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伯强因祸得福 从接到华夏医学院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唐伯强的担心便由能否被录取转移到如何在一周后独自一人带着行旅到遥远的省城上了。 尽管个性很倔强,可毕竟是第一次独自离开八角镇的家到500公里外的省城,身材瘦小,力气不大,性格内向的唐伯强内心的忐忑和焦虑是可想而知的。看着忙碌着在镇上各个百货公司和家中来往穿梭的父亲,看着父亲唐勉轻快的脚步和满脸的自豪与喜悦,唐伯强将不安藏于心中,他知道这条路再难也要独自去面对。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于独自一人去面对困难了。 天无绝人之路。住在离唐伯强家不远的虾叔是八角镇糖厂的采购员,常年外出采购,对去省城的路更是烂熟于心。在得知唐伯强考上华夏医学院后,虾叔很快来到唐伯强家,非常仔细和耐心地将去省城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五一十地告诉唐伯强,正为此事着急的唐伯强听得非常认真。虾叔讲完后,细心的唐伯强复述一次给虾叔听,实际上等于自己温习一遍。虾叔听完复述后笑着说:“难怪你能考上重点大学,记忆力就是好。” 有了虾叔的“真传”,唐伯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离开八角镇前一天的晚上,唐勉带着唐伯强到唐伯强的师傅李斌家话别。正在家门前的院子里纳凉的李斌看见唐勉父子来到,连忙吩咐大弟子肖明搬来茶几和凳子,几个人在院子里坐着,边喝茶边聊了起来。 说起李斌与唐伯强的师徒情缘,还得从7年前的一个周六说起。 1972年6月的一个星期六,唐伯强与邻居的几个小孩在家附近的几条小巷里穿梭奔跑玩耍,一不小心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剧烈的疼痛使唐伯强当场大哭起来。几位玩伴吓得赶紧跑到唐伯强家里大喊大叫,唐伯强的父亲唐勉闻讯飞奔出来,扶起一直躺在小巷里的儿子,只见他的左手动也不敢动,唐勉试着想活动一下它,唐伯强马上杀猪般豪叫起来,唐勉意识可能是骨折了! 唐勉一把抱起唐伯强往李斌兄长家里奔去。唐勉与李斌交情匪浅,当然知道一身功夫的李斌在医治骨伤跌打方面在镇里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头脑异常清醒的唐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恩人与兄长李斌。 看见唐勉抱着宝贝小儿子匆忙进来,李斌马上迎了上去。问清楚情况后,李斌小心翼翼地为唐伯强检查,最后断定为左手前臂骨折。 李斌很快配好草药膏为唐伯强敷上并用两块木板固定好前臂,再用一条发黄的“白色”绷带将左手“吊”在脖子上。多年后,已经成为医生的唐伯强回想起来,也很佩服李师傅的处理,就算是从西医的角度讲,这样的处理也是很专业的。 李斌其实早就听别人说过唐勉这个小儿子了,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仔细端详着,阅人无数的他心中暗暗称奇,不由自主的对唐勉说:“二爷老弟,你这小儿子体质很弱啊。”那语气满是关心与痛惜。 “哎,是啊,我想尽了办法,也不见有什么好转。尽管他很聪明,可这样的身体很令我担忧啊。” “老弟如果愿意,等他的伤好后来跟着我练一练如何?”李斌看似随口的说着。 唐勉听李斌这样说,顿时喜出望外。镇里很多人未必知道,但唐勉却很清楚,李斌是镇里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他从不轻易收徒,仅有的几位徒弟都严守他的教训: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绝不可呈一时之勇,更不可倚强凌弱。 现在听说李斌主动提出来教自己的儿子,怎不令唐勉高兴呢?尽管如此,唐勉还是很清楚“穷文富武”的道理,于是便识趣道:“很感谢李兄对我和犬子的抬爱,可我现在......” 李斌见状摆摆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现在家境不好。哎,想当年,八角镇谁不知道你唐二爷的大名。你做生意光明磊落,帮助别人从不计较回报,得到你善助的人不计其数啊。我与你的交情别人不知道,难道你我不清楚?其实我早就想在你两个儿子中选一个来跟我练武了,今天可是机缘巧合。我看你这小儿子很聪明,而且依我的观察,他的性格并不像他的体质那样孱弱,应该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再加上大家都说他学习很好,呵呵,说不定我能教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徒弟呢。学费我是一分钱都不收的,等他的手伤好后,每天晚饭后就到我家里来,我亲自教他。” 听李斌把话说到这份上,唐勉只有连声说谢谢,并说等儿子伤好后再举行拜师仪式。李斌笑着说:“好!好!好!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你放心好了。” 唐伯强一直不吭声,但心中窃喜。看的小人书多了,岳飞、关羽、武松等等好汉的形象已经深深印在心中,他心中的英雄情结太深了,一直幻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拥有一身武艺,安良除暴,但这些只是想想而已,从来不敢对外说过.今天摔断手骨,但却获得了意外的收获,小小的心灵有了极大的安慰和期盼,受伤的手似乎也不痛了。细心的唐伯强观察到,从李斌师傅与父亲的言谈中透着不一样的信息,唐伯强隐约感觉到,父亲与李斌师傅之间交情很深,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心照不宣,不外露而已。 李斌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唐伯强的受伤的手很快好了。因为李斌事先叮嘱不要张扬,唐勉便择日带着唐伯强到李斌家,当着李斌和他的几位徒弟的面,行了简单却又正式、隆重、低调的拜师仪式。从此,唐伯强便成了李斌的正式弟子,按照李斌的话说,也是关门弟子,因为他不想再招收徒弟了。 李斌很清楚,以唐伯强这样的年龄才开始习武已经迟了些,再加上这样的身体底子,必须不急不躁,循序渐进,将功底打好方可。李斌更清楚,唐伯强的身体不适合学习刚猛的、大开大合的套路,所以才选择让他学习一套自己创造的,看似阴柔,实际上招招制敌的功夫。同时还教一套调息养气的方法,一来可以帮助唐伯强的身体更好更快地强壮起来,二来还可以用调息养气的办法,在对敌时将身体最大的潜能发挥出来。 唐伯强很听师傅的话,每天按时完成师傅布置的练习内容,晚上回家自己还不断琢磨。虽然身体的体质改变不是很快,但唐伯强的一招一式却日见不同。在师傅的**下,唐伯强慢慢理解了这套功夫的真正内涵:以柔克刚,以慢制快,慢中有快,借力打力。唐伯强的这些变化,李斌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边思索边习惯性地捋着长长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语地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李斌对唐伯强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亲,但他将这份情感却一直深埋心底。他知道唐伯强一直没有停止练武,哪怕在高考最为紧张的复习阶段也没有停止,这份坚韧与从容令李斌看到了唐伯强另一个难能可贵的特质:做事情的气魄、计划性及不为外界所干扰的精神。看着唐伯强的身体日渐转好,最近又考上了国家重点大学,那份高兴也许是仅次于唐勉的家人了。 聊了一会,李斌对肖明说:“我老了,八角镇的武馆以后就由你来打理。伯强是雄鹰,雄鹰是要展翅高飞的。八角镇留不住他,他也不应该屈就在八角镇。”稍作停顿,又说:“哈哈,想不到我的开门弟子和关门弟子都这么优秀,我也老怀安慰了。来来来,伯强,我考考你的功夫学得怎么样。”说罢便让大弟子与唐伯强在院子里对练起来。 唐伯强使出浑身解数,与大师兄对练起来。唐伯强与大师兄的每一招式都是凶狠凌厉,慢中有快,快中有慢。唐伯强瘦小,力量不大,只好用上练了几年的调息养气的功夫才勉强与大师兄拆了十几招便败下阵来。 晓是如此,一直在旁观看的李斌也很高兴,说:“呵呵,好,很好,伯强能将这套功夫与调息养气的功夫结合在一起,悟性很高啊。我今晚再教一套近身搏击的技巧给你,将来到外面遇到突发情况时会用得上。当然,今晚只是教你基本方法,你到学校后找机会慢慢体会、练习。”说罢便一招一式地教起来,李斌教得好,唐伯强学得快,不一会功夫,唐伯强便可以独立将这套功夫演练出来。 李斌高兴地对唐勉说:“二爷老弟,伯强无论文武,天赋都很高啊,看来你我都不枉此生啊,哈哈哈......”边笑边对大弟子说:“肖明啊,以后伯强寒暑假回来,就由你来教他,怎么样?” “一切听从师傅的吩咐,弟子一定会用心教好师弟的。”肖明赶紧答道。 “练功的目的是强壮身体,适当用于自卫。你已经很努力了,身体也日见好转,我很感欣慰,日后要坚持练习,不要间断哦。”李斌继续说着,唐伯强感觉,师傅已经将自己看成是平等交流的大人了,说话的语气也与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 “到省城可要经得起诱惑,守得住本心。毕竟是省会城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机会很多,但陷阱也不少。你年纪小,处处要多加小心,专心学习好医学知识才是你去读大学的主要目的。我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的,你能做到,一定能做到!”转眼间,李师傅又像一位父亲一样叮嘱起来。 “师傅请放心,弟子一定不负您的厚望。”唐伯强毫不犹豫地回应着师傅的嘱咐。 唐勉在旁边听着,感慨不已,端起茶杯,对李斌说:“老哥的大恩大德,我唐勉终生不敢忘,我唐勉有今天,我儿子有今天,都拜老哥所赐。我无以为报,以茶代酒,谢过老哥了。”唐勉说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此时的唐勉,眼中已是含着泪水了。 “二爷兄弟客气了,今天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位徒弟,是我李斌的福气啊。”李斌接过话说,“希望伯强学成之后,将来如果有机会,回来造福于我们八角镇人民哦。” “弟子谨记师傅教导。”唐伯强朗声答道。他知道,师傅是真心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回馈有着深厚感情的八角镇的。 与李斌师傅和大师兄告别后,唐勉父子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向少言的唐勉突然对唐伯强说:“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李师傅对我们这么好吧?” 第二章 父亲的秘密 唐伯强点点头算是回答。 “我和李师傅可是生死之交啊。” “有一年,我和李师傅还有几位穷苦的朋友一起到广西进一些便宜的货,用扁担挑着回八角镇。为了尽快赶回家,当然也是为了将这批货及时出手卖个好价钱,我们日夜赶路。当时的社会很乱,土匪横行。大家虽然听说李师傅功夫了得,但没有人见过他出手,心中难免忐忑,一路小心翼翼地选择尽可能安全的路径走。” “一天晚上,月色很好,大家也想趁着这么好的夜色多赶一程路。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一座小土丘,只见李师傅将手高高举起,这是大家约定的信号,意味着大家要警惕,可能有险情。大伙收到信息后,马上保持着紧密的队形前进。刚接近小土丘,一伙人突然现身冲了出来,大概是五六个人吧,其中一个家伙手中拿着一支手枪,其它几个手中握着长刀,凶神恶煞地拦在我们面前,要求我们放下手中的货物走开,这样可免我们一死。看他们样子,很像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干一票就走,这种事情在当时的乱世很常见。” “我们早有准备,见状我们都放下担子。李师傅有意无意地将他那根乌木做的、坚韧无比的扁担松了出来握在手中,此时的李师傅其实心中已经有了退敌之策。他装出害怕的样子慢慢地拖着扁担往拿着手枪的匪徒的方向走去,其他人也跟着李师傅慢慢走,大家似乎很听匪徒的话,做出将货物放弃准备走人的样子。” “我当时心中却暗暗叫苦。这次进货的钱,可是东平西凑的呀,一旦被劫,肯定要过一段很艰难被动的日子了。可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有沉着应对。 月光如水,周围的空气却因为这打劫似乎凝固了,这如水的月光也跟着这空气一起被凝固了。” “握手枪的家伙很警惕,看见我们慢慢走近,马上大声呼喝:‘不要靠近,从旁边走,不然就开枪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啪、啵两声,就好像西瓜被锤击破的沉闷的声音,这声音在这寂静的月夜是如此的惊心动魄。随着这两声响起,枪手倒下了。 还没等其他匪徒反应过来,李师傅的身影如风一般飘到其它几个匪徒的身边,那乌木扁担也如风一样挥打过去,几声惨叫声、人倒地的声音和刀跌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电光火石间,四周便安静下来,剩下的只有倒在地上的匪徒的求饶声和疼痛的哀嚎声。李师傅不理会这些,让大伙赶紧挑起货物,从另外一条大路往八角镇赶。这一夜大家都不敢歇脚,趁着明亮的月光匆匆赶回八角镇,临近镇边,李师傅吩咐大家,今晚的事情大家要守口如瓶,决不能对任何人说。” “其实大家都是明白人,这样的年代在荒山野岭中突然出现一两个死人不是什么怪事,包括官方在内的人都知道大概的因由,所以官方也懒得理会这些。大家听完后便连声表示对李师傅的感谢和救命之恩,并保证不向外吐露半句关于今晚的事情。于是,便分头回到各自的家。” “这是我第一次见李师傅出手,真是快如电光火石,瞬间就将几个匪徒解决了。他绝对清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是不允许有任何缠斗的,必须迅速解决问题,离开现场。当然,也只有李师傅有本事做到这样。” “后来我开始在八角镇做生意的钱也是李师傅借给我的。他很信任我,不提任何条件。再后来,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在八角镇成家立业,也就有了我们今天的家。” “李师傅以前对我有大恩,今天对你也有大恩,今后你必须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吗?!”唐勉严肃地对唐伯强说。 唐伯强拼命地点点头,他此刻终于明白,师傅对父亲有恩,与父亲也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师傅如此信任父亲,原来有此因由。 第二天,唐伯强搭乘下午八角镇到海湾市的班车,为的是不用在海湾市停留太久。父母亲一起提着行李,瘦小的唐伯强跟在父母的身后向位于八角镇最东边的车站走去。这段路平时唐伯强一个人走也要走上20多分钟,现在父母亲提着沉重的行李,三个人慢慢地走,时间自然更长了。 从家里到车站,必须穿过八角镇的主要街道。一路上遇到父母亲的很多熟人,他们都很自然地指着唐伯强问:“这就是你们考上大学的小儿子啊?呵呵,还没长大呢,就读大学了,真了不起啊。”每每这时,父母亲都笑着点头答应着,也许就是这一路的笑意冲淡了离别的担心和忧愁吧,唐伯强上了车,父母亲帮忙办好行李托运,车便缓缓启动驶离八角镇车站了。唐伯强从车窗伸出头去,向父母挥手告别,他看见,父母亲一直在看着车离开了视线才转身离开。 从八角镇坐班车到海湾市大概需要2个小时。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看着车窗外向后快速消失的树木房屋田野,唐伯强的思绪回到了昨晚与李斌师傅告别时的情形,心中感慨不已。 思绪飘飞中,汽车平稳停了下来。原来,在唐伯强出神间,汽车已经到了海湾市汽车总站,唐伯强跟着一个个下车的乘客下了车,取出自己托运的行李,并顺便买好明天到省城的车票,然后一个人连背带拉,吃力地走出车站。 站在车站门口,往右手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虾叔所说的“红光旅社”,据虾叔说,这间旅社干净、便宜、服务态度好,关键是很安全。唐伯强带着行李走进了红光旅社,一位年约40多岁的阿姨见状走了出来,热情地接过唐伯强手中的一些行李,说:“去读大学的吧?跟我到前台登记一下,我再带你去住宿。” 唐伯强跟着这位阿姨到了前台,将入学通知书递给她,这位阿姨接过一看,满脸的羡慕,说:“厉害啊,华夏医学院可是鼎鼎大名的学校哇,要是我的儿子明年能考上就好了。”边说边帮唐伯强办好了手续,然后提着最重的箱子带着唐伯强到了一间明朗干净的房间,说:“今晚你就放心睡吧,我会准时叫醒你的,我也不会再安排其他人到这个房间了,让你睡个安心觉,明天的长途车是很辛苦的。”说罢便放下行李转身离开了。 关上房门,唐伯强才注意到,这是一间双人房,摆放着两张木床,蚊帐、电风扇、洗手间一应俱全。唐伯强暗暗赞叹:城市就是不一样,这位阿姨真是好。 有之前虾叔的描述,有现在阿姨的保证,唐伯强也就不再担心。放好东西,锁上门,到楼下的小食店里要了一碗饭和一碟带有几片肉的杂菜便吃了起来。虽然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但有虾叔教会的很多秘笈,唐伯强心中很淡定。按照虾叔的说法,这家饭店一般在饭后会给客人一碗免费的热汤。果然,唐伯强刚吃完饭,老板娘便端来一碗汤,唐伯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来就喝,喝进嘴里才知道,这哪是什么汤啊,只不过是一碗带着几滴油花的、加点盐的“白开水”而已。 回到旅社的房间,唐伯强简单洗抹一下便上床睡觉,刚才这位阿姨所说的与虾叔说的一致,明天要坐近12小时的车,路途远且辛苦,今晚他必须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再加上他毫不怀疑阿姨的承诺,于是便开着风扇倒在床上睡了起来。 朦胧中,一阵敲门声过后,昨天那位阿姨的声音响起:“起床啦,准备去坐车啰。”唐伯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并大声答应着:“知道了,谢谢阿姨。” 唐伯强草草洗漱完毕,跑到昨晚的小食店吃了一碗斋汤粉,然后赶回房间提着行李到楼下办好退房手续,唐伯强不忘向阿姨道谢。这是出门时父亲的教导:礼多人不怪。受人之恩,应当懂得感恩言谢。 几经周折,瘦小的唐伯强才办完行李托运手续,验票上车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此时的唐伯强,已是一身汗水了,他拉起衣服抹一抹头上脸上的汗水,因为座位刚好临窗,他干脆将头伸出窗外,试图让夏日清晨的凉风吹走身上的热气。 “汽车马上就要开动了,请各位乘客在行车期间不要将头、手伸出车外,以免发生意外。”随着乘务员反复的提醒,汽车徐徐开出海湾市汽车客运站,唐伯强也很听话地坐好,不敢再将头伸出窗外了。 随着车速的加快,车身的震动和响声逐渐大了起来。无所事事的唐伯强这才注意到,这是一辆有一定年份的车了,椅子是木做的。走在坑洼不平的325国道上,整辆车就像一台“震骨器”,人随着车摇晃摆动,屁股反复地在木椅上上下颠簸,全身的骨骼被震动得好像要散架似的。想着将近十二小时的旅程,唐伯强的心里开始“打鼓”了。 第三章 语言不通带来的麻烦 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海湾市到省城只能走这条唯一的路线,别无选择,不管你怕与不怕,都必须克服它。这些事情在启程前虾叔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现在坐在车上,唐伯强才真正感受到虾叔所言不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炎热的夏天,漫长的旅途,摇晃震动的车厢。在经历过刚开始的“震骨器”的折腾后,唐伯强慢慢地适应了这种震动。很快,这种震动的频率使沉闷的车厢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摇篮,唐伯强的眼睛慢慢地、难以控制地闭起来进入睡眠状态......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唐伯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邻座的一位大叔的肩膀上。 原来,睡着了的唐伯强的头和身体不由自主地歪向了一侧而靠在这位大叔的肩膀上,他赶紧说声对不起,然后再度坐好。可这种环境犹如沉沉的黑夜,这车仿似一个极好的摇篮,车上的大多数乘客都处于昏昏欲睡或者睡眠中。唐伯强怕再度发生这种尴尬的情形,便将身体向窗口侧倾斜,头部靠在窗沿上,在摇晃中再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从没出过远门的唐伯强方向感特别差,再加上一直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虾叔所说的车会在哪里过海、过渡、经过什么桥等等唐伯强一无所知,只知道中途有一次下车吃午饭的时间,他跟着其他乘客一起走进了路边的一间饭店,随意点了几毛钱的饭菜吃了一顿,再下车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 车停在新桥市外海渡口,乘客们必须下车取下自己所有的物品转换乘船了。每转换一次,对唐伯强而言,都是一次意志和体力的考验。一个瘦小的身躯,又拉又提又背的将行李通过验票、办理托运然后才上到这条大船的第二层。那是一个经济舱,低矮的客舱连矮小的唐伯强也不能完全直起腰来,只能弯着腰,在大约几百平方米的平板铺上找一个地方睡下来。近十二小时乘车的颠簸,唐伯强经历了从来没有过的辛苦,此时的他再也不愿意起来,躺在地铺上静静地休息。 想着第二天就要到达一直梦寐以求的省城,到达梦寐以求的大学,躺在船舱里的唐伯强一夜未眠。迷迷糊糊间,只听到一声响亮悠长的笛鸣声,这笛声提醒人们,船到岸了。 唐伯强肩背、手提、拖拉着自己的行李,艰难地登陆上岸。此时的省城,天刚放亮,码头上已经热闹非凡。接人的、兜售东西的、卖早点的,各种叫声不绝于耳。唐伯强顾不上这些,一双小眼睛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通知书里说到的、学校里派来接船的老师或者学长们。终于,在晨曦的朦胧中,看见一位男子手中高举写着“华夏医学院”字样的牌子,唐伯强赶紧走过去,在举牌男子的旁边站着一位年约三十的矮个子男人,看见唐伯强的模样,当然明白是华夏医学院的新生了。他迎了上来,用普通话问道:“华夏医的?” 唐伯强从小到大没说过普通话,老师上课也没有用普通话。对普通话的印象就是每天早上都会听到镇里在各个街区安装的大喇叭播放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报纸摘要”节目,虽然听懂普通话没有问题,可说普通话对于此时的唐伯强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是(si)”,唐伯强用他想象中的发音回答道。卷舌音对于唐伯强而言是这么的难,以至于很长时间以后他才勉强可以应用。这位矮个子男子连忙接过唐伯强的行李往旁边的一辆解放牌汽车上扔,边扔边说:“我姓郭,是你们这个年级的老师,以后就负责你们日常生活的管理工作,你叫我郭老师就行。”唐伯强一边答应着一边向车走去。 到了车旁,唐伯强犯难了:这么高,怎么能爬得上去?犹豫间,只见郭老师走了过来,说:“小孩,哎,我接了几天小孩了。你们这一届的学生怎么是一群小孩子,还没长大就来读大学了。”说着,便让唐伯强抓着在车上的学长们伸下来的手,郭老师在后面托着唐伯强的屁股,双方一用力,唐伯强便被连拉带托地送到了车上。 车厢是开放式的,车厢的两边摆着两张长条木凳,已经有几位看似也是刚来的同学了,唐伯强向他们报以微笑,便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等了一会,郭老师看再没有同学来了,便坐上副驾驶位,对司机说:“走吧,晚上再到火车站接另外一批。” 昨晚虽然没有睡好,但省城对于唐伯强来说本身就具有一种极大的吸引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车两边的一切,看着看着,心中生出一丝丝的失望:省城原来也不过如此。是啊,省城并没有唐伯强预先想象中的高楼林立,人流穿梭,商业繁荣。在他看来,省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种灰色调,与八角镇差不多,只是感觉比八角镇更大、更气派些而已。 早上到达有一个莫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来办理入学的各种手续。在学长的带领和指点下,到报到点登记办理宿舍的入住、购买急用的饭卡、领取学校发给的各种票证(如肥皂证、油票、布票、粮票等)、申请办理贫困学生的助学金、到学校旁边的小商店里买日常生活的必须用品等等。 唐伯强被分到二班,住在第三宿舍的3202房。一间房子里摆着八张双层的木质架床,一共住16个人,每两个人共用一张办公桌,其中每个人拥有一个抽屉。唐伯强被分在靠近大门的上床。三十多年后,同学们聚会,为了方便联系而建立了一个微信群,远在美洲的同学给这个群取了一个名字:“二爷社”,每个男女同学都变成了二爷,这样的取名当然是因应了班名和宿舍房间号而取,这是后话,暂按下不表。 唐伯强很快就办好了所有手续并在饭堂里吃了午饭。回到宿舍,唐伯强内向、腼腆、普通话差、不善于交际的弊端暴露无遗。看着别的同学来到后互相之间来回几句的聊天便熟悉起来,唐伯强心中只有羡慕。除了与几位本省的同学能够流畅交流外,与外省同学的交流几乎等于零,以至于在近半个学期的时间里,唐伯强大多处于沉默寡言的状态。这对习惯于独来独往,个性独立的唐伯强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但在同学们的眼中,刚入学的唐伯强确实更像一个不合群的“异类”。 第一学期的课程大多数是高中课程的进阶,一些学科如高等数学、物理、化学等还是必修的课目。从开始上课始,唐伯强便明显地意识到自己还延续着在高中时的低迷状态,对新开设的数理化和一些医学的基础课程的学习感到极为吃力。庆幸的是,大学与中学有一个极大的不同,中学的教学方式属于“填鸭”式,而大学则着重培养学生的学习能力,而自学能力是唐伯强一个很大的优势。对于唐伯强而言,关键是必须听懂课堂上老师所讲的重点内容,然后以唐伯强坚强的毅力,锲而不舍的精神去消化每个章节的内容。这样一来,在这所聚集了全国学习尖子的学校里,唐伯强的学习成绩还不至于因为状态的低迷而垫底。 慢慢地,唐伯强适应了班里的环境,适应了学校的环境,适应了学习的环境,适应了学校周围的环境。当然,因为他还没有离开过学校周围方圆一公里以外的地方,甚至连公共汽车都没有坐过,对省城的环境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更不用说了解了。尽管如此,他慢慢开始可试着用不太流利的、带有浓重的本地口音的普通话与班里外省的同学交流了,通过交流,他也开始逐渐了解了全国很多省市的一些情况,对于一直生活在八角镇这个封闭的环境里的他而言,这样的交往是非常有益的,唐伯强的眼光和视野开始变得开阔起来。 1979年,正值国家改革开放之初,始于**的“西风”慢慢“东渐”,立在改革开放潮头的广东省的省会城市,当然是受影响最快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那时的深圳还在腹中)。唐伯强所在的二班,他的年龄所在的年份是最小的,比他大的同学也只是大一两年而已,正如郭老师所言,他们都是一群“小孩”,也正是这样的年龄,对新生事物却最为敏感,最容易接受,最喜欢效仿。 首先受到大家追捧的是来自港台的流行音乐。那些旋律抒情优美,歌词朗朗上口且很对年轻人胃口的情歌大行其道,那些外省的同学因为这些歌曲而很快学会了粤语,这不能不说是文化传播的一个典范。 第四章 人生第一次跳舞 仅次于音乐歌曲的,对学生吸引力大的娱乐活动要算跳交谊舞了。一群刚从*****中走出来的,习惯于*****思维的“小孩子”,对于从刚刚打开一条缝的国门吹来的西风自然感到十分好奇与新鲜。 对于跳交谊舞,虽然大家很喜欢,虽然大家都蠢蠢欲动,但没有人会跳,但这阻止不了天性好动且十分聪明的他们。首先是一些女同学想方法找到舞蹈学校的老师并从老师那里学会了标准的交谊舞,然后以点带面,星星之火迅速在校园里燃烧开来。各个年级各个班级都动了起来,或三五成群到附近的文化宫跳,或直接在宿舍里开起舞会跳了起来。当然,在宿舍跳必须具备一个很重要的条件:要有录放机和相应的跳交谊舞的音乐带。 这些看似极为困难的事情都难不倒这群十分聪明、热情爆表的年轻人。很快,二班一位家住省城,名叫李旭的(班里的同学都昵称他为旭哥)、很热衷于组织班里集体活动的同学出手了。 旭哥可不是徒有虚名的。人长得英俊潇洒不说,关键是他为了组织各种集体活动,不惜出力、出汗、出时间还出钱。旭哥还有一个让全班同学十分佩服的优点,那就是言出必行,行则必果,办事十分到位稳妥。他因此很快获得全班同学的认可和尊敬,乃至于毕业后每次大型的同学聚会,旭哥都是当仁不让的灵魂人物。 这次他出面组织全班跳交谊舞活动,将时间定在1980年的元旦假期。时间定好后,他一个人跑前跑后,借到了所有需要的一切物品。 元旦那天的上午,他组织男生宿舍的同学将宿舍里的桌子椅子挪好,挂上了可以闪闪发亮的、五颜六色的灯珠串,细心的他还准备了滑石粉,跳舞前撒在相对粗糙的地面上,这样跳起舞来脚步的移动就显得容易和轻盈得多了。 1980年的元旦,相对于寒冷的北方而言,南国省城的天气正处于秋末初冬。放眼望去,依然满是绿色,气候十分宜人。在所有理工科大学中,医学院的女生是最多的。华夏医学院79级二班30名学生中便有14名女生,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女性更适合于医生这个职业,这是题外话,不作讨论。 第一次组织这样有吸引力的、新潮的活动,当然是全班同学全部到齐。宿舍虽然有点挤,但能住下16位男生的宿舍,将东西挪一挪,大家坐的时候挤一挤,中间一个不大不小的舞池足以让大家从容舒展舞姿的了。 晚饭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了男生宿舍。看得出来,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他们都经过了悉心的打扮,个个显得精神抖擞,神采奕奕,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唯独唐伯强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他的腼腆,他的内向,他的对自己容貌的极度的自卑,使他对这样的活动并不感兴趣。在整个大学五年间,他对于班里组织的集体活动能躲则躲,躲不了便默不作声地跟着,显得与班里的同学们格格不入,更谈不上融入到活动中了。 今天晚上的唐伯强也是这样的策略了。他选择一个靠近宿舍里面、窗口旁边、灯光最为昏暗的位置低头坐着。 彩灯亮起,灯管被关掉,光线马上暗了下来。这种恰到好处的光线营造出一种氛围,这种氛围更适合荷尔蒙的分泌,更能调动舞者的激情。“舞池”也在闪烁的灯影中变得迷离起来。舒缓的音乐随即响起,那节奏感极强的、舒缓的音乐慢慢让唐伯强放松下来,他喜欢这样的音乐,他也以为跳舞就是这样的音乐,就应该是这样的音乐,这样才体现出跳舞的优雅、抒情与优美。 那些已经学习过的同学按捺不住了。主动的男同学开始邀请女同学到“舞池”的中央开始踏着舒缓的节奏跳了起来,他们拉着手,搂着腰,这样的情景,让躲在黑暗处的唐伯强脸红心跳:男女同学间竟然可以这样“亲密”接触啊。 一曲刚了,音乐突然变了风格。强劲的、节奏更快的鼓点声伴随着优美的女声和唱,现场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都似乎被这鼓点声牵引着走进舞池,有节奏地扭动着腰肢,头也轻轻地向上仰着,眼睛轻轻的闭着,青春的脸上泛着红晕,一副尽情且陶醉的样子。 这样的音乐风格转换太快了,一直安静坐着的唐伯强似乎也被感染了,脚掌也跟着节奏轻轻的拍打着地面。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心脏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似的,这音乐太厉害了。 当然,如果按照这样的节奏跳下去,估计谁都受不了。果然,过了一会,舒缓的音乐再度响起,唐伯强不得不佩服旭哥对于节奏的掌控是如此的精准及时。 就在唐伯强出神间,一只雪白的手伸到他面前,一声“请”穿透音乐声直达唐伯强的耳朵,声如莺歌燕语,更似天籁之音。唐伯强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轻轻地握着这柔若无骨般的手,他也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右手轻轻地搂着这位女同学的细细的腰肢,踏着音乐的节奏跳了起来,唐伯强一边跟着跳一边轻声说:“很抱歉,我从来没学过啊。” “没关系,你跟着节奏,我来带你跳。”她轻柔的声音有一种魔力,这魔力牵引着唐伯强往舞池中央跳去。 唐伯强在入学当天见过这位女同学,当时只是惊艳于她的美丽和与众不同的气质。觉得以前读初二时的“校花”在她面前已经没有可比性了,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美女呢。只是当时唐伯强并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更不知道班里聚集了大量的美女级女神。 被她引领着,唐伯强平生第一次如此接近一位陌生的美女。她呵气如兰,体香迷人,身材更是凹凸有致。这让刚开始进入青春期的唐伯强霎时间荷尔蒙激增,心跳猛然加快,脸上也发着“烧”,各种生理反应几乎一起迸发出来了。用后来唐伯强学会的词汇来形容当时的情景:那简直是要流鼻血的节奏啊! 女生依然淡定从容地引领着唐伯强的舞步,但此时的唐伯强却十分尴尬。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女生礼貌地对唐伯强说着谢谢,可唐伯强依然处于迷糊的状态中,他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座位的,只是依稀记得女生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梁文玲,来自粤东地区,难怪她可以用粤语和他交谈。 等唐伯强回过神来,便毫不犹豫地找个借口离开宿舍,独自一个人到宿舍旁的大运动场慢慢走走,他需要时间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一边走一边回放刚才的情景。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善良的梁文玲看见孤独地坐在角落里的唐伯强,她的善良使她起了恻隐之心,从而做出这样的举动:主动邀请唐伯强跳舞。年轻貌美且舞姿优美的她,不乏邀请她跳舞的男生,但她却选择主动邀请唐伯强,并且耐心地,放低姿态地教唐伯强跳舞。 聪明的唐伯强还不至于愚蠢到认为梁文玲喜欢上他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本让梁文玲喜欢自己,但光是梁文玲的这份善良已足够唐伯强怀念一辈子,感激一辈子了。当大学二年级的一天,他迎面看见梁文玲依偎在同一年级的一位高大英俊的男生身边的时候,虽然唐伯强心里有着隐隐的酸楚,但他还是为梁文玲高兴,他觉得只有这样高大英俊的男生才配得上善良美貌的梁文玲。在毕业几十年后的同学聚会时,美丽依旧的梁文玲常常调侃唐伯强,但唐伯强似乎总是愿意用一颗柔软的心来接纳她善意的调侃。 1979年的中国,百废待兴。国家很清楚国民的状况和国家的境况,虽然人才严重缺乏,国家急需中兴所需要的人才,但限于当时的国力和人民的生活状况,大学招生时国家也量力而行,采取“严进严出”的策略,后来统计,当年全国重点大学的入学率大概在3%左右,可见读大学之难。 对于这些“天之骄子”,国家采取助学金补助政策,让每一位学子能够安心读书。像唐伯强所在的华夏医学院,除了极个别家境很好的同学之外,其它同学都领到了最高的助学金(每个月16元)。同时,因为当时物质十分匮乏,对于不少稀缺的物资,国家采取限额供给制。所以,唐伯强他们每个月还可以领到一定量的粮票、油票、布票、糖票、肥皂票等各种日常生活必需品的供应票。在这些票据中,学生们用得最多的是他们每个月买饭票的时候按照买饭票的多少而按比例支付一定量的粮票和油票,相对而言,其它的票他们是很少用得上的。 对正处于发育期的学生来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在家境困难的情况下,吃不饱是常态,更别奢望吃得好了。随着国家经济的逐步复苏,虽然学校继续给学生发各种国家拨下来的票,但学校内部已经开始逐步取消各种票据的使用了。这样一来,学生们手中的一些票据便派上了用场。 第五章 名校里的拼命学生 其中最为有用的要数粮票了。拿着这些粮票,同学们可以到学校侧门的一个小自由菜市场去换取鸡蛋或者钱。对于平时素多荤少、饥肠辘辘的同学们来说,他们大多选择换鸡蛋,然后拿回宿舍,用宿舍里的一根被称为“热得快”的电热棒煮开水,倒进打好鸡蛋的杯子里,个别有条件的同学会从家里带来白糖,这些同学都很爽快地拿出来放在公共场合让大家一起共享,同学们都很自觉,很珍惜地使用着这些来之不易的“宝物”。喝着这样的鸡蛋白糖水,对于唐伯强以及宿舍里的很多同学来说,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大概每一到两个星期左右,唐伯强就会换一次鸡蛋来“奢侈”一番。 大学的头三年,唐伯强一直不在状态,虽然成绩得以维持在年级的中间水平上下。但对于唐伯强而言,他真实地感觉到自己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完全没有了以前学习时的那种灵性和悟性。但唐伯强有一个强项,也是唐伯强在宿舍里成为“异类”的另一个特征,那就是他自小形成的、准时的作息规律。 唐伯强每天早上准时起床到离宿舍不远的大运动场跑步,一开始是长跑,过不了一个月,他便发现了问题,饭堂早餐的一个面包和一碗粥(与其说是粥,还不如说是在一个大桶里盛着的米汤,同学们总是拼命地用一个极大的勺子搅拌好久才舀起来,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一些米粒,运气差的连米粒也见不到,纯粹就是米汤了),根本无法保证一个正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的小伙子的能量供应,上午的课上到第三第四节的时候,课室里的同学们都已是饥肠辘辘了,上课的效果当然大打折扣。虽然在窗口也可以买到像样的瘦肉粥,但每份需要2毛钱,这对于一个月领着16元最高贫困生补助的唐伯强来说,实在是太贵了。意识到问题所在,唐伯强将早上跑步的距离大大缩短,这样一来,上午第三、四节课时那种饥饿感减轻了许多。 晚自习对唐伯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他必须用晚上自习的时间来消化白天学过的内容。尽管这样,唐伯强还是雷打不动地准时回到宿舍,放下书包便到大运动场的一个较为昏暗的地方练起功夫来。如果是夏天,一整套练习下来,汗水便湿透了衣衫,他稍作休息便回宿舍洗澡。在学校规定的十一点熄灯前,他已经静静地躺在床上进入一种调息养气状态,同学们陆续从外面回来上床举行“卧谈会”的时候,唐伯强已经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了。 不管这种“卧谈会”的内容多么的精彩,都不会阻止唐伯强入睡的速度。记得有一天早上唐伯强起床后,和他聊得来的、来自珠三角的丁博文问他:“唐伯强,你昨晚做梦了,你知道吗?”唐伯强一脸茫然地看着丁博文,摇了摇头。站在丁博文旁边的张子迪大声说:“你昨晚梦见抓鱼了,还说了出来,我们问你怎么做才好吃,你还说这样这样做好吃,半夜吃鱼的味道怎么样啊?”说罢宿舍的人都笑了起来。看来昨晚早睡的唐伯强真的做梦了,而且可能梦到在八角河边钓鱼了,这样才有梦中人与清醒的同学们的一番对话,这也成了二爷宿舍的一段笑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大家,特别是唐伯强对吃鱼吃肉的向往。 唐伯强很清楚地记得,一个夏天的夜晚,天气特别闷热,宿舍中央的那台吊扇根本驱赶不了闷热带来的烦躁与不安。连一向准时入睡的唐伯强也意外地失眠了,大约快12点时,似乎全宿舍的人约好似的,肠鸣音在沉静闷热的夜晚,在二班的宿舍的每一张床的蚊帐里传出来,时而此起彼伏,时而齐声共鸣,风扇转动的声音也掩盖不了,什么叫“饥肠辘辘”?它在这个夏夜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最后,大家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笑归笑,肚子的问题没解决,对于这十六位小伙子来说,这个炎热的夏夜将是十分难熬的。黑暗中,张子迪提议:不如大家一起到外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夜市,吃点夜宵。 提议一出,大家一致响应。有人说:“二楼的铁门上了锁,怎么打得开?” “这个我来解决”旭哥回答得很干脆。 于是,大家以军事化的速度穿好衣服,张子迪不忘提醒:大家小点声。最后出来的一位锁好宿舍的门,大家便往外走。 到了铁门处,只见旭哥不紧不慢地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轻松地将门锁打开,其他人似乎见惯不怪,可唐伯强却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看来自己夜夜早入梦乡,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更不知道同学们为了应付学校的这个规定,早就有了自己的应对方法。唐伯强相信,能够轻松打开这道大门门锁的,在79级的学生里,一定不仅仅只有旭哥一人。 大家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又轻轻地将大门锁好,然后一起往学校大门方向走去。从宿舍到学校大门大约要走20分钟左右。到了学校大门口,还必须翻越一堵不低的墙,这对于二班这群曾经的“野孩子”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三五下功夫便全部跳到了学校外大路旁的人行道上。 在出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商量好,从学校出发,往省城商业最为热闹的北京路走。途中经过华夏二路、三路、四路、五路,然后再拐进北京路,这些路都是省城最为繁华的路段,大家希望在这些最早进入商业化的地方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午夜的省城,霓虹灯依然闪烁,街道灯火通明。只是目力所及的街道两侧的店铺全部处于关门状态,街上更是人迹稀少,公共汽车早已经停开了。 他们慢慢地往既定的目标方向走去。经过烈士陵园,经过讲习所,经过新大新百货商店,左拐进北京路。越走他们心里越发虚。这省城最繁华的长街,这灯火通明的夜晚,竟然没有一间店铺营业。这可是改革开放最前沿的省份的省城啊,竟然没有半点夜生活的气息,甚至连一点为了生活努力营生的气氛都没有。 三十年后唐伯强重回省城,与几位昔日的同学在同样的时间,沿着一样的路径走一趟的时候,大家心中都不免感慨万千:当年人民的活力根本没有被激发出来,一旦被激发,其发展速度与思想观念的变化便会令人目瞪口呆。那天他们选择一间临街的酒吧的临街座位,慢慢地一边聊天,一边品茶,一边吃着美味的糕点,一边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流和周围灯火通明的商铺和夜店,他们都说:三十年前的我们哪能想象得到今天的这种繁华啊? 当快接近北京路高第街的时候,张子迪先泄气了,说:“算了吧,再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结果只会令我们更饿,不如归去罢。”大家其实都已经有这个心思了,听张子迪一说,便一致同意,掉头往回走。 回到宿舍,大家兴趣索然,本已辘辘的饥肠经过一阵长途跋涉显得更加饥饿了。学医的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每个人喝点开水,希望以此冲淡胃里的胃酸,期盼饥饿感能够减轻点。 因为无法入睡,大家索性又开始了他们5年的大学生涯中最晚开始的“卧谈会”。内容五花八门,但似乎以饮食为主,大家都在介绍各自家乡的美食,旭哥见机得快,赶紧制止,说:“你们找死啊,都饿成这个样子了,还在说什么美食啊,谈点别的吧。”大家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话题才再度发散开来。尽管饥饿,但还是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渐渐地,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地全部在饥饿中进入了梦乡。 华夏医学院的学风之好在全国是出名的,身在其中的唐伯强的感受自然就更深刻了。原先以为在学习上已经很拼命的他,到华夏医学院之后才发现,比他拼命的大有人在。可以想见,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学习尖子在一起拼命学习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其实,学风好是因为有一套严格执行的淘汰制度,这个淘汰制度不仅针对学生,还针对老师。学院会定期针对老师的教学水平进行评估,如果学校认为某个老师在连续的评估中不及格,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她)从一线岗位上拉下来,与之相应的是,这位老师今后想再进一步发展的前景就十分渺茫了。 这种对老师的压力自然就会传导到学生的身上,老师对学生的要求也是十分严格的,绝对不会给你留有任何偷懒和侥幸的余地。 而对于学生,学院也有明确的规定,凡是连续单科补考两次不及格的学生,学院会勒令该学生退学,唐伯强所在79级毕业前就有2名学生被勒令退学。这些严格的制度再加上毫不留情的铁腕式的执行,使这所名牌大学闻名全国乃至港澳地区和世界部分国家,它所培养出来的学生也成为各大医学院校和医院的“抢手货”。 华夏医学院的课程安排一般是上午上各个学科的课,每个学科的课大多不安排在固定的课室。每当这个学科的课上完,同学们便拿着或者背着书包拼命地往下一个上课课室跑去,目的是想占一个靠前的位置,所以,每次课间的校园里都会看到一群学生在进行这样的“跑步比赛”。如果遇到一些“大师级”的老师上课,会引来已经上完同样内容课程的学生再回头听课。这样的日子在华夏医学院并不算少,因为华夏医学院的名师实在太多了,他们精彩绝伦的上课让听完课的学生回味无穷,如痴如醉。选择再听一次或者多次的学生大有人在,每每此时,课室的位置更是大家争抢的目标了。如果确实争抢不了,便只好在课室的后面和两侧静静地站着听,那种场景深深铭刻在唐伯强的脑海里,令唐伯强终身难忘。也正因为这样,当日后的唐伯强成为海湾医学院的一名老师时,以前上课的场景和老师讲课的技巧给予唐伯强极大的帮助和启发,使唐伯强后来成为在海湾医学院的学生心中的一位“大师”,成为学生喜欢的老师之一。很多学生都喜欢听唐伯强的课,虽然没有唐伯强读书时的热闹,但却令唐伯强深感满足与自豪。 第六章 恐怖的人体解剖学 下午和晚上则由学生们自由学习。这样一来,唐伯强和校内所有的学生一样,每天下午都不敢睡懒觉,准时甚至提前起床到课室自习,一直到吃晚饭时间,大家都会将书包留在下午坐着的座位上以“占一席之地”,从来没有人会丢失书包,也没有人会挪开别人的书包。这在华夏医学院已经成为一种规则:你想得到你想要的,就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 无论是下午还是晚上,在课室里自习的同学都十分安静,没有人敢在课室里说话聊天,如果有事情也是静悄悄地从座位上起来走出课室外才说。从来没有老师来管你学习不学习,但如果遇到问题你可以到相应的教研室去,那里一定有老师在做实验或者写文章,没有任何老师会拒绝来问问题的学生。当然,你不愿意学习也可以,你完全可以选择在宿舍玩或者外出玩,在局外人看来这所学校非常自由,但极少有身在这样氛围的学生敢去享受这样的自由。 华夏医学院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大多数学生在入学前学到的英语知识少得可怜,只有身在大城市的学生才有机会在中学期间完整地学习中学的英语课程。 像唐伯强这样的、在中学里仅仅学过26个英文字母的学生比比皆是。进入大学后,英语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等于是一门从零开始的课程,这个年龄才从零开始学习一门语言,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英语课自然成为大家公认的、花费时间最多但效果却差强人意的“硬骨头”课程之一。 对于专攻西医的医学生而言,英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没有退路,也没有人选择逃避或者后退,大家都迎难而上。在繁重的专业课程学习之外,大家都想方设法抽时间学习英语,就连那些英语基础很好的同学也不例外。 唐伯强的语言能力本来就很一般,恰好又处于人生的低迷期,英语学习自然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他常常是课本、参考书和英语词典随身带,哪怕是早上早早起床到大运动场和很多很多的同学一起大声朗读英语时也不例外。尽管如此,唐伯强也只能算是勉强跟得上上课的节奏,应付得了每次的考试而已,从来没有取得过好的成绩。而且唐伯强很清楚,能够这样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想再进一步是很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事情,这难免会令唐伯强感到沮丧。 让唐伯强稍感安慰的是,凭借他一向以来的强大记忆力和理解力,虽然英语听说能力很差,但他的“哑巴英语”却让他在阅读理解方面还不至于落后太多。这个能力在他毕业后的工作中,对他的专业学习、晋升考试和进行专业科学研究时阅读英文文献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在华夏医学院学习的每一位学子都十分在意自己的学习成绩,因为每科成绩除了能体现自己的学习能力外,还与将来毕业时的分配息息相关。对于华夏医学院各个附属医院而言,每年的招聘对象绝对是以学习成绩作为最强的、最具说服力的标准。 所以,每一学科的期中或者期末考试出炉,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看贴在宿舍区老师办公室门前公告栏内的成绩表,并在心中暗暗计算自己的成绩能在年级排在什么样的位置。这一心照不宣的举动大家都习以为常并认为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的。 在三年的医学基础课学习中,令唐伯强和全年级同学印象最深也是最难学的要数《人体解剖学》这门课程了。 人体解剖是学习西医的基础中的基础。只有学好了人体解剖,以后的临床课程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正因为如此,老师们对这门课程的要求可以用“严苛”二字来形容。而人体解剖这门学科也是华夏医学院的强项,唐伯强手上的、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人体解剖学》教科书就是由华夏医学院主编的。 解剖教研室里几位老师的水平可以用“大神”级别来形容了。第一节理论课时,上课的老师在黑板前,左右手各握一支不同颜色的粉笔,左右两手的粉笔同时在黑板上舞动翻飞。一会功夫,黑板上一个栩栩如生的、胸腔和腹腔被打开且各种脏器清晰显露的人体解剖图便出现在黑板上,左右的脏器一个不漏,位置也是丝毫不差,坐在下面的同学们惊讶得只剩下张大的嘴巴了。这是什么功夫啊?没有没日没夜的训练,没有过人的天赋,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有这样的老师,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解剖课很重要啊,大家要学好解剖课啊之类的动员。神一样的老师,用两支粉笔就达到了这神一样的动员和鼓动的效果了。 但是,是的,但是,人体实在太复杂了。什么胃以及与它相连的弯弯曲曲的肠子根本不算什么难点,甚至可以说是最容易学的地方。如果说起200多块骨头,骨头与骨头间相连的关节,什么肌肉的收缩使什么关节发生什么样的运动,肌肉又是由什么神经来支配的,这些神经又来自何处,供应神经营养的血液是由什么血管输送的……那才叫复杂。实在是太复杂了,要死记硬背的内容实在太多了,要理解的内容也实在太多了。唐伯强和其他同学一起拼命地学习,半个学期下来,还是感到云里雾里。 正当唐伯强和同学们集中精力学习人体解剖学的时候,一场不大不小的,令人十分痛苦与难堪的疾病悄然对唐伯强发起了“袭击”。 学习人体解剖学的时候刚好是夏天,天气异常闷热。唐伯强和每一位同学一样每天除了上课,其他时间大多坐在课室里看解剖图谱,熟记各种肌肉、骨头、关节、血管还有令人头痛万分的神经走向、来源等等。因为太投入了,坐的时间太久了,唐伯强的屁股上长起了脓性结节。唐伯强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像小时候一样,这种小小的脓疮除了带来一点点疼痛,很快就会消失的。可这次唐伯强错了,因为导致长疮的原因没有得到改善,脓疮终于越来越大并最后自行破裂、渗出脓血来,这令唐伯强痛苦与尴尬不已。痛苦是这种化脓性感染已经导致唐伯强开始发烧且脓肿的部位因为炎症之故更加疼痛了,只要稍加触碰便会令唐伯强疼痛难忍;尴尬是因为此时的唐伯强已经无法保持正常的坐姿了,因为一旦压下去,出来的就是脓血以及难以忍受的疼痛。聪明的唐伯强想到了一个笨拙却有效的办法,用几本厚厚的医学课本放在座位的两侧,宽度刚好是屁股两侧没有脓肿的地方,这样,唐伯强可以坐下来而让有脓肿的部位悬空不至于受到压迫。当然,这仅仅是减轻痛苦的方法,最终还是需要药物治疗。 在随后将近两周的时间里,唐伯强每天下午都要到校医室注射青霉素和外敷校医室特制的药膏,病情很快得到控制并逐渐好转。 尽管大家都在努力地学习这门难学却又至关重要的学科,但期中考试的结果还是大大出乎所有同学的意料,这次考试的成绩也是79级学生5年学习生涯中成绩最差的一次。 如果按照卷面成绩,应该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同学是不及格的,而且分数都出奇的低,唐伯强的分数是49分。全年级成绩最高的是七十多分,而这个最高分就出现在唐伯强所在的二班的一位地地道道的女学霸身上。说她是学霸,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她的高考入学成绩是全年级最高的,她的每一科的成绩一直稳居全年级的前列。只是因为唐伯强从不与女生接触,上课时又是整个合班(共4个小班)一起,所以,在实习之前,唐伯强一直无缘见识这位女学霸的真面目。 成绩出来后,全年级沸腾了。大家都抱怨题目太难了,这样的成绩分布很明显不符合正常题目难度应该有的成绩分布规律。解剖教研室的老师们也知道这样对这个年级的学生很不公平,于是便将及格的成绩调低,凡是40分以上的学生都算及格。尽管如此,还有不少学生在40分以下,但比原先的情况好了很多,同学们绷紧的心得到了放松,大家都将希望寄托在期末考试上。 经历这次考试,解剖教研室的实验室开始人满为患。从早上8点开门到晚上熄灯前,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轮番到来,因为他们知道,学习解剖就像将来做医生一样,实践是最为重要的,死记硬背只能充当实践的“助手”。 长时间呆在解剖教研室的实验室里,一旦回到宿舍,每位同学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在那段时间里,同学们的脑海都被人体标本的各个部位所占领,曾经有一些同学说,自从学解剖后,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不想吃猪肉,因为一看到肉就联想到解剖室里那些标本上的肌肉,就会感到恶心和不适。可以想像,为了学好解剖学,为了学好这门医学课程中最为基础的课程,同学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代价啊。 和世间所有事情一样,该来的总会准时到来,从来没有爽约。人体解剖学的期末考试终于来临了,考试前几天大家都像疯了似的读记各种人体结构,跑解剖室看标本,因为考试除了理论部分,还要考学生们在尸体标本上指出需要说明的结构以及和它相关的功能等。是的,虽然期中考试大家都考得不好,但是,老师并不会因为如此而降低要求。 庆幸的是,考试前唐伯强的脓疮已经痊愈了,可以正常地坐卧行走了。答完理论部分,再到标本前解答实践部分,唐伯强的感觉比期中考试好了很多,起码在走出教室的哪一刻,他心里是踏实的。 最后成绩出来也基本如唐伯强所愿,虽然分数不高,但还是一直保持着这种不温不火的中游状态。尽管如此,全年级还是有两位同学一脚踏进了不及格的“冰窟”里。 第七章 八角镇的变迁 第一学期的寒假,是唐伯强远离家乡后第一次回家,唐伯强提前买好票并写信给家里告诉回家的具体时间。唐伯强到家的那一天,父母亲都在家里等着,他们见到唐伯强,不约而同地说:“怎么瘦这么多了?”看似对唐伯强说,也像是自言自语,看得出,他们脸上都难掩心疼之色。也是从那一天起,母亲张玉清每天要做的最最重要的事情,是不断变换着菜式迎合唐伯强的胃口,她的目的很明确,希望在这个寒假里将唐伯强养得胖一点。母亲的精明能干唐伯强心中最是清楚,正因为她的能干,才能将一个贫寒的家打理得在外人看来十分得体,几个孩子也没有因为如此而辍学或者挨饿。 从第一次寒假回家起,唐伯强此后每次放假回家都能够享受到母亲精心准备的菜肴,每次假期结束,唐伯强的体重也很对得起母亲的辛苦,总是能增加几斤。 回家的当天下午,兄弟般的知心好友石文化便来看唐伯强了。石文化是唐伯强的邻居,两个人都在同一年出生,因为唐伯强年长几个月,石文化习惯地称唐伯强为强哥。从小到大,趣味相投的两个人常常一起玩耍,更难得的是,两个人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班同学。因为唐伯强的学习成绩好,石文化的父母亲也很高兴看到他们两个玩在一起,并希望石文化也跟着提高对学习的兴趣。 可以说,石文化是内向的唐伯强在八角镇唯一的知心朋友。可惜石文化的兴趣并不在学习上,成绩一直上不去,高考落榜是意料中的事情。石文化有两个个哥哥,年龄都比石文化大好几岁,唐伯强和石文化平时很少与他们在一起玩。石文化有个妹妹石文玉,石文玉只比石文化小一岁多,小时候经常跟着哥哥和唐伯强玩在一起。国家恢复高考后,石文玉也开始努力学习,她将在学校里大名鼎鼎的唐伯强看成是自己的榜样和偶像,希望自己将来也能考入重点大学。 两个人久别重逢,当然有说不完的话。石文化告诉唐伯强,他的两个哥哥已经自己做生意了,而且是各做各的,方向不同,没有竞争。听石文化说,他们各自都做得不错,以唐伯强一个学期在省城的见识,知道国家现在正值改革开放,商机遍地皆是,只要触觉够灵敏,一定可以找到好的切入点并很快可以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你呢,有什么打算?”唐伯强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好友。 “我不想和我的哥哥一样去做生意,准备春节过后报名参军。”石文化很明确地回答道。 八角镇人传统的观念里,除了顶替父母的职务,另外一个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军了。正因为如此,想参军的人很多,审核十分严格,其中最严格的要算政审了。在唐伯强的印象中,能当兵的都是“根正苗红”的干部子女或者个别幸运的贫下中农的子女。可现在不一样了,改革开放后,八角镇人的选择多了起来,正如石文化的两个哥哥一样。从那个时候起,参军的审查相对放松了不少。 “这也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幸运,如果在部队里能立功,说不定退伍后能够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甚至可以在城市里工作呢。”唐伯强赞同地说。 石文化看着唐伯强,脸上露出了笑意,说:“还是你了解我。” “呵呵,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以你的聪明,以后肯定不会屈就在八角镇这个小地方的。”唐伯强很肯定地说。 两个人聊得正高兴,石文玉抱着书本走了进来,唐伯强看见久未见面的石文玉,眼前不禁一亮,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此刻的石文玉已经长得亭亭玉立,那模样,那身材,还有她那沉稳的气质都令唐伯强惊讶不已,心中暗自想:这不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另一半吗?想归想,唐伯强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不配得到美若天仙般的石文玉的爱的。 从前那副质朴中带着点点调皮的文玉不见了,变成了眼前的大美女。唐伯强不禁脱口而出:“哎呦,我们的宝玉也来了。”唐伯强还保持着以前对石文玉的习惯称呼。然后转头对石文化说:“真的是一块宝玉啊!” “呵呵,她早就对我说了,等你回来要向你请教关于数学的问题呢。”石文化怕耽误时间,直奔主题地说出了石文玉找唐伯强的原因。 “强哥笑话我了,我还是以前的我啊。知道你回来,我很高兴,因为很多问题想向你请教,不想总是去问老师。”石文玉落落大方地说。 唐伯强早就听石文化说了,石文玉想当一名老师,所以选择了文科,而且在学校里她的成绩一直很拔尖,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石文化很疼爱他这个妹妹,看见她过来,便对唐伯强说:“我们的事情迟些再聊,你要好好帮帮文玉哦。” “什么话,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妹妹,自然尽力而为,就怕我力有不逮,耽误了我们宝玉就麻烦了。”唐伯强爽快中带点调侃地说。 石文玉也不管这么多,将数学书和笔记本一下子摊在唐伯强面前,打开笔记本,一连串的问题便从她口中飞了出来。看来,学文科的石文玉被数学上的难题困住了,积累了大量的问题,就等着唐伯强来帮她解答。 看着罗列了一堆问题的笔记本,看着笔记本上整齐干净的字迹和每一条问题用文字表达得如此清晰和有条理,唐伯强很惊讶也很高兴。唐伯强本来就喜欢这种思维严谨,条理清晰的人。更何况石文玉的字写得很漂亮也很秀气,远比石文化的字好看。 唐伯强轻轻一笑,用手指着笔记本上的问题自上而下地一道道题进行解答。他担心石文玉消化不了这么快,说话的速度刻意地放慢了些,石文玉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到了最后,本来漠不关心的石文化和聚精会神听解题的石文玉都怔怔地看着唐伯强,好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怪物似的,那神态令唐伯强感到奇怪,马上停下来,问道:“怎么了?你们兄妹俩今天怎么啦?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还是石文玉反应快,赶紧说:“我知道你很厉害,也一直很崇拜你,但想不到你都一个学期不接触这些课程了,居然还能如此轻松地将这么多问题一一解答了。天才!呵呵,我只能这么形容了。” “对啊,你也太神奇了吧,你不是学医的吗?都荒废一个学期的东西了,居然还能不假思索地,轻描淡写间便解答了这些难题,不奇怪才怪呢。”石文化也附和着说。 “呵呵,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你们不知道,大学一年级我还在学习高等数学、物理和化学等课程,为将来的统计学和各种各样的实验打下基础。所以,宝玉的这些问题对我来说确实不难。”唐伯强如实道出真相。 “说是这么说,你还是太厉害了!”石文玉由衷地说。从此以后,每次唐伯强放假回家都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任务:帮助石文玉解答难题,就算石文化当兵到了外地,这个任务也不间断,直到文玉考上大学才停止。 虽然人在省城读书,但唐伯强对八角镇的关注从来不会减少。 第一个寒假,八角镇在唐伯强的眼里变化不是很大,能让唐伯强感受到的是八角镇人的观念在变。人开始变得浮躁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在寻找着什么,都想抓住些什么,但又总是有一种隔着一层面纱、力不从心的感觉。人们从报纸和广播上知道全国都在变,但于八角镇的人而言,他们似乎失去了着力点,失去了可以用力的抓手。在家里吃饭的饭桌上,在与同学和邻居们的交谈中,唐伯强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的焦虑和迷茫。 随着每次假期的回家,细心且善于观察的唐伯强发现,八角镇变化的速度太快了,才一两年功夫,原本平静、安宁、充满灵气的八角镇变得面目全非了。 别的不说,光说唐伯强家门前的八角河以及八角河岸景象的变化便令唐伯强心痛不已,叹息不止。 随着八角河上游的开发,来自上游的水逐渐少了,八角河在八角镇段慢慢变成了“无源之河”。河水少了,水的流动性自然就弱了很多,泥沙堆积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以前在海水退潮时,八角河的北岸便会露出浅滩,那浅滩的沙子洁白松软,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色的光。那是唐伯强和他的小伙伴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一方面可以赤足体会从足底传来的沙子的柔软舒服的按摩感,一方面还可以到水浅的地方捕捞八角河上独有的、鲜美可口的小螺。 随着每个假期的回家,唐伯强都感觉到北岸河床在不断地升高,有部分地方的泥土已经高出水面并且长满了草和灌木,更可怕的是,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样的结果自然使河床不断变窄,来往的船只越来越小,越来越少。码头上的货物也随着慢慢变少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后来寒假回家,唐伯强看到的是八角河岸的荒凉,感觉到八角河那无言的悲泣。 八角镇的地理位置处于陆路的几乎尽头处,没有可靠的、宽阔的陆路出口。八角镇原先的繁华和发达,全靠八角河这条水上动脉连接来自全国乃至附近国家的货船。货如轮转的码头维系着八角镇的繁荣,八角镇所有的轻工业的发展也依托着八角河展开,一旦断了这条经济命脉,八角镇的衰败便无法避免了。 每次放假回家,唐伯强都不会忘记探望李斌师傅。或独自去,或与父亲一起去。一次又一次,唐伯强清晰地感觉到李斌师傅在慢慢老去,虽然一身的武艺与胆识仍在,但身体却“出卖”了他,让他无法远行,更无法自如舒展拳脚了。所以,每一次他都让唐伯强在他面前练习拳脚,肖明在旁手把手指导,李斌必要时在口头上进行指点。 在与唐伯强交谈过程中,李斌师傅也流露出对八角镇衰落的叹息与无奈。现在的八角镇,商贾散去,八角镇人也斯文不再,斗殴常有发生。所幸的是,当年武行定下的规矩大家还很好地遵守,因为每一家武行都知道,一旦恶斗,没有赢家。所以大家都很克制,他们的弟子从不参与八角镇那些无业流氓的无聊的打斗,而正是因为这些武行的态度,使得八角镇在败落中还不至于乱象丛生。 第八章 初识杨珑玥 转眼便到了大学三年级,临床医学课程一门接一门地迎面而来。学习的密度与强度空前地加大,上午理论课,下午到各个附属医院进行见习。往往是上午才接触的内容,下午便要面对老师的提问,上午听课稍不留神,下午就会被问得哑口无言。临床理论课是这样,临床见习带教的老师更是这样要求所有的学生:不可以有半点的含糊,因为现在的含糊就可能意味着将来面对病人时的无奈和无能。 其实,这样的严格要求在华夏医学院从基础课开始,临床课程只是一脉相承的,承接着着严格和严谨。大家都习惯于这样的严格要求,从来没有人混日子,从来没有人喊过“六十分万岁”。每一个人都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能力学好每一门学科,为的是将来对得起自己必须面对的每一条鲜活的生命。 前三年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唐伯强,到了学习临床课程时,仿佛在沉睡中被人唤醒般慢慢找到了久违的学习灵感。以前基础课学习的那些解剖、生理、病理等等的机制机理在学习临床课时被唐伯强顺利地连接起来。在不知不觉中,唐伯强的临床成绩比以前上了一个台阶,这也让唐伯强感觉到,父亲当初的选择是如此的明智。是的,此时此刻,他也感到,他也许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料。 在*****期间,华夏医学院招收的都是“工农兵”学员,这些学员是由各地推荐的“根正苗红”的人员参加由华夏医学院出题的简单的考试后“择优”录取的。他们的学制和学习内容与现在唐伯强他们有着极大的区别,他们毕业后也必须回到原推荐地从事相应的工作。自从1977年恢复高考后,“工农兵学员”从此消失在各地的大学里。 为了摸索出一条新的、适应已经变化的学制的、更利于培养高素质医学人才的教育方法,华夏医学院的领导们将79级选为教学改革的试点。这些改革在基础课的时候已经开始,比如教学方法,考试方法等。考试题目特别是出题方式和题型的变革更是翻天覆地的,这些变革有一个共同点:要想取得好成绩,必须有扎实的基本功。 当唐伯强他们开始进入临床课程的学习后,学校对于临床教学的改革也同步开始,而最具创新性的是在79级首先开始进行“预实习”。所谓预实习,就是在临床的理论课程将近结束时,每个小班分成2个或者3个小组,每个小组由一位临床与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担任班主任,带领各自的小组到指定的附属医院进行临床学习。这种临床学习针对性很强,主要侧重临床实践技能的训练。班主任会安排2至3个人为一小组分管一批病人,每一组的组员们都要熟悉各自分管的病人,并且各自独立对分管病人进行问病史和体格检查,写出具有自己见解的完整病历。带教的班主任每周进行集中讨论和点评,每个组都要进行发言,其它组的同学可以提问或者提出质疑,最后由班主任点评和打分。 这种在老师带领下针对具体的病人进行的临床学习,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每一个同学都很专注认真,他们对病人的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为的是在集中讨论的时候不会被问得哑口无言甚至受到老师毫不客气的批评。从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到传染科和眼科等等科目,同学们一个学科一个学科地学习,也在一点一点地进步。这期间,唐伯强进步最为明显,因为每一科到最后进行考试时,唐伯强成绩的提高是有目共睹的。唐伯强的好友司徒远行对唐伯强说,自从进入临床学习,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了似的。 特别是在全年级各班的同学准备开始分组到各大附属医院和各地的实习医院进行实习前的外科考试中,唐伯强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一,而且是和班里的那位女学霸并列第一。这一成绩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眼球,她们都在打听,唐伯强是谁啊?是我们班的吗?好像没什么印象呀。 这不是唐伯强刻意低调,是唐伯强性格使然。内向,腼腆,害羞的性格使唐伯强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异性,更不要说与异性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了。所以,只要走出宿舍,只要是唐伯强一个人,他总是背着书包低头疾行。他也极少参加班里的集体活动,就算勉强参加了也大多是默不作声或者与个别聊得来的舍友聊几句,再加上他确实是“其貌不扬”,也难怪班里的女生们忽视了他的存在。 饱读诗书的唐伯强太清楚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相貌对于一个人的命运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了。无论是哪个时代,无论是何种行业,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英俊貌美的男女得到的各种资源和机会一定比相貌平平的人要多得多。流传了几千年的“男要有潘安之貌,女要有沉鱼落雁之美”至今仍然大行其道。以唐伯强的理解,这也是达尔文“物竞天择”理论的一种另类表现形式。尽管唐伯强因此而感到自卑,但也在心里慢慢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因为太清楚这样的规律了,所以对于女生,特别是这群天之骄子般的女生,唐伯强从来不会存有非分之想,他相信,该属于他的那个她,一定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到了大三,唐伯强所在的二班已经有了几对情侣了,有女生想了解唐伯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据几对情侣中的一对,住在唐伯强斜对面的秦建强在一次“卧谈会”中说,女生对我们的教授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奇怪了。我对她们说:“唐伯强平时话语确实不多,但有时候他的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会令我们捧腹大笑。其实他是挺幽默的人,为人善良平和,从不与人争执,与我们每一位舍友都相处得很好。因为他长得瘦小,所以我们封他一个‘教瘦’的外号,叫久了,大家直接叫他教授了。”于是,在大家分开到各个实习点进行实习之前,唐伯强这个“教授”的外号以及关于他的一些事情便在女生中传开了,以至于被分到与唐伯强一起进行实习的女生见到唐伯强时直接称呼他为教授,这令唐伯强很不自然也很尴尬,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到了实习点,老师们会怎么看待这个称呼并因这个称呼来看待自己的呢? 担心归担心,唐伯强也没有办法去封住她们的嘴。只是包括唐伯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毕业十多年后,唐伯强真的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海湾医学院的教授。 实习分组终于出炉了,令唐伯强感到意外的是,他与“女学霸”杨珑玥同在同一个实习组。这一组还有与唐伯强一直很聊得来的丁博文、独立特行却又聪明无比的才子文若飞、另一位女生廖燕涵担任组长。说起这位文若飞,唐伯强还真是很佩服他的才华。虽然他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有些怪异,因为他喜欢一个人独自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评论,自然会引来一些微词。但他确实才华横溢,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常常落笔惊人,如有神助。在唐伯强看来,与这样的怪才在一起,是一种难得的学习机会。医学,有时候需要的是灵光一现,而与文若飞在一起,一定会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和灵感。 唐伯强实习的第一个科目是内科,地点是新桥市人民医院。尽管很多同学开始时对这个地点不满意,感觉在一个小城市的市医院学不到什么东西。可唐伯强心中并不这样认为,一是他很想去这个每次坐车的必经之地,去了解一下这个位于交通关节点的城市的真面目;二是他觉得,想学习医学知识,一个市医院的前辈们的知识就足够自己学习很久的了。更何况他听消息灵通的同学说,新桥市人民医院内科几乎是清一色的华夏医毕业的医生,而且大多是高年资的医生,这令唐伯强感到特别高兴。多年华夏医学院的学习磨炼,他当然知道这些消息意味着什么,而他这个想法很快得到证实。 1983年6月的一个清晨,由内科、外科、妇科和儿科在内的四个实习小组组成的新桥实习组一行近20人在宿舍区集中,然后到学校的车库乘坐学校的大巴到新桥市人民医院。在等候过程中,唐伯强悄声问身边的丁博文:“哪一位是杨珑玥?”丁博文的下巴对着不远处一位女生轻轻一扬,说:“那个身材最娇小的就是她。”唐伯强顺着丁博文示意的方向望去,几位女生正在兴奋地说着话,唐伯强特意观察了这位丁博文所说的“娇小”的女生,她确实是天生一副南方人特有的身材,娇小玲珑,五官却是十分端正耐看,身材虽娇小,却让人一眼看去便感觉到她的干练和灵活。唐伯强不禁暗暗赞叹:杨珑玥,名字起得真好,真是名如其人啊! 对实习的期待,唐伯强和其他同学一样怀着一颗迫切的心。在经历过“漫长”的医学基础和临床理论课的学习后,在经历过临床见习和预实习的洗礼后,他们都很想在临床实习中去验证自己学到了多少和自己究竟有哪些不足。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医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科学,不管你理论学习成绩多好多牛,如果没有经历过临床的千锤百炼,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医术高超的好医生的。对于唐伯强而言,临床见习时见到的一幕幕让他更加坚信这一点。 记得有一次,唐伯强在华夏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外科见习时,几位同学经过严格的消毒程序后进入手术室观摩一位老师的手术。在有着众多“华南第一、中国第一”等等老师的华夏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他们要去观摩的这位老师却是名声在内,他被医院和学生们称为“精准大师”、“教学大师”。 唐伯强能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和其他被允许进去的两位同学一起早早来到手术台的旁边,这是一台切除肠道肿瘤的手术。一切准备就绪,正式的手术开始了。这位老师拿起手术刀,不紧不慢地说,从切皮到进入腹腔一共要经过多少层组织,每一层组织是什么样的结构,我的第一刀会到那一层,第二刀会到那一层,第三刀便进入腹腔了,你们仔细看,注意我下刀、用力和止血的动作。说完便手起刀落,真的如他说的那样,每一刀都丝毫不差地到达预定的地方,老师的止血动作更是迅疾如电光火石般,手术刀经过处,出血并不多,再加上止血及时有效,整个术野干干净净,让唐伯强他们看得非常舒服。唐伯强心中暗暗赞叹:真是刀神啊!不知道要经历过怎样的历练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更别说哪些名声在外的老师了。到临床实习,我一定要拼命学习,将来也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名医,这是唐伯强观摩手术后的感悟。 汽车准时从华夏医学院开出,杨珑玥刚好坐在唐伯强的右前方,在车上刚坐好,大家便畅聊起来。新桥实习组的构成有一个最大的好处,组员们都是清一色的二班同学,没有半点掺杂,大家自然感觉亲近很多。这是唐伯强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位闻名已久的女学霸,令唐伯强稍感意外的是,这位女学霸十分活跃外向,聊天中什么话题她都积极参与,语速很快,声音如珠落玉盘,悦耳动听,她一会用省城方言,一会又来一下带有省城口音的普通话,看得出,她的思维跳跃,反应也很快,真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学霸啊。 第九章 老师中强手如云 坐在唐伯强旁边的丁博文轻轻推推唐伯强,说:“怎么样,我们又来比一比?”“好,比就比。”唐伯强回答得很干脆。丁博文听完抢先说:“那好,我先来。”说完,一首唐诗便从丁博文口中飞出,声音不大,也就唐伯强和丁博文可以听清楚的音量。丁博文一首唐诗背完,唐伯强马上接上一首,就这样,他们俩全然不顾周围的一切,一首接一首的唐诗或者宋词往下背。 说起这样的比赛,要追溯到大学二年级的一天,唐伯强和丁博文一起在课室进行晚自学。感到困倦时,唐伯强随手在自己的草稿纸上默写了一首唐诗,这是唐伯强的一个习惯,他觉得这是一种转换思维的休息方式。巧的是,丁博文刚好看到了,更巧的是,丁博文也是喜爱文学的性情中人。见唐伯强如此,他便在唐伯强耳边轻轻说道:“我们出去一下如何?”唐伯强不知道丁博文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相信丁博文,便轻轻地跟着丁博文走出教室,来到学校图书馆门前开阔但又十分安静的红棉树下。 “想不到我们都喜欢古诗词,今天晚上我们来比一比怎么样,看谁记得的多。”丁博文单刀直入地道出他的意图,很显然,好胜心极强的丁博文是有意挑战唐伯强的。唐伯强也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这样的挑战他怎能放过,便朗声答道:“好!”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在安静的路边的树下进行,因为不敢耽误太多学习的时间,当天晚上他们打了个平手。在接下来的将近一周的晚上,他们都准时在同一地点进行着同样的比赛,到最后丁博文终于举手投降了,说:“伯强你厉害,第一战算我输了,以后继续哈。” 唐伯强看得出丁博文心有不甘。果然,大约半个月后,丁博文又约唐伯强进行比赛,这一次唐伯强输得很快很惨。看着丁博文得意的样子,唐伯强虽然也是心有不甘,但心中很是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才半个月他就熟记了这么多?丁博文是坦荡之人,只见他对唐伯强说:“呵呵,你也不必不服,我这半个月特意跑到北京路书店买了一本唐诗宋词全集,专挑那些好记的背下来,不然,我还是赢不了你啊。”哦,原来如此,丁博文真是一个要强且十分精明的人,与唐伯强无异,难怪他们这样聊得来,那是趣味相投啊。 一路谈笑风生,诗词斗法,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过去了,他们来到了新桥市人民医院。刚下车,便受到了新桥市人民医院曾院长带领的团队的迎接,这令一群刚从校门走出来的学子们感到阵阵的温暖。 曾院长是华夏医学院老三届学员,在唐伯强他们心目中,他们都是一群业务水平高超的“牛人”。在后来的实习中,唐伯强他们知道曾院长作为外科医生在新桥市的地位有多高,更彻底地领略了曾院长对下属和学生们那种“华夏医”式的严格管理,当然,他们也从他的严格管理中学会了很多在学校学不到的本领。 接下来的安排更显示了医院对于实习学生们的重视和爱护,他们被安排在新建好的门诊大楼的顶层专属宿舍里住宿。 门诊大楼最高5层,在第五层有三间宽敞明亮的宿舍供实习生们住宿,这比在学校的住宿环境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顶层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一个露天的、大小约500平方米的“阳台”,这让他们可以在工作之余或者饭后在这里做些活动,甚至可以来一场小型的、贴地的足球比赛。说是贴地,是因为稍加用力,球就会弹到楼下去,后来几位踢球的男生定下规矩:谁踢下去的谁去捡。这样一来,在天台经常上演的足球比赛就显得温文尔雅,完全没有了在学校时的激烈对抗和大力抽射。 此外,宿舍与宿舍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厅”,这可是男女同学聚会甚至聚餐的好地方啊,一来可以不打扰各自宿舍同学的学习,二来也不会干扰需要休息的同学。 门诊大楼虽然新,但新桥市人民医院却是有着一定历史的医院了。当唐伯强他们安顿好住宿,在负责带教的赵哲老师的带领下到各自所在的科室报到时,他们才发现,医院的住院部建在一座小山丘上。 住院部完全依照山丘地形而建,全是高低不同但连成一片的平房。沿着凿好的石阶拾级而上,赵哲老师让其它组在一平整处等候,然后先带领唐伯强所属的内科实习组到内科病房报到。进入到病房,唐伯强他们对山丘地形的感觉更加明显,当初病房建设时,一定是完全按照原地貌进行。整个内科病房分成两个区,病房内的地面忽高忽低,但大多是“走上坡路”,其中不规则形状的房子用来作厕所、储物房等。病房内采光极差,如果不开灯,在大白天也是不敢放开脚步走路的。走到最内侧的、也是内科最大的病区,赵老师抬手向左侧一指,说:“这堵墙的外面就是食堂,你们平时吃饭就到那里,晚上值夜班时取夜餐也要到那里。” “不过,直通食堂的是一条小路,比这里还要昏暗,食堂的旁边不远处就是太平间,呵呵,我平时也不太去那里吃饭,更别说晚上的夜餐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赵老师缓了一缓后说道,这算是一个暗示或者提醒吧。后来整个实习组的同学大多数选择到食堂买好饭菜端回宿舍吃,除非迫不得已,极少有人坐在食堂吃饭的,晚上值班时的夜餐更是没有人去取了。 赵老师带着组长廖燕涵和内科组的其他同学见过内科主任和在场的带教老师后便离开了。廖燕涵马上对组内人员进行分配,唐伯强被分到朱浩然老师所在的组,恰好那天朱浩然老师逢值班休息,其它同学的老师都在。廖燕涵、文若飞、丁博文和杨珑玥他们都跟着各自的老师去查房了,剩下唐伯强独自在翻看朱浩然老师所管的病人的病历。他很清楚,想要给朱老师一个好的印象,自己必须在明天朱老师上班前将他分管的所有病人的基本情况有一个初步的了解,晚上还要有针对性地看看相关疾病的书籍。 内科组五个人都是同一类型的人,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实力派的人物。如果说要在课室里读书考试,唐伯强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但对于临床实习,对于将来做一个高水平的医生,唐伯强是有决心和信心的战胜他们的。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想,我是不是“生而为医”的人?多年后当他成为硕士研究生导师时,他对那些很有做医生潜质的学生特别珍惜和爱护并尽力地去培养他们。 唐伯强当天的努力第二天便得到了回报,而且这回报对于唐伯强而言是丰厚的,甚至影响了唐伯强从医的一生。 第二天是周一早上,内科的全体医生集中在医生办公室准备参加交班,唐伯强他们自然也不例外。一大早,廖燕涵就在宿舍的“大厅”里等候着大家并一一叮嘱:一定要戴好帽子,女生戴帽时一定要将头发全部遮盖起来,不准露出头发,就像我们原来在校本部见习时一样,看到组长如此郑重其事,大家自然不敢怠慢,个个穿戴整齐。 正准备开始交班,曾院长准时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用他那凌厉的目光快速地扫描了一遍所有医生和实习医生,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不错,今天没有一个‘黑头’,大家要保持做医生的形象,工衣可以不新,但穿戴一定要干净整洁,精神饱满,如果我们不从各方面给病人信心,病人那来对我们的信心?”说完便转身走了。这一番话,看似简单,实质在说明一个道理:那些抱病来诊的病人,一定是希望从医生身上获得足够的信心,从内到外的信心。如果一位医生从外表穿着到言行举止都给人一种随便邋遢的感觉,病人的信心自然大打折扣,当然也会影响到医患之间的沟通和信任。这样简短的一课,对于将来要成为教学医院教师和研究生导师的唐伯强而言,印象之深,影响之大,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也许是习惯了曾院长的“突袭”,内科所有医生都很平静,交班如常进行。先由值班医生交班,然后是关峰主任代表内科全体工作人员欢迎实习生们的到来。他勉励大家要认真学习,认真做事,认真做人。同时对科室的带教老师提出要求,要求他们严明纪律,严于律己,言传身教。然后逐一介绍内科系统的所有老师,除了一位毕业于其它医学院的老师外,其余的老师都是“华夏医系列”的。在唐伯强看来,关主任的一番话看似客套话,其实蕴含了关主任对于即将成为医生的实习生们如何做人和做事提出的要求和期望。也直接反应了关主任自身的高素养。 坐在关主任旁边的蔡广斌副主任的说话直截了当。他说:“医学既是一门自然科学,也是一门人文科学,每一位医生既要有精湛的医术,也要有广博的知识。简单地说,我们除了要求你们在实习期间学好医学专业知识,也要学好护理知识。你们不仅要成为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也要成为护理方面的高手。肌肉注射、静脉注射、插胃管、插尿管、吸痰等等,你们必须样样精通,将来你们实习结束了,护理也是我们要考核你们的一项内容。” “对越自卫反击战你们都知道吧?”蔡老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设想一下,当你们作为一名医生走上战场;当护士刚好忙于抢救其它伤员时;当你面对的伤员需要马上建立起救命的静脉通道时。如果你不会打针,不会静脉注射,你能做得到这些吗?如果做不到,结果你们也应该想到了吧。战场上如此,平时也是如此,谁能保证没有特殊情况发生?一旦遇到,我们就是全能的,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你们将来不仅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也应该是一位技术高超的护士,这样才不会给我们华夏医丢脸。”蔡老师越说越激动并且毫不在乎或者浑然忘却旁边还有一位非华夏医毕业的医生。 第十章 唐伯强初显身手 唐伯强身边的丁博文用肩膀轻轻地碰了一下唐伯强,唐伯强自然明白丁博文的意思。在来新桥前,他们都担心新桥市人民医院的师资力量、教学质量等等,因为内科是所有学科的基础,一旦内科基础打不好,将来会很被动。现在看来,丁博文和唐伯强甚至其他几位同学想必都打消了这个疑虑了。是啊,有这样强悍和要求严格的老师,何愁学不到东西? 蔡老师说完,廖燕涵马上接上,代表内科实习组做自我介绍并表示一定遵守医院和科室的规定,在各位老师的指导下将内科学习好。唐伯强看着廖燕涵说话时那条理分明、不紧不慢的节奏,那份气定神闲的气度,心中不禁暗暗赞叹:我们二班真是强手林立啊。 交班完毕,唐伯强马上拉着病历车跟着朱浩然老师查房。这可是实习的第一天啊,是唐伯强盼望已久的实习的第一天啊。不管如何,唐伯强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今天是第一次与朱老师接触,在唐伯强眼里,朱老师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的身材,长相慈祥温和,寡言少语,应该是一位与唐伯强性格相似的人。 朱老师主管内科二区一半的床位,高峰时可以达到30多个病人,一般情况下也有二十几个病人。看来朱老师早有准备,他很显然想在第一天的查房中考察一下这位名叫唐伯强的学生的水平和能力。唐伯强很快便明白,朱老师这样做有着很强的目的性:我敢不敢让这位学生在我放手不放眼的情况下去管理这组病人。 查房的第一位病人的病情比较重,是一位肝硬化腹水的病人,一般情况也很差。朱老师与病人对话都是轻声柔语的,一番对话和体查后,朱老师转身就对着唐伯强提问起来。从肝硬化的病因、发病机制、临床症状和体征、病情演变和预后,几乎将一章书都问了一遍,唐伯强淡定从容,逐一回答朱老师的问题,而且不时针对眼前的病人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唐伯强看得出,朱老师是十分满意他的回答的,没有一个问题需要朱老师重复提问或者反问,唐伯强的第一次亮相十分漂亮。 昨天看病历的时候唐伯强已经了解到,朱老师所分管的病人病种很丰富,几乎涉及到内科系统所有的疾病。未来的一周,他将要花大量的时间来重温、消化学习和吸收这些系统疾病的知识。 查房继续着,一个个问题不断从朱老师的嘴里飘出来,反应奇快的唐伯强总能马上接上问题进行回答。一问一答,速度极快,在外人看来以为两人是在交锋,是在较量。其实,不管是朱老师还是唐伯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在享受着这样的学术交流和讨论,师徒之间的第一次查房达到了空前默契的程度。 看完病人,朱老师并不急于回到医生办公室,而是向唐伯强招招手,唐伯强马上快步跟上。原来,朱老师带着他找内科的张小青护长并当面将唐伯强介绍给张护长,请张护长多指点和教导唐伯强在护理方面的知识,真是心细如发、思虑周全的朱老师。后来唐伯强听张护长说,周一早上很忙,真想不到朱医生会做出这一举动,这对于一向沉默寡言的朱医生而言可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啊,看来他是被你的学习态度感动了。 其实,对于朱老师此举,唐伯强也是很感动的,毕业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总有一种温暖在心头。 回到办公室,唐伯强跟着朱老师一起开医嘱。朱老师一边指点,一边说,唐伯强的笔飞快地在病历本上写着,也飞快地在检验单上写着。每开完一位病人的医嘱,便马上递过去给朱老师审核,如无问题,朱老师便会将之放在已开好医嘱的一侧方便护士随时来取走。如有问题,朱老师马上指出,唐伯强也马上修改更正。这样的学习,实战性很强,使唐伯强很快了解清楚自己分管的病人的情况和处理的细节。朱老师的教学方法,对于像唐伯强这样求知欲极强的新手来说,针对性与挑战性都很强。 开完医嘱,朱老师便离开医生办公室,唐伯强独自留下来将不用修改医嘱的病例的病情进行记录。唐伯强写病情记录从这个时候开始便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色,他会将自己对这个病人的诊断、遇到的问题的思考、分析以及对问题的解决办法都写在病情记录里,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二十年后的2003年末医闹风起云涌之时才停止。 刚写完这一批记录,护士也将完成医嘱查对的病历送回到病历车上。唐伯强接着将这些病情记录写完,然后将昨天的化验单一一找出来张贴好并在左上角做好每一张化验单的标记,细心的唐伯强在有问题的化验单上用红色笔进行标记。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组长廖燕涵便召集内科组在宿舍“大厅”里集中开个小会,主要是商量大家如何合作配合,既能顺利完成实习,又能学到真正的本领。廖燕涵提出来,内科的病种不少,重病人也不少,将来遇到疑难病例和重症抢救的病人更是不会少,希望大家互相知会各自所管的病人的情况,大家一起分享和学习。同时,如果遇到有抢救的病人,尽可能地通知大家回病房一起参加抢救。对于这一点,大家都一致赞同。 唐伯强“拼命三郎”的本色此时此刻原形毕露了。他提出来,今天上班时发现一个现象,当一个病房里有重症病人在抢救时,该病房的其他病人都会走出去回避。病人如果抢救不成功,这些出去的病人更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到病房。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空窗期,病人死亡后瞳孔都会散大,平时我们学不会看眼底,是因为正常人的瞳孔在光的刺激下会变小,如果不熟悉眼底的结构,我们根本没法看进去。人死亡后,瞳孔边缘会散开到极致,这个时候的瞳孔是最大的,更是看瞳孔的最佳时机。他提议此时大家都可以轮流多看看真正的眼底结构,相信看多了眼底的结构规律后,以后看普通病人的眼底就容易多了。 虽然是医学生,虽然看过和接触过无数的尸体,虽然也解剖过尸体,大家也都明白唐伯强的提议不错,但是要对着一个刚刚死去的尸体的眼睛以几乎零距离的接触去看眼底,大家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我同意伯强的意见。”文若飞打破了这短时的沉默。 “看眼底是内科,特别是神经内科的一项重要的基本功。平时我们真的很难看进去,光凭老师说眼底如何如何,对于我们来说太抽象了,必须是我们自己看过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知识。”文若飞接着说:“我们的目的是学习,相信佛陀会保佑我们,死者的亡灵也不会责怪我们。因为我们如果学好了这门知识,将来会诊断和治疗好很多相关的病人,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文若飞的这番话无疑是有意而为之的,目的是为其他三位同学解开心结。难得的是,文若飞将医学和佛教联系在一起,实在令唐伯强佩服他的神一般的反应和广博的知识。 其实大家都不是胆小的人,对于这几位学习狂人而言就更不是了。只是唐伯强提出来的问题他们都没考虑过,感觉有点突然,经文若飞一说,大家自然同意。廖燕涵向唐伯强提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哪个谁,唐伯强,你有办法弄到眼底镜吗?以前见习的时候,老师们把眼底镜当宝贝一样收藏着,从不给我们主动使用,要用也是在老师的严密监控下来进行。你有把握?” “我可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是贵重的仪器。不过,今天查房时听朱老师说,我们内科虽然是大内科制,每位医生分管的病人不分专科。但内科主任表示将来是要往专科方向发展,所以他们实际上已经有所分工,但因为人手太紧,一直没法安排人员到华夏医各个相应的专科进修。据朱老师说,他就是被分在神经内科组的,相信他手上有眼底镜。”唐伯强回答道。 “好你一个唐伯强,才一天功夫就将朱老师的底细摸清楚了,真看不出来啊,算你厉害。”廖燕涵旁边的杨珑玥用她那带有浓重的省城话口音的普通话说道。 “呵呵,告诉你们吧,将来唐伯强做出什么或者像刚才一样说出什么令你们惊讶的事情,你们都不要感到奇怪哈。你们就继续等着看唐伯强的好戏吧,他的能力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丁博文对着廖燕涵和杨珑玥怪声怪气地说道,说完便对着唐伯强挤眉弄眼的,让唐伯强哭笑不得。 当天晚上,其他实习组也向内科组学习,组织组内同学开会交流和沟通。一时间,浓浓的学习氛围笼罩在新桥市人民医院这群华夏医学子们的周围。从此以后,大家看到的都是各自忙碌的身影,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奔波于病房和宿舍间,如何将临床本领学好学精成为在新桥市人民医院实习的华夏医实习生的一个主旋律。 唐伯强从小养成一个习惯,只要有什么事情是他想要做的,就一定准时去做,只有提前,从不推迟或者迟到。因为想着明天早上6点要跟护士一起做早上的护理工作,晚上他很早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看手表,刚好5点半过一点,他迅速做好晨间“功课”,然后赶往病房。值班护士惊讶并高兴于他的准时,再加上护长已经吩咐,便带着唐伯强先去抽血,一开始时,护士一边抽血一边讲解步骤要领,到了最后,护士便让唐伯强动手。让值班护士想不到的是,唐伯强上手如此之快,动作如此之轻柔。其实她不知道,为了今天早上的护理,唐伯强可是看了不少书,脑海中也多次重复书中提到的各种操作要领。当将这些理论和想象的东西与实际看到的操作一结合,自然“水到渠成”了。 接下来的加药、排气、肌肉注射、静脉注射等等基本的操作技术都在护士老师的指导下很快学会并慢慢熟练起来,忙的时候唐伯强成为护士老师最喜欢叫来帮忙的“帮手”。 完成护理工作,唐伯强看看手表,7点刚过,唐伯强赶紧洗手,告诉护士老师去吃早餐。沿着那条昏暗狭小的、斜斜向上的路走向饭堂,真如赵老师说的那样,路上空无一人,走进饭堂,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买早餐,而且买完马上离开。唐伯强买了他想吃的粥和面包,坐在空无一人的排椅上以很快的速度将早餐吃完并迅速离开饭堂。对唐伯强而言,饭堂里那种怪异的氛围比面对死亡的病人更让人不舒服。 第十一章 惊险的意外 早交班完毕,朱老师招手示意唐伯强到身边问道:“小唐,经过昨天的查房,对你所管的病人有什么感觉?” “昨天跟您查完房,对个别病人的诊断和治疗有了一些想法,我都反映在病情记录上了,到时麻烦朱老师看看,指点不足之处。今天早上我已经查了一遍病人,对病人昨天的变化也有了一些了解。”唐伯强如实回答道。 “好,很好!我们查房去。”朱老师很干脆,说罢便带着唐伯强开始新一天的查房。因为昨天没有新收的病人,一路查过去,唐伯强将病人昨天的变化向朱老师汇报并对一些需要处理的变化提出自己的思路,朱老师一边听一边点头,查房的速度明显比昨天快了很多。 回到医生办公室,朱老师便对唐伯强说:“小唐,你按照你刚才的思路开医嘱并签上你的名字,开完后我再过目。”说完便自顾自地从病历本倒数顺序开始拿起病历看了起来,唐伯强见状也马上进入到开医嘱的状态。 由于对病人的情况了然于胸,需要开医嘱的病人不多,就算需要处理,所用的药物和检查都很简单,医嘱自然很快开了出来。朱老师重新审阅了一遍,很满意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后对唐伯强说:“做得好,非常好,我从来没有看见学生以这样的方式写病情记录,非常值得在科室推广。小唐,你毕业以后也要坚持这种风格,坚持下去,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敢说,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名医术高明的好医生。另外,你对化验单的处理也很好,别出心裁,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的化验单在哪里,嗯,真是很好的创意。” 看着朱老师心情如此的好,唐伯强马上抓住时机,说:“谢谢老师的肯定,以后一定继续努力,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嗯……”唐伯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朱老师见状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唐伯强便将昨晚内科组开会的情况向朱老师汇报,然后说:“不知道朱老师能不能帮忙找到眼底镜,因为病人的病情变化无法预测,到时就怕找不到眼底镜。” 朱老师听后有些惊愕,更多的是动容:“你们准备这样学习看眼底?好!好!好!”朱老师一连说三个好字,边说边拉开他面前桌子上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轻轻打开,从中取出眼底镜并教唐伯强如何安装、如何调节屈光度等,教完后又轻轻地放回盒子里盖好并将眼底镜放回抽屉。 见此情景,唐伯强有点从天上又掉到地上的感觉了。还没回过神来,朱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钥匙递给唐伯强,说:“这是这个抽屉的钥匙,抽屉里没什么,除了眼底镜,就是几本书,你保管好这把钥匙,需要用眼底镜的时候就自己来取,到你学习结束后再还给我。” 唐伯强这才如梦初醒般双手接过钥匙,说:“谢谢朱老师。”朱老师却很认真地说:“不用感谢。回去对其他几位同学说,你们是好样的,也是前途无量的,以后需要什么帮助,只要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当唐伯强在晚饭时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家时,杨珑玥很感慨地说“你的老师真好!” 朱老师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交班会上,蔡老师拿着唐伯强写的病情记录大加赞扬,并建议大家向唐伯强学习。这样的表扬对学习成绩一直处于“塔尖”的杨珑玥来说是一种刺激,从那天起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她总是喜欢找唐伯强病历或者病情记录的毛病,这令唐伯强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又不得不去面对。因为如果有人存心找你漏洞或者弱处的话,就一定能找得到,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事,这好像是“墨菲定律”中的一条吧。当然,唐伯强也从杨珑玥的“找错”中学到了作为一个医生必须具备的责任、严谨与细心。所以,唐伯强一直以一种开放的心态来接受她的“找错”。直到唐伯强大病一场后,他与杨珑玥的关系发生了在外人看来不一样的变化后,这种“找错”活动便停止了。 新桥市每年夏天都会有一种“职业病”爆发,而且发病率和发病人数奇高,以至于新桥市的各大医院在这样的爆发期都会大量接收这类病人。 这种职业病与新桥市一家农药厂有关,这家农药厂每年生产大量的有机磷农药并销售到全国各地。在出厂环节中需要大量的搬运工人,这些工人们都是用最原始的办法,将化肥“肩扛”上运往各地的车上。 在冬天,搬运工人们都会穿着衣服进行搬运工作,而且出汗也不多,所以,冬天极少有这样的病例。 炎热的夏天就不一样了,几乎所有的男性工人都光着上身搬运农药。那一袋袋的农药在搬运过程中抖出来的粉末与如雨般的汗水结合在一起,农药以很快的速度融化在汗水里,并通过工人们**的皮肤吸收进体内。当农药在体内积蓄到一定程度,农药中毒便爆发了,而且往往是一大批当班的工人集体发病。因为每年如此,所以一旦发病,这些工人便被迅速分流到市内各个医院进行紧急救治。 新桥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没有设置留观的床位。这意味着,凡是重症的、病因不明而需要留观的急诊病人全都无一例外地坐“直通车”送进病房住院,由病房的值班医生进行处理,病床的主管医生第二天查房时才决定病人的去留。所以当这些农药中毒的病人来到急诊科的时候,根本没有作任何停留便被直接送到病房进行抢救。因为搬运农药分白班和夜班,所以不管白天黑夜,都可能有这样的病人的到来。 跟着朱老师值班一段时间后,唐伯强在朱老师的指导下抢救了大量有机磷中毒的病人,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学到了估计在校本部也未必能学到的知识,毕竟这样的病人大多集中在基层医院。 一天晚上,值班的唐伯强在抢救农药中毒的病人时,发生了意外的一幕,令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也令唐伯强终身难忘。 治疗有机磷农药中毒,特别是早期轻症的病人,最有效的药物首当阿托品,而使用阿托品最关键的是尽快使病人达到“阿托品化”。所谓阿托品化,是用阿托品让病人达到下面几个指标:一是皮肤干燥,面色潮红;二是瞳孔散大;三是肺部啰音显著减少或消失;四是心率加快至每分钟120~140次;五是意识障碍减轻,有轻度躁动不安。而这五个指征的把控并不容易,需要医生密切观察,达不到不行,过量更不行。一旦过量,就有可能出现轻度甚至重度的阿托品中毒。 当晚,一位中毒的年轻小伙子,也许他对阿托品很敏感吧。达到阿托品化后的他已经不是轻度的躁动不安了,而是脸色潮红,眼神狂野,烦躁不安,胡言乱语,到处乱走。因为他年轻力壮,虽然唐伯强、文若飞和丁博文他们都在,但也不敢强硬制止,怕造成误伤。他们几位都只能围着他以防止出现意外,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得很突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袭击的对象竟然是唐伯强。 病人狂乱一阵后,慢慢地看似平静下来。正在大家分神之际,病人突然一个侧身向前拦腰抱住唐伯强并大声叫道:“你偷了我的自行车,钥匙就在你的口袋里。”边说边伸手往唐伯强白大衣的口袋里探。 唐伯强毕竟是练武之人,反应非常快。在被抱住的一刹那,唐伯强的双手迅速地在双侧腰部用力呈一个微“弓形”撑着,不让病人用力抱着腰部及挤压腰部。与此同时,唐伯强还盯着病人毫无章法的、乱动的、没有穿鞋的脚,必要时唐伯强会用力猛踩病人的脚趾,唐伯强有自信这一招一定可以让病人在疼痛的时候松开手而可以及时脱身。 在做好这些防范后,唐伯强开始与病人对话,试图稳住病人的情绪,让病人安静下来。“我没有偷你的自行车,你翻我的口袋看看,保证没有钥匙。”唐伯强以一种轻松的语言对病人说,并且不做任何动作抵抗而任由病人翻看口袋。 也许是唐伯强的镇静起到了作用,也许是阿托品的作用在慢慢退去。逐渐地,病人开始安静下来,不再躁狂,抱着唐伯强的手也开始松了开来。唐伯强继续与病人谈话,并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近,怕再次激起病人的躁动。 病人似乎很听唐伯强的话。不知不觉间,唐伯强的双手扶着病人的双肩并轻轻用力将病人往病房里引去,直到病人在病床上躺了下来,一场虚惊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十二章 唐伯强病了 这样的经历在华夏医的附属医院是很难遇到的,而这些经历为唐伯强今后的从医积累了丰富的另类的经验。以至于二十多年后,当唐伯强在处理医疗纠纷时,表现出的从容淡定、理解包容令吵闹的病人家属为之折服,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多次医疗纠纷。 实习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内科组的同学们不断地学习各种知识和各种技能,他们的表现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认可。蔡老师这位性情中人有一次交完班后很感慨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拼命学习的学生了,你们看起来年纪很小,可是志向可不小啊,希望有机会我们成为同事哦。”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当实习快结束时,蔡老师私下找唐伯强谈话,希望唐伯强留在新桥市人民医院内科工作。当他听完唐伯强的志向和目标时,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并鼓励唐伯强坚持自己的志向不放弃。 对于看眼底的学习,他们几个人的速度也是很快的。当廖燕涵和唐伯强他们在刚死去的病人的瞳孔观察清楚眼底的结构后,便开始相互之间看对方的眼底进行第二阶段的学习。这就是医学生,这就是学医必须经历过的历练。他们用看完死亡病人的眼底镜相互之间看了起来,死亡的病人的瞳孔是极度散大的,很容易看到眼底的结构,但在正常人身上就难多了。他们一有空便相互学习,没有谁推诿,没有谁对这眼底镜而有任何恐惧。很快地,看正常人的眼底对于内科组所有的同学来说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廖燕涵对唐伯强说:“哎,哪个谁,唐伯强,我看大家都掌握看眼底的技术了,没必要占着朱老师的眼底镜,你还是还给朱老师吧。”唐伯强想想也是,第二天交完班,唐伯强便拿着装眼底镜的抽屉的钥匙还给朱老师并向他汇报他们学习的情况。朱老师听完后不假思索地说:“你继续拿着,以后需要看眼底的病人由你来完成。说实话,我看眼底的水平并不高,你现在已经是青出于蓝了,继续努力啊。”看着朱老师充满诚意和鼓励的目光,感受到老师坦荡的胸怀,唐伯强应声道:“好,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实习的生活继续着,也继续着其中的苦与乐:频繁的夜班;写不完的病历和病情记录;必须随时应声而到参与的各种突发事件;感觉总是看不完的书;背不完也不可能全背熟的各种检验数据和各种诊断标准和原则……尽管如此,大家都很明白,这是一年后他们成为医生前必须跨过的一道坎,别无选择。没有人有怨言,有的只是相互的鼓励和帮助,有的只是不断加码的努力学习。 俗话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长期紧张的、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的唐伯强终于病倒了。 病倒前的一天晚上,唐伯强还在病房坚持着写完当天需要写的所有文字记录,一直到晚上9点多才回到宿舍洗澡后上床睡觉。睡前唐伯强也没感觉什么不舒服,也很快进入梦乡。到了下半夜,唐伯强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感觉全身发烫,头痛欲裂,全身也酸痛难受,他知道感冒了,而且来势很凶很急,真是“积劳成疾”了。 他起来摸黑喝点水,因为宿舍里没有什么药,夜半三更的,他不想惊动大家,便又忍着痛上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到了天亮,他感觉到大家陆续起床了,但他的症状也更重了。全身酸痛乏力,身体发烫无汗,这意味着体温并没有退去,他知道这种情况无法坚持上班。便请丁博文代他向朱老师请假,同时也请丁博文下班时帮他买点治疗感冒退热的药回来,丁博文答应着并告诉唐伯强安心休息便上班去了。这种赶时间是宿舍每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实习对于每一个人而言都是不轻松的。 在唐伯强的印象中,这应该是读大学以来最严重、最难受的一次感冒了。全身的酸痛似乎要钻入骨髓,动弹一下也会感到莫名的难受,唐伯强只好再次喝点水后蒙着被子躺在床上,希冀能捂出汗来,使持续不退的体温有所下降。 唐伯强就在这样的难受中沉沉地睡到中午,身体依然发烫,也丝毫没有出汗的意味。廖燕涵带着内科组的几个同学来看望唐伯强,看着他那小眼睛似睁非睁的样子,知道他病得不轻。 廖燕涵说:“哎,唐伯强,朱老师说了,要你好好休息,好彻底了再来上班,什么请假条就不必了。还有啊,听说你什么东西都没吃,这样不行啊,博文给你买了药,也买了饭菜,好歹吃点吧。” “谢谢!谢谢你们!现在没什么胃口,头很痛,先吃点药再说吧。”唐伯强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丁博文赶紧端来开水,并将买来的药和饭菜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唐伯强挣扎起来服了药,然后对廖燕涵他们说:“估计问题不大,相信吃了药一会就会退烧,烧一退就好了。你们忙去吧,谢谢大家的关心啊。” 大家看到这样的情形,便不再打扰唐伯强了。每个人都很清楚,体温不退,人肯定很难受,特别是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发烧就更不用说了。 也许是感冒药里有扑尔敏的缘故吧,唐伯强很快又再度进入到昏昏沉沉的睡眠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沉中的唐伯强感到床边似乎站满了人,便努力睁开眼睛。果然,住在隔壁的新桥实习组的女生们大多过来看望唐伯强。见唐伯强醒来,站在一旁的丁芷兰眼很尖,反应也很快,说:“哇,你看你,一身汗了,赶紧擦擦。”唐伯强也感觉到汗渍渍的,马上从枕头边拿起一条毛巾抹起来。 这是服用退热药后的反应,出汗的何止是头部,全身都是,而且是不停地渗出来,似乎要通过这出汗水将身体超额的热量带走。唐伯强快速地抹着头部和胸腹部的汗,丁芷兰见状二话不说,上前一步说:“来,我来帮你擦擦背部的汗。”说罢便伸手拿过唐伯强的毛巾帮唐伯强擦起背部的汗来,一边擦一边说:“哎呀,你的背部的衣服都湿透了,一会赶紧换了,免得又受凉。我将毛巾铺在你的背上吧,这汗还在出呀。”唐伯强一边点头一边说着:“好的,谢谢你!” “谢啥呀,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又出了这么多汗,赶紧吃点东西吧,人家珑玥精心为你煮了鸡蛋伊面,趁热吃了吧。”丁芷兰说完转身对杨珑玥说:“哎,珑玥,赶紧把鸡蛋面端过来。” 丁芷兰的性格唐伯强早有所闻:外向、大方、干练、为人热心肠、乐于助人却又十分低调、做事果断又不失分寸,完全是一副女汉子的性格。 杨珑玥也大大方方地端起面条送到唐伯强面前。饿了一天的唐伯强,闻到这阵鸡蛋面的香味,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饥肠辘辘了。接过杨珑玥手中的碗,忍不住说了一句:“嗯,真香!”说罢端起碗,也顾不上这么多女生在看着,三下五除二,几下扒拉,几声咕噜,碗便见底了。 “真是饿坏了,要不要再来一碗?”杨珑玥问道。 唐伯强连忙回答道:“谢谢!不用了,一会换件衣服,再睡一会,明天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朱老师说了,能使唐伯强不来上班的病,应该轻不了。他让你好好休息,好利索了再上班,不要硬挺。我们大家也回去吧,让唐伯强休息休息,需要我们帮忙的就尽管说哈,博文他们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会照顾人。”廖燕涵此时接过话题。站在一旁的丁博文笑着答道:“是啊,还是你们细心,想得周到。” 唐伯强大学的前三年,在二班女生眼里的他是“透明的”,她们全部忽略了唐伯强的存在。当然,这也与唐伯强有很大的关系,他的低调,他的内向,他的相貌,他的腼腆等等,注定不会引起女生们的注意。 自从进入临床学习,唐伯强慢慢找回了学习的感觉,他的能力也慢慢地展现出来,直到这次到新桥的实习,他的强大的临床能力相信也在女生中传开了。这次唐伯强的病,好像一下子打开了他与女生交往的那扇窗,他的自信支撑起他与女生自然而无障碍的交流。 当然,不管男人之间、女人之间还是男女之间的交往,交往的密切程度和深度都与各自的志趣有关。丁芷兰的热情大方,廖燕涵的含蓄内敛,杨珑玥的直来直去,她们都各具个性。但她们也有一个共性,就是十分善良且聪明伶俐,这是唐伯强所欣赏的,更重要的是,她们愿意与唐伯强交往。 从此以后,正常上班时间以外,在内科病房里,常能看见唐伯强与杨珑玥和廖燕涵的身影。他们或在写病历,或在一起相互协调抢救病人,或者一起讨论某个病例的诊断和治疗,或者海阔天空地聊天。杨珑玥和廖燕涵,一动一静,一个直接一个含蓄,但她们却有着惊人的默契。唐伯强看得出,她们俩早已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了,杨珑玥可以在廖燕涵面前撒娇似地说个不停,廖燕涵可以静静地、微笑着听和看。唐伯强似乎能看出,在廖燕涵沉静的外表下隐含着强大的力量,在杨珑玥跳跃活泼的身影下却有着脆弱的一面。 很自然地,到了后来,他们的交往更显得自然而随意。有他们喜欢的电影,便相约去看一场,当然,看电影时,廖燕涵总是让杨珑玥坐在唐伯强身边。在新桥实习组所有同学的眼里,唐伯强和杨珑玥谈上了。唐伯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他的性格,根本不想对任何人作任何解释。至于廖燕涵为什么这么乐意陪着一起,唐伯强也不得而知,但他很清楚,廖燕涵这样做,绝对不会毫无道理的,时间会给出唐伯强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第十三章 谜底即将揭开 倒是丁芷兰,在大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地找到了自己的求爱目标。她心中忐忑,决定找自己信得过的唐伯强咨询一下。 一天下午,值完班休息的唐伯强洗完澡,正在阳台的洗衣台上洗衣服,丁芷兰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看着唐伯强用毛刷在刷洗衣服,丁芷兰哈哈大笑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这样洗衣服,要不要我来示范一下怎样手洗衣服啊。”唐伯强微微一笑,说:“谢谢了,我已经习惯这样洗衣服了,一直这样洗,也很干净啊。” 丁芷兰听完不再吭声,但她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看着唐伯强洗衣服,唐伯强一边洗衣服一边想,这位一向敢说敢干的丁芷兰,今天怎么沉默不语了?一定事出有因。 果然不出唐伯强所料,答案很快出来了。看着唐伯强的衣服洗得差不多了,丁芷兰也开腔说话了:“哎,唐伯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感觉也只有问你最合适,想听听你的看法。” “好啊,说吧,你这样信得过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唐伯强应道。 “你觉得文若飞这个人怎么样?”丁芷兰真是快人快语,直奔主题。当然,唐伯强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 “嗯,我实话实说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供你参考。”唐伯强说道。 “我和文若飞交往不多,虽然在一个宿舍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同在内科实习组,但了解不算深。以我的观察,第一,他外表看起来似乎很前卫不拘,但我个人认为他的内心是一个很善良也很传统的人;第二,他的才华其实我们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知识面很广,善于思考,往往有惊人的见解,是我们班第一怪才;第三,我认为,他是我们班俊男之一,眉清目秀却又显得刚毅坚强,这个你应该比我懂;第四,人无完人,虽然我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但他更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他不喜欢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掺和,谁出面劝都没用,个性很突出。”唐伯强那种条分缕析的逻辑思维在这样的日常交谈中也没有丝毫改变。他将他的想法一二三点罗列出来,清晰明了,唐伯强最后说:“怎么样,看上文若飞了?用不用我帮忙牵线?” “去去去,什么看上看不上的,问问而已。不过还是谢谢你哦,居然这样详细,这样有条理地说出他的特点来。好一个唐伯强,以前小看你了,走了哈,继续你的古董洗衣法吧。”丁芷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唐伯强深知,以文若飞的性格,唐伯强能做的也只是牵牵线而已,如果他不同意,任何人出面都没用。但唐伯强相信,丁芷兰能做的绝不止于此。 不知不觉间,廖燕涵、杨珑玥和唐伯强三个人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三人中不管哪一个值班,其他两个一定会去病房陪着一直到十点多才回宿舍。他们在一起,可以聊天,可以讨论病例,可以参加突如其来的重病人的抢救。 今天是廖燕涵值班,杨珑玥和唐伯强早已约好,晚饭后,他们一起慢慢向病房走去。病房虽然建在山丘上,虽然高低不平,拐弯抹角,但它却有一个特点:冬暖夏凉。在秋老虎施虐的9月,病房里还是很阴凉的。在阴凉的病房里,三个志趣相投的人一起聊天,无疑是一大快事。 今天值班出奇地平静,连廖燕涵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平时值班,急诊室的“直通车”通道常常会送来一些急症的病人。 不管什么原因导致今晚的平静,他们三人在医生办公室里享受这样难得的时刻,海阔天空地聊着。 正聊得欢,难得一见的赵哲老师突然出现在医生办公室,看见他们三个在闲聊,赵老师感到有点奇怪,出其不意地问了他们三个一句:“你们有没有准备参加明年的研究生考试?我这段时间都在紧张地复习,所以很少来与大家见面。” “等分配完了再做决定吧,明年的考试肯定不参加了。”廖燕涵首先给出了答复。 “我也不准备参加,我还是想专注于临床,临床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我的目标是将来做一个医术好的医生,暂时还不想往基础研究方向考虑。”唐伯强也很干脆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赵老师眼睛盯着杨珑玥,只见杨珑玥一反常态,慢条斯理地说:“我也不想参加研究生考试,对于将来,我已经有明确的方向了。” 他们的回答显然令赵老师大失所望。在与他们多次的接触中,赵老师都表现出对他们的欣赏,甚至于一个月前就问过唐伯强同样的问题,当然,唐伯强的回答也是一样的。当听完他们的话,赵老师又重复了当时听了唐伯强回答时的那句话:“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你们是很有实力的。不过,人各有志,希望你们最后都能如愿。”赵老师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 看着赵老师远去的背影,大家一阵沉默,廖燕涵突然对杨珑玥说:“今晚这么清静,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珑玥你那个啥,嗯……你和唐伯强先走吧。”看着杨珑玥少有出现的若有所思的样子,唐伯强虽然习惯了廖燕涵的这种说话方式和节奏,但总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妥。 “她似乎话里有话。”唐伯强想,但也没作更多的思考,因为他清楚,有些谜不是猜破的而是被说破的或看破的。想到这里,便和杨珑玥一起踏着夜色慢慢往宿舍方向走去。 时近中秋,云淡天高,柔和明亮的月光穿透浓厚的夜幕洒在这座城市上,地上满是月光的光与因为月光而产生的影。唐伯强突然产生一种浓浓的、思乡的情愫,他盯着天上的月牙一阵出神:此时的八角镇,该是月饼飘香的时候了吧? 看着唐伯强发呆的神情,杨珑玥轻轻地拍一下唐伯强的手,说:“时间还早,我们周围走一走吧。” 唐伯强回过神来,说:“好啊,已经很久没有逛过夜幕下的新桥了,今晚月光如此的好,真是难得,不要辜负了。”说完便和杨珑玥一起往不远处江边的方向走去。 新桥市的夜晚行人很少。他们就在这样的月光下慢慢地走,轻声地聊,俨然一对情侣在月下漫步,浪漫而温馨。 在这次生病前,唐伯强已经感觉到杨珑玥对他的态度在发生变化,从原来的不断挑剔找茬到后来喜欢和唐伯强探讨问题。一个学霸,一个在唐伯强眼中高冷的学霸,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时唐伯强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与廖燕涵在医生办公室里写病历时,廖燕涵主动说起这个话题。 “哎,那个谁,唐伯强,你感觉到杨珑玥最近对你态度的变化了吗?”廖燕涵问。 “嗯,好像是不一样了。”唐伯强回答得很简单,他相信廖燕涵明白。 果然,廖燕涵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们大多数女生对你并不了解,你好像一个透明的人,当然,你这样透明的人是进不了杨珑玥这种学霸的眼的。” “她开始关注你是在下实习点前的外科考试,你的成绩居然与她并驾齐驱,于是她便记住了你的名字。凑巧的是,我们竟然分在一个实习组,她便有了了解你的机会。” “聪明如她的人是不会轻易服输的,更何况你前三年默默无闻,成绩更不见冒尖,她便认定你这次外科考试考得好仅仅是碰巧而已。直到临床实习,当她听到老师们一次又一次表扬你,一次又一次地拿你的病历和病情记录作为样板让大家学习时,她的心里开始是各种的不服气,行动上更是诸多的挑剔,相信你也看到了,我当时真佩服你的大度。”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抢救哪个农药中毒的小伙子吗?就是把你抱住的哪个。你那天表现出来的镇静从容,巧妙化解问题的方式方法,让杨珑玥对你的看法产生了根本的转变。从那天晚上起,她是真的佩服你,对你刮目相看了。” “后来我们也慢慢成为了朋友,希望我们都珍惜这份朋友情谊。人生苦短,大学的生活更短。我们有缘在一起读书,一起实习,更难得的是我们志趣相投,希望我们成为永远的朋友,不要因为毕业而改变。珑玥的一些事情我让她自己对你说,她说比我说好些。” 廖燕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起来早已憋在心中了,只是难得与唐伯强单独在一起,这个机会给她抓住了,便一下子倾泻出来。 “会的,我们一定会珍惜好这缘份和友谊的。哪怕将来天各一方,我也希望大家都不要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唐伯强很动情地回应着廖燕涵的话。当然,廖燕涵最后说的那些“谜语”,唐伯强也不再追问,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 唐伯强突然有一种感觉,今天晚上与杨珑玥的月下漫步,是廖燕涵和杨珑玥有意而为之的。嗯,今晚一定会揭开谜底的! 第十四章 与杨珑玥相约不改初心 唐伯强和杨珑玥就这样在新桥市夜空的月光下慢慢地走,慢慢地聊。杨珑玥说:“我觉得你今晚回答赵老师的提问时给出的答案很好,我也是一个很喜欢临床的人,将来也会专注于临床。只是我有点想知道,你将来想从事哪个专业?” 唐伯强听后微微一笑,说:“这个答案除了司徒远行,我还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人,希望你听了不要吃惊哦。” “呵呵,说吧,对你的吃惊已经够多的了,再来一次也无所谓。”杨珑玥开玩笑说。 “其实,自从上完神经内科的课,我便决定今后要做一位神经内科的医生,除非无法选择。如果真的无法选择,我可能会考研究生,当然,就像今晚廖燕涵所说的那样,这些待毕业分配后再说。至于就业地点我倒无所谓,只要能让我从事神经内科工作就行。”唐伯强的口气近乎斩钉截铁。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听完唐伯强的回答,杨珑玥还是大吃一惊:“你想搞神经内科?我看你真是发神经了,你问问全年级有谁愿意搞神经内科?那是一门有诊断无治疗的学科啊,谁不知道神经内科只有“三素加尿布”(抗生素、激素、维生素)。哎,难怪那天蔡主任说得那么明白想留你,你都婉言拒绝了。跟着蔡主任搞心血管多好啊,心血管多热门啊,真搞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看来唐伯强的选择对杨珑玥的刺激不小,说着说着声调便提高起来,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中回荡。唐伯强知道她为自己好,她说的也一点没错。 “嘘!”唐伯强对着杨珑玥做了一个手势并环顾了四周,杨珑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伸伸舌头停止了说话。 “我喜欢神经内科,喜欢神经内科疾病在诊断时所需要的那种逻辑思维方法,这是我一直喜欢的逻辑与推理,我已经被深深吸引,不能自拔了。我知道你为我好,放心吧,我会做得好的,我更相信神经内科这门学科将来一定会有发展。呵呵,你呢,说说你将来的设想吧。”唐伯强看着杨珑玥笑着说。 唐伯强这一问,杨珑玥一个激灵:这不就是廖燕涵暗示我做的事情吗,自己差点糊涂了,忘记了。 “呵呵,我的将来很简单。首先,我自信留校并留在我想去的儿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留校后抓紧时间复习英语,希望毕业后第二年,最迟第三年,也就是1986年前后通过进入加拿大的英语考试。我的一位同学已经移民加拿大,那时我一定到加拿大去,再在加拿大考个医生执照,在加拿大做个私家医生。”杨珑玥一口气就将她的“简单”的将来说了出来。其实唐伯强很清楚,她所描述的将来对于很多人来说一点都不简单,但对于杨珑玥,唐伯强还真相信她要做到这些并不难。第一是杨珑玥有实力通过英语考试,第二是杨珑玥的家庭能够支撑得起她去加拿大复习考试。 杨珑玥的话说到这里,唐伯强心中的所有谜底大白于眼前了。他很感激廖燕涵的聪慧与厚道,很感激杨珑玥的坦率与真诚,很感恩大学生涯乃至在自己的人生中能与这样优秀的人成为朋友。 短暂的沉默后,唐伯强说话了:“你的设想可行性很大,对于其他人可能会很困难,但对于你,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很好啊,将来如果我有机会到加拿大,你可要接待我哦。” “嘿,还远着呢。不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杨珑玥恢复了常态,大方地回答。 慢慢地,他们走到了江边。倚着江边的栏杆,看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看着不远处似乎无际无涯的、宽阔的江面,看着一座雄伟的大桥以及大桥的两座桥墩像一扇门一样映入眼帘。大桥虽然很有些年份了,但那种气势依然震慑人心,在如此宽阔的江面上建设跨度如此长的一座大桥,其难度可想而知,新桥市的名字大概是与这座大桥有关吧。 新桥市地处珠江的冲刷平原三角洲,大江、小河和各种小溪遍布其中。居住在三角洲的人们以往多靠各种船只出行,十分不安全也不方便。慢慢地桥梁越建越多,桥梁不仅带来出行的方便,桥梁也像一条条动脉,给经济的发展带来了所需要的“血液”。珠三角也因此慢慢成为闻名全国的发达与富庶的地区。 城市在夜色里慢慢睡了过去。但给它带来活力的江水却依然清醒着、亢奋着、忙碌地流淌着,也正是这一江忙碌的水养活了这座城市,这样的情景与曾经的八角镇是何等的相似啊。但新桥市是幸运的,它与省城为邻,有着四通八达的陆路交通,这水陆交通的便捷更使新桥市如虎添翼。 想着这几年来往于家乡和省城都要经过的这条江水,想到在这奔波间几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唐伯强不禁感慨万千,脱口而出地说出了孔子的那句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杨珑玥怔怔地看着唐伯强,轻轻地叹了一声,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应该去读文科而不是来学医。说实话,虽然以前常找你的茬,但看你写的病历真是一种享受,从字里行间能感觉到你身上有着的一种独特的文人气质,但又感觉到你经历过严谨的医学院学习训练后应有的缜密。尽管你平时很低调,但你的文字暴露了你除了有着文人的不拘,还有着做医生的严谨。” “是吗?谢谢你给我如此高的评价哦,这可是我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啊。”唐伯强笑着说:“其实,我认为我与你或者与很多同学的不同之处是起点的不同。你站立的起点要比我高出太多了,让我仰视还看不到呢。起点不同,视角自然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相同,选择当然不同了。说实话,如果让时光倒流,如果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进入医学院学习的。呵呵,这就是缘分吧,这缘分让你我这样有着天渊之别的起点的两个人或者说很多人能够在同一间学校学习并且成为朋友。” “年级老师常说我们这一届的同学是小孩,直到我们实习,才让所有的老师对我们刮目相看。是的,我们年纪小,但我们经历的东西不少,我们对知识渴求的强烈程度是老师们开始时没有意识到的。可惜的是,我们这一届的同学不少人最终可能走错了路,进错了门。就像我们班的罗伟,他可是以96分这一将近满分的物理成绩考进来的啊,进来后才发现对医学没有半点的兴趣,但他的才华和聪明让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医学课程的学习,在此之余,他醉心于物理的研究还小有成果呢。”唐伯强一发不可收拾地说。 “哦,你是说我们班的那位自己到东山口旧货市场买废旧零件组装出收音机和录音机的罗伟吧。我也听说了,今天听你这么一分析,感觉真是浪费他的才华了。”杨珑玥很是惋惜地说。 “是啊,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相信我们年级不少人会发现原来入错行了,走错路了,也相信有不少人会离开医疗行业而另起炉灶。希望我们不是这一类人吧,希望我们都能在医疗行业里一直走下去,不改初心。”唐伯强回应道。 “会的,我们一定能坚持下去,不改初心。来,我们拉钩钩,日后我们相见,看看我们是否能坚持住。”杨珑玥边说边伸出右手,对于杨珑玥这种调皮的举动,唐伯强和廖燕涵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好,我们今晚拉钩为证!”唐伯强答应着并同样伸出右手,两个人的小指对拉在一起,大家都忍不住朗声大笑,那笑声瞬间便被淹没在来往船只的笛鸣声中。 一对年轻人,站在秋夜的江边,对着像工地一样热闹的江面,在说出他们心底里对这个时代的想法,当几十年后回顾这象梦一样的场景,唐伯强除了感叹,还有不少的惊讶:当时的一些话,真的在多年后应验了。 四个月的内科实习时光在充实、浪漫、温馨中很快结束了。1983年十月中旬,唐伯强所在的新桥实习组告别了他们钦敬的老师,离开了他们慢慢喜欢上的新桥市。从此,他们后续的所有实习都在校本部的附属医院进行。唯一不变的是,各个实习小组的人员是固定的,只是到小科目如神经内科实习时需要做微调而已。 对于唐伯强他们而言,剩下的实习科目主要包括外科、妇产科、儿科、传染科、神经内科等。虽然唐伯强立志将来要做一位神经内科医生,但他深知,医学的基础不可能这样绝然地被割裂分开,学科之间知识点的交叉是不可避免的。正因为如此,对每一门学科的实习,他都全力以赴,绝不允许自己有偷懒的念头。 外科、妇产科和儿科属于大的科目,每个科目都有将近四个月的实习期。而神经内科显然被边缘化了,只有仅仅2周的实习时间,可见在学生和老师们的眼里,神经内科是多么的无关紧要。 对于唐伯强而言,2周的时间确实学习不到什么东西,有的只是他留下的几份令带教老师印象深刻的病历。因为在出科时,带他的方老师就是因为这几份病历而给予唐伯强很高的评价,而这评价令负责实习生工作的张老师很为难。说实话,在张老师眼里,这组学生对神经内科的实习十分马虎,所以准备痛下“狠手”。但方老师拿出的“证据”却令张老师不得不改变初衷,唐伯强在无意中帮了这次神经内科小组的同学一把。 第十五章 妇科老师抛出的诱惑 唐伯强还清楚地记得,他实习完外科便转到妇产科实习。不少男同学认为妇产科的实习对于他们是多余的。但唐伯强则不然,产科的产妇出现“子痫发作”时,就需要神经内科的协助处理。 带唐伯强的老师是一位姓王的男老师。也许是在妇产科浸淫的时间长了的缘故,王老师对手术的要求近乎一个完美主义者。 每一次手术,他都要求自己术程顺利、经过安全、每一个步骤所经过的地方都没有瑕疵。正因为如此,跟他的学生没少在手术台上挨他的骂,尽管他骂人时的语调温柔中带着娘娘腔,但骂人的内容却句句锥心,骂得学生们十分尴尬又无可辩驳。 在外科的实习中,唐伯强跟着老师学到了很多细小的技巧。比如拉钩、止血、打结、缝合皮肤等等。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技巧,它们也是一门学问,一门技术。什么时候下止血钳、哪个地方需要止血、打结的手法和速度如何、皮肤的缝合怎样才能漂亮等等,都是需要仔细琢磨的。 第一次跟王老师上手术台,被大家戏称为“拉钩专业户”的学生们是理所当然的配角,但这个配角也不好当。唐伯强可不管你是什么老师,他都保持一贯的认真细致的作风。整个手术下来,拉钩、止血、打结、剪线、皮肤缝合等,这些琐碎的工作唐伯强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其实唐伯强也是一位完美主义者,他力求将每一个步骤做到最好,术前他已经手术所必须经历的步骤烂熟于胸。手术完毕,唐伯强和主管护士一起送病人回病房。 “咦,今天可奇了怪了,怎么没听见王教授骂人啊。”主管护士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对呀,我听我们班的同学说他很喜欢骂人的。嗯,看来今天王老师心情不错哦。”唐伯强也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得了吧,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在手术台上有什么好心情的。这位同学,恭喜啊,你以后会有很多手术做了。”主管护士似乎知道些什么。 果然,以后每次王老师有手术,一定安排唐伯强作为“拉钩”助手。到了后来,他干脆对唐伯强说:“小唐,你回宿舍除了看书,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不如白天和晚上十点前在值班房待命,如果有急诊手术我可以叫上你。” 妇产科设在病房的第一层,管理很严,闲人是很难进去的。在值班房待着,就等于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待着,这对于喜欢清静的唐伯强来说倒是一件乐于去做的事情。于是,在随后的妇产科实习时间里,王老师每次到病房,都会看见或在写病历开医嘱,或在查房,或在值班房看书或者休息的唐伯强。这令王老师感到满意,只是偶尔遇上廖燕涵和杨珑玥想找唐伯强聊聊天时,她们却不得门而入。有一次,杨珑玥干脆对着值班房的窗口喊着唐伯强的名字,唐伯强听见后才开门让她们进来。 有一次与王老师做一台急诊手术。师徒俩在洗手消毒时,唐伯强发现王老师用一种异样的、甚至带点温柔的眼光看着唐伯强的手。唐伯强还没反应过来,王老师一把抓起唐伯强的手细细端详一会,说:“嗯,真是一双好手,这么白这么嫩,又细又长的手指,分明就是做妇产科医生的料。怎么样,到妇产科来跟着我,像我一样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如果有这个意愿,我可以帮忙出面说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已经了解过了,除了还没有参加全国统考,你的其它条件是符合留校的。”王老师边说边放开唐伯强的手。 “谢谢王老师!我已经决定将来从事的学科了,至于能留在什么地方我无倒所谓。”唐伯强赶紧回答,因为他可不想给任何人有节外生枝的想法和做法,哪怕是为自己好,也坚决扼杀在萌芽中。 “哦,那就算了,人各有志。不过,我还是很欣赏你的,不从事妇产科工作真是有点浪费了。分配前如果改变想法可以随时告诉我,我都会尽力而为的。”王老师很诚恳地说。 唐伯强听后除了感谢,就是感慨。从实习开始,他遇到的都是在专业上颇有建树的老师。他们敬业爱岗,严于律己,对学生极端负责,从生活上,学业上乃至将来的前途上都处处为学生着想。这种精神唐伯强牢记于心,并在他将来的医学教育上得到了传承。 妇产科实习结束后,他们便转到儿科实习,在儿科实习期间发生了一件令唐伯强和廖燕涵都极为尴尬的事情。 当时,廖燕涵和唐伯强所负责分管的病人中有一对因为肺炎而住院的双胞胎婴儿,治疗一段时间后需要去拍胸片复查以观察治疗效果。 那天,廖燕涵和唐伯强分别各抱一个婴儿到放射科做检查,这对双胞胎长得十分可爱,属于人见人爱型的。由于儿科在5楼,他们必须抱着婴儿乘坐电梯到1楼的放射科。他们刚进入电梯,一位阿姨看见这对可爱的双胞胎便兴奋起来,不断地逗着婴儿玩,一边逗一边问:“多可爱的双胞胎啊,是你们俩的吧?”一句无心的问,却令廖燕涵的脸马上红到脖子上。以廖燕涵的性格,她是不会回答的,唐伯强也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好笑,难道看不出他们是学生?所以,唐伯强也不加以理会。电梯里一阵尴尬的沉默,这位阿姨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连忙说:“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两个小孩了,你们俩应该是实习的学生吧?”唐伯强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提问。 是的,实习生活很累很辛苦,但却是一位医学生最终成为一名医生非常关键的一步。当然,其中不乏趣事,苦中也有很多的乐趣。其实,这就是人生的常态。苦与乐,全在自己的一念间。 据他从妇产科的王老师那里了解到,今年华夏医学院所有的附属医院神经内科都不留新毕业的学生。这对于没有关系、没有财力的唐伯强而言,留在省城内其它医院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如此,他不想让自己在省城的生活留下太多的遗憾。1984年元旦过后,他便写信告诉家里,今年的春节留在省城过年。他很想看一看,逛一逛全国闻名的、省城人无比热衷的、除夕之夜的“花市”。 1984年除夕之夜的省城,天气出奇的冷,天气预报的温度是3度,而年初一的报道称除夕夜的最低温度在零度左右,这是省城极少出现的低温。 在空荡荡的二班男生宿舍里,只剩下唐伯强以及与唐伯强交往一直很深的、他一直称之为司徒兄的好友司徒远行。 说起司徒兄,唐伯强感觉他就像一位真正理解自己的兄长,一位能与自己在灵魂上进行沟通和交流的人。 几年的大学生活,唐伯强与司徒兄的交往宛若那山涧清泉,看似涓涓细流却源源不断、滋润心田。在学习上,生活上,司徒兄都给予唐伯强很大的帮助,而且这些帮助看似在无意间就完成了。那种默契程度,司徒兄大度的胸怀令唐伯强受益匪浅并深深地影响到唐伯强往后的为人处世。毕业后,唐伯强一直想在所在的工作单位里找一位这样的朋友,却始终无缘遇到,这让唐伯强感叹:司徒兄也许就是五年的大学生涯中遇到的唯一了。 在学院的饭堂里买回“年夜饭”,两个人围坐在宿舍的电炉旁,边取暖边吃饭边聊天,应该说,这是唐伯强吃过的最特别、最简单的年夜饭了。 吃完这顿特别的年夜饭,唐伯强便提议一起去逛逛省城的花市。来省城读书近5年了,唐伯强和司徒兄都没有逛过省城很有名气的除夕花市,唐伯强的提议自然就很有吸引力。 司徒兄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冷空,不用说,唐伯强已知道他在想什么。唐伯强以飞快的速度爬上架床,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所有的冬衣,司徒兄见状也如法炮制,将他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两位家境并不宽裕却志趣相投的朋友快速地往身上套衣服。转眼间,唐伯强和司徒兄便被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包裹得圆圆的。但衣服多多并不代表暖,远离电炉的司徒兄看上去还是冷得有些哆嗦。唐伯强二话不说,将他的一件灯芯绒外套递给司徒兄,看唐伯强这样,司徒兄也就不再说什么,穿上这件灯芯绒外套,两个人便冲出房间,头也不回地往设在烈士陵园旁的东川路花市一路小跑。 学院和烈士陵园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很快到了花市。省城的花市果然名不虚传,如此严寒的天气丝毫不能阻挡人们逛花街的热情。看见花市里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的人流,他们俩相视一笑,一起轻轻说声:“取暖去”。说完便快步冲入人流中。 第十六章 全国统考的压力 读大学前一直生活在偏远小镇中的唐伯强和司徒兄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在省城这样著名的大城市里逛著名的年夜花市,那是上大学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由于对这名声在外的花市抱有很高的期望。他们俩便奋力在人群中穿梭,两双眼睛四处张望,想看看这传说中仙境似的花市是何等模样。当他们沿着东川路花街走了一趟,感觉这花市不过就是花农们将平时种养好的花集中在除夕夜摆卖而已。来逛花街的人中,大多是省城的居民,他们想体验那种气氛和传承。对于唐伯强他们而言,省城人的这种春节习俗根本就没有渗入到这对穷孩子心中。 要命的是,室外的气温并不因为这人流涌动而变得暖和些。相反,这温度远比在宿舍围在电炉旁要低很多,并且他们都真切感觉到这气温还在继续下降,从他们俩牙齿碰撞的频率便可见一斑。此时此刻,取暖变得比什么都重要且迫切,唐伯强和司徒兄再也顾不了这么多,两个人一溜烟冲出人流往宿舍跑。回到宿舍,插上电炉,丝丝的暖意才慢慢从发热的电炉温暖到他们全身。 尽管外面鞭炮声阵阵,但想到外面的冷,他们都不敢再冒险外出了。他们也不想早早上床躲在被窝里躺着过一个除夕夜,于是便索性坐在电炉旁聊了起来。 想着几个月后他们便要毕业离校,5年前来校时被年级主任戏称为“带过的年龄最小的学生”的同学们从此将分赴祖国东南西北,他们的话题很自然聊到了毕业以及毕业后选择的专业和就业的地点来。 按照当年的毕业分配原则,司徒兄是肯定要回家乡工作的。在与司徒兄几次的聊天中,知道家乡终将不是他的久留之地。看到领改革开放之风的广东的发展势头,他一定会再度回来省城的。与司徒兄几年的相处,唐伯强深知他悟性极高,定力很强,决定学什么东西就定能成功。他那令唐伯强钦羡不已的飘逸靓丽的字,信手拈来却栩栩如生的素描,无一不是他自学的结晶。 司徒兄是知道唐伯强的志向的,重提当年在新桥一起实习的往事,他忍不住又开始劝唐伯强:“你为什么不选择做外科医生?我一直认为你天生就是一个做外科医生的料,手指细长灵活,反应敏捷,不做外科医生太可惜了。不做外科医生也罢,还偏偏选一个我们大家都不喜欢的专业。神经内科有什么好搞的?除了诊断,还能做什么?不就是“三素加尿布”吗!而且你选择了神经内科,就意味着你选择就业的地点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你也知道了,今年我们医学院所有附属医院的神经内科都不留人,这样一来,在你面前可以选择的地方不多了。”司徒兄一直以兄长般对待唐伯强,为了唐伯强的将来,司徒兄近乎固执地反复劝说唐伯强从事他认为最好的专业,到他认为理想的地方工作。因为当时只有大型的医院才设有独立的神经内科,而象他们这样低微到尘埃里的人而言,可以选择的地方确实少得可怜。 其实,在参加临床实习后,唐伯强的内心曾经对外科有过丝丝的心动。特别是在新桥市人民医院内科实习时,跟着朱老师参加的第一个值班所发生的一件事,差点让唐伯强弃神经内科而奔外科去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唐伯强到新桥市人民医院参值的第一个夜班,当天晚上,一个病人病情突然加重,值班护士和后来赶来的护士长都没法建立起静脉通道,没有静脉通道,意味着所有药物和液体都无法进入到病人体内,对于病人的抢救是十分不利的。 朱老师当机立断,说了声:“做静脉切开!” 唐伯强听后二话没说,从病历车上拿起会诊单写了起来,朱老师见状便问:“小唐,你干什么?” “写会诊单请外科来帮我们做静脉切开啊。”唐伯强答道。 “行了行了,等他们来,我们早就处理好了,我们自己做。”朱老师轻松却坚定地说。 说话间,值班护士已经将静脉切开包拿来并做好了前期的准备。唐伯强连忙退后一步。朱老师见状便说:“你退什么呀,你来做!” “啊?我做?我没做过呀,这个位置太危险了!”唐伯强吃惊地说。 “怕什么怕,我又不是让你在腹股沟动刀。我是让你做小隐静脉切开,既安全又快捷,你知道小隐静脉在哪吧?”朱老师一边鼓励一边问道。 “当然知道!”得益于扎实的解剖基础,唐伯强马上将小隐静脉的位置用简短的语言说了出来。 “好,很好!去吧,你做,我看。”朱老师以一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唐伯强眼见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干了起来。他一边利索地做术前的消毒准备,脑里一边飞快地回忆以前所学过的、见过的关于静脉切开的知识,思路很快理顺了。理顺了思路,唐伯强的动作也变得流畅快捷起来。 在值班护士的协助下,在朱老师的助阵下,唐伯强消毒切开部位、戴手套、铺巾、局麻、切开、分离小隐静脉、远端结扎、近端切开、放置输液管、固定、缝皮……唐伯强一声不吭地将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做完。看着液体顺利进入病人体内,唐伯强刹那间充满了成就感,朱老师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后来回到校本部实习,唐伯强对于外科手术的手感依然很好。特别是妇产科王老师对他的欣赏和肯定确实令他有过小小的心动,但唐伯强最后还是坚持选择神经内科。他血液内流淌的那种对于严谨的逻辑思维的喜欢还是占了上风,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想要什么,他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因为一旦选定科目,将是终身的事业。 尽管唐伯强很敬重司徒兄,但唐伯强还是一再以他的固执和坚持来回应司徒兄的好意。“我一直喜欢神经内科,喜欢它在诊断中所需要的严谨的逻辑思维和推理,喜欢这种有着太多未知的谜团的挑战性。”司徒兄当然深知唐伯强的个性,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再说什么了。 1984年的除夕之夜,两个快要毕业的医学生的一番彻夜长谈,预示着两个人的人生之路将出现截然不同的走向。 高考恢复之时,正是国家处于百废待兴、举步维艰之际。要改革,要发展,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才。国家的决策者们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国家对所有大学学子采取“低保障,广覆盖”的政策,国家在十分窘迫的财政中拨出专款补贴给在校的大学生,让每一位考上大学的学生都能安心地学习。教育部也紧密配合国家的发展所需,制定出一系列旨在提高教学质量和学生能够成为真正国家需要的人才的政策。 从77级开始,国家卫生部规定部属13所重点医学院校的学生都必须进行全国统一命题的毕业考试。 77级和78级参加全国统考的学生的成绩并不理想,华夏医学院的名词仅排在13所院校中的中上游。以华夏医学院的师资力量和生源水平,学院的领导认为没有考出真正的成绩。所以,学院的领导们将“翻身”的希望放在79级的学生身上。到了实习的后期,大部分非重点专科的实习时间被大幅压缩甚至取消。1984年5月,临床实习提前结束,全部学生转入复习状态。 由于79级全体学生的归来,学校本就紧张的课室再度变得更紧张起来。对于79级的学生而言,早出晚归是不二之选。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课室里,复习4年多来学习过的所有的医学基础及临床知识。他们不停地看书,还要抽出不少时间来学习学校免费发给同学们的各种复习资料、模拟试题,这期间还频繁穿插着学校不定期进行的模拟考试,每次模拟考试都进行排名并将名次公布在宿舍的公告栏里,这对所有同学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小的刺激,以这群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的脾性,谁愿意每次都垫底? 除了公布排名,学院还放了大招,统考成绩前十名都可以留在附属医院或者留在医学院,前三名可以任选科室。这样的大招对学生的刺激更大了,每一个觉得有希望的同学都在拼尽全力为统考而复习。 5月后的省城,春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夏天也悄然来临。人头拥挤的课室,仅靠几台吊扇的转动很难消除这无孔不入的“暑气”。于是,很多同学便会在课室看一段时间书后离开座位,到课室外的树荫下或者某个风口处歇息放松一会。 经过近一年的同组实习,唐伯强、廖燕涵和杨珑玥已经成为稳固的“铁三角”了。在课室紧张的复习阶段,他们互相帮助占领课室里的座位,一起复习,一起探讨遇到的各种问题,累了困了的时候,也一起在校园里散步聊天以放松绷紧的神经。当然,自从进入复习阶段,司徒兄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起复习的好处是互相帮助,互相借鉴和学习。这样一来,学校组织的任何一次模拟考试,除了杨珑玥和廖燕涵继续“一骑绝尘”外,唐伯强和司徒兄的成绩也大大提高,一直能保持在年级的前60名以内。别小看这60名以内,学校每次都会对模拟考试60名以内的同学进行奖励。虽然奖品只是象征性的一本或者一套学校自产自销的“自编教材”,但这也是对他们努力学习的一种肯定,那几本厚厚的油印本的教材被唐伯强一直保存到毕业后二十多年才在某次搬家中丢弃。 第十七章 默契的心灵 1984年6月末的一个下午,唐伯强他们四人像往常一样在课室里复习。4点多,大家都感到闷热难耐,廖燕涵悄声提议出去走走,大家非常默契地鱼贯而出,离开课室。走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小道上,看见其它班的几位同学每人手里都捧着西瓜边吃边从学院侧门往回走,廖燕涵突然说:“哎,我们也去买西瓜吃吧,渴死了。哪个啥,唐伯强,今天你请哈。”说罢便向着刚才几位同学走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去。 杨珑玥和司徒兄也应和着,唐伯强瞬间停顿了一下,脚步也缓了一缓。很快,他便以一种别人很难察觉的速度回应说:“好啊,我来请。”稍作停顿的脚步很快跟着大家往校园侧面的小门走去。在小门外面的街道上,常有小贩拉来各种瓜果摆卖。 唐伯强之所以有瞬间的停顿,是因为他很清楚今天没有带什么钱在身,虽然西瓜不贵,但四个人一起,唐伯强肯定是请不起的。 唐伯强一边走,一边伸手进口袋里摸,看看究竟有没有钱,大概有多少钱,手不停,脚不停,脑袋也不停。他想着,如果确实不够,必须向司徒兄借一点。但他不能肯定的是,司徒兄会不会也和他一样身上没钱?如果有,该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那里借到钱?如果没有,又该怎么办? 思量间,唐伯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又慢了下来。突然,唐伯强感觉到自己摆动着的右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并被另一只小手迅速塞进一团东西到唐伯强的右手手心,这柔软的小手还不忘飞快地将唐伯强的右手掌变成握拳状并迅速松手。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电光火石,唐伯强回头一看,原来是杨珑玥刻意放慢了脚步并悄悄靠近唐伯强身边。见唐伯强回头,杨珑玥用眼神示意唐伯强别做声,然后便快步跟了上去与廖燕涵和司徒兄一起走在前面。 聪明的唐伯强马上明白杨珑玥所为的目的了。他迅速打开右手掌,赫然看见两张各2元的纸币在手上。这些钱对于才几分钱一斤的西瓜来说,足够唐伯强请他们吃个饱了。 刹那间,一股暖流涌进唐伯强的心窝,温暖着唐伯强的心,让唐伯强感觉整个心好像都因为这善意的举动而暖和且柔软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样心心相通的被理解、被帮助更能让人感动呢?即使在几十年后,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那种温暖柔和的感觉依然清晰地印在唐伯强的脑海中,萦绕于心窝里。 流火的南国省城的夏天,唐伯强他们拼命地学习,成绩也一直稳定在年级的中上游水平,最后的两次模拟考试唐伯强都获得了学院的奖励。与此同时,一直与唐伯强保持着通信联系的石文化也传来了好消息,他转业分配到了海湾市刑侦大队任副队长。年纪轻轻的他能担当此职,是因为他在部队里的表现优秀并被连连嘉奖和提拔,以连长的身份转业所得。唐伯强很为他这个儿时的好朋友高兴,更憧憬着将来如果被分配回到海湾市,即使司徒远行不在身边,有石文化这位能与自己无话不说的、一起长大的知心发小相伴,是内向的唐伯强十分期待的。 1984年6月下旬,全国十三所重点医学院校的统考顺利结束。这十三所医学院校的所有学生都留在学校里等待统考成绩,而其它医学院校的学生早已离开学校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了。 虽然去向未明,但大多数同学都心中有数。对于自己的成绩,对于自己将来可能要去的目的地,大家都有一个相对明确的轮廓。只有个别的,活动能力特别强的同学还在为自己争取心中最好的单位而上下奔波。 对于唐伯强和司徒兄而言,他们除了坚定自己的选择,剩下的就是等待。因为他们既没有财力,也没有可以依靠的权力。当然,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那就是别无选择后的轻松面对。 是啊,五年艰苦的医学学习生涯终于结束了,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弛下来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都知道分手在即,平时常在一起学习和玩耍的、志趣相投的同学,这个时候也多相约到外出游玩,放松一直绷紧的神经。但因为大家大多囊中羞涩,玩的范围也被局限在省城区域内。 对于廖燕涵、杨珑玥、唐伯强、司徒兄他们而言,最常去的地方是电影院。也是在那段时间里,唐伯强看了不少令他难以忘怀的电影,包括基督山恩仇记、卓别林电影集、虎口脱险、福尔摩斯、追捕、巴黎圣母院等等。尽管这些电影中的部分原著唐伯强曾经看过,但看电影时直接的视听觉刺激带给他有别于小说的感受。 他们四个人有时候一起活动,有时候杨珑玥会单独约唐伯强一起到学校附近的闹市区散步聊天,遇到合适想看的电影也会两个人看一场电影。他们俩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说,但有一个话题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回避,那就是情感问题。唐伯强和杨珑玥各自都很清楚,他们尽管很谈得来,一起相处也开心,但一定不能将这份友谊或者感情发展成恋情,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底线。他们对底线的坚持与理智,换来了未来岁月里他们在各自心中的美好以及曾经的美好带来的恒久不变的温暖与柔情。 司徒兄离校前的一周,杨珑玥安排了一个晚上请廖燕涵、唐伯强和司徒兄到她家吃饭,并约好吃完饭后继续在她家打牌。这样的机会大家都很珍惜,当天下午,廖燕涵、唐伯强和司徒兄几个早早准备好,然后相约一起坐公共汽车到位于珠江附近的杨珑玥的家。 杨珑玥的家住在省城的老城区。在寸金尺土的省城,临街的一楼从来都是“黄金铺位”。杨珑玥的家虽然不在繁华的商业区,但她家门前的街道上依然人头涌动,车水马龙。 廖燕涵一行三人按照杨珑玥提供的地址,在人流中穿行一段距离,便到了杨珑玥的家楼下,杨珑玥按照约好的时间早早地在楼下等着,怕廖燕涵他们迷失在这繁华的街道中。看见他们到来,杨珑玥赶紧迎上来,推开临街的大门,便直接看到稍显昏暗的、木制的楼梯,他们拾级而上。楼梯不宽,走一个人还可以,两个人并行就很难了。 走完第一层,眼睛向前看去,明显可以看到一条窄窄的过道通往另外一个同样模样的楼梯,杨珑玥的家刚好在第一层楼梯走完的转角处。 不用猜,这样的建筑一定是有些年代的了。她家面积不大,虽然是两室一厅,但每一个功能区都安排得非常紧凑合理。听杨珑玥说,她的父母亲已经到在省城的其他亲戚家玩了,大概要到晚上8点多才回来,但他们按照杨珑玥的要求,已经准备好他们几位需要的包饺子的各种材料了。很显然,杨珑玥的爸爸妈妈是不想打扰他们的聚会而借口离开的,这令廖燕涵他们既内疚不安又十分感动。 对于包饺子,廖燕涵和司徒兄是行家里手,他们很快和好面,做好一叠叠很好看的饺子皮,并将杨珑玥端上来的饺子馅放在一张圆桌上便动手包起饺子来。他们俩一边包,一边教唐伯强和杨珑玥如何包才能让饺子煮熟后不变形,既好看也好吃。唐伯强和杨珑玥也不笨,很快便学会了。 这是他们在这样的时候最喜欢的聚会方式。临近毕业,很快便各奔前程,也许一别就是永远,所以,一起吃一顿饭就走的方式并不是他们所喜欢的。他们更喜欢这样,几个好友围在一桌,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此时的他们,吃什么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们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去拉住“百代之过客”的光阴,让光阴的脚步放慢一些,再放慢一些……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光阴如白驹过隙,对每一个人都是十分公平的,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拉得住的。它在以自己的方式和节奏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 杨珑玥的父母回家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廖燕涵他们玩的“升级”游戏激战正酣,但他们也不忘与给予他们方便和帮助的长辈们打招呼。杨珑玥的父母也知道他们此时不愿意别人打扰,聊了几句便去忙他们的了,留下杨珑玥他们继续在厅里继续打牌聊天。 在时而愉快,时而感慨,时而伤感的聊天中,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午夜。虽然大家都有些困意,但没有人愿意就此停止。平时一向沉默少语且常以严肃示人的廖燕涵这个时候突然显示出她幽默的天赋,一段段古今笑话不断从她嘴里飞出来,连一向自认饱读古典文学的唐伯强也自叹不如,当然,他更吃惊于廖燕涵性格的另一面。 突然间,唐伯强感觉到有一双脚放在他前伸的脚上。因为唐伯强与杨珑玥是打牌的搭档,他们面对面坐着,不用问,这双脚肯定是杨珑玥的。看样子,杨珑玥在廖燕涵的笑话的感染下,她那聪明调皮的天性开始爆发了,她一定是想看看唐伯强窘迫的样子。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在5年前的八角镇中学里,在唐伯强的身上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一幕…… 第十八章 与杨珑玥第一次“亲密”接触 1979年炎热的夏天,状态低迷的唐伯强每天都坐在八角镇中学那间陈旧的教学楼的教室里,与50多位同学一起,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高考前的复习。一个令人昏昏沉沉的下午,唐伯强为了从昏沉中摆脱出来,干脆脱开凉鞋,让双脚贴着有点凉意的地面来回摩擦。忽然,他感到脚底被另外一双脚趾轻轻地触摸。如果在平时,这样的触摸会令人产生酸麻难忍的感觉的,可这双脚的脚趾用力非常巧妙,不轻不重,摩擦着唐伯强的脚底,让唐伯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舒服感。他很清楚这双脚来自坐在他后面的一位女生,也只有这位女生才有这样修长的腿穿越桌底触摸到唐伯强的脚底。这位女同学很好学也很好问,一旦有什么问题便向唐伯强请教,所以唐伯强对她很熟悉。 两位好学的、性别不同的学生在1979年的夏天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被人发现,结果将会是毁灭性的。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唐伯强似乎不愿意抽回他的脚,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后面的女生也似乎不愿意停下来,一对妙龄男女,竟然以一种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和分享各自对对方的好感。一直到放学,他们才停止接触,心照不宣地各自离开座位回家。 一连几天,他们好像约好似的,每到下午的自习课,他们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享受一种另类的“肌肤接触”带来的奇妙的乐趣。 人类贪婪与恐惧的天性是与生俱来的,与年龄和性别没有任何关系。是的,唐伯强和这位女生已经感到一节课的时间太少了,很快他们便发展到上补习课的时候也悄无声息地享受着他们的快乐。上帝啊,有谁能阻挡一对情窦初开的妙龄男女去做那些在后来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肌肤接触”呢? 一天上午,班主任易慕才老师正在为大家上语文补习课。高考前的课大多围绕前两年考试的题型进行有针对性的复习,比如文言文的翻译、各种类型的作文的写作要点、各种生僻的单词词组的造句等等。 易老师知识渊博,讲课向来喜欢旁征博引,天马行空,趣味横生,很受学生欢迎。他讲课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出其不意的提问,而且提的问题常常与讲课的内容有关却又不能在书本里找到,如果听课稍有走神,肯定会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所以,他上课时,课室里大多时候鸦雀无声,偶尔又会笑声朗朗。 此时的唐伯强看似认真听课,实际上是在享受“肌肤接触”的快意,正陶醉于那种身心的愉悦中,易老师提问了:“刚的反义词是什么?” 课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回答。沉默了一会,易老师的眼光投向了唐伯强,见唐伯强毫无反应,便点名说:“唐伯强,你来回答。” 几乎同时,后面的脚迅速缩了回去,唐伯强也马上站了起来,一脸的茫然。易老师以为他又走神了,便将问题重复一遍,唐伯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刚的反义词是柔。”易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边示意唐伯强坐下边不忘叮嘱说:“上课要集中精神啊!”很显然,易老师已经发现了唐伯强的异常。 唐伯强一脸尴尬地坐下来,并没有因为答对题目而自得。坐下来后,他很自然地将脚伸向前面座位的方向,从此再也不敢与后面的同学“亲密接触”了。 唐伯强很淡定地任由杨珑玥的脚放在自己前伸的脚上,可此时的他真的有一阵恍惚,似乎自己置身于八角镇中学中,那感觉似曾相识。 事有凑巧,一张牌掉到了地上,司徒兄反应很快,马上低下头捡牌。很显然,他看到了桌底下的一幕,因为唐伯强和杨珑玥都没有刻意躲避。唐伯强感觉到司徒兄低头的刹那稍有停顿,但很快就捡起牌抬起头来,神色淡定自若。 关于唐伯强与杨珑玥的关系,司徒兄比谁都清楚。在全班同学甚至年级很多同学都在传杨珑玥和唐伯强谈恋爱的时候,司徒兄早就从唐伯强那里了解到最为真实的情况。而且最后的发展一如唐伯强所说,因为唐伯强是与司徒兄一起去买到单位报到的车票的,他知道在他离开学校后几天,唐伯强也将离开学校去海湾市医学院附属医院报到。眼前的这一幕,对于相处甚欢并发展了一年多的友情的一对年轻人而言,确实不算什么。相反,因为他们都对自己和对方负责,这样的结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难能可贵的了。 一直鏖战到下半夜3点多,他们终于撑不住了。唐伯强首先挂出免战牌,其他人马上响应。杨珑玥与廖燕涵一起回到房间里睡,唐伯强和司徒兄就在厅里成直角形的沙发上一人一个角落睡了下来。毕竟年轻,困了就睡,特别是唐伯强,头一沾到沙发,马上与周公子见面了。 杨珑玥小睡一会,不到7点便起床了。看见廖燕涵睡得正香,她便悄悄走出房间并顺手轻轻将房门关上。 她轻手轻脚到厨房将昨晚他们吃剩下的饺子热好,煮好开水。一向敏感的司徒兄早已听到动静,便也轻轻地从沙发上起来。唐伯强依然睡得很沉,他站起来向厨房走去,杨珑玥看见了,便示意他不要出声,司徒兄却说:“没事,我把唐伯强叫醒,回到宿舍再睡也没问题,他是我们宿舍的大睡虫,不能再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杨珑玥笑着说:“那你就把这大虫叫醒吧,不要说客气话,不麻烦的,你们吃点饺子再走。廖燕涵那里就让她多睡一会吧,到时我再和她一起回学校。” “好的。”司徒兄应声便转身走到沙发旁轻声想叫醒唐伯强,可唐伯强哪是这么容易被叫醒的?司徒兄没办法,只好动手摇,唐伯强微微张开本就不大的眼睛,他感觉自己还在梦中,梦见石文玉找他帮忙解答数学难题,可眼前分明不是石文玉,而是司徒兄。唐伯强一个激灵,他已经知道自己在那里了,马上挺身坐起,擦擦眼睛,正想说话。司徒兄的手已经伸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司徒兄太了解唐伯强了,朦胧中起来,怕他大声说话。此时的唐伯强已经彻底清醒了,只听得司徒兄说:“我们吃点东西先走,让她们多休息一会。” “好的!”唐伯强也顾不了这么多,起来用冷水擦擦脸,便与司徒兄一起狼吞虎咽般吃了几个饺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杨珑玥已经打开大门,他们互相道别后,唐伯强与司徒兄走到不远处坐上开往学校的公交车。 公交车停靠在学校门口的站点。下得车来,虽然是夏天,但清晨还是有丝丝的凉风吹过,唐伯强和司徒兄一起慢慢地沿着绿道往宿舍区边聊边走。 同班同学中已经有不少离校了,宿舍里人不多。丁芷兰和文若飞如愿以偿,双双飞往一个大城市的同一家医院工作。究竟丁芷兰与文若飞是如何好上的,唐伯强全然不知,也不想知道,只是知道他们的感情发展很快也很顺利,最后还修成“正果”,唐伯强很为他们高兴。 唐伯强和司徒兄似乎意犹未尽,唐伯强索性爬上司徒兄的上铺床上,两个人继续聊。因为对未来的未知,他们多少感到一些迷茫和彷徨,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样的环境,被分在一南一北的他们将来会在什么时候再度见面。但有一点他们是坚信不疑的,那就是将来不管分隔有多远,他们一定还会相聚的。 也不知道睡意什么时候偷袭过来,唐伯强在与司徒兄聊天中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再度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11点多了,唐伯强睁开眼睛看见司徒兄斜靠着床沿和背后的墙在睡着。他心中的感动无法言表,让自己舒服地躺着,司徒兄却以这样不舒服的姿态将就着,唐伯强怎么可能不感动? 几年的大学生活,司徒兄就像兄长一样照顾和维护着唐伯强,人生能有几次以这样的方式结交到这样的朋友的机会?对于一向沉默少语的唐伯强而言,这也许就是他一生中的唯一了。 第十九章 唐伯强的“情书” 唐伯强轻轻拍醒了司徒兄,说:“我们再睡一会吧,一直睡到自然醒再说。我回我的床上睡,你也好好睡一觉。”司徒兄也是太累了,口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倒在床上继续睡,唐伯强也回到自己的床上倒头又睡了过去。 也许是毕业前的这段时间大家一下子释放出以前所有的、压抑着的能量,年轻人无所畏惧的本性被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同学之间相约外出玩;同学之间互相给对方写留念以示纪念这几年的大学生活及同学情谊;要好的同学之间还要颇费心思地为对方准备毕业时赠送对方的礼物,这礼物不能,也不可能太贵但却要凸显相互之间的同窗情谊。还有就是像唐伯强他们一样相约聚餐打牌,而且常常通宵达旦。一旦松弛下来或者过度疲劳,困意毫不留情地袭击而来,一如今天的唐伯强和司徒兄一样,足足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他们才起床,匆忙赶到食堂才吃上晚饭。 回到宿舍,他们彻底平静并清醒起来,司徒兄开始收拾后天到新单位报到的行囊。唐伯强则坐在床上,悄悄地拿出准备送给司徒兄的一本他到北京路一带寻觅了很久的精致的相册。他打开相册的扉页,拿着钢笔在静静地思索,他要在这扉页上写上一段话,写上一段能代表他和司徒兄五年大学同窗情谊的一段话。 看着在对面床上忙碌的司徒兄,想着即将分别的时刻,想着即将天各一方的他们。唐伯强似乎有了灵感,动笔在扉页上写下了以下一段话:以此相册,赠给我挚爱的朋友。希望您每次打开相册便会想起我;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5年美好时光;想起我们在这期间结下的深厚情谊;想起我们曾经的约定。祝您的未来阳光灿烂,一切如意! 写完后署上唐伯强的名字,停下笔来,唐伯强端详着这准备送出去的礼物发呆。出神间,敲门声响起,原来是杨珑玥和廖燕涵来了,唐伯强拿着礼物从床上跳下来请她们俩进来。杨珑玥眼尖,看见唐伯强手上的东西便突然抢了过去。唐伯强还来不及反应,杨珑玥已经跑到司徒兄这一侧将相册打开。看见扉页上有一段文字,便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便默不作声了。看来,一向嘻嘻哈哈的杨珑玥也感觉到分别是如此迅速而残酷地来到了他们身边,往昔美好的时光已经远远的飘走了。沉默了一会,杨珑玥便将相册递给廖燕涵,廖燕涵看后很是感慨,说了一句:“写得真好,比你写的那些让人遐想连连的‘情书’好多了。” 廖燕涵一下子将杨珑玥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唐伯强面露尴尬,正在忙碌的司徒兄也停下来问廖燕涵一个究竟。 原来,一位同班的女生上周拿着笔记本来找唐伯强签名作纪念并说希望唐伯强在上面写些什么。 对于这位女生,唐伯强的印象是很深刻的。记得在上诊断学基础的时候,唐伯强和她分在一个小组,有一节课是检查自己的血常规。唐伯强很麻利地用锐利的针头扎穿了自己的手指取血,而坐在自己邻座的这位女生拿着针头对着自己手指不停地扎,就是没有办法扎出血来。唐伯强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知道她是不敢用力扎下去所致。便主动提出来帮她扎,但这位女生婉言拒绝了,继续着她的近乎自虐般的动作,当然,最终她还是成功扎出血来进行实验,但她那种倔强的神态从此深深地印在唐伯强的脑海里。后来唐伯强还知道,这位女生也是二班才貌兼备的才女之一。 接过她递过来的笔记本,她曾经的扎自己手指的画面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虽然笔记本前面大半部分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很多东西,也有很多人的签名。但当时的唐伯强想写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于是便对这位女生说:“明天给你行吗?” “当然可以。”这位女生回答得很干脆。 当天晚上唐伯强便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开始的原意是想写一首诗,可写诗偏偏是唐伯强的弱项。于是,这首“诗歌”写着写着便变成了“四不像”。但于字里行间却分明透着暧昧的味道,这是唐伯强始料未及的,也许是他将原本对她那份执着的钦佩写出了异样的味道。 第二天,唐伯强将笔记本拿给这位女生,她很认真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喜悦与羞涩,对着唐伯强说:“谢谢你啊!”说完便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唐伯强有些愕然。其实唐伯强并不了解女生,大凡女生,不管她是不是喜欢对方,但都喜欢对方以语言或者文字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赞美或爱慕之情。 这样的留言本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几乎每人一本,每个人都会在临离开学校前拿着这本笔记本找到任何一位相识的同学并请这位同学留下墨迹。这样一来,唐伯强的留言便在班中甚至在年级的小范围内不胫而走,杨珑玥她们当然知道原委。但其他人未必清楚,所以才有唐伯强离校前写“情书”一说。 司徒兄听完也哈哈大笑。完了盯着廖燕涵手中的相册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唐伯强送给你的,我们抢来看了,怕他又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廖燕涵开玩笑地边说边将相册递给唐伯强,她很清楚,这礼物应该从唐伯强手里送出去。 唐伯强接过相册,套好包装,双手递给司徒兄说:“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司徒兄连忙双手接过来并打开来看。读者扉页上的话语,看得出来,一向坚强的他在强忍着感情的外露。沉默了很久,司徒兄终于伸出手握着唐伯强的手,话中带着哽咽,说:“谢谢!非常感谢!我很喜欢,很高兴收到这样珍贵的礼物!” 沉默,只有四个人的宿舍里又回复沉默。最终还是杨珑玥忍不住了,她对唐伯强说:“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相册,可以送一个给我吗? 第二十章 送别司徒远行 “当然可以,等送走司徒兄后我就给你物色一个不一样的。”唐伯强爽快地回答道。 “哎,那个啥,唐伯强,我就不送你什么礼物了。你的留言笔记本呢,给我,我写一写。不过先说好,现在不能看,等我们走后你再看。”廖燕涵也直来直去,唐伯强答应着并递上笔记本,廖燕涵毫不含糊,背对着他们挥笔便写,看她一挥而就的样子,知道字肯定不多,而且是早就想好了的。 “好了,给你,记得现在不能看啊。”廖燕涵写完后将合上的笔记本递给唐伯强。 “你总是喜欢神神秘秘的。”杨珑玥噘着嘴幽幽地说了一句。 廖燕涵也不理会,问司徒兄的行李收拾情况,司徒兄说:“呵呵,差不多了,能扔的都扔,剩下的也就不多了。” “好!那今晚我们去逛逛,如果有合适的电影就看一场,怎么样?”廖燕涵提议,大家当然响应。廖燕涵和杨珑玥马上上三楼宿舍收拾一下,唐伯强和司徒兄也抓紧换好衣服。不一会,四个人便一起往东山口走去。 当天晚上他们尽兴而归。回到宿舍与司徒兄聊一会,唐伯强便上床了,司徒兄见状也上床睡觉。 唐伯强已经睡了一个白天,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唐伯强却没有睡意。他急着上床是因为想看看廖燕涵究竟在他的毕业留言本上写了什么,他相信一向好奇心极强的杨珑玥也在为此事纠结呢。 他拿出笔记本,翻到紧接着别人写完的一页,看不到任何廖燕涵的字迹。唐伯强感到奇怪:明明看见她动笔写了字,为何不见了呢,以廖燕涵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糊弄唐伯强的。想到这里,唐伯强心念一动,迅速往后翻。果然,在剩下未写的页面的大概中间位置的一页上,一行唐伯强十分熟悉的,潇洒灵动,甚至带点霸气的字迹展现眼前:我“恨”你这个听话的弟弟! 廖燕涵虽然比唐伯强大几个月,但唐伯强与她一直以同龄人相处,从来没有想过称她为姐姐的念头,更说不上叫她为姐姐了。看到廖燕涵的这句话,唐伯强突然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惜字如金,稳重大气的她,还有着这别样细腻的心思。 这一年多来的相处,廖燕涵是怎样从对唐伯强的一无所知到今天产生出如此的“恨”意?唐伯强猜不出,也不想去猜。只是读着这样的一句话,唐伯强内心感到隐隐的“痛”。他瞬间决定,这个笔记本就此封存,再也不给任何人写任何东西了。 1984年7月8日是司徒兄离校的日子。杨珑玥一大早来到宿舍并捎来廖燕涵的话,说因为家里临时有紧急的事情要办,廖燕涵不能来送司徒兄,请杨珑玥代为致歉并祝司徒兄一路顺风。 唐伯强和杨珑玥一起帮着司徒兄将行李、抽屉和床铺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一切收拾妥当,杨珑玥、唐伯强和司徒兄三人一起往学校侧门的公交站坐公共汽车到火车站。 唐伯强一反常态,他一边走一边对司徒兄说:“一会我们就送你上公交车,不陪你到火车站了,反正你的行李不多,你一路保重。报到后请往杨珑玥家里发一封信,说清楚你的接收邮件的地址,我报到后也发一封信到杨珑玥家里,到时杨珑玥再将你的地址发给我,杨珑玥到时告诉廖燕涵也这样操作。” “好,我会的,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我的联系地址,我们多联系。”司徒兄显然明白唐伯强的用意,只是杨珑玥觉得有点迷惑,这么铁的哥们,为什么不送上火车? 宿舍离学校侧门的公交站不远,他们走了一会就到了。候车的人已经站成了一排,到火车站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少,更何况在这大多数高校学生离校的时刻。 司徒兄也站在后面排队等候,不一会,公交车准点到达,等候的人们鱼贯上车。唐伯强握着司徒兄的手说着道别的话,眼看就到司徒兄上车了,唐伯强突然隔着护栏给司徒兄一个拥抱,然后拍拍司徒兄的肩膀说:“记住啊,记得到时写信。” “一定,一定忘不了的。”司徒兄一边回答一边走上了车,车也开始慢慢驶离候车亭向前开出去。唐伯强和杨珑玥不停地向着车离开的方向挥手,一直到这公交车在眼前消失才默默地转身往学校走。 唐伯强一言不发,默默地向学校的方向快步行走。聪明的杨珑玥自然明白因由,她也不想向唐伯强问究竟,只是默默地跟着唐伯强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等他们快回到宿舍时,唐伯强的脚步慢了下来,杨珑玥也走到唐伯强身边,看着唐伯强悄声说:“你哭了,我看见了,第一次看见你流泪,我知道你难过,但分别总是要发生的,谁也躲不了,到时我会笑着送你到车站,看着你上车才走。我希望看见你笑着从我的身边走远。”唐伯强笑着对杨珑玥说:“谢谢,谢谢你的理解。” “廖燕涵家里有事,司徒兄又走了,今天晚上不如我们俩到外面走走?”杨珑玥试探着问。 “你今天不回家了?”唐伯强反问道。“不回了,这段时间都比较少回家了,宿舍里还有几位同学没有走,尽量在学校多点和她们在一起聊聊,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杨珑玥略带伤感地说。 “这就太好了。这样吧,你现在先回宿舍和她们聊聊,下午5点半你来叫我,我们一起到饭堂吃完饭再出去,怎么样?”唐伯强高兴地问道。 “好,一言为定。”杨珑玥马上回答说,此时他们已经回到宿舍的2楼,杨珑玥继续往3楼走,转角处突然回身对着唐伯强说:“今晚不见不散哦。”说完便消失在唐伯强视野里。 唐伯强作出这样的安排,是想利用一些时间美化一下准备送给杨珑玥的礼物。做事紧凑的唐伯强其实早已买回了相册,而且是杨珑玥喜欢的深蓝色而非送给司徒兄的中国红,细心的他还买了一张精美的塑料卡通双兔贴纸。 回到宿舍,唐伯强也不停歇,马上取出相册和贴纸,拿出钢笔干起活来。 第二十一章 匆匆过客 他首先将卡通纸贴在相册的左上角,然后拿起钢笔,用他平时极少用的、自认为是宋体的字体写下了《木兰辞》中的几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在扉页的中央,还是将写在送给司徒兄的相册上的那段话重新写了一遍。一切处理完毕,唐伯强拿起来仔细端详,最后满意地封存好。 下午5点半,杨珑玥准时出现在宿舍前,等候已久的唐伯强出门将杨珑玥请进来,到了现在,宿舍里的同学走得只剩下唐伯强一人了。唐伯强从床头取下礼物双手递给杨珑玥,说:“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杨珑玥有点吃惊,说:“这么快?这几天这么忙,你是怎么办到的?” “呵呵,只要想办,没什么办不到的。看看喜不喜欢。”唐伯强答道。 杨珑玥打开包装,一眼便看见这深蓝色的封面,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她也不急于打开看,抬头看着唐伯强,说:“你知道我喜欢深蓝色?”唐伯强也不回答,对着她微微一笑。杨珑玥索性坐在桌子前,将相册放在桌面,打开扉页,看见左上角这有趣可爱的卡通兔子,更是喜欢了,她粗略看了看扉页中间的这段话,与司徒兄的一样,也就不再多看,注意力集中在字体小一些的、在卡通图案旁的这段话。 看了一会,杨珑玥抬起头来盯着唐伯强一言不发。唐伯强赶紧问:“怎么了,不喜欢?”看见唐伯强紧张的样子,杨珑玥笑着站起来用她那小拳在唐伯强胸前击了一下,说:“喜欢,非常喜欢。你可真够细心的,这对兔子是一雌一雄吗?哎,我还真佩服你和廖燕涵,总是能记住这么多的古诗古词,你写的这段是什么意思?能解释给我听听吗?” “这是《木兰辞》中的一段,大意是,传说中提着兔子的耳朵悬在半空时,雄兔两只前脚时常动弹,雌兔两只眼睛时常眯着,所以容易辨认。但当它们挨着一起在地上跑的时候,又怎能分辨得出哪一只是雄哪一只是雌呢?所以嘛,这对兔子是不是一雌一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看,他们不是正在傍地走吗?”唐伯强解释说。 “呵呵,原来你早料到我有此一问。好你个唐伯强,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算计。不过话说回来,真心喜欢这个礼物,颜色是我的最爱,内容又很别致,相信我们年级没有谁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了。谢谢你!”杨珑玥由衷地说。 “喜欢就好,就怕你不喜欢呢。”唐伯强笑了笑。 “人家知道你是非常用心准备这份礼物的了,人家也是从心里喜欢这礼物啊!”杨珑玥突然改了人称搞怪地说。 “我们走吧,礼物先放在你这里,等晚上回来再取回去,带在身上怕丢失了。”杨珑玥提议说。 “好,我先放好,晚上回来再给你。”唐伯强边说边将礼物放进抽屉里锁好。 他们正准备往外走,杨珑玥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唐伯强,吞吞吐吐地说:“嗯……嗯……” “你怎么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有什么事情吗?”唐伯强看到杨珑玥如此模样感到不解。 “嗯……有一件事情,我提出来,你答应也行,不答应也行,由你做主,不答应也没有关系。”杨珑玥说。 “究竟什么事情令你这么为难,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模样哦。说吧,没关系,我倒想看看什么事情能够令我们的学霸如此的为难。”唐伯强故意调侃地说。 “别什么学霸学霸的。说实话,我心里一直认为你比我强多了,我只是会考试而已,你可是真才实学啊,从新桥开始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了。好吧,我就直说了,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天廖燕涵在你的留言笔记本上写些什么?”杨珑玥看见唐伯强轻松的神态,也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很显然,在杨珑玥看来,她不应该去打听这些事情,但她却又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廖燕涵究竟在唐伯强的笔记本上写了什么。 如果是别人,唐伯强肯定一口回绝了。可提出要求的是杨珑玥,以一年多来对杨珑玥的了解,唐伯强有绝对的自信,相信杨珑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稍作思考,唐伯强便再度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笔记本并找到廖燕涵写下留言的哪一页递给杨珑玥。 看到唐伯强对自己如此信任,杨珑玥也很高兴,接过来便看。这字迹杨珑玥一点都不陌生,可这一句话却令杨珑玥感到大为吃惊,她怎么也想不到廖燕涵会在毕业前给唐伯强留下一句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也太让人联想翩翩了。 再想到廖燕涵是知道自己将来要走的路的。想想这一年多来他们相处时廖燕涵的从容淡定,杨珑玥的内心可谓五味杂陈,无法言表。 她默默地将笔记本递给唐伯强,说:“也许是我错了,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无意中伤害了你,伤害了廖燕涵,可我真是无意的啊。” “没事的,我们都没有错。也许,你和我都曲解了廖燕涵的本意,误解了她,她也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写下这么一句话而已,她还不至于这样的‘恨我’吧。其实,你、我、司徒兄还有廖燕涵都是很专注的人,相信我们将来在各自的专业都能干出点名堂来。我背一首李白的诗给你听吧,这几天这首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转。”唐伯强边回答边发问。 “好啊,我就喜欢听你背唐诗宋词。”杨珑玥顿时又活跃起来。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唐伯强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完了问道:“怎么样?其实,我们都是光阴的过客,没必要为过去的事情烦恼,过好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你怎么懂这么多?”杨珑玥听完又是一脸的吃惊。 “不是我懂得多,是你懂得比我多,你一直是我的偶像,是我追赶的目标呢,只是耗费5年的光阴都追不上而已。走吧,再不走就没饭吃了。”唐伯强边说边拉着还在发呆的杨珑玥往外走。 第二十二章 突遇危险 学校已经放假,到饭堂吃饭的人不多。杨珑玥和唐伯强买好饭菜,找一个僻静处坐下来慢慢边吃边聊。 杨珑玥很明白,过几天唐伯强就要离校了,能够在一起相处的日子不多了,正因为如此,只要他们能有机会在一起,也就不计较什么形式了。 唐伯强边吃边和杨珑玥说起当年因为肚子饿,宿舍的人在半夜里全部出动翻过学校的围墙到北京路觅食的情景,今天能这样安坐着吃饭,境况已经比以前有很大的改善了。杨珑玥听后说:“当年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听后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会饿成这样呢?”唐伯强笑了笑,说:“你当然体会不到这种饿的滋味了。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床头一定长期放着饼干之类的零食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印象中,你好像还没有进入过我们女生宿舍啊。”杨珑玥略显吃惊地说。 “呵呵,有些事情不一定亲历也能猜个十之八九。其实,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人人生而平等’这样的鬼话。什么生而平等?你想想看,一个出生在皇家贵族或者大富之家的人和一个出生在偏远贫穷的山村中的贫穷人家的人会是生来平等吗?绝对不平等!”唐伯强说起来表情已经有些愤然了。 “嗯,我也很认可你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人人生而平等。”杨珑玥点点头。 边聊边吃,一大碗的饭菜不知不觉间已经全部下肚了。他们放好饭盒,慢慢走出饭堂,此时此刻,夜幕已经笼罩了天空,城市华灯璀璨。 他们从学院的侧门走出去,沿着平时走过无数遍的路,在朦胧斑驳的灯光下慢慢地走。看着这熟悉的街景,想着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唐伯强不禁感慨万千,心中突然间升腾起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大学生活就这样结束了,母校也将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这5年对于自己来说,真可以用“浴火重生”来形容。至于将来的工作和生活,到时再说吧,谁能预知未来呢? 看见唐伯强那有些恍惚的神态,杨珑玥问道:“又想些什么了?”唐伯强将刚才的想法告诉杨珑玥,杨珑玥听后很有同感,这样的时刻,由不得任何人不去想人生的无常与无知。 走着走着,他们两个人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一起,牵起手来,等他们发现时,反而都觉得这是一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他们都不松开各自的手,刻意放慢脚步,去享受这算是“片刻”的自由、宁静、温馨和默契。 “哎,我总算是体会到命运弄人的滋味了。像你、我、廖燕涵和司徒,我们几个这样聊得来,这样志趣相投,但最终还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社会,输给了这个世俗的世界,我们连一点抗争的能力都没有,不是吗?”杨珑玥似是自问自答。 “是的,不管是你、我还是其他人,都没有能力与这个世界,与这个社会抗争,能做的只能是顺应它。逆潮流而动的人要不死去,要不就会成为历史名人或者时代的伟人。”唐伯强跟着说。 “什么事情到你嘴里似乎都变得深刻起来。说真的,你的知识面比我要广很多,相信你将来的成就不仅限于医学方面。”杨珑玥由衷地说。 “呵呵,读其它的书籍只是我的一种从小养成的爱好。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其它方面发展。相信我,医学将是我终其一生的职业。”唐伯强很坚定地回答。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紧紧的挨在一起往前走,虽然没有预先说好去哪,但他们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山口电影院旁。 看见电影院,杨珑玥条件反射般抓紧唐伯强的手,说:“今晚我们不看电影吧,好吗?” “好,我们没必要去看人家表演,还不如好好享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唐伯强很干脆地回答。 他们就这样慢慢地依偎在一起走着,聊着,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但他们浑然不觉。当他们走到一个公共汽车总站对面的街道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路上的行人与车辆也慢慢地稀少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危险正在向他们慢慢靠近。 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此时正从不远处走来,唐伯强和杨珑玥此时也正好靠在墙边聊着,并没有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 这两个年轻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很快又转身回到唐伯强和杨珑玥身边,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怪声怪气地说:“哎呦,小情侣啊,很甜蜜哦,是不是该孝敬我们一些东西呢?” 唐伯强反应何等的敏捷。他一转身便挡在杨珑玥前面并用左手往后将杨珑玥推向墙边,杨珑玥第一次感觉到唐伯强的手是如此的有力。 唐伯强上前一步,眼光迅速扫了一下眼前这两个人:年轻,像典型的省城人,身材并不高大,从站立的姿势看,步法凌乱而没有章法,不像练过武功的人,两个人都是赤手空拳,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唐伯强迅速判断,他们应该是临时起意,不是那种专门抢劫的凶煞之徒。想到这里,唐伯强心中淡定了许多。 “你们想干什么?”唐伯强闷声地用省城话问道,连杨珑玥也感觉到怪怪的,一向很少说省城话的唐伯强今天怎么了? “呵呵,你说我们想干什么?有钱给钱,没钱也要留下点什么吧?”其中一个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唐伯强身后的杨珑玥。 “我们没钱,也不会给你留下什么。”唐伯强一点也不示弱。 “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两人一边说一边围了上来。在这样的环境下,务必速战速决,唐伯强才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呢。 只见唐伯强毫无征兆地突然挥起右拳,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脸上迅速击去,被袭击的人想不到唐伯强一声不吭就出手,大吃一惊,头部快速地往后仰。唐伯强这一招其实是虚招,真正想要打击的部位是要害的裆部。看他忙于躲闪,唐伯强的右腿飞快往他的裆部踢去,只听得一声惨叫,这家伙便蹲在地上痛苦地**起来,拳与脚的组合在瞬间完成“绝杀”。当然,唐伯强也是脚下留情,对力度的把握很好,只是让他暂时失去再战斗的能力罢了。 第二十三章 顺利脱险 另一个同伴见状,连忙向前想攻击唐伯强的左侧。活该他倒霉,只见唐伯强一个侧身让过他的拳头,右手握拳对着他小腹就是一记猛击。小腹是一个人最不经得起打击的部位之一,李斌师傅当年告诉唐伯强时,唐伯强只是记住而已,至于为什么,唐伯强也不清楚。后来学到人体解剖学时才知道,小腹的腹腔后壁有着纵横交错的、非常丰富的血管和神经丛,难怪这个部位不经打。因为是非常时刻,唐伯强虽然是第一次对这个部位出手打击,虽然用力留有余地,但也不想给这个家伙留有再反扑和纠缠的机会,一声沉闷的拳击声响过,紧接着杀猪般的叫声响起,对手也随即向后倒飞着摔了出去。 唐伯强知道他的打击要不了他们的命,只是令他们暂时丧失战斗力而已。他迅速拉着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杨珑玥的手往对面的公交站奔去。 刚好一辆有轨电车正准备出站,他们迅速冲上车,车门也迅速关上。也许司机和乘务员都看到了刚才发生在马路对面的一幕,他们迅速把门关上,也等于是暗中帮了唐伯强一把,至少他们是这样想的吧,但唐伯强知道这两个人今天晚上是无法有能力追上来了。尽管如此,唐伯强还是向过来收钱的乘务员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事发的地点离学校其实不远,但唐伯强没有选择往学校跑去而选择坐上公交车。机敏的唐伯强清楚,这两个家伙虽然不能追,但一定会看他们往哪里走。如果他们直接往学校跑,他们日后可能会找到学校来,而坐公交车就不一样了,起发站到终点站之间要停的站点太多了,他们未必能猜得到,而且唐伯强一开口就是省城的白话,就是想迷惑他们,可见唐伯强在观察完他们后的瞬间已经有了完整的、对付他们的思路了。 公交车离开总站,拐了个弯便在华夏路上走,两站后便到了学校门口。他们下了车,杨珑玥还是惊魂未定,紧紧地搂着唐伯强的胳膊走进学校,慢慢地在学校绿树成荫、灯光昏暗的绿道上往宿舍方向走去。 快到宿舍楼时,杨珑玥已经回过神来,对唐伯强说:“我们到运动场内走走吧,刚才那一幕太吓人了,我想缓一缓,不想这么早回宿舍。” “好,这样也好,我陪你走一走压压惊。”唐伯强拉着杨珑玥的手用了用力,俩个人走进了学校的运动场。 他们走到讲台上找一个干净处坐了下来。杨珑玥胸廓起伏着,双手搂着唐伯强的手臂,人也靠在唐伯强身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两眼出神地看着唐伯强。唐伯强被看得浑身开始不自在起来,问:“我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是想看看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秘密或者绝技,5年间竟然深藏不露,如果不是今晚的遭遇,我断然不会想到,一向给人白净文弱印象的你竟然如此厉害。别说全年级,就算是我们班也没人知道你会功夫吧,相信连司徒兄也不知道,对不对?”杨珑玥追问。 “我也是谨尊师训。师傅反复叮嘱说,神州之大,能人之多,是我们无法知晓的。特别是武功,作为中国国粹,处处藏龙卧虎,切记不可外露。你只身在外,难保你的同学或者学校的学生中或者老师中没有武术爱好者,而武术爱好者大多有好勇斗狠的天性,一旦被人知道,找你麻烦的人一定会很多,你一定切记!” 唐伯强特别强调师傅的教导,“所以,自入学以来,我都是在晚上,也是在这个灯光昏暗,看不清楚谁是谁的地方进行练习师傅所教的功夫,自然是没人知道。谁知道临毕业前被这两个混蛋逼了出来,庆幸的是你没有受伤,不然我心中有愧,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和你的家人。” “有愧你的头。依我看,别说这两个毛头小子,再多几个都不是你的对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被你放倒了。哎,别说了,总之,我不如你,不如你,不如你!”杨珑玥一连三个不如你,似乎在赌气,也似乎在释放着她憋在心中的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听杨珑玥这么说,唐伯强心里感到很不自在和难受,感觉好像自己在欺骗杨珑玥、司徒兄和廖燕涵他们,可唐伯强自己很清楚,除了武术一事,其它事情没什么隐瞒的。 “可别这样说,你是我们年级当之无愧的强者。毕竟我们将来都是以医学作为终身的事业,而在这方面,我相信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是你的对手。更何况你很快将远渡加拿大,加拿大的医疗发展已经远远领先于我们,你在那里将是如鱼得水了,而到时我与你的差距就是云泥之间了。”唐伯强安慰着说。 听唐伯强这么一说,聪明的杨珑玥猛然醒悟。是啊,唐伯强13日就要坐车回海湾市了,我还在跟他闹什么情绪呢,更何况今天晚上他是舍身保护自己的啊,他第一时间挡在自己的前面去直面歹徒就是明证了,如果换成一位不懂功夫的人,今晚的结局就惨了。 “别什么云啊泥啊的,就你能说,净说一些要人想很久才明白的话。到时别忘了我们几个的约定,保持联系,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去加拿大,但去是一定的,希望我们都不忘初衷,做一个会学习、能学习、保持不断学习的人,这样我们才不至于落伍。”杨珑玥这一番话说到唐伯强心里去了。 “你说的很对,我们都要做一个学习型的人,永不落伍。对了,估计也很晚了,我们回去吧,安心睡一个好觉,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当是过眼云烟吧。”唐伯强提议道。 “好,我们走吧,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聪明的杨珑玥自然明白唐伯强的意思,故意调皮地对唐伯强说。 第二十四章 别时难 7月12日傍晚,唐伯强正在检查自己明天回家要带走的行李,杨珑玥敲门进来了。此时全年级的同学基本都回家的回家,到单位报到的报到,整栋宿舍楼近乎一空,二班的宿舍也不例外。 “怎么样,收拾好了吧,明天早上我来陪你一起到车站,送你上车。”杨珑玥柔声说。“收拾好了,呵呵,我的情况和司徒兄一样,除了最重也是最重要的书籍,没多少东西可带走的。明天的车很早,我必须准时在5点多一点到后门乘坐公交到汽车总站,你就安心睡你的觉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唐伯强看着杨珑玥说。 “不,明天我是一定要送的。我有闹钟,你明天要坐一天的车,会很辛苦的,今晚你安心睡吧,明天我保证按时来叫醒你。”杨珑玥的言语间没有商量的余地。 “明天与你一别,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我绝对不可能去做一件肯定会令我终身遗憾的事情的。”杨珑玥有点动情了。 “想不到廖燕涵家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好,想不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送你上车。”杨珑玥似乎自言自语地说。 “呵呵,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何德何能,要劳烦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明天还要起个大早送我上车,真的很感谢你!”唐伯强由衷地说。 “什么何德何能,你德能大着呢。哎,这世间就是这缘分最难解释。不说了,如果你收拾好了,我们到运动场走走怎么样?”杨珑玥略带无奈地问道。 “好,我们走。”唐伯强边说边拉起杨珑玥的手往外走。 运动场很大,他们绕着跑道慢慢地走,还没走到一半,夜色已经完全控制了一切,运动场内只有场外路边透过树叶照射进来的斑驳且忽暗忽明的灯影。他们慢慢地再度走到主席台一带,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杨珑玥搂着唐伯强的胳膊,慢慢地依偎在唐伯强的胸前,唐伯强也用手轻轻地搂着她。 沉默,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沉默着。似乎这段时间他们都把话都说完了,此时此刻,他们在享受着这样沉默而温馨的相处,都不去说不去想即将到来的离愁。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珑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问:“我这几天签同学留言本,看见不少人的本子上都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话,一直想问你,可总是忘记,我知道你肯定知道是什么意思,出自什么地方。” “呵呵,你问对人了,我刚好知道这首诗。这是纳兰性德一首很著名的诗的第一句,这首诗看似写的是杨贵妃和唐明皇的故事,实则是写情人间的故事,写的是情人间一旦情变,便会互相埋怨,便会生出‘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的怨恨。这首诗我感觉不适合写在我们同学间的留言本上,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写这么一句而忽略整首诗的内容和意境,以后你看到这首诗你就会明白。”唐伯强轻声地笑着说。 “不适合就不说了,我知道如果适合你肯定会写给我的,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杨珑玥并不纠缠于这首诗。 “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就有一个习惯,遇到她自己高兴的事情就吻一下我的脸颊,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好像我没长大似的。”杨珑玥突然转了话题。 唐伯强并不傻,当然听明白杨珑玥的潜台词并因为明白而感到激动和心跳。“呵呵,其实我很想吻你一下啊,只是不敢提出来,一是怕你拒绝使我们都尴尬,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二是如果你同意,我还真不知道吻你什么地方合适呢。”唐伯强半开玩笑地说。 “伯强,真的舍不得你离开,很喜欢很享受与你在一起的感觉,很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时光,可是我们明天还是要分开了,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想法,那是我求之不得的愿望。”杨珑玥一边说一边用火辣辣的眼睛看着唐伯强。“伯强,吻我,要不就吻我的额头,好吗?我不想我们留有什么遗憾,我知道任何遗憾都是补不回来的。”杨珑玥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只有身边的唐伯强能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唐伯强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听得见杨珑玥的心跳。他看着杨珑玥的眼睛,看着她那精致的脸庞,他松开搂着杨珑玥的手,捧起杨珑玥的脸颊,轻轻弯下头,在杨珑玥的额上吻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感觉杨珑玥和自己的身体都是一阵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杨珑玥“嗯”了一声,再次蜷缩在唐伯强怀里,说:“吻多几下,过了今晚,以后恐怕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看来杨珑玥还是很清楚将来自己要走的路的。 唐伯强干脆搂紧杨珑玥,将嘴唇印在杨珑玥的额上,很久很久,那星星,那弯月,那时光,似乎都停留在这样温馨美妙的片刻。 是的,片刻!这世界从来没有不散的筵席。过了这“片刻”,杨珑玥和唐伯强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 终于,唐伯强松开了印在杨珑玥额头上的嘴唇,说:“走吧,明天还要早起,如果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杨珑玥答应着,身体却一动不动,嘴里呢喃的说道:“抱抱我,我怕,我怕这一分别就是永远。” 唐伯强张开双臂将杨珑玥紧紧的抱着并再度吻向她的额头。一对身体发育成熟的年轻人;一对情投意合的年轻人;一对明知道没有将来却依依不舍的年轻人;一对难得地守住自己底线的年轻人,在以一种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各自在对方心中的那份情感。 很久很久,唐伯强终于松开了抱着杨珑玥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声:“世上无不散之筵席,我们回去吧。”说罢,两个人牵着手一起慢慢地走回宿舍,临分开时,杨珑玥不忘叮嘱:“安心睡你的,明天我来叫你,保证不会误点。” 第二十五章 作别杨珑玥,作别母校 唐伯强带着满足与不舍回到宿舍。被称为“大睡虫”的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脑都是刚才与杨珑玥在一起的情形,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一位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于他而言,亦幻亦真,心中除了甜蜜,还有一种莫名的痛,这甜蜜的痛叫人舍不得。在这样的心境支配下,在辗转反复中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7月13日清晨,5点还未到,唐伯强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心有记挂的唐伯强马上从床上跃起,穿好衣服,开门请杨珑玥进来坐好。他自己则快速地到公共洗漱间简单洗漱完毕,回到宿舍后再仔细检查一遍行李,确认没有遗留任何必须带走的物品后,两个人便提着行李往学校侧门公交站走去。 虽然是大清早,但恰逢暑假和毕业季,搭乘这趟公交车的人还是不少。唐伯强和杨珑玥上车时已经座无虚席,唐伯强往一张座椅靠,将行李放在车的地板上,一只手抓住座椅靠背,双脚稳稳站好,杨珑玥则一只手抓着铁扶杆,一只手搂着唐伯强。 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上车的人越来越多,车厢里也越来越拥挤,越来越闷热,闷热的车厢里充斥着各种气味和声音。杨珑玥索性将头靠在穿着短袖衬衣的唐伯强的胳膊上,身体则直接抱紧了唐伯强。随着车的摇晃,她的脸颊跳跃着摩擦唐伯强的手的皮肤,看着杨珑玥的神态,似乎很享受这肌肤的接触。 这趟车离省汽车总站比较远,中途要停靠的站很多。每停靠一次,汽车都来一次急刹车,每次急刹车,杨珑玥都会更加紧密地贴身抱着唐伯强。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大家穿的衣服都比较单薄,每次这样的“拥抱”,唐伯强都能感受到杨珑玥那已经发育成熟的、凹凸有致的身材的弹性和刺激。因为车厢里太拥挤,唐伯强避无可避,索性享受这以前与杨珑玥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持续的、亲密的、令人心悸的接触。 尽管唐伯强很享受,很甜蜜,但这享受和甜蜜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车准时到了省汽车总站。唐伯强和杨珑玥跟着其他乘客一起下了车,提着行李便往汽车总站走去。 到了总站,唐伯强先办好大件行李的托运手续,看看时间尚早,唐伯强也不急于上车,便与杨珑玥站在车旁聊着。 “要坐这么长时间的车,真是不敢想象,很辛苦吧?”杨珑玥问。“嗯,是比较辛苦,不过比起以前要经过新桥的一天一夜的水陆联运要好很多了。辛苦也就是11到12个小时左右吧,起码今天晚上可以在海湾市过夜了。”唐伯强笑着说。 “哦,对了,按照这样算,你到海湾市应该是晚上7点钟左右了,听你说过在海湾市人生地不熟,这个时间到,怎么找地方住?”杨珑玥满眼的关心。 “呵呵,现在不一样了。我的一位发小从部队转业到了海湾市刑警大队,而且还是副队长呢。我已经写信告诉他我今天回去,并告诉他大概什么时间到,他回信说会到车站接我并已经为我安排好住宿,你放心吧。” 听唐伯强这么一说,杨珑玥也就放心了:“记得我们的约定哦,回到家记得第一时间给我写信啊。” “一定的,你放心好了。”唐伯强边说边看看手表,离开车的时间也快到了,唐伯强拉着杨珑玥的手,说:“我上车了,天色还早,一会坐车回去要注意安全。”说罢便验票上了汽车。 坐在靠窗的座位,唐伯强对杨珑玥说:“你回去吧,别再站在这里了,这几天够你累的了。” “说好的,我要看着你的车离开我的视线。”杨珑玥一脸的坚定。 说话间,汽车已经启动,慢慢地离开车站,唐伯强在车上用力地向杨珑玥挥手,杨珑玥也在用力地挥手示意,杨珑玥的身影在唐伯强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唐伯强的视野中。 想着第一次到省城时的情形,唐伯强心中生出无尽的感慨。这一进一出间,五年的时间就这样消逝了。 噢,别了,省城!是你让我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见识了都市的魅力、活力和多姿多彩的生活方式,也让我变成今天如此的模样。 噢,别了,我的母校!是你让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是你给我知识;给了我对这个世界的重新的认知;给了我今后走进这个社会的自信和力量,改变了一个原本无助无力无望的乡镇孩子的命运。 噢,别了,我的同学们!是来自****的你们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之大。是你们让一个不会说普通话的少年变成今天能流利地用普通话与人交流的青年;是你们丰富的知识和勤奋好学的精神鼓舞了我,使我的5年最美好的光阴没有虚度;是你们给我真心的友谊和帮助,使我的青春走在一条充满阳光的正道上。 噢,别了珑玥,是你用你的智慧、温柔和理智,使正值青春躁动期的我既享受到与异性接触的奇妙与甜蜜,又不至于在这躁动的年龄里走进迷途。你的付出,你的温情,你的爱意将温暖我的一生。 汽车在国道上开得飞快,才一年多的功夫,国道的改建已经完成,汽车走起来非常顺畅。看到这样的情形,唐伯强开始想象家乡会不会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也发生了很多很好的变化呢? 晚上7点多,汽车准时到达海湾市汽车客运站。唐伯强放眼望去,客运站没有丝毫变化,还是5年前的模样,这多少令充满期待的唐伯强感到失落。 刚走下车,便看见穿着警服,健步如飞的石文化向他走来,唐伯强也快步迎上,两位亲如兄弟的朋友拥抱在一起,心中的喜悦和感慨不言而喻。 石文化端详着眼前这位多年未见的兄弟,忍不住说:“你还是那么瘦,轻飘飘的感觉,很容易让人以为你好欺负哦。” 想到在省城那天晚上的遭遇,唐伯强不禁一笑,说:“是吗,看来我是要想办法增肥了。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我每次回家都可以胖几斤,这次要加把劲了。” 第二十六章 与发小喜相逢 石文化也不回答,从车上取下唐伯强托运的行李,对唐伯强说:“强哥,我们走吧。”说罢便往旁边停着的一辆警车走去。 “呵呵,文化老弟,你这会真给我长脸了,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这不是抓犯人的车吧?”唐伯强高兴地调侃说。 “呵呵,什么抓犯人的车,这是我的专用车哦,虽然旧了点,但用起来没问题,方便工作。当然了,公私兼顾是免不了的。”石文化毫不隐瞒。 不一会功夫,车便到了刑警大队宿舍楼。值班人员和单身汉都在这住,家属区则建在离这里不远的海湾市的另外一个城区。 石文化提着行李,引领着唐伯强上到三楼的一间房,打开房门,唐伯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宿舍靠墙相向放置两张铁床,床边两张办公台,顶上的天花板有一台正在轻快地旋转的吊扇,再往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俨然是一个家的模样,要比唐伯强读书时的宿舍好上千百倍了。 “好你个石文化,过上好日子了。”唐伯强羡慕道。 “呵呵,确实不错,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已经很满足的了。”石文化边说边用手指指厨房里的几个开水壶说:“这些热水已经煮好了,你先去洗个澡,清爽一下,饭菜马上就好。” 坐了10几个小时的车,唐伯强已是满脸的风尘与疲惫。听石文化这么一说,也不管那么多了,马上拿好换洗衣服,提着开水壶到洗手间,用洗手间里一个大的塑料桶调好水的温度开始洗澡起来。这是典型的八角镇的洗澡方式,唐伯强可谓驾轻就熟。 洗完澡,晾好衣服,唐伯强光着上身,穿着夏天常穿的短裤在一张床上坐了下来。此时的石文化也换好衣服在厨房忙碌着,听见唐伯强出来的声音,石文化高声说:“等一会,马上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唐伯强问需不需要帮忙,石文化已经端着菜出来摆在一张早已张开的方桌上。青菜、煎鱼、香炒瘦肉、海螺汤、米饭和两个酒杯逐个摆好,石文化也到卫生间洗干净手,擦擦汗,再走出来对唐伯强说:“来来来,我们兄弟俩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我知道你不喝酒,啤酒应该问题不大吧,我们喝一点,边喝边吃边聊,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情。” 唐伯强也毫不客气,拉过椅子与石文化面对面的坐着。石文化已经将啤酒倒好,将一杯搁在唐伯强面前,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对唐伯强说:“来,为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干杯!”说罢一饮而尽,唐伯强也豪气顿起,端起酒杯也准备一饮而尽,石文化赶紧说:“你随意,我知道你从不喝酒,千万不要太猛。” “兄弟,真是我的好兄弟!”唐伯强一声感叹,也不逞强,小饮了一口。 两个人就这样边吃边聊起来。唐伯强此时才细细端详起石文化来:英俊的容貌还是那么的英俊,只是更添了一份军人特有的那股阳刚之气,还有一种与小时候不一样的、令人感到不怒自威的气质。看着看着,唐伯强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真是英俊啊,有女朋友了吧?” “没有啊,在指望你呢。以后你在医院工作,听说医院的护士多,你可要给我留意留意,只要你相中的,应该都不会差,请你多费心了。”石文化一杯酒下肚,眯着眼睛对唐伯强说。 “这个当然,我一定会尽力的,我不相信我这个一表人才的兄弟找不到一个好老婆。”唐伯强说得毫不犹豫,信心满满。 石文化又举起酒杯,说:“那就等强哥的好消息了。”说罢又一个一饮而尽。唐伯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虽然他并不知道石文化的工作需要面对怎样的一个环境,压力有多大,但作为学医的、即将成为医生的他,深知酗酒对身体有着怎样的伤害。 等石文化放下酒杯,唐伯强盯着他说:“文化,我们兄弟俩能有今天,都是托改革开放的福。特别是我,如果没有这个机会,将来一定走不出八角镇这个小地方,更别说今天能在海湾市工作生活了,所以我们都要珍惜,不仅要珍惜这份工作和机会,更要珍惜我们的身体,因为没要健康的身体,其它一切都是浮云。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说老实话,我并不知道喝酒对你有多重要,但我却清楚酒精对身体的损害有多大,今晚就听为兄的说一句,把酒戒掉吧,我相信你的毅力,只要你下决心要做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 石文化先是一怔,然后也盯着唐伯强看,沉默只是瞬间的事情,石文化马上就做出回应了。 他伸出手越过方桌,放在唐伯强的肩膀上,说:“谢谢你,强哥。从部队转业回来这么久,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掏心窝的话。也许是我在这个位置的缘故吧,又或许这就是官场的规则吧,他们都喜欢每次吃饭的时候端着酒杯来敬领导,一级一级地敬。一开始我也很不习惯,慢慢也就适应了,手下敬我,我敬上级,有时候还享受被别人敬的感觉。呵呵,人啊,真是奇怪,虚荣心会害死人。”说到这里,石文化松开手,将桌上的酒杯酒瓶全部收起来,然后重新坐下来对唐伯强说:“听你的,从今晚开始戒酒,你来监督,我们兄弟俩以后在一个城市,要做回以前我们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的自己。我呢,就当一个另类的官,你呢,就当一个另类的医生吧。” 唐伯强和石文化都未曾料到,石文化的这番话竟然一语成籖,此是后话,以后再表。 “哦,对了,你的行程怎么安排?”石文化问。 “我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挺想念家里的。明天去办理好报到手续,然后回家休三个星期的国家特许的假期,休完假再正式上班。”唐伯强说。 “好,明天的工作我已经安排好了,反正最近没什么事情。明天早上我先带你去理个发,然后陪你去报到,我现在是海湾市的地主,跟着我走就是了。呵呵,你看你,头发都长成这样了,这个样子去报到可不好,再说了,你这样子回家,你爸爸肯定又说你是长毛贼了。”石文化似乎早有安排。 “哈哈哈,你还记得我爸爸的话。确实是,考完试一直忙各种事情,没顾得上理发。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跟着走。”唐伯强很欣慰石文化还记得儿时的那些只有他们俩才意会的细节。 第二十七章 石文化的提醒 “嘿嘿,我还没问你呢,你在大学读书5年,有没有谈恋爱?”石文化换了个话题。 “嗯,怎么说呢,其实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可以说有一位异性知己吧。”唐伯强说完便将他与杨珑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石文化听。石文化听后嘘唏不已,也怪异地长舒一口气,说:“兄弟就是兄弟,一见面就将你内心最隐秘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这世间这样对我的人可以说不多啊。哎,以我的浅见,缘分这东西真是琢磨不透,把握不了,随缘吧,找一个喜欢你而你又喜欢的人过日子才是最实在的。呵呵,还记得接车的时候我说的话吗?我说你轻飘飘的很容易让人感觉到你好欺负,果然被我说中了,这两个小流氓以为你好欺负了,也是他们活该倒霉,遇到你了,被你胖揍了一顿,你果然厉害,改天向你学几招,别保留啊。” “没有健康结实的身体作为基础,我这几招也是不禁打的。还是你好,你看你多结实,你的身体底子好,在部队肯定受益匪浅,再来几招功夫,足够你应付一般的状况了,等我安顿好后我们兄弟俩好好练练。”唐伯强回答得很爽快。 就这么东拉西扯地聊着,石文化看看表,快下半夜2点了,赶紧说:“你都累了一天了,赶紧睡吧,明天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这些碗筷就留着明天再洗吧。”说罢,两个人到床上放下蚊帐睡觉去了。 经历一天奔波的唐伯强已经很快进入梦乡并一直沉沉地睡着,直到夏日猛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唐伯强才睁开朦胧的眼睛,抬起手来看看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他赶紧坐起来,看见石文化正坐在办公桌上看着书,昨晚的方桌已经收拾干净,桌子上摆好了早餐和已经沏好的茶。 唐伯强连忙下床,与石文化打个招呼便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石文化见状说:“别急,海湾市很小的,你的事情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办完。” 他们两个在方桌前吃着石文化买来的早餐,喝着石文化泡好的茶。对于久未喝茶的唐伯强来说,简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文化,你很会享受哦,我还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呢。”唐伯强边喝边赞。 “呵呵,谈不上享受,这些茶都是战友或者朋友送的,比以前你家里常备给过往路人喝的是好一点。说实话,真是佩服你爸爸妈妈的那份心,你们家的茶水不管春夏秋冬都是免费供应,而且从来没有断过。我们八角镇虽然小,但人情味比这城市要浓太多了,你慢慢就会感受到的。”石文化在提醒唐伯强。 吃完早餐,石文化带着唐伯强直奔附近的一家理发店,唐伯强的头发很好处理,理发师傅三下五除二便理好了。接着,石文化开车带着唐伯强到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对于医院的行政部门,唐伯强要比石文化熟悉,他们一边问路一边走,很快就到了人事科,人事科科长看了唐伯强带来的报到证和相关材料,马上给予办理,然后再带着他们到医院的医务科,医务科的科长是一位姓林的中年女性,她听人事科长介绍完,马上笑着说:“哦,你就是唐伯强,我们屠院长专门到华夏医挑选的四个人中,你是他最看重的,屠院长回来还特意叮嘱我尽量满足你选科室的要求呢。” 唐伯强受宠若惊,连忙说:“谢谢,谢谢林科长,谢谢屠院长。”林科长看来对屠院长的吩咐很上心,马上收拾好东西,带好材料,说:“走,我带你到神经内科见见你们主任,然后你可以回家好好休假,休完假再来上班吧,我知道你们参加全国统考是很辛苦的。” 神经内科主任姓冉名东升,也是华夏医学院毕业的“老三届”元老级人物,年纪在50岁左右,身材不高,长相端正,笑容似乎常挂于脸上,让人感觉不到他笑容背后有着怎样的想法。 听完林科长的介绍,冉主任堆着满是笑容的脸连声说好,然后看了一眼唐伯强,看了一眼陪着唐伯强的石文化,开玩笑地说:“神经内科很辛苦的,你这么瘦,受得了吗?” 唐伯强连忙说:“没问题,我什么苦都可以吃。” “那就好,那就好。你按计划休完假再来上班吧,到时我再安排你的具体工作。” “好。谢谢冉主任,请今后多多教导,我一定不负所望。我先告辞了。”唐伯强别过冉主任走出办公室,不忘对林科长说:“谢谢林科长的关照,辛苦林科长了,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多批评。”唐伯强深知医务科的重要性。 “呵呵,没什么辛苦的,我们对你是很有期待的,好好干,我相信你。”林科长以一种有别于冉主任的、肯定的口气说。 在车上,石文化对唐伯强说:“以我肤浅的经验看,前面两位科长对你的热情是真心的,毕竟是华夏医学院来的,他们很重视。而这位主任,这位你的学长对你的态度很微妙。这种人笑里藏刀,大多是见利忘义,阴险手狠的人。你一向很刚直很善良,5年的大学生活对你的性格影响不大,你还是八角镇小时候的那个你,对人太真,不懂得隐藏,以后你得注意点,不然会很容易被别人算计。” “你说得很对,我在看人方面一向很差。一是没有什么社会阅历,二是我不愿意将人看得太复杂,感觉那样很累。但很快要走进社会,你的提醒很重要,我会注意的,你以后要常提醒我,我们工作的地方离得不远,你发现什么不妥请直接对我说,你是最了解我的。”唐伯强诚恳地对石文化说。 车开到宿舍楼下,石文化对唐伯强说:“你上去收拾一下回家的行李,哪些什么书啊的就放在我宿舍吧,等你上班分到住处后再来拿,我在车上等你。噢,接着,这是房间钥匙。” 唐伯强也不客气,接过钥匙小跑着上楼,将换洗的衣服放在一个手提包里,并在一堆书中找出《人体解剖学》和《内科学》一并放进包里才走。这就是唐伯强,一切按计划行事,忙而不乱。坐上车,唐伯强问:“现在就回去?你行不行?如果单位有事,我自己坐班车回去好了。” 第二十八章 美女石文玉 “没事,走吧,说好了今天陪你的。”石文化一改往日小时候的作风,说话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很对唐伯强的胃口。 汽车在325国道上行走,道路还是5年前的模样,坑坑洼洼,坐在车里的唐伯强自然起伏不定,唐伯强原来指望家乡的建设会变得越来越好,看来只是一厢情愿了。 车外烈日当空,车内冷气舒适宜人。唐伯强在听石文化一边开车一边向唐伯强介绍这一年多来海湾市和家乡的境况,从石文化口中,唐伯强觉得自己感受到的与自己观察到的一样甚至比眼前看到的更差。 “别人都说广东发达,其实广东发达的只是珠三角地区,像我们这些广东的边远地区,除了物质的供应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外,其它的没什么变化,有些方面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差了。比如环境的变化,一会回到家你看看八角河就知道了。还有就是社会治安,这个与我的职业关系最大,现在的治安与以前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尤其是偷窃抢劫特别盛行,哪像我们小时候啊,那时可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以后在海湾市工作,晚上尽量少出门,如果确实要出门,也必须小心为好。”石文化很是感叹和无奈,还不忘提醒唐伯强。 “这样的环境,你的工作一定很忙吧?”听石文化这么一说,唐伯强才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没有详细问过石文化的工作情况呢,心中不禁一阵愧疚。 “案件是挺多的,不过我在大队工作,大部分的案件在支队处理完了,只有那些复杂棘手或者涉及敏感问题的案件才会上报到大队来,这样的情况也不少,有时候接到任务就必须没日没夜地工作,就像你说的,如果没有好的身体,真是无法在刑警大队呆久的。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案件无法侦破,特别是在民众中影响大的案件如果无法侦破,压力就大了,幸亏我是个副职,上面还有一个正职顶着。”石文化简单介绍说。 “我对破案啊、侦探啊这些事情也很感兴趣,以后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案件而你又觉得方便让我参加,能不能让我也跟着你去看一看,学一学?”唐伯强试探着问。 “呵呵,我说强哥,你的兴趣真是广啊,真是服你了。好,以后有合适的案件一定请你来,我知道你的能力,什么学习学习,你来参与对我们来说肯定是雪中送炭。” “什么雪中送炭,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这是你的专业,你比我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我只是想在医学之余,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我喜欢逻辑推理,这你是知道的。”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逻辑推理一直是你的强项。哎,你在省城见过我妹妹吗?” “见过一次,那是在一次同乡聚会上见到的,因为人多,我也只是过去和她聊了一会,后来就没有见过了。学医的毕竟学业太紧张,我嘛,呵呵,又特别不喜欢外出。文玉很不错,你们家个个仪表堂堂,文玉更是一个大美人,也很有才华,希望她能留在省城发展,将来一定很有作为的。” “是吗?你这么认为?看来你只是辅导她的学习而已,对我妹妹了解不多。我这个哥哥的最清楚我这个妹妹了。她啊,是一个很传统的、很注重家庭的人,她已经明确对我说了,以后毕业就想办法回海湾市工作,这样离家近一些。算一算,她明年也毕业了,呵呵,到时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疯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之间最为熟悉,最了解对方的性格,又是从小一起玩的玩伴和邻居,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唐伯强和石文化在车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中,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车已经开到八角河旁边狭窄的马路上了。 骄阳似火的夏日,八角河的岸边行人稀少,岸上的码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货物堆放,河上都是些小船且稀稀拉拉停泊着,没有一艘船在行走,满眼一片荒凉凋零的景象。原先沿着河岸生长的一排榕树也不见了踪影,那些榕树大多树干很粗,树冠亭亭,在炎炎的夏日里,坐在阴凉的树冠下,吹着河面上刮过来的阵阵凉风,拿着用竹竿做成的“钓鱼竿”垂钓,是唐伯强和石文化夏日里最喜欢做的、十分惬意的事情,如今时过境迁,河岸已经满目萧条了。唐伯强还来不及感慨,车已经到了家门口。 看见警车,石文化的爸爸首先走了出来,看见从车上走下来的唐伯强不禁有些吃惊,“阿强毕业了?” “是啊,毕业报到完回家休息十几天。石叔好啊,很久没见了。”唐伯强连忙答应着并从车上提下自己旅行袋准备回家。 唐伯强眼前突然一亮,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叫声响起:“强哥好啊,很快要当医生了哦。”话音刚落,亭亭玉立的石文玉已经站在唐伯强面前了。 “哦,是文玉啊(自从石文玉考上大学后,唐伯强就改了小时候对石文玉的称呼,不再叫她宝玉了)。是啊,终于毕业了,回来休息一下再上班,你也很快毕业了哦。”唐伯强一边说,一边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在唐伯强眼里,石文玉已经是一尊女神了:笔挺的身材,恰到好处的浓眉,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略尖的下巴,丰满却不显肥胖的身形,不可言传的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一年多的功夫,石文玉已经美成如此模样。 “八角镇何止产美女,还出女神!”唐伯强一阵发呆后暗自叹道,唐伯强瞬间的表情早被敏感的文化和文玉察觉到,兄妹俩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肯定什么。 他们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已经在家等候多时的唐勉,他快步走出来,知道石文化开车送唐伯强回来,唐勉赶紧向前谢过石文化。石文化笑着说:“唐伯您这就见外了,强哥就像我的亲哥一样啊,送他回来是应该的。”说话间唐伯强的妈妈和石文化的妈妈都出来了,两家人本来一直相处得很好,这次看见石文化和唐伯强能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两家人就更加高兴了。 第二十九章 浓浓的亲情 石文化的妈妈卢倩英看见唐伯强,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说:“读书很辛苦吧,都一年多没回来了,看你瘦成这样了。”说罢转向唐伯强的妈妈说:“清姐要好好给阿强补一补了,听说做医生很辛苦的,趁现在在家休息,好好补一补,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谢谢英姨。我会努力的,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也不会客气的。”唐伯强的妈妈很高兴有这样的好邻居。 “对了,我一会吃完饭就回单位,如果有时间我会回来接你上班的,如果没时间你就自己坐车去了。”石文化不忘交代唐伯强。 说完两家人便分开各自回各自的家了。 唐伯强回到家,发现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在家。妈妈已经提前退休,她的岗位由哥哥唐伯儒顶替,她现在主要在家打理家务,偶尔在原来的单位做些散工挣点钱,爸爸的单位本来就是一个公私合营的企业,在改革开放的冲击下,已经走到破产的边缘,现在不管上不上班,一个月的工资都不会超过5元,反而那些已经退休的人员还可以领到每个月10元的退休金,真是可悲可叹可笑。哥哥还好,毕竟那是一家国营公司,旱涝保收,虽然收入不是很高,但在八角镇也算是中上水平了。 哥哥唐伯儒的性格与唐伯强一样,是一个十分内敛、不善交际的人,但他从小就对唐伯强很好,很疼这个小弟弟,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总不会忘记给弟弟留一份,所以,兄弟俩从小至今感情一直很好。这次唐伯强毕业回来,唐伯儒当然很高兴,尽管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一向工作认真的他能请一天的假在家等候便可见一斑了。 妈妈张玉清已经准备好食材等着唐伯强回家了。一进家门,张玉清马上开始在厨房忙开了,只有爸爸、哥哥和唐伯强父子三人在外厅里聊天,爸爸和哥哥都很关心唐伯强的未来工作情况,当得知唐伯强选择当一名神经内科医生时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说:“啊,神经内科?那不是每天都要面对很多疯疯癫癫的病人?你不害怕?” 很显然,他们将神经内科和精神科混在一起了。对于身处这样偏远地区的人来说,实在分不清楚什么是神经内科,什么是精神科。因为他们常常将那些疯疯癫癫的人称之为“神经病”或者“发神经”,也就想当然地认为,神经内科就是与这些病人打交道的,这很像当初报志愿时,连老师也分不清法医学是干什么的一样。 当唐伯强向他们解释神经内科主要是诊治那些中风、瘫痪、肌肉萎缩无力、手脚麻木、头晕、头痛等神经系统损害的疾病的时候,他们才明白此“神经”非彼“神经”,当然,他们听后都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父子三人聊兴正浓,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饭菜做好了,吃饭吧,边吃边聊。”他们一听,赶紧到后屋的厨房里吃晚饭去了。 唐伯强的妈妈饭菜做得好,在街坊邻里中是出了名的。哪怕是一般的材料,到她手中都能变着花样弄出各种款式不一样的美味佳肴出来,有时候邻居要摆小筵席,都会请她去主持大局,她也是有求必应,所以人缘特别好。 唐伯强一坐下,眼睛马上放光起来。哇,饭桌上都是他最喜欢的菜:清蒸小螃蟹、冬瓜盅、荷包蛋、指甲螺、糖醋番茄…… 看着他这副馋样,妈妈也不禁笑了起来:“哈哈,很久没吃过了吧,这个假期不长,你喜欢吃什么就说,我尽量去做。” 唐伯强听妈妈这样一说,有点不好意思了,笑着说:“回到家里,什么菜都是好吃的,什么菜都是很合胃口的。” “好了,都坐下吧,爸爸是不是喝一点?”妈妈特意关心地问唐勉。在八角镇,每户人家里成员之间的称呼差别很大。甚至有些子女称呼自己爸爸为“哥”,称呼自己的妈妈为“嫂”。在唐伯强家里,妈妈已经习惯跟着儿女们叫唐勉爸爸了。 唐勉一听大为高兴,连声说:“要要要,今天强仔毕业回家,你又做了这么多的好菜,肯定要喝一点,伯儒也来一点吧。”唐伯强知道,爸爸一喝酒,大多会叫上哥哥一起,这就是酒伴,有酒伴,喝起来才会更有气氛。 家里的米酒常年不缺。那是因为爸爸以前结交的朋友不少已经上岸回农村耕田了,其中有些在船上经常喝酒,在农村耕田,有充裕的粮食,自然会用一些好米蒸米酒,每每此时,他们都不会忘记爸爸这一份,总留着他们认为最好的,在某个赶集日到八角镇时带来给爸爸。这些酒确实很好,酒瓶盖一打开,酒香迅速在厨房的空间里蔓延开来,哥哥素来酒量好,而唐伯强则相反,滴酒不沾。 好酒好菜好心情,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唐伯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佳肴和氛围了。 这顿饭他们吃得很慢。爸爸和哥哥慢慢喝,唐伯强和妈妈也慢慢吃,边喝边吃边聊,他们听唐伯强说大学的事,听唐伯强说回来后石文化接他陪他的事,听唐伯强说到医院报到的事以及报到后石文化的提醒等等。 “文化这孩子长大了,他提醒得很对很好,你要记住,要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妈妈听着听着便插了一句。 “文化确实不错,够义气,又是你从小到大的伙伴和朋友,你要好好珍惜这样的朋友,只有朋友才会这样提醒你。”唐勉从另一个角度对这件事情做出回应。 “我们两家一直关系都很好,我和文化的哥哥的关系也很好,自从他哥哥做生意赚了钱,还没少给我们家帮助呢。”一向寡言少语的哥哥也开口了。 唐伯强曾经听爸爸讲过,在唐伯强还没出生的那个年代,石文化一家的境况并不好,相反,唐勉那时广交朋友,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当看见他一向钦羡的、同在一间学校做老师的石文化的父母的一家日子过得艰难,唐勉毫不犹豫地给予帮助,他们一家也一直记住唐家的好。时移势转,当今天石家过得好的时候,他们不忘帮助现在每况愈下的唐家。一来一往,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两家的小孩的关系也一直很好。真是应了一句古话:远亲不如近邻。 第三十章 唐伯强终于成为医生了 唐伯强听完他们的话,说:“我已经想好了,暗里斗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也不喜欢暗里斗。光明正大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将自己的业务学好学精,用实力来说话,做一个真正有实力的医生。” “对对对,斗什么斗,好好学习,刚刚毕业,不懂就问,就看书,好好做一个医生。”唐勉听唐伯强这么一说,很是高兴。 他们就这样聊着吃着,在唐伯强印象中,这是他们家吃晚饭时间最长的一次了。待妈妈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唐伯强慢慢走出家门,往八角河岸边走去。眼前的景象更印证了唐伯强白天所看见的八角镇的衰落:路灯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5年过去了,八角镇的电力供应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改善,相反,因为需求的增加,断电是经常发生而且常常是突然发生的事情。以前一直陪伴着唐伯强度过无数黑夜的、照亮着他脚下的前程的煤油灯依然没有在八角镇退出历史舞台,那一盏灯火还继续在关键时刻照亮一扇扇窗户或者象以往一样为八角镇的学子们照亮前进的路。 以往人来人往的夏日的岸边,现在人迹罕至,家门口那条在夏日里充满欢声笑语的马路也是行人稀少。只有家住八角河边的几户人家还保持着拿着凉席到岸边纳凉的习惯,但也许是大家都忙于生计,出来的人并不多,而且没有了往日的随意与轻松,大家似乎都心事重重,似乎都急于找到发财致富的好办法。 唐伯强独自一人站在离别一年多的八角河岸边,看着刚好涨潮的、满满的河水,对面的河岸一片漆黑,偶尔有一两个光点在晃动,那是夜归人的手电筒的光。 发呆了一会,唐伯强转身返回家里,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虽然是夏天,唐伯强还是保持着洗热水澡的习惯,哪怕在华夏医学院读书时他也不改这一习惯。 洗完澡出来,一家人坐在前厅里闲聊。唐伯强提出来,他这次回来想去拜访一下易慕才老师,感谢老师的教导之恩,当然,李斌师傅那里也是一定要去的,其它时间主要是用来做工作前的准备,要看很多的专业书籍。唐勉听了感到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儿子经过大学的洗礼,终于长大了,能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唐伯强很清楚,要在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立稳脚跟,第一炮必须打响,而打响这一炮的基础就是过硬的专业知识,而要做到这一点,除了依靠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因此,唐伯强这个假期过得并不轻松。 1980年版的《内科学》中关于神经内科的部分十分简单,章节不多,涉及的神经解剖的部分讲得并不透彻,唐伯强必须借助《人体解剖学》对照着学习,这样一来,所花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十分多的。整个假期,唐伯强基本上都是在木楼的二楼用木板隔开的一间房子里看书,累了便走下楼梯到八角河岸边走一走,看一看,这也是他以前复习高考时的习惯,可见一个习惯一旦形成,对人的影响之深。 唐伯强就这样,每天享受这物质和精神上的富足。妈妈每天变着花样做出来的菜肴非常可口,唐伯强每一顿都吃得很香很多,人也日渐胖了起来。通过复习,唐伯强心中的底气也变得足了起来,感觉以自己在新桥实习时打下的扎实的内科基础,再加上这样的复习,足以应付工作初始阶段的挑战。 期间石文玉曾过来探望唐伯强一次,她知道唐伯强一直很喜欢文学,喜欢看文学作品和历史书籍,而她学的就是文学专业,这方面的书还真有一些,他担心唐伯强在家会不会无聊,所以特意问唐伯强想不想看文学书籍,想看哪一方面的。当她听到唐伯强的计划后,便很知趣地离开了,离开前不忘叮嘱一句,要唐伯强注意身体,要劳逸结合。唐伯强笑着边点头边道谢后便目送石文玉回到隔壁的家。 和石文化一样,唐伯强也很疼爱这个他一直以妹妹相待的石文玉。小时候朝夕相处,唐伯强觉得每天见到石文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从读大学后的每个假期,与其说石文玉盼望唐伯强回来为她答疑解惑,倒不如说唐伯强内心总有一种要见一见石文玉的愿望,这种感觉连唐伯强自己也感到奇怪和惭愧,在才貌双全的、青梅竹马的石文玉面前,藏于他内心深处的自卑愈发变得强烈起来。 是的,石文玉是如此的美,如此的有才华和前途,他断定石文玉是不会看上他的,他也没有这个非分之想。可想她就是想她,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庆幸的是,唐伯强每次假期回家都能看见石文玉,都能与她一如既往地、无拘无束地聊天说笑,都能闻到她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令人迷醉的体香。在唐伯强看来,不管文玉将来情归何处,她在唐伯强心中的位置都是无人能替代的。 以唐伯强的眼光,如果石文玉留在省城发展,一定有很好的前景,只是他不知道石文化为什么会说他妹妹已经决定毕业后回海湾市工作,究竟是石文化或者他们家里人的意愿还是石文玉自己本人的决定,唐伯强不得而知。但唐伯强已经决定,待自己的工作稳定下来后,尽快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写一封信给石文玉,帮她分析一下留在省城的好处并劝她尽量留在省城工作。 三周的时间过得飞快,唐伯强的“闭关修炼”也结束了。出关之时,唐伯强已经信心十足,对工作充满了强烈的渴望和冲动。他并不想麻烦石文化,悄悄收拾好行囊,临走前才到石家和石文玉他们告别,也不让爸爸妈妈和哥哥送了,独自一人到车站坐车。 到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时,冉主任刚好查房完毕,看见唐伯强来到,便马上吩咐一位姓周名飞扬的女医生带领唐伯强去办各种诸如签名、领取工衣等手续。 周飞扬比唐伯强高两届,1982年毕业于海湾医学院后留在附属医院神经内科。周飞扬中等的身材,一副不拘言笑的表情,让唐伯强产生一种错觉:这是一位不好打交道的人。 第三十一章 性情中人周飞扬 在周飞扬陪着唐伯强去办理相关手续过程中,他们慢慢地聊开来,周飞扬显然先进入角色。因为她敏感地感觉到唐伯强是一位言语不多但性格耿直的人,让同样是性格耿直的周飞扬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她的话也随之多了起来,她不仅带领唐伯强办理各种手续,还将科室里的一些情况很直接地告诉唐伯强,比如科室的人员结构,每个人的性格特点以及相互间复杂的关系都毫无保留地用她所理解的方式向唐伯强交了底。直觉告诉她,以唐伯强耿直的性格,一不小心就会在科室中树敌,所以才讲了一些提醒唐伯强小心的题外话。这让唐伯强很快便感觉到周飞扬严肃的外表下原来有着一颗十分善良的心,他十分庆幸到科室的第一天老天便安排一位善良友好的、大姐一般的人来陪伴他,也就是从那天起,唐伯强一直称周飞扬为周姐,周飞扬也很乐意接受唐伯强这样的称呼。 医院将门诊二楼(顶层)几间原先给药房使用的、形状不规则、大小不一的房间作为临时安置新毕业的医生和护士们的宿舍。唐伯强所在的宿舍很小,却要住八个人,刚好有一位医生家在海湾市,看到这样的住房条件,他转身便跑回家了,空出来的床位恰好够给其他七位医生堆放行李。这样的小房,除了床和书桌,剩下的空间只能留给一个人走动,两个人迎面的话,双方都必须侧身才可以通过。 幸好唐伯强对住房的要求并不高,累了有一张床可以睡觉,平时有一个位置安放书籍和看书他就很满足了。对于宿舍其他人的抱怨,唐伯强谨记文化和周姐的教导,从不加以评论和理会。 安顿好住处,周姐还非常细心地带着唐伯强到科室,将科室的环境和各个功能房间逐一介绍,还介绍科室日常工作的安排。比如周三主任查房要注意什么,周五全科疑难病例讨论要做什么准备,平时值班的时候遇到非医疗问题找谁,医疗问题找谁等等,事无巨细却无一遗留。周姐的细心和对科室乃至医院的熟悉令唐伯强受益匪浅,也让唐伯强对周姐刮目相看。 办完这些手续,也快到上午下班时间了,待他们回到科室,冉主任对唐伯强说:“你以后分管1至6床,从明天起由原来主管的李嘉医生交给你负责,周医生也顺便把工作中的一些注意事项告诉唐医生吧。”很显然,冉主任早就想好了唐伯强上班后的工作安排。 转过身,周姐却一脸的不高兴,唐伯强问她原因,周姐说:“这1至6床都在同一个房间,而且在病房的最边缘,离医生工作站和护士工作站最远,一旦有重症病人抢救会很麻烦,我还真没想到他会将这几张床全分给你这个新毕业的医生来管。哎,没办法,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和周姐说,周姐一定尽力而为。”周飞扬当仁不让地自称起周姐来,唐伯强听后也很高兴,这是一位师姐对自己的信任和认可,他们俩可是真正的一见如故啊。 “好,谢谢周姐。下午我想先到我朋友处取回行李,然后再回病房看看,如果李医生在,我就请他将病人移交给我吧,我也想早点熟悉自己分管的病人的情况。” “嗯,这样也好,下午李医生当班,你办完事就过来吧,我先让李医生做好准备,其它的你先别管了。” 因为是一周的开始,唐伯强也不想耽误周姐太多的时间,感谢完周姐一个上午的陪伴和指导后,唐伯强便直奔石文化的宿舍而去。 石文化是知道唐伯强今天要来的,只因周一的会议是雷打不动的,而且往往很多工作要在周一布置下去,所以没法回去接唐伯强,也没有时间陪唐伯强。他下班回来刚换下警服,唐伯强就到了,石文化也懒得开锅煮饭了,直接带着唐伯强到附近的一个小饭店去吃午饭。 听唐伯强说完上午的遭遇,石文化不禁一声感叹:“强哥,你的命真是好,你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工作的第一天就给你遇到这么一个方方面面都很关照你的人,实在太重要了。你可要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能有一个人肯这样护着你,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相信有她在,你的处境也不会差到那里去,这位周姐真是一个性情中人。”石文化有神的双眼仿佛有着很强的穿透力,能从唐伯强的述说中看到事情的本质和将来可能出现的情况,这一点对于刚走出校园的唐伯强而言,是远远不及的。石文化的变化及对事物的洞察能力,再一次令唐伯强叹服和高兴。 吃完饭,唐伯强说要将寄放在石文化房间的行李拿回去,石文化笑着说:“我还是开车送送你吧,如果在运动中搏击,我肯定打不过你,但在静态下提重物,你肯定不及我。你这些行李都是书啊,我都试过了,沉得很,真不敢想象你是怎么从省城将这些宝贝带回来的。” “好吧,我也不客气了。你说的很对,这些书确实很沉,我也是咬着牙带回来的,这可是我将来吃饭的依靠啊。”唐伯强也不推辞。 帮唐伯强将书搬上二楼宿舍,唐伯强也不敢耽误石文化太多的时间,便执意送石文化回去。临走前,唐伯强不忘告诉石文化神经内科的电话号码,让石文化有事情时方便找到他,因为科室的电话只能在内部使用,不能打外线,所以,他与石文化只能是单线联系了。 上了车,石文化摇下车窗对唐伯强说:“对了,我看你这住处太拥挤了,如果你不嫌远,可以搬到我那里住。” “好,我考虑一下,估计暂时还没法搬出去,按照华夏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做法,刚毕业的医生必须是24小时待命的,科室一旦有情况必须随叫随到。哦,对了,差点忘记对你说了,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以文玉的优秀,让她回海湾市真是埋没人才了,我准备有空的时候写一封信给她,把留在省城的好处分析给她听听,你看如何?”唐伯强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呵呵,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对你说,至于写信嘛,你就不必费这个神了,她是一定会回来的。”石文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第三十二章 压抑的氛围 “好了,我先回去了,以后我会随时联系你的,我知道你有空肯定会呆在病房的,好好干,我的强哥,尽快成为一方名医,也要尽快帮我找到女朋友哦。”石文化念念不忘这件事情,说完便开车绝尘而去。 看着汽车后面扬起的滚滚红尘,唐伯强摇了摇头,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困惑:为什么不让我写信给文玉?唐伯强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但很快便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1984年8月7日,星期二,是唐伯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医生的日子。唐伯强保持着实习时的习惯,比上班时间早了足足半个小时到病房。在唐伯强看来,这个时间比起实习的时候一点都不算早。令他甚感意外的是,当唐伯强穿着崭新的工衣到病房不久,冉主任也到了,唐伯强心想,且不管这位主任为人如何,华夏医人对待工作,对待事业的作风在他身上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丢掉。 冉主任看见唐伯强这么早到来也感到高兴,用他那标志性的笑脸对唐伯强说:“不错,这个假期你好像胖了一点,不过还是瘦,要注意锻炼身体。以后上班就要早点到来,这是我们华夏医人的传统。早点来,既可以了解昨天晚上自己分管的病人的病情有没有变化,也可以了解昨天晚上有没有新收的病人,如果有,病情如何,总之,早点来,益处多多。” “是,我实习时老师就是这样要求的,我也习惯了,一定不会辜负主任的期望,也不会丢华夏医的脸的。”唐伯强很大方地回答。 冉主任一定是在昨天见到唐伯强后就做好了安排,今天全体医生护士集中在医生办公室交班,目的自然是介绍新入职的唐伯强给大家认识。 昨天听周姐说了,神经内科有36张床位,如果在高峰期加床的话可以收到40个病人左右。但科室的在编医生并不多,总共才十个人,参加一线值班也只有4个,唐伯强的到来,可以稍稍缓解一下一线值班医生的压力,护士一共有十四个人,因为重病人多,护理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早上八点整,交班准时开始。对于这样的交班方式,唐伯强实在是太熟悉了。从新桥市人民医院到华夏医学院附属医院再回到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都是同一种模式,那是因为冉主任出自华夏医之故。 值班护士交班,值班的一线医生交班,总住院医师交班,因为周一晚上没有特别需要叫值班的二线医生的事情,所以二线也没有说什么。 交班完毕,冉主任向全科医护人员介绍新来的唐伯强,唐伯强连忙站起来向各个方向点头,冉主任对唐伯强的到来表示欢迎并希望他尽快融入到神经内科这个大环境中,接着介绍神经内科的日常工作安排以及相关的教学工作情况并对唐伯强的工作做出安排,一如昨天冉主任所说,今天唐伯强正式接管1至6床的病人的日常诊疗工作,最后免不了说一些鼓励的话。 从在医生办公室坐下来那一刻,唐伯强就开始默默地观察办公室每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人员的情况。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以唐伯强目力所及,除了与冉主任并排而坐的护士长何水英有着令人摸不透的、持续挂在脸上的笑容以外,其它的医生和护士们的脸上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只有周姐用灿烂的笑容来回应唐伯强的目光。唐伯强特别关注主治医生、马上就要成为他的上级医师且每天上午带他查房的卓广明。中等身材,年约40的卓广明坐在冉主任的身旁,也是同样的一副表情。据周姐说,这个人城府很深,为人很圆滑,不会得罪任何人,遇事从不轻易表态,将自己隐藏得很深,在冉主任面前唯唯诺诺,哪怕他知道冉主任做错了也不吭声。据说已经被冉主任内定为在冉主任退休后接班的唯一人选。 第一次身处这样的氛围,多少令人感到压抑,但唐伯强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一来昨天周姐已经给他说得很透彻了,二来在家闭关期间,唐伯强自己也想得很透彻了。他将用一种自己的方式,用一种阳光的心态来面对所有的人和事。 昨天下午李嘉医生已经在病床边向唐伯强完成了交接班的工作。今天交完班,唐伯强便主动走到卓广明的跟前,很谦虚地说:“卓老师,今天开始跟着您学习,请多多指教,也请多多批评和指出我的不足。” “呵呵,你客气了,华夏医毕业的人都是很优秀的,以后我们一起互相学习。”卓广明一句看似褒扬的话将唐伯强软软地“推”了回去。 早在预实习阶段唐伯强就开始思考以后如何做一个好医生。实习的一年给了他很好的学习和验证他的想法的机会,后来回家闭关期间,他也就这个问题做了深入的思考并形成了自己的理念。 在唐伯强的眼里,医术是做一个好医生的根本,是基础和根基,没有好的医术,根本没有资格谈做一个好的医生。基于这样的思考,唐伯强自然花最多的时间在如何提高自己的医术上,从书本学,从杂志上学,从前辈身上学,从同事身上学,甚至于从将来带教的学生身上学。当年在新桥市人民医院时,朱老师就以渊博的知识和不耻下问的博大胸怀赢得唐伯强的尊敬和爱戴,也深深地影响着唐伯强今后的行医生涯。所以,不管什么形式,只要对提高医术有帮助的,都不拘一格,不拘泥于形式,一如在实习阶段,唐伯强从自己的同学们身上学到很多医学知识和技巧一样。 在实习过程中,唐伯强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特别是在新桥市人民医院实习阶段,这个现象特别突出。一些医术很好的医生不一定有很多的病人找他看病,相反,一些在同事眼中医术并不很高明的医生却很受病人们的欢迎,这样的结果,反过来会促使这个医生努力地提高自己的医术,最终这些医生会有一个良性的循环,病人越来越多,医术越来越好。 第三十三章 唐伯强看眼底 以唐伯强的观察,这类医生有一个共同的、很突出的特质,他们都很善于与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属沟通,对待病人及其家属们态度温和,从不恶言相向。更令唐伯强佩服的是,这些医生往往会用一些通俗易懂的语言去回答病人及其家属的提问,令一些看似复杂的医学问题在他们的嘴里变得简单易懂起来。这样的病情解释,一下子拉近了医生与病人间的距离,让病人对医生产生一种信任甚至依赖感,他们对医生的依从性也惊人地高。 这样的思考也同样地被唐伯强贯穿于他的工作和生活中,使唐伯强慢慢变得善于与同事和病人沟通,不惧怕批评,勇于接受批评和各种挑战,勇于承担责任,心胸也因此越来越宽广起来。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你的观念对,方法对,心态对,一切的问题都会被你慢慢地克服,人也会在克服各种问题和困难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强大。 唐伯强的工作上手很快,不管科室的人怎么看,怎么想,有一点他们是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唐伯强的专业水平比很多刚毕业的医生都要好。分析病情时逻辑思维十分严谨,哪怕最后的诊断不一定正确,但别人很难从他的分析发言中找到毛病来反驳他。 在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最能以公开的形式考验一个医生水平的,莫过于每周三上午的主任查房和每周五上午的疑难危重病例讨论会了。 第一种情况对于唐伯强而言可谓毫无压力,因为在新桥市人民医院的实习已经反复多次证实了唐伯强的能力。每次周三的查房,唐伯强都很流畅地将自己所分管的几位病人的情况的各种细节详细地作出汇报并对一些特别的病例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进一步的处理设想。专业的人一听便知道唐伯强在这些病人身上所下的功夫不浅,当然这些表现也令冉主任深感满意。有一次,冉主任对于如此熟悉自己病人的唐伯强来个“突然袭击”。在他看完一个结核性脑膜脑炎的病人后,突然对唐伯强说:“唐医生,你来看看这个病人的眼底并将你看到的情况告诉大家。” 冉主任每次查房到看眼底环节,站在电源开关旁边的人都会迅速地将灯关掉。用他们的话说,看眼底需要在暗的环境下才容易看清楚,所以每个周三查房总会有一个“黑灯”的环节,等冉主任看完眼底,灯才会再度亮起。对于这样的处理,唐伯强不以为然,以在新桥市看大量的眼底的经验,病人在适应自然光或者灯光的情况下,再以眼底镜所发出的光去照射,病人的瞳孔缩小反而没那么厉害。但唐伯强看见这么多人在跟着冉主任认可并实施这样一种做法,自然不好提出异议。 听见冉主任让自己看眼底,唐伯强心知肚明,这是冉主任在考自己。周姐曾经对他说过,神经内科能够独立拥有自己眼底镜的人只有三个,除了冉主任,剩下的就是卓主治和另外一位张小凤主治。换而言之,其他人想学习看眼底都很难找到眼底镜,因为他们是不轻易将眼底镜借出去的。 唐伯强不动声色,走上前去接过冉主任递过来的眼底镜,以一种标准的持眼底镜的手势,趴在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的身边熟练地看了起来。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人想到要“黑灯”这个环节。事后周姐说,她当时被冉主任的举动吓着了,谁都看得出来他想考你或者为难你,因为周姐也自认看眼底的技术还不过关。看来,等着看唐伯强出丑的人不少。 这个病人的颅内压比较高,而且持续的时间长,高颅压导致眼底改变的特征十分明显。当唐伯强将这个病人的眼底改变,包括在相当于时钟几点钟的位置有出血点等一五一十地向着冉主任描述的时候,冉主任显然感到瞬间的愕然,随之而来的是他那标准的看似满意的笑容,边笑边点头说:“不错,很好,描述得很全面,很准确。” 每周的疑难危重病例的讨论会对于每一位医生来说都是一种考验,考验你的知识面,考验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分析能力,考验你对边缘学科的了解与掌握的程度。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讨论,按照冉主任的规定,每一位医生都必须参与,都必须发言,这样的方式会逼着每一位医生在讨论前都会竭尽全力去查找资料和熟悉病人的一切情况。从一开始到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工作开始,唐伯强便认为,这个制度将会使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的技术得以持续发展并终将在整个医院脱颖而出,成为医院的专业强科。日后的发展证实了唐伯强当初的判断没有错。 唐伯强对于这每周一次的例行讨论会是十分重视的。每次讨论,不管是不是讨论唐伯强分管的病人,他都十分积极地准备,除了重新仔细地询问病史和体格检查,认真地分析入院后的检查结果和治疗反应。剩下的便是思考和跑图书馆查阅资料以验证他的思考或者思路是否正确,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唐伯强到医院工作时间不长,医院和医学院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都对他很熟悉,甚至破例让他借阅一些不外借的书籍,深知这些书籍珍贵的唐伯强自然对此心存感激,每次阅读完后都按时归还。 神经系统疾病的诊断确实不容易,疑难病例更不容易了。错过一些症状、体征、检查结果或者患者对治疗反应的分析都会将你导向一个错误的诊断,迷信前人的诊断也很容易将你的思维局限在一个狭隘的空间令你走不出来。于是乎,在讨论环节大家便各抒己见,唇枪舌剑,甚至争得脸红耳热,**味十足。 唐伯强也许是刚走出校门,涉世不深,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是受到读书时老师的影响。在读书期间,带教老师总是鼓励他们多思考多讨论甚至争论,然后追踪病人最后的诊断和治疗情况,正是在老师的鼓励和引领下,唐伯强慢慢地就养成了这种喜欢讨论、争论和追踪病人最后诊断和治疗结果的习惯。所以,每周的病例讨论中,都少不了唐伯强这一张嘴,而且就像在学校一样,依然保持着严密的逻辑思维和推演的习惯,条分缕析,抽丝剥茧,最后得出自己认为正确的诊断。 第三十四章 唐伯强“啃下硬骨头” 尽管每次讨论都以主任最后的发言作为最终的诊断和治疗方案。但这并不等于主任的“最终方案”肯定是正确的,讨论完后接下来的几周时间是考验大家分析是否正确的时间,每一位参与者都密切观察被讨论的病人的演变情况。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 慢慢地,唐伯强的诊断正确率明显提高,同事们也都认可了他的那一套分析方法,冉主任主持讨论时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要唐伯强在病例讨论会上还没有发言,他的目光便会反复在唐伯强身上扫射,到后来干脆直接点名让唐伯强发言了。由此可见,唐伯强的发言在冉主任的眼中已经变得重要起来,或者说,唐伯强的发言也许是冉主任作最后总结发言时的一个重要的参考。 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在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唐伯强的专业能力已经得到大家一致的认可并稳稳地在科室里树立起他在专业上的威信。 正当唐伯强醉心于他的工作时,在他的身边,他的周围的一些人和事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一天早上,交完班后,周姐用眼光示意唐伯强,唐伯强知道周姐有话要说,便故意放慢脚步,与周姐最后走出医生办公室。一边走,周姐一边悄声说:“他们给你出难题了,昨天下午你出夜休息,值班的谭小敏医生本来是有空床的,但他将一个每位医生都不愿意收治的病人收到了你管的床位。” “这位病人叫黄一顺,是一位南下转业干部,现在已经退休在家。因为他住院的任何费用都可以全部报销,所以他会定期到我们神经内科来住院,每次住院都要求主管医生开各种各样的药物,就像点菜一样,稍不合他意,便大吵大闹,甚至大骂医生。因为他的级别比较高,医院的领导也不敢惹他。更麻烦的是,他动不动就发脾气,不仅仅骂主管医生,见谁不顺眼他都要骂,甚至常在病房内为其他病人主持他认为的‘公道’。唯一能与他聊得来,他也喜欢的就是护士,因为护士与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住院期间总是没事找事地与值班护士聊天,且常常要给未婚的护士们介绍对象,这是他每次住院期间不变的‘节目’。对于这样一位赶不走,惹不起,定期来的人,从主任到医生都拿他没办法,谁当班收到他便只好自认倒霉了。想不到昨天当班的医生不收给自己,反而特意放到你管的床位上,而且其他医生和护士长都在,没有一个人为这件事情说一声。这位谭医生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我曾经因为他说假话和他大吵一场,也因为如此,昨天我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你得当心点,不要被他们耍了。” 一向单纯耿直的唐伯强,从来没有将人性想象得这么的可怕,他一直就这么单纯地认为,只要自己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去惹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幸好周姐的提醒,不然的话,以唐伯强耿直的性格,说不定真会惹出什么麻烦来。熟读历史的唐伯强突然想到,难道自己的专业越来越好也会威胁到他们了?难道“怀璧其罪”这一幕会在自己的身上上演? 剪不断理还乱。既然身处这样的环境,就必须直面它而不是逃避它。反应奇快的唐伯强眨眼间已经有了想法,先跟着卓老师查房,看看卓老师对黄一顺的态度以及黄一顺在卓老师面前的态度,然后再详细想对策。但前提是一定不能与黄一顺发生冲突,如果冲突的话岂不是正中一些人的下怀? 想到这里,唐伯强主意已定。他推着病历车跟着卓老师逐一病床进行查房,查到黄一顺时,卓老师特意介绍说,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同事,叫唐伯强,是你这次住院的主管医生,你有什么事情或者问题可以向他反映,当然,我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向我反映。好一个“祸水东引”之计,唐伯强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卓老师的老辣与狡猾,难怪周姐如此评价他。 唐伯强突然灵机一动,向黄一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黄叔好!”黄一顺条件反射般地向唐伯强回了一个军礼,等黄一顺回过神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这位小唐医生真有意思,不错,不错。”第一次见面,黄一顺对唐伯强的好感瞬间便建立起来。 查完房,开完医嘱,放下手头的工作,便随手取一张纸将自己的想法一二三点列了出来,这是唐伯强的习惯做法,他必须将这些想法深印脑海,牢记于心。唐伯强的对策是,查房查到黄一顺所在的房间时,最后一个看黄一顺,如果黄一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唐伯强马上转移到黄一顺感兴趣的话题与之闲聊,聊到黄一顺不经意时与他道别结束查房。 就这样,在黄一顺住院期间,唐伯强与他聊他的老家黑龙江;聊黑龙江的各种特点与各种的好;聊他从祖国的最北端一直打到祖国的最南端的感受;聊他所在的部队“四野”威风八面的赫赫战功;聊他在海湾市的生活。总之,每次聊天,唐伯强都会用发自内心的情感对黄一顺说:“您是国家的功臣,您是海湾市的功臣。”因为唐伯强了解到,解放初期,海湾市情况非常差,当年正是靠这些来自****的战士们响应国家的号召,放下枪支,拿起锄头,开垦起当时荒凉无比的海湾市的红土地来。在很多原来寸草不生的红土地上种上各种庄稼或者经济作物,海湾市也慢慢成为仅次于省城的经济大市,只是后来的改革开放,海湾市走了太多的弯路,慢慢地又成为落后的“广东西部地区”。 还有一件事情被唐伯强挖掘出来的,那就是黄一顺对毛**主席的热爱。神经内科不管医生还是护士,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黄一顺对毛**主席的热爱程度,从来没有人知道没有读过书的黄一顺还能摇头晃脑地背出几首毛**主席的诗词。这一点正中唐伯强下怀,唐伯强每次都会背一两首毛**主席的诗词给黄一顺听,每一次唐伯强都会开玩笑地说:“黄叔,您把它背下来哦,下次我来考考您。”查房也往往被唐伯强控制在这样的时刻终止了。 第三十五章 黄一顺“归顺” 当然,唐伯强也不是一味地“忽悠”黄一顺。他用在华夏医所学过一年的中医知识,解释黄一顺提出的各种要求的利弊,解释祖国医学对于每个单独的个体进行辨证施治的重要性,还特意请来中医科的医生为黄一顺会诊,让黄一顺感到唐伯强对他的好意,会诊的中医科医生事前得到唐伯强的信息,自然会尽量解释黄一顺的各种疑问。对于一些价钱不贵,无关痛痒的药物比如川贝枇杷膏什么的,唐伯强还是会给黄一顺开一些,而他每次住院都要求开的什么高丽参、安宫牛黄丸等,唐伯强是坚决不开的。 神经内科每个月都召集住院且能行走的病人或者不能行走的病人的家属开一个医患沟通会,会议由护士长何水英主持,主要是听取病人在住院期间对科室、对科室的医生和护士们的意见、建议和要求。会议是开放式的,大家无需顾忌,因为最终将信息反馈到某个医生或者护士那里时,都不会让这些医生或者护士知道是谁提的意见,哪怕真知道了,也没有人敢对提意见者做出任何的报复行为,如果谁敢报复,科室会马上做出处理,严重者甚至会被停职并送到医务科学习。 这样良性沟通的好处,就是能及时发现“当局者”未能及时发现的问题从而得以及时纠正。唐伯强很欣赏这样的做法,当然,他并不清楚黄一顺每次住院都会在这样的会议开完后才会出院,对于敢于逆着黄一顺的意,一点高丽参和安宫牛黄丸都不给黄一顺开的唐伯强,大部分的医生和护士,甚至包括何水英护士长在内的人都认为这次的沟通会一定成为黄一顺这门“大炮”轰击和声讨唐伯强的绝好时机。 令这些等着看唐伯强如何被攻击的人感到意外的是,在沟通会上,黄一顺一改既往在这样的会上高谈阔论的习惯,心平气和地对唐伯强给予客观的评价。他最后说:“这次住院我很开心,开心是因为遇到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好医生,他不仅关心我的疾病,还给我带来心灵的快慰,让我知道我以前很多的做法不妥。我很感激他,呵呵,将来我这把老骨头如果还要住院的话,请护士长给我安排在小唐医生分管的床位上。” 第二天交班会上,冉主任特意为这件事情表扬了唐伯强,并提议大家向唐伯强学习,在注意做好自己分管病人的疾病诊治的基础上,还要多关心病人的心理需求。何水英护长也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和听见黄一顺以这样的方式说话,这哪里是原来的黄一顺啊,唐医生真厉害,将黄一顺的脾气调理成真正的‘一顺’了。” 当天晚上是唐伯强值班,在忙完手上的工作后,唐伯强特意到准备第二天出院的黄一顺的房间探望他。 看见唐伯强的到来,黄一顺显得很高兴,用一副“老顽童”的眼光看着唐伯强说:“嘿嘿,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等着我在沟通会上批评你,我才不会上当呢。这次住院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你,你有着我们东北人爽快耿直的性格,磊落而坦荡,很对我的胃口。而且我常和护士们聊天,她们对你的评价很高哦,说你常常利用空余时间帮她们打针、接针水,她们说了,还没见过一个医生打针打得这么好的。哎呀,我说小唐医生啊,你真的不错。有女朋友了没?” “呵呵,我才毕业不久,哪有什么女朋友啊。再说了,你看我这副模样,要找一个我喜欢她,她喜欢我的人不容易啊,反正年纪还小,等吧,等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哎,话可不能这样说呀。男人嘛,长得怎么样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担当,有能力,就像你一样。嗯,你们科室几个护士都不错,特别是那个叫叶文静的,人长得好,性情也好,我都帮你试探过了,可惜她的态度很坚决,说不会嫁给医生的,她不想夫妻俩都从事医疗工作。” “谢谢黄叔了,我还年轻,不急,总会有合适我的。明天您出院了,要注意身体,不喝或者少喝酒,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黄一顺可是一言九鼎啊,从这个时候起,唐伯强与黄一顺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他家离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比较远,有时候他没事也会坐公交来神经内科看望一下唐伯强,一老一少聊上几句,他也一直将为唐伯强找女朋友的事情记挂在心上,直到唐伯强结婚请他吃喜糖了才放下这颗心。这样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初,黄一顺因为一次严重的中风而住院,尽管唐伯强和其他老师同事们一起努力抢救,最终还是没有挽回黄一顺的生命,此是后话。 一场大家以为可以“坐山观虎斗”的事情,在唐伯强的努力下,以一种这样温情的、皆大欢喜的方式收场,对于唐伯强而言也是有点意外的。但黄一顺说的话却触动了唐伯强另外一根神经:石文化嘱托他帮忙找对象的事情,现在似乎看到了曙光。是的,黄一顺说的没错,这个叫叶文静的护士确实不错,高挑的身材,稳重踏实的气质,不俗的相貌,都很符合唐伯强心目中石文化女朋友的标准,看来得抓紧行动了。 在一线医生不多的神经内科,想找一个与叶文静同时值班的机会并不难。很快,这一天就摆在了唐伯强的面前。 到了晚上,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唐伯强慢慢走到护士办公室,看见叶文静在核对医嘱,唐伯强象往常一样问道:“我来唱,你来对吧,怎么样?” “当然好啊!”叶文静高兴地回答。唐伯强马上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叶文静旁边开始按照床号顺序“唱”起医嘱来。这一习惯从唐伯强在新桥实习的时候已经开始了,到了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唐伯强依然保持这一习惯,吃惊的只是这些护士们,在她们看来,医生们一向认为核对医嘱是护士们的事情,他们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费时间,所以从来没有医生与护士一起来核对医嘱。唐伯强的到来,颠覆了这一做法,当然,这仅仅是唐伯强一个人在做而已,其他医生是不屑一顾的。唐伯强做事情看似反向思维,实际上透着一种学习的态度和方法。在唐伯强眼里,医疗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是可以甚至是必须去学习的,就比如这对医嘱,通过它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医嘱有没有护士无法发现的问题,也可以学习其他医生是如何处理一些病人的方式方法,更可以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护士是如何操作的,如何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错漏。这看似“无心插柳”的过程,使他对科室的每一个工作环节都了如指掌,也为今后唐伯强“主政”神经内科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第三十六章 石文化有请 对完医嘱,又没有急诊,病房里安静无事。唐伯强和叶文静便停下手中的活,慢慢地聊了起来。因为值班时不确定性的事情太多,唐伯强又是带着任务的,容不得他拐弯抹角,闲聊几句后,唐伯强便直接挑明话题。 “听黄一顺说你不愿意嫁给医生,是不是已经有了人选了?或者说对未来的人选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叶文静一阵错愕,她不知道唐伯强葫芦里卖什么药,难道是唐伯强看上自己了?短暂的沉默,叶文静马上回答道:“医生其实也很不错,我也一向很尊重像您这样做事认真负责,心地善良的医生,可我还是不想两个人都是医务人员。像今天这样你我一起值班,呵呵,家里怎么办,所以我肯定不会选择医生,但不选择嫁给医生不等于我已经有了对象,说实话,我还没有对象呢。” “我对未来的丈夫没有很特别的要求,人长得可以,心地要好,有一份稳定的、在海湾市的工作就可以了。怎么了,唐医生,你今天好像不对劲哦,你平时从来不谈这些事情的,今晚怎么这么热心谈这个了,是不是有好的人选介绍给我?”叶文静反客为主起来。 “呵呵,你真聪明。我也实话实说吧,我有个从小就一起玩的发小兼好友,与我同龄,只是比我小几个月而已,现在在海湾市刑侦大队任副大队长,各方面都不错,人品就更不用说了,他倒是很想找一个护士,所以就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了。” “哦,年纪这么轻就当上副大队长,是不是靠关系吃饭的?” “这你就错了。他以前在部队当兵,因为是在边防部队当侦查兵,条件艰苦,任务很多而且很危险。我这位好友很争气,做得很好,在部队里立了集体二等功,个人一次一等功,多次三等功,一直当到了连长才转业回到我们海湾市刑侦大队当副队长的。” “嗯,还真是不错。我最讨厌靠关系吃饭的人。” “嘿,你这么一说,我们俩还真是有共同的价值观啊,我也是喜欢凭真本事吃饭的人。哎,要不改天我让我这位发小到科室来,你先看看,我也不说破,免得日后大家见面会感觉尴尬,等你看完后,如果觉得可以我再和他说,怎么样?” 唐伯强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充分照顾了叶文静的面子和感受,再加上唐伯强刚才的描述,叶文静确实也动了心,便点点头表示认可。 缘分这东西,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谁也看不见摸不着;但谁都会感觉到它的存在。缘分一旦到来,谁也挡不住。缘分如果还没有到,求谁都没有用。所以才有古人的“有缘千里来相逢,无缘同林各分飞”一说。 就在唐伯强与叶文静聊完没过几天的一个早上,唐伯强正在医生办公室开医嘱,叶文静走进来到唐伯强身边小声说:“唐医生,有一个人找你,穿着警服的,现在在护士办公室外面等你。” 唐伯强马上站起来,示意叶文静跟着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悄声问:“应该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一位,你看清楚了吗?感觉如何?” 叶文静脸微微一红,马上又恢复常态,轻声说:“嗯,不错!” “那好,我明白了。”这一问一答,充分显示出唐伯强做事情对细节的把握与重视。 唐伯强说完便大步走出办公室,果然,站在护士办公室外等候的正是很久没见的石文化。 时值1985年1月,天气分外地冷,石文化穿着一套毛料长袖警服,似乎这警服专门为英俊的石文化量身定做的,使得本已俊朗潇洒的石文化显得格外的威武精神,难怪叶文静一看就喜欢上了。 唐伯强走上前去一拳打在石文化的胸部,说:“你这家伙,怎么消失这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找我。” 石文化一边笑一边对跟着唐伯强后面的叶文静说:“谢谢你的帮忙!”然后搂着唐伯强的肩膀说:“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说来听听可以不?” “当然可以,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出主意的,我们到走廊尽头说吧。”石文化边说边往走廊尽头方向走,唐伯强知道刑侦大队的一些事情是要保密的,自然不再做声,跟着石文化走到病房走廊的尽头。 看看四下无人,石文化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案件在海山分队压着快一年了。虽然分队的同仁很努力,但毫无头绪,当然也谈不上破案了。社会上对这案件议论纷纷,市领导过问了,海山分队也感到压力巨大,才上送到大队来。我们是上个月接手的,一看便知道十分棘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没有任何线索,我想海山分队也想过这个案子不好破,干脆就压着,不破不立嘛,以为这样就可以过关了。” “等等,等等,什么案件这么复杂又影响这么大,以至于需要市委出面,你慢慢说给我听听。”唐伯强赶紧打断石文化的话。 “是这样的,海湾市第十二中学的一位老师,姓沈名海。一年前的一天,这位沈老师到属于他辖区的公安局报案,说他的妻子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了,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包括他妻子的老家龙泰村,都无法找到,所以选择了报案。” “公安局接案后也进行了调查工作,没有任何进展,便将案件转到了海山区刑侦分队。分队的人也不敢怠慢,马上开展侦查工作,从沈海的学校到离海湾市100多公里的沈海妻子的老家龙泰村,他们都不知道跑了多少回,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原本就想这样压着,其实这样被压着的案子不少,如果没人追究就不了了之。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件大案,直到沈海妻子的父亲,也就是沈海的岳父,原龙泰村的村长兼村支书龙悦鼓动亲戚朋友和一些村民不断到学校和市委上访,海山区刑侦分队眼看捂不住了,才往大队报。我接手后就从海山分队调了案卷细看了一遍,案子时间长,线索不多或者说根本没有,情况确实复杂,上级领导又下了死命令,要尽快破案。今天刚好路过你这,知道你点子多,找你帮忙来了。” 第三十七章 唐伯强打破石文化的定势思维 “先别给我戴高帽。破案是你的拿手好戏,我这个门外汉对你未必有什么帮助。不过,今天你来得正好,来得很妙,来得真是呱呱叫,来得恰逢时候。” “你这什么话,我特意来找你帮忙,难道你有先见之明?不然那来什么来得好来得妙来得呱呱叫啊。” “好好好,我们闲话少说,怎么个好法以后再聊。你说的这个案子拖的时间太久,确实很棘手。你既然看过案子的卷宗,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收获?“ “收获不敢说,可疑之处也不多。只是有一点,海山分队到沈海的学校调查时,学校的老师反映沈海与学校的一位老师曾经传出过绯闻,但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证实,最后这位被传与沈海有绯闻的、名叫陈丹凤的老师自己联系好单位,主动申请调回她的湖北老家了,海山分队也不轻易放过这条线索,充分排查了从沈海报案到他们侦查这段时间沈海的去向,发现沈海一直呆在海湾市,所以这条线索就没有再追踪下去了。” “我倒有个建议,你们再到沈海老师家看看,你看如何。人有事,天知地知心知,说不定通过察言观色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呢。” “我估计从一开始到现在,海山分队的同事到沈海家的次数已经不少了,我看过卷宗,似乎没有一点收获,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还想到要去他家?” “你想想啊,外围的调查估计会更细,而且参与的人更多,比如沈海妻子的家人一定也参与其中,到现在不是也没有收获。再说,这个外围的范围这么大这么广,你从何处下手?还不如直接到沈海家,一来让他知道他报的案子并没有结案,公安局还在继续侦查。二来现场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心中有鬼,也许会露出些许端倪。三来再看看他家里或者邻居附近的情况,这样总比毫无头绪地在外围调查要有意义很多。” “另外,我还有个建议,你派一两个精干的人员到沈海的学校了解这位陈丹凤回湖北什么地方去了,然后追到她那里,再请当地的刑侦大队帮助调查,看看她近一年的出行情况,特别是有没有到海湾市来过。当然,海湾市这里也要重启一项调查,看看在沈海家附近的旅馆甚至整个海山区的旅馆在此期间有没有一名叫陈丹凤的女性登记住宿的记录,调查时最好带上陈丹凤的照片让被调查的宾馆或者旅社的工作人员辨认。” 唐伯强思维的跳跃性、严谨性以及那种反向思维令石文化不得不佩服。石文化一拍脑袋,说:“还是强哥厉害,我怎么这么蠢,连这些问题都没想到。好,我回去就安排,你周六有没有空,我很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去。” “周六可以,我早点来查房,大概上午九点左右就可以出发。”唐伯强稍一沉吟便回答道。 “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周六见,我知道你很忙,不耽误你的工作了。”石文化说完转身就想走。 唐伯强伸手一把拉住他,小声说:“哎,刚才给你引路找我的那个护士怎么样?” “很好啊,很热情,很有礼貌,长得也很漂亮,真心不错。”石文化由衷地说。 “好,那就好,等一会出去如果看见她别忘了跟人家道谢一声哦。” “好咧,那我先走了,周六见。”石文化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唐伯强也慢慢跟着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缘分来时,心灵也是相通的。心有所属的叶文静一直在护士办公室靠外处站着,石文化走出来,看见正站在护士办公室里的叶文静,连忙对她说:“谢谢你啊!”并抬起手向叶文静扬一扬,叶文静看见也微笑着说:“不客气!”边说也边向慢慢向外走的石文化扬一扬手。跟着后面的唐伯强看见这一幕,嘴角不禁微微一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石文化回到办公室,马上召集相关人员开会,布置任务。因为大队长临近退休,也不想多管“闲事”,上级便将这案件交由石文化全权负责。 首先,石文化安排两位抽调上来的支队长到沈海所在的学校了解陈丹凤与沈海的传闻以及陈丹凤现在回到湖北什么地方,然后准备好到陈丹凤现在的工作单位所在地进行调查。 其次,石文化派一名人员与学校取得联系,马上晒出陈丹凤的一批照片,然后分派给十几位队员,让他们带着照片分别到沈海所住附近的旅馆乃至更远的范围的旅馆进行调查,重点是看看这些被调查的旅馆里有没有出现陈丹凤的名字或者让旅馆的服务员辨认照片上的人是否在他们的旅馆里住宿过。 最后安排两位骨干专门了解和分析沈海的性格特征、人生轨迹和家庭背景,周五上午前完成并整理成文,周五上班时交上来。 一旦冲破了原有桎梏的制约,打开了想象的天窗,理顺了思路,得到了启发,石文化做事情干脆利索,条理分明的特质便充分展示出来。 海湾市不大,这些事情办起来也不难,很快便有信息反馈回来了。两位支队长已经了解到陈丹凤离开学校后回到湖北省大朗市的一所中学任教,石文化马上让人买两张到湖北大朗的火车票,办事周密的石文化深知得到当地同行支持的重要性,立即拨通了湖北大朗刑侦大队的电话,向他们表明了意图,大朗方面也许感到得到了尊重,很爽快地答应将给予全力的配合,安排妥当,两位支队长也回去准备好出发湖北大朗。 到各旅馆调查的工作并不顺利,他们以沈海住处为中心画一圆形,由近及远发散开来,对在圆形范围内的旅馆进行扩展式排查。 改革开放之初,海湾市的经济发展很慢,外来人员不多,上档次的宾馆极少,但小旅馆倒是不少,规模和设施多停留在与唐伯强上大学时车站旁的旅馆差不多。这样的小旅馆人员流动性大,要查找或者辨认一个人确实不容易,各路人员分别一个一个地查,幸运的是,最终还是在一个离沈海的住处很远的、特别不起眼的小旅馆找到了一位名叫陈丹凤的、说普通话的女性的住宿记录,而且该人在1984年内有好几次的住宿记录,当办案人员拿出陈丹凤的照片给当班的服务员辨认时,这位服务员马上确认这就是登记名字为陈丹凤的人,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第三十八章 有请唐伯强 当信息反馈回来,一直等候在办公室的石文化一拳击在桌面上叫了声:“好啊!”然后喃喃自语:“好一个洞察秋毫的强哥。” 两位骨干的办事效率也很高,他们很快就将沈海的资料整理成文交到石文化手里。看完这些资料,石文化不禁一声轻叹:时代的悲哀啊! 原来,沈海祖居海湾市,祖上是海湾市有名的商人,家境很富裕,沈海的父母亲也继承父辈的事业,一直经商。解放后,他们家被定性为地主,所有的财产被公有化,家道开始中落,沈海也就是在家道中落中尝尽了各种人情冷暖,性格也变得孤僻少语。但沈海的人很聪明,读书成绩一直很好,最后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而被迫走上山下乡这条路,到了离海湾市一百多公里远的龙泰村插队落户。因为他有文化,村里又缺少老师,村支书便安排他在校址设在龙泰村的,但却是方圆几条村里唯一的小学里担任老师一职。沈海确实很有才华,小学所有的课程,从语文、数学到音乐课他都可以胜任而且深得学生的喜欢,校长也因此而多次向龙泰村的村支书表示感谢。 村支书的小女儿龙怡长得水灵灵的,是龙泰村一带出名的美女,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龙怡一个也没看上。自从沈海的到来,龙怡这颗少女之心的大门被沈海的儒雅和学识撞开了,她爱上了沈海,常常有事没有到小学转悠,最后干脆缠着村支书,要村支书向沈海提亲,村支书也感觉沈海这小伙子不错,但村支书毕竟是过来人,考虑问题远比自己的女儿要周到,他担心沈海是城里人,如果以后政策有变,他要回城里怎么办?另外,自己的女儿从小就不喜欢学习,和文盲差不多,知识的差距这么大,沈海会不会嫌弃?如果沈海真的同意,以后带着女儿回城的话,以沈海的家境,一向娇生惯养的女儿能适应城里的生活吗?对这一连串无法回避的问题的考虑,说明村支书是很理性和现实的,考虑问题也很远很周到。当他将自己的所有顾虑向女儿说清楚让女儿仔细考虑的时候,已经深深陷入爱情幻象中的沈怡想也不想地回答说:“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能解决,也能应付,我今生非沈海不嫁。”看到女儿把话说到这份上,村支书知道再劝是没有用的了,于是便找了一天到小学找沈海表明来意,令村支书感到意外的是,沈海爽快地答应了。其实,以沈海的想法,自己已经这么落魄了,能娶到这么漂亮的村支书的女儿,自己眼前的困境马上可以得到改善了,何乐而不为呢?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沈海虽然有些知识,但眼界毕竟不高,看问题只顾眼前利益,缺乏长远的眼光和胸怀。 后来发生的事情远远出乎沈海所料,国家的政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负的沈海原本也想参加高考,但被龙怡死死地缠住不让他去考,她担心一旦沈海考上大学就会抛弃自己,沈海也因此对龙怡产生了深深的怨恨。 心有不甘的沈海在得知海湾市十二中学招聘老师时,独自赶回来应聘,因为当时教师队伍人才紧缺,沈海也确实不错,就这样被十二中学录取为民办教师了。 办妥了入职手续,沈海才回到龙泰村告诉妻子龙怡和岳父母一家并承诺带龙怡到海湾市他的祖屋居住,看到木已成舟,龙怡唯有收拾衣物用品,跟着沈海来到了她十分陌生的海湾市,开始了一种全新陌生的生活。 刚开始他们相处得还可以,龙怡也不外出找工作,一者是语言不通,二者是龙怡实在不会干什么技术活,粗重的活她又不愿意干,她情愿就这样在家里呆着。随着两个女儿的先后出生,经济压力越来越大,两个人的争吵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有一次,龙怡的父亲来探望他们,刚好遇到他们大吵大闹,两个女儿被吓得瑟瑟发抖,大声哭叫,心软的老村支书便提出来带两个外孙女回龙泰村,正在气头上的两口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也是龙怡的父亲看到龙怡的最后一眼,后来便发生了沈海报案的事情。 看完这些材料,石文化凭着几年来侦破案件的经验,感觉这个案子可以说是水落石出了。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一捅就破的案子,因为找不到关键的人证和物证而无法告破。现在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是要找到龙怡,不管是活着的龙怡还是死去的龙怡,只有找到她,这个案子才能结案。否则,前面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推断,那怕看起来理由是那么的充分,但没有最为关键的人证和物证,就无法将案件办成板上钉钉的铁案。可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以石文化的经验,要找到活着的龙怡的可能性非常小。 龙怡如果真被沈海杀害了,他会将龙怡的尸体藏在什么地方呢?能不能解开这个谜呢?谁可以解开这个谜呢?龙怡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石文化感觉自己没有能力解开这个尘封近一年的谜底。可任务当前,这个案子是一定要有一个结果的。想到这里,唐伯强的名字自然而然地跃入石文化的脑海,对于这位自己从小就十分崇拜且一直甘愿做“跟班”的、有着兄弟般情谊的发小,石文化见惯了唐伯强常常出其不意的奇思异想和五花八门的点子,他那跳跃的思维常常令石文化脑洞大开。对,也许只有唐伯强才是解开这个谜底的人。 石文化想起周六之约,赶紧拿起电话,拨通了十二中校长室的电话,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请校长通知沈海,让他这个周六在家里等候,海湾市刑侦大队的警员将到他家里了解他所报的妻子失踪案的一些情况。 细心的石文化不忘告诉周六将跟着一起到沈海家的两位警员,说到时他的一位朋友会和大家一起去,自己将穿便衣,让这两位警员也穿便衣,对外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这位朋友,就说是我们大队的,事后一律不能对外说有外人参与的事情。两位警员心领神会,马上点头答应。 周五石文化打电话告诉唐伯强,自己周六早上将在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口等他。第二天上午8点多,石文化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到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门口,并将车停在一棵大树下不显眼的地方等候唐伯强的到来。 第三十九章 唐伯强来到沈海家 唐伯强很准时,九点刚过便出现在医院的大门口,他一眼看见停靠在大树下的警车,知道石文化已经在里面等着自己了,便加快脚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上。 石文化也不多啰嗦,边启动车边说:“我们先到大队集中,然后再去沈海家,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果有外人问起,你就说你是刑侦大队的。” “好,一切听你的安排,我跟着去看看问问就是了。” 唐伯强话音刚停,车已经飞快地向刑侦大队驶去。在车里,石文化将这几天了解到的关于沈海的情况向唐伯强作了扼要有重点突出的说明,唐伯强听后沉思了一会,说:“这个人不好对付,高智商的人啊,连与情人幽会都这么谨慎、细心、缜密,这样的人的智商用在犯罪上是很可怕的。” “是啊,我们也最怕对付这样的人。”石文化边说边想,唐伯强在医院这样高智商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将来真是够他受的了,石文化这种突发的多虑,真的在后来应验在唐伯强的身上了。 很快来到在大队的院子里,两位警员已经准备就绪,在等候着他们的到来。看到队长的车到来,他们赶紧钻到后座坐好,唐伯强一看,忍不住问:“你们怎么都是一身的便衣啊?” “呵呵,为了配合你啊。让你穿制服违反警队的纪律,我们都穿制服,唯独你穿便衣也不合适,干脆我们都穿便衣,我们随身带着证件和必要的物品就行。” “哦,这样很好,队长同志安排得很周到啊。”唐伯强点头称赞说。当着文化同事的面,唐伯强马上改了称呼。 沈海的家位于海山区的老城区,是上一辈留下来的祖产。石文化开车不一会就到了位于海湾边的沈海的家,放眼望去,一排东西走向的低矮老旧的砖瓦平房坐落在街道的旁边,这些房子建筑风格一样,甚至用料也基本一致:红砖绿瓦。在这排旧房子周围的城区,大多也是这样的旧房子,让人仿佛置身于五六十年代中,这就是发展落后缓慢的海湾市。 沈海的房子就在这一排旧房的西侧倒数第二间。因为预先知道市刑侦大队要来人,沈海一直在门口等着,看见警车的到来,他向前跨到路边招手示意,石文化便带着唐伯强他们一道跟着沈海走进了他的家。 房子其实不小,有外厅,厨房,改造后的洗手间,两个卧室,对于一个小家庭而言已经不错了。 沈海殷勤地招呼石文化他们坐好,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茶,石文化说话了。“沈老师您坐吧,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您所报案子的情况的。” “好,我一定配合。”沈海话语不多,马上搬一张凳子坐在他们旁边。 “您能不能给我们说一下您最后一次与妻子相处的情况吗?” “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是快一年前吧,因为我妻子一直在家不肯外出找活干,家里的经济情况十分困难,我旧话重提,建议她在我们家附近搞一个小食店,做些早餐和正餐的生意,希望能赚些钱来帮补家用,她一口回绝了,还用上她惯用的招数,说要去寻死,每次和她说这些事情她都是这样,当时我听后气就上来了,和她大吵起来,刚好那天岳父来看我们,见我们吵得厉害,便提出来要带两个小孩回龙泰村住一段时间,我们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和她都在气头上,没有细想。”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没有看见她,平时早上她都会起得比我早一点,做好早餐给我吃。当天我觉得有些反常,再想到吵架时她说要自杀什么的,感觉有点害怕了,就赶紧回到学校请假去找。” “您到过什么地方找她呢?” “因为时间短,她要回家也不会这么快,我家离海边很近,所以我跑到海边,沿着海岸一直找过去,一点收获也没有。后来想到她以前吵架后常会回龙泰村老家,我便到了一趟龙泰村,向岳父说明了情况,这已经是她失踪五天后的事情了。岳父说根本没见到女儿回来,而且从那天开始岳父就说是我害死了他的女儿,把我赶出了龙泰村,从龙泰村回来我又找了很久,大概一个月后还是没有她的任何音信,我才报警。” 在石文化与沈海谈话时,唐伯强在一旁并没有闲着,他那双极具代表性的小眼睛在看似不经意间仔细地观察着沈海。 这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目测身高约一米七。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他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透过衬衣隐约看见一件常于夏天穿的背心。不时有风吹来,唐伯强看见他身上的肌肉若隐若现,显得很结实,再结合进来时看他走路的姿势,唐伯强断定,沈海是一个“练家子”,唐伯强还确信,如果在屋里这样的狭小空间,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样一个文武兼备,内外兼修且高智商的人,再加上时隔近一年,沈海早就想好各种应对措施,今天与石文化周旋起来轻松自如,毫无压力。但就是他这种放松与没有压力,让唐伯强感到这个过分自负的人并不将这些警察放在眼里。换而言之,太自负的人容易小看别人的智慧,唐伯强始终相信,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做得完全不留痕迹。 想到这里,唐伯强站了起来,笑着对沈海说:“我参观一下您的房子可以吗?” “当然,您随意,寒舍已经有一定年代了,您不介意就行。” “呵呵,我当然不介意,相反,我很喜欢研究以前的一些建筑风格和他们所用的材料,我的老家也是很旧了,但用料很好,特别是那种砖头,硬得很呢,您和我们队长慢慢聊,我一个人看看就行了。” 说罢唐伯强便独自慢悠悠地从前厅、卧室、洗手间到厨房逐一看了过去,看到厨房时,眼前的一物令唐伯强心中为之一动:那是一个在当时被称之为节能灶的、用多种建筑材料都可以建造的灶台。 这种灶在八角镇也很流行,建这种灶是需要一定技术的,它必须保证能在烧柴时,柴燃烧的主要热力能将主灶的饭菜做好,余热能将副灶的水或者汤热好。这种灶做得好的话,确实有它节能实用之处。 第四十章 唐伯强分析案情 八角镇人很迷信,对灶神特别崇拜,每次请师傅建灶,一定要择好黄道吉日才开工。因为穷,八角镇里的人家大多用黄泥、沙和少许石灰按一定的比例调好来建造,这个比例很关键,必须保证以后在使用时不会因为热力而导致灶台裂开,有经验的师傅才能做到这点。 如果用沈海家的节能灶与唐伯强家里的节能灶比较的话,沈海家里的节能灶完全可以称得上“豪华”级别,因为整个灶台表面乃至周围都用碎瓷片很认真地、很有图案感地拼接起来,整齐、光滑、明亮干净,这些瓷片像是在装修材料市场上捡回来的,用工具打磨好再贴上去,因为干净,外人很难判断这个灶究竟建造于什么时候,用了多长时间。但根据市面上瓷片进入民居的时间来推断,这个灶建好的时间应该不长。 一个来回看下来,整个家给唐伯强的印象是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物件或者杂物,期间唐伯强以很快的速度悄悄打开卧室里的衣柜,粗略看去,没有多少女性的衣物,因为光线阴暗,唐伯强也不敢妄下断言,只是感觉而已。 唐伯强慢悠悠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好,笑着盯着沈海说:“你家的节能灶很漂亮啊,比我老家的好太多了,什么时候做的?请人做的?” “警察同志见笑了,这个灶已经建好多年了。灶的外层都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到装修材料市场捡些破烂瓷片回来贴上去的。当然,整个灶也是我自己建造的,因为厨房不大,我们也不需要这么的灶眼,所以建的不大。”眼尖的唐伯强看见沈海在回答他的问题前眼神瞬间闪过一丝的慌乱,也只是瞬间而已,沈海很快恢复自如的神态。 “你自己建造的?你真是太厉害了,以我浅薄的知识,这需要丰富的经验啊,当然,以沈老师这么好的物理化学知识,解决这些问题易如反掌了。我看沈老师藏书不少,改天有空要向沈老师借来看看,不知道沈老师到时肯不肯割爱?” “惭愧!惭愧!本人才疏学浅,靠教书为生,谈不上什么经验和学识。如果这位警察同志喜欢,改天过来选就是了,与喜欢书的朋友分享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石文化看看也差不多了,便对另外两位同事问:“你们还有什么需要问或者了解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不打扰沈老师了。” 看是询问,其实石文化去意已定,边说边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与沈海握手告别,沈海则一直目送着汽车远去。 在车上,石文化悄声问唐伯强:“怎么样,强哥有什么发现?” “哎,别称强哥什么的,在领导面前我就是一个兵,兵就必须有兵的模样,等会回到大队我再向领导报告我的一些发现和我的一些想法。” “好,就等你这句话!”石文化似乎已经知道唐伯强一定有所发现了。 回到大队办公室,四个人依次坐好,石文化让其中一位名叫刘强的支队长做记录,然后向唐伯强示意,说:“请说吧,我们大家都要认真听,刘强要认真做好记录。” 石文化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唐伯强车上的话在提醒他,公开场合他就是领导,是领导就要有领导的威严和作风。所以一回到大队,石文化便显示出平时在队里的领导作风来。 唐伯强也毫不客气,说:“我感觉此行不虚,有些想法提出来供大家参考,我的发言可能长些,请队长和各位多多包涵,如有疑问,请马上插话提问即可。” “首先说说我对沈海这个人的观察及看法。以我的观察,他不仅仅是一介书生,而且还是一位练武之人,估计武功不弱。” “与你相比怎么样?”石文化突然发问 “如果在狭窄的空间,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心里素质很好,看他与队长谈话,一点都不慌张。尽管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的线索和资料都指向沈海,但他却不动声色,只是在我问及节能灶一事时他才露出不安之色,而且是一闪而过。也许你们都没有注意,因为我是刻意在问,刻意观察,所以才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不安。” “我先做一个有罪推定,沈海就是杀害龙怡的凶手。以我浅薄的见解,大凡破杀人的案子,一般首先要想到如果杀死这个人,谁会是受益者?在什么方面受益?我看了沈海的家,可以说家无长物,要说继承财产,估计没有什么人会得到什么大利益。剔除谋财害命,为情而杀人的就比较多见了,而且与我们调查的结果很吻合。” “现在的关键是,如果龙怡被杀,尸体在什么地方。常言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队长和各位破这样的案件不少,大多数杀人犯杀人后多是抛尸于野外荒山或者河海池塘。这些凶手总以为将尸体扔了就万事大吉了,其实,只要尸体一旦被发现,就会给刑侦部门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对于一个人体而言,他或她的内脏其实与其它动物没有什么两样,如果单独将内脏取出来甚至做一些处理比如切断、剪碎等,再往海里河里或者鱼塘里一扔,这些内脏很快就会被鱼吃掉而不留痕迹,最难处理的就是肌肉、毛发、头颅和其它骨头,这些部位扔出去很容易被发现。” “以沈海心理素质之好,以沈海的孔武有力,要杀害龙怡易如反掌,如果他悄无声息地下手,龙怡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发出求救的声音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一直在想,如果沈海杀了龙怡,他会怎么处理龙怡的尸体呢?以沈海的智商,乃至后来我们调查到的他的反侦察能力,我想他不应该也不会采取抛尸的处理方式,这样问题就来了,尸体到哪里了呢?” 说到这里,唐伯强停顿了一下。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三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唐伯强。 “在到他家里之前,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一直没有任何头绪,到了他家后,我特意到他家的各个角落看了一遍,还特意悄悄地打开他卧室里的衣柜,虽然匆忙,但还是感觉没看到什么女人的衣物,这说明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认为安全了,将龙怡的衣物都处理了。” 第四十一章 唐伯强做媒 “当我看到他家里的节能灶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也慢慢理出一些头绪来,什么尸体啊、衣物的处理啊等等问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了。” “这个节能灶确实做得很好,沈海还刻意捡来了不少破瓷片将节能灶的周围全部包围起来,这样做有个好处,就是很好搞卫生,外表看起来很干净清洁,也会让人难以猜测节能灶建造的时间,可见沈海的心思是何等的细密。我反复对节能灶里里外外观察了,因为我对这种节能灶有些了解,小时候我就守在建灶师傅的旁边看他们如何建造,所以我感觉这个节能灶建造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并非像沈海说的几年时间,以我的推算,应该与龙怡失踪的时间相差不会太远。” “沈海确实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总会有疏漏的地方,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这个道理。依我看,正是沈海认为万无一失的地方出卖了他。” “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龙怡已经被沈海杀死了,而且尸体就埋在他家的节能灶里,龙怡的哪些衣服也应该是一件件被慢慢地放进节能灶里烧掉了。当然,再蠢的人也不至于将龙怡的衣服烧个精光,肯定会留一些掩人耳目。” “为什么他们不选择离婚呢?”正在聚精会神做记录的刘强突然发问。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我做一个唯心一点的分析。任何人的归宿总会在童年里寻到根源的。龙怡从童年到长大成年,一直是龙泰村村支书的掌上明珠,是龙泰村一带的风云人物,她自己已经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了,书当然也读不进去,这样的人,大多自我、自恋、自大、自负,在这些看似强势的外表下,其内心是十分脆弱的,她承受不了任何挫折,更不可能接受失败,估计沈海曾经提过离婚的事,而龙怡提出要自杀也可能是在沈海提出离婚后说的话,而一旦离婚,自杀应该是龙怡的自然归宿,所以龙怡不可能接受离婚。” “沈海动杀机应该有两个因素在促使他,一个是龙怡反复提出的自杀,还有一个就是担心龙怡到学校大闹,大家都知道,如果龙怡到学校大闹,沈海的饭碗就保不住,而沈海是很看重这个的。” “一旦动了杀机,沈海的计划就会做得十分周密。估计在杀害龙怡前他会大张旗鼓地准备翻建节能灶的材料,更有可能会将这些材料堆放在家门口,让邻居们都知道他沈海有这个计划,而不是日后临时起意。在这个过程中,毫无心机的龙怡说不定也帮着收集一些建节能灶的材料,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为之准备的材料会在日后变成埋葬她的坟墓。” “当然,我以上说的这些都是推断,最终结果如何还需要领导和各位同志的努力。我倒是有个建议,如果上级同意这个推断并准备行动时,最好先将沈海抓起来。另外,今天我的一番问话,沈海可能已成惊弓之鸟,随时都有可能溜之大吉,所以建议抓捕的事情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我的发言完了,占用大家的大量时间,十分抱歉。” 一直鸦雀无声的办公室先是一阵沉默,很快石文化就带头鼓掌起来,说:“很好,伯强同志分析的很好,刘强今晚加班将这些思路整理好,明天早上给我,我马上向上汇报,争取尽快行动。” “今天大家都很累了,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请大家到新开张的‘知道来’饭店去吃一顿,听说那里的饭菜味道不错,价钱也不贵。”石文化边说边站起来,大家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 刚才大家一直静静地听唐伯强分析,走出办公室时,才感觉肚子真的饿了。大家迅速钻进石文化的车里,往‘知道来’饭店开去。 在车上,唐伯强说:“队长,这段时间我很忙,后续的破案我没法参与了,有结果的话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一声,我很想知道我的推论对不对。” “会的,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我强调一点,今天的会议属于我们刑侦大队目前最高的机密,破案前后任何人都不得向外人甚至自己的家人泄露,否则将会受到严惩。”石文化很严肃地说。 大家都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与敏感性,都连忙点头表示一定遵守纪律。 吃完饭出来,刘强和陈波两位支队长告辞先走了,唐伯强坐进石文化的车里,石文化开口了。 “强哥,还是你厉害,我这个位置应该由你来坐才对。” “什么话,你天生就是坐这种位置的料,继续好好干,别胡思乱想,我的意向你是知道的,那就是做一个医生。” “我当然知道,只是你的才能远不止这些,以后还有很多要请教你的地方,别嫌我烦啊。” “我们兄弟俩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哦,对了,总是在说公事,差点忘记重要的私事了,你还记得那天来找我的时候给你带路的护士吗?感觉怎么样?” “记得,当然记得,很好啊,就是不知道人家的意思如何,你帮忙牵线?” “那当然,我不帮忙谁帮忙,这个就交给我了。工作要做,个人的大事也要抓紧,我认为最好约一个晚上你们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你们再一起走走聊聊,怎么样?” “一开始就让我们两个看电影?她会同意吗?” “这你就别管了,到时你买三张票,我们一起进去看,只要她同意看电影,就有希望了,到时我找个借口离开,让你们慢慢看,慢慢聊。再然后的事情就看你这位队长了,我今天来之前看了护士的排班表,她今天晚上有空,择时不如撞日啊,我说文化,晚上抽空出来,不然到下个星期你的事情肯定会多起来,到时你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的。” “好,听你的,就定今天晚上,麻烦你帮我约她,哦,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叶文静,和你们家有缘吧,中间都有个文字哦。记住了,今天晚上,你下午4点半打电话到科室给我确认一下。” 第四十二章 唐伯强的“玻璃心” “好,一言为定,今晚见。”石文化说完,车已经到了医院的门口,唐伯强下了车,向石文化扬扬手便走进了医院。 细心的唐伯强其实早就摸清楚这两天叶文静的上班情况,知道今天叶文静不用值班,所以才让石文化这样做的。 看似轻松的一个上午,其实对于唐伯强来说并不轻松。与沈海的斗智斗勇,对现场考察后的分析,都耗费了唐伯强大量的精力,此时的唐伯强感到特别困,他快步回到宿舍,将闹钟调好到下午四点,便爬上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下午四点,唐伯强准时在闹钟的呼叫下醒来,迅速洗漱完毕,唐伯强很快回到科室。这个时候的科室并不忙,看见叶文静一个人在治疗室做治疗前的准备,唐伯强便走进去到叶文静身边,悄声说:“今晚我的朋友想约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叶文静稍一迟疑,很快答道:“好啊,几点的?” “应该是7点左右的吧,我也不太清楚,我让他4点半打电话过来告诉我。” 唐伯强的话音刚落,科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唐伯强快步走过去拿起电话,果然是石文化打来的,他告诉唐伯强,电影票已经买好,是晚上7点20分的,电影是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并告诉唐伯强,他7点10分准时开车到医院门口接他们。 “好,今晚见哈。”唐伯强说完便放下电话,转身进去将时间告诉叶文静,叶文静听后说:“好,我一会早点回去准备一下,到时我们在医院门口等他,哦,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你看,我真是个大笨蛋,连这个都忘记告诉你了,他叫石文化,石头的石,文化水平的文化。” “哦,好,我们今晚在医院门口汇合。”叶文静说完便埋头干起活来。 唐伯强穿上白大衣,把自己所管的病人巡查一遍。这是唐伯强从实习开始就一直保持的晨查房和下午查房的习惯,那怕是周六周日也不例外。作为医生,唐伯强深知生命的无常,深知疾病的可怕,深知疾病变化的无法预料,怀着对生命的敬畏,对疾病的敬畏,伴随着唐伯强的医生生涯的是认真、负责、谦虚、谨慎。这也是他日后能够成为当地深受病人和同行同事们敬重的名医的基础。 晚上7点10分不到,唐伯强和叶文静不约而同地到了医院的门口。冬天的夜晚,天黑得很早,海湾市的市政建设又很不得力,路灯昏暗,比八角镇好不了多少。 他们才聊两句,石文化的车很准时地来到了。唐伯强看见车来到,便对叶文静说:“上车吧,你坐前面,我坐后面。” “好吧,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唐医生。”叶文静落落大方,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石文化算准了时间,车很快就到了工人电影院。车停好后,他们三个人便先后验票进了电影院找到位置,唐伯强特意让叶文静坐在中间,他与石文化分别坐在叶文静的两边。 卓别林是唐伯强的偶像,他很喜欢卓别林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表达出对当时社会辛辣的讽刺意味的表演风格,这种意味有点像唐伯强最为崇拜的中国近代作家鲁迅先生笔下的一些故事和人物。虽然这电影已经看过多次,但唐伯强还是很想再看,可今晚任务在身,他必须准时在他们面前消失,他不能做“电灯泡”。 电影放映大约15分钟后,唐伯强靠近叶文静的耳边说:“今天白天在外面忙了一天,明天要查房,我还有很多记录没写完,我先走了,很抱歉啊,你们慢慢看。”说罢也不等黑暗中的叶文静回答,起身便离开座位走了出去。 走出电影院,唐伯强沿着海山区最为自豪的民主大道往医院方向走去。虽然是海山区最好的道路,但灯光依然昏暗,道路两边树木高矮分明,错落有致。虽然是冬天,这些笔直的大树上的树叶却依然墨绿,低矮的灌木丛里还有一些开着的不知名的花,如果是夏天,走在这样的林荫大道上,一定是很惬意的。 唐伯强慢慢地走着,但内心却是一番挣扎。在一些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领域,唐伯强可以说是竭尽全力了,也得到了他认为满意的结果。可对于自己的另一半该是什么样的模样,唐伯强没有半点的自信,杨珑玥给予他的更像是安慰甚至是同情,而不是带给他自信。 自从来到海湾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就有不少热心人要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婉言拒绝了。他认可自己心里设定的自己,但说服不了自己对另外一半的随便和将就,他决心慢慢地等,等到自己认可的,又认可自己的哪个她。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不断给自己的内心注入自我的暗示、安慰和鼓励:不管是工作还是人生,努力去改变自己能改变的,坦然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这样便会在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 尽管不断自我暗示和安慰,可一回到宿舍,唐伯强还是感到莫名的惆怅。他也不洗澡,爬上床,双眼盯着屋顶,没有半点的睡意。而儿时的八角镇,儿时的自己却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八角镇是个小镇。整个镇的地势呈东南高,西北低的走势,一条河流自东向西流经八角镇的北面并直达不远处的大海海湾,镇里的人习惯称之为八角河。 因为与海相连,八角河的河床又十分宽阔,河水也足够深,八角镇自然就成为这一带的水路交通枢纽,河边的码头常年忙碌不已,各种商品从船到岸又从岸到船,川流不息。物流带动人流,人流又催旺物流,不少生意人一来二往就喜欢上了小镇并购置物业定居下来。时至今日,镇里真正的“土著”并不多,姓氏五花八门,口音更是“咸淡不一”了。正是这样的人口构成特点,使整个镇的文化水平总体高于附近的城镇乡村,尊师重教也自然成了八角镇的文化传统,这份文化的沉淀使得八角镇人才辈出,此是后话。 第四十三章 唐伯强的小学时代(一) 镇里沟渠纵横,水资源十分丰富。就算在镇的最高处打井,不用打到十米深便可见清澈的泉水。因为打井方便,镇里人都喜欢在各条街道打一口井以方便居民用水。好像约好似的,这些井的井口都成八角形,所以大家都称这些井为八角井,只是因为街区的不同而命名为某某街八角井。没有人去数全镇一共有多少口井,但八角镇却因为这井而得名。 这些井有一个妙处,那就是每一口井的井水的味道都不一样,外地人品不出来,只有长居八角镇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神奇。比如镇里人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女人生小孩,都喜欢用糯米酿“甜酒”。每到这个时候,镇里人都喜欢到东大街东溪旁的一口八角井里取水,他们舍近就远,是因为这口井的水质特别适合酿制甜酒,用这口井水酿制的甜酒是其它井水酿制的甜酒不可比拟的。 这一方水土养育了八角镇几万人。镇里的姑娘个个长得水灵灵的,皮肤白皙幼滑,看似吹弹可破,附近城里的人都以能娶到八角镇的姑娘为荣。 八角镇的男人们也不输人后。因为文化底蕴深厚,也据说有几位武功高手隐居在此。所以镇里崇文尚武的风气甚浓。曾经有附近农村的人结伴到八角镇寻衅,被八角镇的几位小伙子狠狠的揍了一顿,被打的人回去搬来他们附近几条村武功高手来八角镇要讨回公道,被一位隐居在八角镇的武功高手带着几位徒弟,几个回合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滚出八角镇。从此,“八角镇的人很能打”的威名便远播开来,再也没有人敢到镇上来撒野了。 八角镇一直流传着一个老幼都耳熟能详的传说。据说八角镇开埠前只有零星几户人家居住,当时有一位得道高僧路过此地并作短暂停留,期间在附近来回观察了几次后说这里地势就像一张太师椅,太师椅背靠西南,面向西北,人住在里面,就像坐在太师椅上,俯览全局,一切尽收眼底,真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他离开后不久,便有人捐资在现在的八角镇处建了几座庙宇,随后到八角镇定居的人便逐渐增多,至清朝1444年正式建镇。细细数来,八角镇已经有500多年历史了。 唐伯强正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各种文化汇合、兼容并包、居民们文武兼修的小镇,并在小镇学习、成长…… 1971年一个冬日的下午,八角镇中华小学二年级一班的班主任欧阳青芳独自坐在她的宿舍兼办公室里发呆。 三十刚出头的她,身材高大,腰杆笔直,据说前几年一场病让她留下了口角歪斜的后遗症,这让本来长相就一般的她看起来虽说不上狰狞,却肯定是不好看了,特别是在美女众多的八角镇,她的模样应经可以列为“丑”之列了,再加上平时不拘言笑,对文化课要求很严格,学校其他班的学生都将她的班称之为“魔鬼班”。 可她的学生却完全不认同这样的称呼。他们从欧阳老师身上感受到她那慈母般的爱。她教学很有方法,能让学生在学校到家中都保持对学习的兴趣,在当时“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环境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她也因此深得八角镇人的尊敬。 八角镇很小,好事者却很多。对于欧阳老师这样一个人物,好事者们自然不会放过,据他们“调查”的结果,欧阳青芳出身地主家庭,从小就受到很好的文化教育,她的丈夫是一位大学生,也是地主家庭出身,在那样的年代,地主的成分加上又很有文化,自然就成为“文化革命”的对象,于是,她的丈夫便被列为“黑五类”并被送到农场进行劳教,欧阳青芳也因此从一个中学老师被下放到中华小学。这就不难理解她的素养与能力如此之强大的原因了。当时的八角镇聚集了不少这样的人,也为后来**结束后的几年间八角镇的教育水平和高考的上线率稳居全县之首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 此刻的欧阳青芳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轻轻地叹口气,一种无奈写满了这位年轻少妇的脸。是啊,丈夫被下放到农场,两个儿子寄养在爷爷家里,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八角镇,那种凄苦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可她也明白,再苦也必须独自把它咽下去,自己的亲人已经够苦了,她可不愿意将这些痛苦让亲人来分担,不能让已经处在痛苦的亲人再来一次“百上加斤”。 走出宿舍,虽然是冬日的斜阳,照在身上还是感到非常的温暖,欧阳青芳活动一下手臂,忽然心中一动,便迅步走向教室的讲台,原本在安静自习的学生更加安静了,他们都抬起头来盯着欧阳老师,以为欧阳老师又有新故事讲了,因为平时老师总是不定期的给他们讲故事,每次讲完故事,老师都会告诉他们这个故事出自哪一本书,并说等你们学到足够的字,你们也可以自己独立看这些书,看到更多的故事。这些一个个的故事以及老师的这些话语在这些小小的心灵中播下了爱学习爱读书的种子。 可今天欧阳青芳没有讲故事,而是让所有同学到操场去分开四个小组做传球游戏。游戏很简单,每个组的同学围在一起,互相传递一个小篮球。一是小孩子贪玩的天性,再就是冬日的阳光很让小孩喜欢,他们很快就按照自然组分开活动起来。 欧阳青芳关注的目光始终放在一位名叫唐伯强的学生身上。从一年级接手这个班开始,她就发现班里这位叫唐伯强的学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他皮肤很白,比班里所有女孩子的皮肤都要白,身体瘦小,平时很少说话,课余时间也很少走出教室,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在教室里坐着,或看书,或写字,只有在上课的时候,他那双细小的眼睛便会放出异常的光芒,似乎要将老师所讲的内容全部收进脑内,每次布置的作业他都按时高质量地完成,每次考试他都毫不例外地第一名。在欧阳青芳的眼里,他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喜欢参加体育活动,每次体育活动他都显得很被动、很不情愿,欧阳青芳猜想,这大概与他的身体不好有关吧。 出神间,唐伯强所在的组乱起来,身材高大的欧阳青芳一眼就看见唐伯强摔倒在地上,她快步走过去将唐伯强扶起来,因为在冬天,身上穿的衣服多,使得唐伯强瘦小的身体显得很臃肿。她帮他拍打衣服上的灰尘,边拍打边观察,发现唐伯强的左脸上有一个明显的球印,右手掌背部皮肤破损渗血,显然是被球击中后摔倒引起的。 她牵着他的手走进宿舍,为他受伤的手搽上“红药水”,边搽边问:疼不疼?唐伯强轻轻的点点头,自始至终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水,就是不发一言。 第四十四章 唐伯强的小学时代(二) 搽完药水,将唐伯强送回课室,欧阳青芳让大家停止活动,收拾好东西,留下值日生搞卫生便宣布放学了。 看着唐伯强背着书包的背影,欧阳青芳若有所思,决定今晚去她一直喜欢的这位学生的家里进行一次家访。 晚上7点,欧阳青芳准时到了唐伯强那位于八角河旁的家。家的大门开着,家里灯火昏暗,煤油灯的火苗被刻意调到尽可能的小,尽管有玻璃灯罩,微风吹过,那微弱的火苗也会摇曳欲灭。 欧阳青芳自报姓名并讲明来意,唐伯强的父亲连忙迎了出来并请欧阳青芳到煤油灯最为明亮处坐,唐伯强的父亲也陪着一起坐了下来。 适应了这种灯光环境,欧阳青芳才看清楚唐伯强的家。这是家里的大厅,里面摆满了当时八角镇家庭里用来加工镇上各个厂家产品来赚取生活费的各种工具:搓鞭炮用的、刨竹茹用的、敲瓜子用的、贴纸箱用的等等,整个家就像一个加工厂,唐伯强的母亲、三个姐姐都在手脚不停地忙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家境不好,老师来家访,她们也不敢停下手上的活,只好让做父亲的陪老师了。 欧阳青芳看着一阵心酸,她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要保证5个儿女有饭吃,有书读,确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欧阳青芳将唐伯强在学校的情况向他的父亲详细说了一遍,当然是对这位学生赞扬有加,同时也说他的身体体质较差,希望家长多点鼓励他参加体育活动,增强体质。 哪怕是灯光昏暗,欧阳青芳也看到并感觉到唐伯强的父亲是一位十分温和慈祥的人。他听完关于儿子的事情和老师的建议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谢谢老师对我家伯强的关心,伯强从小身体就差,几乎是药不离口,这两年算是好了些,他是老小,但很懂事,从来不用我们操心他的学习,生活上也很独立,能够自己做的事情他都不会让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帮忙,因为家境不好,每个月最多给伯强2分钱或者最多5分钱的零用钱,令我欣慰的是,他很珍惜这些零用钱,很少拿这些零用钱去买零食,而是用来到新华书店附近的小人书摊里租小人书来看,看完还很兴奋的回来给我们将故事,什么岳飞、关羽啊都是他的偶像。体质差的问题希望以后会慢慢好起来吧,当然,我也会鼓励他多些参加体育活动。”边说边转头看着正在忙碌的家人,满眼是慈祥与心痛。 “不管多么辛苦,我和伯强的妈妈都会让伯强和他的哥哥姐姐们将书读完,我们已经尝尽了不识字和没有文化的痛苦了,我们绝不会让我们的下一代走我们的老路!”唐伯强的父亲满脸的坚毅,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说给欧阳老师听。 欧阳青芳走访了不少八角镇学生的家,他们的境况与眼前看见的大多相似,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学校里学好文化知识。但象唐伯强父亲那样将教育下一代如此看重的家庭还是第一次看到,也因此瞬间明白了唐伯强的学习为什么那么自觉,成绩为什么这么的好,为什么受伤后咬紧牙关也不哭。作为老师,欧阳青芳当然明白学校的重要,老师的重要,但家庭对于一个人心智的成长更为重要! 走出唐伯强的家,欧阳青芳迎着河岸吹刮着的、凛冽的北风,慢慢地踏着夜色向不远处的学校走去。她不在乎这寒冷的冬夜,相反,今晚的家访,让她更加坚定了要让学生学习更多的文化知识的信念并想好了应对目前形势的方法。一时间,一种责任感与快意涌上心头,她握了握拳头,轻轻地说了声:“什么读书无用论,见鬼去吧!” 不知道什么原因,中华小学的布局很特殊,一条西溪将学校隔开成两个区。欧阳青芳所在的二年级一班就在西溪的西边,被称之为西区,西溪的南边则为一个高起的小岭,是为南区,从西区到南区要跨过一条横在西溪上的石板桥,然后还要走一段长而高的阶梯才到达南区校园,学校的大部分班级都在南区,西区就只有一个教室和一间宿舍,西区就像一个独立王国一样存在。除了全校的会议或者运动会,西区的学生极少到南区活动玩耍。 南区是主校区,学生人数占绝大多数,再加上教师素质参差不齐,对学生的要求自然就不一样。每到课间休息,南区吵闹声震耳欲聋,甚至上课的钟声响起,不少玩疯了的学生还不愿意回到课室。 西区就绝然不同了。上课时很安静,课间休息时大家都主动出来活动,但很有序也相对安静得多。 二年级有两个班,每年年终考试一班的成绩都是最好的。尽管校长王一民是一位造反派,但因为他是由外乡调到八角镇的,在学校里没有任何根基,再加上他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八角镇人的脾性以及对知识的重视,所以对学校里大多数热衷于教学的老师,他也表示出极大的尊重。这大概也是当时八角镇所有学校的基本写照。 在当时的形势下,学校课程的设置很简单。主要就是语文、数学和音乐,恰恰当时中华小学就是这三个科目都有很执着、很有水平的老师,他们象欧阳青芳一样沉迷于教育事业,外界的政治形势对他们而言影响并不大。当然,这也得益于王一民的“宽容”。 对于唐伯强来说,这样的环境令他如鱼得水。他一如既往的安静地来往于学校和附近的家之间,安静地学习,也一直保持着年级学习第一的名头。 到了四年级,唐伯强便要离开西区到南区上学,班主任也换了。按照学校的惯例,年级的变化不影响到学生和班级名称的变化,只是班主任不同而已。但这次据说有些不一样,唐伯强听班里的同学说,为了争取到担任一班的班主任,两位老师在学校教师会议上互不相让甚至争吵起来,最后还是被学生称为“酒鬼”的关平凡老师当上了一班的班主任。 第四十五章 唐伯强的小学时代(三) 这位关平凡其实一点都不平凡。他的国学功底十分深厚,在小学当老师,他感觉一肚子的憋屈,认为自己的才华无法得到舒展,郁闷久了,便喜欢上了喝酒。他个性狷狂,杯酒下肚,便会自顾自地将一些古典名句背出来。再不过瘾,便会提起毛笔在报纸上挥毫狂书,字如其人,他的草书龙飞凤舞,潇洒不羁。懂行的人都很欣赏他的字,春节时很多人拿着纸来求他的墨宝作春联,他也来者不拒,异常豪爽。因为性格怪异,虽然已经40多岁了,还一直单身。当然,关平凡喝酒还是很有节制,只是晚饭时独自小喝一两杯,绝不会因为喝酒而影响教学。 四年级第一学期第一节课是关平凡飞语文课。关平凡很不喜欢这些语文课本,认为这些课本脱离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有多少知识性、趣味性可言,因此上课也不喜欢用这些课本的内容。 关平凡走上讲台,一双有神的眼睛缓缓扫过班里的每一位学生。多年后,唐伯强才能形容当年的关平凡:相貌平凡,但让人感觉很有修养,很儒雅。 关平凡清了清嗓子,用浑厚又动听的男低音,用典型的八角镇本地话(一种近似于广州话的本地话)讲了起来。 “今天是第一节课,给你们讲一讲语文的含义,也就是什么是语文。”声音不大,但一开始关平凡就抓住了学生们的心。学了几年的语文,今天才有老师来解释什么是语文,怎么可能不吸引人呢?! “简单地说,语文就是研究关于语言和文字的。语言就是说话,但又比说话有更深的含义,它是用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用来传播知识、用来传承文化,如果没有语言,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是不是很可怕?”关平凡继续不紧不慢的讲着。 “语言也有高低水平之分。有些人很会说话,很会表达,用很少的语言就能将复杂的东西表达清楚,有些人却很差,一件看似很简单的事情怎么说也不能让人明白。正因为如此,语言才显得这么重要,大家必须好好将语言学好,才可以将来说话的时候做到言简意赅。”课室里静极了,静得只有关平凡那顿挫抑扬的声音在课室空间回荡。 “是不是学好语言就万事大吉了呢?不是!语言会受到时空的限制,比如我现在讲话,其它班级的人就听不见,以后的人就听不见,八角镇以外的人就更听不见了。所以,语言是有它极大的局限性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就要在学好语言的同时,还要学好文字。”关平凡很自然地将文字“带”了出来。 “很多知识通过文字表达出来并最终流传下来甚至流传千古,这就是文字不可被替代的作用。比如很多同学喜欢看小说,看小人书,写小说或者小人书的作者有些已经去世了,但他们的作品通过文字的形式保存下来并继续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很多自然科学比如数学以及你们将来要学到的物理、化学等等,都是通过特定的文字记录、保存以及流传下来,让后来的人可以通过阅读文字来学习前人创造的文化知识。” 看见学生们都静静地听着,关平凡刻意停顿了一下,端起发黄的“白”瓷杯喝了口水,转身在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飞快地写了一首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文字潇洒飘逸,连关平凡自己也感觉到满意而露出得意的神情。 “文字是很神妙的。一个个的字没什么意义,但当它们组成词、句并连接起来的时候,文字就会产生神奇的效果。大家看看这首诗,一共才20个字,但放在会运用文字的人手里,这20个字就会给大家一个意想不到的感觉,就好像一幅山水画展现在我们面前。” 关平凡眼里放出异常的光彩,说:“大家跟我一起来读一读这首唐诗,一边读一边发挥你们的想象力。” 说罢关平凡便顿挫抑扬地读起来,学生们也跟着读起来,霎时间,朗朗的读书声在一班响起,那声音是那么的有节奏,那么的动听。读到最后,只见关平凡踏上预先准备好的踏板,仰起头作远望状。读书声停止了,关平凡似乎还在“画中”,右手搭棚,眼睛作远望状,停留一会才对转过身来面学生说:“这节课就到这里,下课。” 唐伯强不知道其他同学怎么想,反正他被关平凡老师的课震撼到了。唐伯强一直以为跟着欧阳老师学到了不少知识,自己也通过看小人书和一些小说学到了不少知识,并认为在八角镇这个年龄段里自己是很不错的了,因为从一年级到四年级,他的成绩就用来没有离开过第一名,已经有点沾沾自喜了。今天听完关老师的课,才彻底明白了李斌师傅所说的什么叫山外有山! 唐伯强静静地坐着,但内心翻起了滔天巨浪:为什么关老师这么厉害?我以后一定要更加勤奋,更加努力地学习才能变得更加博学,更加强大。从不服输的他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唐伯强的心刚刚平静下来,接下来的数学课让他再一次见识了知识的威力和魅力。 接着关平凡上课的是数学老师周福贵。周福贵是华南师范学院的毕业生,也是因为成分的原因从一个市的中学下放到中华小学。 周福贵是大家公认的美男子。俊朗的身材,浓眉大眼,耳阔口方,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再加上平时不苟言笑,表情严肃,学生们都不怎么敢找他,更何况在当时,大家都不把学习当成一回事,得过且过者众。 上课的钟声响起,大家知道是周福贵老师的课,都很乖的准时回到座位坐好。周福贵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向讲台,用如炬的眼光扫向课室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才缓缓的,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声音开始讲课。 第四十六章 唐伯强的小学时代(四) “大家都学过数学,我曾经问过几位同学,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数学就是学学算数计算。其实大家错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大家,数学是自然科学之母,没有数学,或者说没学好数学,大家就没法学好自然科学的每一个学科。”一开始周福贵就一语惊人。 “你们知道爱恩斯坦吗?知道的同学请举手。”周福贵接着问。看见没有人回应,便将目光慢慢地扫向唐伯强,唐伯强心中一激灵,知道躲无可躲,便举手并站起来说:“我知道一点,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说他是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是相对论的发明者。” “很好!请唐伯强同学坐下。”周福贵很欣喜地说。 “是的,爱恩斯坦是物理学家,而且是一位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所谓理论物理学家,简单地说,就是通过原来学过的各种知识,特别是物理知识去思考和推理关于物理学的问题,并用数学的方法,通过十分复杂的数学运算来证实推理是否正确,爱恩斯坦的相对论就是这样诞生的。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爱恩斯坦也是一位很伟大的数学家。” “学好数学这个自然科学之母,你们才能够继续在自然科学这个大海洋里畅游。”周福贵进一步阐明数学的重要性。 说罢便随手在黑板上写了几道数学题目,这些都是简单的数学题,按照平时,这样的数学题大家都会解答,可周福贵写完这些题目后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笑容说:“这些题目估计大家都会做,因为都是一些简单的算数,我问问大家答案,要马上给出来。” 结果全班都呆在哪里。是啊,这样的题目大家都会,但这么长一串数字的计算要马上给出答案,在大家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只见周福贵象变戏法似的将每一道题目的数字和加减乘除的符号做一些调整,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但学生们似乎并不卖账,认为老师预先备课做好的,肯定是很快了。周福贵何等聪明,教学经验又是何等的丰富,很快就看出学生们的疑虑。 “现在请唐伯强同学上来在黑板上随意写与上几道题类似的题目,我马上给出答案。”周福贵点了唐伯强的名。 又是唐伯强,看来唐伯强在学校里给老师们的印象太深了。 唐伯强站起来快步走向讲台,用粉笔在黑板上按照周老师刚才的题目模式写了起来。唐伯强对数学的兴趣一向不是很浓,平时只是按部就班地学习和完成作业,站在讲台上,情急之下他也写不出很多“难题”,只见唐伯强一边刚写完等号,周福贵就马上写出答案。 学生出题,老师立即写答案。出题的快,写答案的更快,课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几乎每个人都张大口露出惊讶的神情。计算太快了! “好!停止。”周福贵叫停了唐伯强并让唐伯强回到座位。 刚才在讲台上,唐伯强已经被周老师的速度征服了,回到座位还回不过神来,周老师已经开始讲解了。等周老师把计算的方法一说,同学们都恍然大悟:原来计算的方法可以有这么多,这么快。 “等你们掌握了方法和技巧,根本就不用写出来,只要别人说出来,你就可以用‘心算’的方式很快就给出答案,这种方法将来你们在生活和工作中一定会用得上。”周福贵解释说。 “数学就是这么神奇,它可以成就伟大的科学家,也可以服务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学好数学,受益终身!”周福贵继续强调说。 四年级第一学期的第一天的课,对只有十岁出头的唐伯强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年纪虽小,但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唐伯强开始常常细心观察周围的环境变化和思考如何才能学到更多的包括功夫在内的本领,受父亲的影响,唐伯强始终相信,知识才是改变将来命运的唯一途径。 八角镇地处中国的边陲,属于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的风刮到八角镇的时候,这风已经接近尾声了。但就算是这接近尾声的风,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都不敢怠慢。课余时间组织学习各种文件和指示,晚上常常回来学校开动员大会。 一天上午上完语文课,下课前,关平凡说:“根据上级的精神,要给大家布置一个作业,就是写一篇关于老师与学生关系的文章,镇里准备开一个全镇大会,到时会在各个学校里选好的文章代表学校在镇大会上发言,大家抓经写,这个星期内完成。”大家都听得出,关老师是极不情愿说这番话的,这与他一向对*****中的一些做法不满有关。 经过不停的开会,唐伯强大概知道目前的形势。从镇领导到学校领导对于教师们的观点大概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将教师列入批斗的对象,教师是臭老九;一派认为教师没什么过错,他们都严格按照国家的要求教师育人,八角镇需要这样的老师,国家也需要这样的老师。唐伯强当然支持后一派的观点。 文章肯定要按时完成。按照唐伯强倔强的性格,肯定按照自己的观点来写。可是该从哪个角度切入,确实令唐伯强感到十分为难。 当时的唐伯强已经患上“阅读强迫症”了。因为没法找到更多的书籍来阅读,家里没有条件订阅报纸,所以只有看见有字的纸张,唐伯强都忍不住去看,哪怕在路上看见地上有这样的纸张,也要蹲下来看完才走,这样零星的阅读得到的信息进入唐伯强记忆力极强的大脑里,慢慢汇总成一条条信息。现在,这些信息对于写这篇文章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唐伯强心意已定,决意写一篇师生关系好的作文。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别人都在玩或者看书,唐伯强静静地在构思这篇作文,到最后一节课,便提笔写了起来。因为腹稿已经打好,写起来速度就快了,放学前,一篇题为《老师和学生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的文章便告完成,修改后再工整地抄写在作文本上,离开学校前交到了关老师手里。 第四十七章 双面唐伯强 第二天早上早读课,关平凡一反常态地出现在早读课上。只见他手里拿着唐伯强的作文本,脸上难掩高兴之色。 关平凡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说:“唐伯强同学昨天下午就完成了布置的作文任务并将作文交到我手里,我看完后感觉很好,马上找到王一民校长说明我的想法,王校长也很同意,昨天晚上马上就召开了全校老师的会议,在会上我读了唐伯强的作文并说了我的想法,王校长也表明了态度,各位老师也认为这样定调很好,最后王校长决定在本周五上午全校学生集会,会上由唐伯强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在大会上宣读他的作文,并决定将这篇作文送到镇**,如果获得镇**的认可,就有可能在下个月召开的全镇万人大会上作为全镇学生的代表发言。这是唐伯强同学努力学习的结果,也是我们一班的光荣。今天的早读,就由唐伯强同学带领大家读一读他的作文。”说完便将作文本交回唐伯强手中。霎时间,班里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关平凡赶紧让大家停止议论,由唐伯强带领大家早读。 又一次,唐伯强在无意之间又一次成为学校全体老师和学生瞩目的人物,很快也将成为八角镇瞩目的人物。因为镇里领导很快就将这篇文章定为全镇万人大会上作为学生代表的发言稿。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刻意去追寻、去渴求一样东西的时候,往往是徒劳的,不能如愿的;相反,你并没有刻意追求它,只是循着自己心性去做,反而容易得到别人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今天的唐伯强何尝不就是这样? 八角镇万人大会是上午召开的。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唐勉对唐伯强说:“今天李斌师傅说了,让你吃完饭到他家一趟,你已经有几天没去了,他想见见你,到时我也陪你一起去一趟。”唐伯强边吃饭边答应着。 吃完晚饭,唐伯强跟着父亲唐勉到位于南大街的李斌师傅家里走去。八角镇的人吃晚饭都比较早,他们到的时候,李师傅已经坐在院子里等着了,看见唐勉父子俩进来,连忙招呼他们坐下。 李斌慈祥的眼光看着唐伯强,缓缓地站起来摸着唐伯强的头说:“不错!不错!!!光学好武功不行,要想武功有突破,一定要学好文化知识,古人遗留下来很多的武功秘笈,如果你没学好文化知识,是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的,我就吃了这方面的亏。自古至今,真正的武学高手都是文武兼修的。”李斌并没有在自己的关门弟子面前掩饰自己文化知识的不足,相反,目光远大的李斌希望唐伯强学好更多的知识,将来在武学上有更大的突破。 “将来有机会,我会传授治疗跌打外伤的知识,当然,这不是现在的事情。这几天我知道你为了准备镇里的万人大会做准备,今天开完了,不要被这些东西搞得沾沾自喜,学无止境啊!”李斌边说边转过头看着唐勉。 “如果将来能够到大学学习学习就好了,以你的资质,读大学是没有问题的。”李斌似乎是说给唐伯强听,似乎是说给唐勉听,也似乎是自言自语,他的眼神充满期待,也游离不定。 唐伯强的幸运,是因为自小到大接触到的长辈们,大多在传授他知识的同时,更是花大力气来教导他做人的道理,而这些教导,对唐伯强的将来产生着深远且不可磨灭的影响。 唐勉听后接上说:“难啊,你看我们镇能够被保送到大学的不外乎是干部的子弟或者是贫下中农的子弟,以我的成分,小子是不敢奢望读大学的了,能够把眼前的书读好,把李兄较的功夫学好,我已经心满意足的了。” 李斌不再言语,上前一步,用力拍着瘦弱的唐勉的肩膀。此时此刻,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语言反而变得不再重要了。 唐伯强天性好静,他的家刚好住在八角镇的西北边,八角河畔的环镇路上。虽然从家里到镇的政治文化中心—镇**和灯光球场、电影院等地不足半小时的功夫,但毕竟是小城镇的偏僻地,喜欢玩的人大多不会到那里来,这很符合唐伯强的意愿:动与静完全由自己掌控,再加上八角镇独特的地里位置,一年中总有属于唐伯强自己喜欢的时分。 八角镇四季分明。冬天,从八角河上刮来的强劲的北风冷得人浑身颤抖,肌肤生痛,对于没有多少衣服可穿的唐伯强来说,躲在家里围着火盆烤火聊天是最佳选择,如果运气好,刚好有父亲的朋友送来番薯什么的,就可以将番薯放在火红的炭火里烤熟,吃着热气腾腾的番薯,在寒冷的冬天里自然是十分美妙的享受,当然,这也是家里能提供的最好的东西了。 对于唐伯强来说,四季之中最不喜欢的就是春天了。尽管八角镇的春天时间不长,但那种昨暖还寒,那种潮湿阴冷都令唐伯强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十分难受,幸好后来跟着李师傅练武,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春天对于唐伯强的折磨才慢慢少了些。 唐伯强无疑是最喜欢八角镇的夏天和秋天的。八角河水的多少与不远处出海口海水的涨退潮是密切相关的,也是很有规律的。每到傍晚,八角镇的人们吃完饭后便到八角河里游泳,那时刻的八角河水是最满的。唐伯强吃完饭后也喜欢到河边站着看那些人在河里嬉戏畅游,但唐伯强是绝对不敢下河游泳的,原因当然是他不会游泳了。这一点一直被同学们笑话,说家就在河边,竟然不会游泳,真是胆小鬼。对于这样的说辞,唐伯强从来不会去反驳,因为他真的对水有着说不清的恐惧,也许是家里人的反对;也许是每年夏天都会有人淹死在八角河里,并且八角镇的人大多相信八角河里有“水鬼”,每年都会在水下偷偷地吸人的血而致人于死地。不管如何,唐伯强就是害怕在这样满满的河水里学习游泳,而对于因这种恐惧带来的不会游泳在唐伯强一生的挫败感中永远存在并且不时跳出来嘲笑唐伯强一番。 尽管不会游泳,但夏天的八角镇还是有几样东西吸引唐伯强的。其中之一就是每天降临的、准时得就像时钟一样的夏雨。 第四十八章 八角镇的夏与秋 八角镇的夏日特别的闷热,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在烈日下走动。这个时候的唐伯强如果恰逢周末,大多会在下午4点前搬一张凳子坐在家门口,看着门外马路上蒸腾的、微弱的水汽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弯曲和晃动着向天空上晃去。每天的大概4点后不久,瞬间前还阳光耀眼的天空慢慢地变得灰暗起来,这灰暗再慢慢地“着色”变深变黑,那是黑压压的乌云飘过来所致。乌云会越压越低,越压越低,不远处的八角河也笼罩在这乌云中,很快便雷鸣电闪起来,接着是散落的、豆大的雨点击打在地面上,那“水蒸气”在滚烫的地面真正蒸腾起来,似乎能让人听到水洒在烧红的烙铁发出的“吱吱”声,屋顶的瓦面上也开始听到有“鼓点”敲击,这样的情景维持不了多久,倾盆大雨将滚烫的地面彻底变成雨点们清晰可见的“舞池”,那雨点溅起的各种各样的水花便是它们曼妙的舞姿。屋顶的瓦面也响起了似万千只鼓被敲击的密集的“鼓声”,雨水很快便顺着瓦面流到屋檐前的水沟里,水沟里的水迅速涨起来并快速向远方的通往八角河的一条大渠流去。整场雨一般持续半小时左右,雨过后,暑气尽消,空气中弥漫着水的滋味,让人感觉清凉舒爽。此时的唐伯强完全沉浸在这大自然的神奇与美妙之中,整个夏天,一有机会,唐伯强绝对不会放弃与这场雨的约会,以至于这样的情景在唐伯强的脑海里永远都抹不去并且让唐伯强在日后工作的城市里常常产生一种回八角镇老家邂逅一场久违的夏雨的冲动。 唐伯强夏日的另外一个喜欢的消遣很能为他日后不害怕孤独,喜欢独处思考提供有力的注脚。 唐伯强家门前一左一右种着两棵海麻黄树,是父亲不知道在那一年种下的。这种树生命力特别旺盛,一年四季树叶长青,特别在夏季里会开出鲜黄色的、花瓣摸起来嫩滑的、如喇叭状的花,那满树的鲜黄在夏日的阳光下特别的耀眼美丽,八角河边上居住的人家的门前大多喜欢种这种树。 唐伯强长大到能爬树时,树冠已经有两层楼高了。门右侧的一棵因为树干太直,树干往上生长后分枝很散,上面根本无法藏身。左侧的一棵则大不一样,它的树干先是斜斜地生长一段距离,然后开始螺旋式的往上生长并在往上生长中不断分出细枝,大概在离地一米多处刚好旋出一个类似椅子状的、粗壮得足以承受一个人在上面安坐或者斜躺着的分枝。因为家里人都很忙,没人有空顾及唐伯强,于是,在不需要上学的一些夏日里,唐伯强常常在夏雨来临前爬到左侧的树上这张天然的“椅子”上,一个人静静地斜躺着,既不做声,也不动弹,就是静静地躺着,看着头顶上的树叶、花朵还有躲在树叶或者树枝上的螳螂、知了或者远处飞来的小鸟。往往一躺就是一个上午或者几个小时,唐伯强很享受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可以任凭思绪纷飞,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就呆呆地躺着,如果凑巧,唐伯强还可以看到真实版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这样的好戏往往给唐伯强很多的启迪,让他日后阅读更多不同的书籍来丰富自己的知识,因为这让他知道,在一条条成语的背后,凝聚了先辈们多少的辛劳、观察、总结和智慧。 秋天可以说是八角镇最为舒服的季节了,至少对于唐伯强而言是这样的。秋日里,站在八角河边,仰望云淡天高的秋空,凉爽而又干燥的秋风吹来,给人带来心旷神怡的感觉。对于唐伯强而言,秋天的八角河码头简直就是他玩耍的天堂。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非常适合放风筝。小小的唐伯强很喜欢风筝,可家里没有人会做风筝,看见隔壁的大哥哥做的风筝在天空中飘飞,心中痒痒的,要强的他决定“偷师学艺”。于是,每当隔壁的哥哥做风筝的时候,他总在一旁细细地观看,隔壁的哥哥也不太在意,觉得小小的唐伯强是学不会的,因为有一个环节做不好,风筝都很难飞到天上去。 这位隔壁哥哥太大意了,也太小瞧了唐伯强的学习能力了。唐伯强的观察能力很强,在学习过程中每一个步骤他都不会放过,特别是在调试线的长短这样的细节唐伯强也观察得很细,以至于隔壁哥哥认为最难的环节在唐伯强哪里变得不是问题的关键了。等唐伯强认为学习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最难的环节出在材料上。 在八角镇,做一只风筝需要以下材料:宣纸(因为纸质软而韧,重量轻而成为做风筝的首选,但价格较贵。)、竹片条(且一定要带竹皮部分的)、浆糊、线(做风筝和放风筝都需要用上)。这些是最基本的了,如果想做好的风筝看起来好看生动,可以用颜料画一些图案上去,而且图案要夸张和大,这样飞到天上还能看清楚,也才能让做风筝和放风筝的人感到过瘾,当然,这一环节大多被省略了,只有一些家境好、一直喜欢放风筝的大家才保持这种做法。 对于唐伯强而言,他只能找到一些低档次的材料或者只能找到一些代替品。比如唐伯强一般用废旧的报纸来代替宣纸,偶尔运气好些,可以花几分钱买一张大的、薄一点的白质,这已经是“奢侈品”了,竹片条也只能找到一些寻常人家用来捆扎东西的、不太直也不太规则的来费心取舍和将就,浆糊还好些,唐伯强可以在家里找到番薯粉来做,确实找不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一些饭米代替了,至于线,有钱人家大多用细细的尼龙线,既轻又坚韧,但唐伯强只能用家里做衣服用的线了,这种线的坏处就是容易断,当风筝越飞越高的时候,线的承受力就越大,达到一定程度或者碰巧被在八角河上空乱飞的蝙蝠碰撞,就会线断风筝丢。不幸的是,这样的事情常发生在唐伯强身上,这不能怨唐伯强的技术不过硬,相反,越到最后,唐伯强做的风筝飞得越高,断线的机会就越多,这是后话。 一开始,唐伯强都是用旧报纸来做,但是竹片条他一定严格挑选,如果没有好的、足够长的竹片条,他决不将就,情愿将不好的部分除去,将风筝做得小一些,因为通过观察后他悟到,如果竹片条厚薄不均,就会使得风筝的平衡失调。尽管这样,头几只风筝都是以失败告终:要不是飞不起来,要不就是飞得不高,然后斜斜地倒在八角河里。 唐伯强做风筝的时候,隔壁的哥哥也多在旁边观看。从一开始嘴角挂着的微微的冷笑,到后来不停的点头肯定,唐伯强的信心越来越足,他相信,他做的风筝很快就会在八角河的上空飞翔的! 几次失败之后,唐伯强决定停下来。一是他没这么多材料可以用来这样浪费;二是他必须静下心来思考思考为什么会失败。 一旦静下来,唐伯强的找错能力和分析能力便得到充分的展示和发挥。他发现他的心还是太急了,总希望自己亲手做的风筝能尽快地在天空中飞翔从而忽略了两个对于风筝而言很重要的结构问题:一是风筝的左右平衡。一只风筝如果左右不平衡是很难飞上天的,就算勉强飞上去,也会很快歪坠下来的。而平衡涉及到纸张、竹片条、浆糊的使用在风筝的两边是不是对称,隔壁的哥哥似乎没有在这一步上花功夫,那是因为他们工多手熟,拿到手上便知道是不是平衡了的缘故,唐伯强自己却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必须仔细在平衡方面下功夫;而是风筝做好后在调整绑在风筝上起到牵引风筝起飞作用的线没有做好,这样的结果常常导致风筝飞不起来或者根本就飞不高。 想清楚了原因,唐伯强再度动手。这次唐伯强如愿了,他做的风筝在秋空中越飞越高,最后因为线的长度的关系被唐伯强稳稳地将它停留在空中,他慢慢地牵引着风筝走到河边坐下来。秋日、和风、晴空、风筝还有那在身边静静流淌的八角河水,让唐伯强很是陶醉其中。那个成功的秋天,唐伯强每天下午放学后便会拿出风筝在河边放飞,他总是静静地坐在河边,看着稳稳的在空中飞翔的风筝,看着夕阳慢慢西沉,看着夜色慢慢地漫卷过来,看着这夜幕降临后出来活动的蝙蝠,他才慢慢地回收握在手中的线。 他喜欢这种自由自在,喜欢这种通过自己的努力带来的成功,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有时候他也会看着慢慢沉落在远远的水面上的、血红色的、巨大的落日在想:太阳沉落的地方就在水边吗?那里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太阳为什么到那个地方去?那里真有大人们说的神仙吗?这一切,小小的唐伯强是无法回答的,他身边的大人们也是无法回答的,而喜欢每天带着这样的好奇回家也是唐伯强心中的秘密。 第四十九章 唐伯强的铁杆玩伴 在唐伯强的玩伴中,一起玩得最多也玩得最开心最好的要数邻居石家的老三石文化了。石文化“头上”有两个哥哥,分别是石文钢和石文铁,他们两个要比与唐伯强同龄的石文化大5岁以上,平时他们很少与唐伯强和石文化一起玩。石文化“下面”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叫石文玉,这位妹妹人如其名,长得水灵灵的,俊俏貌美得如一块美玉。八角镇的人都戏称石家有“三块石头,一块美玉”,当时男女授受不亲的风气在八角镇非常盛行,没有人年轻人敢于公开谈情说爱,受此影响,小字辈们也是男的一起玩,女的玩一堆,哪怕是小孩子,也没有男女在一起玩耍的,也因为如此,石文玉和唐伯强以及石文化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玩,尽管石文玉有时候很想和他们一起玩,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不敢付诸行动。 石文化的父母亲是很喜欢唐伯强和石文化在一起玩的,用他们对石文化说的话来说:跟人家唐伯强学一学。 石文化和唐伯强的性格很相似,都是不喜欢吵闹的人,因为同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个班级读书,他们放学时常常一起回家,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作业或者家里的事情,他们大多选择去其中一个人家里玩,而多数情况下,都是石文化到唐伯强家门前的两棵海麻黄树下坚硬的黄泥地上玩耍。他们在一起最常玩的就是弹棋子或者打玻珠,弹棋子就是各自用自己的象棋棋子往一个固定距离的、预先挖好的小坑弹去,谁先到坑边而且距离坑边最近谁就赢对方的棋子;打玻珠与弹棋子相类似,就是将对方的玻珠用手贴着地面往坑里击打,谁最先将对方的玻珠击打到坑里谁就赢。这两种游戏其实都是考验眼力和手的力量的控制力的。唐伯强虽然个子小,但天生就是平衡功能好,对力度的掌控特别好,所以这样的游戏常常以唐伯强大获全胜而告终。 有时候,而且大多数是在石文化提议下,他们两个便在树下摆下棋盘下几盘象棋。说来奇怪,一向沉稳耐心的唐伯强,下起象棋来速度极快,如果石文化跟着唐伯强的速度来下,石文化肯定输,一开始就是这样,唐伯强总赢。可慢慢地石文化发现了问题,刻意放慢节奏,慢慢思考每一步的下法,这样一来,下子如飞的唐伯强一定是输家。而纵观下象棋的人的下法,没有一个像唐伯强这样下的,所以,时间一长,唐伯强在下象棋上不管与谁下,都是“常败将军”了。这样的经历让唐伯强从读大学起就再也没有接触过象棋。 在八角镇河边街与唐伯强年龄相当的人大概也有十来个吧,他们也有一起玩耍的时候,一起玩得最多的游戏就是捉迷藏了。 这样的游戏在夏夜和秋夜里玩,而且玩的人越多就越有趣。每当这个时候,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被远远的丢在脑后了。凡是八角河边居住的、年龄差不多的、喜欢玩的(其实在那样的年龄有几个不喜欢玩?)都可以参与进来。在八角河边可以躲藏的地方很多,比如码头的矿石堆、木材堆、河边和屋前的大树后、弯弯曲曲且大小不一的黑暗的小巷等等都是非常好的隐蔽地点。 参与玩耍的人先围城一圈来一轮“石头剪刀布”,最后的输者便被罚去寻找那些躲在各处的玩伴。因为游戏多在晚上进行,八角河边的街灯十分的昏暗,要找到躲在暗处的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总有“倒霉”的人,一旦被发现抓到,便马上自动成为“抓人”的人,新的一轮“抓捕”又启动,如此反复,刺激不断,这也是他们乐此不彼的原因。 当然,因为月黑灯暗,找人确实很难,个别女孩子因为长时间找不到人便会带着哭腔叫起来:“你们躲在哪里啊?!”每每这个时候,很快就有人响应。可能在一堆堆的矿石后面,也可能在某条小巷里或某棵大树后,找人的人很快就能根据声音找到其中一个,所以,这样的游戏往往在皆大欢喜中结束,在大人们的呼喊声中各自高高兴兴地回家,甜甜地进入梦乡。 5年的小学时光转眼即逝。12岁的唐伯强走进了八角镇中学的大门,开始了他跌宕起伏、改变人生和命运的中学生活。 十二三岁,正是人生叛逆期开始萌芽的时期,唐伯强也不例外。虽然到了中学,但童心未泯,玩性正浓,从小就在别人眼里胆小怕事、乖巧听话的唐伯强突然间感觉自己也要镇里最热闹的地方与其他小伙伴玩一玩,以证明自己除了乖巧听话,读好书之外,其它方面也不会比他们差。 说干就干。苦于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参加别人游戏的资本,他第一个想到了石文化。作为唐伯强的好友兼死党,石文化毫不犹豫地出手,当然,石文化拿得出手的就是他手里的部分橄榄核,这也是当时八角镇小孩子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这种游戏的玩法是:大家出同样多的橄榄核并堆成一堆,在成堆的橄榄核旁边距离大概5毫米左右的地方放一个单一的橄榄核,然后相约好在大家认可的距离,各自用各自称之为“核头”的橄榄核瞄准那个在旁边的橄榄核进行投掷,谁能将这橄榄核击中并同时没有触碰到旁边堆上的橄榄核谁就是胜利者,胜利者可以赢得整堆的橄榄核。 唐伯强拿到石文化送给他的大约100个橄榄核,喜滋滋地躲在家旁边的一条安静的小巷里进行练习。这就是唐伯强,任何事情他都做到有足够的把握才出手,他很珍惜这些作为原始资本的橄榄核,他不能让它输掉。了解唐伯强的石文化也没有出现在小巷里,他很清楚唐伯强的做事风格。 大概一个小时后,唐伯强从小巷里钻了出来找到石文化并提出来与石文化试一试。石文化当然欣然同意,可这一试却令石文化大吃一惊,虽然他知道唐伯强一向灵活的身手,但却绝对没想到一个小时的功夫,石文化便彻底地成了唐伯强的手下败将,而且是无法跨越的手下败将。 第五十章 孩子王唐伯强 见此情形,石文化便向唐伯强提议到玩伴比较集中的新华书店旁或者八角镇经济文化中心的灯光球场旁去与各位玩伴一决高下,唐伯强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首先到离家最近的新华书店旁去,哪里经常聚集一批年龄相仿的玩伴。唐伯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唐伯强在此之前是从来不会出现在这些玩家集中地的。 这种玩法可以多人参与,大家看到唐伯强要求加入,当然同意,因为大家都抱有几乎同样的心思:新手一个,我们肯定可以赢他! 开始几个回合,唐伯强与他们互有输赢。对于唐伯强来说,毕竟是第一次玩,毕竟是第一次走出家门到这些地方玩,心里总感觉很别扭,手里也就放不开。慢慢地他也想开了,不就是出来玩的吗?自己不就是想补一补过去没有玩过的东西的吗?不就是想出来体验一下玩的乐趣和传说中的刺激的吗? 一旦放开,唐伯强灵活平衡的天性和本能便得以充分发挥。往后便是唐伯强表演的时间了。在新华书店旁聚集的玩伴轮番上阵,他们口袋里的橄榄核也逐渐转移到唐伯强和石文化的口袋里。因为玩得兴起,他们都忘记了时间,就这样一直玩到下午,击败了所有的对手才感觉到肚子饿了,于是便收拾好东西,在众玩伴的目送下回家吃东西了。 写到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八角镇人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好赌。从大人到小孩都喜欢赌,赌资五花八门,从钱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输的请吃饭、请吃“糯米鸡”再到小孩子们所用的象橄榄核、香烟盒、蟋蟀甚至纸张都可以成为赌资之一。尽管喜欢赌,八角镇人却很有“赌德”,大家愿赌服输,从不怨天尤人,不会因为输了而赖账,更别说动**回输掉的东西了。如果有谁这样做了,等于犯了八角镇人的大忌,这个人从此以后就不再受八角镇人待见了。大人如此,小孩也不例外。 两个人回家草草地喝了两碗粥便又往新的地点:八角镇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镇**旁边的灯光球场。哪里有镇里唯一的电影院,周围商铺林立,各种八角镇的特色小吃都可以在这里见到,更因为就在镇**旁边,安全自然不必说了。所以不管大人小孩、白天或者晚上,只要有空,都喜欢往哪里去看别人玩或者自己玩。 八角镇实在是太小了,尽管没有先进的传播工具,但光是口口相传,消息也会传播得很快,上午唐伯强在新华书店旁闹出的“动静”,到了下午便在小孩子的玩圈中传开了,等他们两个到灯光球场,已经有一些先得到消息的小玩家们在哪里等候了。 好像大家都有了默契似的,唐伯强和石文化一到,便有人围过来“约战”了。战法是不变的,变的只是赌注越来越大,唐伯强手中的“橄榄核头”经过一轮高频率的使用,已经得心应手了,在他的感觉中,这颗橄榄核头似乎变得随唐伯强的心所欲了,当然,与之相应的便是手下败将越来越多,赢得的橄榄核也越来越多,到了傍晚要吃饭的时分,大家便各自散开回家吃饭了。 回到家,唐伯强便将“战利品”分一大半给了石文化,自己留下一部分放在家里的一个角落里。唐伯强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出手随意而大方,这也是石文化佩服唐伯强并愿意跟着他玩的原因之一。 往后的几个周日,他们两个都泡在灯光球场区域与一众高手较量。此时的唐伯强对于学习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兴趣了,他感觉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他都可以马上理解并“消化”掉,课后也就不会再去翻书本复习了。这是唐伯强读书的一个特点,理解并融会贯通知识点而并不喜欢死记硬背,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初二的第二学期的一次数学竞赛,唐伯强便尝到了其中的苦头,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唐伯强清楚的记得他最后一次玩投掷橄榄核游戏的情形。也是一个周日的中午,唐伯强已经大赢四方,他和石文化身上的口袋里都装满了橄榄核了。他们俩也正准备“收兵”。这个时候来了一位比唐伯强大2岁的名叫钟水生的哥哥,他也是其中的高手,只是因为家住在镇的东头,虽然早就收到消息,但一直没有时间,这个周日终于有时间,便带着尽可能多的橄榄核到灯光球场来会一会这位新冒出来的“王者”唐伯强。 在场的人已经不敢再挑战唐伯强了,唐伯强去本来想让钟水生热身一下,先玩几盘小的,但长得比唐伯强高一个头的钟水生似乎很自信,一下子将身上所有的橄榄核倒出来,放在地上就是一小堆了,只听钟水生说:“我也懒得数了,你将你的橄榄核拿出来,我们估算一下大概出同样多的橄榄核就行,怎么样?” “行!”唐伯强也是十分干脆的人,说完便将他和石文化身上的橄榄核从口袋里倒出来,分出约莫与钟水生同样大小的一堆,钟水生瞄了一眼便点头认可,然后说:“我们来个新玩法,将我们的橄榄核围成一个圈,中间留一点空白,放一个橄榄核,谁能将中间这个橄榄核击中弹出来并且这个橄榄核和自己的橄榄核头都没有触碰到旁边的橄榄核,谁就是胜利者。”说完对旁边几位小伙伴说:“请你们站在旁边注意看,一起做公证,大家都不能耍赖!” 钟水生的自信挑起了唐伯强那颗争强好胜之心,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那就请大家一起帮忙作证了!” 因为赌注太大了,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大家都屏着气盯着中间这个橄榄核。钟水生太大意了,他不知道玩顺手了的唐伯强的厉害,只以为设这个心中酝酿已久的局就可以赢下来,钟水生其实在家里已经练习过好多次了,知道这个布局的难,他在家里的练习中也仅仅侥幸成功一两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