上,很是狼狈。 “桐桐呢?”我深知我害惨的还有一位,也不知他私自放了我,锦华姑姑会如何处置他。 “白桐被罚了,悔悟间闭门思过三日。” 我心释然些,从袖口中掏出泽溪草,刚巧辛蚕一来,让他将这仙草捎回去便可,我也不必费力再跑一趟了。 辛蚕仍在我耳旁喋喋不休,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说他是如何被姑姑派来寻我,又是如何从北荒一路来到东荒,辛蚕平日里与我都不少偷懒,估计此番定也费了不少力气。 “辛蚕,你且先将这泽溪草带回去。”我将此草递与他,缓声说道。 辛蚕骤然眸光紧盯,直愣愣地打量着那株紫光绿草,眉毛拢成一团,讶然状叹道,“白念满,你真将它取来了?” “那是当然!”我且自满了片刻,倏尔一字一顿的肃然道,“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一定要!”这可是这世间最后一株泽溪草了。 辛蚕蹙着眉郑重地向我点点头,恍然又道,“哎?不对啊!你怎么不同我一道回去?” “我且问你,若有人三番两次救你性命,且因此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伤,你救或不救?” “自然救,此乃救命之恩,非比寻常!”辛蚕答得甚是敞快。 “那便是了,此番我有恩要报,所以暂且回不去了。”我起身,拍拍尘土,潇洒如常。 “那可不行,锦华姑姑特地让我来带你回去的,你若不回去,那明儿就是我被关在悔悟间了!”辛蚕慌慌忙忙的起身,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个辛蚕!怎如此难缠! “你个傻蚕,泽溪草都在了,你怕什么?”我使劲晃了晃他手中握紧的泽溪草,长叹一声。 “不行,你必须得给我回去,锦华姑姑......” 辛蚕半句话还未说完,一声闷响,便轰然倒地。指间轮转一番,手中的石块俨然已变成一红翡折扇,被我悄然塞进腰间。我捻手化了片云,踏至而去,这片东荒大地甚是安宁,你且先好好睡着吧,辛蚕。 第十九章 金赤魂魄 一缕魂魄,还能飘多远? 我一直对这件事不求甚解,亏得今日风小些,我集仙力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云雾,在五重天上观望甚久,似当了个半日门童,累了便躺在云雾上歇歇,渴了便变出几个青黄果子啃啃。本以为五重天来往仙人稀少,我便可好好在此上观天界,下观仙山,找找那缕金赤魂魄,可谁知此番一待,竟惹得不少来往仙人看热闹。 “瞧瞧,又是那个小仙子。” 我自五重天又徘徊了一圈后,随耳便听见几个仙姿尚可的玲珑仙子们轻声嘀咕着。 “仙子可是去南宫?找不到路了?” 我啃着果子应声一望,见其中一黄衫仙子朝着我盈盈笑语道。 待我还未搭话,旁又有一仙子开口,“若是找不到,可与我们一同去。” 我自觉讶然,口中果子都忘了啃,啧啧啧,瞧瞧这些仙子们一个个都这般明眸皓齿、软玉温香的模样,真想不到这位南宫宫上,还是个处处留情,沾花惹草的多情郎。 “谢谢姐姐们了,我不去那。”我扬声说着,我呀,要忙着去寻你们那位多情郎的一魂一魄,耽误不得。 那几位仙子相视而笑,与我道了别,踏至云雾飞了远处去。走后不久,便又有几位仙童纷纷踏云而来,途经我身旁,翩翩地往那云雾里钻,没曾想这五重天也如此热闹,来来往往的仙子倒也还不少,我凝着他们一个个远去,愣是没瞧到那金赤魂魄的一丝痕迹。 莫非,这魂魄飘来飘去,既没往那天界去,也没往这仙界来,我扒拉着云雾朝下瞧了瞧,难不成,它还能去了这红尘凡界之中?我心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无可能,既如此,便下去瞧瞧吧。 我念了个诀匆匆腾至二重天,不料刚巧碰上雷公电母在布雨,虽没见过,但好歹大家都是仙友嘛,理应互相帮助才对,凭着此道理,我便上前去搭了个话。 “敢问两位仙上,可在此处见到过一道金赤熠光?”我搭搭手作了个揖,问道。 谁知那雷公半晌话没讲出来,愣是望着我怔了片刻,口中喃喃自语,“南音上神......” “仙上怕是认错人了?”我抿了抿唇,不知说什么是好,没曾想这雷公竟无端给我安了个这么高的仙阶,本水滴怕是再修上十万年,也有余地。 一旁的电母亦踏云走近与我,凝神注视,似在打量着些什么,方才摇摇头淡淡开口,“确有几分相似,但却不是她。” “这位水滴仙子,方才说的可是一道金光熠色的魂魄之气?”她眉眸舒展,竟一语道破我的真身。 我自点点头应道,“正是!” “瞧着往东南方向去了。”她给我指了条路,颔首致意。 我搭搭手谢过他们,匆匆追了过去,不知腾了多久,委实没了精神时,就在此刻忽而一道金光闪入我眼眸之中,将我晃了一晃,我定睛一瞧,果真是那一缕魂魄飞疾活泼地在云雾之中窜来窜去,甚是自在。 “你给我站住!”我大喝一声,驾着云雾追了过去。 我自追了它小半时辰,云里来雾里去,累得本水滴是气喘吁吁。我甚是怀疑这魂魄通了人性,故意玩我呢。 “瞧我有什么?”我将腰间锦囊解下,放在掌中得意洋洋地朝着那魂魄大喊。那缕金赤魂魄霎时藏于云雾之中,一动不动。 看你怎么逃,我步步缓移,靠近于它,拿着锦囊猛得一扑,竟扑了个空,回首一看,那金赤魂魄朝至下界凡间,一溜烟飞得无影无踪。 你!! 我气极又没有法子,只得一路又跟了过去,我拨开云雾,眼见凡界大千世界已了然于眼前,那金赤魂魄却自在逍遥地窜于人顶之上,我跟着它的踪迹,一刻不敢松懈时,谁料那金光猛地一个疾冲,落入一家府邸之中,再也不见半个影子。 第二十章 金赤魂魄 不好!我猛然恍觉,自云端匆忙跌至凡尘之中,惹得周遭一阵喧嚣,那群凡人似被我突然现身吓住了,以为我是什么妖邪之物,皆大声嚷嚷地飞快疾奔而去,一哄而散。 我见势,连忙念了个隐身诀快走上前。那座府邸看上去颇有气势,门侧站立着守卫士兵,紧闭大门,两侧还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我瞧着颇为吓人,抬眸瞅见那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匾额,题着“大将军府”四个字。 待我还未进去,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阵马行踏至而来的声音,那个人披着一身盔甲红袍,来得甚是匆忙,那马儿被他狠狠一拉缰绳,马啸一鸣停在这府前。 “大将军!”门前守卫士兵正经的抱拳行礼,与我平日里的懒散作揖的模样相差甚大,原来这家府邸是他的,我一溜烟,随着这大将军的脚步跟着进去了。 “恭喜大将军,喜得贵子!” 府邸上下人丁悉数跪地叩首,我自是没见过这阵仗,着实被吓了一跳。 等等,喜得贵子?! 我一个快步流星,移步到大将军身旁,想要一睹他怀中这婴儿的模样,没曾想一眼便看出了那缕金赤魂魄正在这孩子体内来回窜动,心一下子就凉了大半截。再一瞧,那缕金赤魂魄早已与这孩子的三魂七魄融为了一体,我心霎时凉如死灰。 如此这般,我还怎么取大神仙这一魂一魄啊?难不成要把这孩子抱回去养? “这孩子一出生便自有金光护体,乃是天降祥兆,天赐良子,以后也定如将军这番,大有作为啊!” “是啊,将军!” ...... 若是换作往常,我定也会闲心盎然的去凑凑热闹,听听这些人是如何对着这大将军阿谀奉承一番,可此时,我心心念念的却是那缕魂魄该如何去取?难不成我当真要守着这孩子长大,等他寿终正寝之时再来取?。 想来我白念满自小便是乐观向上之人,修仙修的是一逍遥自在,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既如此,我待着也是待着,眼瞅着天色渐晚,这人间灯火渐明,来来往往也甚是热闹,我心一横,估摸着这偌大将军府,看一个娃娃也不是难事,这一时片刻定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便堂而皇之的弃了这大将军府,化作了一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朝着那繁盛喧嚷,熙熙攘攘的夜市处走去。 瞧瞧,瞧瞧,这人间夜市的物件真真是琳琅满目,看得本水滴是眼花缭乱,什么衣帽扇衫、盆景花卉、糕点蜜饯、鲜鱼猪羊、时令果蔬,真是应有尽有,那些物件论做工细致方面,真是一点儿都不比北川差! 此番真的来得好,来得妙呀! 只是当我被拒了三次之后方才发觉,这人间有一点便与北川大有不同,就是这儿的物什需要一种类似碎石般样貌的东西做交换,且被他们称作银子,如此才可吃香喝辣逛窑子,勾栏瓦舍听小曲儿。 我虽不大懂这银子的所谓构造,却深知这世人腰间皆挂着一可大可小的钱袋,我专挑了几个看上去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使了点仙法移花接木盗了过来,果真如我所料,这钱袋子里零零碎碎的装着些银子,大大小小,有的样子奇怪,放于手中稳稳当当的像极了一帆小船。 我自挂在腰间两个钱袋子,洋洋洒洒地进了一名叫庆元春的青楼,如那话本中的多情郎般,去寻个乐子,也瞧瞧这凡间美人是如何的肤如凝脂、手如柔荑般婀娜多姿。 第二十一章 金赤魂魄 “这位公子,快进来呀!” 我被一老鸨推搡着进来,她望着我喜笑颜开,“这位公子我怎么从未见过,竟生得这般清秀好看!” 我有丝慌乱,连忙用红翡扇遮住半侧容颜,伸手在钱袋掏了一个儿大的银子放于她掌中。 “将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给我...叫过来!”我学着那人间话本般又怯又壮哉的开了口。 那老鸨拿着手中的银两又惊又喜,匆匆唤了几个我从未听过的稀奇名字,一群姑娘们霎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蜂拥而至般将我的左膀右臂占了个满满当当。 “这位公子,楼上请。”我伴着一阵香粉倩笑,被喜盈盈地推至到楼上,一间典雅清丽的单厢房内,那群女子亦围绕着我,当真是拿我当个宝贝一般盯着看。 我挑了个容貌姣好的女儿,看样貌大概十五六,我心欢喜,用扇梢轻轻抵住她下巴,“你叫何名?” “奴家叫小宛儿。”她虽低眉浅笑,却甚是挠人心肝。 “小宛儿到跟前来。”我唤着她,将她拥到身旁,她识趣的为我斟满酒杯,递到嘴边。 “公子,你不要只理小宛儿,奴家会弹曲儿,给您助助兴,添个乐子可好?” “好好好,甚好甚好,你叫何名?” 她身袭一绿衫,眉目间妩媚妖娆,将手搭至我肩,手指尖抚着我脸颊,轻轻柔柔地在我耳畔喃语道,“奴家叫....你的人。” 这话说的我抖了三抖,全身酸麻,怪不得这人间男子都爱去逛窑子,这儿的女子个个千娇百媚,花月之身,将你伺候的服服帖帖,若我是男子,自然也爱来。 酒过几巡,我自被喂了个面红耳赤,左拥右抱,啃着鸡腿,听着小曲儿,还有人擦嘴,过的那叫一个自在快活之时,空中突然一道白色光束直直落入我房内,我眼前除了那绿衫女子在旁边弹曲儿之外,凭空竟又多出了一个人! 片刻间,我周围的什么小宛儿、大宛儿,中宛儿,全都弃我而去,喊着妖怪一溜烟的被吓跑了。别说是这凡人了,连我都被吓了一跳,嘴上的鸡腿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你破坏了我的大好兴致,我的小宛儿们都被你吓跑了!”我气鼓鼓地委屈般嘟囔着。 “呃...小仙也不知这是何处.....便闯...闯了进来。”只见那仙童一袭浅蓝衣衫,时不时的用云袖擦拭着额间的汗,话说得也极为战战兢兢。 怎么瞧着像是我把他给吓着了? 我缓缓起身,挥挥袖拂去身上极重的香粉气,走上前去作了个揖,“敢问仙友从何处来,找我白念满所为何事?” 那小仙童似是比方才平和了一些,浅笑回了个揖,“小仙自南宫而来,特奉命来取我家宫上那一魂一魄的。” 啊!我霎时傻了,竟是南宫的人!那我方才那模样,这小仙童岂不是都看见了?我干干一笑,此时恨不得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念满仙子身落凡间,可让小仙一顿好找。”他苦苦笑着,还不如不笑。 这凡尘之中能掩住气息,泯如众人。所以这世事若牵扯到凡界之中,都委实更难办了些。 “此番辛苦仙使了。”我客套话开始溜。 “也亏得那位孤眠仙者的锦囊气息,小仙才得以一路跟随而来。” 原来是跟着这锦囊来的,想来我白念满也是一堂堂正正修炼四千年的仙子,论仙灵气息还不如一个锦囊。 想必孤眠前辈已经将大神仙送回了南宫,还如此火速的派来一小仙童来取魂魄,这办事效率确比我要快上许多。只是我该如何向他交代,这魂魄早已融了那大将军府婴孩的身子之中,一时半会着实取不到呢? “仙使若想见那一魂一魄,便随我移移步。”我挤出一抹笑意,生生呈给他看。 “这是何意?”那仙童眸内满是惑疑。 “仙使随我来就是了。”还能是何意,自然是魂魄取不到,只能去看看孩子咯。 第二十二章 金赤魂魄 “你方才说什么?宫上那一缕魂魄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与我一般隐了身形,在房门外远远的瞧着那个睡得甚香的小家伙。 我暗自叹了口气,眼一闭心一横,点点头干笑道,“确是如此。” 那小仙童的模样仿佛是被五道惊雷炸过一般,木然复杂,似在喃喃自问,“这可如何是好?” 我低头瞧着自己一起一落的脚尖,如何是好?我自然也不知。 “念满仙子,”他语气忽然不冷静了起来,“此事你定要给我一个交代啊!” 我心凄然,努力装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怏怏点头,实则惴惴不安。 “不然将这孩子抱回南宫...养着?”我提议。 “不可,不可。” “那不然将这孩子给....杀了?”我又提议。 “不可,不可!”他更慌乱了些。 “那你说该如何办嘛,仙使?”这小仙童怎么比辛蚕那个家伙还要难缠,我这面子上的戏份都要被他气得快崩不住了。 他神色复杂,看着我欲言又止。 “念满仙子,此事可是因你疏忽所致?” 我摇头,再摇头,摇得那是一个热烈。怎是因我的疏忽?我不就是没这魂魄跑得快些,没追上嘛,换了你这小身子骨,你肯定也追不上。 “念满仙子,方才你那番把酒言欢的作为,小仙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你可想抵赖?” 什么?我一个头变两个大,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看着还没我大呢,竟给我挖坑跳! “小仙也并非想要为难仙子,只是近日我们南宫委实忙得很,正值千年一度收纳仙徒之际,这各路神仙后人都已不远千里的赶来,谁料想又添这燃眉之急。”他说的着实委屈得很,叫我又是一番心软。 我方又想起从五重天遇到的那几位曼妙玲珑的仙子,原来此番去南宫,是为了这等事。 “仙使,你且说说你有何主意?”我踌躇开口。 “其实也不难,就是麻烦仙子,且在这人间看着这孩子几日,待我南宫收徒大会办完,我就回来换你。” 这办法听着,确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点头应了,“那你可否也帮我个忙?” “仙子且说。” “不瞒仙使,我是从北川逃出来,你且帮我向那锦华上神捎口信可好,让她不必挂念,着急寻我。”省得锦华姑姑再派一些北川弟子出来,将我逮回去。 我见那仙使眸内闪光,盈盈笑道,“仙子不必忧心,我家宫上与你家姑姑同出师门,交情甚深,想必此事锦华上神得知,定不会去追究与你。” 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原来锦华姑姑竟认识大神仙,还是同出师门,此番我若真的救了这大神仙,那我岂不是一下子有了两座大靠山! 此番来得好,来得妙啊! “仙子稍等。”那仙童眯起眼眸,手指间轮番一算,片刻间似是了然于胸,颔首致意道,“仙子跟我来。” 他带着我又来到另一座府邸,粉墙黛瓦,朱漆红门。 “小仙方才算了算,此户乃钟鼎人家,簪缨门第,巧得是,昨儿刚添了一女娃娃,仙子若不想以真身示人,这便是个极好的托身养神之处。” 我不就是看一个娃娃吗,至于自己也变成娃娃吗?什么钟鼎人家,簪缨门第,我就只管给你看好这魂魄,等你回来替我便好了呗。 “仙使真客套了,看一个娃娃而已,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的。”我拱拱手,亦是百般推脱。 那仙童摇摇头浅笑安然,“收徒大会估摸着要办个半月有余,届时我便过来替你,此番多谢仙子了。”他垂首敛目,朝我揖了揖手,说罢便化为一道白光一闪而去。 半月嘛,很快的。 等等!半月?他方才所说的可是半月? 我咬了咬牙恍然大悟,方才全然忘了自己此时是在人间,这天上一天,凡世一年。 “我去你的半月有余!这明明就是年数二十载啊!”我气极,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朝着那仙童消失的天际大喊。 自是无人应答,呜呼哀哉。 第二十三章 孩提 我自在这座府邸前踌躇些许时日,委实硬不下头皮来附那小娃娃的身子,踢着脚边的石子大概踢了十几个来回,心中也将那仙童骂了不下百遍。 只是如今天上郎月皎皎,夜色渐黑,这人间凉寒,害得我连打了三个喷嚏,身子也委实困乏疲累得很,我插着腰,凝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府邸半晌,罢了罢了,好仙不吃眼前亏,变娃娃就变娃娃,我打了个哆嗦,终还是化成一缕轻烟,钻进这座府邸之中。 那娃娃睡得很熟,趁此时她五识极弱,我轻易便着了她的身子,一股暖意乍然间充斥我身,嗳,真暖和!我扒拉扒拉身上的被褥,当成自家一般,沉沉睡去,亦借着沉睡之时,将我的神识容貌与这孩子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往后便可来去自如。 至于这孩子的家世,这几日我也略有耳闻,大多都是在那婴孩摇床中闭目养神之时,听到这府中奶妈子与丫鬟的闲碎之语,虽有些琐碎繁杂,但亏得我平日里最喜听段子,自当个乐子充充耳罢了。 不料一听,这孩子家世果真如那小仙童算的一般,乃是鼎鼎有名的显赫世家,代代为官且先不论,父亲乃当朝相国,深得圣上重用,母亲柳氏,亦出身名门望族,大家闺秀,二人自小竹马青梅的情意,乃珠联璧合的一对才子佳人,生得这孩儿,亦是这相国府中的嫡长女,唤作印常欢,取意常乐心欢。 我听及此处,不免如读过那话本之中的故事一般畅快淋漓,心中暗自叹道这人世间的所谓情爱亦莫过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谁知那奶妈子话锋一转,似作泣状,万般悲情愁苦般的望着我,那身旁的丫鬟也低眸瞅着我,两行泪已愀然被手指一挥抹去个无形。 这是如何了?我睁着双眼凝着她们,殊不知她们此时瞧见我这般模样,更是觉得怜人,一双手掌倏尔抚在我头顶之上,似在安慰我,又好似不知在安慰着谁? “可怜这孩子,刚出生便没了娘疼。”那奶妈一语落下,我这番悬着心便恍然大悟。才知那相国夫人柳氏竟是个薄命红颜,生下这孩子便撒手人寰了,我又是一番暗自叹息,想来这人间之事竟比那话本中的还要坎坷崎岖,本以为是个皆大欢喜的话段子,没曾想末了竟是一番唏嘘不已。 只是这印常欢,不知该说是她命好还是命苦?果真众生轮回为这凡尘之中,皆是渡一场苦劫,所谓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这相国府一家遭遇,算是真真切切的应了这句话了。 我正想着,见那丫鬟与奶妈纷纷停了口,摆出一副恭敬姿态,片刻间身子一轻,眸光处所及已是另一面容,那男子虽眉目清秀,却添了几分悲楚,瞧着那般没精打采,他怕是不会抱孩子,手臂僵直不敢用力,抱得我甚是不自在。 “大人,奴家来吧。”估计是那奶妈子瞧出我被抱的甚是不舒服。 谁知那相国大人竟如此不拾趣的摇了摇头,将我往怀中堆了堆,轻轻晃着似在哄着我。蓦地,那眼眸中似挂了些琉璃珠子般澈然,一行泪已然滑落至下颚,他乃堂堂当今相国,竟在我面前,哭了? 莫不是思及他那过世的夫人,或是想到这孩子刚出生便没了母亲,总之定是十分伤情,才至于此。 我怔怔然看着他,手指轻轻抚过他颚下,灵巧地将他那滴泪拭去,动作利落,委实不像一个襁褓婴儿。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是已经修四千年的水滴仙子,自然是与这娃娃相差甚远的。 那相国大人似是惊了一惊,眉宇间匿着一股复杂之情,在我看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的欢儿,你可知你是爹爹的掌中珠,心中宝,你想要什么爹爹都会给你,爹爹只愿你能常乐心欢,平平安安。” 爹爹...... 我望着他,恍惚许久,想我白念满生于天地,真身水滴,将来亦是要归于尘土,孑然一身,从未有过血脉骨肉至亲。爹爹?竟有人将我视为掌中之珠,保我一生,许我所有,竟有这种人,他叫我唤他爹爹。 “爹爹......”我心中喃喃低语,从现在起,这光阴二十载,我便是这相国府嫡长女,便是你的女儿,印常欢。 第二十四章 孩提 这当娃娃的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堪比逛窑子般,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过此番一遭,看娃娃才是我白念满的正经事,所以自打我学会走路之时,便早就匆匆制定好自相国府到大将军府的路线,趁着带我的丫鬟不注意,佯装蹲地玩耍,一溜烟儿似得开始跑,可奈何腿短,我再敏捷亦是力不从心,每每刚跑几步便被那丫鬟一个疾步跟上,一把将我抱在怀中,甚是讨厌。 这可如何是好?我不能每每都要用我的神识去观望那娃娃,如此一来,既费我精力又费我仙法,委实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乎,我便又是日日夜夜的勤加练习走路。说来惭愧,想来我白念满整整四千岁,竟还要在此处从一婴孩做起,从习那走路说话做起,这要是传到北川,我定是无颜面对我那北川的兄弟姐妹。 此番想着,我又开始佯装蹲地玩耍,将手中的拨浪鼓大力朝着远处一扔,朝着那丫鬟嘴角一撇,开始哭闹,她自然不知我是故意如此,连忙转身扭头去捡,我深吸一口气,迈开那小短腿,连跳带蹦的朝外面飞奔,谁知刚出了门,一道白光在我眸前一闪而过,我身子一轻,便被一蛮力抱在怀中,我心凄苦,又失败了? 谁料我转头一看,一双清眸澈然望向与我,我见他唇角微微勾起,笑涡半悬,连忙脸色一红,双手将脸死死捂着,真真的羞愧难当。 “满满,你怎变成这副样子?” “......” “你这副样子,还挺可爱的。” “......” 桐桐!你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逮在这个时候来,我长叹一口气,真真是狼狈至极。 此时身后忽有几个家丁匆匆跑了出来,那丫鬟也哭得梨花带雨般紧紧地跟了出来。完了,定是来寻我了,我心一急,指着后面又说不出话来,白桐低眉颔首,似是懂了我意思,念了个隐身诀,那些家丁似风一阵从我们二人身边经过,全然不知。 “你何必为了那位南宫宫上,把自己搞成这番模样?”白桐眸光映着我的脸庞,凝着我问道。 想必那位小仙童已然是把话带到了,我心坦然。“报恩。”我用那稚气未脱的嗓音,嘟嘟囔囔。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清。 白桐蹙了下眉,只是一瞬,我抬手抚上他眉间,我从未见过他蹙眉,哪怕只是一瞬。 “你要去何处?”他依旧如往常般浅笑安然,开口问我。 “大将军府。”我用手指着方向,示意他该如何去走。 白桐抱我来到那有两座石狮子的府邸门前,因隐了身子,轻易便从那两名护卫眼皮子底下洋洋洒洒的走了过去。 他亦是被一堆家仆团团围绕,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精致的木剑,虽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但挥舞起来却颇有姿态。这便是那金赤魂魄托生的娃娃,看来这小子过得不错,瞧瞧人家在我玩拨浪鼓的年纪,都开始学习舞剑了,正在我惊叹之余,让我更惊叹的事情发生了,那男娃娃竟拨开人群,眼眸似在瞧着我,朝我方向走了过来。 我望向周身,并无显眼之物,而我与白桐已使了那隐身术,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男童确实凝着我,拖着那木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恍神间,一只小手掌朝我伸过来。再一看,他已走至我跟前,眸子深澈如夜,盯着我长睫一闪。 倏尔,此刻,本仙竟红了脸。 第二十五章 孩提 白桐因不便现身,我让他将我撂至在不远处,摆摆手让他离开便好,他似轻叹了口气,眸内敛着微光,平和点头,之后拂袖而去。 我自颠颠地奔到相国府前,一个跟头栽在门前,府内一片哗然惊叹,“小姐回来了!” 累死本水滴了!这腿短之人走起路来着实委屈得很。 虽闹了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但自此次后这府上又添了几个看我的丫鬟和看守的门丁壮汉,将我看得牢牢的,我自是逃也逃不掉。罢了,罢了,此事还是先搁置一段时间吧,想来那将军府的男娃娃被一群家丁拥护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我只要守好这魂魄,便万事大吉了。 可谁知几日后,是不是那老天爷可怜我,竟将那将军府的兔子送到我相国府的狼窝里来了。 也不知是什么大日子,那将军府夫人竟带着她那男娃娃到相国府来做客,我一见,吓得拨浪鼓都掉在了地上,亦是又惊又喜!那将军府的夫人还替我亲手做几件衣裳,甚是好看,还亲手绣了那锦花帽与我戴上,红花镶金丝,再一瞧,那男娃娃头上也戴着个一模一样,是那深青鱼纹。 那男娃娃手指倏尔指向我,黑瞳清亮,一字一顿,“见过。” 周遭一片笑声盎然不已,“时夫人,这孩子真有趣儿。” “阿境,你何曾见过小欢儿,这是为娘第一次带你来。”那位时夫人也是笑靥满面如花儿,与周围人一般颇为慈爱的瞧着我们俩。 这孩子难不成真能看到?可是明明已经使了隐身术,毫无破绽啊?啧啧啧,果真是大神仙那金赤魂魄所托之身,并非一般孩童。 我溜着眼珠想着,嗳呀,想来那仙童不让我将这孩子杀了取魂魄,可这人生在世,谁能不遇上一点灾祸?若是这孩子出了意外,不小心....那也与我无关呐,如此一来,我也不用等上二十载,便可将这魂魄取来。 甚好,甚好。 我火速去我那房内拿了几颗甜枣,想来平日都是丫鬟替我掰开,将枣核剔走,碾碎了去皮,再喂给我,不然这娃娃嗓子极细,卡住了就麻烦了。 时夫人似也十分欢喜我俩一起玩,任由我将她那宝贝儿子牵走,我心欢喜,望着他,将手中的甜枣递给他。 “吃。”我说道。 他怔了一怔,将枣放在口中开始嚼。 “吞。”我目不转睛,瞧着他的嘴巴。 他安然无恙的将枣吞下,吐出来一个核放在我手中。 此乃神童...... 无妨无妨,我白念满还有一法子,府上有一常年装水的大水缸,足够有我两个一般大,我领着他悄然走到水缸旁,啪嗒一声将拨浪鼓扔了进去。 “捡。”我撇着嘴说道。 他似是有些疑惑,手自在水缸边搭了搭。 “阿境,捡。”我瞧他没得反应,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无妨无妨,我白念满给你示范示范,你便懂了。 我双手搭在水缸边,双手使力,脚使劲往缸上蹬,我嗯嗯啊啊的示意着他,阿境,看见没,知道怎么捡吗?要这样子,这样子才可以...... 扑通一声,我脸朝缸内狠狠地扎了进去,这一番呛得我眼冒金星。糟糕!没控制好力度!耳内恍惚间被水灌满,只听到那男娃娃一声喊叫,“娘!娘!” 想我白念满仙途四千年,此番作为当真是狼狈。 狼狈至极! 第二十六章 入学 自那日后,我便对这金赤魂魄投身的男娃娃极为戒备,想来先前这魂魄还是一缕如烟雾那般的金光时,便将我戏弄的颇为悲惨,如今投身凡界,我亦不能小瞧了他,若我就是斗不过他,还不如趁现在与他打好关系,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下手也不迟。 要论到这打好关系,自然要从娃娃抓起,亦是一件颇为费时费心的事情。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于是我年复一年,若是得空,便跑到这大将军府上去找阿境,这将军府上的人皆知我是相国府千金,个个都唤我欢儿小姐,待我也极为亲切和善。尤其是府上的时夫人,每每看我时都欢喜不已,凡是备给阿境的物件,也给我备个一模一样的,似将我看成她的女儿一般,直到后来我才方知,她并非将我当成自家女儿,而是将我当成了未过门的儿媳。 正所谓竹马青梅,就是如此这般。 这原话是从那时夫人嘴里说出的,那天她在一旁观着我与阿境描字画时,笑吟吟望着我们温温一言,“正所谓竹马青梅,就是如此这般。” “印常欢,你画描反了。” 我一时语噎,这男娃娃怎么这般不招人待见。原本是个极温情的场面,却生生得被他给搅了。 奈何我白念满为仙之时,就对这诗画没得兴趣,只是见这时夫人过来,装装样子罢了,可谁料被旁身那敛着面容的男娃娃一语道破。 “我就喜欢反着画!”我洋洋洒洒的描完,又洋洋洒洒的回呛道。 “不讲道理。”他瞧都没瞧我一眼,描着字画淡声说道。 “真可爱!”时夫人在一旁泯了口茶水,甚是意兴盎然。 转眼我已生七年,爹爹那日趁我在院内玩闹之时,抱我与怀中,轻勾了一下我的鼻尖,与我说及这读书之事。 我霎时傻了眼,没了兴致。 “欢儿是想要爹爹为你找个学馆,还是为你请个塾师在家中学?” 我自然是一个都不想,就想在家中躺着睡大觉。但还是嘟嘟囔囔极不情愿的开了口,“这二者有何分别?” “若是在学馆中读书,玩伴自然多些。若是想在家中读书,爹爹便为你找几个陪读丫鬟,免得你无趣。”他眸内平温如水,与我一番细细说道。 “玩伴?可有我认识的?”我漫不经心的接着一问。 “大都是与你同龄的官家子弟。” 我正觉无趣,心想还是在家中学更为自在之时,爹爹眉梢微抬,添了一句,“或许,还有时境迁那小子。” 竟还有阿境那男娃娃?那我岂不是得了大便宜,正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呐! “那我去!我去上学馆!”我盈盈笑语。 爹爹摇头叹了口气,看着我亦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却又拿我毫无办法,“真不知那时家公子有什么好?” 这几年相处下来,我确实没瞧出他半点好处,既不像白桐那般温言软语般会体恤人,也不似辛蚕那般跳脱活跃,他脾性冷淡,平日里也少言寡语,开口闭口便是要挑我的刺,我敢说,整条街甚至整个弈朝,都找不出像他这般难以相处,甚至古怪的人。 爹爹问他有什么好?实则是他处处都不好,唯独那身上的金赤魂魄,才是顶好的!要不然,我才不愿天天像一只癞皮狗一般黏在他身旁,日日被一个比我小几千岁的娃娃数落。 因而我日日夜夜都在祈祷,最好明日便天降巨石、天劈横雷、天降灾祸,那时我一定要在他身旁,亲眼见证他归西离世,欢欢喜喜地为他收尸,然后再潇潇洒洒地从这人世间脱身离去。 第二十七章 入学 秋后入学那日,我都已穿戴齐整,轿子都已然落在那学馆前,却在那万分敞亮的学馆内,在那泱泱无几的学子中,愣是没瞅见阿境半个影子。 这是为何?我又打算眯起眸光将这学馆中落座的娃娃再细致瞧瞧,倏尔间又没了这想法。这些娃娃虽都穿戴得与我一般,但却都长得那般平平样貌,阿境这娃娃虽然性格不讨人喜欢,但近些年却愈发出落得俊气,眉眼一瞧,竟有几分大神仙的影子,年纪虽小,但在人群中论相貌还是轶群绝伦,亮眼得很。想来我忍他这许多年,或也是依了些自己那贪恋美色的脾性,长得好看,我自不与他计较。 只是没了阿境那小子来,我委实也提不起兴趣,恭恭敬敬地朝夫子行了个礼,便朝着那学堂后处的座位走了过去,本想着今日且先混一天,可谁知那夫子骤然一声喊,中气十足,将我吓了一跳,“可是相国府的印常欢?” 我稍稍一愣,倏尔便盈面一笑,“夫子,正是。” “这个位子是你的。”夫子摆摆手招我落座,我定睛一瞧,竟是位列第一排的座位。我又是干干一笑,心中虽万般凄苦状,但也还是乖乖落座。既是出门在外,自然还是要顾及相国府和爹爹的面子。 今日讲得是那四书的《论语》,夫子一轮胡须一轮胡须般的捋着,摇头晃脑,晃得我是眼冒金星,晕头沓脑。好不容易捱到下学之时,我扬声交代一下我那丫鬟喜宝,自己便飞奔到那大将军府前,匆匆地想要一探究竟,“你们家少爷可在府内?” “印小姐,少爷刚回来。”守在府前的那几个门卫恭声答道。 到底背着我干何事去了?我身子轻,如飞燕一般进了府,跑到时境迁身前,见他抱着几本书册,正在研读,全然没瞧见我。 “你今日去哪儿了?”我将头轻轻一歪,挡住他的视线。 他不得已将视线从书本移开,抬眼看着我,眸内细闪如繁星,指尖敲了敲这手中的书,“自然是去上学了。” “我怎没在学馆见到你?”我明明记得爹爹说,此学馆乃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授书之处,名门大户,文武百官皆会将自家孩儿送至于此开发蒙昧,要说这时境迁的父亲乃是弈朝大将军,武将之首,怎会不与我一同入学呢? “父亲说,圣上钦点我做太子的伴读,从今往后,便要日日入宫学习。”我听他淡淡言语,委实不像一个七岁孩童那般稚气。我听了却有些唏嘘,只因他年纪如此之小,便要遵圣意,听父命,不得自由。看当今圣上如此器重他,想必将来阿境定会子承父业,就此沙场作伴,戎马一生,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性命难尤。 虽然,我是巴不得他了却今生。 “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我凝着他那双深澈眼眸,蹙眉说道。 “你是女儿身,无法入宫伴读。”他亦凝着我的眼眸,似将我看透一般。 我低头无言,竟忘了当初让这个小仙童为我寻一男娃娃的身躯,说不准办起事来要简单许多,如此还能光明正大的逛窑子。 “怎样?今日可有新鲜事?“ 我闻声回神,恰似碰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瞅得我这厢无处可藏。几年来,这是他头一回正经的搭话与我,我心欢喜,呦呵,这小娃娃终于开窍了。 “有啊,有许多呢!我还交了几位新朋友,改天介绍给你。”我笑着,那些娃娃们甚是可爱,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心智未开的小孩儿,还一个个都装得如那小大人儿一般什么都懂的样子,着实让人觉得有趣。 “王府的那位小少爷,还夸我长得好看呢!”我当时便摸着那王府少爷的发髻,欢欢喜喜地说了句真乖,然心中却想,你可知本姑奶奶要足足比你大上四千岁,若是他晓得了,定要吓得连魂都没了,还能在此处一脸荡漾自得。如不然,改日我便托个梦给他,化成一老太太的模样,告诉他,我且来了,你的老欢儿来了。 第二十八章 入学 我想及此处,不免竟一下子笑出声来,再至后来笑到一个前仰后合的模样,全然没顾上身旁的阿境,我瞧见他已经开始将他的书册默默翻开,自觉无趣,“你看书吧,我走了。” 他眉眼稍稍一抬,倏尔又将眸光收回,竟连句话都没有同我说。亏我又是这般洋溢的与他讲了这许多,罢了罢了,长得好看命又苦,我不跟他计较。 一日,我正如往常一般在学堂之中落了座,那王府小少爷便也如往常一般喜滋滋的凑过来,“常欢,瞧瞧我带了什么?”他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共有三层,满满当当地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这是我娘做的桂花糕、梅花糕还有枣泥山药糕,让我捎给你。” 我眼前一亮,爱吃本性尽显无疑,“那我不客气了。”随即便一块桂花糕入口,嗯!入味极甜,又松软务实,入喉回香,好吃极了。 “我娘还说,让我多与你一起玩。” “好说,好说。”我腾出一只吃糕点的手,摸着他的发髻欢喜地说道,如此甚好,交朋友还能吃点心,何乐而不为呢!话刚刚落音,眸光一转身旁又落了一人儿,是那赵太尉府上的千金,年岁虽小,但却长得一副闭月羞花的模样,着实是个美人坯子,她依依我,手中现出两个小盒子般模样的器皿,打开一瞧,棕红血色,软滑态式,“这是龟苓膏,是爹爹出巡时带来的,京城里买不到的,常欢你尝尝。” “好说,好说。”我欣然接过,心中则是一番偷乐。正所谓吃矣,来者不拒也。 “印常欢。”我正寻思是谁在此刻打扰了我的好兴致,连忙将手中剩余的桂花糕一口入内,连残余手中的碎渣也不放过时,突然一只绣着青鱼纹的帕子落在我眸前。 我先是一愣,后是一惊。 愣的是上面竟绣得青鱼纹,惊得是他怎么来了。 “擦擦嘴吧。”他下巴微微一昂,凉凉的瞥了我一眼。 “时境迁!?”我接过帕子,他不是说要入宫伴读,无法同我一起上学堂吗?今日怎出现在此。 还没待我问出口,他神色淡然,爽利搭话,“腿摔了,去不了宫里。” 腿摔了?怎么不把脑袋一起摔了?啧啧啧,多好的机会,我竟错过了。 “怎么不回家歇着?”我佯作一番心疼痛楚的模样,凝着眉头朝着那双漆黑眸子说道。 “光阴不可负。”他拿着书本,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一瘸一拐的绕过我,在我身后落了座。 我一阵唏嘘,如今的小娃娃,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不过,令我更加头疼的是,身后平白无故多了个监官才是真的,我这番瞌睡也打不成,桂花糕也吃不成,时时刻刻都要防着身后那只小豺狼,连夫子都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偏偏被时境迁这个小娃娃骑在脑袋上,想来我在北川之时,也没惨至如此模样。 但是好在我每日都能在学堂中收到些糕点果子,或是有趣儿的小玩意,大都是那些娃娃们送给我的,听意思似是他们的爹娘叫他们捎来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平日多与他们一起玩,这对我来说亦是小事一桩,所以每每我都收入麾下,下学之时双手的礼物那是满满当当。就如此过了几日,估计是东西实在太多,太扎眼,终于引来了爹爹的注意。 “这些都是谁送的?”爹爹一个个瞧着,沉声询问。 第二十八章 入学 我逗玩着笼子里的蛐蛐儿,扬声说道,“那红盒子里的糕点是淮王府的小少爷送的,这实木盒子里的糕点是尚书府的韩小姐给的,先前还有赵太尉家送的龟苓膏,不过被我吃了,还有这蛐蛐儿是董侍郎的儿子送我玩的。” 我是估计说得这般详实,那些娃娃估计就是单纯的听了爹娘的话,想要与我一起玩罢了,可那些娃娃的爹娘却是更有深意,许是朝着我爹爹来的,我自是不大懂这些事情,想来还是说清楚,让爹爹定夺。 爹爹眉头凝成一团,似在喃喃自语,“淮王先前太过招摇,已然引起圣上妒疑。”说罢便微微摇了摇头,将那红盒子一手提起,转而吩咐下人道,“将这扔了。” 我深吸口气,在一旁暗自唏嘘,真真是可惜那王府夫人的好手艺呐。 爹爹接着眸色平和了些吩咐道,“明日里拿几坛好酒,差人给尚书府和赵太尉送过去。” “欢儿。”他倏尔出声唤我,“以后这些东西,就不要往家里拿了。” 我点头,吃归吃,不拿便不拿。 于是乎,我便生了一法子,白日里收的那些糕点,我吃个差不多,便借花献佛,呸!借花献给那只小豺狼,让时境迁拿回家中。 “为何给我?”他抬眉瞧着我,又瞧了瞧那些七七八八的糕点盒子,凝声问道。 我溜了溜眼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便送给你呗。”好话难不成还不会说,我为仙之时最拿手这拍须溜马的本事。 我瞧着他紧抿着唇,面色倏尔变得些许红润,一声不吭的拿着那些食盒乖乖的走人了。 嗯,这法子不论在何处,都甚是管用呀!若是管用,以后我便常说,糊弄小孩子还不会嘛! 时境迁这腿伤足足养了三月有余,我便日日与他黏在一起,上学堂时在一起,吃那糕点时在一起,连斗蛐蛐我也拉着他,虽说他一脸不情愿,嘴上也不饶人,但还是老实巴交的跟着我走。我心想,小孩儿还是小孩儿,玩乃天性。 不过这好日子没过多久,时境迁便常常不来学堂,我本以为他腿伤好了,又回宫中陪那太子当伴读,后来方知,那太子有了新伴读,而时境迁则被他那个大将军的爹爹,拉去学那骑马射箭,每日都辛苦得很,最后干脆不在学堂读书,请了个先生办了个家塾。 我又是一番唏嘘感慨,小小年纪便如此辛苦,当真是可惜了这大好年华。 不过有句俗话叫做风水轮流转,没曾想我那相国爹爹也给我找了个“差事”,填充我这大好年华。 爹爹亦是一番苦口婆心,我则在一旁面壁不理。 “女孩子家,向来都是要习一门技艺的。” “爹爹,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嘟囔。 “谁同你说的?你母亲当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如今爹爹只让你学一样,你就这般不愿意?” 爹爹一弱下口气来,我就不忍拒绝,想来这是要把印常欢培养成一秀外慧中的才女呐! 我暗自神伤,应了爹爹,只学一样。 没曾想第二日爹爹便说已经找好了师父,说是教我弹七弦与那箜篌的,我自是哑然,爹爹不愧是爹爹,说好了只学一样,却暗自下套,让我一下子学两种琴艺。 不日后便领来了那师父,让我前去拜谒,我以为这师父与那学堂的夫子一般,是个老头,没曾想此番一见,惊得我是不知日出,不知月落,心下一乱,连门坎都没跨进,便直直栽了个大跟头,跌在地上一脸苦相的看着那个师父,半个咬牙切齿的盯着他。 他倒是兴致盎然,一副不识我的模样,伸出双臂佯作要扶起我,长袖微微一拂,掩着半分笑意说道,“哎哟,印小姐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章 情窦 “哎哟,印小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自然是被你气着了! 爹爹似也被我惊着了,万分无奈的干干一笑,”欢儿,快起来。” 我被旁人丫鬟拉拉扯扯着站了起来,爹爹微微瞪了我一眼,清清嗓子与我介绍,“这就是爹爹为你找的琴技师父,白桐师父。” 我瞅了瞅眼前那无比熟悉的清秀面容,心中沉叹了一口气,随即挤出一副冠冕堂皇的笑容,正经地作了个揖,“白师父好。” 白桐一抹淡笑点了个头,身着银华白衣,一副清然浊世的模样。噫,装得还蛮像的。 “今后就由白桐师父教你习琴,”爹爹话语一转,“哦对了,白桐师父初来京城,暂无个住处,就且先在府内住下吧。” 白桐浅盈盈笑着,点头朝爹爹做了个揖,“此番叨扰了。“ “何谈叨扰二字,印某只愿白桐师父能让欢儿得你真传便可。” 我却在心中犯嘀咕,这个白桐是怎么把爹爹坑骗至此的?爹爹平日如此谨慎交友的一个人,竟让他来家里住,嗯!我甚是感兴趣。 后来白桐与我说,正是用了那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之大法。我自是没大听懂,他又与我说他是被请来的,先前听说相国府要请个琴师,他便小施一计,特意在爹爹游船之时,在那岸边弹曲子,自是弹得我爹爹神怡心旷之际,便拂袖而去,婉言谢绝了爹爹的三次邀请,正是如此,才被我爹爹如此看重。 “当真是我聪明的好桐桐!”我一边挑拨着琴弦,一边赞叹道,谁晓得这青天白日里,我与我那白师父,在这里弹琴是假,说乐是真。 我瞅了一眼他,话语一转,“可是,你当真不是锦华姑姑派来监视我的?” “满满,我都说了,我因为是担心你,所以才来陪着你。”白桐抚了抚琴弦,淡语说道,“你我虽一样下凡,但你是附与凡人身躯,万万不可动用仙法,否则便会遭到反噬。可我不同,此番我是特意来守着你,护着你的。” 还是白桐想的更稳妥、周到,我温温一笑,“当真是我的好桐桐!” 如此这般,须臾间、过隙间、南来北往间,伴着几树花开、几树花落、几层云叠、几层风去、光阴摇摇晃晃,飘飘渺渺,已然过了那流水八年间,转眼我都已长到及笄之年,已是一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而那金赤魂魄,自然还是安安心心地呆在时境迁的身体里,我守了那魂魄十五年,也守了那时境迁十五年。他模样愈发随了那大神仙,说是如出一撤也不为过,甚至有时候望着他,我便会一望入神,入了那九霄云外,入了那日东冥炎山,那日他举剑封山,神姿英发,眸内敛起的光芒,我至今都难忘。 难忘的或许是那段经历,又或许是那个时候的大神仙,如此令我心神向往。嗯,这才是当神仙应该有的样子,顾苍生之全,舍小我之义,我也想当这样的神仙。 “印常欢。”他一字一顿,深澈黑眸望着我,语气是常有的嫌弃。 我一个回神,眨了眨眼睛刚巧对上他的眸子。 “你不要告诉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着我发呆。”时境迁蹙了蹙眉,肃然道。 我吞了口吐沫,眼珠溜来溜去,朝着他盈盈一笑。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天天往别人家跑,像什么样子。”他抬眉看着我,眉宇还是紧皱着。 “小时候我不就......”我反驳。 “你不要跟我提小时候,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他立马一声再驳回,又沉了沉声说道,“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第三十一章 情窦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我哼哧一声,“说去呗,嘴长到人家身上,我们又管不着。” 蓦地他长睫微眨,盯着我半晌没说话,末了添了一句,“流言蜚语,伤人无形。” “我不怕。”我一身正气。 “你不怕?若是他们硬将你我说成一对鸳鸯。” “那又怎样?” “你等着我娶你?” “......”放肆! 我霎时愣住,方才的满身正气顷刻间化为乌有,周身像是被一团烈火燃着一般,侵入血液和肺腑,直冲脑门儿。 这话可是从那小娃娃嘴里说出的?不,他已经不是小娃娃了,我凝着他的双眸,他如今已长成一翩翩公子,我怎能还将他看作是那凡间的小娃娃,我愈发觉得脸庞烧红,连忙将身子一闪,狼狈的弃他而去。 我一番想着,一番便溜到白桐那里,白桐在江岸边建了一座新府邸,对我号称是师承北川的建造手艺,那些平日里我们瞧不起的北川仙术,如此看来,确实是实用得很,府邸也高高地悬上了一块正经牌匾,名曰白府。 “那小子又惹你生气了?”白桐砌了一壶热茶,与我斟满。 我望着那热气腾腾的茶水,似觉得面色愈加干热难耐。 “凡夫俗子,你不必放在心上。”白桐又淡淡地开口。 “荒唐!”我忍了半天,喊了两个字。 白桐自顾自品着茶,没再管我。 这时境迁当真是好手段。我转念一想,别以为拿句话来刺激刺激我,我就不跟着你、不缠着你了。用人间的话来讲,我是有公务在身,我天天看着你就是我的公务,就是我的职责。再说了,我看的又不是你,我看的是大神仙的那缕金赤魂魄,一番理论犹如醍醐灌顶般,将我灌了个明明白白。 嗯,改日,我还跟着你。 过了几日,我又洋洋洒洒的出现在他面前,这回他没说什么,只是嘟囔了一句,“印常欢。” “嗯?” “你上辈子一定是我养的一只宠儿。”他眉梢微翘,“要不然你天天跟在我身边,也不嫌烦。” 嗯,此言差矣,你上辈子确实养宠儿了,是一只大白鹭,不是我。 我干干咧嘴一笑,仰头朝着他的侧颜瞧了一瞧,顺便观赏片刻。 “不过这次你算跟对了,明日宫中要举行马球比赛,今日承蒙邀约,去城郊练练。”他与我淡淡开口,眉色平和。 我惊叹之际,将军府前被一老奴牵来两匹马,一马红黑,一马雪白。 “可会骑马?”他牵过那匹红黑马,抬眉示意我去牵另外一头。 我哪儿会骑马啊,我出门都是用轿子抬的! 我低头瞅了瞅脚尖,磨磨唧唧地挪到那白马跟前,刚牵住那缰绳,那马就开始摆马头、蹬蹄子,我吓得将那马绳一甩,掐着腰又蔫蔫地走到时境迁身边。 头一昂,嘴一翘,“不会骑!” “连骑马都不会?”他已然坐到马背上,还不忘嘲讽我。 罢了罢了,不去了,我刚想摆摆手,不料眸前一只手掌伸与我,“上来吧。” 小娃娃还算有点儿良心,我将手搭在那手掌中,轻盈踏上,一个借力,后背便贴在那身子前,耳旁伴着他浅浅的呼吸,他双手环绕过我,拉起缰绳,马儿长嘶一声踏跃起步。 “你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吗?”我迎着风,僵直了身子,生怕稍稍侧脸便能碰到他。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声音在风中凌乱,乱得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在做什么。吓得我则在心中喃喃低语,这男娃娃长大真不得了,不得了。 城郊之处,竟真的有一马球场,我一下子兴致来了,慌忙下马,急切着要去看看,谁料身后突有一蛮力将我胳膊扯住。 第三十二章 情窦 “你等一会儿,我交代你几件事。”时境迁敛着眸光朝我说道,“那身着浅金镀袍的是当今太子,旁边的那位姑娘是他的妹妹东宁郡主,其余的人你不用管,这二人是皇室中人,你说话做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我知道啦!”怎么跟我爹一般啰嗦。 我刚要迎上去,又一把被时境迁扯住,“注意仪态。” 我岂是那种不识大局之人,为了证明此番时境迁乃是多虑,我正正经经的做了一回名门闺秀,立容行礼,笑不露齿。 “这就是印相之女,长得确实标致。”那太子朝我微微一笑,“这是我妹妹东宁,与你应能玩到一处,此番你俩也算有个伴。” 我朝那东宁郡主揖了个礼,正惺惺作态之时,那东宁郡主将我一手拉到跟前,笑脸盈盈地看着我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郡主才是真正的倾国绝色,柔荑可人。”我笑语答道,就像当初哄着我那小宛儿一般。 她笑颜逐开,将我拉至一旁,“那你可知,迁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迁哥哥?这番叫得我都全身酥麻。 我心中偷乐,没曾想时境迁那个家伙,竟还有人为其倾心,他除了容貌好一点之外,哪有一点合女孩子心意,想当初我女扮男装之时,那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热闹场面。 “呃,你迁哥哥呀,你迁哥哥喜欢脾气爆的,刁蛮任性的,他口味古怪得很,就像他人一样。”我说得眉彩飞扬,洋洋自得。 “如此啊...”她似是有些神伤,黯然自喃。 “无妨无妨,你若真的心系与他,我定会帮你的,正所谓日久生情,你多与他见见面,熟知了便好。”我瞧着这郡主长得不错,脾性又好,委实让那时境迁占了大便宜了,不如撮合撮合,成就这俩娃娃一段好姻缘,只是这郡主看着甚是柔若无骨,不知将来能否担得起这丧夫之痛,守寡之苦。 “常欢,这是我绣的荷包,你能帮我交给迁哥哥吗?”她从袖口掏出一顶漂亮的紫兰绣包,交与我手中。 “不可,不可。这荷包得自己去送。”我推脱。 她脸霎时红了半截,“我...我不好意思。” 哎呀,女娃娃嘛,我懂!“那我帮你交给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让我捎给他。”我将紫兰荷包安安稳稳地放置在袖中,搭言道。 “告诉他,明日马球场时再见。” “就这一句?” “嗯.....”她娇羞的点了点头。 好吧,现在的娃娃,一个比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谁知那荷包明明一路上都被在我袖口藏得好好的,待时境迁将我送至府上,我一掏,再一寻,浑身摸了个遍,却不见那荷包的半个影子。 “你到底要给我什么?”时境迁牵着马在门口等着,眸光紧盯。 我也不好露声,寻思着等他走后自己再回去找找,许是落在路上了,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时境迁唇角抿了抿,仍是一脸惑然的模样,“那我走了,明日宫里见。” 我目送着他骑马离开,无踪无影后,便开始回头去寻,只是从那郊外马球场至这相国府,还是有一段路程,我自走了个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见着那紫兰荷包。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是人家东宁的定情之物,我竟给这样丢了,此番正想着,恍然彻悟地拍了拍脑袋,哎呀,你个傻水滴,你忘了你还有一个仙友白桐吗? 我颠颠地跑到白府,央求白桐用腾云之术替我从这儿至马球场返程的路上寻一圈。 “收人所托,桐桐,求你了,受累。”我拽着桐桐的云袖,摇来晃去。 白桐无奈地看着我,“好好好,我应了你还不行嘛。”说罢一根手指立于我眸前,“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只要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被雷劈,我都应了!” “陪我一天,别去找那个小子了。” “我这叫公务。” “只一天,耽误不了什么的。”白桐深深地凝着我,神情肃穆。 “好好好,我改日就来,改日就来。”我一乐,朝他眨了眨双眸,示意他去寻寻。 他点头,长袖一挥,已然没了个踪影,我自在白府内等了三四盏茶的时间,一道白光霎时现于我眼眸前,白光散去,桐桐手中空无一物,朝我摇了摇头。 我自认栽,头一回受别人嘱托,便将这事儿搞砸,罢了罢了,赶明儿我见了那东宁郡主,去跟人家赔个不是。 第三十三章 马球赛 第二日一早,我那丫鬟喜宝就将我早早地从床上喊起,床帘一拉开,白日光影衬在我眸上,好不舒服。 “小姐,小姐,快起来啦。”喜宝见我久久不起,将我从床上硬硬拉扯起来,都是我平日里将这丫头当自家妹妹般惯坏了,才使得她竟敢如此对我。 我打了个哈欠,眼眸却是久久迷离模样。 “小姐,今日要入宫,你忘了吗?”喜宝帮我揉着胳膊,柔柔地推了推我。 唔,对,今日宫中赛马球,要随爹爹一同入宫,唔,还要告诉那东宁郡主,我将她的荷包丢了。 嗳,真让人头疼!我捂着脑袋,长叹一声。 “小姐可是不舒服?”喜宝见我这态势,连忙着问我。 装病一法子甚是妥帖,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与那东宁郡主说,“哎呀,今日身子不舒服,要不就....” “小姐莫要诓我!”喜宝眼眉一翘,乖乖地将我今日的服饰端来,“府中上下都知道,我们家小姐壮得跟头牛一样。” “不许牛生病啊!”我回呛一声,双手叉腰,佯作不爽利的模样。 “今日不同往日,小姐可知,大人的心思?”喜宝贴我耳旁,盈盈说道,“此次入宫,明着是要观马球,实则是大人想要趁此良机,为小姐觅得一好夫婿。” “这观一场马球怎能觅到好夫婿,又不是去集市挑物件?” “这集市里若都是上乘佳品,个个儿都是宝贝,你去或不去?”喜宝稳妥地为我穿好鞋袜,将衣裳展开,准备为我更衣。那是一身淡粉红色的衣裙,裙角绣着那欲飞展翅的淡蓝蝴蝶,极为精致,我平日里很少穿粉色衣裙,但今日着身一穿,效果颇令我惊异,喜宝瞧着我左看右看,也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还缺点儿感觉。”喜宝眉宇微微一蹙,将我移至镜台前,要为我梳妆打扮。 “至于这般隆重吗?”我一脸茫然。 “小姐的终身大事,不可含糊。”她说罢,便为我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在绾起半束发髻上,又挑了一支镂空兰花珠簪,缀下细细的银丝流苏。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打量着许久,继而傻傻的乐了。 “好看!喜宝!” 喜宝的手艺果真一绝,今日连爹爹见了我,都愣了好一会儿,朝着我和蔼一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知道说一个字,“好,好!” 如此这般,我便随着爹爹入了那宫中,头一次见到人间的宫殿,我倒是讶然,此番工艺堪比北川,我敲了敲那赤红宫墙,寻思这是何等材料,回去或许北川能用上,可谁知那随行的公公在我身旁清咳一声,转瞬又变了一副笑脸,朝我说道,“印相,印小姐这边请。” 这宫里的人好生奇怪,两副面孔,我印某自叹不如。 拐了几个弯后,总算到了殿内,我与爹爹前脚刚刚踏入,身旁便有人拉着长腔大喊一声,“印相国到!” 殿内散中有序的站着许多人,皆笑脸相迎的与我爹爹作揖问好,爹爹亦是搭手拜拜,回一声好。 “这便是印相之女,常欢吧。”不知是起了个头,这一下子许多同爹爹穿戴一般的人纷纷便朝我看来。 我吟吟一笑,正经作了作揖,“常欢拜见各位叔叔伯伯。” 那几位大人皆颇为和颜悦色,朝我殷殷点头。“姑娘长大啦,不知可有婚配?”身旁一比爹爹看着要年长许多,两鬓斑白的大人对爹爹说道。 爹爹眉眼弯弯一笑,“小女尚未婚配。” 周围又是一阵唏嘘哗然。 我瞧这阵仗,还是赶紧逃了好,便有意扯了扯爹爹的衣袖,爹爹抬眉瞧我,与我耳旁喃道,“就知道你耐不下性子。”之后伸手指了个方向,“去后殿花园等我。” 我拜别那几位大人之后,一溜烟儿跑到了后殿,后殿就热闹多了,许是前殿那些大人的亲属儿女,瞧着都与我年龄差不多大,反正凡是被邀请到宫内观礼的,肯定个个都来头不小,我寻思着在这儿应该能见到时境迁,没曾想刚走几步肩背便被拍打一下,我回眸一瞧,是那东宁郡主。 她身旁跟着两位宫女,自己则着了一身瑰红衣衫,头上别着一根玉簪凤钗,瞧着颇为明艳动人。 “今日这红衣愈加衬得郡主风姿卓绝呐!”我荡漾一笑,实则心虚不已。 第三十四章 马球赛 “常欢,这是我今日特意为迁哥哥穿的,你说他会喜欢吧。” 我干干一笑,连忙应承,“郡主如此绝色佳人,他岂会不喜欢?” “这都要谢谢你,”她突然伸手牵我,眸内闪光,看着甚是欢喜,“谢谢你昨天帮我送了那荷包。” 我愈加心虚,手冒冷汗,“郡主,其实....我...” 那郡主似是没听见我嘟囔,喜盈盈地抢了先说话,“我今日看见他戴在身上了!” 我一愣,再一愣,“当真?” “千真万确,就是我绣的紫兰荷包。” “你说,他是何意?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如今他将我亲手绣的荷包别在腰间,是不是就算答应我了呢?”东宁郡主笑颜难掩,不停的对我欣喜说。 我从未将这荷包给他?难不成,让他捡到了?随意捡的荷包,时境迁竟还敢堂而皇之佩在腰间,太风流了!以前没瞧出来他有这资质啊! 我内心一时气急,一时坦然,一时欢喜,又一时忧。 “常欢,你想什么呢?你说是不是啊!”东宁手掌在我面前挥了一挥,我才回过神来。 两个小娃娃阴差阳错这般情投意合,也是好事儿,“当然了,这荷包都戴在身上了,还能有假?” 我陪笑完,便又是一番在心中痛骂时境迁这个登徒子! “时境迁在哪儿呢,我怎没见到他?”我问道。 “迁哥哥他们正在马球场做准备呢。”东宁与我软语说道,“你可知,今日西蕃使团来了京城,据说这西蕃人平日里最喜打马球,父皇便特意在宫内办了一场马球赛,让他们也瞧瞧咱们中原儿郎的威风。” 我暗自叹息,没曾想咱这位君王,还挺要面子的,明明是人家西蕃平日里的习俗喜好,也要争个第一。 眼瞅着我与那东宁正聊着,爹爹不知何时已然站在我身旁,示意我那马球赛要开始了,于是前殿后端的人都纷纷移步,登至了那高殿之上,马场浑然现于眼前,高楼观忘亦甚是壮观,但却迟迟不见有人落座,旁人们都一脸肃穆噤声的模样,这阵仗估计是在等那位爱面子的老君王。我悄摸摸地四周望着,心想时境迁那小子在何处呢,当下一个溜神,手肘被爹爹一阵往下拉扯,我随势便跪倒在地,一双绣着赤黄瞪眼龙的靴子已然经过我眸前,我心下一虚,原来是这老君王来了。 “平身——” 闻声后,众人才乌泱泱地起身,谁料我刚刚抬起双眸,便瞅见时境迁和他爹爹就站在对面,我看着他,可他却似没瞧着我,我眸光一闪,瞬移到他腰间,一紫兰荷包挂于他玄色衣衫上甚是亮眼。 这个登徒子! 我将脸一瞥,恰好移至那上座龙椅处,那老君王与身旁的西蕃使者聊得甚欢,却不恰时宜地朝我这儿看了一眼,说巧不巧,这老君王偏偏与我看了个对眼,我连忙低头,假装无事发生。 “这...是谁家的女儿?”那老君王沉声厚稳,询问道。 “回陛下,是臣的。”爹爹突然开腔,我心下一横,早知道方才就不乱看了。 “小女印常欢拜见陛下。” “常欢,好名字。”那老君王接着又搭腔,“抬起头让朕瞧瞧。” 这是什么道理?我微微一怔,还是乖乖地将头抬了起来,罢了罢了,入乡随俗吧。 “嗯,印相这女儿生得倒是可人。” 这是在夸我? “陛下谬赞。”爹爹恭恭敬敬地又揖了个礼。 “可婚配?” 怎么又来这一套,连陛下都是这般,我暗自叹息,抬眉一望,谁料那时境迁此刻竟紧紧地凝着我,凝得我发毛。 “回陛下,小女至今尚未婚配。”爹爹又答。 “哦?”那陛下眉色微起,“那便好。”后一句似在自喃。 那老君王语毕后朝着身旁的那位公公手掌稍稍一挥,霎时间击鼓四起,很是气派。众人也皆都落了座,东宁拉着我让我与她坐在一处,爹爹点头允了,之后继续坐着观礼。 “迁哥哥是赤旗一方,一会儿便出来了。”东宁目凝远处,与我说道。 我含笑颔首,“那一会儿可要给他助威!” “不可。”东宁手立唇前,“殿前不可喧哗,这是规矩。” 我自汗颜,又瞧了瞧身旁的王公大臣,个个都正襟危坐,我心中不免唏嘘,看马球不就图个热闹,这般正经有何意思? 第三十五章 马球赛 正想着,蓝赤双旗迎风摇曳,身后乌压压地跟着蓝赤双色统一服饰的男儿郎,头戴幞巾,左手僵绳,右手拿着偃月形球仗,各自纷纷站在马前,那马皆都扎着尾巴,好生奇怪。 “迁哥哥在那!”东宁喜笑颜开,与我耳畔说道。 这看台离得这么远,况且这人都穿得一模一样,她是怎么瞧出来的?“郡主好眼力,印某实在佩服!”我打趣儿她。 “迁哥哥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东宁羞红了脸,浅吟道。 嗯,这娃娃倒是很是痴情。 锣鼓一敲,比赛便正式开始了,蓝赤双方都打得甚是激烈,只是这马儿一跑起来,我就更不知道时境迁在哪里了。倒是东宁,看得很是入神,头眸随着那马球晃来晃去,唇角紧抿,手中那帕子都快被她捏碎了。 眼见赛事到了极为激烈之际,球本被那蓝旗所夺,赤旗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个男儿郎,马术极好,穿两匹蓝骑而过,球仗一挥,将这球又生生被打了回去。 东宁喜上眉梢,又暗自拽紧了那手帕。我添了一口点心,又淡淡地饮了口茶,看着她那副模样,暗自摇头,出其不意地大声喝道,“好!” 周围人闻声皆将目光聚焦于我,包括那老君王。 “好球!”我指着那马球台,又一声大喝。 爹爹的脸色霎时变了三个色。 “好球!好球!” 我本以为是我双耳幻听,谁料这次开口的竟是那西蕃使臣,盈盈笑语,拍手称赞,“这中原男儿果然名不虚传!” 老君王见这番模样,一脸肃穆转为笑颜,“这次跃马击球的是谁?” “回陛下,是时大将军之子时境迁。”身旁的公公细嗓说道。 “赏!” “臣谢陛下!”见一盔甲壮汉单膝跪地,哟,这不是时境迁的爹爹吗?那日我追那金赤魂魄之时见过他。这下看来,人是老了不少,老骥伏枥呐! “印常欢!”此番正想着,耳旁突然传来那老君王的声音,“也赏!” 这声音浑厚落地,爹爹的脸色才恢复如常。 “众臣也不必拘谨。”那老君王缓缓一言,似笑非笑。 眼见已到日落时分,几场马球下来,胜负也已定了局,我怏怏地打了个哈欠,总算是结束了,此番久坐,坐得我是腰酸背痛。身旁东宁郡主临走前又将我拉至一旁,朝我一乐,“常欢,你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我大概也能猜出,又是与时境迁有关。 “过几日便要到了中元节了,届时我便有机会出宫,你可否帮我约上迁哥哥,我们一同去放河灯。”东宁兴致不减凝着我说道。 “好说,好说。”我干干一笑。 “谢谢你,常欢!”她与我告了别,轻盈离开。 我则随着那出宫的人群,四处张望着,心下一想,也不知爹爹在哪里等着我呢?却一个转头,身旁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人,他并肩与我走着,我则习惯性地望向他侧颜的下颚轮廓。 怔了一会儿,开口道。 “时境迁,你个登徒子!” 他眸内惑疑一闪而过,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腰间的荷包戴得可自在?”我昂首反问。 “不错。”他凝着我,神色淡然。 “不错你就戴着吧!”我一个急步,将他落在后面。 片刻间他又站在与我同肩的位置,低垂着眉眼,“为何生气?” 我脚下一顿,望着他那清亮双眸,“这荷包可是你捡的?” “是捡的。”他倒是先行了一步,换我在后面追他,“又能怎样?” “捡的你也戴?”我气极,又追不上他步伐。 “这不是给我的吗?”他抬了抬双眉,唇角似闪过一丝笑意,却依旧浅薄开口。 “是给你的没错。”我嘟囔,但问题是,问题是你这个行为,甚是不妥! 他自顾自走着,我喘着粗气小跑跟着他,“时境迁,亏得你这次捡到的是郡主送你的荷包,你这是捡到大便宜了你晓得诶....” 他一个停步,转身,我一头差点儿撞到他胸前,幸亏紧急刹住步伐。 “你说什么,郡主的荷包?”他沉声言语,盯着我极为严肃。 “昨日郡主托我给你的荷包,我这一个不留心给弄丢了,谁知道竟让你给捡到了,罢了罢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自觉我此番解释可是十分诚心诚意,可谁料那登徒子嘴里冷冷地吐出来两个字,“无用。”接下来的行为更是令我哑然,他竟将那紫兰荷包从腰间扯了下来,放在我手中。 “喂!时境迁!”我拿着荷包,迎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你方才明明喜欢得很,怎突然就不戴了?你逗我玩呢?” “你非要一个理由?”他停下脚步,似要将我看穿一般。 “对!”你得给我理由,要不然我怎么跟人家东宁郡主交代,你先前明明戴的好好的,人家也都瞧见了,如今说不戴就不戴,叫我这个中间人该如何是好。 “因为我以为那你给我的。”他眸内澄清如水,皆是我的影子。 我脑袋一嗡,面上一阵炽热,心中也纠拧不已,小娃娃,你莫要说这样的话,莫要再说! 转瞬我回神一望,那玄衣身影早已离我而去,我轻呼一口似梗在心头的久久之气,连忙逃之夭夭。 第三十六章 血魔现 自那日后,我再没去寻过时境迁,当他身旁的影子,或是在家中愣神发呆,或是跑到白府中愣神发呆,总之自是一副精神涣散,目神迷离的失神模样。 “这几日,你倒是常来。”白桐依旧绵密温和地望着我,柔和笑开,如那淡爽清风。 我抿了口茶,一股沁透清凉入了喉,“这是何茶?” “此乃薄荷。”白桐细细看我一眼,“败火的。” 我闻声后,没言语,又喝了两杯。 “桐桐,你正经书读得比我多,你且说说,这情爱二字,何解?” “无解。”白桐面色忽而沉浮不定,“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话虽如此,若要真的做到断舍离,敢问这八荒六合,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 “我啊!”我自长眉舒展,拍案而起。听得这白桐一言后,心觉这情爱之事确实应该断舍离,当断即断,方才是正途,我扬洒又一杯薄荷茶饮尽,“桐桐,三日后便是中元节,想必热闹得很,不妨一起逛逛。” 白桐唇勾浅笑,沉面霎时转晴,吟吟望向我,“好。” 我又将这一模一样的话,转而又去告诉了时境迁,“阿境,三日后便是中元节,想必热闹得很,不妨一起去逛逛。” 谁知时境迁长眉一拢,墨色眼眸淡淡一扫,“不去。” 不去?!这家伙怎如此不好诓骗! “去呗,去看看。”我换了副笑颜,嘴角僵硬上扬,紧接着抓住他衣袖一角,“我从未放过河灯,你就陪我去看看。” 这一番装腔作势的甜腻模样,怕是我自己见了都要抖上三抖。 “罢了。”他骤然收回目光,放在我身上,袍带微微一晃,淡语掷声,“你莫要给我耍花样。” 我双手一摊,莞尔一笑,“怎么会呢?” 怎么又不会呢?我窃窃喜然,瞧着他的背影,又瞧他孤影单只,恍然间愁意渐袭。 我连忙闭眸自喃:“断舍离,断舍离。此乃正途,此乃正途。” 转眼三日,中元节时的京城已门庭若市,很是热闹,我与他们约了酉时,恰好白日里与爹爹祭拜完,稍稍回府收拾一下,便伴着此时这橙赤夕阳到了那承天桥下,漓江岸边。街市早已张灯结彩,叫卖声不绝于耳,集市人来人往,已有盛热模样。我自桥边一坐,瞧着过往人群,闻着那酥脆油饼的香气,赏了一袭日落。 呆望之际,肩边一人影落于眼眸,我抬头一望,时境迁着了一深玄蓝色,银丝镶缀的窄袖束衣,右手执着一佩剑,背脊挺直,瞧着比往日更甚峻冷。 这娃娃,既是知道同行人有女子,怎穿得如此不讨喜? “你这副模样,我都没认出你。”时境迁垂首凝着我,沉喃。 不就是扮成了一男儿郎的模样,我在江河倒影中瞧了一瞧自己,并无不妥。倏尔便唇角一勾,风流地将红翡扇一收,正经地作了个揖,“在下印公子。” 时境迁眼尾挑了挑,匿了那片刻笑意,“这扇子,我怎从未见过?” 我摆摆手,“公子不知,此扇用来防身的。”只是我如今附身凡人,红翡扇亦灵力受限,但若是应付些人间盗贼,也是绰绰有余。话语刚落,时境迁身旁又添了一款款少年,与他比肩而立,白衣云袖骤然一拂,不紧不慢地携了我的手,将我拉到身前,温言道,“欢儿。“ 时境迁挑了挑眼眉,凝了白桐一眼,错身躲开。 我干干一笑,满目欢欣状,“白师父,等你许久了!” 白桐淡然抬头,朝着时境迁略略颔首,“这位就是时公子吧,久仰大名。” 时境迁却在此刻瞧了我一眼,眸光凌厉非常,我假似望向别处,轻轻咳了一声,自己嘟囔,“怎么还没来?” “还有人?” “还有人?” 二人齐齐望向我,沉声一致,皆面色阴晴难测。 第三十七章 血魔现 “印常欢,你到底要干什么?”时境迁声音沉沉坠地,凛着琉璃眼眸朝我一番冷凝。 我屏息,身旁恰似莫名起了一阵寒风绕肩。 “——常欢!” 我闻声,松了一口长气,姑奶奶你可来了!我连忙朝那远处踏至而来的东宁挥了挥手,她噙着笑意,默默地移到我身旁。 “人齐了,我们去放河灯吧!”我扬声,偷瞄了一眼时境迁,心中默念了三遍那断舍离,一个疾步上前,拱了拱他的肩臂,“郡主交给你了。” 说罢便一溜烟抓住白桐的云袖,头也没回的走到了那七八米远处。 “原来如此。”身旁一声低吟,白桐声脆入耳,如面前这冷涓江水连绵,“这就是你的断舍离。” 我自愣神,望着这满灯繁华的江面,竟觉得这燃烛甚是挠眼,不自觉稍稍侧望,一对儿熟悉的身姿映入眼帘。她与他正低头在河灯上题诗,然后合掌许了愿,他好似在帮她将那河灯推远一些,他与她贴的好似那般近,他手抬起来干什么?是在帮她将碎发勾到耳后,他看着她,唇角好像勾了一下?他为何这般开心?他可从未对我这般好脸色。 “白念满。”身旁掷地一声。 我应声回神,连忙用手捂住白桐的嘴巴,蹙眉说道,“不许喊这个名字!” “你莫要再看了。”白桐殷殷地望着我,似是不大爽利的模样,眸内瞳仁微微一颤,“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 我红翡扇一敲脑门,此番才想起来着这一身男装到底是为何,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逛窑子,耍玩耍玩! 于是乎,我便弃了这眼前鸳鸯,不由分说的领着白桐进了那庆园春,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红翡扇扬洒一展,悄声与白桐耳旁细喃,“这地儿,我熟!” “满满,没曾想你还有这癖好。”白桐浅笑安然,方才踏门挥袖,一黄一红两位俏丽女子便钻入了身怀之中,白桐面眸霎时铁青,我暗自叹息,好一个万花丛中一点绿! 我拿了两锭银子放于那老鸨手中,“给我叫小宛儿过来,再叫上几个身段儿好的,送到我房里来。” “好嘞二位公子,楼上请!”那老鸨喜滋滋地将银子藏在袖中,扬声一嗓子,我与白桐眼前又是一团五颜六色的姑娘,被簇拥着进了房。 如此方可解百忧呐! 我怀搂小宛儿,将红翡扇一拢,轻轻抵了抵她下巴,转头询着白桐,“这几个姑娘,白公子瞧着可满意?” 白桐一副生人难近,不喜女色的模样,在一旁摆弄着那古琴,朝我说道,“你欢喜便好。” 我笑他不知其中趣味,回首一瞧,这怀中的小宛儿竟生得愈发像极了东宁郡主,她眸内流光异彩,映着我的模样,我定睛再一瞧,这模样可是愈加不似我自己,这眸内映得是一俊朗英气的男子,像极了那时境迁!我此番脑中一阵酥麻,谁料那怀中那东宁此刻竟喃喃细语一开口,“迁哥哥,迁哥哥。” 我吓得连忙将怀中的人儿推至一旁,这美人儿踉跄一倒,哭得梨花带雨,“印公子,小宛儿有何处不得您的心意了?” 我方才慌乱恍悟,眸前的小宛儿跌落在地,瞧着更甚怜人,我竟眼花将她瞧错成了别人。我自拍了拍脑袋,此番定是犯了那癔症了! 我定了定神,才将这小宛儿扶起,外窗忽传声响,似风似雨,我刚想抬眸一瞧,片刻间竟有两壮汉翻窗一跃而入,速疾身手,并非凡人所及,况且此乃二楼外窗,这二人可是爬窗而入? 疑惑间,身旁佳人皆一哄而散,逃之夭夭,我又是一番惑然,怎地我每每来逛窑子,都遇上此等稀奇事儿? 那壮汉忽地一声狂吼,双眼赤红,周遭桌椅劈里啪啦一阵晃动,直直地朝我们而来。 两眼发红,吼声憾地,却是凡人身躯? 正想着,手掌忽而被狠狠拽住,白桐挥袖一扫,桌椅霎时倾翻倒地,挡住了那两壮汉的来路,这番便抓着我匆匆从这庆元春一跃而出。 可谁知,眼前的京城街市早已乱成一团,人人慌择逃命,哭喊声不绝于耳,似方才壮汉那般两眼发红的狂躁之人,正充溢四处奔走游荡,见人啃咬,残暴至极。 “这到底是何妖物?”身旁忽地一黑影袭来,那狂人力气大得很,我掏出红翡扇抵住,亦很勉强。 “像是....镇血魔。”白桐一掌袭入那狂人胸前,那人轰然倒地,竟化作一团黑影散去,无肉身,亦无魂魄。 镇血魔是甚?我聚力用那红翡扇横横一扫,又撂倒几个,不料心内却一阵火燎刺痛,着实挠心难忍。 “切勿使用仙法!”白桐长臂护住我,眸内敛光。我闻声定神,沉了沉气,疼痛霎时小了大半。 嗳呀!我一下子回神过来,竟忘了还有时境迁和那东宁郡主! 我连忙神色挣扎地拉着白桐赶至那承天桥下,没曾想承天桥处更是一番狼藉杂乱,只见纷纷慌色逃离的人影憧憧,或跑状或爬状,桥上霎时挤满人流,一番叫骂哭喊乱耳而至。 我伸手想扯住白桐衣袖时,却抓了个空,惑然间回眸一望,方才还在我旁边的白桐此刻却没了踪影,许是被人流冲散了。我正无奈之际,手腕处被不知何方来的蛮力速速一抓,将我干脆利落地如同那扔皮球一般拽出人群,搞得我眼前这一番天地恍惚,那脚步蓦地拐了个小巷处定下,将我拉至身前,我这才瞧清那身深玄蓝色的衣衫。 “郡主呢?”我刚一开口便又被他手掌紧紧捂住。 “送走了。”他沉喃,呼吸浅浅入耳。 我哑然,只觉他下巴似有若无地抵在我的额前,气息在我耳旁细缓萦绕,我暗自叹言,看来这巷子着实略微窄了些。 我不自觉抬眸望着他的下颚,不巧却恰似对上他那双玄色眸子,如此这般,大眼对小眼贴了半晌。只觉身子快要僵直时,蓦地那幅面孔竟微微俯下,噙住我的唇,一番灼灼摩挲,似是霎那间,脑内一阵天旋地转、移山倒海,仿佛铺天盖地的只剩下那缠绵气息沁鼻入肺,撩拨心间。 “这情爱二字....无解....”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断舍离....八荒六合...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 八荒六合...我咬牙细喃,他倏地停下,蹙眉喘息。 我凝着他的唇畔,他的眼,他的眉,他微红的双颊,将自己濡湿的唇再次紧紧贴上,这一次,毫无半点的犹豫、慌张、踌躇不安。他被我这突兀一举惊得身躯微微一颤,伸手反扣我的后脑,舌尖侵袭直来,不留余地。 连这八荒六合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凭什么要这般为难自己? 此乃我肺腑之言。 第三十八章 “凡人之躯,双眼赤红,气力如牛,凶性残烈。”我自在白桐府内渡步,喃喃自念,“不仅如此,此物还击旁人并非使蛮力,且死不见那肉身魂魄,空无一物。” 昨日这群不知名的狂人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又在一时间皆消无一人,好似凭空消失了般。人人皆说昨日乃是中元节鬼门大开所致,今日每家每户便都急着在门前贴了道黄符驱鬼辟邪,连那老君王都特意请了群道士专门在宫中作法祛邪。 但我和白桐都心知肚明,哪里有什么鬼门大开,怕是心中有鬼之人作祟才是真。 “凡人之躯,却有魔族气息。”白桐眉间一点清愁,淡言说道。 “莫非,真的如你所说,是那镇血魔?”想来想去,还是此说法最为妥帖。 白桐眸光炯炯,摇了摇头道,“镇血魔威力巨大,而昨日那些狂人虽有魔性,但却是个傀儡之身,自是与那镇血魔无法相比。” 这一番言论我自听了个云里雾里,不着头脑,“这镇血魔到底是何物?” “你可知两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 这个我倒是清楚,当年那位挑事儿的魔尊,至今还被关在那东冥火炎山处,我还同他说过话呢! “当年魔尊擎扶借夺魔界至宝凝魄珠为由,率先举力攻袭了神界四大守御之地的南宫,却仅用了三千兵力,便血洗南宫。” 血洗南宫,却仅用三千兵力?不料如今风光赫然的南宫,竟还有如此一段彻骨往事。我心黯然,也不知那时候的大神仙是如何躲过了这一劫。 “而那三千兵力,皆是他炼成的镇血魔。”白桐声声掷地,茶盏落桌,似那人间话堂子里说书人。 如此看来,这镇血魔确实有以一当十之勇猛威力,不可小觑。 “桐桐。”我凝眉一蹙,心下突有一念头,“若是魔界又故技重施,该如何?” 白桐和煦一笑,摇了摇头,望着我细喃,“镇血魔需魔族正统女子的血液,作引为料方能炼成。可据我所知,如今那魔君兀枳,膝下仍是一无所出。” “魔君兀枳?”我脑袋似灵光一乍,此名甚是耳熟,“可是曾经那位弑侄夺位的兀枳?” 当是时,白桐微阖了下双目,颔首道,“此乃魔族家内之事,你我也不好评说。” 我嗤鼻,若是以家内之事作借口,委实说不过去。早就听说现任魔君豺狐之心,夺了魔君之位且先不论,还杀了擎扶那唯一的亲儿子,连带其家室全部陪葬,用心甚是狠辣。 膝下至今无所出,怕也是应了这因果报应吧。 “这狂人既有魔族气息,定是魔界所为。”恐怕就是那个兀枳,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此事我来办,必要时会回北川禀告给姑姑,满满不必费心于此。”白桐抬手挥了挥那熏香气,神色微微一顿,转而和颜悦色问我,“昨日你我走散后,可是去了哪里?” 我撼了撼,心下一惊,抬手抚了抚发髻,扯了个谎道,“我...回府了。” 白桐低眉颔首,双目深深将我凝视,幸得下一秒便转了那笑靥萦萦,令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没去寻寻时境迁?”蓦地他转了身子,倒了一杯热茶。 “没有,没去寻。”我低头凝着自己的脚尖,稍稍失神。 啪嗒一声杯盏碰桌,我回首瞧见白桐正拂袖收拾桌面茶渍残局,手上动作些许生硬,我走上前,善解人意地将那茶具微微挪至一旁,蓦地身旁一声沉喃入耳,“只可惜了昨夜那轮圆月,你我竟未一同共赏。” “无妨无妨,圆月时常有,下次我定陪你一起看。”话还未毕,身子一跌,已然堕入一温意怀中,耳畔声音如那清冷绵绵的细雨般响起,“满满,你可知你每次都用‘下次’、‘改日’来搪塞我。” 我不禁陷入一阵无端迷茫,微微一怔,身子悄然往后撤了撤,干干一笑,“这次保准不会....保准不会了。” 他双臂从我身上稍稍卸下,眸光澈然流转,亦能瞧出眼底满溢神伤,“我别无所求,只盼你能快些随我回北川。” “快了,快了。”我吞了一口薄荷热茶,滚烫入喉,心内却似凉似热,复杂万分。 “梦似真,但非真....” 末了他唇瓣微启,似那万茫弥天之雾,绵长沉湮。 第三十九章 西蕃和亲 入秋渐凉,我这几日心中且委实燥热得很,便差人在府内院中辟了一方地,搁了张竹椅与树荫之下,又沏了壶之前在白桐那里携来了些薄荷茶,端杯细品,看上去颇为气定神闲。 我一向如此,表面功夫做得足,遮掩遮掩罢了。 可谁知这才刚闭眸安神片刻,耳畔便传来些琐碎杂乱之音,扰了我一番清净。 我眯眼一恍惚,一玄色衣角入我眸间,再定睛,是时境迁一往如前的那直挺身姿,他墨色瞳仁炯炯灼然,面上却一阵暗沈。我正心想又是何人惹了他,不料他一把将我扯在怀中,惊得我心中一颤,这小子不会又想对我轻薄一番,转一想那夜我亦轻薄了他,想来也是扯平了,只是此乃相国府,此番一举怕是不大妥当。思来想去,我便一手将他推开了些。 “此乃....相国府,你要做什么?”我神色慌张,那夜的荒唐事似又近在眼前。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除那秋风瑟瑟,周遭亦静得骇人,沉默长久之后,他似切齿低声道,“我若想带你逃出京城,你跟不跟?” 私奔?使不得,使不得,我慌忙摇头。时境迁本一沉稳性子的娃娃,怎越发这般莫名其妙? “陛下下旨,要派你去西蕃和亲。”他声音沉沉坠地,只片刻,我便看到他眉间紧蹙,轻愁沉忧,方才明白他此番莫名其妙之举意欲何为。 我摇头淡淡一笑,派我和亲?这老君王也太荒唐了吧! “你竟还笑的出?”时境迁凝着我,神情甚是复杂。 “无妨无妨。”这人间的老君王怎奈何得了我,大不了弃了这肉身,回头再寻一个便好。我展开了个怀抱,将时境迁拢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背,似哄娃娃般在他耳畔轻喃,“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的。” 本是一句安慰话,不料时境迁的手臂将我身子拢得更紧了些,耳语虽轻,却掷地有声,“我定不会让你嫁去西蕃。”说罢,他便抽身离去,只身一影踏步离去,我怔然在原地,这娃娃怎还如此着急,是我没与他讲明白吗? 时境迁走后不久,爹爹也铁青着一张脸进了府,只身坐在那厅堂内的雕木椅上,半晌未动,我从未见过爹爹如此愁眉不展的模样,想来也是因为那和亲之事,便悄走上前,正想着该如何劝慰之时,爹爹眸内布着些许血丝,倏尔望向我,沉沉开口,“欢儿,若爹爹要将你送去西蕃,你可会怪爹爹?” “自然不会。”我干脆答语。 “但爹爹会怪自己。”他眉间紧锁,似有些无力之感藏与眸间,“没能护住你。” 我瞧着他,恍然似回到初次见他之时,他谨小慎微地抱着我,不敢用力,如视珍宝, “可是那西蕃和亲之事?” 爹爹愣了愣,片刻颔首低眉,“是时境迁告诉你吧。”接着又低喃道,“他父亲便是此次陛下钦定,护送你和亲之人。” 如此听来,这事怕是没有转机了。 “既来之则安之,爹爹不必为此忧心。”我匀了匀面色,和缓浅吟,顺便挪了挪身子趴在爹爹怀中。若是此番和亲,我便要弃了这肉身,自然也弃了这身份,这父女十六年,亦是了断。 由此一想,不免伤感了些。 “尚未到最后一刻,为父定会为你争取。”爹爹倏尔眸内熠光,言语坠地沉沉。 爹爹怎与那时境迁说的话别无二般?我惑然长叹,既是陛下下旨,岂能有这说更改就更改的道理。思来想去,我这心中愈加不安分,委实不想看到爹爹和时境迁为此事冒险。 我转念一想,倏尔灵光乍现,我既非常人,怎能用常人心思?若是更改,何不去找桐桐,让他附了那老君王的身子,一句话便能将此事作废。 嗟乎!我当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呐! 第四十章 西蕃和亲 “桐桐,可以吗?”我寻了个好日子,将事情悉数告知,腆着脸庞讨声问道。 白桐拂袖而起,扶了扶鬓角,“此法也未尝不可。” 我面上哀了哀,心中则欢喜不已。 “你且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去便回。”白桐话毕后,化光离去。 我自从那青天白日等到昏天黑地,也不见白桐半个身影。这白桐,可是因着了那老君王的身子便记性不好,将我遗忘在此处了?此番正想着,终是在那夜中庭院之中瞧见一白衣身姿,朝我缓步走来,我方才松了一口气。 “如何了?”我问。 白桐满面高深,我亦是半分都瞧不出他到底是喜是忧。 “你不必去西蕃和亲了。”他眸色比往常要些许暗沉,话也说的极为僵硬。 本是好事,他怎如此愁苦面容? 我笑靥萦萦,上前客套地将他抱住,拍了拍他的肩背,“当真是我的好桐桐!” 可谁知话刚落地,他极为生硬地将我的手从他身上移开,凝着我屏息片刻,眸内温存之意全无,“此事并非我所为。” 我动作随之一顿,脑中忽地懵响一声,似是早有预感一般,“是谁?” “时境迁。”白桐眉眼瞥向一旁,“不,现在应该叫他,时将军。” “陛下下旨,圣命难违,他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怎地失了平日里的镇定,问得急切。 “时境迁今日上谏书十折,细数西蕃罪状数百条,言之凿凿,字字珠玑。并请命亲自带兵西征,将西蕃一举夺下,为弈朝开疆扩土。” “陛下允了?” “封他做了镇西将军,即日带兵起程。” 我面色大变,转身扎进这漆茫夜色中,疾步离去。 待见到时境迁后,我方才满脑子的话片刻全无,只哆哆嗦嗦地挤出两个字,荒唐。 “你不必去和亲了。”他眉目有些疲态,将我紧紧搂住,耳畔轻喃。 奇怪的是,他一开口,我所有言语便如鲠在喉。 “你不必如此......”我咬着牙说。 我是想说,你不必为了印常欢如此,她只是我借的一个肉身,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你又何必为了她搭上性命! “为什么?”我不知这句话问的是谁,是自己,还是他。 “因为是你。”他声音沉脆有力,毫无顾虑,“我不可能让你嫁去西蕃。” 耳前耳后他还与我说了许多,大抵将此事与我说了个明白。他与爹爹一同所为,他负责上谏,爹爹则负责在陛下身旁游说,连时境迁的爹爹也参与其中,这主意就是他提议的,我朝兵马备足,陛下早有攻打之意。如此这般,就将我保了下来。 我糊涂了,彻底糊涂了。 或许不是他们荒唐,是我荒唐。我自认为误入凡尘,定要一心清净,莫要被其干扰,却次次落荒而逃。我以为我能将此事拎个明白,是以从未将自己当作印常欢看待,将其与自身剥离个干净,却从未想过,我拥有的都是来自旁人对印常欢的护爱。 一时之间,我丝绪骤起,纷乱繁杂,是羡慕,是嫉妒,或是悔恨,亦是内疚。 夜深,我红着眼又去找了白桐。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白桐将茶壶缓缓端下,热气蒸腾,我瞧不清他的面容,“新茶刚煮好,来尝尝。” “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喝茶的。”我淡言掷地。 白桐涩然一笑,勉强泯了口茶水,“这事我不会应你。” “为何?” 他倏尔起身,眸内粼粼,“满满,你忘了你来此处的缘由吗?” “我没忘。”我紧咬着牙,磨出三个字。 “你忘了。”他凝着我,眉宇一沉,一字一顿间皆是叹息。 他转过去身去,僵直了背脊,话说得那般冷若冰霜,“你深夜前来,是想让我施法附身,撤了那道圣旨吧。” “我不想让他以身犯险,桐桐,你帮....” 话语忽地一声被打断,“我不将他杀了已算仁至义尽,你如今却要让我救他?” 我从未见过白桐这般恼怒的样子,他一向那般温和谦逊,今日却似变了个人。 “你为何想将他杀了?” “你不是也想将他杀了吗?”他反问我,紧紧地攥住我手,眼内万般凄然地凝着我,“你什么时候变了?” 第四十一章 混入军营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事情......”我望着他泛白的指节,不着痕迹地微微推开。 “你什么都不要与我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那清风过云,瞬间消无声息,“中元节那晚,我已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下一惊,霎那间如被那万丈波涛拍打至岸,凉彻心骨。原来我与时境迁那晚在巷中之事,早已被白桐瞧在眼中。 “我若有心找你,又岂会找不到。”他言语波澜不惊,眸内却波涛汹涌,“满满,你可知这浮生众人对你而言就是一场梦,一场空梦,我们怎能对一场梦眷恋至久呢!” 他凝着我,望着我,将我映在他的眸间,深深打磨。 “错了。”我低吟,看向他眸间的那枚浅影,“这不是梦。” 白桐眉头皱了一下,唇抿的极紧。 “浮生岁月虽短,可就是这些血肉之躯,这些在我们眼中如蝼蚁般的凡人,将我看作至亲至爱,罔顾性命般看护,我若真的视若无睹,将其看作一场人间大梦,那才是真正的无情无义。”是以,如他们那般守护吾爱之人,亦是我心中所愿。 半晌静默,白桐淡语出言,眸底尽是苍凉,“若是如此,便听天由命吧。” 我朝他颔首,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可不知为何此时心中竟松了口气,我觉得我真的变成了印常欢,一个走投无路的凡人,我竟觉得心中很欢喜,因为我终于没了任何的顾虑和羁绊,从此只凭一己之力,护着我所爱之人。 时境迁起程那日,天烈炽阳。 他着了一身盔甲戎装,耳鬓边汗流不止,破天荒般地朝着我唇角一勾,笑意浅然。 我用手帕狠狠将他面颊处的汗滴拭去,嘟囔道,“你竟还笑得出?” 时境迁眉目峻冷气息霎时变得一影无踪,双眸雪亮,附在我耳畔轻喃一句,“我高兴。” 我觉得这家伙定是脑袋被热糊了。 末了时境迁又在我耳边嘀咕了句“等我回来”,我回了他一句“保命要紧”,他便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嫌弃我的模样,要说这人呐,当真还是本性不改呐! 我假模假样的朝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他那大军万骑绝尘离去,四周无人之时,蔫蔫地腾了朵小云跟在后面,腾得不高,也就二重天处,仙法虽损耗不大,但一路上也吐了两口小血,身心疲惫之时,见那大军停在一空旷之地,驻扎在此。我方才落脚,转手便用那红翡扇悄无声息地击晕了个小士兵,着了他的衣裳,接着又往脸上抹了些灰,遮住些容貌。 正打算了无痕迹地且先在这大军营地中混着,肩背突有一蛮力将我扯住,我一瞅,一络腮胡的壮汉,人高马大,身板有我两个大,将我扒拉过来,“小五吧?” 我瞪着他,他瞪着我,想来如此半晌互瞪也是不是法子,我扑哧憨憨一笑,“是我,小五。” “话说,你这小身板是怎么选进来的?”他上下横竖瞄了瞄,还没待我搭语便又将我一拢,拍着我肩背说道,“兄弟,今晚轮你巡。” 又还没待我接话,他眉目一皱,“你箭枪呢?” 我恍然记起,许是方才打完人走得急,忘拿了。 还是没待我开口说话,他又抢先,“没事儿兄弟,用我的,回头我再拿一个。”说罢便将那箭枪塞到我手中。 我干干一笑,委实是个热心肠呐。 “谢大哥!”我拿着箭枪,抱拳作揖,声音喊得那是相当洪亮,生怕让他一言抢了先。 “嗳?”他咧嘴一乐,“我姓朱,不姓谢。” 我汗颜,愣在一旁,身后又一蛮力将我一推,回头则是那朱大哥朝我挥手,“行了小五,去吧!” 想来这军营中人,当真是实在、实在得很呐! 第四十二章 混入军营 时境迁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格外显眼,我巡营自然巡得不大用心,来来回回巡了几圈后,倒是把他的营帐摸索了个大概,只奈何这营帐四周都有士兵看守,委实不方便去瞧上一眼。 我自觉无趣之时,恰好此时正逢换人交接,眼见这夜色已深,心想还是早日歇下的好,可我溜了一圈,这营地中全是男人,实在没个好去处。 当时是,一声高喝之声从我后背传来,将我吓了个激灵,“小五兄弟!” 我扭头,朱大哥那络腮胡甚是显眼。 “这大半夜的,溜达什么呢?”他一手将我拉过来,狠力一拽,我人已在他跟前。 “我......” “走,咱们回营帐休息去!”一句话被他生生截下。 我慌色,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不必了,我...我担心营地安危,我....我还是在营外巡逻便好。” “嗳呀,小五兄弟不必担忧,此乃我弈朝境内,无人敢作乱。明日攻打西蕃,才是真正的大战在即,你此等身子骨,还不快随我一同歇息,养足精力。” 我不动声色,苦涩哑然,瞧着他这一番滔滔不绝。 “是以,小兄弟走吧!” 我被他生生拖进军营,一个个坦胸露背的男子乍现于我眸前,我屏着一口气,自是怔了个脸色铁青,此番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捂着眼眸,耳旁那朱大哥一声粗嗓,将我手臂扒拉下来,“小五,你咋还跟个娘们儿一样,害羞了不成?” 周遭一片哄然大笑,直顶我脑门。 正在此时,营帐门忽然闯来了几位面目肃然的男子,瞧着与普通士兵着装不同,我仔细一瞅,看着甚像时境迁帐外守着的那几名兵将,紧接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卒跟在后面,穿着一套青色衣裙。 嗳,真巧!这不就是那个被我打晕,又被我换了衣裳的那位......小五吗? “外有贼人,伤我士兵,潜我军营,请各位配合指认,若发现有袒护贼人者,一并问罪。”那人声音委实铿锵有力,将帐内这群壮汉吓得一声不吭。 此番当真是有救了。 我笑意盈盈,轻咳一声后昂声宣扬,“贼人在这!” 那些人一愣,纷纷看向我,刀剑欲拔不拔的模样。 “我就是贼人,快带我走吧!带我去见你们将军!”我乖乖地朝方才那厉声的将士走过去,朝四周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没什么大事儿!” 眸前剑光一闪,伴着耳旁一阵微风,一锃亮锐利的剑锋架在我脖颈之上,吓得我一哆嗦。 “你少给我耍花样!带走!” 我暗自唏嘘,这军营往后还是不要来了,动不动就舞刀弄枪,手一哆嗦便要小命呜呼了。 如此这般,将两把长剑左右抵在我脖颈上,五花大绑地便送进了时境迁的军帐中,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将军,潜入军营的贼人已抓到。” 时境迁应声抬眸,似是一瞬,便变了脸色,“把剑放下!” 他遣走了旁人,一个疾步过来,眉宇蹙得极紧,手掌则抚过我的脖颈,轻细慎微地检查了番后,终是将那玄色深眸紧紧地望向了我,“你怎么来了?” 论公说,看守那缕金赤魂魄,此乃我下凡之要务,论私说,我这不是担心他嘛,然于公于私讲,我都得跟着他。 “我必须得跟着你。”我郑重道。 “不行,此行乃是国之大战,并非儿戏。”时境迁蹙眉看向我,面色难测。 我也并未与他说儿戏,只是这其中缘由他不知罢了。 “我这就派人将你送回去。” 我一手拦住,“明日大战在即,何必劳烦众将士呢!你放心,我不会与你添乱,会乖乖在营地待着。” 时境迁长眉微挑,凝着我也不知是何表情,我微微一笑,自伸了个懒腰,朝他帐内床榻走去,“快歇息吧,这一趟可将我累坏了。”那几口小血吐的,至今内息都无法平稳。 我眼皮沉沉,想来也是时境迁这床榻安置的甚是舒服,使我一番困意不由分说的袭来,片刻之间,我亦是一番似梦非梦地姿态,恍惚觉得脸颊一软糯触感,随即一阵酥麻入脑,耳畔似响起那梦中周郎的一番言语,“常欢,我定是拿你没有办法的......” 第四十三章 独挡血魔 醒来的时候,帐内已是空荡无人。 我估摸着,他们多半已经出发了,我自踱步与帐内,且让我再来猜一猜,这帐外绝对被安排了几个小兵,用来看着我。我探头一瞧,果真有四名士兵,一同齐刷刷地铁着脸瞪向我,我连忙将头又缩了回去。 干掉一两个人我倒是能办到,要同时干掉四个人,这事儿确实棘手了些。 我闭眸养神了片刻,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便与幼时婴孩时看着时境迁那般,唤了神识出来,凡人肉眼自是看不出异样,但总归是一缕形魄,游来荡去甚是自在。 如此这般,我那神识现于肉眼之外,凌驾于万云之上,光明正大的便出了这营帐。奈何我还没观望多久,便发觉这大地前一片乌黑人马,我再定睛一瞧,原来是双方军马聚集之处,想必此处便是那西蕃与弈朝交界之地,如此看来,此番是要大战在即的阵仗呐! 当是时,我那眸前又出现一大片乌压身影,于这大地之上缓缓前行,看方向,似乎也在朝着那交界之地走去,我心下疑虑,难不成是那老君王派来的增援?可待我再仔细一瞧,却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这些人步态凌乱无序,神貌合离,尤其是那赤红双眼,甚是眼熟! 这不是中元节那日,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群嗜血失性的狂人! 只是今日,如此密密麻麻的队伍,正在朝着那时境迁的大军寸寸步移。我转而看向那弈朝大军,几万军马迎风驻地,却不知此时正被前后夹击。 若此事真的是那魔君兀枳所为,这两兵交战此乃人间之事,他又何必要插上一腿? 我咬了咬后槽牙,这魔君既然要如此不厚道的多管闲事,那我白念满也且先豁出去陪他玩玩,由此才算是公平吧。 我蓦地将眼一睁,神识也已然归位,我低眸看了看自己这副凡人身躯,手掌幻化出红翡扇,继而又将这扇子化作一短刃,狠狠地朝自己的腹部捅去,霎时间,腹部被血染得一片殷红,一阵剧痛自腹部而起,焦灼难忍,我自觉眼前乌黑,昏厥过去。 附身凡人之时,神阶高者则是来去自如,若是寻常仙者,如我这般半吊子,则是要吃些苦头,除剧痛与身死,方能唤醒你仙人本体,此外并无解脱之法。 我看着那个昏晕倒地的印常欢,施法将她腹部之血止住,摸了摸她额顶碎发,“活着等我回来。” 手中那红翡扇因我回归本体,灵力大涨,隐隐躁动,霎时便带出一阵长风,将帐门吹开,帐外那四位看守我的将士被我一惊,还未言语就已让我双双打晕,晕之前我还特意下了些迷魂之术,大抵就是会让他们醒来后统一口径,说是有贼人擅闯罢了。 我遂念了个诀,腾了一片云,瞅准了那乌压黑影,降身于那群嗜血狂人跟前。 “莫要再往前走了。”我轻佻一道,一双双赤目转而死死的盯住我。 想来也是许久没有活络筋骨了,此番刚好过把瘾。我莞尔一笑,红翡扇霎时从我手内窜出,化为一三尺长剑,剑光赤红,我继而伸手一抓,朝那群狂人喊道,“看什么看,一起上吧!” 霎时间,那群狂人皆朝我涌来,我本是挥剑极为认真地与其过招,那谁料这群狂人竟徒有虚表,除了性子嗜杀些,与那凡人无异。我继而纵身一跃,入了那群狂人之中,手中之剑随我身姿一并旋转,穿过个个血肉之躯,横扫一通,转而那一副副身躯便皆化为黑影散去,此招乃落花流水,还是我那养鹭师父曾授与我的,只是今日一用,果真甚是好用。 一番打斗之后,我自用剑撑在地上,稍稍喘息,抬眸一瞧,那远处竟又来了一波。 第四十四章 独挡血魔 我心下疑窦更重,蹲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长气,此番还有完没完? 倏尔那手中长剑变回那扇子本态,我腾跃而起,手拿红翡扇狠狠一扇,骤然间四面狂风而至,将其皆吹倒在地。 我自叹然,想来这红翡扇自从落在我手中,还未真正将其使上一使,没曾想这法器竟如此厉害,或许是方才嗜血过多,才得以灵力大增。 “本仙累了,休息休息,再陪你们玩。”我手握红翡扇,上前一步正然坐在这大道之中,眼前一片被吹得七歪八倒的狂人,久久站不起身来。 着实不好玩! 我手抵着下巴,百无聊赖,要不是因为前面有时境迁的军队,我才懒得在这儿堵着,还害我生生给了自己一刀,想到此,我低眸瞅了瞅自己的腹部,至今还觉得有些隐隐作痛呢。 正当我要抬起头时,身旁忽然扫过一道黑影,蓦地察觉这手臂之处一阵刺痛,我连忙将这黑影狠狠一推,一狂人满口鲜血的被我推倒在旁。 “你咬我做甚?”我惊呼,一时竟分不出那狂人口中鲜血究竟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一时气极,红翡扇已落于他头顶之处,他却双膝跪地在我面前,头埋得极深,“别杀我!” 我一惊,这狂人是何稀罕物种,竟会说话? 他倏尔将头抬起,眸色红光却已不见,看似却与方才大有不同。 我轻咳一声壮胆,寻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叫叶六。”他唯唯诺诺道,“我也不知我为何在此?姐姐,我什么都不记得,真的都不记得,你别杀我!” 他瞧起来倒像个正常人。 此番问着,手中红翡扇又将那几个踉跄站起的狂人纷纷扇倒,那叶六小儿瞧我这架势,吓得又是一番磕头。 我扑哧一声被他逗乐,片刻又敛起笑意,假模假式地肃穆着面容,“你可知你方才咬了我?” “方才的事,或是叶六失去神志所为,叶六此生愿追随姐姐,惟命是从。”他一番正经的模样与我说道。 “惟命是从?”我笑道,“你我未曾谋面,不必为了区区小事如此这般。” “叶六也不知为何,初见姐姐却有如此念头,此等感觉非比寻常,像是同刻在脑中一般。” 这叶六怕不是对我一见如故,情根深种了吧? 思来想去发觉这样实在不妥,我得好好劝劝他。于是乎,我走至他身旁,极为慈爱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喃道,“叶六,这情爱之事,不能勉强,自当要学会断舍离才好。” “姐姐说的话,叶六听不懂。”他思虑片刻之后又开口道,“但姐姐说的话,都是对的。” “既是如此!”我将红翡扇幻化成一柄长剑,丢了给他,指着面前那群狂人道,“我让你帮我杀了这群人,一个不留,你可能做到?” 谁曾想那叶六竟毫无半分犹豫,将这长剑拾起,朝那群人走去。那些狂人眼冒红光,俨然是一副不大好惹的模样,似是一瞬之间,便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绕。 这人呐,切忌逞强! 我在一旁默默讶然,委实不想看到这叶六被啃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暗自撇过面容,轻叹了口气。 “姐姐,杀完了。”一声柔轻哑音入了耳,我应声抬眸,他跪地托剑,面容被鲜血浸染,周身黑影团绕,一双眼眸煞红似火,甚是显眼。 我倒吸一口凉气,亲眼目睹那身后那群密麻狂人转瞬变成乌压压的一片黑影浓雾,久久挥散不去。 这小子不简单呐,方才还是一副小绵羊般姿态,转眼就变了样,我愣在原地,连忙将他手中之剑收回,干干一笑道,“好功夫,好剑法,不知叶六兄弟师承何处?” “叶六....从未习过武。” 当真是在胡说八道!我生生挤出一笑容,切齿咬牙地瞅着他,你从未习过武?你是当我方才瞎了吗,诓谁呢? 第四十五章 独挡血魔 “小六呀,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你一凡人之躯,竟有如此神力?”我打量着他,倏尔拿剑指向他,冲着他乍然一吼,“你到底是谁?” “我叫叶六,家住柳山村,排行老六,父母双亡,上有五个姐姐,一日雷雨大风,我昏昏睡下,也不知为何,醒来就是如此模样,叶六从小劈柴生火煮饭,但从不曾习武!这身神力从何而来叶六也不知。”他苦苦朝我一笑,倏尔又恢复正经模样。 假正经!木脑袋!我呆滞望着他,这一番滔滔不绝听得我甚是头昏,“我没让你自报家门!” 我心中一番涩然,“你是魔界的?” “不是。”他摇头。 那为何你身上魔族气息这般重?我拍了拍脑壳,又一声大吼,“你是兀枳派来的?你是奸细?” “我不是!”他又一番摇头,欲哭无泪的模样。 “姐姐若再对叶六起疑,叶六便只能以死来自证清白。”蓦地他眉目一皱,将我手中之剑夺来,狠狠地要朝自己胸脯刺去。 我见状暗自摇头,一脚将他手中的剑踢到空中,那剑化为红翡扇悄然落入我掌中。 “罢了,看出来你未曾习武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忍着笑意盈盈说道,“一把三尺长剑,你往自己胸口刺。” “何意?”叶六看着我问道。 “下次记住,长剑抹脖子,更痛快!”我一字一顿,于他耳旁说道。 “叶六记住了!” 这孩子,果真是个木榆脑袋,只不过若是我方才没有拦住,他恐怕真的要将这长剑刺入自己胸脯之中。 “罢了,我不管你是谁,你走吧!”眼见已耗费些时光,我松口道。 “叶六说了,此生愿追随姐姐,惟命是从。” 这小子,怎地还缠上我了呢? “你....快些回家吧,去找你那五个姐姐去!” “我那五个姐姐,全嫁人了。” “......” “叶六,没有地方去。” “......” “姐姐若执意要叶六离开,叶六便离开。” “等!等!”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将他喊住,念了一净身诀,他自从一鲜血模糊的面容变成了一清容少年,一双红赤血眸凝着我转来转去。 我绕着他来回踱步了五圈。嗯,面容甚佳,就是清秀了些。 “小六,以后我就叫你小六了。”我摸了摸着他的头,将红翡扇展于他面前,“你呢,魔族气息太重,此扇乃仙人仙物,能掩你气息,你若不嫌弃,就先藏于扇中。” 小六点头,化为一道黑影钻进红翡扇之中。 我颔首低眉,悄声对着这扇子说道,“你且叫我一声姐姐,我自也要尽些力气帮帮你,好姑娘会帮你留意的。小六,成家才是要紧事!” 扇中寂静许久,传来一声浅喃,“姐姐....说的....都是对的。” 我将红翡扇收起,面上一沉,此番竟忘了件大事,心中一阵唏嘘愁苦,连忙腾云驾去,睹一眼那前事战况是何模样。我自在二重天停摆不定,扒开云雾一看,已是一片狼籍战况,只见一男儿郎率军在前,飒爽英姿,手中举起一战旗迎风摇曳,踏马奔骑,身后骑兵上万,皆堂而皇之地踏入了这西蕃地界,喊声贯耳。 唔,此番大战胜负已分! “我就知道这世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我长舒了一口气,掸了掸袖口上的灰,托举着脸庞轻声道,凝着云雾之下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是何人?”扇中幻化成音,于耳畔响起。 我自将扇沿敲了敲头部,思虑了片刻,霎时心内如那半抹蜜糖入口般甜腻,“叫姐夫吧。” “如此,小六便懂了。”扇内又一阵沉喃。 “懂什么懂!”我一阵红脸,说罢便用手掌轻轻抚过扇子,施了一昏睡诀,耳根子方才清净许多。 第四十六章 无名 再次睁开眼,眸前恍惚隐隐,我一侧身,左腹痛楚霎时氤氲至全身,我眉心一皱,凉吸一口气,不料却惊了旁身趴侧之人。 他身子微颤了一下,眉梢沉沉,一双玄色眸子怔怔望向我,似惊若喜状,“常欢....你醒了。” “时境迁......”我喃喃叫着他。 他立刻将脸眸贴过来,细细听着。 我瞅准了,稍稍一抬,将唇滑上他脸颊,他似被惊着了,将眼神深深地凝向我,眉宇蹙的那般紧,我以为他生气了,将唇稍稍移开。 他垂眉,手掌小心翼翼地抚过我面容,话说的同他面容那般骇人,“你可知....你差点就丢了性命。” 我心下一惊,难不成是我下手太狠了? 瞧他一身戎装尚未褪去,怕是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床榻守着我。 “祝贺你。”我使出浑身气力朝他笑了笑,大军胜了,我自然要为他庆贺。 他拂去我额头汗珠,唇线微勾,“也祝贺你,不必再去西蕃和亲了。” 西蕃和亲?确实还有此一桩事,他竟一直挂在心上。我浅浅一笑,如此这般似梦非梦般睡去。 休养三日后,果真如我那丫鬟喜宝所说,我这身子壮得跟头牛一样,已然能下地走路了。听说因为我的缘故,这弈朝大军也跟着休整了三日,不过此番一来,这军帐中传闻亦演变得愈发荒唐。这几日我大抵听过许多,不过最荒唐的说法就是,时将军看上一江湖女盗,日日养在帐中,不许见人,事必躬亲,照顾得那是颇为用心。 江湖女盗?唔,这倒是个不错的话本子,写出来定是一段感天动地的彻骨奇情。 正想着,眸前晃荡一人影,将我思绪断开,我讷讷闪烁下眸光,鼻尖被一手指勾滑过,凉丝如水,“想什么呢?” “想出去走走。”我拽住时境迁的袖襟,朝他说道。这几日成天被他拘在床榻上,果真快成了被他养着的江湖女盗了。 他一番点头,握了握我的手心,淡语回道,“今晚便带你出去。” 果真捱到那夜色深明之时,他不由分说的拉着我走了好远,走至连帐营都变得影影绰绰之时,眸前那片河流忽而点点烁光,细一瞧,数百只河灯荧光细闪,荡于水中央。 “这是?”我话刚落音。 “陪你放河灯。”他抬眼望着那片河灯,我则抬眼望着他被映照的脸庞,“你不是说,从未放过河灯吗?” “本来是有机会放的....”我低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心中嘟囔,如若不是中元节那日看了一出“鸳鸯戏水”,也不至于连放河灯的心情都没有。 他拉着我一同蹲下,将扎好的河灯递于我手中,“河灯上可以题字。” 岸旁早已放好笔墨,我轻轻拾起,刚要下笔却又停住,脑中一时混沌,不知该写些什么。 侧光一瞄,时境迁那隽秀字体瞧着尤为亮眼,只见他笔墨晕染,书写两行道,“一塌两身卧,一生为一人。” 唔,原来是写情诗。我细细琢磨,忽而灵光一现,与那河灯之上刷刷落笔道,“愿君境迁过,且念且常欢。” 他愿情深,我愿长久。 情深亦长久,如那千里婵娟,永垂永夜,该有多好。 “许愿。”他轻喃,将双手合十,将眸光款款看入我眼。 我心定凝神,闭眸片刻后,睁眼时他却还在一旁凝着我。 “你为何不许愿?”我望向他。 “中元节那日,我已许过了。”他面颊一阵云霞雾掩般,沉沉浮浮开口道,“不敢贪心,只求一个愿望。” 他如此说,我心中疑虑便更重,我盈盈贴近他耳旁,“你悄声告诉我,你许的什么愿望?” 他无声一笑,气息与我耳畔荡漾,“三年之内,功成名就。” 仅仅如此?我正有些恍然之时,他唇息划过我面容,附下面容紧紧贴住我的双唇,轻轻含了一下,温热摩挲。 “娶你回府....” 唇贴唇之间,他轻声似春水涓涓,我心中咯噔一下,耳中瞬然鸣却无声。我伸手抚上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心内如山如海,你若要情深,我许你这一世情深,你若要娶我,那我便嫁你。管他天崩地裂或是火海刀山,我亦无惧无怕了。 第四十九章 大军走了三日,总算洋洋洒洒地入了京城,眼见这军队全胜归来,城中百姓皆聚在街巷迎接,自是见者高呼,兴致大振。我则在一旁双袖掩面,恨不得立刻从此处寻个地缝钻入。 身后人儿冷不丁一声浅笑,“印常欢,注意仪态。” 注意仪态?都这个时候他还让我注意仪态?若不是他非要拉着我跟着一起骑马,我也不至于这般狼狈模样的“游街示众”,领军大将的马背上堂而皇之地驮着一女子,我欲哭无泪状,回去怎么跟我爹交代? “其实....不必这般张扬。”我虚然开口,心中委实战战兢兢,“流言伤人。”我实在找不到借口,又用他说过话来回呛。 “无妨。”他淡言一语,半个眼神也没瞧我。 我心内又是一番翻江倒海般哭天抢地。 这小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了,以前没瞧见过他这般放纵恣意的模样,难不成此番打了个胜仗,将脑子高兴坏了? 我轻咳一声,用后肘拱了他一下,他身躯微微往后一挪,我见势,连忙逃出他臂弯中,右手借力抓住他的臂膀,一个跟头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他或是被我吓着了,眉宇倏尔一皱,眼疾手快地揽住我的腰,如此这般,我顺带着也将他从马背上扯了下来,两个人也算是稳稳的着了地。 我虽没了仙法,但身手底子亦是有的,只是这事儿若让时境迁瞧见,自是会惊着他。 他瞪着我,长叹一口气后,满目惊然,“你要干什么?” 我盈盈一笑,搭搭手正经做了个揖,“此番多谢时将军带路,小女子方才得以回家。” 我一番挤眉弄眼,他亦是知晓我用意,眸色沉了沉,轻扬了下嘴角,摆摆手一副放虎归山的不甘姿态。 “告辞!”我说罢,赶紧从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一溜烟没了踪影。 可谁料我刚踏进府内一步,伴着那几个门丁慌色惊起,喊声骤然四起,霎时间我便被簇拥围住,紧接着人群一散,爹爹肃然身影乍现于我眸前。 “爹爹!”我跃身一抱,不知为何,见到爹爹之时,便觉得安心许多。 他亦紧紧将我抱住,方才还板正面容一时间又缓和下来,“不许再这般胡闹!” 此番来回,掐指一算,也已有十几日了,去之前虽特意留了书信,但却又因那受伤之事,耽搁了几天,到底还是算不辞而别,想来爹爹此番定是心内焦灼不安得很。 “那小子.....” 我正为爹爹斟满那热茶,耳旁忽而传来爹爹一声沉喃。 “我是说时家那小子,真值得你为他这么做?” 我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转而安分地坐在一旁,端起一茶杯细细抿着。 “那可是战场!”爹爹声音突然一响,惊得我一口滚烫热茶匆匆下肚。 “我一直在营地待着,没去战场。”我嘟囔道。 “军中营地,亦为险境。”爹爹沉叹一口气,“更何况...更何况那是男子聚集之地,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如此这般,传出去怎么嫁人?” “无妨无妨,丑女儿自有人家收!”我笑着安抚道。 爹爹脸色一变,“可是时境迁?” “爹爹你为何这般惊讶,时境迁他不好吗?当初若不是他将此事扛下来,如今你女儿早已嫁去西蕃了。”我委实瞧着爹爹不像是个不通情理之人。 “他好是好,可惜是个武将。” “武将出身又如何?他如此得陛下器重,未来定是前途似锦,如大将军那般威风。”我反驳。 “正是因为他前途似锦,未来定是弈朝大将,这与沙场作伴,刀剑无眼,性命何忧呐!”他略略停了下语气,后一句说得那般轻风细雨,“爹爹是怕你重蹈覆辙,像我这般。” 我忽然心中一颤,眉头紧锁,骤然间似被何物狠狠扯了下心脏。 他若死了,我当如何? 脑内瞬间沉沉浮浮,似见到那铠甲森然的大军之中,他穿与那战袍头盔,高举玄铁长剑一夹马腹,千军万马朝他挥剑直来,他满面淋漓鲜血倒地,耳旁马蹄声隆隆作响,吵的我头痛欲裂,猛地一晃神,眸前映出爹爹的面容。 “这么多年,一个人,很苦。”末了爹爹无声一笑,一声浅吟听着那般不经意,只待他拂袖离去后,我瞧着那孤影携伴,恍若被人喂了生生一壶莲心酒那般,苦得彻头彻尾。 第四十八章 赐婚 然八月初五那日,本是应盼来一阵瑟然秋风,谁料那秋风无起,却盼来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公公携了几个侍卫,双手执着一金色祥云圣谕,看上去颇为神气,眉梢翘得那般喜气,盈盈冲我嘴角一扬,与那府中站定,我自随着爹爹跪下身来,应声听旨。 “兹闻印相国之女印常欢,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大将军之子时境迁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印常欢待宇闺中,二人良缘天作,为成佳人之美,特今下旨赐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吉日良辰完婚!钦此!” “印常欢领旨!”我接过圣旨,秋日凉风暮过我面容,错落光荫下的我一时恍恍惚惚,然就是如此这般,我就被许下了婚事。 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他了? 依我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这一时,然则这一去不要紧,却方从他口中得知这婚事竟是那老君王许给时境迁的。 “你到底有何稀罕?”这老君王怎如此听他的话,万事都能遂了他的心意,我蹙眉打量着他,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我请兵西下时,便提了。”他说得轻风细雨,不着痕迹。 “你若能攻下,他便将我许给你?” 时境迁眉梢微勾,眸色一闪,“脑子不笨。” “你可真有能耐!”我猛戳他的胸膛,“你若败了呢?” 他伸手着我掌心,神色肃穆,“我若败了,你便要下嫁西蕃,一想到此,纵有万难我也亦会撑下去。” 我忽而想起大军临行之前,他盔甲重身,被热的汗若雨下却笑称自己高兴,大军回程之时又将我与他同载马背,展于街头巷尾之众目中,我提醒他流言伤人,他答无妨,笑得那般恣意欢扬。 为何不惧流言伤人?我还曾因此困惑许久,为何他性情大变,与往常不同。原来他早已知道陛下会赐婚,既是夫妻,又何惧流言。 我温温一笑,摩挲了下他的额际,打趣道,“以前没瞧出你心思这般重。” “我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娶你。”他眉梢一挑,墨色瞳仁那般清亮,将我深深看在眼中。 稍晚些时,我自在府中沏好一盏薄荷茶,微闭眼眸,伴着沉沉夜色望了个出神,到底还是盼来那一霎白光落于我房内。 我就知道他会来,所以在等他。 白桐还是一袭白衫清袖,蓦地已站于我面前,手掌温和入暖,携住我双臂,打量着我,“此番可是受伤了?” 我微微一颤,此事过去许久,竟还是逃不出桐桐的法眼,我摸了摸脸庞有些错愕,“已无大碍了。” 白桐抓住我手臂,霎时一股清透之力袭入身躯,似是一瞬,我已觉比刚才轻松许多。 “气息紊乱,气血虚空,这一身内伤外伤,你究竟干了何事?”此番一言我亦知白桐果真是从药谷老儿那里学到些东西,竟都会给人看病了。 我坦然一笑,“此番可是特意来为我医治的?” “自然不是。”白桐摆出一副正经姿态,“赐婚一事,我已知晓。” 我轻轻奥了一声,拍案而起,“那我晓得了,此番你又是来说服我的。” “自然也不是。”白桐低眉浅吟,眸光时时流转,随后又背身沉喃,“尽人事听天命,此乃凡尘命数,我不拦你。” 我怔然,此番作为竟有一丝惊着我了。 “我只要你应我一件事,此事过后,时境迁与印常欢这一世人间佳偶,便与你白念满毫无瓜葛。” “断舍离?”我自喃。 “正是断、舍、离!” 我心头一颤,眸光明灭不定。 “你已许他这一世,于凡人而言,足矣了。”白桐轻声温和如风,灌入我耳中。 足矣了,若世间再无时境迁,情亦不知从何而起。 “我应你!”只是这一世,我定要与他不弃不离,厮守终生。 第四十九章 红裳嫁 婚事定在九月初十,说是那一日,宜嫁娶,宜祈福,宜纳彩,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我自是听不懂这些,但心中却欢喜得很,总觉得时日过得这般漫长,我怎还未嫁入时府之中。每每爹爹瞧到我这般失魂失疯的模样,都会轻点我额间一下,似笑非笑般喃喃自念,道他这女儿定是白养一番了。 我亦知他这般“白菜被拱”的闷气久久未撒,便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爹爹无声冷哼一声,倏尔又将肃颜消散,轻轻抚了抚我手背,“若是那小子敢欺负你,你莫要怕他,自有爹爹和整个印家为你撑腰。” 我望向爹爹,恍惚想起在许多年前,那南宫仙童选中这一府宅,说此乃钟鼎人家,簪缨门第,当初我还不以为然,如今再一瞧,若非用这印相之女的身份顶着,我这人间一趟,活得定是不大爽利。 “多亏了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沉喃道,当初若不是那番怀中泪语倾尽,我是万万没有决心留在此地。 “这话留在大婚之日再说也罢。”爹爹看着我眉宇继而舒展,慈爱一笑,满目皆是我的影子。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又是行色凡尘中的弹指一瞬。 九月初十那日,暖阳照地,秋风本寒,却连盖头都吹摆不动,临走前,我紧紧攥了攥爹爹的掌心,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总想着这话若说出,便太过离别。倏尔手掌被爹爹移交到另一手心中,时境迁一把握住我,轻轻牵着。 “去吧。”爹爹一声沉喃,我虽看不清爹的样子,但我想他一定是开心的,所以还是忍住了一行清泪,悄声随手抹去了个无形。 踏府而出,从人四五百熙熙攘攘,数十里红妆,从街头排至巷尾,我入了架四角缀珠,火红凤锦的流苏轿,八人齐抬。 “吉时已到!起轿!” 顿时,乐奏齐响,吹吹打打,声声响彻晴空。 我坐在偌大的轿子中,委实觉得这大红喜帕盖得那般闷气,便抬手半掀,眸光一瞥与我那陪嫁丫鬟喜宝撞了个对眼。 “小姐,快放下来。”她一边走着,一边在轿外提醒着。 我看向街边喜笑盈盈,翘首掂足的人们,悄声问,“喏,他们在说什么?” “无非都是在夸小姐这婚事办得好。”喜宝冲我一乐,“要说姑爷当真是疼小姐,我可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婚礼。” 我傻傻一乐道,“我也没见过。”我自小被姑姑拘在北川中四千年,也没遇见过什么喜事,没曾想这头一遭,竟是自己的婚事。再说时境迁这小子,看着虽是那般面冷心冷的模样,这心中鬼心思亦非比寻常,想当初他如此费尽心思的要娶了我,如今定是要好好炫耀一番。我想及此,不免又是一番感叹,如此耀武扬威的模样,果真还是当初的那位小娃娃阿境呐! 正想着,这大桥倏尔一稳,落了地。 轿帘亦从外被人揭开,一只手伸了进来,我低眉一笑,一把蛮力紧紧拽住,时境迁微微一踉跄,继而轻声一笑,口中细喃,“等不及了?” 我被他接出来,与他比肩而立,言语于牙缝中缓缓而出,”你以前的正经都是装的吧?”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牵着我一同跨入那时府门槛,轻声沉喃,”后悔晚了,你已入门了。” 我透过红纱望他,他身着一降红色黑边金绣的锦袍,黑发束起以那鎏金冠固着,玄眸清眉,明朗贵气。 果真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瞧上我了?”我踏过火盆,嘟嘟囔囔道,“以后定要生个儿子,长得随他。” “注意仪态。”耳旁倏尔传来一阵低吟,我本以为我这一番自喃说得那般静谧无声,可谁知还是时境迁逮着了,我乖乖闭上了嘴,一路行去,转眼也已来到这灯火辉煌的精致堂前。 我一眼便瞧见了时夫人,她喜眉笑目,瞧着比往日还要欢喜,大概是喜这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时大将军亦坐在身旁,一副寻常肃然的模样,就是添了几分平和。 拜堂之始,燃烛,焚香,鸣爆竹,奏喜乐。 伴着这乐声起落,一片嘈杂热闹之中,那礼生忽而一阵高呼,“一拜天地!” 时境迁携着我一同转向那大堂之外,朝着那荡然天地跪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我俩便又转身,拜那时将军与时夫人,我悄悄透着这红纱又瞧了瞧,待到时境迁起身之后,便又随着他一同起身。 “夫妻对拜!”那礼生又是一阵长音托尾,我与时境迁面面相觑。 此番一拜,便是礼成,我便要与他白首共长生,再无回头。我望着他的眉眼,盈盈一笑,恭下身子,深深一拜。 一塌两身卧,一生为一人。此后,我便是你的妻。 第五十章 红裳嫁 所谓这凡间的洞房花烛之夜,我也曾在话本中读到过,大抵都是寥寥几笔,匆匆带过,具体该如何,我却从未知晓。 难不成就是这般正身呆坐许久,我不言,他不语?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手倏尔一抬,意欲将这盖头掀去,蓦地手掌被半截拦住,放回原位。 “常欢,别动。” 或是许久未开口的缘由,他声音些许低沉哑然。 这家伙,成亲时还那般明晃晃地打趣儿我,如今却哑口无言,故作深沉。 “我来。”我低眉从盖帘下望见一足影微微顿步,似是同时,那红盖头被扬扬一掀,仿佛被带起一阵轻风拂面,他俊朗眉目紧接着现入我眼眸之中,一瞬间,我毫无防备般微红了脸颊。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如此这般四目相对良久,却如骨鲠在喉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定是犯了那洞房之癔症了! “这下,你终于是我的妻了。”他颤颤言语,那般小心翼翼,继而缱绻笑开,像个孩子。 我心头一颤,竟觉得有些涩然。从头至尾,我都将他看作那般内敛持重之人,觉得他应当事事都做得好,做得对,事事顾及得全面又有条理。却全然忘了他也只是个弱冠少年,也会紧张,亦会失措。只是他事事遮掩,伪装了个好样子罢了。 “此乃一对玉合卺杯,是陛下钦赐。”他手中端起两盏玉镶金杯,两杯身两侧剔有两列字,一侧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另一侧则为“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诗我幼时吟诵过,只是此乃深秋之时,何来灼灼桃花?这老君王未免也太粗心了吧。 杯内灌酒,此乃合卺酒,两人互饮而下,此乃合卺礼,礼毕之后,这花烛之夜,洞房良宵,便只剩你我夫妇,共度余夜。 “从此往后,你我夫妇一体,同心同德。”我望着他的眼眸,喃喃细语。 我与时境迁各持一杯,交臂而握,杯中琼浆,满溢欲出。似是同时,我举杯尽饮,一番凉酒入口,霎时间,一番灼烧之感沁入心肠。 这酒怎如此辛辣?辣得我竟心肠剧痛,泪若欲下,体内又仿佛被一蛮力狠狠撕裂,阵阵灼然。我双眸色变,入喉清凉,无色无味,继而烧灼至心,攻心入肺! 我猛然抬头,时境迁面朝于我,唇碰杯沿正缓缓饮下,我一把将他手中玉卺推倒,他被我一惊,酒盏双双碎落一地,声声刺耳。 眼见这满地玉碎,却无半点酒渍,这酒,他已饮尽。 “常欢,常欢?”时境迁回头低声似我耳边轻唤。 我既师从药谷老儿,宜懂这药与毒乃同根同源,这毒无形隐于酒,毒发灼肠,时则灼心,此乃剧毒。 我转而望着他,泪止不住的流,疯了一般地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吐出来!” “吐出来!吐出来....”我埋于他的胸膛之中,声衰力竭。若世间真有力不从心之事,便是此时。 他靠着我,鼻尖对鼻尖,蓦地几滴血落入我眸间,我抬头望向他,他又紧紧将唇抿住,试图抿去唇边血渍。 我心内剧痛,他以为他这次又能不着痕迹地伪装过去?他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他总是以为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是他咬咬牙就能扛过去的吗? 他倏尔身子一软,就这般瘫在我怀中,我望着他那黑色深眸,不停地寻,寻一束眸光,一束如他往常那般澈然,倨傲,无所畏惧的光。 “常欢....”他言语道。 我寻不到光,因为我只能看间那对乌黑瞳仁中,满满地映着我的样子。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仿佛被下了降头,满口只会嘟囔这一句。 “常欢....我从未想过...我们竟如此....携手一生” “嫁我,你后悔吗.....?” 我摇头,我从未后悔过,即便身死,也从未后悔嫁你。 “夫人.....夫人.....夫人.....夫人.....”他唇瓣微启,喃喃自念。 “你莫要再说话了。”我抚着他的眉,轻触了下他的嘴唇。 “我想多喊几句。”他唇齿染血,轻声一笑。 一股温热液体倏尔淋满我的双手,渗入我那大红喜服之中,滴浸成花,一大片一大片晕染开来。 那双玄色眸子缓缓阖上,像个熟睡的孩子般,我将他抱住,一掌沁入他的腰背,用仙法为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息。 似是同时,像是掐准了时间一般,屋外一阵聒噪声起,剑影掠窗,血溅花烛。 霎时间,一道红光破门而入,红翡扇隐隐躁动,红光溢闪,落于我掌中。 “小六,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我无神望着怀中人儿,缓缓开口道。 红翡扇一闪飞出,片刻间一阵声音折入我耳边,“姐姐,是禁军。时府上下,无人生还。” 我恍然彻悟,竟是陛下旨意! 可当初这婚事是陛下钦赐,仅短短一个月而已,他为何要如此这般痛下杀手,屠杀时府上下,亲手毁了弈朝两员战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嗤笑,好一个桃之夭夭,好一个灼灼其华,可我既无桃花灼灼,亦无宜其室家,只有这一杯肝肠寸断,夭灼攻心的毒酒。 “小六,那些禁军,去哪儿了?” “刚走不久。” 杀人偿命,谁人也不能逃。 “将他们全都杀了,偿命。”我沉声落地,红翡扇消于空中。 我沉气丹田,倏尔间心内绞痛难忍,凡人之躯,若强施仙法,必遭反噬。 我换了手掌,继而又是一番仙力强行渗入,“时境迁,时境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白念满!”一白衫身姿倏尔落如我跟前,我强忍的泪水忽然止不住般涌出。 “桐桐,你救救他!”我用力一喊,霎时觉得口中一番血腥涩然,满满溢开。 “他...已无救了。” 我闻声,身子仿佛被寸寸撕开,再片片合拢。 “不可能!他还有气息!”我喊道。 只要有一丝气息,我就会救他。 “毒入骨髓,仙法硬撑也亦是枉然。”白桐扯住我手臂,似在恳求般,“你若再如此,必遭反噬!” 我将他推开,缓缓将手指探到时境迁鼻前,冷冷冰冰,似若无物。 他身上的温度渐渐褪去,我望着他的眉目,他却再也没有气力睁开那双玄色深瞳看我一眼,我只觉心内被狠狠地刺了一刀般,将最后一股仙力送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定不会让你嫁去西蕃!” “常欢,我定是拿你没有办法的。” “不敢贪心,只求一个愿望......三年之内,功成名就,娶你回府。” “我若败了,你便要下嫁西蕃,一想到此,纵有万难我也亦会撑下去。” “我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娶你。” “后悔晚了,你已入门了。” ...... 一塌两身卧,一生为一人,可是这世间,再也没有时境迁了,一股撕心之痛荡然溢来,我哇地一口黑血吐出,眸前再无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