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1995年1月17日上午5时46分52秒,在霓虹关西地方发生了规模为里氏7.3的地震灾害。 因受灾范围以兵库县的神户市、淡路岛、以及神户至大阪间的都市为主而得名阪神大地震。 此次大震灾共造成造成6436人死亡,包括从福冈县志贺岛回大阪探亲的贺喜医生夫妇,他们驾驶的丰田轿车遇上了中午时分的余震,夫妻俩在抢救无效后死亡,但后座的6岁儿子却奇迹般地安全生还。 这个名叫贺喜春树的小孩子最终被贺喜医生在大阪生活的亲弟弟收养。 第一章 春树 2011年,霓虹。 四月底的东京刚过樱花季,天气开始回暖,持续数日的晴天让这个早晨有些干爽,空气中似有柳树、杉树等多种植物的花粉飞散,过往的行人多半戴着口罩,偶尔会传来连续的咳嗽、打喷嚏声。 贺喜春树从便利店出来,手上多了一杯咖啡,他顺着人群走了几十米,靠在街边的栏杆上,咧着嘴四下张望着。 微风袭来,被吹散的刘海儿凌乱地飘在黑色方框眼镜前,一阵人间烟火气也随之进入眼中。 马路对面的楼边正在进行电气工事,红色路锥围绕起来的施工现场里,几位作业人员正在阳光下进行布线工作;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人员在旁边指挥着交通;几米之外,穿着西服的店员手戴白手套用毛巾擦拭着窗户;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穿着平时舍不得的连衣裙,提着又大又笨的行李箱,在店员背后跌跌撞撞路过;前面的人行道上,绿灯亮起的一瞬间,静止的人群变成流动的人潮,每个人行色匆匆快步穿越过马路。 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在这座大都市想要生存下去,人们必须付出自己的全力奔波忙碌,忍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压抑着自己的小情绪,遵守着或明或暗的各式规则。 毕竟东京米贵,居大不易。 他爱着这座城市,同时也恨着这座城市。 每次坐车赶到市中心的时候,透过微绿的电车玻璃,总是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招牌、拥挤的楼房、快步疾走的人群、电线切割的天空,这些繁华喧闹总是能带给普通人无尽的孤独感。 尽管上辈子的记忆近乎全部遗失,只记得自己是在2020年的某天发生了意外,但这种对国际大都市的疏离感彷佛刻进了灵魂,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对大城市都抱着复杂而有矛盾的情感。 不说和他幼时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福冈县那座僻静的志贺岛相比,即使关西老家,在他心中都比东京更适合生活,那里能让人感受到活着的实感,是有朝一日落叶归根的更好选择——但与此同时,人生的天花板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缺少了东京这座城市具有的无限可能性。 也无外乎无数在老家混得风生水起的搞笑艺人们,宁愿放弃一切去到东京重新打拼。 贺喜春树一边观察着赶去上班的疲惫白领们,一边暗自思忖着,如果不是伴随着月前的大地震,脑海中会时不时地出现几块记忆碎片,自己大概也是这帮拿着公文包快步疾走的上班族中的一员,身上说不定还夹杂着昨晚喝了一宿芋烧酎的甜腻酒味儿....... 想到这些,他有点烦躁起来,口渴的感觉随之而来。 举起手中剩余的半杯咖啡,浓郁的香气沁入他的鼻尖。张嘴仰头,强烈的苦味冲击着味蕾,除此以外还会有一点点的酸,一点点的甜,附带沁人心脾的芳香,和持久的回味。 这就是贺喜春树喜欢美式咖啡的原因,它的味道和生活一样。 一顿牛饮之后,他晃了晃有些空荡荡的纸杯,感受着里面残留的一两滴咖啡撞击杯壁发出的回音声,只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无奈地接受了空杯的事实。 中杯和大杯之间4oz的数字差距果然不是仅供参考,一分价钱一分货,7-11在份量上控制的十分精确。 轻轻地摇摇头,捏着空荡荡的咖啡纸杯,他准备给它寻一个合适的去处,四下张望却只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一个垃圾桶的影儿都没看到—— 自从1995年奥姆真理教沙林毒气恐怖袭击发生后,由于担心犯罪分子在垃圾桶里放入毒瓦斯或炸弹,东京都市政厅开始逐渐减少街头垃圾桶数量。 用都厅的话来说,这是在防患于未然的同时,无形中规范着民众的环保意识。但是再怎样粉饰,这个政策还是让市民们在便利上受到不小的影响。 没办法对着垃圾桶展示自己的投掷技术,贺喜春树只能悻悻然地摇摇头,给纸杯盖垫上一层卫生纸,塞到背包里准备拿回家后再做处理。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从裤子口袋中摸索出一盒佳士达,这种烟有着柔和的烟草香味,它的味道美妙而柔和,如同加了卡布其诺一样,一丝清淡的香草味,柔和爽滑。 对于去年才刚刚,这种品吸感十分舒适的香烟再适合不过了。 贺喜春树并不是嗜烟如命的烟民,常年吸烟量远远低于这个国家的平均水平,往往半月抽不完一盒,吸了两口就掐灭的情况也时而有之。香烟之于他,是心有郁结而不得发时的宣泄方式,也是缓解紧张情绪的良药,彷佛负面情绪和着烟气便能一块吐出体外。 打开了包装简约的烟盒,从仅剩的两根香烟中抽出一根塞入嘴中咬住,又从牛仔外套的内兜中掏出一盒火柴—— “嗞!” 一只手护着点燃的火柴,贺喜春树正准备点燃口中的香烟,低头的瞬间却愣住了——在四五米之外,一位身着印有“路上禁烟”汉字橘黄色衣服的巡查指导员惊讶地看着他。 糟糕!忘记自己身处禁烟区了! 从2002年开始,东京逐渐实施了街头禁止吸烟的条例,如果被巡查员抓到会被处以2000日元左右名为「过料」的罚金——对现在的贺喜春树来说,这是一个足以让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数字。 在金钱的味道下,连忙甩灭火焰,甚至也不顾火柴还在冒着白烟,就连着滤嘴有些湿润的香烟一起放进烟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上衣口袋。做完这一套「毁尸灭迹」的动作后,眼见巡查员向着这边靠近,他又连忙想了个蹩脚的藉口解释: “我......我就是在外面蹭蹭,尝尝味道,真的没有吸烟。” “嗯?那火柴点燃是干什么用的?”巡查员已经近在眼前,他抬头看了眼贺喜春树身后竖立着的「禁止吸烟」标识,誓要处罚这个明目张胆挑衅他的男人。 “那个火柴是.......“眼睛晃动一下,贺喜春树搓了搓手,“刚刚我手有些冷,点起火柴是拿来暖暖手的。” 巡查员鄙夷地看了贺喜春树一眼,这份工作他做了这么多年,从一头黑发做到头发花白,如此尴尬的谎言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劝你老老实实地接受罚款吧,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这话已经说得毫无转圜余地。 “别,有话好好说.....只要不罚款怎样都行啊!”眼见巡查员已经开始拿出小本子和钢笔准备记录,贺喜春树心急如焚之下,老家的口音都飚了出来,未曾想到刚好误打误撞地让对方停下了写字的动作。 “你是大阪人?” 第二章 拒绝 自从在泡沫经济时期来到东京打拼,巡查员的生活中家乡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乃至于他都不敢肯定贺喜春树说的是大阪腔还是京都腔,这两种话都属于关西方言,住在关西圈以外的人们常常分不清京都腔与大阪腔的区别,会把关西腔和柔软文静的京都腔划等号,但在巡查员眼中,帅气又有趣的大阪腔又怎能和京都腔混为一谈。 “你是大阪人?”巡查员的这句大阪话中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是的大叔,纯正大阪男儿!”贺喜春树的眼前一亮,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很可能自己可以避免罚款,“我是(大阪府)大东市出身,初高中都在桐萌就读。” “大阪桐荫?那可是闻名全国的名校啊,小伙子了不起啊!”巡查员不禁有些侧目。 虽然他并未就读过大阪桐荫,但身为大阪人,又怎能不知道这所甲子园百年王者、超级英豪,出过30多名职棒选手的私立棒球精英名校。 而且除了运动类项目出名外,大阪桐荫也是一所高偏差值的著名私立高中,学科分为三类,贺喜春树就读的以考取顶尖大学为目标的一类学科的偏差值就高达69。 巡查员心中桐萌出身的贺喜春树越来越顺眼,想了想索性收起了纸笔,把罚款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虽然这有些不符合规定,但在他眼中,这才是大阪范儿,那里的人当得如此倜傥不羁,随意而不拘束。在大阪的街头随便吸烟都没人管,连「禁止吸烟」的标识都成了画满涂鸦的画板,而闯红灯、开车随意变道的人比比皆是。 “东京人的生活太讲究了,什么都是一板一眼守规矩,一点都不坦率......” “大叔说的太对了,在这生活就像带着枷锁一样,好不舒服.......” 这位巡查员大叔拉着贺喜春树一唱一和,明明只是日常对话却好像都对好词了一般,加上酸爽带劲的关西腔,旁人听起来还以为是搞笑艺人登台前的对稿,也难怪在其他日本人的眼里,每个大阪人都是自带舞台、灯光和音效的贮备搞笑艺人。 “其实今天是和索尼音乐的人约好在后面这家咖啡厅见面的。”闲聊中,贺喜春树说起了今天来此的目的。 “索尼音乐?你这小子难道是要出道么?”顺着贺喜春树的目光,巡查员大叔看了眼百米外那栋挂着sonymusic的乃木坂大楼,心里一阵唏嘘。 在这条毗邻索尼音乐大楼的街上,他见过太多像眼前人执着于音乐梦的人,包括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也曾抱着一把吉他上洛,幻想着能像长渕刚一样在舞台上挥洒汗水,只是音乐这行,天赋远比努力重要,几年下来始终只能在酒吧厮混的他也终究放弃了梦想。 念及至此,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到贺喜春树青涩的脸庞,倒也没以过来人的身份去给对方讲一些大道理,有的人做不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对别人说「你也同样不能」。 而他不屑于做这种人。 “出道?不......”贺喜春树低着头小声否认着,今天他要见的人是索尼音乐的今野义雄先生,但缘由却并因为出道、签约等事宜。 “你是喜欢音乐的吧,明明手指上都是练吉他留下的老茧,干嘛一副质疑自己的样子!在霓虹想要歌手出道,这点干劲可不够,给俺好好捍卫你的音乐梦啊!就算是平成男儿也给我自信点!咱大阪人可是把豪爽刻在骨子里的。”这副拘谨犹豫的样子在巡查员眼中却理解成了不自信而让他很是不满。 “大叔,我也是昭和男儿啦!”贺喜春树摸了摸手上的茧子,底气倒是足了一些。 “那就给俺好好加油!。”巡查员给了他脑袋一下。 “知道啦大叔,我不会放松的。”总感觉气氛有点向少年热血漫画靠拢,贺喜春树心想。 “这才像话嘛!”留给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巡查员拍了拍这位老乡的肩膀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身后却又传来大阪话—— “大叔!”他转过身来看向那边。 “我的名字是贺喜春树,等我的出道单曲发售了,一定要记得买啊!” 看到贺喜春树咧开了嘴大笑,右手举高朝着这边拼命挥舞的,巡查员心里想,这孩子以为自己在拍什么热血日剧嘛,不过看在他干劲不错的份上,还是附和下吧—— “我记住啦!”巡查员两手摊开比出1个数字10的手势,“我会买十张的!” ··········· 看着巡查员消失在人海,贺喜春树放下了右手,不禁摸了摸背包。 身处全球第二大音乐市场,歌手出道的难度他又何尝不知,前段时间他和一个女孩子组建双主唱乐队的出道计划就夭折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彼时贺喜春树仅仅是一位唱功不错、创作能力马马虎虎的素人而已,和他类似的人在霓虹一抓一大把,而此刻,背包里的物件和近些日子的变化,让他踌躇满志。 但在那之前,自己需要先过了今野义雄这一关。 低头看了一下,距离约定的只剩下五分钟,他的心里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乃至于茫然。 今野义雄先生.......他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吗? 有的人初次见面就很相投,有相见恨晚之意;有的人见过很多次面,但也只是点头之交。 贺喜春树觉得自己和今野义雄的关系应该是第二种,今天的会见甚至是两人第一次以正常人的身份对话。 在此之前,双方只是在贺喜春树打工的意大利餐厅维持着服务员和常客的关系,互相的交流仅限于“今野先生今天吃点什么?”“还是一份A套餐。”之类的沟通。 昨天,今野义雄遗失在餐厅内的钱包被找到了,服务过他很多次的贺喜春树一眼认出了失主,想起多次见到这位中年男人佩戴索尼音乐公司的胸牌就餐,贺喜春树决定和对方联系当面交还。 “今野桑,给,请再确认一下!”距离约定时间还有2分钟的时候,今野义雄赶到了,简单地打了招呼后,贺喜春树把钱包递了过去。 棕褐色的钱包里面放着一叠纸币、几张银行卡、一本驾照、一本国民健康保险证、数张印制精美的名片,今野义雄大致扫了一眼,关键的证件和象征重要人脉的名片完好无损让他舒了一口气。 “十分感谢,贺喜,这些还请收下。”霓虹《遗失物法》中规定,上交遗失物品者有权获得遗失物品5%~20%的金钱作为酬谢金,今野义雄取了个中间值,拿出一万日元的现金作为酬劳递给贺喜春树。 让他意外的是,贺喜春树摇摇头摆手拒绝了。 “今野桑,这钱我不想要。” 第三章 两首歌曲 “今野桑,这钱我不想要。” 今野义雄一手攥着钱包,一手举着钞票,站在原地愣了两秒,但随即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从钱包里又抽出一张2000的钞票,连着之前的一起递给了贺喜春树。 “抱歉,忘记算你的误工费和交通费了。”今野义雄以为对方是嫌少。 一万两千日元的现金,相当于打工十小时的报酬,十天的伙食费,只是先前还因为2000日元罚款而肉疼的贺喜春树还是摇了摇头,把钱推了回去。 “今野桑,我并不需要现金的报酬。”贺喜春树顿了一下,在今野义雄疑惑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气,“我想签约索尼唱片。” 这种直截了当、丝毫不拖泥带水表达自己意愿的说话方式让今野义雄有些惊讶,甚至让习惯了含蓄委婉的他有些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创作的两首歌曲。”贺喜春树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曲谱递了过去,“我知道您在索尼音乐工作,还请抽出5分钟时间看一下.......拜托了。” 今野义雄接过曲谱后并没有立刻开始看,而是上下打量了下贺喜春树,一边观察一边轻轻点头,心里想着,要是这人年轻一点倒是可以去杰尼斯了。 “五分钟能看出什么东西.......”今野义雄的话让贺喜春树有些紧张,还以为对方要拒绝了,眉宇间不由露出失望之色。 “正好后面就是咖啡厅,我们去里面边喝边聊吧。”看在对方给自己省了一万两千日元的份上,一杯咖啡的时间今野义雄还是舍得挤出来的。 贺喜春树连忙点了点头,喜形于色地跟在后面走进了咖啡厅,暗自思忖,只要今野义雄肯坐下来好好看看那两首歌曲,这事就基本上十拿九稳了,毕竟那两首歌可是....... “《恋爱幸运曲奇》和《loser》.......”想着这两首歌,今野义雄放下乐谱后右手食指不禁轻轻敲击着桌面,在他面前放着一动未动的咖啡。 身为前资深音乐经纪人,他具有一定的音乐修养,乐谱的内容是看得懂的,从旋律上来看这两首歌曲一快一慢,风格迥异,从个人喜好来说,他更偏爱《恋爱幸运曲奇》,这首歌曲旋律走的复古Disco风,一种在泡沫经济年代自美国传入的曲风,很昭和的一首歌。 “两首歌曲都很不错,贺喜的创作才华很厉害呢。”端起咖啡品了一口,已近冷掉的温度让今野义雄浅尝辄止,索性放弃了这杯拿铁,看向桌子对面夸赞道。 “今野桑过奖了。”被夸的贺喜春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自谦的话,“这是我自己录制的demo视频。” 仅仅只是歌曲内容的话,可能只会留下一个创作能力不错的评价,贺喜春树并不满足于此,昨天录制在手机里的demo派上了用场,虽然和录音室录制的专业版本相比,这种在租住的房子里拿着手机自弹自唱的版本,效果上要打不少折扣,但限于预算和时间,他也只能暂时这样将就了。 “你倒是准备地充分。”今野义雄笑着接过手机,戴上贺喜春树贴心准备好的耳机,点开了播放键,琴弦的拨动声也随之响起。 「一如既往日复一日,这种日子再难忍受。明明已经无处可逃,去梦中吧祝你好眠。」 开头激烈的吉他声后,迅速进入了一段干净利落的人声,这段中音音色异常纯净,但是又非常特别,属于辨识度很强的音色,一听就知道是这个人的声音,个人特色十分鲜明。 「loser」这首歌曲的节奏感很强,中间有连续数句近乎rap的又快又长的歌词,但贺喜春树的演唱咬字清晰、气息极其充足集中,到了第一段高潮的时候,他的高音又异常明亮清脆,而且声音呈柱状,高亢有力,听起来似乎毫不费力。 好听! 碍于自身的音乐修养并不高,今野义雄没办法用太多专业的词汇去评价贺喜春树的唱功,但在主观感受上却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如果说这首歌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相比较于激烈的节奏和惊艳深刻的歌词,演唱者在感情上的投入有些不足,明明是以《loser》为标题,明明是表达身为败犬但也不能认输的韧劲,但贺喜春树的感情却过于平淡,很难让人产生感同身受的共鸣。 不过瑕不掩瑜,虽然视频录制的环境比较粗糙,收音设备看起来也廉价得可怜,但管中窥豹,贺喜春树的技巧和天赋当得上「出类拔萃」的评价。 只是有这样的唱功,创作才华又不赖,为什么到现在还是素人呢? 今野义雄忍不住看了贺喜春树一眼,明明有着那样清新透亮的音色,还戴有一副平添不少清秀气息的黑色方框眼镜,却学着彩虹乐队的hyde一样留着一头及肩的长发,给人一种视觉系的错觉,真是一个矛盾的男人。 那么没办法出道或许是性格原因? “贺喜唱得真不赖啊。”他笑着说道,“是在哪里接受过专业的声乐培训吗?” “在东京一所音乐专科学校旁听过一段时间。”贺喜春树解释道,即使有着不错的天赋,但他却并非无师自通的天才。 “原来如此。”今野义雄闻言点了点头,有天赋又接受过声乐的培训,创作能力还不赖,这样的好苗子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了...... 在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抱歉,贺喜,我可能帮不了你。”今野义雄把乐谱推了回去,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实话,你的实力要出道简直轻而易举,而且肯定会大红大紫,但是我已经脱离经纪人的工作很久了,现在精力都放在另一个重要的项目上,分身乏术啊。” “这样啊......”贺喜春树难掩失落,看来今天是遇不逢时,只能回去想想其他办法了。 “不过我可以推荐另一个人给你。”今野义雄想了一下,觉得对方的前途不错,自己可以推他一把结个善缘。 “另一个人?”贺喜春树疑惑道。 “松尾共祥,索尼音乐的一个能力很强的经纪人。”见贺喜春树一副茫然的样子,今野义雄补充了一句,“他现在是西野加奈的经纪人。” 第四章 家人 今野义雄替贺喜春树买了单,临分别的时候和他交换了名片。 “贺喜现在是老师?”看到贺喜春树名片上的职业信息,今野义雄颇为惊讶。 “啊那个老师呀.......我已经辞职很长时间了,只是最近一直没有正式工作,还没来得及准备新的名片。”贺喜春树连忙解释道。 去年3月份大学毕业后,他就在东京的一所小学担任国语老师,只是由于后来发生的一些变故选择了离职,到现在失业近一年。 “看来你也不容易啊。”今野义雄感慨道,不过贺喜春树当过老师又要出道当歌手,他就不由得联想到同样经历的那些大物....... 中岛美雪当过国文老师,滨田殿下不出道了跑去当数学老师,人见元基不唱歌了跑去当英语老师,稻叶浩志有数学教师执照,小野正利本来的目标是成为社会学教师。 都是大物啊! 今野义雄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今天真的遇见一个了不得的人了,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贺喜春树,朝他点点头:“等我和松尾那边确认下再联系你.......那么今天就先再见了!”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贺喜春树看着远去的今野义雄不由想到了这句古诗,虽然对那位松尾共祥不甚了解,但能担任西野加奈这位当红歌手的经纪人,能力想来应当是不赖的,自己对霓虹娱乐圈是一头雾水,在这个年纪一头扎进来,如果有这种资深经纪人带领,路应该好走很多。 耳边传来微风吹过的声音,贺喜春树抬头深深呼了一口气,上午的晴朗无云天气让太阳有些刺眼,他连忙抬起左手遮住阳光,歪头时却瞥见一只黑猫从人行道跳到了草层中,不禁莞尔一笑。 在很多国家,黑猫被视为坏运气的象征,其中美国人对黑猫的迷信甚至可以追溯到朝圣者时代,当时把黑猫时为女巫的伴侣。不过它们在日本却和喜鹊在兔子国的地位一样,是好运气的象征。 今天是个好日子,贺喜春树想道。 ················ 临近中午还有段时间,在附近吃饭的话要干等好久,而且这里地处港区物价偏贵,想了想钱包里的余额,贺喜春树还是坐上电车回到租住的公寓,准备拿昨晚的剩菜将就一下。 从港区乘坐近一小时电车,跨越了大半个东京在杉并区的车站下车后,继续步行约20分钟,路过几个掉漆的邮筒,穿过一个滴着水堆着些许垃圾的桥洞之后,走两步绕开那座垃圾焚烧厂,在密密麻麻的电线切割成无数个碎块的天空下,几座紧贴在一起的老公寓楼便是贺喜春树的住处了。 这些四层高的公寓楼和贺喜春树一样出生在昭和年代,但和他这个小年轻不同,这些老物件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真实年龄比他的老爹还要大——初衷是为了缓解经济腾飞时期大量人口涌入东京产生的住房短缺,只是时过境迁,随着周边新建的住房越来越多,这里的住户也渐渐搬走了。 虽然是楼龄近50年的老楼,但整体维护情况还不错,除了外观上有点落伍,居住体验倒是没有打太多折扣,交通上确实不变,但这也使得这里的房租偏低,聚集了不少想留在东京却手头拮据的人。 贺喜春树租住的公寓在三楼走廊最里面,他的隔壁是另一位从地方来到东京的大学生,两人关系不错,经常凑在一起做饭节省生活费。 房间布局是标准的1LDK,即起居室(living room)、饭厅(dining room)、厨房(kitchen)的一室一厅,居住面积近25平米。 房间的东北角被一个一人高的实木书架占据,从表面的纹路和痕迹来看是个老物件了,实际的年龄房东也不太清楚,据他所说这是上上任屋主留下来的,大概是嫌搬运太麻烦,当垃圾处理还要花一笔小钱,索性就摆在原处。 一套精装本的《源氏物语》被放置于书架顶层,在它旁边陪伴的是《古事記》、《枕草子》、《落洼物语》等家喻户晓的古典文学,在那之下则是各类文学小说,大部分是本国作品,但中美欧等国外小说原著也包含在内。 倒数第三层、第四层则被各种唱片占据,既有zard乐队、x-gapan、galneryus这些知名乐队的,也有长渕刚、井上阳水等solo歌手,但最多的还是彩虹乐队和glay乐队的唱片,结合贺喜春树故意往hyde靠拢的打扮,倒不难看出他的喜好。 蹲在书架前,贺喜春树从书包里拿出刚从旧书店买到的《日本沉没》塞进了底下一层,瞥见书架旁边靠着的吉他,便顺便拿了起来。 虽然顶着雅马哈的名头,但从做工材质不难看出,这把型号为F310的吉他只是低端的合板琴,饶是他的弹奏技巧不错,琴声却还是有些许松垮,不过这个价位的吉他左右只是听个响,不能有更多期待了。 拨弄了一阵后,贺喜春树把吉他放回原位,走到书桌前把昨晚写的稿子整理了一番后,拿起了桌上的一个相框静静看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上面是一家人,贺喜春树牵着妹妹贺喜遥香的手站在中间,父母分立两侧。照片摄于2007年贺喜遥香小学入学当天,天真无邪的模样甚是可爱,他还记得当时妹妹拉着他的双手哭闹着让哥哥留下来一起上学的情景,真是让人。 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放回原处,贺喜春树从书包里把一个小盒子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这里面是5只浅色号的copic sketch马克笔,刚刚在市中心买书的时候顺便购买的。 这种马克笔的brush笔头柔软,富有弹性,可以表现出类似毛笔的笔触,单色叠加效果明显。随着下笔力度的不同,可以轻易实现粗细有致的线条,最细的笔触甚至可以不需要彩色铅笔的辅助,独立绘制出细致的发丝,这是其他品牌的马克笔很难做到的。 相应的,它的价格也比其他品牌的马克笔高出不少,对现在的贺喜春树来说是个有些肉疼的数字,但既然是送给喜欢手绘的妹妹贺喜遥香的礼物,那这钱花的就是物有所值。 自从那场车祸以来,自己被亲叔叔一家收养已有十几年,在心里业已把他们当作真正的家人,称呼也早已换成了“爸爸“”妈妈”,虽然由于大学和工作的原因近几年有些闹别扭,但并不影响他对家人的珍重。 而对于贺喜遥香这个户籍上的妹妹,血缘上的表妹(父亲弟弟的女儿应当是堂妹,但霓虹把堂妹也算作表妹),贺喜春树也视为亲妹妹一般,打心底里宠爱着她。 第五章 迟到十几年的大礼包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想起自己妹妹,贺喜春树的嘴角就会向上弯起带出一个小括弧,心情也愉快起来。对他来说,家人的羁绊早已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叮”的一声,微波炉加热完成的提示声响起,就像是一个讯号,“咕咕”的肚饿声随之响起,在这狭小的公寓里甚是清晰,幸好并无旁人在侧,也免得一阵尴尬面红。 贺喜春树拍了拍肚皮,似乎有空荡荡的回声传来,于是转身走了两步,打开微波炉,昨晚剩下的麻婆豆腐在里面散发着香气。 这种发源自川府的中华料理堪称霓虹的国民料理,不仅普通人老少咸宜,众多明星对它情有独钟,也频繁出没于各种二次元番剧之中。 只是如果让发源地的人来尝一下这道菜,那肯定会脱口而出“不是内味儿”。确实为了迎合饮食清淡的霓虹人,这道菜做了本土化改良,减少了麻辣增加了甜度,尝起来甜中带辣,对于无辣不欢的川府人来说,这种麻婆豆腐连微辣都算不上。 好在贺喜春树还保留着关于厨艺的记忆,这道出自他手的麻婆豆腐味道比较正宗,辣椒和花椒来渲染,麻、辣、咸、鲜四味俱全,闪烁着火红的颜色,配上一碗饱满的白米饭,即使隔壁的那位女孩子,也可以猛吃一大碗。 只是在冰箱呆了一夜之后,这盘菜的风味不复刚出锅时候的鲜美,不过因为贺喜春树正在一边扒着饭一边想事情,吃到嘴里倒尝不出其中区别。 人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吃东西都会走神。 三下五除二扒完了饭,虽然只吃了6分饱,但他也没饿到去把碗舔到反光的程度。随手把碗筷丢在水槽中,贺喜春树直接来到书桌前坐下,《恋爱幸运曲奇》和《Loser》两首歌曲的曲谱摆放在桌上,凝视着这两首难得的佳品,他左手托住腮,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开始思考起最近一个月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上个月11日发生在东北地区的里氏9.0级大地震堪称霓虹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大震灾,这次“311大地震”带来了海啸,摧毁了城市,撕裂了大地,把几十万人的命运撕成两半,其中也包括了贺喜春树。 不过和那些被地震搞得人生乱糟糟的人相比,他的变化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这个开端谈不上美好,甚至有些危险。 地震发生的那天,距离福岛200多公里的东京也有强烈震感,彼时贺喜春树正在隔壁女孩子的房间里,替家中无人的她换灯泡,双脚踩在椅子上时整个屋子开始晃动,随后人就和椅子一起倒在地面上晕了过去。 眼前变黑之前,他仿佛听见脑袋里有块冰块“咔嚓”一声融化裂开,随后一部名为《超脱》的电影进入他的脑海中,自己的视角变成了一位名叫亨利•巴赫特的代课老师,他到一所因学生叛逆、经营不善而濒临绝境的社区高中代课,在第一堂课的时候就遭遇了顽劣学生的挑衅,却巧妙地化解了难关。 对他有好感的女教师萨沙、因肥胖而苦闷的学生梅丽迪斯、援交少女艾瑞卡......这些人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她们的互动都被贺喜春树以第一人称看在眼里,同时主人公的茫然、彷徨、无助、绝望乃至最后的喜悦,各种纷杂的情绪变化也充斥着内心,一度让他陷入人戏不分的地步。 这部艾德里安·布洛迪主演的电影《超脱》最早将在2011年4月25日的翠贝卡电影节上映,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部未来的电影,还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呈现的电影让贺喜春树有些恍惚,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工作了十年的人一觉醒来,回到了高考前的教室里,被老师突然叫起来点名时的茫然。 直到他在从学校上课回来的女孩子怀中醒来,伸手试图拧捏对方的脸蛋却被“啪”的狠狠打掉手之后,他才冷静下来。 紧接着,一首13年的《恋爱幸运曲奇》、一首16年的《loser》两首歌曲也在之后的几天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与此同时,他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唱功也比之前精进了不少。 说到唱功....... “咚咚.......” 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贺喜春树舔了舔嘴唇,走到书架旁把吉他拿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始拨动琴弦,准备试唱一下彩虹乐队的《瞳之住人》,这首歌曲的难度极高,对演唱者的音域、气息、咬字和技巧有着非常高的要求,宝井秀人(hyde)在演唱这首歌曲的时候真声达C5、假声达A5,也就是常说的可以唱上high C。 “虽然无法数清但岁月.......” 刚唱了一句,拨动琴弦的手指和歌声一起戛然而止。 楼上传来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让他有些犹豫,思索片刻后,指尖重新开始拨弄琴弦,只是这一次的已经曲子换成《恋爱幸运曲奇》。 “虽然我是这么喜欢你,可你对我好像不感兴趣.......” 虽然这首歌曲是原唱是AKB48,但在脑海中呈现的却是小田和正翻唱的版本,贺喜秀树将其进行了适当改编,将一部分女性口吻的歌词改动为男性口吻,如「环顾四周,净是可爱的女孩子」这句歌词无论是他还是小田和正唱出来都有些别扭,换成「环顾四周,净是帅气的男孩子」则顺畅的多,整首歌曲的切入点依然是「恋爱」「曲奇」「占卜」,而且这首昭和风的歌曲由他这位昭和男儿来演绎,也多了一层年代感的回忆。 「.......我有预感会在某处和你恋爱」 唱完最后一句之后,贺喜春树摇摇头放下吉他,环境所限让他一直无法尽情欢唱,这首歌曲的限制也让他无法很好地评估自己现在的唱功,真是令人失望的一次演唱。 叹了口气,贺喜春树坐到书桌前,打开一个棕色的记事本,思忖了几分钟,抬笔写道: 成功演奏《恋爱幸运曲奇》一次,获得经验+1。 咬了一下笔头,继续写道: 目前唱功评级:C+,吉他演奏评级:B 第六章 自己造个系统 记事本棕色皮质封面下,洁白如雪的扉页纸上有一行字:我是歌手系统(demo版)。 这几个隽秀的文字是贺喜春树手写的,名字来源于南卓月鲜最近一档刚开播的综艺节目。 系统的主线任务是成为一名大物歌手,声望达到世界级。 ——这是贺喜春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简而言之,这个系统也是他自己创造的。 要说这个系统出现的契机,就要提起另一件事。 贺喜春树有写日记的习惯。 那是中学二年级春天的一个傍晚,他独自坐在卧室的椅子上,夕阳的余晖从半开的窗户洒进来,地板和桌子闪烁着金光,外面的街上传来几个小学生玩闹的欢声,他趴到窗前,和院墙上刚伸完懒腰的橘猫对上了眼,妹妹贺喜遥香的哭声从院子里妈妈的怀里传来。 这段眼睛看到的影像化为情报传输进入他的脑内,一种名为「幸福」的感受应运而生,让他产生了把这一切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想法,以便日后翻阅的时候,唤起这段美好的记忆。于是他开始写日记,把每天的开心美好的事情记录其中。但后来日记上生气、难过、忧郁的内容渐渐多了起来,日记也变成了和自己的对话。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三天前,当他打开日记本准备记录再一日的喜怒哀乐时,翻看前些日子的内容却发现有趣的内容: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说出去足以让所有非自然研究部振奋的奇遇,似乎并不是偶然。 根据日记的记载,地震发生那天自身变化最大的时候,不仅以第一人称视角经历了《超脱》这部电影,唱功也有了极大的提升。自己的音域在地震前是G2-G4,正好是两个八度,在普通人中算条件不错的;而地震第二天练歌的时候,却稳定在了Gb2-B4,能唱的最高音直接升了4key,对转音、气息的控制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上周,一个女孩子送给自己亲手做的曲奇,向贺喜春树告白却被拒绝而伤心离开之后,晚上《恋爱幸运曲奇》这首歌便出现在他脑海中;而在自己写的小说被编辑拒稿之后,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到凌晨,《loser》这首歌曲便闯入大脑。 除此以外,日记中一些小事也透露着不寻常,譬如收到了妹妹遥香手绘的祝福卡片后,演唱时情感表达能力更上一层楼;去听了BZ乐队的演唱会,第二天肺活量增加了1000CC...... 先前的事情太过零碎,等他把日记翻了一遍,这些碎片化的记忆连在一起后,脉络终于清晰。 触发事件、获得奖励.......一股玩RPG游戏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真正的重生大礼包,并不是他以为的被唤醒的前世记忆片段,而是这套通过触发场景获得奖励的任务系统。 只是这套「系统」的体验却并不太好,如果以游戏类比的话,贺喜春树思忖,自己就像是正在玩一款满是bug的游戏,得不到反馈,找不到指导角色成长的任务链,触发事件过于随机,看不到人物属性....... 既然如此,那么就自己来造一个系统吧! 这便是《我是歌手系统(demo版)》的诞生始末,对贺喜春树来说,便是将每天的日记换成游戏内任务日志的写法,将任务描述、完成条件、获得奖励一一补全,并且制作了一个简单的人物评级,即前文提到的唱功评级,综合考虑音域、音色、乐感、气息等各种声音处理技巧和天赋,贺喜春树的评级参考对象是SMAP的知名音痴中居广正,这位唱歌很可怕的偶像拥有日音圈史上最窄的音域,百分百跑掉的技巧,堪称出道歌手的下限,唱功评级为E-,但相应的声望就达到了洲际级。 在地震之前,贺喜春树的唱功自忖应该在D+,发声质量不错,音色有辨识度,但稳定性欠佳,经常陷入高音干嚎、转音拧巴的处境,和大部分经过训练的声优歌手和偶像处于同一水平。 而现在,经历过音域拓宽、技巧提升之后,他在男中音区已经是游刃有余,高频泛音部分愈发充分,使得声音听上去更加明亮,比日音圈男歌手的平均水平(C级)高上半步。 至于声望.......贺喜春树摸了摸下巴,在上面写上了「楼道级」三个字——在这栋公寓楼,知道他经常弹琴唱歌的人倒是不少,乃至于每次都要礼貌地向人家道歉。 他给自己设置的第一个主线任务是【成功签约一家唱片公司】,任务奖励则是【银座的一餐高级寿司】——虽然现在囊中羞涩,但想到职业球员和球队签约时都有不菲的签字费,那么歌手的签字费应当也会不少。 目前的任务进度还不错,回想起今天和今野义雄的见面,他又提笔在纸上新加了一个支线任务: 【录制歌曲demo:你交给今野义雄的demo由于录制过程粗糙,并不能很好展现你的唱功和歌曲魅力,为了在接下来的接触中征服松尾共祥,请重新录制一份质量合格的demo】 【任务奖励:无,失败惩罚:和松尾共祥签约成功几率下降】 写完这些,贺喜春树合上了记事本,考虑起录制demo的事宜,东京有许多家商业录音室,但能达到合格标准的收费并不便宜,本着能省就省的想法,他想到了之前蹭课的那家音乐专科学校,据那里的女孩子说,学校里的录音室价格极低。 “中午好......有件事想拜托你,明天我借用下你们学校的录音室.......要录制两首demo.......具体的事情明天见面详谈吧........嗯,明天见!” 挂掉了电话,感觉有些闷贺喜春树起身打开了窗户,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樱花花瓣从他的鼻尖掠过,在他伸出手想要接住的时候,它却趁着一股强烈的春风飞舞向上,余力用尽之后,又以每秒5厘米的速度飘落地面。 错过了稍纵即逝的时机,贺喜春树反而握紧了拳头,并不懊恼。 至少这次出道的机会,不能再错失了。将视线从地面的落樱离开后,贺喜春树想道。 第七章 小飞鸟生气中 墙上的黑白时钟指向了12点过30分钟,距离下午的家教课还有2个多小时,算上交通花费的时间,尚有一个小时多的空闲时间,贺喜春树正思忖该怎样消磨这段时光,眼睛瞥到桌上的一本书,便拿到手中坐在床上看了起来。 这本《苦役列车》是去年芥川龙之介奖的获奖作品,作者西村贤太中学毕业后就以打工谋生,2003年才开始写小说,评论界称他的作品为“不顾一切拼命挣扎的文学。” 但仅仅只是翻了几页,贺喜春树就再也读不下去,随手把书丢到床头,身体向后倒下埋进柔软的床单里。 并不是因为书的内容很难看,相反,这本书的情节描写、笔力都是贺喜春树望尘莫及,西村贤太的文字感染力十足,能够得奖实至名归。 正是如此,让贺喜春树难过到想要呕吐。 为了追求自己的文学梦想,他不惜违背老爹的意愿,放弃了热门的医学,选择追随村上春树的脚步,考取了早稻田第一文学部,即使老爹为此拒绝提供给他学费和生活费,让他经常陷入饥一顿饱一顿的地步,他也未曾改变过主意。 但这么多付出,呕心沥血写出的小说却被多个编辑委婉地拒绝,求而不得,念而无望,本身性格就有些偏执的他到底是意难平,经常在深夜觉得呼吸不畅,觉得内心空洞。 “你的书籍内容不错,但未达到我们的出版标准。”拒绝的话历历在目,说这话的是一位容貌秀丽的女编辑,在出版社人气很高,贺喜春树却觉得她有些难以接近,连着那副不错的面容也有些讨厌了。 所以看到这本芥川奖的获奖作品时,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能够抑制的方法唯有将书丢远,眼不见为净。 躺在床上,心情忽然变得很低落,贺喜春树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因为晚睡早起拖欠的睡意渐渐涌了上来。 ··········· 一个小时后,贺喜春树才被手机的邮件提示声吵醒。一睁开眼睛,穿着和服的长泽雅美就在眼前,冲着自己放怀大笑。 「真是幸福的午后呢。」 可惜并不是真人,只是一张写真而已——但也幸好如此,若是真的一觉醒来,见到长泽雅美的真人睡在旁边,那么他就需要仔细斟酌语言,考虑下在警察局里怎样解释自己是清白的。 但如果不是清白的,好像也不亏? 拿开脸上长泽雅美的写真,贺喜春树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白色的窗帘随风沙沙作响,看样子是春风从忘记关上的窗户偷偷溜进来,把写真吹到了他的脸上。 起身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身体也有些无力,抬头看了眼时间,原来他已经睡了超过1个小时。 午睡虽然对缓解疲劳、补充精力大有裨益,但并不是越长越好,通常午睡的时间在20分钟为宜,这个长度局限于很浅的非快动眼睡眠,醒来后可以马上投入工作。 如果午睡超过1小时,人体会达到最深层的慢波睡眠,醒来后就会像贺喜春树一样,出现睡眠迟钝现象,似醒非醒,越睡越累。 洗了一把脸之后,贺喜春树感觉精神了好多,拿起手机打开邮件,原来是下午上家教课的学生发来的信息,内容是母亲为他准备了小点心,她自己也亲手做了两份,希望今天老师可以提前20分钟到她家一起品尝。 20分钟....... 贺喜春树估摸了下时间,因为今天的午睡有些长,自己怕是够呛能赶上了,只能骑上银龙去车站看看来不来得及吧。 说罢,他背上包从房间的角落里扛起银龙准备离开房间,走到玄关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回到桌子前拿了一支copic马克笔放进包里,之后才离开房间。 只是此银龙并非彼银龙,只是一辆自行车而已,骑在银龙的背上,并不能腾云驾雾,没办法穿过云雨的漩涡,心情再怎样迫切,也只能加快蹬脚踏板的频率,比步行提前个几分钟到达车站,等他上了公交车,看到司机的动作更是焦躁。 贺喜春树在心里不停地呐喊“再快点再快点”,但司机并没接收到他的心意,只是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按照操作规范,双手紧握方向盘一板一眼地轻踩刹车油门,控制着车速,看得贺喜春树恨不得冲上去代替他驾驶,但苦于还没有考取驾照,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 时间就在公交车不紧不慢的行驶中飞快流逝,等他快步流星地赶到学生家里时,却也只比平常早到5分钟,俨然已经辜负了对方的期望。 铃响门开,只是迎接他的并不是笑魇如花,一张蹙着眉头的小脸出现在眼前,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 “下午好,贺喜老师。”女孩儿侧着身子把贺喜春树让进了屋,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看着女孩儿有些婴儿肥的巴掌脸,淡淡的两撇眉毛,漆黑的瞳孔,整齐的刘海,长到肘部的秀发,贺喜春树心想,若是换上一副笑颜,定是十分可爱。 “抱歉,我迟到了。”一进屋贺喜春树就连忙道歉,脸上也露出了尴尬之色,“午睡稍微长了一点,等到醒来时候才看到你的邮件,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午睡错过邮件,而午睡则是源于对《苦役列车》的妒忌,他很想把迟到的黑锅推给西村贤太,但在小孩子面前,大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如此做。 “万分抱歉,小飞鸟!”双手合十,他用稍低一些的腔调向女孩儿低头认错。 名为斋藤飞鸟的女孩儿是他之前担任小学国语教师时候的学生,两人关系不错,在他离职后,斋藤飞鸟说服了父母,聘请他作为家庭教师教授自己英语——尽管他的教师执照只是小学国语,但那口媲美外国人的口语水平和早稻田的名头,还是让她的父母同意了,况且贺喜春树的收费并不贵。 此刻,看着道歉的老师,斋藤飞鸟只是抬起头发出了“喔”的一声,她的视线里似乎酝酿着一丝怒气,但或许碍于师生的身份,原本「瞪」的动作换成了随意的一瞥,然后恢复了低头不语的样子。 .........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沮丧,贺喜春树看了眼茶几上摆放的一盘点心,又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的斋藤飞鸟,恍惚间彷佛又回到了哄着闹脾气的妹妹遥香的那个暑假。 第八章 守树待鸟 在和妹妹遥香漫长的相处时间里,贺喜春树逐渐掌握了如何给闹别扭的小孩子捋顺毛的技巧。 “这是什么?”看着视线中突然出现的一支笔,斋藤飞鸟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接过,但反应过来递笔的人是自己生气的对象,便克制住动作,只是抬头低声询问,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映照着贺喜春树浅笑的身影。 这副好奇的模样像极了对主人置之不理的小猫,在看到突然出现的小鱼干后的反应。 “copic sketch,一种用来手绘很好用的马克笔。”眼见斋藤飞鸟闻言探长脖子饶有兴趣的模样,贺喜春树心里暗暗窃喜,“记得上次你提到过对绘画很感兴趣,所以买了一支当做礼物送给你。” 他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撕下了一页,拿着马克笔用细笔头的一端在纸上飞舞,一只手指大小的黑色小鸟简笔画跃然而出。 “你看,它的笔尖很细,触感很好,勾勒出来的线条流畅不生硬,用来手绘效果很棒。”春树拿着画好的小鸟展示给斋藤飞鸟,他的绘画技术说不上多么妙笔生辉,但好在所画内容简单,只是几笔勾勒的成果,看上去倒也像是那么回事。 “好厉害.......”飞鸟盯着画,声音细不可闻,不知到底是在夸贺喜春树的画功还是马克笔本身。 “你来试试!”贺喜春树把纸笔往前递了递,斋藤飞鸟稍做犹豫,便接了过来,把纸铺在茶几上,右手拿着马克笔,然后也开始勾勒起线条来,看起来就像把他的动作从头到尾,整个模仿起来一样,然而成果嘛....... “咯咯咯........” 画完以后,斋藤飞鸟突然笑个不停,贺喜春树好奇地凑上去查看,在那张纸上他画的那只小鸟前面,多了一根柱状的物体和一堆黑色线条混成的无数个圆圈,让他想起被猫咪玩耍过后乱作一团的毛线球。 “这是什么?”他指了指纸上黑色的毛线球和柱状物,想要从画家那里找到答案,但已经笑到捂着肚子,甚至眼看要跪倒在地板上的斋藤飞鸟一时半会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 “这个啊......哈.....是.....咯咯.....”飞鸟拼命拍打着地板,试图从这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但除了凭添了连续不断的“咚咚”协奏曲,让自己的手变红之外,并没有停止她的笑意,乃至于最后直接背部着地,双腿在空中乱蹬作踩单车状。 良久之后,斋藤飞鸟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的屁股重新回到了柔软的沙发上,但整齐的长发及刘海也因为刚才的恣意行为显得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眼角还有几滴笑出来的眼泪。 “抱歉。”她一边整理着仪容一边为刚刚的失礼行为表达歉意。 “没事。”贺喜春树应和了一声,同时装作若无其事一样,把拍下了刚刚情景的手机放回了衣服口袋,“那么,小飞鸟刚刚画的到底是什么呢?” 话题重新回到了刚刚那团未知事物上,只是一想起这个,斋藤飞鸟刚拭去的眼泪又笑了出来,轻笑声在只有两人的家中回响着。 “呼呼~”飞鸟深呼吸了几口,气息逐渐消融在空气中,也许是刚刚透支了太多笑意,这次倒是很快的自我调整成功,呼吸平稳下来。 “我画的是大树。”她指了指那边的纸,意思是那根怎么也不像树干的柱状体和一堆像是被猫玩过的毛线球一样的树叶构成了一棵树。 “好吧,即便那.......是棵树,又有什么好笑的。”把视线从飞鸟的树上挪回到女孩儿身上,贺喜春树搞不太懂她的笑点在哪里。 “那鸟要撞到树上了!”斋藤飞鸟的眼睛弯成了一道彩虹的弧度,像是刚欣赏完一发技艺人的表演后的观众一样。 “鸟撞到树上?不不不,正常的鸟飞着飞着是不会撞树的。”贺喜春树听了她的解释连连摇头,纸上「树」和小鸟之间的距离确实有些近,但怎么想,也不可能出现鸟撞树上这种奇葩的事嘛! 守株待兔和守树待鸟不能混为一谈! “就是因为一般的鸟撞不上到树上,所以这只鸟才笨的有趣嘛!”飞鸟理直气壮地回复。 这是先认定了这只鸟撞到树上这件事是一定会发生吗....... 贺喜春树满脸黑线地看着嘴角上扬的斋藤飞鸟,感觉到和她的脑电波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种感觉也时常发生在他和妹妹遥香的相处中,身为哥哥,妹妹的某些举动总给他一种「我的世界你不懂」的感觉。 那个词是叫什么来的?两代人之间交流存在的空隙....... 对了,是代沟! 贺喜春树不由叹了口气,昭和男儿和平成萝莉之间的代沟还真是不小! “那个就是你提到的点心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没有再纠结画画的话题,贺喜春树指了指茶几上那盘金黄色糕点。 “嗯!这是hsa nwin ma kin(缅甸语翻译不能),给你尝一下!” 这种由耶汁、酥油和葡萄干混合的小麦粉做成的脆糕又香又甜,是缅甸很有特色的街头小吃——得益于她的妈妈是缅甸人,作为日缅混血的飞鸟,经常能吃到各类东南亚食物。 “这个味道........好吃极了!”接过斋藤飞鸟递过来的糕点,贺喜春树放入口中,还在咀嚼的时候脸上就露出夸张的表情,用含糊不清的话描述口感的美妙。 “这两块是我做的........”斋藤飞鸟拿了另一个小碟子出来,里面摆着两块卖相差一点的点心。 怎样形容呢?如果刚刚吃掉的点心是校花级别的卖相的话,飞鸟亲手制作的点心礼貌一点,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 “你要尝一下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被一个钟灵毓秀的小女儿端着盘子用希冀的眼神注视的时候,谁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吧。 啊......有点焦 刚放入口中,贺喜春树便感觉飞鸟处理糕点的火候有些过了,食物的焦味让人有些在意。 好齁! 又咀嚼了几口,他的脸有些扭曲的迹象了,也不知道飞鸟到底放了多少糖,让他有种腻到恶心的感觉。 “味道怎么样?” 眼看贺喜春树终于把糕点咽了下去,斋藤飞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反馈。 第九章 焦糖色脆糕 在很小的时候,贺喜春树就明白了一件事,老爹也曾感触良多地对他说过这句话。 不管何时,无论对方是多大的女孩子,都不要让她伤心。 他想,老爹说这句话的目的,更多地是想让他好好守护妹妹和妈妈两个家人,那时自己刚好因为沉迷游戏拒绝了妹妹遥香陪她去游乐园的请求,惹得遥香一个人跑回卧室里哭了一下午。 往后的日子里,不仅是对自己的家人,即使是其他女孩子,贺喜春树也一直牢记着这句话,虽说不是一次都没有,但也确实努力在身体力行恪守这句话,乃至于获得了不少人「温柔」的评价。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逻辑——女孩子的眼泪,是最了不得的武器,它具有以柔克刚的魔力,能穿透男人钢铁般的心防,让无论多理直气壮的男人都会面临巨大的无力感。 所以,尽管贺喜春树的喉咙里已经腻到发齁,恨不得立刻喝上一大桶水,但当拿着碟子的斋藤飞鸟用两汪清泉注视着,期待获得他对食物的评价,答案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吧。 那种说出伤人的实话,把女孩子惹哭的男人,最差劲了! “怎么形容呢,口感丰富层次鲜明,酥脆爽口,甜味恰到好处,真的非常美味,小飞鸟的手艺真是让人惊喜!” 贺喜春树的用词像是吃到了回味无穷的美味,若不是有些扭曲的面容,这份评价称得上真诚,但涉世未深的斋藤飞鸟并未获得察言观色的技能。 人类是会说谎的动物,嘴上的喜欢不一定真实,口中的黑白之色可能颠倒,宣称喜欢咸豆浆但每次都会加糖。 斋藤飞鸟明白这个道理,那些表面和谐友爱的同学们曾经言传身教地,向她展现了人类说谎的一面。 那是至今回想起来都让她感到恶心的画面。 但是,对于自己真正亲近的人,她并未过多的怀疑,或者说,谎言往往是人们想要听到的话,从内心涌上来的喜悦总会降低人类的判断力。 “胡说.......哪有那么好吃。” 说着这样的话,嘴角却向上扬起,眉眼含笑,斋藤飞鸟显然对贺喜春树的评价信以为真,此刻,只是内心小女生的固有娇羞发作,让她选择用否认的方式表达心情。 “我说的是真的。”强忍着喉咙的不适,贺喜春树努力露出了一个正常的笑容,“小飞鸟的点心让我想起在大阪一家店吃过的焦糖布丁,虽然种类不同,但都是让人意犹未尽呢。” “真的吗?”斋藤飞鸟对自己的烘焙能力不是特别自信,她在加辅料和调味品的时候,是用目测而不是电子秤的方式计算添加量的。 此时从试吃者那里得到的评价,让她的自信心得以膨胀,「莫非我是隐藏的烘焙天才」的想法,于是好奇和自信的双重作用下,她拿起了剩下的一块焦糖色的脆糕——她并不认为那是火候过大留下的焦皮——准备放进口中品尝下自己的作品。 眼见飞鸟就要用自己舌尖的蓓蕾拆穿自己编织的谎言,品尝到她那「难吃至极」的真实手艺,眼泪也将不可避免地因为被打击到而流下。 意识到自己将要陷入窘迫的未来,贺喜春树决定出声制止她,连该用什么话,字里行间该用何种语气都没想好,就直接脱口而出: “快住手!” 突然的喊声让斋藤飞鸟不禁害怕地哆嗦了一下,她的胳膊为这带有命令式的语气摇晃了一下,乖巧地按照喊话保持着食指、拇指和中指夹着焦糖色脆糕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贺喜老师,发生了什么.......” 抬起头想要询问,仅仅一刹那的四目相对,飞鸟就不由得后退了小半步,因为惊吓而瞪大的眼白还在持续扩大,贺喜春树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冲上前,从她的手中把脆糕「抢」了过去。 “脆糕太好吃了,一块可不够,抱歉小飞鸟,这块就让我独吞吧!” 深深咽了一口吐沫,贺喜春树瞅了下手中的焦炭似的糕点,又看了眼捂着嘴作吃惊状的飞鸟,拿出了楚霸王破釜沉舟的决心,仿佛手中的食物便是章邯、王离的四十万秦军,一咬牙便塞进嘴中。 苦焦味并齁甜冲击着舌苔,他的面容逐渐扭曲,拼命捂着嘴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新鲜草莓制成的屈莱弗冷布丁...... 咖啡酒味儿的提拉米苏....... 砂糖、鸡蛋和面粉做成的长崎蜂蜜蛋糕....... 牛油、巧克力和鲜奶油以及咖啡糖浆制作的入口即化的欧培拉蛋糕....... 还有回味无穷的油芝麻和瓜子做成的苏州海棠糕....... 强迫着自己回想吃过的各种口感温柔风味万千的美味甜点,仿佛这样回忆里的味道就能冲淡口中的强烈刺激,这种望梅止渴的方式虽说效果有限,但好歹帮助他成功咽了下去。 “都怪小飞鸟,做的太好吃了,让我一块都吃不够。”他把头撇向了一边,不让飞鸟看到他那一直抽动不停的嘴角。 “原来贺喜老师是真的喜欢吃啊......” 飞鸟说话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他没有看到,这次再不饮水,喉咙就要真的罢工了。 小跑至净水器前拿出纸杯接了杯水,第一杯水一饮而尽,还不够,贺喜春树又接了第二杯,一边喝着一边转过身,却看到...... “老师真是的,刚刚差点吓到我了!喜欢吃的话早说呀,我做了好多的,之前担心老师不喜欢就没拿出来。”斋藤飞鸟不知从哪又端出一个碟子,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三大块脆糕——还是焦糖色的飞鸟出品脆糕。 “给!现在可以慢慢吃了!” 贺喜春树颤抖地接过碟子,绝望地看着里面地脆糕,机械地抬起头,旁边的飞鸟双手握在胸前期盼地看着自己。 “啊咧........”脑袋转的飞快,他想到了转移话题,“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再不上课就赶不上晚上的打工了,抱歉呢,小飞鸟,暂时没办法品尝了。” “诶~怎么这样。”斋藤飞鸟难掩失落地点点头,小脑袋低的像霜打的茄子。 “这样吧,我把这些打包回去一起吃吧!”有些不忍心看到她失落的样子,贺喜春树还是说出了安慰的办法,“辛苦小飞鸟帮我找个袋子装一下吧!” “好咧!”多云转晴,飞鸟兴奋地迈着小碎步从柜子里拿了个油布纸袋把妈妈和自己做的脆糕装在一起递了过去。 “谢谢!” 混在一起了呢.......贺喜春树看着象征天堂和地狱的两种脆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堆在一块,开始担心会不会串味了。 第十章 试卷 霓虹老字号森永家曾出过一款特浓奶糖,这款奶糖的特点在于它是用古法制作的,不那么硬,咬几下就满嘴是香浓的奶香。 遥香在上幼稚园前,曾经有过疯狂迷恋这种糖果的时光,甫一接触,她便被这款糖果俘虏,跟在贺喜春树的身边不停地靠着撒娇卖萌各种手段讨要糖果,春树也乐得用小小的奶糖收获一阵欢笑,乃至于不知不觉中,遥香已经到了无糖不环的地步。 直到有天晚上,遥香敲开他的房门,一只手拎着脑袋上沾着口水和牙印的可达鸭玩偶,一只手捂着腮帮子泪眼汪汪地求助,他才发现遥香的嘴里已经有三颗蛀得严重的虫牙。 看过牙医后,遥香就被下达了糖果禁令,当她抹着眼泪抓着哥哥的袖子哀求着的时候,贺喜春树内心如同台风过境时的大树摇晃个不停,但为了她以后的牙齿健康,也只能咬牙断然拒绝了请求,让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并且收获了「讨厌的哥哥」的称号——之后自然是举高高扮鬼脸一百次,才逗得妹妹去掉了这个称号。 如今站在眼前的虽然并不是自己的妹妹,但在飞鸟身上他也寄托了同样的情感,不自觉地站在长辈身份上为对方着想。 谎言可以收获一时的欣愉,但终究拆穿的一天,当以后她再次尝试同样的事情,那时品尝到食物的人说出的事实或许会让她陷入疑惑之中,「为什么信任的人欺骗了自己」。 如同之前面对是否要给遥香糖果一样,暂时的伤心和糟糕的未来,贺喜春树又陷入了两难选择中。 他讨厌做这种选择题,这意味着需要在两种让女孩子伤心的方式中,选择程度轻一点的一个——但终究是会伤心的。 把包裹着糕点的油布纸放进背包,贺喜春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和当初拒绝给遥香糖果一样,他还是开口叫住了飞鸟。 “小飞鸟。”他的身体向后微微靠在沙发上,肩膀耸得方整,一副语重心长的姿势,“虽然我很喜欢这款味道,但是我的味觉本就比别人重,在我尝来刚刚好的甜度对于其他人可能有些过腻,所以如果你以后要做给其他人吃的话,可以适当地减少糖的用量.......我觉得现在的1/3比较合适。” “好麻烦!如果不小心放错了量,别人吃到不是很讨厌,还是放弃好了!”斋藤飞鸟重新回到了屈膝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头摇得像波浪鼓,漆黑的长发跟随着鼓点左右飘扬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没有看到贺喜春树扶额叹气的样子。 “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他顿了一下,用手捏了捏喉咙,身体颤抖了一下,“我对食物的品鉴比较擅长,可以做你的试吃员,一直到你自信做出满意的甜点之前......” “真的?那就这样约好了!”原本飞鸟有些低落的表情变得瞬间充盈了幸福,眼角下垂,歪着纤细秀颀的脖子,露出甜美的微笑。 那种感觉,就像一只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声的小猫。 “不会骗你的。”贺喜春树摸了摸下巴,这番对话又花费了一些时间,这下子再不开始上课,晚上真的要迟到了。 “嘛,是时候开始上课了。我从你妈妈那里得知,你们刚刚结束一次测验对吧,把你的卷子给我看看吧。” 四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斋藤飞鸟背对着窗户,佝偻着腰坐在沙发上的身体在地板上投映出水状的影子,贺喜春树的话并未让这团影子在地板上漂流起来。 “怎么了?” 他瞅着一言不发的飞鸟,似乎因为他的话语脸颊有些泛红。 “我.......考得不太好,还是不要看了吧。”她的声音僵硬,僵硬中带着颤抖,好像在面对着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我是老师啦,正因为考得不好,所以才要好好看看问题出现在哪里。”他并没有因为飞鸟的话而动摇。 “那.......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看到以后不准生气!” “好吧,我答应你。”奇怪的要求,贺喜春树心想,想把自己惹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快去拿给我康康。” “稍等一下。” 飞鸟如释重负地说道,站起身来,然后—— 裙摆飘飘,发丝飞扬,香气留存。 片刻之后,带着惊喜身影重现。 试卷在贺喜春树的手中来回翻面发出“唰唰!”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飞鸟问。 “找东西。”春树答。 “在找什么?”飞鸟歪头,食指点唇,疑窦丛生,不明白一张A3大的纸还能藏有什么乾坤。 “我在找......9后面消失的数字。”贺喜春树抬头瞥了飞鸟一眼,让她蓦然不安起来。 “贺喜老师.......我的得分就是9分,后面没有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斋藤飞鸟感觉体内有股羞耻感油然而生,让她的双脸有些发烫。 “小飞鸟.......”着试卷上的分数有些恍惚,甩了甩头,鲜红的数字「9」还是那么显眼,像一把利箭刺痛了他的眼睛,“你们满分改成十分了吗?” “还是一百分,老师。” 贺喜春树目瞪口呆的表情让飞鸟感觉有些罪恶感,不自觉地两只手揪在了一起,左手掰右手,食指别拇指,一团乱麻像极了她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这个单词怎么拼错.......还有这里的填空为什么填的do.......”看着试卷上满满当当的×号构成的画卷,他低声呢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飞鸟。 “没有办法。”飞鸟双手抱着发烫的脸,嘟着嘴说道,“每个字母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我就完全搞不懂了。” 这句话像是定身咒,让贺喜春树瞬间陷入石化状态,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呆然,坐如松柏。 眼看他十几秒一动不动,飞鸟伸手在他眼前挥舞叫了声“老师”,没有得到回应后,又担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这下动作好似打开了供电开关,让机器人重新动了起来。 “小飞鸟。” 贺喜春树站了起来,飞鸟顺着他的动作抬头仰望,却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换到了逆光方向,这样看去,竟有些刺眼。 “接下来我们要开始特训了,强度将会是之前的十倍!” “十倍!”飞鸟愣了一下,随后瞪大了眼睛。 “不要啊!” 第十一章 文斗 桥本奈奈未中了毒,一种名为「铅字」的毒药,让她经常不分时间场合地沉湎于书中的文字。 现在,市区一家意大利餐厅的员工休息室内,她正陷入毒药发作,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一本小说屈膝坐在椅子上品读。 门外的走廊里遥遥地传来问候声,其中一方的声音颇为熟悉,结合那人的性格,桥本奈奈未脑补出一个年轻男子面带微笑和路过的员工一一点头问候的画面。 她把手中的书放在大腿上,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距离规定的18点半到岗时间仅剩7分钟,假如算上更换制服所需的工夫,算是一段称得上争分夺秒的时间了。 “哒哒。”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从声音响起的频率,她猜测对方应该从进入餐厅开始,就着急地一路小跑过来。 像极了她高中那会,踩着上课铃声,朝着教室迈开的小碎步一样。 心里默数着“三二一”,“砰”的一声,员工休息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脸上带着些许运动后的潮红,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片贴在额头上,黑色方框眼镜的镜片染上了一层细细白雾,看到这副样子的贺喜春树,桥本奈奈未“噗嗤”地笑了出声。 “你这副邋遢的样子倒是少见呢,看来路上是耽搁了不少时间,莫非半路上被哪个小姑娘搭讪了? 这样不正经的玩笑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不禁让人产生与其清冷外貌人设不符的感觉。 所幸,作为霓虹艺术大学御三家,武藏野美术大学空间设计系一名普通的女大学生,桥本奈奈未并不需要像艺人一样靠人设混饭吃,偶尔也有这样遵从本心恣意玩笑的时刻。 若是她的一般友人见此情景,恐怕也会诧异。 “原来桥本也有不严肃的一面嘛。” 每个人都有多面性,人际间的交往距离决定着,对一个人的认识是否只是流于表面。 对很多相识的人来说,桥本奈奈未看上去是个很寡默的人,她很冷淡、拒人千里外,交谈时经常投来淡漠的眼神。 但贺喜春树一定会反驳此类说法。 不不不,她就是那种静静的样子,是有些超然物外的感觉,或许刚开始会有距离感,但关系上升到像他一样的「哥们」的程度时,会发现她身上普通女孩子的一面。 所以,闻听她的揶揄之言,贺喜春树脸上毫无波澜,并未因此露出惊讶之色,过往更过分的玩笑话他也听过。 “你怎么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如果有那样的女孩子,我早就请假约会去了,哪里还会来这里打工。”虽然对她的语言能力之强深有体会,但贺喜春树嘴上还是展开了反击。 在有限的几次文斗交锋中,他的战绩是尴尬的全败,眼前这个女人的口舌之利超乎常人,但就算屡战屡败,他也不会选择缴械投降。 还没比试就认输,哪怕是国足也不会这样怂。 不过马上他就再一次体会到了桥本奈奈未的伶牙俐齿。 “如果有女孩子约会你,那就放心大胆的去吧。“她把大腿上的书放到旁边桌上,用手把及腰的长发梳到耳后,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卷翘的睫毛轻轻抖动,”我会提前联系好律师,把你从警察局里捞出来的,不过考虑到「痴汉行为」在法律上的处罚不轻,恐怕除了律师费,你还要再出一笔昂贵的和解费。” (根据日本《迷惑防止条例》第8条规定,“痴汉行为”初犯要被处以半年监禁或50万日元(约2.5万元人民币)罚金;偷拍要被处以1年监禁或100万日元罚金,屡犯者加倍处罚;如果带有暴力胁迫的话,将被判处半年到10年监禁。根据日本刑法第176条关于“强制猥亵罪”的规定,实施强制猥亵行为者,将被处以半年以上10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以上内容来自桥本老师的小课堂) “哼╮(๑•́₃•̀๑)╭” 贺喜春树鼓起了包子脸轻哼了一声,一时想不出回敬之词只能朝她翻了个白眼,从以往两人的斗嘴经历来看,这个动作无异于举白旗认输。 “我换衣服啦。” 说话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他走到旁边给员工准备的柜子,从标有「贺喜春树」的一格里拿出侍应生的制服和靴子,准备走到远离桥本奈奈未的另一个角落换衣服,那里被深绿色的帘子围了起来,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更衣室。 “擦擦汗吧!” 经过女孩子身边的时候,对方递过来一包纸巾,贺喜春树稍作停滞,道了声“谢谢”,把衣物放在桌上,便接过纸巾擦拭起额头脖颈的汗液。 “咻咻~” 桥本奈奈未吸了吸鼻子,淡淡的长眉毛蹙了起来,脸上带着些许厌恶之色看向贺喜春树:“你又抽烟了?” 贺喜春树闻言,低头扯了下衣领,使劲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却嗅不到一点尼古丁的臭味。 “欸!明明是好几个小时之前抽的......”他脱口而出。 知道女孩子的嗅觉很灵敏,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时隔这么久都能察觉到。 “离我远点。”她单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娜娜敏的嗅觉这么灵敏,这样下去,为了不被讨厌,我只有戒烟一条路可以走了。”贺喜春树耸耸肩,也是开玩笑地抱怨道。 被叫做「娜娜敏」的长发女孩子此刻却是对他的玩笑无动于衷,只是回敬了一句:“好恶心,再和你呼吸同一种空气,感觉我会出荨麻疹,全身发痒。” “好啦,我要开始换衣服了,娜娜敏不要偷看哦。” 贺喜春树捧着衣服走到了简易试衣间,拉上帘子前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或许是被桥本奈奈未传染,今天的他嘴上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开起玩笑。 “看到这个没有,棒球大的拳头,打人,很疼的。”桥本奈奈未抬起捏成拳头的右手挥舞起来,远远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异常锐利,显然内心已经有些愠怒。 “唰” 帘子飞快地拉上了,能让桥本奈奈未说出打人这种威胁之语,贺喜春树自忖已经是里程碑式的胜利,既然占到了便宜,可以见好就收了。 再多说几句,她,可是真的敢动手揍人的。 第十二章 恶客 贺喜春树打工的意大利餐厅位于涩谷区西部的商业街。 质朴纹路的地砖,玲珑典雅的餐具,温暖柔和的灯光,古典低调的吊顶,还有精致美味的佳肴、热情周到的服务,凭借着以上优点,这家餐厅在不算繁华的地带汇聚了不少人气,每到周末晚间,便会迎来客满盈门的情况,人们往往需要提前一周甚至更早,才能坐在大厅里享用美食。 此时夜幕已降,华灯初上,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餐厅也迎来了一周里最繁忙的时刻,大厅里座无虚席,侍应生们穿梭于各个餐桌之间,虽然工作繁忙但却有条不紊,青春靓丽的身影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家餐厅的招人要求颇高,不仅在外形和身材上有较高门槛,因为经常服务外籍客人的缘故,对英语也有一定要求。这就意味着满足条件的人被限定在一个小圈子里,但为此餐厅宁愿付出比对面的居酒屋高出一半的时薪来招人,也不肯降低招聘门槛,影响服务质量。 也无怪乎每个来这里就餐的客人,或许在口味上有所挑剔,但在服务质量上即使再怎样吹毛求疵,也挑不出瑕疵。 对贺喜春树这个工作了几个月的老员工来说,这份工作并不轻松,铺台、点单、上菜、后厨沟通加上打烊后的卫生清理工作,3个多小时下来常常让人忙得头晕目眩。 除此以外,考虑到桥本奈奈未的身体隐疾不宜过度劳累,他还承担了大部分如上菜这种重体力活,让她大部分时间留在大厅里负责点单这种轻松一些的工作。 此时,贺喜春树正左手一份蘑菇奶油浓汤,右手一盘肉酱披萨,从后厨一路小心翼翼,像是马里奥闪躲蘑菇一样,绕开各类障碍物和迎面而来的其他人,终于安全抵达客人的桌前。 “久等了,这是您点的蘑菇奶油浓汤和肉酱披萨,请慢用。” 仔细地摆好菜品,收回托盘后弯腰鞠躬,他退后了几步远离客人的视线,用袖子擦拭了下额头的细汗,终于舒了口气。 这套上菜的操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但贺喜春树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实在是高峰期的上菜频率太快,经常需要两手各持一份餐品才能满足。加上从二楼的后厨到一楼大厅,需要走下一段环形楼梯,所以每次上菜之路他都走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贺喜春树正想回去后厨继续工作,却瞥见几米之外桥本奈奈未那边似乎出现了点情况。 “怎么搞的,看到这是什么了嘛!”一个身穿红色西服,看起来衣冠楚楚却满脸贼眉溜眼的胡茬男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桥本奈奈未,指着只剩一点汤汁的海鲜汤说道,“你们的汤里有酒瓶盖!真是的,这种东西很危险的。” 顺着胡茬男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碗底的几滴浓汤里,确实有一个淡绿色圆形金属瓶盖,看起来像是某个侍应生,在后厨开酒时不小心掉落在汤里的。 但仔细查看瓶盖的式样和上面的文字,桥本奈奈未却面露疑惑之色,她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桌子,五六个碗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胡茬男对面坐着一个气质上像是一丘之貉的寸头男,他正在往长高脚杯里倒着最后一点红酒。 各种线索结合下来稍作推理,心中顿时明了。 “还好我及时发现了,这东西要是不小心吃到肚子里,可是要去医院开刀的。喂,侍应生,你说该怎么办吧。”看着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桥本奈奈未,胡茬男右手放在桌子上,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原本玩味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确实有酒瓶盖呢。”桥本奈奈未的语气十分清冷,但胡茬男并未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听见她并没有否认,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贱笑。 “嘛,我们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样吧,你们........” “但是,这上面写着「纯米大吟酿」,样式也是清酒的瓶盖,而我们是意大利餐厅,是没有清酒的。” 胡茬男低头看了眼碗里的瓶盖,如桥本奈奈未所说是的确清酒的瓶盖,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声。但他并未被这番有理有据的解释吓退,反而气急败坏地右手狠狠拍了下桌子,发出“砰!”的响声,嘴上也提高了音量吼道:“欸!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诬陷瓶盖是我们带来的嘛!” 此处不小的动静也吸引了周围几桌客人的注意力,大家放下手中的刀叉和酒杯,纷纷转头围观这边的情况。 “谁知道呢,不过,大厅里有监控,到时叫来警察一查便知,顺便告知你们,勒索欺诈可是违法的。”桥本奈奈未并未被他看似强硬的气势吓退,她已经看透了对方色厉内荏的事实,反而嘴角不屑地轻轻一挑,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胡茬男。 这幅模样让对方楞了一下,像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孩子身上居然能迸发出如此强势的气场,他和对面的寸头男对视了一下,一番眼神交流,似乎流露出了「这个女人很扎手,我搞不定了,需要你出场」的意思。 寸头男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把手中的高脚杯放下,双手狠拍了一下桌子起身。 耸起眉毛,瞪大眼睛,站在桥本奈奈未面前,寸头男一边用右手食指用力戳了几下她的肩膀,一边吼道: “搞什么,你们是想逃避责任是吗?本来是听说你们店服务很好才来就餐的,却没想到汤里掺了危险的东西不说,还企图歪曲事实来推卸责任。恐吓我们叫警察?我们求之不得呢,正好让警察来查查你们这家黑店!” 猝不及防被戳了几下,桥本奈奈未吃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反应较快,后退了半步稳住了身子,左手捂着有些吃痛的肩部,她抬起了头。 对方将近一米九的个子、黝黑的皮肤、结实的身体带来了极强的压迫力,在寸头男堪称壮汉的体形下,女孩子那一米六的身体仿佛弱不禁风。 更糟糕的是,旁边其他客人的议论声也传入了她的耳中,其中不乏一些人先入为主带着「店大欺客」的眼光,站在寸头男的立场批判她。 “好过分啊,明明只要赔礼道歉就好了,偏偏要为难客人。” “不是说这家店的服务很好嘛,现在看来却是名不符实。” “这侍应生明明长了一副可爱的样子,却没想到性格这么差!” “好可怜的客人,好讨厌的女人!” 对女性的偏见渐渐转化为人身攻击,这些言论进入桥本奈奈未的耳中,让她内心难受不已,但她还是没有胆怯地选择妥协,而是眼神坚定地迎上了对方的视线,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会逃避,但是,这件事并不是我们的错,客人如果再继续纠缠,我们就请警察来裁断事实。” 这股不服输的倔强模样让寸头男恼怒不已,一边口上喊着“你这家伙,我要给你一个教训”,一边抬起了右手。 想到马上就要被打,桥本奈奈未不禁低头闭上了眼睛。 但预期的疼痛并未发生,黑暗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位客人,有什么事请好好沟通,不要欺负女孩子。” 第十三章 解决麻烦 贺喜春树自诩是个冷静的人,往往能压住体内的热血冲动,理智地考虑问题,这种特质在年少的时候会被人们冠以少年老成的名头,到了长大后则被称之为成熟。 但冷静并不意味着懦弱,如果亲近的人受到伤害,他也会控制不住情绪,想要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时候。 前几年,他带着遥香在距离家门口两百多米,被百日红和各种杜鹃、灌木包围的小公园玩耍时,目睹了她被同龄顽劣的男孩子毫无征兆地从后面推倒在沙坑里,“啊”的一声整个人埋进沙里,起身以后,崭新的公主裙和干净的头发已经沾满了沙子变得灰扑扑,立刻开始捂眼抹泪。 当时,安抚完妹妹后,贺喜春树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像是没事人一样矗立在一旁笑呵呵的男孩子。 那时他的想法很简单,用文字来表述或许相当粗鲁——他要弄死这个欺负遥香的熊孩子。 他也确实是这样说的。 “小子,你是想让我把你的脑袋从脖子上扭下来以后,塞到屁股里还是扔进下水道?” 他记得那时自己左手用力捏住熊孩子的肩膀,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而是笑眯眯地说着这句内容很糟糕的话,浑然不顾及旁边原本看戏的熊孩子家长听到后,瞬间变色的脸庞。 最终制止了他对熊孩子动手的原因,并不是那位家长带着哭哭啼啼的熊孩子拼命鞠躬道歉的举动,而是对方的年龄和遥香幼稚园同学的身份。 而现在,他也正抓着寸头男抬起的手腕,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客人,有什么事请好好沟通,不要欺负女孩子。”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寸头男抬手威胁桥本奈奈未的时候,他差点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冲上去解决对方。 在霓虹,谁先动手谁就负主要责任,不管在动手之前对方在言语上怎样挑衅。 这也制止了他动手的冲动,只是上前阻止了寸头男,无论如何,比起给对方一个教训,保证女孩子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你.......”猝然被抓住手腕,寸头男惊讶下想要抽回,试了下却没成功,他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身高和他相仿的年轻男人。 瘦瘦高高的个子,看起来并没有多少肌肉,戴着眼镜一副学生气,力气倒是大得出奇,但比起这些特征,让寸头男内心发憷的却是那双眼神。 前几年寸头男欠下了高利贷,前来催债的几名社会人把他摁在家里的地板上,领头那位拿着刀笑呵呵问他要手指还是还钱的中年大哥,摘下墨镜之后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 这个男人不是善茬。这样想着,寸头男的气势便弱了一分。 “这不是着急的嘛,我们也就是想找个说法而已。”寸头男说起话来的音量不像刚才威胁桥本奈奈未时候的「如雷贯耳」。 “我明白了,这里就由我来负责和客人您沟通吧!”贺喜春树松开了寸头男的手腕,也不关心对方嘟囔着揉手腕的动作,转头拍了拍桥本奈奈未的胳膊。 “没事吧。”他询问道。 “我没事。”桥本奈奈未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倒是比他还冷静。 “那就好。”这个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随后用下巴指了指了旁边说道,“这里交给我吧,你先离开。” “但是......”桥本奈奈未闻言没有一走了之,她不想把自己惹下的「麻烦」丢给贺喜春树。 “喂,你们两个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胡茬男见两个侍应生自顾自的说话,把自己抛在一边,顿时有些不满地大声说道,浑然没有察觉对面的寸头男在正在使劲冲他使眼色。 “好啦!好歹相信我这个前辈。”贺喜春树冲桥本奈奈未笑了笑,随后转身和这边麻烦的两位客人开始说话,同时身体一用力干脆把她挤开了,旁边赶来的另一个短发女侍应生趁机把她拉走。 “桥本桑不要再管了,贺喜前辈会处理好这件事的。”餐厅角落里,短发女拽了拽桥本奈奈未的胳膊劝说着她。 “........”桥本奈奈未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贺喜春树向两个骗子鞠躬道歉的样子,她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用力地咬着嘴唇。 “是这样嘛,客人您没受伤吧,真的十分抱歉.......我们为您免单以表歉意。” 另一边,听完了胡茬男的说明,贺喜春树也猜透了他的伎俩,但是面对这种「饭闹」只能自认倒霉,对方就是瞅准了顾客盈门的时候餐厅不敢把事情闹大,好在他比桥本奈奈未早来几个月,这方面的处理游刃有余一些。 “真是的,早这样不就行了,真是浪费时间.......”胡茬男听到结果很满意,正想多说些什么,却看到坐在对面的寸头男冲他微微摇头。 “容我再次表示歉意。另外还请两位务必留下联系方式和住址,下个月是我们店的周年庆,届时我们会邮寄礼物给两位。”贺喜春树眯了迷眼睛,为了避免对方见到自己眉毛下两道锐利的目光,连忙低下头温声说道,装作很恭敬的样子,甚至让另一边的寸头男以为自己刚刚看走了眼。 “还有这种好事!”胡茬男没想到除了霸王餐还有意外收货,顿时喜笑颜开,“我们住在谷原2丁目.......” 贺喜春树连忙拿出纸笔记下两人的住址,待对方确认一遍以后,保证将会把礼物惊喜送到他们的公寓。 ············ “喂,刚刚你干嘛摇头让我不要说话?”离开餐厅后,胡茬男打了个饱嗝,然后询问寸头男刚刚摇头的意思。 “总感觉那个男人不好惹的样子。” “真的?我看你是疑神疑鬼了吧,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就把你吓住了。”胡茬男大笑着拍了下寸头男的后背。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寸头男挠了挠后脑勺,想着是不是最近一段时间酒喝得太多了,眼神都变差了。 “安心啦,没啥事的。”胡茬男自信地摸了摸胡子,“那臭小子还算识相,现在我有点期待下个月的礼物了。” 第十四章 开导 从电灯发明那天开始,每到夜晚,城市的星光就会变得慵懒,无精打采地闪烁着,好似睡眼惺忪地要在漆黑的天空中一睡不起。 这片慵懒星光点缀的夜空下,人造光源取代了自然光照亮了大街小巷,路灯旁边经过一波又一波形形色色的上班族,他们从白天的高楼林立中解放,酒足饭饱后慵懒地像星光一样,勾肩搭背地趟过街道寻找续摊的场所,不过这些人的目的地多是卡啦OK、酒吧、居酒屋或者路边的流动小摊,总而言之不会是装修典雅的意大利餐厅。因此,贺喜春树打工的餐厅也迎来了打烊的契机。 关上店门后,大家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卫生清理工作,打扫地面、擦拭餐具、整理桌椅、清洁各类装饰墙面,内容琐碎而单调。 桥本奈奈未正弯下腰擦着桌子,手中半湿的抹布在光滑桌面上飞快地来回舞动,脖颈处已经冒出一层细汗,额头的刘海也被汗水打湿,竟有些像晨间情报节目中报道的,与费洛蒙妆搭配、在年轻女性中相当流行的湿发造型。 “呼呼呼.......”伴随着吸尘器这种机器发出的劳动号子声,贺喜春树弓着背清洁地面的身影走到了跟前。 正巧眼前这张桌子已经擦完,桥本奈奈未索性直起腰来站着说话:“春树,谢谢你刚刚的帮忙。” 说话间,她手上也没闲着,将抹布张开后又对折了两次。 这是那件闹剧发生之后,两人第一次有空说上话,整整俩小时,愣是忙到找不到说话的契机,周末晚上侍应生的工作量之大显而易见。 “不用谢,好歹我比你早几个月来,既是前辈又是介绍你过来的引路人,这种麻烦事当然是责无旁贷。”因为一边伺候着嗡嗡作响的吸尘器,一边转头看她实在太麻烦了,贺喜春树干脆保持着低头清洁地面的姿势,用干净的嗓音回话。 “确实是件糟糕的麻烦事呢。”桥本奈奈未的声音近似喃喃自语,看着面前和吸尘器一起移动的屁股,她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那个,我想知道.......” “是想知道处理结果对吧。“贺喜春树打断了她的话,正想好好说道下,却意识到吸尘器声音实在有点吵闹,便关上电源把它倚在桌边,自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按照店里的规定,给他们免单了。” “免单?这个.......客人的欺诈行为反而要免单,居然有这样的规定?” “纠正一下。”贺喜春树双手交叉在胸前,臀部靠在椅背上,直视着一脸惊讶不解的女孩儿,“这个规定并不是因为「客人的欺诈行为」而选择免单,而是「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才选择免单。” “更大的损失?你指的是?”桥本奈奈未反问。 “应该是我刚来那一周的事了吧,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时候的领班也是这样处理的,在我好奇地询问后,他给出的理由是「与其和他们发生冲突,导致人气上受到损失,倒不如选择息事宁人,只损失一餐费用。」“ 贺喜春树回忆了一下,当时的领班的表情也是意味深长,或许本身就存着“按照规定执行,责任就不在我”的意思吧。 看到桥本奈奈未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他进一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想,店长制定这样的规定,也是出于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考虑。既然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那最紧要的不是想着维护公平正义什么的,而是想办法减少损失。你知道的,就算是我们占着理,但不乏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流言蜚语一旦传播开来,那损失的就不是一两个客人那么简单了。” “原来如此。”这番解释清晰明了得多,桥本奈奈未点点头以示理解,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开餐厅真的好麻烦。” “其实我们的情况不算严重,这几个月也就这么两起,毕竟这里的消费并不低,客人的整体素质要高一些。当初我在大阪的居酒屋打工的时候,可是每个月都会遇到好几个借着酒劲儿耍酒疯赖账的混蛋,那种情况才算糟糕呢。” 想起那时候打工的糟糕环境,贺喜春树不禁叹了口气。 “........抱歉。”桥本奈奈未凝视着他,突然开口道歉。 “娜娜敏干嘛道歉?”贺喜春树对她突如其来的歉意有些不明所以。 “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差点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像你刚才说的,如果......当时真的冲突起来,会给餐厅带来严重损失吧。” 任由刘海儿黏在额头上,低着头沉默不语,双手不停地扯着手帕,黑色长发挡着脸颊,明亮的灯光下身影竟然显得模糊,桥本奈奈未这副低落的样子分外少见,让贺喜出身既吃惊又心疼。 “不不不,娜娜敏,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抬头凝视着正在摇头的贺喜春树。 “你的做法是正确的,这是我的看法,只是站在餐厅的角度考虑,妥协的方式更合适一些,但并不代表你的应对方式就要被指责,倒不如说,在那种突发的情况下,还能快速地看透对方的套路,没有退缩没有惊慌失措,这份理智和勇气是值得赞赏的。” 这番安慰开解的话让桥本奈奈未心里感到些许释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恢复了一些自信,只是贺喜春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是........”他顿了一下,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笑容,“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处境上,我可是好个担心。” “我知道啦。”听出了他的关心之意,桥本奈奈未嘟着嘴回复了一句,随即笑了起来,露出了可爱的虎牙。 “好啦这件事就算完结了,现在,你先去休息吧,看你刚刚捶腰的样子,今天累得不轻吧,剩下的工作反正也不多,就让我来做吧。” 贺喜春树走到桥本奈奈未的跟前,被同样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心里却没有之前面对寸头男时的不安,反而涌起一股暖意。 用一种「抢夺」的方式拿走了她手里的抹布,贺喜春树回过头,趴在旁边的桌子上伸长手擦了起来,哪知这一弯腰却引起了骚动—— “贺喜前辈,你的裤子,屁股那里......”附近另一位搬着椅子的男侍应生突然脸红地指着贺喜春树的屁股。 第十五章 缝补 说话的男孩子是一个比桥本奈奈未身材略高的刺猬头,他是附近高中的学生,晚于贺喜春树两个月来到这里,平时多受其照顾,对春树颇为推崇,一直以前辈称呼,但并非因为加入餐厅时先来后到的顺序。 作为一名意向考取早稻田的学生,他视春树为自己的榜样,提前用上前辈的称呼以作自我鼓励。 这位嘴唇上方仅有一层绒毛的高中男生身上的少年习性非常明显,某些情况下会以「莽撞」、「冲动」的形式展现出来。 所以当他看到贺喜春树屁股上的异样时,第一反应不是小声提醒自己憧憬的前辈,避免他陷入尴尬处境,而是顺从不成熟的本心,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了声,甚至因为惊慌的情绪无法控制音量,让喊声响彻整个餐厅,吸引了在场所有员工的注意力,十几双眼睛一齐盯着贺喜春树的臀部。 “裤子?屁股?” 贺喜春树拽了拽臀部的裤子,放下抹布直起身来扭头看了下,那里被人用小刀割了道一指多长的口子,裤衩上的蓝白配色隐约可见,他顿时一阵恼火:“肯定是那俩混蛋干的!趁我不注意做这种小动作,可恶!” 就像是按下了播放键,其他侍应生的声音也先后此起彼伏地响起。 “居然这样对贺喜前辈,太过分了!” “真是卑鄙!下三滥!” “这种卑劣的小丑,应该报警抓他们!” “就不应该放过他们!” 众人的言语和目光中并无恶意,反倒是关心的意味更多一些,但贺喜春树还是皱着眉头捂着屁股,心里颇为苦恼。 遇到当众露出内裤这种情况,羞耻的情绪是不分男女的。 只有两个人默不作声,一个是刺猬头高中男生,意识到自己莽撞的行为给前辈添了麻烦后,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另一个是桥本奈奈未,她愣了片刻,绯红之色在脸上一带而过,随后走上前抓住了贺喜春树的右手。 “跟我来!”她用力拉了下,那边的人却还在原地没动。 一百五十斤的大活人非主观意愿下,是她的小胳膊细腿无法撼动的存在。 “等一下......要去哪里?” 贺喜春树疑惑地看去,桥本奈奈未没有回答,沉默地回过头,细长的蛾眉下一双淡然眼眸里映照着他的身影。 他见过这个眼神很多次,在她和弟弟通话叮嘱对方不要落下功课时,在和自己讨论观看篮球赛还是综艺节目时,眼中流露的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于是没有再追问,点了点头,左手捂着屁股,跟着她一路进入员工休息室。 “砰!” 门被贺喜春树轻轻关上,他看着桥本奈奈未正对着自己,低着头在她的手提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便走近了两步:“现在可以说,把我拉过来要干嘛了吧?” 女孩子的包里就像早高峰的电车一样拥挤,要找的东西似乎在底部,桥本奈奈未还在寻找,也没抬头,直接说道:“脱裤子!” 语气坚决,近似命令,让听到此话的贺喜春树下意识地准备遵从,反应过来后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一连串难以置信的“唉唉唉!!!” “吵死了!”她回头淡定地看了一眼,摇了摇食指,“我在找针线给你缝补裤子,不要多想。”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除了在医院检查的时候,被家人以外的异性要求脱裤子对贺喜春树来说也是新鲜体验,意外的是,心里并不抗拒。 “对了这个给你盖一下......八嘎!” 他低下头刚解开解开裤子的拉链和扣子,露出了一点内裤,就被飞过来的一条薄毛毯盖住了脑袋。 “谁让你现在脱了!!好歹等我转过身去!”毛毯外面传来桥本奈奈未恼羞成怒的声音,虽然被挡住了视线,但贺喜春树猜测,她的脸颊应该是红彤彤的。 几分钟后,桥本奈奈未把修补好的裤子递给了旁边腿上盖着毛毯,坐在桌子上的贺喜春树。 “H-A-R-U-K-I!” 休息室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他看到裤子原本被划破的地方,变成了「春树」的罗马音字母,旁边还点缀着两朵粉色的樱花,甚为可爱。 “穿上试试吧。”桥本奈奈未转过身后,才说的这句话。 贺喜春树笑了笑,“嗖”的一声跳下桌子,把毯子一扔,也就十秒钟就换好了裤子。 “好厉害!简直就像是原装的一样!”他扭了扭屁股,没有一点不适,“娜娜敏会的技能还真多啊,这针线活的技术太棒了!” “不值一提的长处罢了,而且今天你还帮我解决了大麻烦,相比较而言,缝补下裤子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桥本奈奈未低头收拾着针线,眉宇间饱含笑意。 “咕~~~” 晚饭只吃了一块面包,此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让手上的动作为之一滞。 “噗嗤!” 贺喜春树瞧着她脸红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这笑声传入桥本奈奈未的耳中,让她有些恼怒,但羞耻之心使得她没办法直视对方,只能把头转向一边不爽地鼓起了脸颊。 “给!” 她抬起头,看到贺喜春树一手拿着一个油布纸袋子,一手拿着一块用纸巾包裹的糕点递了过来。 “下午做家教的那家斋藤太太送给我的缅甸脆糕,味道还不错,先拿来垫垫肚子吧,等待会回家我再做宵夜给你。” 桥本奈奈未闻言也不客气,接过来直接一口咬了下去,香甜的味道在齿间四溢。 “很好吃!”她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露出了享受的笑容。 “感谢斋藤太太。”桥本奈奈未双手合十说道,托贺喜春树的福,她经常能蹭到不少斋藤太太的手作糕点,尽管未曾谋面,但她已经被对方的手艺征服了。 “我还要一块!” 贺喜春树笑着从袋子里拿了一块给她,看到她闭着眼咀嚼的样子,自己也被勾起了食欲,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咬了一下,却感觉味道似曾相识。 低头一看,是小飞鸟的焦糖色脆糕。 “娜娜敏......请给我一杯水!拜托了!” 第十六章 宵夜 晚上快十点,月亮隐身于薄薄的云絮之后,如含羞少女,又像白亮的蛋壳。 贺喜春树两人下了车,赶到车站旁的果蔬小店,在打烊前的一小段时间采购食材是他们的习惯。这时的蔬菜虽然不那么新鲜但胜在便宜,价格还不到早晨时候的一半,对囊中羞涩的两人来说非常实惠。 贺喜春树把挑完菜的篮子递给店主,里面放着两颗生菜、几朵新鲜香菇、一份芽菜、一包细面条。 收银台后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虽然满头银发但肤色红润,看起来精神矍铄,她笑呵呵地接过篮子,结完帐后又像往常一样塞了根大葱到袋子里。 “现在愿意陪恋人一起买菜的男人不多了,贺喜以后会是个好丈夫的。” “不是的,我们只是朋友。”贺喜春树无奈地摇头否认。 从第一天两人来这里买菜开始,这位老婆婆就认定两人是情侣关系,任他怎样澄清都不相信。 这种误会让他颇为苦恼。 “嗨依嗨依,是像电视上那种不方便公开的恋爱关系对吧,婆婆我明白的。”店主老婆婆笑着说道。 她对这俩年轻人的印象委实不错,甚至为他们做出了一点小小的牺牲。 去年这个时候,小店的关门时间还没有这么晚,她依旧过着日复一日百无聊赖的晚年生活。直到某天晚上,这对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的年轻男女,赶在她要关店的时候来询问是否有卖剩下的特价菜,两人之间那种无言的默契,让她回忆起当年和亡夫刚从九州的乡下上京打拼的时光,一段虽不富足但却其乐融融的岁月。 那天之后,她就悄悄地将打烊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每次还会塞一些“卖不掉”的葱姜蒜给他们,希望多少给这对生活拮据的情侣一些帮助,度过这段清苦的日子。 不过,这个男孩子虽然和她亡夫一样是个温柔的人,但却不够洒脱,在说起他们两人的恋爱关系时,总是扭扭捏捏地矢口否认,一点不像是关西人豪爽的性格。 “总之贺喜要好好珍惜女孩子的感情,早点给人家一个好的归宿。”店主老婆婆把零钱和袋子递还给了贺喜春树。 “真的不是那样啦.......” 贺喜春树赶紧摆手,在店主意味深长的笑容中,拎着袋子略显仓惶地离开小店。 桥本奈奈未在路边扶着银龙等待,把袋子递过去完成交接后,他提议载着她骑车回家以节省点时间,她摇头拒绝了。 回公寓的路上有段没有路灯坑坑洼洼的道路,黑灯瞎火下骑车载人难免会发生什么意外。 贺喜春树略一思忖便点头同意。 路灯有些昏黄,街上恰好起了一薄雾,远处的房屋显得影影绰绰,万家灯火在雾霭中隐隐约约。 昼雾晴,夜雾雨,第二天可能不是一个好天气。 虽说都属于东京都,但和此时灯红酒绿夜生活刚开始的新宿区不同,这条街位于杉并区的边缘,距离武藏野市也只有几分钟车程,原本晚上就人气不足,碰上雾天更是空荡荡的。 “像是马上要发生百鬼夜行似的。”刚说出口,贺喜春树就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转头对上桥本奈奈未的眼神,看到相同的想法。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默契地选择了少说快走,只花了不到15分钟便回到了熟悉的公寓楼下。 “呼”,两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同时响起,贺喜春树转头看了过去,桥本奈奈未眉宇间的皱褶已然消失,脸上闪耀着安心的光芒。 “啪!”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 “干嘛突然打我。”他揉了揉背部,脸上一副肉痛的表情。 女孩儿用的力气不大,其实并不痛,他的模样只是为了配合节目效果做出的表演。 “都怪你突然说什么百鬼夜行!”桥本奈奈未皱着鼻子说道。 原本她其实没怎么害怕,毕竟也一个人走过夜路,但刚好最近几天她正在看《巷说百物语》,这本鬼怪题材的小说氛围塑造极佳,冷不丁地就容易把自己代入进去。 刚刚那种情况下贺喜春树提到百鬼夜行,她回忆起书里的一些情节,自然感觉毛骨悚然——绝对不是本身就胆小! 说到《巷说百物语》,她忽然想起,这书还是贺喜春树推荐给自己的。 她注视着前面正在上楼梯的贺喜春树的肩膀,默不作声,眼睛眯了起来。 “嗯?怎么了,娜娜敏?”背后莫名传来一阵冷意让贺喜春树打了个哆嗦,他转过头来,和桥本奈奈未的视线撞在一起,有几分之一秒的静止。 没有得到回答,她只是轻轻“哼”了一下,快步超过站在原地的贺喜春树,在三楼走廊上迈开小碎步,一路冲到自己房门外,掏出钥匙扭动门锁,闪进屋里关上了门。 整套操作行云流水,只剩下一头雾水的贺喜春树傻站着原地,想不清哪里又惹她生气了。 回到自己屋子把银龙放回原地后,贺喜春树又来到隔壁桥本奈奈未的房间,拿起她已经清洗完的食材,一顿劈里啪啦的操作,几分钟后,两份纯素担担面新鲜出锅,其中一份的颜色明显更加鲜红。 虽然是个霓虹女孩子,但桥本奈奈未却意外地很能吃辣,乃至于贺喜春树库存的LGD辣酱大半被她消灭。 “我开动了!”“我开动了!” 拿起筷子,夹起一簇面条,伴随着“哧溜”的声音吸到口中,桥本奈奈未的嘴唇染上了红色,轻轻咀嚼几下一口咽下,她默默抬起左手竖起了大拇指。 贺喜春树笑了笑,有时简单的一个手势,比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连绵不绝的“好吃极了”传递的感受真诚的多。 吃完这顿宵夜后,桥本奈奈未拿着两人的碗筷走到水池边,从旁边的电热水壶中倒了一些提前烧好热水出来开始洗碗。 这栋公寓建成时间太过久远,水龙头没有配置热水系统,乃至每次都需要单独烧水。 虽说是经常一起搭伙做饭,但自从她第一次下厨做出了让贺喜春树腹泻一天一夜的料理之后,就被他「好心」地劝离了厨房。 “比起娜娜敏的料理,我宁愿去尝试「仰望星空」,至少它只是看起来恶心而已。” 「仰望星空」是英国著名的黑暗料理,在派中加了几条鱼,鱼尾和鱼头都朝上似乎在仰望星空,看起来就让人没有食欲。 能让贺喜春树说出如此毒舌之语,想必他的心中对桥本奈奈未的料理已经有了严重的阴影。 虽然被这样评价让桥本奈奈未很不爽,不过她对自己的料理水平确实没什么信心,本想趁独立生活的这段时间锻炼一下做饭,但目前看来这个打算只能胎死腹中。 只是她不想单纯地被对方投食,这种单方面的付出行为多少超出了两人的朋友关系,于是她主动揽过了洗碗的工作。 一切都是为了公平和心底的一点自尊心。 第十七章 love letter 贺喜春树已经陷入了很长时间的经济赤字状态。 四张福泽谕吉、两张樋口一叶,一张野口英世外加几个硬币,51605日元,这是他钱包里仅剩的钱,加上银行卡里的余额,身上总共有20万日元左右。 这个数字并不算少,要知道根据三井住友金融机构的调查,30、40代的霓虹人中,可是有四分之一的人存款为零,另有四分之一的人存款和他一样处在1-50万日元的范围。 只是算上负债后,他的资产就变成了-404.4万日元。 好消息是,贺喜春树欠下的并不是「无需担保、马上放款」的高利贷,他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负债的过程光明磊落。 虽然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但他也因此暂时无需担心某天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会被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按倒在地上催债;坏消息是,除非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不然以他现在打工的收入,这个巨大的窟窿很难填得上了。 负债大部分来源于奖学金,或者叫助学贷款更为合适,因为在霓虹这类奖学金工作后是要还的。 申请奖学金的原因,并非是家里拒绝提供支持。 一开始,贺喜春树的老爹希望他能进入医学部学习,将来成为一名医生,不仅能继承亡兄的衣钵,本身也是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 即使只是养父,但替孩子安排未来这种事情,似乎是每位家长都乐在其中的爱好。 所以当贺喜春树选择追随与自己同名的大作家脚步,进入早稻田大学文学部就读时,理所当然地和老爹发生了冲突。 “不要指望我给你出一分钱学费!” 说这话的老爹当时嘴角一直在抽动,显然气得不轻,但几天之后就把学费准备好,给到了贺喜春树。 前面看似决绝的话也只是身为人父,对孩子最后的劝解而已。 贺喜春树没有收下这笔钱,「既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也会自己为此负责」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私立大学的学费非常昂贵,他们的家庭只是普通中产,他不想因为自己任性的选择,让家里的生活质量下降一个档次。 失去了家里的经济支持,每年120余万日元的学费靠奖学金填补了大半,但剩下的学费部分以及生活费只能靠打工去维持了,所以大学时期他一直过着拮据的生活,即使靠着给来霓虹的天朝游客充当导游、翻译赚了一些外快,也很快被拿去书店换回了泛着油墨味的书籍。 “我一定是被贫乏神附身了。” 桥本奈奈未租住的公寓里,吃完宵夜后,贺喜春树正脸朝下平躺在榻榻米上叹息。 在他左手边,女孩儿倚靠在懒人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村上春树95年的名作《发条鸟年代记》,听到这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如果你不是才当了半年老师就辞职的话,贫乏神也不会缠上你。” “确切的说,是5个月零一天。”贺喜春树起身换成了盘腿而坐的姿势,“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五六年级的小学生有时简直是魔鬼,和他们相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才五个月我就感觉自己的发际线高了不少。” 去年上映的电影《告白》让他深有同感,正处于叛逆期的小孩子内心是躁动的,他们开始跃跃欲试自己的力量,经常做出挑战道德、规则的事情。 辞掉教师的工作刚好也可以让他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虽然自己写的小说在编辑那里不太受待见。 “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去做牛郎了。”想到巨大的赤字,他不禁扶额感叹。 上个月在六本木闲逛的时候,贺喜春树还被一个化着浓妆的金发男搭讪过,夸他是两千年一遇的潜力牛郎,如果跟随他进入牛郎界,定会成为年入过亿的大物牛郎。 “噗嗤!”桥本奈奈未忍不住笑出声,“你当上牛郎后,一定要告诉我哪一天在哪家店出道,我会去给你捧场的。” “哼,我要是做牛郎肯定是鸭王级别,每天各种富婆排队让我开高档洋酒,娜娜敏你是消费不起的。”贺喜春树回怼了她一句。 “鸭王?”她放下手中的书,仔细打量了贺喜春树几眼,默默点了点头,但马上又笑着摇了摇头,“牛郎可不是靠脸就能红的职业,六本木那些个人,哪个不是阅女无数,每句话都能讨女人欢心,鼻子一皱就能分辨出香水品牌的人。就凭你母胎单身的恋爱经验,恐怕到时候会怂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吧。” “别人这样说我也就算了,可是娜娜敏你不是和我一样,恋爱经验为零嘛!”贺喜春树朝桥本奈奈未撇了撇嘴,“而且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谈恋爱,又不是没有被告白过,不像你.......” 没等他说完,桥本奈奈未丢过来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致桥本」。 “打开看看吧。”她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贺喜春树一头雾水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拆开信封读信,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表情柔和,但随着一字一句的内容愈发劲爆,声调不断升高: “这么唐突地给你写信很抱歉.......在篮球场遇到你的时候,说实话我是真的被打动了。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有,要怎样解决这种情况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要好好地把这份心意传达给你.......” “这是love letter啊!”贺喜春树放下信惊呼,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给桥本奈奈未告白,还是选择用见面递情书这种古老的方式。 “嘛,算是吧,前几天在隔壁学校的篮球场散步时,有个穿着篮球服的男孩子突然冲出来劈里啪啦说了一顿,然后一边弯腰一边说着「拜托了」递给我的。”桥本奈奈未面不改色地继续翻看着《发条鸟年代记》,大大的黑眼珠只是随着纸上的文字方向移动。 “是个打篮球的,那身高应该挺高的,站你旁边倒是不会吃亏。”贺喜春树脑补了下流川枫的形象,自顾自地点点头,随后朝着她这边倾斜了下身子,语气变得有些八卦。“那人长得如何,是个帅哥吗?” 嫌弃地用手中的书推了下贺喜春树,桥本奈奈未淡然说道:“记不太清了。” “鱼的记忆!”吐槽了下桥本奈奈未,贺喜春树拿起情书继续读着,声音比刚刚大了许多,似乎想看下女孩儿脸红的模样: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周末晚上7点钟位于武藏野美术大学校门口的咖啡厅见面........” 贺喜春树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桥本奈奈未:“这个时间......不就是今天打工的时候嘛?娜娜敏怎么不去赴约呢?” 他定定凝望她的脸庞,想要找出一丝丝后悔的表情。 “完全没有兴趣,而且去了还要请假,今天的钱就拿不到了。“桥本奈奈未神情淡然地轻轻摇头。 这个理由找的,就像是渣男在涩谷街头搭讪女孩子一样随意。贺喜春树心里想,或许她可能和自己一样只是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吧。 他把这封情书递还给了桥本奈奈未,却见她摇了摇头:“直接扔掉吧!” “欸?这可是love letter!”贺喜春树提醒着她这封信的意义。 “难道不是垃圾吗?”桥本奈奈未歪头反问。 “可是......那好吧。”叹了口气,贺喜春树替那位素未谋面的仁兄默哀了一秒,谁让你偏偏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呢。 他把这封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情书揉作一团,瞄准几米外的垃圾桶,用后仰投篮的姿势丢了过去。 “砰!” 桥本奈奈未拿书敲了敲他的脑袋:“虽然就这封信的内容而言是有害垃圾,但作为载体的信纸是可回收垃圾,给我做好垃圾分类啦!” “只是打铁偏了而已。”贺喜春树小声反驳了句,在收到桥本奈奈未怀疑的目光后,连忙起身走过去,把那团信纸拾起来扔到另一个垃圾桶里。 等到他回到原处在榻榻米上躺下去,却看到桥本奈奈未挑了挑眉毛,轻轻踢了他一脚:“看看时间,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想在这过夜吗?” 贺喜春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快要走到午夜零点的位置,这个时间逗留在单身女性家中确实不太合适,即使自己是对方眼中的「男闺蜜」。 但他想起上楼时被她拍在后背的一巴掌,并不想被踹一脚就老老实实离开。 “好累啊,走不动路了,在这过夜不行嘛。”捉弄的念头在心中升起,贺喜春树在榻榻米上翻滚了三四圈远离了女孩子的身边。 桥本奈奈未静静看着他打滚,调皮的举动让她想起了自己弟弟在家中玩闹的模样。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 那边贺喜春树还在耍宝,闻言她把书放下,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随后起身双手握成拳状,朝他走了过去。 有时候,动手比动嘴是更为有效的沟通方式,她心想。 第十八章 特殊道具 翌日清晨,意识还未苏醒的时候,贺喜春树是被雷声叫醒的。 还未睁眼的时候,浠浠沥沥的下雨声就钻入耳中,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楼下那颗樱花树被雨打枝头发出的“哗哗”声,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处山林间。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精神逐渐清醒,新的一天从此刻才算正式开始。他瞅了一眼拉了一半的窗帘后面,原本是透明的玻璃上,雨水在重力作用下缓缓流下,雨过留痕将窗户装饰成一副名为川流不息的画作。 看来今天并不是一个适合早起外出的好天气,他心想。 睁开慵懒的眼睛,挠挠乱乱的头发,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床......这套在平时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此刻却让他的大脑发出连续不断的拒绝声,只完成了第一步的睁眼,剩下的部分便有力未逮,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虽然今天是月曜日的周一,但贺喜春树并不需要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克制住周末放纵留给身心的疲惫,早早起床撑伞出门,赶上早高峰的「沙丁鱼罐头」,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晃晃悠悠站着补上一觉,跨越半个东京赶到城东边缘葛饰区的小学上课。 那种听上去就恨不得递交辞职信的生活,早在半年前就和他一了百了干脆地告别了。 现在既然赋闲在家,不用背负打卡签到的压力,那么多赖一会儿床熬过这个早晨也不是不可以吧? 不过,倒也不是一整天都闲来无事,忽略掉倒垃圾这种琐事,今天是约好前往音乐学校录制小样的日子,所幸昨天联系的时候未卜先知般地约到了午后2点,倒也不是早起的理由。 这样的想法很快付诸实践,即使一觉醒来,屋内有些气闷和异味,他也想尽可能拖延开窗户透气的时间,只是把躺尸的姿态从仰卧换成了更舒服的俯卧。 翻身的时候,腰部的软肉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拉起睡衣,皮肤颜色有些发青,那是被桥本奈奈未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夹住,旋转180度之后留下的痕迹。 他想不太明白,为何这种「拧」腰的动作好像是女孩子自带的天赋一样,连桥本奈奈未这种女孩子都不能免俗,情急之下无师自通地在自己身上施展开来,让他如今想来依然暗恨.......虽然诱因是咬她胳膊那一口,但谁让她不由分说地就给了躺在地上的自己一套农夫三拳,那种情况就算是咬了她在法律上也是正当防卫! 更过分的是,在自己吃痛地求饶之后,那女人松开手居然放肆地大笑起来,真是一点怜悯心都没有! 再次揉了揉腰部的软肉,他拉下了睡衣,顺便右手掏了下有些痒的裤裆,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把睡衣下摆塞进了裤子里,然后做起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会做的一件事——趴在枕头上,拿出了手机。 例行公事般地,首先打开邮箱,里面只有一封来自今野义雄先生的未读邮件,看了下时间居然是凌晨1点半发来的,这让他觉得,似乎找到了今野头发越发稀疏的原因,从之前他在吃饭时都不忘工作的情况来看,这位工作狂的发际线恐怕岌岌可危。 邮件内容让人喜出望外,今野告诉他和西野加奈的经纪人松尾共祥先生沟通很顺利,松尾答应在周三上午同贺喜春树见面,到时他只要按时前往索尼音乐总部乃木坂大楼,找到前台告知预约信息即可。 周三也就是后天,好想坐上哆啦A梦的时光机,立刻前往两天之后啊....怀着满怀期待,贺喜春树十指飞舞,回了封感谢邮件。 今野义雄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发完邮件后,他把手机扔到枕头旁,拉过另一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niconico弹幕网站,登录上ID为「小八」的账号。 这个ID来源于他养过的一只柴犬,和涩谷站前那只著名的八公秋田犬取了相同的名字。 前些日子,在乐队出道失败后,他注册了这个ID上传了一首翻唱的歌曲,虽然反应寥寥,但那时却也打算走唱见歌手的道路,只是目前看来既然和索尼签约出道的可能性大增,唱见的计划也只能夭折了。 随后他果断地注销了账号,合上电脑,打了个哈欠终于正式起床。 首先做的是打开窗透气,扑面而来并没有狂风骤雨,淋在脸上只有让人发痒的零星细雨,向外看去天色阴沉,灰色的天空下,密雨如散丝。 明明昨晚睡觉时还是雨疏风骤,现在却是和风细雨,这天气真是古怪多变,像极了女孩子的脾气一样。 空气流通之后,屋内的异味散去许多,贺喜春树拉上在窗前站着伸了个懒腰,却目睹一对中学生模样的男女在街边的屋檐下躲着雨聊天,也不知在上课时间他们是如何出现在这里,但见他们聊着聊着便抱在一起互相啃了起来。 这个时候应该感慨些什么,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当然不是!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闻到狗粮的酸味。 暗骂了一声“可恶!”,在心底那份属于教师的责任心作祟下,抱着对早恋男女迷途知返的劝解情绪,他朝着窗外大吼了一声: “快跑!老师来了!” 这声喊得极为响亮,歌手的天赋展露无遗,甚至眼前的雨丝都因为他的音波偏移些许。 喊完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上窗户,躲在窗帘后偷看外面,在发现两个中学生仓皇失措地分开,手拉手狂奔而逃之后,不禁发出了和桥本奈奈未昨晚一样“咯咯”的笑声,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段小插曲过后,他花了几分钟完成洗漱,还没吃早餐就坐到书桌前,打开了「我是歌手系统(demo版)」记事本。 一夜过去之后,他的脑海中又多了一段记忆。 在这段记忆里,视角是一位名叫立花泷的男子高中生,他和两位同学坐在一家甜品店里吃着松饼,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虽然同学称呼他为「泷」,但这人内心独白时却是「买一个松饼的钱,都够三叶我用上一个月了」 三叶,三叶......这明明是女孩子的名字嘛! 外表是名为立花泷的男子高中生,内心却是自称「三叶」的女孩子,这种一体双魂的设定,贺喜春树第一时间想起的,却不是精神分裂,而是《空之境界》中同样有着主次人格的两仪式和两仪织。 不过这次的记忆碎片从立花泷进入甜品店到他吃完松饼喝茶,统共只有几分钟的长度,并没有流露出太多信息,贺喜春树猜测这次应该只是某部影视剧中的一段场景,剩余的部分还需要再次触发。 但是,昨天自己又是遇到什么情况才触发这次的记忆碎片呢? 他咬着笔头,脑海中快速回溯了昨天的经历,首先出现在脑海的是和桥本奈奈未相关的记忆,被她毒舌、被拍打肩膀、被踹了一脚、被莫名打了一套农夫三拳、被她拧腰....... 怎么和桥本奈奈未的记忆尽是一些被欺负的片段。 贺喜春树不禁皱起了眉头,假如昨天这段记忆碎片的触发条件是被桥本奈奈未欺负,那自己该如何是好,莫非要跪在她的面前高喊:“请鞭笞我吧,娜娜敏!” 想到这,他不仅打了个寒颤,先不说桥本奈奈未是否愿意,他自己可不是有什么奇怪属性的人。 按照之前的猜测,记忆碎片呈现的内容和现实中遇到的触发事件会有很大的关联性,比如《恋爱幸运曲奇》这首歌就是因为女孩子送给他手作曲奇才触发的。 这样稍作推理,基本可以排除是昨天的记忆碎片是因为被桥本奈奈未欺负才触发的可能性,毕竟那段记忆里并没有动手动脚的内容,只是在甜品店吃吃喝喝。 在甜品店里吃甜点....... 甜点?昨天自己似乎也是...... 捕捉到关键词了! 贺喜春树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人物、情节、环境,关键的三要素都指向了「甜点」,那么触发的事件呼之欲出..... 是小飞鸟的焦糖色脆糕! 答案找到了,贺喜春树却变得愁眉苦脸,这个答案和桥本奈奈未相比并没有好上太多,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小飞鸟会为此开心吧。 不过,他却并没有退缩。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心里默念着孟子的名言,贺喜春树在记事本上更新了记忆碎片的内容,同时添加了一份道具说明。 【小飞鸟的焦糖色脆糕】 【由斋藤飞鸟亲手制作的缅甸特色甜点,因制作者毫无经验,可能对味觉产生较大冲击】 【种类:(黑暗)料理】 【效果:食用后,提高触发记忆碎片的几率】 合上记事本,看到旁边油布纸带里的焦糖色脆糕,贺喜春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水,安慰着自己,小飞鸟的手艺不会停滞不前,以后味道会有改善的。 随后便一咬牙全部吃了下去....... 第十九章 生活如戏 在贺喜春树日常的安排中,周一的清晨原本是要把一周积攒的衣服丢进洗衣机转个几十分钟,然后拿出来挂在窗边的下拉式晾衣杆上,让它们沐浴阳光,之后拎起垃圾下楼倒掉。 只是今天,屋里屋外潮湿的空气和阴沉的天色,让他只能跳过晾晒衣服这一步,直接进入倒垃圾的环节。 在霓虹,倒垃圾的时候并不需要纠结「奶茶到底是什么垃圾」这种问题,区役所免费领到的垃圾分类表上,对各类垃圾的分类说明标注得十分清晰全面;也不需要承受小区大妈「你是什么垃圾」的灵魂拷问,更无需担心9点之后就消失的垃圾桶——因为本来就没有垃圾桶。 贺喜春树租住的公寓建成时间很早,这种老式公寓并没有像新建成公寓那样配备24小时的垃圾房,每次倒垃圾都需要走到几百米外桥边的垃圾站,并且每天收的垃圾种类不同。 可燃垃圾每周收两次,其他纸类、布类、塑料瓶和其他瓶瓶罐罐只在周一收一次,周六和周日不收垃圾,不可燃垃圾每个月只收一次。 有句话叫「当家才知柴米贵」,用在此处也颇为合适,在大阪老家生活的时候,家里的垃圾都是由父母处理,那时他是垃圾分类的拥趸,认为在有限的资源面前,这种政策为环保做出了巨大贡献;等到他开始独立生活,自己处理垃圾,却又觉得垃圾分类分得这么细、限制这么多,喝完盒装牛奶都要剪开好好洗干净,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眼见窗外还在下着雨,看迹象短时间也不会停,贺喜春树左手抄了把黑色雨伞,右手提着塞满瓶瓶罐罐的垃圾袋,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当贺喜春树踏上走廊的时候,在稀疏的雨声中听到了偶尔的人声。 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这栋公寓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挨家挨户之间的墙壁简直是薛定谔的信徒。 拿桥本奈奈未那个房间来说,她不止一次抱怨,和贺喜春树之间那堵墙薄得像纸糊的一样,稍大一点的声音就听得一清二楚,连“我一定要拿芥川赏”这种梦话都能听得见;而她房间另一端和302室之间的那堵墙就好像分界极乐净土和冥界的叹息之壁,将她和302室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听不到对方发出的一点声音,要不是出门时会碰到那家的住户,她还以为里面一直无人居住。 所以在走廊上走着的时候,邻居们的声音便会传入贺喜春树的耳中。 从走出房门开始,他听到三楼一户人家里,一位女人一边哄着哭泣的婴儿,一边在跟谁抱怨家里的奶粉快要见底,但最近奶粉却变得愈发难买,好几家超市都断了货;隔着几个房间,一对夫妻正在吵架,只是吵着吵着女方突然哭了起来,似乎是为孩子择校的事情;等他走到楼梯转角准备下楼,旁边房间老人开始咳个不停,他才想起这位老人前不久确诊了肺纤维化,时常因为在半夜咳嗽声太过吵闹向大家道歉;下了二楼,却看见一位穿着蓝色雨衣的外卖小哥一边对手机那头卑微地道歉,一边急匆匆地下楼而去。 能住在这里的居民自然不是什么有钱人,甚至大部分连中产都算不上,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这里每一户人家几乎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这些悲欢离合和他并不相通,此刻贺喜春树只想赶快去把垃圾倒掉,脚下依旧步履不停,很快到了一楼门口,撑开伞走入雨中。 其实垃圾站距离公寓并不远,几百米的距离往常戴上耳机步行,也就是听坂井泉水唱完一首《不要认输》的时间。只是遇上下雨天,似乎一切长度都变长了,不管时间还是距离。 所以,在听完了《不要认输》又听了一首《渐渐被你吸引》之后,花费了平常两倍时间才终于到达垃圾站的贺喜春树,竟产生了长跑比赛最终撞线的满足感。 和他一起来倒垃圾的,还有一位头上顶着个鸟窝发型的男人,这人穿着皱巴巴外套,胡子拉碴看上去像是好几天都没洗脸似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很快就看透了对方的身份。 在月曜日上午一个大男人提着一包垃圾来处理,那肯定是单身狗了,很可能还是无业游民。 怪不得对方看贺喜春树的眼中,居然流露出惺惺相惜之意。 从垃圾站出来的时候,天空亮了许多,贺喜春树把左手伸出伞外,手心的触感告诉他,雨水比出门时要稀疏些,按照这个速度,估摸着到中午的时候差不多就能雨过天晴,届时便可不带伞前往学校。 回去的路上,他的左手紧紧攥住手机,抬起又放下重复了数个来回。他在考虑是否要联系下那位女孩子请她吃顿午饭,对方怎么也是为了他薅了学校一把羊毛,仅仅只是口头上的谢意似乎并不太够,虽然以双方的交情来看,可能她也不会在意。 让他所犹豫的是,那个女孩子热爱厨艺,长期以来属于自带便当派。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因为已经带了自制午餐而拒绝邀请,事实上,以她那温柔的性格,即使带了做好的便当,面对他的邀请恐怕也会答应下来,然后把冷掉的便当处理掉。 这样,反而给她添麻烦了呢。 在贺喜春树内心摇摆不定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看着来电显示的姓名,他感慨反倒是对方先来联系了。 “摩西摩西,早上好,春树。”手机里女孩子的语气温柔,美丽的声线让人对她的样貌无比期待。 “早上好......” 你来我往的问候之后,女孩子直入主题,谈起了这通电话的缘由:“昨晚尝试了新的菜式,想找人尝下味道,特意做了双人份的便当。如果春树时间方便的话,中午直接来学校试下我的便当味道吧!” “荣幸之极。”他笑着回复。 反倒是被对方「捷足先登」地请吃饭了呢.......结束通话后,贺喜春树在心中呢喃道。 不过和飞鸟相比,这位的手艺吃起来可就是纯粹的味觉盛宴。 想起早晨刚吃掉的焦糖色脆糕,他不禁感慨,半天之内便要体验天堂地狱两种水平天差地别的料理。 生活,还真是如戏剧般充满转折,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吃到谁的料理。 第二十章 百日红 四月下着雨的天空里,暗灰色的阴霾越发轻薄。 如贺喜春树先前所预料,今天这雨果然在畏惧着中午,随着时间推移越下越小,等到他休整之后再次出门,天空飘下的俨然是水雾般的毛毛细雨,若是撤去手中雨伞,雨丝打在脸上也只是多了些许清凉之感。 通向车站的道路,春雨洗过的街道很干净,他小心躲避地上的积水,脚下的频率略显匆匆。 雨变小了,风却变大了。 人们常说春风和煦、草长莺飞,赋予它希望和温柔的含义,但也并非全是如此,譬如现在迎面而来夹杂着湿气的寒风,就让贺喜春树体会到什么叫春寒料峭。 即使这风中饱含着春天的气息,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全身瞬间泛起鸡皮疙瘩。 尽管名字中就带有「春」,贺喜春树还是很难喜欢上春天,不仅仅是因为花粉症而无处不在的咳嗽声。早春乍暖还寒,仲春骤冷骤热,晚春还是冷暖不定,明明在雪莱笔下是冬去春来象征着浪漫和希望的季节,备受人们推崇,结果天气却如此恼人,真是春夏秋冬四季团中的强推之耻。 朝着手心哈了口气,把感受完温暖的左手揣进衣服口袋,贺喜春树右手打伞,就这样在天街细雨中继续走了几分钟,直到行至一个转角前的路口处,旁边斜坡上一棵硕大的百日红让他停下了脚步。 「细剪胭脂,轻含茜露,芳菲百日浓辉聚。」说的就是它,因为花期长达三个月,故而得名「百日红」,在隔壁的兔子国有个更为雅致优美的学名紫薇花,而在日语中却因为树干表皮光滑被称作「猿滑」,即「连猴子都滑倒的树」,甚是有趣。 相比于广为人知的樱花,百日红的花色更为深浓,是一种高雅的玫红色,可惜如今却不是百日红的花期,要等到六月份才能看到此花红满堂的盛景。 不仅是花期连萌芽时间也晚于其他树木,乃至于在樱花飞舞、杨柳青翠的时候,这株百日红光秃秃的和其他行道树对比强烈,懂行的人知道它在为盛夏花开积蓄力量,外行的人只当它是奄奄一息的病树。 此时,贺喜春树抬头望去,稍枝头只有几抹刚发芽的嫩绿。 四月萌芽,六月花开,说的是百日红,贺喜春树也想到了自己。 如果说毕业之后直到三月份那段艰难的时光是自己的冬天,那么最近一个月就是萌芽期,若是和索尼音乐签约,出道单曲差不多能够在六七月份发行,自己的歌手生涯也将迎来第一次花开时节,只是不知届时会否如同百日红这般「芳菲百日浓辉聚」呢? 未来尚未可知,能做的只有一生悬命。 “努力呀!”他抚摸着光滑的树皮轻声呢喃,也不知是说给眼前的百日红,还是说给自己这棵「春树」听的,又或者两者都是。 告别了百日红,几分钟的步行后贺喜春树登上了电车。 “不愧是东京。” 这种天气、这种时间,电车上依然没有空座,眼前情况贺喜春树说出如此话语,抱怨的意思显然更多一些。 不过相比于早高峰,现在的车厢用「空旷」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他还记得,以前当教师的时候,每天上下电车的方式都是随波逐流,此处「流」指的是人流,早高峰的东京电车没有满员的概念,人潮川流不息,上车的时候被身后的乘客推上电车,下车的时候被身后的人流冲到站台。 那是写作电车读作地狱的箱子,也是大城市的通病,名为「拥挤」的疾病,东京也好大阪也好,都是病人。他不由得思念起幼时生活过的志贺岛,那是座位于九州福冈市东区博多湾,由公路与本岛连接的小岛,那里空旷而美丽,居民总共只有1500人左右,开车环岛只要15分钟。 每年他都会挑几天日子,到岛上生父生母留下来的房子里住上几天,那时开旅馆的邻居家的小女孩总会缠着他,或是央求他讲述东京的见闻,或是拉着他一起在海边撒欢,又或者在大树上爬来爬去。去年因为岛上唯一一所小学的国文老师怀孕生产,贺喜春树还代课过一个月的时间,收获了包括她在内的4个学生——那是一个年级只有4人、全校才20多人的袖珍小学。 那里就是他的世外桃源,等到退休之后,一定会在岛上定居,享受悠哉游哉的晚年。 扭头看向车窗外面的时候,他心想,作家也好、歌手也罢,自己是打定主意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看不到希望的社畜状态。 透过车窗玻璃,外面的高楼林立、繁华街道如一格格胶片般走马观花,越是靠近池袋,胶片放映的速度渐渐放慢下来,直到车厢内“杂谷司到了——杂谷司到了——”的广播声响起,车窗外也归于定格。 车门开启的时候,外面站着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学生,右手朝着车内的方向抬起,左手捂着自己的左眼,嘴上振振有词:“这是......邪王真眼的力量。” 待看到开门后站在面前的贺喜春树,这名中学男生的脸瞬间变红,低着头从右侧小跑进车内。这种中二病的举动,也让他会心一笑。 再次站在天空下,已是雨后初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手上已不见雨伞的踪影,贺喜春树也把准备的雨伞套上塑料袋收进书包,和大家平等地享受微弱的阳光。 走出都电杂司站,往西南方向直行200多米然后右转继续走200米,东京音乐大学的校门出现在贺喜春树眼前。 东京有着数位置量众多的音乐学院,除了怪兽级别的东京艺术大学之外,就要数音大御三家国立音乐大学、东京音乐大学和桐朋学园音乐大学,其中东京音大是这类院校中的后起之秀,在多个专业领域都能比肩东京艺术大学,特别是钢琴专业,水准和东京艺术大学并驾齐驱,而且地理位置也相当优越,就位于丰岛区池袋附近。 不过,贺喜春树并未在这所名门高校前停下脚步,他的朋友圈中暂时并未有东京音大就读的人,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才会和这所学校的某个学生不期而遇吧。 今天他的目的地是在前方两个路口之外的另一所音乐专门学校。 第二十一章 雨之语 雨过天晴,凉亭的屋檐上水滴缓缓下落,落在地面发出的声音细小轻微,白石麻衣蜷缩着身体,低垂着眼看着地面发呆,双手合拢放在置于裙上,不时有一双双男式女式的鞋靴踩着“哒哒”的声音自远而近,经过凉亭时却会放缓脚步,甚至有两三次脚步声到这儿干脆消失了,等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响起,然后慢慢变小。 这座凉亭的样式用简陋来形容毫不为过,木质的主结构设计称不上巧妙,屋顶也是最为简单的倾斜式设计,内里有两排木质椅子。事实上,若不是创立者的个人喜好和强烈要求,设计师本不想在这所音乐专门学校的现代化校园里摆上这样一个不古不新的亭子,就像是在一副描绘江户风情的浮世绘里突然出现一台任天堂的游戏机一样,看上去格格不入。 所以这些路过此处的人或是缓步或是驻足的原因,并非被这座建筑所吸引,而是那里坐着一位惹人注目的少女,她很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甚至有些异常,让人诧异这样的美人,居然不是在电视上侃侃而谈,而是在雨后的校园坐在简陋的凉亭里。 如同是冰天雪地里初升的红日,海平线上突然出现的陆地,秋水长天里与落霞共飞的孤鹜,坐在凉亭下的白石麻衣绽放着无法忽视的耀眼光芒,就像希腊神话中被阿刻罗伊得斯的歌声吸引的水手,每个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被她散发的魅力所吸引。 男人的目光里多是惊艳、欣赏、赞美,乃至最原始的欲望;女人的目光则显得更为复杂,若是在时尚杂志或者荧幕上看到这样的人,她们只会发出羡慕的感叹,但近在咫尺的身边却存在这种美人,却让她们看向白石麻衣的目光了多了隐约的嫉妒。 在太阳旁边,星星的光是看不到的。 记不清从何时开始,见过白石麻衣的人都会发出“快看,这是谁家的小孩,生得如此可爱”之类的赞美,如果她和姐姐一起出现,赞美的话语就会变成“不愧是姐妹,都是如此可爱。” 很多人在孩提时候都会收到同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地被冠以“可爱如天使”的名头,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期,不仅是秋刀鱼和肉酱,连可爱也会过期。很多小天使长大后,人们的评价却变成了“真是遗憾,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如今却长残了。” 而白石麻衣却不同,从年幼时期起,周围人对她外貌的夸奖从未停止,随着年龄渐长,五官逐渐长开,秀雅如最精致的工艺品,肤色白皙,身材姣好,人们对她的形容从单调的可爱变得愈发丰富,直到最后成为家乡有名的美人,与她擦肩而过的人,视线停留在她脸上的那一瞬间,都会心生惊艳之情。 那时他们看她的目光,和今天路过的众人是何等相似。 所以尽管没有抬头,但白石麻衣对投射在身上的这些视线还是心有所感,然后习惯性地选择了低下头锁在双臂间,双肩上耸,双腿紧紧并拢,这种别人看来写作「怂」的姿势,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游在水里的鱼,投在她身上来自陌生人的目光,就像经线和纬线,交叉在一起汇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起来,无处可逃。 打心底里,她害怕陌生人,畏惧着同生人的社交,所以她选择了与周遭的世界隔绝,遗世而独立,拒绝潜在的交流。 毕竟,不接触,就不会有欺骗和伤害。 “中午好,麻衣,抱歉我来的有点晚。” 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声线依旧温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黄黑色的鞋子、青色的松身裤,白石麻衣抬起头,视线相遇一瞬间,脸上绽放出笑容。 “中午好,春树前辈。” 素色格子长裙刚好露出白皙的脚踝,棕色腰带点缀着腰间,露出肩膀的白色薄毛衣包裹着胸前隆起,秀发上是酒红色的礼帽,这幅打扮的白石麻衣笑脸盈盈,让贺喜春树仿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太阳,只不过不同于天上那强烈炽热的存在,眼前的太阳温柔明媚,散发着煦煦之光,耀眼而不刺眼,直让人眼前一亮。 曹植在《洛神赋》中用「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的词句描绘宓妃的美丽,如今纵使过了千年,人心仍未改变,文字的魅力超越时空,让平成二十三年的贺喜春树,也能感受到和古人相同的心情。 心里对女孩儿的样貌依旧感叹不已,贺喜春树走到白石麻衣旁边坐了下来。 “不是说过了嘛,不用叫我前辈,我们是朋友,朋友!” “嗨依!” 望着贺喜春树迷惑而略显生气的表情,白石麻衣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狡黠。 两人的前后辈关系并不是源自这所白石麻衣正在就读的音乐学校。 之前贺喜春树曾对今野义雄提到自己在音乐学校旁听过一年,指的就是现在这所学校。不过,旁听只是修饰后的说法,这类音乐学校的旁听收费并不低,一开始他是在白石麻衣的掩护下,用「蹭」的方式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来被老师发现后,也并未处罚他,而是容许他以「免费」助理的身份继续剩下的课程。 谁让贺喜春树组建的乐队里,双主唱是他和白石麻衣,剩下的贝斯手、鼓手都是这位老师的学生呢。 前辈的称呼最早追溯到贺喜春树高中时期,作为关西关东教育交流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前往沼田市立中学进行为期一月的交换留学,和桐萌相同,沼田市立中学也是一所初高中一贯制学校,而彼时白石麻衣正是初中部的学生。 说起来,当初和麻衣的初遇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不同的是一次春雨一次冬雨,而且相遇的地点也是在学校内这样的凉亭,那时白石麻衣脑袋靠在围栏上,呆滞地望着大雨垂直而下,落在地面“啪嚓”碎掉,嘴里轻声低喃着: “我感到有些冷 因为我在蒙蒙细雨中 独自前行” 后来贺喜春树才知道,这首诗名为《雨之语》。 第二十二章 料理和礼物 白石麻衣右手边的椅子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个红色便当盒,大的便当盒体积近乎是小的便当盒两倍,她把大的便当盒点缀着粉色樱花的盖子打开,拿出一双筷子一起递给了贺喜春树。 “昨晚刚尝试做的新料理,尝一下味道吧!” “谢谢!” 硕大的方形便当被分成四块区域,左下方格是三块金黄色的饭团,用海苔和胡萝卜装饰成了小鸡的模样;右下方格是唐扬鸡块、爆浆章鱼、炸虾球等小食,右上方格是一块煎鳕鱼,上面撒着黑胡椒;而左上就是白石麻衣提到的新料理,外表金黄酥脆,油香扑鼻,这分明是—— “这是.......煎饺!”贺喜春树抬起头,一脸惊喜,“不愧是麻衣,连这种料理都做得出来!” 男人的表情尽收眼里,白石麻衣对他惊讶的反应十分满意,不枉她一番煞费苦心。 前些日子一起吃饭时,贺喜春树谈起道顿堀的「大阪王将」,言语间透露出对那家煎饺专门店的味道很是想念的意思,白石麻衣把这点细节记在心里,回去查阅菜谱和网上对「大阪王将」的评价,虽然没有夸张到坐新干线去大阪专门品尝的地步,但确实在东京的几家中华料理店特意考察了一番。为了保证口味,食材也是特地选用来自兔子国的金华豚和产自秋田的蔬菜。 在料理这项工作中,从选材开始,白石麻衣就有着自己的严谨和高标准,来保证料理的完成度。 “第一次尝试,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虽然自己已经尝过味道,即使对比新宿的中华料理店也有足够的信心,但她脸上还是流露出不安和忐忑。 “既然是出自麻衣之手,肯定没问题的。” 听到贺喜春树的话,白石麻衣嘴角不由上扬,这家伙比自己还有信心。 拿着筷子双手合十,贺喜春树轻轻说了句:“我开动了”,用筷子夹起一只煎饺,并没有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而是停留在半空中细细看了几秒。 外皮如薄仙贝般酥脆,烤焦的部分散发着扑鼻香气,底焦皮不破甚是诱人,仅仅只是外形便不输于许多名店,贺喜春树看了看煎饺,又看了看便当内其他芳香四溢的美食,心里盘算着,如果在便利店买这样一份便当,要花多少钱,1000日元?2000日元? 随后又在心里对自己暗暗摇头,白石麻衣亲手做的便当怎可用金钱去衡量,那是无价的.......起码如果有人只出到2000日元来交换,他是坚决不肯的。 没再多想,筷子一动,煎饺随之进入嘴中,牙齿咬下的一瞬间,“咔擦”的酥脆声传来,再一咀嚼,丰盈肉汁和着香气在嘴中散开。 “味道怎么样?” “怎么说呢.......”贺喜春树咽下了口中食物,顿了一下的动作让女孩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句话是「难吃死了」之类的评价。 “简直是难以置信的美味!牙齿咬下的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是在银座的高级料理店里呢,麻衣的料理水平完全是专业大厨级别的嘛!” 贺喜春树朝白石麻衣竖起了大拇指,上面这话倒也并不夸张,相比于料理店内程序化制作的煎饺,这份里面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想来也是,即使再怎样热爱料理,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以后,也会渐趋于名为「习惯」的麻木。 那多出来的东西,应当源自白石麻衣制作时候的心情吧! “太好了!”这份颇高的评价让白石麻衣笑着拍起了小手,眉宇间难掩喜悦之情。 不过,总感觉少了一些东西呢,肯定不是煎饺的味道有问题,那么是什么呢........再次夹起一枚煎饺,贺喜春树一边咀嚼,一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那么,我也开动了!”白石麻衣左手拿起便当盒,右手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枚煎饺,鼻子都嗅到了香气,正要一口咬下—— “等一下!”贺喜出身突然出声。 “怎么了?”听话地放下筷子,白石麻衣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少了一样东西。”他在自己的包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个半透明的波特瓶。 在白石麻衣夹起煎饺的时候,他终于想起缺少的是什么—— 沾酱!吃煎饺怎么能少得了沾酱呢!酱醋,香辣,味增.......一款美味的沾酱可是能把八十分的煎饺直接提升到一百分! 不过,白石麻衣之前一直瞒着他,他也并没有未卜先知地准备煎饺专用沾酱,不过包里准备的这瓶东西也算歪打正着,拿来做沾酱并无不可。 “今天我也是准备了礼物给麻衣的。”贺喜春树晃了晃手里的波特瓶,直视地注视着白石麻衣,嘴角自然流露出笑容,“这是我特意为你制作的蛋黄酱,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场,拿来做煎饺的沾酱再好不过了。” “欸欸欸欸欸!”白石麻衣捂着嘴发出一连串惊呼声,上半身不自觉地后仰,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贺喜春树手里装着蛋黄酱的瓶子。 “这可真是......太棒了!”双手接过瓶子,白石麻衣如获至宝地捧在心口,轻咬嘴唇,眼角下拉,一副感动流泪的模样,“谢谢!” 她可爱死蛋黄酱了!这东西对她来说,就好像辣椒对于蜀中人民的意义,是食物的灵魂,是缺少了就无法下咽的存在! 今天起床出门的过程太过匆忙,包里必备的蛋黄酱被忘在家中,刚刚她在包里摸了个空的时候,脸上一阵失落,像丢失了灵魂,努力调整表情才回复正常。 此时这瓶蛋黄酱的出现无异于拯救了她的美食之魂。 “快试试吧!”贺喜春树笑道。 白石麻衣点点头,打开波特瓶的盖子,先是凑近闻了下,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随后双手捏住瓶身,往便当里的煎饺身上添加了贺喜春树这个旁观者忍不住咂舌的份量。 贺喜春树心里忍不住吐槽,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倒,但这个份量真的不会腻嘛! “我开动了!” 白石麻衣夹起一只像是裹了蛋黄酱材质的羽绒服的煎饺塞进嘴里,一阵咀嚼,嘴角不住上扬,闭上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贺喜春树读懂了,这种看似崩坏的表情,是名为「幸福」的笑容。 “果然,蛋黄酱最棒了!”夸奖的是蛋黄酱而不是煎饺,白石麻衣的话颇有种买椟还珠的感觉。 第二十三章 白的太阳 贺喜春树从背包拿出自己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加了蜂蜜的柠檬水,酸酸甜甜的湿润很快缓解了干渴的喉咙。 趁着喝水的间隙,他忍不住偷偷打量着旁边的女孩子,她用纤纤细指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鲜香菇,优雅地沾了些蛋黄酱,张开小嘴无声地咀嚼着,喉咙轻微一动方才知道她已吞咽下肚,大和抚子般的进食方式方显温柔矜持,细吞慢咽的速度和刚拿到蛋黄酱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的嘴唇沾上了些许食物的油光,在雨过初晴的午后,光线不甚通透的凉亭里闪耀着格外红润的光芒,和肤白如雪的脸庞一起,成为这周遭阴暗环境里唯一的光源。 「花明」这个日语词跃上心头,鲜艳的樱花使周围的黑暗也隐约发亮,用来形容眼前的白石麻衣恰如其分。 “是不是.......我的脸上有饭粒吗?”白石麻衣拿着筷子的右手停在半空,脸颊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让她有些在意,转过头发现贺喜春树直直地盯着自己,她忍不住摸了摸脸颊,误以为不小心沾上了饭粒。 视线一相遇,贺喜春树便有些忐忑。 白石麻衣的眼睛很美,杏仁状的大眼兼具窄窄的自然双眼皮,如明月之当空,又如山间之清泉,细看有一眼万年之感,被这样的眼眸注视,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煎熬,时间久了,便彷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没......很干净。”贺喜春树摇头否认,以为偷瞄的行为被发现,反而先女孩儿一步脸颊微微泛红起来。 贺喜春树称得上多才多艺,擅长的地方很多,苦手的也不少,作为一名草食男,恋爱关系的缺乏让他遇到友人之间的暧昧时刻,如同遇到海啸来袭般无助,情急之下却是只能选择逃避。 这种行为虽然可耻,但很有用,至少避免了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处境。 “麻衣的料理,是今天早晨而不是昨晚做的吧。”他把头转向旁边,躲开白石麻衣的视线,嘴上转移着话题。 “啊!春树你.......怎么知道的?”白石麻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是味道上尝起来不对吗?” 不说专业的美食家,即使是她自己,也能分辨出食物过夜和只放了一早晨之间的细微区别,她猜测,或许贺喜春树的味觉远比她想象的发达。 “是油。”贺喜春树指了指四格便当盒里盛放煎饺的那一格,空荡的格子里堆积着不少油,“根据那里的沉积的油量,我判断应该是煎饺出锅不久就被放在里面;如果是昨晚做好后放在其他容器,今早才拿出来放到便当盒里,那么大部分油经过一晚的沉淀后应该遗留在其他容器里,如果是昨晚做好后就放在便当盒里,放到冰箱过夜,那么吃起来的口感不会这样新鲜,感觉上会坨很多。” 突然像是进入了推理番中的角色一样,他的嘴中说出了逻辑性很强的一段话,听起来有理有据,让一旁的白石麻衣频频点头。 “好厉害。”她的口中发出感叹,当初说出口的时候,脑海里哪有心思去想这么多,如今看来,自己这种头脑,放在推理番里恐怕只会是个给主角一行人提供线索的工具人角色吧。 “真是辛苦你了,早晨应该很忙碌吧,感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却让她的早晨陷于忙碌,所谓一天之计在于晨,四舍五入白石麻衣一整天都被浪费掉了,想来让贺喜春树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白石麻衣闻言连连摆手说:“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就是担心你有这种想法才想瞒一下的。你也知道我很喜欢料理嘛,如果做出来的食物因为放了一晚,口味上受到影响,给我带来的麻烦可比早起一两个小时严重多了。” 看到她比自己还要着急的模样,贺喜春树莞尔,忍不住心想,真是一个温柔的人,旋即想起她学生时代的遭遇,如此的温柔却招致下三滥的欺凌,心里恼怒的同时未免一阵心疼。 那段日子对白石麻衣来说,是霪雨霏霏连月不见光明的阴暗岁月吧。 不过再怎样倾盆的大雨,总是会停的,那之后太阳还是会出来的。 校园林荫道上有着不少积水,一些花瓣洒落水面像竹筏一样漂浮,满满地铺在上面形成道道花筏。步履之间,旁边女孩子身上香水和洗发水的淡香沁人心脾,贺喜春树轻吸一口气,忍不住抬头,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脸上,枝叶之上囤积着不少雨水,一阵花信风自远处而来,向人们报花将开放的同时,惹得细枝嫩叶颤动不已。 “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都会有阵雨,真是可惜,明明是赏樱的好时候........” “小心!” 一拳之隔的女孩子还在低头诉说着对天气的不满,眼疾手快的贺喜春树迅速不失轻柔地一把拉过了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下意识地把右手越过她的肩膀,高大的身躯护住了她。 “唰” 一大滩水被风从枝头吹落,形成持续数秒的阵雨,落在刚刚白石麻衣行进的前方,若不是突然被拉走,定会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头上,从头到尾被淋成落汤鸡。 “好险!”贺喜春树松开白石麻衣,伸手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似乎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实际只是掩饰自己的心跳加速,刚才那一瞬间,他才理解为何古人会用软香温玉来形容女子的身体。 “谢谢。”白石麻衣低声轻语,瞥见他的鞋子和裤腿被落水溅湿了些许,便从手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正要撕开却被他伸手制止了。 “不碍事,我们还是赶快去录音室吧。”贺喜春树摇了摇头,弯下身子把两只裤腿挽起了一些,灰色袜子包裹的脚踝露了出来,倒是有种街头风的随意。 “走吧。” 他站起身来,发现白石麻衣微抬起头注视着他,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她精致的脸庞上闪烁,仿佛花舞小枝,衬托着这朵手弱女之花。 “你在看什么?”贺喜春树心想,该不会是自己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吧。 沉默了两秒,白石麻衣眼角上扬,微笑着给出了一语双关的答案: “太阳。” 第二十四章 学院大楼 走过长长的林荫道便是中心花坛,午后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些许春寒,花坛旁边就是学校食堂,乘坐着来自东南方向隐隐约约的微风,淡淡的饭香味透过大门飘散在空气中。 兴许是刚过饭点,食堂目前多是离开的学生,或三两成群有说有笑,或独来独往自成一派,不过他们脚下的频率倒是很统一,刚开学的这段时间大家的节奏都有些不紧不慢,悠哉游哉地像是在进行饭后的例行散步。 三两成群的人中也包括了贺喜春树和白石麻衣,两人迈着轻盈的步伐,遥指着学校食堂,笑着谈论诸如“牛排盖饭的味道简直不想再吃第二次”之类的话题,不知是否是刚吃完便当的关系,贺喜春树注意到脚下的步伐有些慢,似乎想把步行的时间拉长,乃至于学院大楼就在前方不远,俩人却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楼下,引得前方的一位单身男生一阵侧目,好像疑惑这俩人莫非腿脚不便,不然为何走路像是慢动作回放。 学院大楼是一座外面涂成红褐色的四层建筑,录音室所在区域位于这座四层建筑的顶楼,二楼、三楼是教学区域,一楼则是礼堂和大厅。 在一楼大厅入口处摆放着许多海报易拉宝和立牌,上面印刷着学校近期活动的宣传信息,除去某某乐团来此演出的通告外,其余的多是学校内部自己组织的活动,比如官方性质的讲座、学生自己组织的演唱比赛、为了避免废部某个社团组织的live等等。 正是在这里,两人的脚步停了下来,贺喜春树的视线被这些宣传物料吸引,不时地挪动脚步、弯下身子,摇头晃脑查看着信息。 “你在找什么?”他的这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第一次在音像店里挑唱片的样子,让白石麻衣心生疑窦。 “找你呀!”贺喜春树直起身来丢出这句话,语气中不无遗憾,“我还以为麻衣会出现在宣传海报上呢。” 白石麻衣摇头:“乐队解散后,我就没有参加学校的活动了。” 其实乐队成立后,众人也只是在学园祭的舞台上演唱了两首歌曲,这既是乐队唯一的公开活动记录,也是白石麻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学院活动,她的性格本就不是热衷各项活动和社交的类型。 “不提live之类的活动,其他类型的活动麻衣也没参加嘛,例如,校园选美比赛之类的......”眼看话题似乎要往感伤的方向发展,贺喜春树连忙岔开话题。 “我们一个普通的音乐专门学校,怎么会有那种比赛嘛。”白石麻衣笑着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而且就算有的话,自己也不会参加吧...... “我以为像你们这种艺术类的学校,都会乐衷举办这种活动,比如上次我去......”声音到此停住了,贺喜春树的嘴巴还没有合上保持着微张的状态,意识到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果断选择了戛然而止。 竖起耳朵正准备捕捉关键信息,后面的话却迟迟未到,白石麻衣微皱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嗯?怎么停下了?” “那个......”贺喜春树表情略显挣扎,心里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但略一思忖,感觉在两人的谈话中插入另一个人似乎有些失礼,况且对方还是陌生人。 “没.......什么。”他轻轻摇头假装无事,指望凭借拙劣的演技含糊过去。 但似乎并没奏效。 “欸?刚刚你不是说了「上次我去」?后面的话呢?”白石麻衣追问道。 “啊,我有那么说么?可能滑舌了吧。”感觉她的眼神有些锐利,刺得自己心跳加速,贺喜春树赶忙扭过去头去,做着掩耳盗铃的事情。 “奇怪.......”白石麻衣小声嘟囔着,虽然还是好奇,但看出贺喜春树一副不想谈论的样子,还是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又或者在她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知,这个年纪的男人去看选美比赛什么的并不意外,倒是之前贺喜春树那种一本正经、对女人兴趣寥寥的模样有些反常,如今看来,他还是个正常的男人嘛!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贺喜出身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重新迈开了脚步。 “走吧,我们还是赶快上去吧!” 白石麻衣微笑着点了点头,跟了上去,一路从大厅坐电梯直达三楼都没遇到熟人,倒也避免了她一番解释。 出了电梯,走廊里众多录音室一溜儿排开。 白石麻衣就读的这所音乐学校属于「专门学校」,学历地位上低于国公立大学和私立大学,法律上和短期大学属于同一级别,有别于兔子国的专科学校,倒是有些类似高职。 所以在硬件配置上,自然比不上历史悠久、地位崇高又财大气粗的东京艺大、东京音大等知名音乐大学,但也算不上缺钱,该有的配置一样没少,大大小小的录音室有十间,最大的那一间横跨两个楼层,录制的时候歌手、乐队、鼓手可在单独可视的房间内进行同期录音,在设计的时候采购了各种霓虹本土石材、硬木和金属,包括冲绳石灰石,以确保主要录音室和现场排练室的声学处理能够符合要求,这种配置在录音室林立的东京也算得上次顶级,因而也时常接到一些专业歌手的录制工作。 不过目前对这间豪华的录音室,贺喜春树也只能憧憬眼馋一下,囊中羞涩又籍籍无名,令他只能在路过的时候羡慕地看去。 好在今天预定的这间也不错,各种配置也达到了专业水准,放在外面每小时都要花费让他心头滴血的价格。 为了省钱,这次demo能用软件写的伴奏,比如贝斯、鼓、琴等贺喜春树都是自己操刀在电脑上完成了,但主音吉他只能选择现场录制,不提他那把雅马哈烧火棍,宿舍里那个麦克风也仅仅是收个响的程度。 至于调音的工作,贺喜春树和白石麻衣都是束手无策,外聘能力不错的调音师要花费高昂的价格,思来想去,这项工作只能拜托—— 第二十五章 我们的歌 吉他靠在墙边,角落是电子琴和架子鼓,墙上挂着显示屏幕,中央是麦克风和放着耳机的乐谱架,走进这间录音室,各种设备静悄悄地在原地等待着两人,除了轻浅的跫音,再无其他声响传来。 看来敕使河原老师还没到呢......贺喜春树心想。 敕使河原老师,全名敕使河原健一,是白石麻衣的声乐课老师,业余时间也会兼职调音赚取一些外快,这位大她一轮的老师平易近人,在收到贺喜春树的邀请后一口答应下来,即使给出的报酬仅仅只是象征性的一杯星巴克的价格。 身后正在关门的白石麻衣似乎心有所感,还没等他出声,在背对着他的时候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老师还在忙工作,这几天新生的事务确实比较多,我们先稍等一会。” “当老师真辛苦呢。”开学季的繁忙,贺喜春树这位前教师心有戚戚,那是说不清的麻烦事如潮水接踵而来,对这位女儿刚上中学的敕使河原老师来说,这份薪水拿得并不轻松。 “说起来——”当他放下包,准备找把椅子坐下的时候,身后的白石麻衣突然开口说。 “春树怎么会突然想到来录歌呢?” “发生了很多事情......”经典的含糊其辞,贺喜春树本想在事成之前稍作隐瞒,不是有句话是「告诉别人你的目标,反而会使目标不能实现」嘛。 不过,麻衣应该不能算在「别人」这个行列里吧,他心想,如果自己兴高采烈地才出道前一天才告诉她这个消息,自己以为是给她一个惊喜,但或许她的心里会产生不被信任的感觉吧。 所以,看到女孩儿明亮的双眸和一副关心的表情,他选择透露了部分信息。 “最近写了两首歌,想着靠他们或许能敲开唱片公司的大门,完成歌手出道的目标。” “春树自己写的歌?” “嗯,词曲部分都已经完成了,之前自己在宿舍捣鼓出了一版,但果然那些廉价设备出品的歌曲听起来充斥着杂音和电流声,真是糟糕极了,如果拿去给唱片公司的听,会被嫌弃伤害耳机而丢进垃圾桶吧。”坐在圆形转椅上,心情愉悦的贺喜春树不自觉地双手抓住座板左右小幅度地旋转起来,“在这样的地方录制歌曲,也算让我有些信心了。” “原来如此,感觉春树变得好厉害,一定会马到成功的.......”有一瞬间,白石麻衣甚至在想「如果贺喜春树早点创作歌曲,是不是乐队就不用解散了」,旋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像是把解散的责任归咎于他一样,明明原因是....... “但愿如此吧。”贺喜春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只是对她这样直白的夸奖不太习惯,这个动作也引得白石麻衣不禁莞尔。 “之前,你有给别人听过这两首歌曲吗?” “有一首还没有人听过.......” “想听” “欸?” “歌名是?” “《恋爱幸运曲奇》.......” “那么,拜托春树演唱这首《恋爱幸运曲奇》吧!”白石麻衣瞪大了眼睛,颇为期待地看着贺喜春树,令他有些疑惑。 “现在?” “嗯——因为春树说还没有人听过嘛,所以我想成为第一个听这首歌的人,等未来你大火之后,我就可以拿这个荣耀到处炫耀了吧。”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石麻衣突然直起身来,撅着嘴开始一人分饰两角的小剧场—— “喂喂,最近爆红的新人歌手贺喜春树知道嘛?” “当然,有谁会不知道他呀?” “我跟你说,出道前他和我的关系可好了。” “真的?” “嗯——他的出道单曲《恋爱幸运曲奇》我可是第一个听的人呢!” “难以置信!真让人羡慕!” “对了,这个秘密要保密哦!” “嗨依嗨依,我的信誉你还不相信嘛,天上地下你知我知——” “喂喂,你知道吗,白石可是第一个听过《恋爱幸运曲奇》的人哦.......” 在切换到另一名男性角色的时候,白石麻衣不仅嗓音上粗了许多,一些用词换成了男性的习惯,连动作上也像男人一样大大咧咧,彷佛唇上真的是胡子拉碴一样。 “哈哈哈哈哈!”贺喜春树被她惟妙惟肖的表演逗得不行,“麻衣你其实是吉本的养成学校出来的吧!” “说不定呢——”白石麻衣顺势用关西话回答了他,也不知道群马县出身的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招。 如果麻衣是男儿身,恐怕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搞笑艺人了吧,贺喜春树心想。 “请稍等一下。” 他起身走到角落,拿起了靠在墙边的那把黑色吉他,近距离放在手里一看,便直觉价格不菲,待坐下之后拨动几下琴弦,便生成了把家里的烧火棍拿去祭天的冲动。 “那么.......”贺喜春树顿了一下,本想开口说出「下面这首《恋爱幸运曲奇》送给麻衣」的话,但又觉得歌词内容对好友来说,既失礼又过于暧昧,最终到了嘴边也只是简单的—— “我开始唱了哦。” 两人视线一遇上,互相微笑着点头,也没有开嗓,贺喜春树便拨动琴弦唱起这首小小的恋爱之歌。 “明明那么喜欢你,你却好像对我不感兴趣,做好准备迎接不知第几次的失恋.......” 只听到前奏的部分,就让白石麻衣瞬间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凭借她的乐理知识,不难听出这首歌曲走的复古Disco风,而歌词内容却正如歌名,如少女制作的曲奇一般甜蜜,将暗恋之中的少女心简单又准确地描绘到位。 很意外的,这样一首少女风的歌曲,从贺喜春树口中唱出来却没有让她产生不和谐的感觉,之前他的唱法多是华丽高亢、富有张力,第一次听他这种温柔甜蜜的曲风,让她不由得心想—— 好可爱,想欺负....... 而贺喜春树唱歌时的表情动作也像极了歌词里表现的那样,起初看向一边躲着她的视线,一副没有自信害羞的模样,但唱完一遍副歌之后,他就开始大胆地迎上白石麻衣的眼神,微笑着继续唱了下去,也让她看到了,「眼睛会发光」描绘的是怎样一番情景。 那里有数不尽的星辰,很奇妙的感觉,让忍不住摸向自己胸腔中间靠左的部分——心脏那里,最柔软的部分像被人握住一般,每次跳动都让她紧张一份。 不得不说这首歌曲的旋律十分抓耳或者说洗脑,随着时间推移,白石麻衣不自觉地跟着旋律轻轻拍手,第二次进入副歌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小声跟唱,到高潮时她也是忍不住笑着一起“嘿嘿嘿”。 “人生不能轻言放弃,会有令人大吃一惊的奇迹发生,我预感定能和你相爱。” 带着最后的琴声,贺喜春树唱完了这首歌,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吉他,抬起头的时候,白石麻衣小手用力地拍了起来。 “简直太好听了!能完成这种质量的歌曲,春树的才华真的出类拔萃!哪有唱片公司会忽视你嘛!” 她的脸色微红,不知是否是拍手太过用力的原因。 “也没有麻衣说的那么好啦......”他笑着轻轻摇头,本能地说出了自谦的话语。 “白石说的没错哦,贺喜你这首歌真的不错!” 录音室内,属于第三人的醇厚男音突然响起。 第二十六章 录制完成 “抱歉,我迟到了,新生那边的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来人正是今天的调音师敕使河原老师。 他的手上捧着厚厚一叠学生资料,皮鞋上沾有淡淡的泥渍,稍显凌乱的西装再加上本就稀疏的头发像是台风过境般乱糟糟。 一位刚从教室收齐学生资料后,便一路快步赶来,连路上的积水都没注意躲避的老师形象跃入贺喜春树的脑海中。 “下午好,敕使河原老师。”和白石麻衣一同站起来打招呼,贺喜春树的心中多了一丝暖意,这位老师,虽然外貌上是中年发福的地中海形象,但内在却是个温柔的人呢。 “下午好。”敕使河原把手上的资料找地方放好后,看了眼腕表,然后瞅向了白石麻衣。 “白石同学。” “嗨依!”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白石麻衣心中一凛,来自食物链上级的压力让她不由得呈现出立正站好的姿势。 “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出现在教室嘛。” “敕使河原老师,好歹让我再呆十分钟,让我听下春树唱歌。”白石麻衣顿时愁眉苦脸。 “刚刚我来的时候,他不是已经给你单独唱过了嘛,而且.......”敕使河原老师指了指手腕,“即使你现在离开,也够呛准时赶到,我记得你们这堂乐理课的老师脾气不太好,私底下你们好像给她取过什么绰号来的?” “......吹风机。”白石麻衣低着头小声回答。 “对了,吹风机,真是够毒舌的绰号,不过倒是很贴切,你们这群学生,是不是私底下也给我取过绰号呀?” “绝对没有!敕使河原老师,大家都认为你是很温柔的人,尊敬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取绰号呢。”白石麻衣连忙摇头摆手否认,而后苦着脸哀求道,“晚点再离开真的不行吗?” “贺喜唱歌很棒对吗?”敕使河原眼角下垂,摆出一副同情的模样。 “嗯嗯嗯!”白石麻衣连连点头。 “很想留在这听他唱歌对吧?” “嗯嗯!” “很遗憾呢,身为一位教师,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学生迟到呢。”双手一摊,敕使河原无奈地笑着,只是那笑容却让贺喜春树似曾相识。 “老师!”白石麻衣少见地皱着鼻子,嘟着嘴一副被捉弄后不爽的表情,让旁边的贺喜春树为之侧目—— 麻衣这个样子......真是可爱...... “那么,春树,我就先去上课了,祝你录制成功吧!” 在白石麻衣板着脸离开之后,雷厉风行的敕使河原二话不说,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晚上还有课,我们速战速决吧。” 贺喜春树点头,晚上他也有酒店的打工,老师的提议正和他意,他估摸着只是录制demo而不是正式版本,两首歌录制下来用不了太长时间。 不过,事与愿违,结束的时间比预想多了半个小时,因为—— “贺喜,稍等一下,我把伴奏调成《瞳之住人》,你演唱下这首歌。” 耳机里传来的指示,让贺喜春树满脸疑惑。 “欸?” “这首歌你之前在学园祭的live上演唱过,现在再唱一遍没问题吧?” “没问题,但是.......” 他还想再问两句,但敕使河原却并没给他机会—— “准备好了吗?要进伴奏了哦。” 耳机里熟悉的乐器旋律响起,贺喜春树没做多想,只能跟着伴奏先唱了起来。 “虽然无法数清,但岁月终究有所流逝......” 录音室内,贺喜春树闭着眼在麦克风前尽情歌唱,而在控制室内,敕使河原的脸上并无波澜,一直到副歌的最后部分—— “有一天能与你在鲜丽的季节里携手出行。” 来了........敕使河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双手紧扣耳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音符。 “向那似要下雪的天空中绽放的花朵源头前行吧......向花的源头前行吧!” 呼~听完这一句的敕使河原摘下耳机,向后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气长气,先是不住地点头,后又轻轻摇头。 “敕使河原老师.......” 贺喜春树看到敕使河原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后,便放下耳机走到控制室。 “刚才你在录制《loser》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高音和之前相比有很大提升,所以想让你唱这首《瞳之住人》试下极限。”敕使河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着继续解释,“虽然有一瞬间确实到达了C5,但是质量下降的厉害,还是要多加训练,不过在G4-B4这一声区的表现比起之前倒是有极大的进步,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在哪里进行的训练,不过应该很辛苦吧!” 辛苦......如果是说经常吃小飞鸟做的那种甜点的话,却是挺辛苦的。 “我明白了,今天麻烦老师了,真的非常感谢!”贺喜春树向敕使河原鞠躬致谢,对方勉励他一番后,两人便就此分离了。 走出学院大楼的时候,西边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天空跃入眼帘,等到他乘坐电车来到池袋的酒店前,夕阳在火烧云中进进出出,躲躲藏藏,最终还是逐渐向地平线沉下去。 18点25分.......手机上显示出一个尴尬的时间。 贺喜春树晚上打工的酒店会在19点的时候,提供给员工一份虽不丰盛但能果腹的晚餐,虽然现在肚子已经在咕咕直响,但抱着能省一顿是一顿的想法,他还是选择坚持过这几十分钟。 不过,还不到上班时间,进不去酒店的贺喜春树只能靠在酒店外墙,抬头看向西边—— 那里,夕阳还是很美的。 十分钟后,虽不雅观,但他还是从站立姿势转换成亚洲蹲。 又过了十分钟,他直接靠着墙坐了下来,已经不在乎什么形象了。 18点55分,忍受了路人30分钟的异样眼光后,贺喜春树站起身来,原地跳了两下,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腿脚,正要离开,手上滴落了一滴雨水。 仰望天空,灰色的云重新聚了起来,眼看米饭大的雨粒从空中倾盆而下,他赶紧和街上无数人一样重复着掏伞、打开、快步走路的动作。 飞也似的逃往酒店,贺喜春树心想: 这雨真是没完没了! 第二十七章 日行一善 晚上十一点,东京的天空依然下着雨,灯红酒绿消失在哗哗的雨声中,池袋的街头被涂抹成单色的水墨画,画中却有一位撑着伞脸上带笑的青年。 从打工的酒店离开时,贺喜春树的兜里多出了500日元的小费。 这个国家是没有小费文化的,日式宾至如归的服务被观光厅视为最大卖点在国际上宣传,除了年长的消费者或者相对高端的服务场所之外,其他情况游客也好服务人员也好,已经习惯了不付小费的情况,广泛的说法是这项费用已经被算进整体收费内。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今天服务的外国游客是初次来到霓虹旅游,因为贺喜春树流利的汉语对他的印象颇好,在他帮忙把数个大行李箱搬到房间后,对方便按照一个行李箱100日元的价格付给他500日元小费。 老实说可能有些小家子气,但他确实因为这笔只是和一杯星巴克等价的小费而变得心情愉悦,就连独自漫步在雨中的深夜池袋街头这样孤独的事情,都觉得是一种独特的浪漫。 四周充斥着雨水的味道,撑伞走在大雨淋漓中,贺喜春树却在想着: 这些来自于濑户内海与鄂霍茨克海、红海与黑海、贝加尔湖与五大湖的水气,被季风从全球各地送到此处,在高空的云层中相遇,融合后化作同一滴雨水落在这条街道,这种奇妙的感觉....... 真是应了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 右前方草丛似有异动,因缘际会之下,他走了几步上前看了眼,一只刚断奶的黄色小狗蜷缩着身子,用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看着贺喜春树,小狗头上的纸箱子为它提供了暂时的遮风挡雨之处,地上散落着几粒狗粮。 遗弃它的主人似乎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用一根细麻绳将它绑在了树上,纸箱子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我很可爱......请带......」,因为大雨的缘故,字迹被打湿模糊了一小半,但贺喜春树还是读出了完整的意思,「我很可爱又听话,拜托请带我回家」,末尾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狗狗笑脸。 用可爱的文字写下残酷的内容,真是讽刺呢......贺喜春树摇摇头,蹲下身,把伞撑在它的头顶上。 又湿又冷的缘故,小狗趴在箱子里蜷缩成一团,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神奇宝贝无印篇》中,小火龙初遇小智时抱着叶子躲雨的样子...... 这样想着,贺喜春树突然轻轻来了句:“喂,你会喷火吗?” 纸箱中的小可爱只是歪了下脑袋,并不理解眼前的两脚兽所说的话。 “可惜呢,看来你没办法成为卡蒂狗了。”贺喜春树看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小狗也起身用脑袋蹭了蹭他拿伞的手,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 犹豫了一下,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拿出了刚从便利店买到的临期蛋白能量棒,借着雨中昏黄的路灯仔细看着配方表。 复合蛋白粉、麦芽糖醇液、全脂乳粉、酸奶粉、甘油、无水奶油.......食用盐、三氯蔗糖。 看了两遍,没有发现巧克力的出现,贺喜春树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当时因为50日元的差价,没有买巧克力味的那种能量棒,心里为此暗自庆幸着,他转头看向了旁边。 “原本买来是想当夜宵,现在倒是便宜你了。” 虽然听不懂两脚兽的话,但小狗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原地转了两圈后停下,可怜兮兮地望向两脚兽,在听到包装撕开的声音后,尾巴摇晃的频率如同扇风机从一档直接跳到三档。 “啪!” 蛋白棒被掰成两段发出的声音和雨声交织在一起,但听在狗狗耳朵里,只有食物的声音,即便已是饥肠辘辘,它只是发出了一声“呜”的低声,并没有如同哈士奇一般着急的时候会发出狼嚎声,在贺喜春树递过一半能量棒的时候,也是轻轻叼住,小心翼翼地避开手指,在他抽回手之后才迫不及待吞咽起来。 贺喜春树也笑着把自己那半能量棒塞进嘴里,不过显然他的进食速度远远比不上四脚兽,还在咬第二口的时候,那边已经进食完毕,躺在地上露出了肚皮盯着他。 “真是好孩子。”他伸出空闲的右手摸了摸小脑袋,看着它舒服地闭上眼睛,却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已经决定不再养宠物了。” 在那只陪伴他度过了小学和中学前两年的柴犬因为意外回归汪星球以后,他便做出了再也不养宠物的决定。 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无力感,只要一次就够了。 “抱歉呢,就此别过吧。” 把伞挪了下位置,完全挡住了小狗头上的雨水,随后伞柄轻轻插入土中固定住,完成这一步后,贺喜春树的心里包袱轻了一些。 至少能让你免于风吹雨淋....... 随后他站起身,把外套披在头上,头也不回地冲入雨中,一边跑一边安慰着自己,比起之前那些冷漠的路人,自己做得已经够好了,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只是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却还是如此沉重呢? 回家的公交车开着亮黄色徐徐进站,随着限压阀“哧----哧”的放气声,车门在眼前打开,贺喜春树头上顶着外套,左脚踏上了车厢,但右脚却被无形的压力牢牢钉在地面,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被这样的雨水淋湿,一定会很冷吧,但是自己已经把伞留在那里了。 半根能量棒的话,很快就会饿吧?不过会有善良的人给它吃的,再不行明天自己再来看一遍。 但是会孤独吧? 两种声音在脑海中纠缠不清,让他心如乱麻。 “这位乘客?”眼看这位年轻人一只脚踏上车厢的动作保持了近十秒,司机忍不住出声提醒,听在贺喜春树耳中却有如洪钟大吕。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把左腿收了回来,贺喜春树在雨中鞠躬向司机致歉,随后朝着回家相反的方向奔跑了过去。 迎着大雨,他心里想,真是的,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连善良都会犹豫的人了。 第二十八章 雨中插曲 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从车站一路小跑回去,贺喜春树感觉自己像是穿着衣服在灌满水的泳池中游泳,脚下的脚步越来越重。 披在头上用于挡雨的外套起初尚能起到一些作用,后来却像是在水中浸泡过一般,彻底湿透,份量也重了许多。 不过在拿回伞之前前,暂时他还是只能指望这件外套,虽然在豆大的雨滴无情拍打下,他的头发俨然已经湿了大半。 “哗”“咚”“滴”“啪嗒” 雨水敲击车顶、地面的声音,汽车的鸣笛声,跑步中的跫音,各种规则不规则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雨夜交响曲,而在之后,属于贺喜春树的怒吼声也加入了演奏—— “停手!你在做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夜街头,他的怒吼声盖过了其他声音,带着主人难以抑制的愤怒情绪,穿透雨水阻隔向前扩散,若以一种乐器比喻,那无疑便是唢呐,甫一奏响,其他乐器遑论管乐还是弦乐全都沦为和声。 前方十米处,是这道怒吼声的对象,一位流浪汉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右手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伞柄处带有一些泥土。 被这样一吼,那流浪汉先是作吃惊状,随后低头看了眼草丛中窝在纸箱中的小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雨伞,脸上略显挣扎,眼见贺喜春树朝他走来,脸上瞬间多了羞耻之色。 “十分抱歉,我也是没有办法。” 流浪汉突然的鞠躬致歉,让贺喜春树脚下一滞,他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有些印象。 似乎,最近在哪里见过...... 虽然这人偷拿自己留给小狗的雨伞的行为,让他内心难抑愤怒,乃至于罕见地露出怒目圆睁的表情,不过,望着流浪汉的表情从困惑转为吃惊,然后变成纠结,最后满脸羞愧,他觉得,这人应该本性不坏,只是一时情急—— “请原谅我!” 流浪汉大吼一声,却马上一脸决绝地收起伞转身趁着绿灯的最后几秒狂奔过路口,在马路对面的红灯下,还不住地朝着这边鞠躬,然后撑起伞快步消失在雨中。 “你这家伙!” 贺喜春树小跑了几步便停住了,并非只是因为红绿灯的因素。 他认出了那个流浪汉,之前在池袋的遇到过几次,最初的时候那人拿着贺喜春树分享的一罐朝日啤酒,抽着极大概率是捡来的半支香烟,告诉春树「我是80届早稻田商学部的本科生」。 在那场1991年发生的经济破灭风波中,许多在房价高位接盘的人不仅一无所有,还欠下了巨额债务,比如演员阿部宽,在87年投资公寓,泡沫破灭后直接欠下了数亿日元的债务,直到07年才宣布还清负债。 又比如贺喜春树大学时教授文学的老师,那位老教授在1990年向银行贷款2亿买下新宿的公寓,其中1.8亿要还45年,结果那房子现在价值不到当初的三分之一,而他还要继续还23年的贷款。 如同阿部宽或者教授这种人,虽然背上了巨额负债,但因为本身的还款能力不错,免于破产的结果。而这位流浪汉供职的公司因为资不抵债而被破产清算,一夜之间他从部长变得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便是和妻子离婚,把有限的财产留给妻儿,自己则背上沉重的债务流落各个公园、桥洞。 “据说一个白领一生大概能赚到2.2亿日元,真是的,只要一想到自己欠下了银行好几辈子的债务,就一点干劲都提不起来,反正有点钱就会被银行划走,工作也好零工也好,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我所能期待的,不过是某天躺在公园的长椅上,睡梦中走完这一生。嘛,千万别是夏天,没人发现没多久尸体就会发臭,会给警察添不少麻烦。也别是冬天的话,那样大概会被冻死吧,可就太痛苦了。” 那时,听着坐在长椅上的流浪汉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贺喜春树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别人看不到的地狱”这样的想法。 如今,被这样的人偷走雨伞,贺喜春树也只能放弃追上去索要的脚步,却不仅仅因为同情和怜悯,而是他深刻意识到—— 一无所有的人不仅危险而且捉摸不定,一块面包,一罐啤酒乃至一个眼神,都是潜在的导火索。 ——至少,今晚会少一个被雨淋的可怜人。 贺喜春树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小声说道。愤懑的情绪似乎也因此变弱了,连呼吸也开始平缓。回想起还有一个小生命等待着自己的帮助,他急忙跑回草丛边,蹲下身,解开绑在树上的绳子,把看到他之后委屈叫了一声“汪”的小狗抱了起来。 只是面对这场雨,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同银行晴天借伞、雨天收伞一样,便利店里的伞在晴天总是卖不出去,到了雨天却经常缺货,自己倒是不在乎淋一下雨,但怀中这个小家伙,搞不好会大病一场乃至没命的。 犹豫了几秒,贺喜春树上衣全部收到了裤子,然后拽了裤腰往上用力提了提,一直提到肚脐以上靠近胸口的位置才停下。 拉开领口,他把小家伙塞进了衣服里在外面用手扶住,随后披上那件湿透的外套,像阿甘一样朝着车站又跑了起来。 ······· 差十分钟到子时的时候,贺喜春树终于推开了自家公寓的房门,瞥见隔壁房间黑漆漆一片,他的各种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 “嗨依,欢迎来到我家!” 怀里的小家伙在衣服和体温的作用,精神保持得还不错,在被放到地板上之后,马上兴奋地左转右转、地上打滚,甚至叫了两声“汪汪”。 刚脱下上衣的贺喜春树赶紧抓住它,按住了上下颌,轻声说道:“隔壁有个恐怖的大魔王正在睡觉,如果吵醒了她,我们俩恐怕活不过今晚。” 不知是他的恐吓起到了作用,还是小家伙已经过了初来乍到的新鲜劲,在他松开手之后,它安定了许多,没再叫出声而是用小奶袋不停地蹭着贺喜春树的手。 “乖!等我一会儿。” 轻轻拍了下狗头,贺喜春树一边脱着裤子一边朝浴室走去,等到打开浴室门的时候,俨然已经是寸缕不沾。 “哗!”“哗。” 刚打开花洒,听到水声的贺喜春树便赶紧调低水量,直到确认水声到了近乎细不可闻的地步才舒了一口气,动作轻柔地洗起澡。 那女人的起床气可是不小,而且她最讨厌被吵醒,若是一个不小心....... 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贺喜春树的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 第二十九章 深夜和啤酒很配 据统计,八成男生独自一人洗澡的时候,一般在5~10分钟内便可以结束。 贺喜春树不清楚哪家机构统计的这个数据,但放在自己身上意外符合,5分钟......具体的话应该是....... 他抬头看了眼时钟,现在时间是夜晚11点53分,也就是说自己这次洗澡过程只花了大概4分半。 真是的,这样争分夺秒,显得自己时间很宝贵一样。 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手上拿起毛巾,继续刚才擦干头发的动作,因为他的中长发,这个过程显得缓慢,而能缩短时间的吹风机.......那玩意儿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用起来,“呼呼”的声音就像是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中丢进一发大号炮仗,不过倒不会溅起大堆水花,而是会将一墙之隔的桥本奈奈未吵醒,届时...... 恰在此刻,在四月底东京凌晨的室内,全身上下仅在腰部围了一条围巾的贺喜春树身上不由得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冷让他不得不扔掉头上的毛巾,带着半湿的头发,赶紧小跑进衣柜拿出睡衣套了上去,一边穿一边想 ——那女孩儿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已经够辛苦了,好不容易能在12点前入睡,自己还是不要打扰她的休息了。 穿上睡衣睡裤后,温暖的感觉重新回到他的身体,赤脚站在地板上,正想去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脚踝处却突如其来一阵湿润。 艺高人胆大的贺喜春树并未一步跳开,只是低头看了下,果然—— 那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的脚边,正用自己湿湿的狗鼻子蹭着他裸露在外的脚踝。 “你想做什么呢?” 蹲下身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大眼瞪小眼的瞬间,它轻轻地“嗷嗷”叫了几声,像极了婴儿没东西吃时的声音。 原来是肚子饿了,没想到半支蛋白棒如此不顶饿,不过或许和人类一样,发育期的时候就是容易饿。 ——但是,家里好像没有狗粮,也没有适合香肠之类适合它的人类食物。 翻箱倒柜的时候,贺喜春树开始变得苦恼,难不成自己要现在下楼跑上十几分钟到便利店给它买吃的?但窗外哗哗作响的雨声和风吹樱花树发出的骤响,让他觉得自己的屋子被设置了结界一般,推门下楼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要不,你坚持一晚上?” 他转过头轻声说道,却看到小家伙后腿坐在地板上,尾巴在身后拼命摇晃,瞪着眼期待地看向这边。 “欸!” 轻轻叹了一口气,贺喜春树转回头准备继续翻箱倒柜,眼睛却瞥到柜子最里面一个透明袋子里一些黑色颗粒物。 对了,这个或许可以! 贺喜春树低下头,向柜子里伸长了手却没够到袋子,只得趴在地板上,整个上半身探进柜子里才终于拿到了这袋东西。 坐在地板上,手捧着袋子,他心想,如获至宝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袋子里装着的黑色颗粒物,是数月前,他发现车站前那座桥洞里有几只小流浪猫时,从宠物店买来的猫粮,因为投食对象是幼猫,还特地买来的幼猫粮,喂养了一段时间,几只小猫各奔东西,剩下的便是这一袋了。 狗.......应该可以吃猫粮吧? 对此贺喜春树并不敢妄下结论,他有限的饲养经验只包括柴犬和遥香,不过,记得许多youtube和facebook上猫狗双全的宠物达人,都发布过汪星人和喵星人偷吃对方食物的内容,这样看来应该没有什么风险。 左右不过是应付一顿而已,看配方表也没有发现对狗狗有风险的成分,贺喜春树心中逐渐有了决定。 不过,时间这么长,会不会过期变质呢? 看着手上的几粒黑色油油的猫粮颗粒,贺喜春树有些犹豫,闻起来还是普通的猫粮,但果然还是只有亲口尝一下才知道是否变质吧。 ——脆脆的口感像小饼干,没什么腥味可能是配方里没加鱼的缘故,接触唾液后化的比较快,也不太黏牙,鸡肉味的嘎嘣脆,咸味有一些,淀粉应该含量不低。 贺喜春树继续咀嚼了几下,“咕噔”一声咽了下去,除了余味却有点苦,倒也没尝到什么异常,反而感觉味道和口感比小飞鸟做的甜点好上不上。 暗暗点了点头,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不锈钢餐碟,回头看了眼小家伙的体型,用目测的方式估摸了下它的体重后,匀出差不多在40克左右的30粒猫粮放进碟中,然后蹲下身来放在地上,看到小家伙迫不及待冲上来就想进食的时候,又突然拿了起来。 他冲着小家伙摇了摇头,随后把餐碟又放了下来,见到小家伙还是一副马上要吃的样子,又突然撤走餐碟,反复几次直到再一次放下小家伙学会了等待后,他才说了一声“可以了”,然后让它开始进食。 在小家伙进食的同时,贺喜春树走到了桌前拿起上个月的电费账单细看起来。 刚刚上楼时,想起今天是账单日,他便走到公寓入口楼梯旁的邮箱处,在密密麻麻的邮箱中找到门上写有「贺喜」的那个——仔细看的话,「贺喜」下面隐隐约约有着「茗荷」两个字的轮廓。 那是上任房客用油性很强的黑色马克笔写上去的,贺喜春树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办法完全清除,搞得他每次打开邮箱时看到这个名字都有些不爽。想起那人当初留给自己各种麻烦,他不禁感叹,霓虹人也不是人人都秉承「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条原则的,而且明明好听到写在书中就是主角的姓氏,却做出这等龌龊事,真是讽刺。 看着电费单上的数字,贺喜春树忍不住右手连续挥了几拳,默默地笑了起来—— 变少了,电费比上个月少了275日元,这已经是连续三个月电费下降了,看来离家时关掉不必要的电源时对的。 兴奋之下,他打开冰箱想拿瓶朝日啤酒庆祝下,但冰凉的铝罐入手时,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两个数字:节省的电费是275日元,一罐朝日啤酒270日元。 到头来,这不等于没节约嘛! 右手拿着啤酒,贺喜春树无奈地朝后倒在床上,脑袋接触床垫的一瞬间,却想起一件事——这酒,好像是前几天在超市买的临期品,价格只有正常的五分之一。 他把啤酒转了半圈,看到保质期上写着代表今天的日期,瞬间松了一口气,但等到他坐起身来拉开拉环,却意识到,好像要到12点了—— 11点58分,看到时钟指针的方向,他咽了下唾沫,只有两分钟,一口气的话来得及! “咕噔咕噔” 实际只用了十几秒,他就喝完了一整罐啤酒。看着墙上的时钟,他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啧,随手把空啤酒罐放在脚边,然后就躺在床上拉过了被子盖上。 闭上眼,也许是债务的缘故,他又想起了那位流浪汉,记不得在哪看过,「当你欠银行的钱足够多时,你就是它爸爸」,如今看来,这父子关系不假,只是银行这儿子多半是俄狄浦斯、冒顿一类的大孝子。 欠钱真是可怕,贺喜春树心想,自己还是赶快完成出道,多卖点唱片还上债务吧! 在酒精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睡意渐渐涌了上来,临睡前最后想的,是尽快给小家伙找个领养人。 第三十章 突如其来的感冒 「如果早晨是从头痛中苏醒,这样的一天就是地狱吧。」不知道哪里翻过的一句话,正印证在白石麻衣身上。 隔壁的闹钟在响,楼道的老电梯在咯吱咯吱,下了整夜的雨停了,外面除了冷漠的摩托车声,竟然还有不知什么种类的鸟叫声。 梦醒时分如是所闻,白石麻衣很想思考这些声音除了吵醒她之外的意义,只是空白而凝滞的空间在她的大脑中无限膨胀,思考的能力被剥夺,脑海也彷佛快膨胀到极限。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拉上窗帘的屋内亮堂堂一片,阳光看样子十分充足,但她却没有闲心去感慨“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眼睛看到光的同时,空白从脑海中消失了,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来,太阳穴那里似乎被人拿着针不停地刺一样。 不过,必须起床了,墙上挂钟指向的时间已经过了9点,现在连早晨都算不上了,今天似乎还有着什么事情来的。 刚从床上坐起身,这个平常毫不费力的动作此刻异常艰难,白石麻衣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一片混沌,根本无力回想起今天的安排,仅仅只是维持摇摇欲坠的身体不重新躺倒在床,她便已耗去了大半体力。 喉咙,像是着火了...... 口干舌燥的驱使下,白石麻衣将手伸向了床头柜上的一杯水,虽然一夜过去会落了不少灰尘,但她实在忍不住也没有力气去重新再倒一杯。 只是这下却是摸了个空,疑惑地转头看了下,她很不情愿地挪动了两下屁股,这次干净利落地拿到了,然后艰难地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身体恢复了一些精神,继续喝第二口的时候,感冒导致的咳嗽突然袭来—— “咳咳咳.......” 轻轻放下水杯,白石麻衣慌忙拍打着胸脯,好一会儿才从呛水的状态中回复正常。 “阿嚏!” 响亮的喷嚏声回荡在白石麻衣的房间内,因为身处自己家,在这个最后的堡垒中,她不用像在外面一样捂住口鼻拼命控制音量大小,于是在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后,她感觉鼻子舒服多了,代价就是鼻涕开始流了下来。 白石麻衣一边用纸巾擦着鼻涕,一边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手心感受到的温度与其说温暖不如说是发烫。 糟糕,希望不会发烧...... 她遥遥望向房间窗边搁着的书桌,木质纹路的桌面下,是配有铜制拉手的五层抽屉,底下最靠近涂着透明清漆的桦木地板那一层,如果拉开便能看到存放着温度计的医药箱。 那书桌到床边仅有数米的距离,白石麻衣迈开长腿顷刻可至,称得上触手可及,但是—— 她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白石麻衣身上仅有的一丝起床时的慵懒,在感冒的作用下被放大了一万倍,仅仅只是挪动腿脚,消耗的卡路里便和一次千米相当,寸步难行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很怀疑自己如果下床的话,会不会立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板上。 即便拿到体温计,之后还要量体温、确认病情、吃药或者就医..... 一想到这些她的头脑愈加发昏,身体向前缓缓倒在床上,侧枕着枕头,她只想努力重回梦乡,然后一觉醒来,感冒就消失了。 这时,手机响了。 恼人的来电铃声,还是挂掉吧。 她一把抓过手机,见到屏幕上显示这是来自贺喜春树的电话后,便熄掉挂断的打算。 “咳咳。” 稍微清了下嗓子,深吸了一口气后,在手指按下接听键的同时,心里忍不住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很难听。 “早上好麻衣!” 他的声音还是明亮而温柔,真好呢,这种声音和今天的天气才搭配。 “早......上好,春树。” 反观自己,说起话来本就有气无力,在重重的鼻音加持下,听起来带着奶声奶气,像是小孩子似的。 “麻衣,那个.......首先说好,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昨天我们约好今天早晨去学校练习下声乐,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过了半个小时,我看你迟迟未到,担心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所以着急打电话给你......” 练习....... 听到这个词,白石麻衣马上回想起今天忘记的重要安排是什么了,怪不得自己刚刚一只心神不宁,真是的,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掉呢。 “抱.......抱歉!” 白石麻衣抱着手机,以一种近乎弹起的姿势从床上坐起身来,然而对于她现在羸弱的身体而言,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下一秒,她的眼前突然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对身体的控制瞬间失效。 “砰!” 额头和地板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疼痛让白石麻衣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好痛....... 白石麻衣跪伏在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板纹路,心里一阵懊恼——到头来,自己还是摔倒了。 不过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撞之下,自己的意识反倒清醒了几分。 ——原来疼痛才是最好的镇定剂。 “麻衣,发生什么了事了,你没事吧?” 听到手机那头传来贺喜春树焦急的声音,白石麻衣立刻以膝盖为支点直起身来,屁股放在两个后脚跟中间的地板上,以一副鸭子坐的姿势和那边继续着通话。 “抱歉,刚刚找衣服时脑袋不小心碰到衣柜了。”说这话时,白石麻衣皱着眉头不住地轻柔着发红的额头。 “没事吧?” “没事,只是小小痛了一下......对了,迟到的事情我很抱歉,昨天睡太晚忘记设置闹钟,结果早晨睡过头了。我现在会马上......阿嚏......马上赶过去的。” 白石麻衣左手按住话筒,右手赶忙拿了块纸巾轻轻擦拭下鼻涕。 “麻衣,你的声音听起来.......是感冒了吧。” 听到贺喜春树的话,她有些紧张,这才意识到自己夹带的鼻音太过眼中,于是利用课上学到的发声技巧,赶紧粗着嗓子说道:“没......没有的事,只是刚起床嗓子有些渴.......咳咳咳。” 听到她的咳嗽声,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犹豫,过了片刻,一声轻轻的叹气声传来。 “麻衣,你现在住在哪儿?” “欸?”白石麻衣不禁捂住了嘴。 “告诉我你的地址,我现在赶过去。” “这么突然......其实我真的没什么......”白石麻衣咬着嘴唇,语气其实没那么坚定,心里也有些动摇。 “好啦,我记得你提到过自己是独居对吧,既然生病了还是有个人在身边照顾比较好,如果你能找到其他人照顾,那我也.......” “拜托了......” “欸?”白石麻衣的声音有些轻,贺喜春树一时没听清楚。 听出了他的疑惑,白石麻衣重新说了一遍,这次不仅声音更大,语气也多了些坚定:”拜托了春树.......我没什么朋友,现在只能拜托你来照顾我了。” 为什么要说「只能」而不是「只想」呢? 话一出口,白石麻衣就对自己的不坦率感到懊恼。 第三十一章 掀被子 “呤.....” 隔壁住户再次响起的闹铃声透过不知多厚的墙壁再次耳中,白石麻衣从小憩中醒来,皱着眉头,两只手揉了揉太阳穴,渐渐脱离睡眼惺忪。 不知是否睡了一小觉的缘故,头疼减轻了不少,她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意识清醒了些许后站起身来朝着房门缓步走去——和那恼人的闹钟铃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令人愉悦的门铃声。 右手放在门把手上,白石麻衣并没有立刻开门,作为单身独居女性,最起码的警觉是要保持的,尽管这附近的治安不错,自从她去年搬到这里以来,还未听说过有偷盗抢案件或者极道人士上门催债这种事情发生,但即便只是NHK的收费员上门,这种流氓式追讨也是很烦人的事情。 以“屋内没有电视机”为借口拒绝缴费是不可行的,按照法律只要有能接收NHK信号的设备,比如手机,都需要给NHK交钱,或许像贺喜春树那样装作日语苦手的留学生,用中文说一些不耐烦的词汇才能逼退对方。 想起他给自己表演情景再现时,那模仿起NHK收费员来惟妙惟肖的模样,白石麻衣不禁莞尔,待她微踮脚尖,透过猫眼看到熟悉的脸庞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早上好,春树。”右手按住把手向下一按,她轻轻拉开了房门。 “早上好,麻衣........”“呀!” 眼见门开,贺喜春树笑着开口道早,不过门只开了一道十厘米的小口,透过门缝只看到白石麻衣的惊鸿一瞥,下一秒她就尖叫着跑回了屋内。 “咚咚咚!” 听着屋内的脚步声,贺喜春树满是疑惑,他不禁摸了摸脸庞,怀疑上面是否沾了奇怪的东西,但一路走来其他人并没有用奇怪的眼光看他,脸上应该是干净的。 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多半是白石麻衣那边出了状况。 ——莫非没穿衣服? 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随即便自我否定地暗暗摇头。 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又不是什么二次元宅向作品,男孩子偶然撞见女孩子胴体这种事,在现实中怎么可能发生。 “麻衣,你没事吧?”贺喜春树只是站在门槛外敲了敲门询问,并没有直接进屋,以防真的发生尴尬的事情。 “我没事.......”不知怎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声闷气。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或者再给你一些时间?” “啊,那个.......请进。”稍作犹豫后,白石麻衣还是同意了。 “打扰了。” 贺喜春树进屋后轻轻关上了门,在玄关处坐下脱掉了鞋子,左右查看了一番却并未找到为客人准备的拖鞋。 “麻衣,你这没有多余的拖鞋吗?” “抱歉,家里只有我的拖鞋.......春树你直接进来吧,下次我一定会提前准备好拖鞋的。” 听到她的回答,贺喜春树心里嘀咕,该不会麻衣这里一直没有友人拜访吧? “失礼了。” 未做多想,贺喜春树穿着袜子的脚踏上了地板,这时他不禁庆幸自己并没有像其他男性友人一样,两三天才换一双袜子。 白石麻衣这间一居室的公寓面朝南方,客厅和卧室中间有一道推拉门隔开,此刻这门正处于拉开状态;客厅中央的窗帘已经拉开,阳光经由大块玻璃尽情射入室内,照的室内明亮而干爽。 “咦?” 乍一看,贺喜春树并未发现白石麻衣的身影,正在疑惑之际,他瞅见了床上有些异样,被子呈现隆起的样子,从高度来看,像是有人坐在里面。 “麻衣,你.......在被子里吗?” “嗯......我在里面。” 白石麻衣的声音从被子中传来,这次贺喜春树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了,只不过,为何她要蒙上一床被子呢? 钻进被窝,整个人全身都蒙在被子里,这样的事在看过电影《咒怨》里伽椰子趴在被窝里那段戏后,他就很少在做了。 对于白石麻衣的行为,他有些不解,捉迷藏?恶作剧?似乎不像是她的性格能做出的事情。 “我说,就算不想见我,也不用包的这样严实吧。”他半开玩笑道。 “抱歉,我现在的样子没办法见你。” 该不会,前面自己的猜想是真的吧,现实里真会发生这种事?贺喜春树有些拿不定主意,走向床边的脚步停下了,连带着一把掀起被子的想法也无疾而终。 “要不然,我先出去下,你......先穿好衣服?” “穿衣服?”白石麻衣在被子里疑惑地歪着头,片刻后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让贺喜春树产生了误解,不禁一阵脸红。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好好穿着睡衣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 白石麻衣的语气显得相当犹豫,虽然隔着被子,但贺喜春树猜测或许她正在咬着嘴唇。 “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素颜的我。”虽然蒙了一层被子,但说这话的时候白石麻衣还是双手捂住了脸,似乎在担心贺喜春树有透视能力一样。 在挂断电话后,她努力支撑着身体完成了洗漱工作,这也耗尽了她剩余的力气,估摸着距离贺喜春树来访还有四十多分钟,她就趴在枕头上想小憩个十分钟,剩下的三十分钟拿来化个淡妆绰绰有余。 哪成想,时间不知被谁偷走,一觉醒来就遇到敲门声,直到开门见到贺喜春树,她才想起自己还是素面朝天的状态,这才大叫着跑回床上钻进被子里——就像年幼时遇上雷雨天的反应一样。 “只是没化妆啊........”贺喜春树小声嘟囔着,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理解霓虹女人不化妆就不能见人的做法。 化妆再重要也没身体重要,秉承着这样的想法,他继续走向床边,伸手拉住被子一角,想要强行掀开。 “麻衣,你现在不是还生着病吗?这样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会加重病情的。” “不要。”白石麻衣在里面死死按住了被子,坚决不肯让步。 第三十二章 意外的接触 察觉到白石麻衣的抗拒,贺喜春树只得松开握着被子的手,自顾自地摇头,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 洗面奶、面霜,这是他仅用的美妆护肤产品,对化妆的过程也不甚了解,这种认知上的割裂感让贺喜春树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化妆真的很重要嘛?” “很重要!”白石麻衣斩钉截铁地回答。 “再重要也不用连身体健康都不顾吧!” “唔……”白石麻衣想了一会儿,但搜肠刮肚也没办法从记忆里翻出太贴切的形容词,只得采用最通俗的解释。 “就像高达之于男孩子那样重要。” “可我不玩高达。” “换个说法的话......相当于作家的芥川奖?” “芥川奖的话......对作家来说当然重要,但是得不到的话,也还有直木三十五奖、少爷文学奖等等。” “啊.......空气!对女孩子来说,化妆就像空气一样重要!”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喜春树总感觉白石麻衣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烦,甚至称得上气急败坏。 「她该不会站起身,把被子蒙在我的头上,然后手打脚踹吧」 他看了眼隆起的被子,心里泛着嘀咕,或许以麻衣的温柔性格断不会如此出格,但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再也抑制不住,若是自己继续追问下去,谁知道墨菲定律会不会应验在自己身上呢。 不知不觉,他竟咽了下口水。 “嗨依嗨依,我明白了,那就不勉强你了。” 他本想伸手拍拍被子的最高处,但又想起女孩子的头顶是不能轻易触碰的区域,即便隔着一层被子也是如此,于是便收回手掌站起身来。 “不过,体温还是要量一下的,如果发烧的话,最好及时就医。” “体温计在书桌右侧最底下的抽屉里,麻烦你啦。”白石麻衣伸手指了指,但只是让被子上多了一个方向不明的尖角,好在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书桌,贺喜春树很快便拿到了体温计。 几声脚步之后,他走到床边,嘴唇微张正待开口,便看见白石麻衣很有默契地从眼前的被子里,“唰”的伸出一只五指尖如笋的纤纤素手。 “放我手里就好,对了,还要麻烦你帮忙记下时间。”她那白皙晶莹的脸庞中央柔嫩的小嘴微微动了动。 贺喜春树依言把体温计放在她的手心,测体温需要一段时间,在知道白石麻衣还未吃早餐之后,他便主动请缨下厨。 感冒的话,饮食宜清淡,贺喜春树从米桶中舀了一些米,走到水池边淘米、下锅、加水、扭开煤气阀,准备做一份白粥。 隔了小半晌,手机设置的倒计时声音响起。 “时间差不多到了,体温计给我吧!” 贺喜春树从白石麻衣手中接过尚有余温的体温计,借着室内的阳光翻看了下,随即舒了口气。 “37.3℃,还好只是低烧,暂时不用就医,在家好好休息吧,不舒服的话可以吃点药,我看到你药箱里的药品挺齐全的,待会挑一些给你放在桌上。” 他走到书桌边,把甩到正常温度的体温计物归原处,却听到背后传来白石麻衣的声音。 “在梳妆台那里有我的口红,麻烦拿一下正红色的那只给我吧。” 正红色? 贺喜春树死盯着眼前十多只口红,挨只拿了起来,却没发现有哪只的外壳上印有「正红色」的标识,只有一些「999」、「080」之类的数字。 想要靠肉眼辨别颜色的计划,在看到膏体的瞬间也宣告失败。 简直比当初早稻田入学考试的选择题还要难,他心想,试卷上的选择题再难也是四选一,就算靠蒙也有25%的正确率,但眼下随便选一支口红,正确率还不到十分之一。 能女人真是了不起呢。 “抱歉,我不知道哪支是正红色。”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哈.......”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他觉得,白石麻衣肯定在偷笑。 “盖子上有999的那支。” 贺喜春树依言找到这支口红,瞥了一眼膏体的颜色,并未发现和其他口红的区别。 ——如果没有外壳的话,女孩子还能分清口红色号嘛。 带着这个疑惑,像之前递交体温计一样,准备把口红交给了白石麻衣,手碰手的瞬间却发生了意外,在这一刻两人并没有心有灵犀,如同百米接力时从远动员手中掉落的接力棒一样,口红从大手和小手之间的缝隙中坠落下去。 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白石麻衣还是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 眼疾手快的贺喜春树弯腰伸手准备接住口红,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尖叫声,条件反射性地抬起头,飞舞在空中的被子,身体前倾表情惊恐的白石麻衣、近在咫尺的额头。 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这东西对她这么重要。 口红跌落在贺喜春树的手心,在弹起的时候又被白石麻衣一把抓住,她的脸上惊恐的表情马上切换成劫后余生的喜悦,但下一刻又马上崩坏—— “砰!” 白石麻衣和贺喜春树的额头狠狠撞在一起,把男人撞到在地板上的同时,她的身体也在重力的作用下坠落,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双手按在他的胸膛上,避免了上半身撞到男人的同时,视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相遇。 贺喜春树揉了揉吃痛的后脑勺,口里嘟囔了一声“好痛”,甩了甩脑袋,感觉到腿上的触感,他微微仰头,进入眼帘的是—— 好软,不是,好白。 不施粉黛却宛若梦幻,看着她的脸庞,贺喜春树的思维在此时和数百年前的古人产生同步,「冰肌雪肤」的描述出现在他脑海中。 一如今年东京的第一场雪,飘落的雪花落在白石麻衣的面前,看着伸手接住雪花的女孩子,他却产生了「雪究竟是不是白色」的疑问,此时轻柔的阳光从侧面的窗户洒落在室内,但贺喜春树已经分不清,照亮眼前世界的究竟是白石麻衣白皙的皮肤还是轻柔的阳光。 第三十三章 化解 化妆的本质是「扬长避短」,所谓「短」即肤质不均、暗沉、黑眼圈、皱纹、毛孔粗大,所以美白和遮瑕变成了女性化妆的重要目的,其中更有「一白遮百丑」的说法,因而美白便和减肥并列成为女人永恒不变的追求。 换句话说,若是原本皮肤状态就白璧无瑕,那么即使不化妆也会得到「素颜也是美人」的评价。 贺喜春树不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但见到素颜状态下的白石麻衣,心中也不免产生了「这不也很美嘛」的念头。 ——所以到底为啥如此大惊小怪嘛! 明明不化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为什么非要躲藏着不让别人见到呢? 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 贺喜春树内心纠结的同时,白石麻衣和他进行完面对面近距离的对视之后,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先是错愕,再是惊慌,最后是湿润的羞耻,顷刻之间眼神发生的三次变化透露着她内心的起伏不定。 伴随着“呜”的一声,她飞快转身跪倒在床上,扯过抛在一边的被子盖在自己脑袋上,颈部以下曼妙的曲线却暴露在空气中。 俯下的身躯,赤裸的双足,臀部至于脚跟上,再加上头上的被子,这副姿势像极了鸵鸟将脑袋塞入沙子的模样。 “其实......”看着装鸵鸟已经好一会儿的白石麻衣,贺喜春树决定开口说点什么,“刚刚时间太短,其实我一点都没看清,麻衣你.......” 声音到后来越来越小,显然他也意识到这样的谎言太过拙劣,方才两人对视的时间足够rap歌手念完好几段歌词,而且自己凭借视力5.2的双眼,可是连她的耳垂也在变红这种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骗子。” 果然,被子里传来女孩儿不满的声音,连带着双手按住被子的动作也更加用力,。 “抱歉,请忘掉我刚刚说的胡话。”他闭上双眼,右手轻轻拍打了几下额头,对自己的言语也有些后悔。 ——自己果然不善于读空气。 他轻叹一口气,似乎心里放下了什么,睁开的眼睛多了几分真诚的光芒。 “其实刚刚麻衣的脸庞,我看得非常非常清楚。” 听到实话,白石麻衣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双腿在空中焦急地上下摆动起来。 “虽然我对化妆这回事一窍不通,但是大部分女孩子都是为了变美吧?因为妆前妆后的差别太大,所以排斥被看到素颜,但麻衣并没有给我巨大的反差感,相反,即使不化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感觉用词有些暧昧,贺喜春树停顿了下,但看到女孩儿摆腿儿的频率明显放慢,猜测对方心情有所好转,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听说女孩子在信任的人面前会露出真实面孔,虽然这次算是意外,但是能看到麻衣真实的模样,我其实很开心......总之呢,如果麻衣还是介意的话,那不如站起来给我后脑勺一手刀,我看电影里面都是这样操作,可以让人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 白石麻衣“噗嗤”笑出声来,把被子拿开在床上坐了起来:“打住,不要乱给我加什么暴力女的属性。” 见她终于肯拿掉遮挡物,贺喜春树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抱歉,让你看到我的素颜了。”她轻轻别过头,一只手扶住额头,脸上多少还有些羞涩。 “该道歉的也应该是我吧。”贺喜春树摇了摇头,「对于女孩子不化妆见人是对别人的不尊重」这种说法他实在难以苟同,“要是麻衣还是很在意要带妆见人的话,那我先转过身,你涂一下口红?” “咯咯.....”白石麻衣边笑边摇头,“化妆不是只涂口红就好啦,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意......算啦,麻烦春树等我一下,我去上个淡妆。” 光滑的地板上传来咚咚咚几声跫音,她也没穿拖鞋就这样光脚从贺喜春树身旁飞快走过,坐到梳妆台前。 看着她的侧颜,贺喜春树张开嘴正欲说话,隔壁房间的闹铃适时响起,想起这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声音,他的眉毛旋即皱了起来。 “隔壁经常这样吗?” “啊,嗯......每天都会响起很多次”白石麻衣一边梳着长发一边回答道。 “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噪音了吧,没人打物业电话投诉吗?” “好像只有我这间房隔音比较差,听得比较清晰。说起来是挺烦人的,之前去敲门的时候,里面的声音听起来是个脾气很差的男人,我有些害怕,就没再去沟通了。” “原来如此,那我去找他讲讲道理吧。” “欸?那我跟你一起去.......” 白石麻衣在镜前站起身来,正欲转身却被贺喜春树按住肩膀压了回去。 “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可以搞定,你还生着病呢,在这里好好坐着吧。” “但是......” “没事的,不用担心。”他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抬头的时候,注意到镜子里她那卷起刘海儿后露出的光洁额头,顿觉这种造型和往日的少女气质相比,多了几分干练,但向下瞥见她那带着病态的苍白,倏忽又觉心一阵疼。 白石麻衣只得点头,紧随着关门声,很快门铃声、敲门声先后响起,旋而一股更强烈的类似捶门的声音传来,这次只响了几下便停下了,之后的交谈声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并不像发生争吵的样子。 “搞定了。” 几分钟之后,贺喜春树推门而入,注意到他的衣领还是整整齐齐的样子之后,白石麻衣松了口气。 “那人是个不得志的作家,因为迷信什么番茄工作法,所以才设置了间隔二十五分钟的闹钟,喜欢戴着耳机听音乐,所以经常听不到闹钟声,我直接告诉他在手机上设置闹铃不就可以了,他这才恍然大悟,真是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人。”还在玄关的时候,贺喜春树便笑着说起经过。 “确实不太聪明。”听着他的描述,白石麻衣也不禁哑然失笑,跟着点点头,“不过看起来还是挺好沟通的人,之前我还以为他很暴躁。” “因为卡文了嘛,我倒是有些理解,写作的时候遇到卡文确实不太好受,若是情绪控制能力不强,很容易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总之,以后应该不会再有闹铃声的烦恼了。” “谢谢。”白石麻衣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精致的脸庞笑靥如花,加了腮红之后,两颊的气色比看起来健康得多,嘴唇也多了一抹诱人柔嫩的正红。 “好快!”贺喜春树脱口而出,随即笑了笑,“不过确实更漂亮了。” 第三十四章 贺喜,你一定不懂吧 “放着我来!” 在白石麻衣喝完白粥之后,他制止了女孩儿想要洗碗的动作,自己拿去水龙头那里洗漱,嘴上半开玩笑地埋怨起她在电话中隐瞒感冒生病的事。 “干嘛不说实话。” “难得你今天没有打工,我只是不想你担心,给你添麻烦.......” 也不知那时脑海里在想些什么,听到白石麻衣如此的回复后,贺喜春树的心跳骤然加速,洗碗的手微微颤抖,嘴上说着自己都吃惊的话。 “可我想担心你呀!我并不觉得这是件给对方添麻烦的事情,如果我生病了也一定会告诉麻衣你的,两个人互相担心着对方,这不是很好吗?” 最后一个字说完,两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男人拿着碗的手停在半空在水池前静默,女人坐在桌前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人声静默,屋里只有水龙头涔涔的流水声、风吹窗帘发出的唰唰声。 空气中暧昧的成分比重快速增加,白石麻衣低下头微红着脸小声地回复道:“我明白了。” 那一瞬间,一股沸腾的感情从脚底经由喉咙涌上额头,贺喜春树大脑陷入宕机之中,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一时半响不知该作何反应。 内心应当是高兴的,这从自己略微上扬的嘴角能够感觉得到,但除了喜悦的情绪之外,还有惊慌和害羞,两种情绪于内心之中相遇,“砰”的一声让他的脑海陷入无垠的白色空间。 ——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要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是直抒胸臆,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些都没有答案,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远比高考试卷难得多。 水流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食碗,凉水的温度并未让他冷静下来,眼看水流逃也似地冲进下水道,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什么啊,我只是开玩笑而已,麻衣居然当真了。” 他转过头来,脸上故作轻松的微笑。 ············· 离开白石家的公寓,再次行走在阳光下,贺喜春树的脸上却是红彤彤一片。 然而缺少美少女身份的加成,这副脸红的模样看在路人眼里,不是娇羞而像感冒的病人,让人避之不及,一位路过的女孩子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便紧张地扯了扯脸上的口罩,唯恐流感病毒经由飞沫进入体内。 贺喜春树抬起双手轻轻拍打脸颊,手心传来的温度超过了正常体温,用右手捏了捏耳垂,一样地发烫,他心知自己恐怕已是面红耳赤的模样。试着给自己脸上降温,但不管是连续的深呼吸,还是用双手在脸颊附近不住扇风,都没起到什么作用,他的脸颊像是摸了腮红,始终未曾褪色。 心神不宁地走过一条街,在转角处有家便利店,看着711的招牌,他想起还未给家中的小狗购置狗粮。说起来蛮对不起那小家伙的,他一开始只打算拿猫粮应付一顿,结果早晨起晚了,着急赴约便让它又凑合吃了一顿猫粮。 走入便利店内,贺喜春树并没有着急前往宠物区或者临期食品区域,而是径直走到冷藏柜前,拿出一瓶冰镇饮料放在脸颊来回滚动了几下,瞬间身心仿佛回到了夏天踢完足球后拉开冰饮一饮而尽的那一刻。 得救了。 炙热的气息从脸上消失,通过冷藏柜的玻璃镜像,他发现自己的脸色也回归正常颜色,满意地对着玻璃上的帅小伙点点头,打开柜门,正当他想把饮料放回原处的时候,却瞥见正在理货的店员在偷偷打量着他,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着先前的动作,把饮料放回到柜中原处。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许多人比起自己的意志,更在意别人的目光,但他才不是在囹圄中憧憬自由的这类人,比起多花一百多日元,在柜员异样的目光中厚着面皮走过去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站在货架前,贺喜春树看似在为挑选哪款狗粮而犹豫,但心里却又回忆起刚刚在白石家的情景。 太逊了,他心想,再怎样六神无主那时也不应该说出这种过分的话,虽然像是一盆冷水一样,确实将暧昧之火浇灭,但这水似乎冷过了头,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冻结了。 回想起当时女孩儿的反应,他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眯起的眼睛、凌厉的眼神、阴沉着脸怏怏不乐,在被他呼唤了一声“麻衣”之后,却换成笑脸说“原来如此,我真是个笨蛋。” 只是那脸明明在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被她注视的贺喜春树像是被野兽盯住一样,手脚僵硬动弹不得,虽然靠着装傻和尬笑应付了过去,但细细回忆依旧让人心惊肉跳。 继上次乐队解散事件之后,他却是又看到了白石麻衣隐藏于温柔性格之下的另一面。 临别的时候,在白石麻衣关门之际,他蓦然转头正想提醒她按时吃药,视线一遇上,却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包含着某种未知的意思,虽然旋即便被惊慌取代,但他对这稍纵即逝的眼神依然有些在意。 ——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怀揣着疑惑,他登上了回家的电车,看着窗外林立的住宅,不禁感慨,东京的房子如此稠密,人和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远比国内其他任何地方要近得多,但别说邻居往来,人们往往连隔壁是否住人都不清楚,在这样的都市里拥有白石麻衣这种朋友,如果被讨厌的话,自己会很难过吧。 回到家后,他把刚购置的幼犬粮数了一些倒进食盆,看着小家伙大快朵颐的样子,趁机拿出手机拍摄了几张照片,在进食完毕后,又拉着它拍下了各个角度不同的照片。 “乖,好孩子。” 摸着小家伙的脑袋,贺喜春树心里计划着,接下来在网上发帖赶快给它找个主人,朋友那边也拜托大家打听一下有没有这方面意愿的人。 他害怕再相处几天,产生了感情,分别时候便会越发难过。 第三十五章 初进乃木坂大楼 周三早晨是个晴天,闹钟的铃声回想在屋内。 贺喜春树从被子里伸出手摸摸索索抓来手机,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时间尚早,正打算继续咪个五分钟,闭上眼时,脸颊却感到一阵湿润。 他轻轻推开小家伙往前不停蹭的脑袋,但睡意也仿佛被它一起舔走,意识逐渐清醒,想起今天的安排,便极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离开,坐在床上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一些阳光从窗帘和墙壁之间的空隙漏进屋内,棕色地板上一阵光影浮动。 上前拉开窗帘和玻璃窗,眼前呈现的世界如同遥香的手绘插画一样,色彩鲜艳而单纯,空气十分清新,贺喜春树站在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氧气的摄入让大脑顿觉舒爽无比。 外面的太阳算不上艳阳高照,但风和日丽也是好兆头,一觉醒来遇到好天气,人的心情自会愉悦很多,就像古人遇到外交打仗祭祀等大事做决定都会根据天气判断吉凶一样,贺喜春树这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也对今天的行程信心倍增。 因此离开公寓时他的脸上挂着笑容,步行了一段距离,看到暖日下的人群默默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贺喜春树也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人流之中,检票入站,迈着轻松的步伐拾级而上,走到站台加入等车的行列,遥望着京王井之头线开往涩谷方向的电车。 旁边身穿深棕色西装套裙的长发上班族无力地靠着柱子,如此才能支撑住疲惫的身体而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失态之事,想到终于不用踩着五公分高跟鞋走路,她不由得轻舒一口气,一偏头却瞥见同样一副上班族打扮的贺喜春树精神抖擞地矗立在黄色警戒线前。 看脸庞和气质,这高大个像是走出校园没多久,和自己算是同龄人,但同样早起走了一大段路赶车,自己筋疲力竭他却气宇轩昂,神灵大人还真是偏爱男人,不用脚踩恼人的高跟鞋,近视了也可以恣意戴上眼镜而不担心职场欺凌,就连体质也比女人更胜一筹。 越想越烦,上班族索性转过头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但心中的焦躁嫉妒不减半分,乃至于开始胡思乱想,祈求明天醒来变成男人。 如果人类的心声可以通过视线传递,那么被盯着许久的贺喜春树肯定会告诉这位怨天尤人的上班族,让他可以忍受身体疲惫的不是体质而是希望。 广播里毫无感情的电车进站播报声响起,跟着人流他上了电车,如同每个工作日早晨一样,今天车内一样人满为患。 抓着栏杆的手臂被碰到,车厢里弥漫的汗臭味,贴在后背上不修边幅的肥宅,这些平时只要遇到一样就会带来坏心情,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和松尾共祥见面,实现出道的目标,便再没心思去计较鸡皮蒜毛的小事。 一个小时之后,列车到达乃木坂车站,几乎在玻璃门开启的一瞬间,贺喜春树迫不及待地走出车厢,超过一个个慢吞吞的社畜,飞快地离开了车站。 绿灯亮了。 贺喜春树夹杂在十字路口涌来的黑色人流中,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建筑,埋首走在港区繁华的街道上,走到离目的地数十米的时候,他停下来找到路边停靠的一辆车,也不在乎里面是否有人,便弯下身子看着车窗,理了下刘海儿,正了下衣领和领带,满意地点点头。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20分钟的时候,贺喜春树便已经站在港区赤坂九丁目227番3号的乃木坂大楼前,他抬头看向楼顶的sonymusic标志有些出神,这栋高大的建筑平时没少路过,但亲身进入今天却是头一遭。 正是上班高峰,不时有挂着索尼音乐工作胸牌的白领走进乃木坂大楼,男性员工的穿着和贺喜春树无二,皆是西装革履标准职场穿搭。 初次和经纪人进行正式面谈,对于如何穿着才算得体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身边并未有可以分享经验的人,唯一生存在艺能圈的是斋藤飞鸟,但无论怎么看,向她求助都像是何弃疗的选择。 索性就选打开衣柜第一眼看到的衣服,正巧入眼的衣服是当初做老师时所穿的西装,一个无论何时穿都不会出错的选择,想到当初也是靠它拿下面试,贺喜春树便欢喜地穿上身。 又过了十分钟,他连续深呼吸了五次,缓步进入乃木坂大楼,走到行政前台处,接待的员工长相气质很能代表索尼的形象,但他却目不斜视没多看一眼。 “你好,我是贺喜春树,和贵公司的经纪人松尾共祥先生预约了九点半的见面。” “请您稍等,我这边确认一下......”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确认完信息之后,对方便把贺喜春树领到了一间小型会客室。 “松尾桑说他暂时有未完的工作,处理完之后很快便赶来,请您稍等片刻。” “我知道了。”贺喜春树点头表示理解。 所谓的「片刻」并非如字面意义,直到纸杯里的热水已经凉透的时候,会议室的门才再次响起。 松尾共祥推门而入,把腋下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径直坐在贺喜春树的对面,打量了他一眼,对西装带来的违和感有些在意。 “不好意思,加奈那里临时有个行程要更改,耽搁了点时间。”松尾共祥突然出声。 “没事没事,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刚好给我时间调整下紧张的情绪。” 在被打量的同时,贺喜春树也快速观察着对面的松尾共祥,不到一米七的个子,长相不错,西装衬衣一丝不苟,但让他更在意的是锐利的眼神和令人担忧的发际线高度。 果然下一刻这人的雷厉风行就体现出来。 “自我介绍下,松尾共祥,SME Records经纪人,详细情况今野桑应该告诉过你了,那么贺喜,资料你带来了吗?” “嗯,带来了。” 贺喜春树闻言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包含个人资料、曲谱、小样cd的档案袋递过去,松尾共祥接过后二话不说拿出个人资料看了起来,看到出生日期时眉毛不由得上挑了一下。 “是有什么不对吗?” 察觉到他的表情,贺喜春树略带不安地问道,同时脑海里快速回忆自己是否添加了不适合的信息在上面。 松尾共祥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其实心里暗自吐槽,这把年纪还是一名素人,大学毕业一年才想起要出道,难道他以为自己能像稻叶浩志一样,23岁结成B'z然后成就传奇?但他身边也没有松本孝弘这种最佳拍档啊。 想到西野加奈的事务已经牵扯了自己大部分精力,今年更是她巩固人气更进一步的关键一年,势必要投入更多精力,略一思索,他便对眼前这人兴趣寥寥。 虽然兴致不高,但碍于今野义雄的面子,松尾共祥决定还是和他「虚与委蛇」一番。 “没事,只是对贺喜的经历有些惊讶,高中桐荫学园,大学早稻田,现在又想歌手出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位小暮阁下。” 对方把自己和传奇大物的名字放在一起着实让贺喜春树有些受宠若惊,只见他连连摆手摇头,小声应答:“小暮阁下是我的学长也是榜样,我很尊敬他,一直想着若是能达到他十分之一的成绩,便此生无憾了。” “那可不容易呢......其实我很好奇,有早稻田的毕业证在手,贺喜应该很轻松就能找到待遇优厚的工作吧,为什么想要做歌手呢?” 第三十六章 年龄 尽管只是转瞬即逝,但这挑眉之举还是让贺喜春树心里有些起伏。 “请问,资料上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吗?” 他略带不安地问道,同时脑海里快速回忆起自己在上面是否写了诸如「恋爱经验为零」、「比起咸豆浆更喜欢甜豆浆」、「喜欢吃香菜但尝到鱼腥草的味道就想呕吐」之类的奇怪信息。 松尾共祥脸色淡然,闻言他并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摇头示意没事,其实心里却因为贺喜春树的年龄有些失望。 早稻田毕业,23岁的年龄,拥有这样的条件各大会社、外企都会青睐有加,但在艺能界却是十足的劣势,霓虹艺人们普遍在十几岁就会和各大事务所签约,到了这个年龄还是素人身份,要么是罕见的沧海遗珠,要么就是志不在此。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可能,松尾共祥心想,这个年纪还在寻求签约机会,看来这位贺喜君自认为是大器晚成的类型,但既没受过专业的声乐培训,也没值得称道的演出经历,让人如何相信他能闯出一片天,虽然学历确实很高,但歌手这一职业又不靠智商决胜负,名牌大学对业务水平的提升还不如东京一所普通的音乐大学有用。 并不是每个人的23岁,都能像摇滚大物稻叶浩志一样,成功从教师顺利转职成乐队主唱的身份出道,况且贺喜春树身边也缺少松本孝弘这样的杰出搭档。 今野桑倒是提及过这人有不错的创作能力,而且,松尾共祥留意了下贺喜春树的长相,确实是只靠脸就能在六本木买房的程度,这样即使有着年龄上的劣势,以索尼音乐强大的培养能和包装能力,一段时间之后也能在oricon榜单上混个名字。 若是贺喜春树听话的话,多少也是个小明星的前程,但是......松尾实在是分身乏术。 去年是西野加奈的爆红期,凭借单曲《Best Friend》首次登上红白歌会,专辑也拿下公信榜周榜月榜冠军,今年是她巩固人气更进一步的关键一年,作为西野加奈的经纪人,松尾共祥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马上下个月又有新单曲发行,到了六月又要发行三专,他已经连续工作数周,没有一天在子时前睡觉,凌晨四点的东京是什么样子他是知根知底,对比去年他的发际线后移了不少。 「一鸟在手胜过双鸟在林」,引申自伊索寓言的这句西方谚语松尾共祥并没听过,但他对于自己和西野加奈一荣俱荣的关系心知肚明,若是为了贺喜春树这个潜力一般的素人,而影响到西野加奈那边的事务,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一想顿时兴趣寥寥,松尾共祥心里默默给这次的面谈结果画上休止符,但碍于今野义雄的面子,直接回绝有些不近人情,想了下还是需要「虚与委蛇」。 “贺喜之前的经历也很有戏剧性嘛。”松尾共祥把资料扔在一旁,双手交叉合拢放在桌上笑着说道,“高中就读于桐荫学园,大学在早稻田,如今又要成为歌手出道,上一位有着同样人生经历的可是圣饥魔II乐队的那位小暮阁下。” 小暮阁下的大名在霓虹如雷贯耳,他的才华成就和中二水平一样都是史诗级别,也许松尾共祥只是打趣,但自己和传奇大物的名字放在一起着实让贺喜春树感到有些不妥,稍纵即逝的皱眉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小声应答:“小暮阁下既是我的学长也是榜样,从小我就是听圣饥魔II的歌曲长大的,心里对小暮阁下十分尊敬,一直想着若是能达到他十分之一的成就,便此生无憾了。” 亲近的人方能看出,贺喜春树脸上的笑容并不真诚,对小暮阁下的尊敬或许有几分,但“听圣饥魔II的歌曲长大的”这种话就是胡扯,若不是松尾共祥提起,他还不知道自己和小暮阁下有两次校友的缘分。 ——我可真是虚伪。 虽然心里瞧不起自己的过分敏感,但为了顺利签约,贺喜春树脸上的笑容却不减半分,瞧着他这副模样,松尾共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也哑然失笑。 他发现贺喜春树的情商和反应不错,智商也足够高,若是成名后接受采访,应当能躲过不少记者语言上的陷阱。若不是条件不允,还真想把这人签下来。 “喂喂,又没有记者在场,贺喜不用这么小心的。还是担心说错了话,我会偷偷找小暮阁下告密。”松尾摊手故作无奈说道。 “只有你能顺便带上我的照片要个签名,那我就算被惦记上也不亏。”贺喜春树顺着松尾的玩笑话说了下去,略显俏皮的回答引得两人齐声发笑。 “话说回来,其实我对一件事很好奇。”笑意消散过后,松尾身子往后一靠,微抬起头盯着对面,“一般像你们这种顶尖大学的人才,都会进入大手企业核心部门或者从政吧,为什么贺喜突然想要做歌手呢?” 松尾脸上浮现出的严肃表情,和选秀节目上准备听故事的导师如出一辙,他期待着贺喜春树能说出「唱歌是我的梦想」之类的话语,届时就能暗示对方最好脚踏实地。 “其实是因为.......” 贺喜春树抿抿嘴有些犹豫,本想把过去笔下某个主人公的故事搬到自己身上,塑造一个追梦赤子的人设,但眼见对面的松尾脸上表情看起来严肃且认真,想起他那仿佛名侦探一样能看破真相的锐利眼神,心里不免有些动摇。 “贺喜?”看到他一副走神的样子,松尾嘴里喊了一声。 “啊抱歉。”贺喜春树歉意一笑,心中有了决断,便不再犹豫,实话实说,“其实是因为囊中羞涩,觉得做歌手出唱片很赚钱,还包三餐和住宿,待遇很是诱人。” ——而且听说索尼音乐的伙食量又大味道又好。 这句话贺喜春树终究还是有所保留藏在心里,但说出的话已经足够松尾听得目瞪口呆,与剧本完全不符的答案让他心里满是波澜。 世间的人,尽管奋斗的目标不同,但都逃不脱名利二字。 贺喜春树的说法是为“利”,本质上与“梦想”无异,只是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让习惯了日式含蓄的松尾一时接受不能,怀疑对方到底真是如此率真还是在打趣。 想起刚刚看过的资料上提到的前教师身份,松尾问道:“当初教师面试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吗?” “这样?” “就是很直白的回答“为了赚钱”之类的。” 贺喜春树回忆了下点点头:“差不太多吧,我那时候说的是「当老师既稳定收入也高,拿教师证去超市买菜都打折,除此以外还能帮助孩子更好地成长」。” “还真是率真.......不过你这样回答都能通过面试吗?”松尾有些疑惑。 “校方比较偏爱诚实的人。” 贺喜春树记得,当时负责面试的校长阿姨和教导主任大妈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直夸他「小伙子不仅仪表堂堂,性格也很诚实」。 第三十七章 被轻视了 这家伙,还真敢说。 松尾共祥微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自己这份工作重交际,各方人士也接触过不少,如此「直言不讳」的人倒是头一遭遇到,贺喜春树反套路的话语让他一时语塞。 这个梗,他不知道怎样接了。 松尾共祥把手伸进西装口袋,像往常一样寄希望于尼古丁能够救场,食指和拇指夹住烟盒,正要拿出来时楞了一下,又轻轻松开了手指,烟盒坠落回口袋。 让他抽烟念头的,并不是在乎贺喜春树的感受,而是这间会议室并没有配置烟灰缸。 松尾只好悻悻地把双手重新放回桌面上,看到贺喜春树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连忙调整了下面部肌肉,露出感染力十足的笑容:“确实呢,贺喜不仅很诚实,而且也是相当有趣。” 有趣? 贺喜春树不解地看着面前松尾的脸庞,那笑容如同第一次演戏的新人演员一样,僵硬到连公式化笑容都谈不上,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到「有趣」这个形容词出现的合理性。 不像是客套话,该不会是吐槽吧,贺喜春树心里嘀咕着,难道自己的回答诚实过头了,让对方有些不喜? 一时半会捉摸不透,他只能附和地干笑了两声。 笑完后,两人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空气安静地连外面走廊上经过的高跟鞋发出的“噔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松尾共祥装作不经地抬起左手,用手背抹了下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眼睛瞥见腕表上的时间,苦恼地发现会谈才过去十分钟。 他发现自己的脑电波和贺喜春树不在一个频率上,两人完全聊不到一起去,有心想就此脱身,但十分钟的会谈长度未免太轻视对方了,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但贺喜春树可是今野义雄推荐的人,那可是自己的大大大前辈。 要不然假装出去接个电话?那得好好找个借口。 与此同时,贺喜春树也在偷偷观察着松尾,他注意到对方那张严肃的脸庞先是抽搐似地痉挛了一下,恢复之后眉毛开始紧锁,虽然幅度很小,但在板寸无刘海儿发型的衬托下却一目了然,也不知在苦恼着什么。 贺喜春树一直在等着松尾开口,但诡异的沉默氛围和对方的愁眉苦脸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松尾桑。”他主动出声打破了沉默,见松尾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后,指了指档案袋的位置:“那个袋子里放着我创作的两首曲子的乐谱,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还请过目下。” “啊,对的,还有这个!” 松尾共祥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拿过曲谱看了起来,不过他并非专科出身,音乐素养一般般,两首曲子他仅仅看得懂歌词的部分,文字上方的五线谱他是一窍不通,不过还是故作认真模样,频频点头,嘴唇也默然地一张一合,煞有其事的举动竟也迷惑住了贺喜春树。 松尾共祥似乎看得很仔细,来回翻看了数遍,过了半晌,才面带笑容缓缓放下曲谱,身体靠后揉了揉双眼。 “松尾桑,这两首歌曲......您觉得怎么样?”贺喜春树迫不及待地问道。 “曲子嘛还不错,歌名是《loser》和《恋爱幸运曲奇》对吧,很吸引人。特别是歌词部分,朗朗上口非常精彩,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早稻田文学部的毕业生。”松尾共祥竖起了右手大拇指。 贺喜春树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他对这两首歌曲的质量充满信心,相信懂音乐的人看过曲谱之后都会被吸引住。 创作能力展示的已经足够,接下来他想要展示作为歌手重要业务水平的唱功部分。 “松尾桑,那里还有我准备的demo光碟,并不是自夸,但我觉得您听了之后,对我的唱功应该很有信心。” “你倒是准备的充分。”松尾共祥笑着说道。 正儿八经的签约歌手前,录音室的演唱环节少不了,贺喜春树的话正好让他找借口避开这一步。他把面前的资料、曲谱和demo光碟一起收了起来,光明正大地瞅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心里最后一点兴致也烟消云散。 “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些资料我就先拿回去研究下,届时还要在部门内部再行讨论。” 松尾的话让贺喜春树不禁一愣,本想着这次会谈十拿九稳,下一秒对方就能把合约送上,孰料还要一波三折。 “现在不能决定嘛?” 松尾共祥抬起头,“我稍微解释下吧,虽说除了星探外,我们经纪人也可以推荐签约对象,但签约的决定权在艺人管理部门负责人的手上,虽然今野桑.......还有我都很看好你,但要不要签约还是看上头的意思。” “诶,是这样吗?”贺喜春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原以为搞定经纪人就万事大吉,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果然艺能界对他这个门外汉来说太过复杂。 松尾共祥收拾完资料,把档案袋和笔记本笔记本夹在腋下,毫不客气地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接下来关于西野加奈新单曲的沟通工作才是他今天的重中之重,可容不得半分马虎。 “是的.......总之,贺喜今天就先回去吧,等有结果了我再通知你。” 贺喜春树心中暗想,这话听得有些耳熟,之前面试兼职工作失败时就是.......不不不,说不得只是松尾个人的说话习惯而已。 无声地咽了口吐沫,眼见松尾共祥已经拉开了会议室的门,他忙不迭地追问道:“请问,最长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 门拉到一半的松尾停下了手,狐疑地转过头,看着贺喜春树心存侥幸的表情心里不禁感到好笑。 “或许,一周吧。” ··············· “啊是铃木桑呀......关于下个月的单曲发行还请您多多费心......” 刚出会议室,松尾共祥的手机便应声而响,他低头看了眼屏幕,随即朝贺喜春树打了个手势,也没再说什么接起电话就头也不回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结果一顿折腾,连句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得到。 贺喜春树盯着松尾远去的后背,不禁皱起鼻子嘟着嘴,远远地翻了个白眼,脸颊也像胖丁一样膨胀了一圈。 虽然心里有些恼怒,但眼下也只能以这种小动作表达自己的不满,毕竟是在索尼音乐的主场,总不能冲上去从背后给松尾来记强人锁男吧。 第三十八章 一杯美式和一个下午 离开乃木坂大楼时,贺喜春树耷拉着脑袋肩膀低垂,沮丧的模样和进楼时的意气风发堪称天壤之别。 重新行走在天空下,钢铁森林间隙中漏下的那缕阳光却让他产生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于是向右挪动了两步躲进建筑物的阴影中,眼前发生的光影明暗转变让他有融入其中的感觉。 早晨出门前,贺喜春树特意在日历标注的今天行程上,写上了「必胜」两字;在电车上的时候,甚至还在手机上寻找附近的美食信息,打算签约后就大快朵颐一顿。 对了,自己还发过邮件给麻衣,告诉她不日将会有惊喜发生。 现在想来,这些操作还真是得意忘形,对这趟会谈也自信过头了,却忘记连史泰龙当初都被拒绝了一千多次,自己又不是位面之子,谈何一蹴而就。 或许他回去听完demo立马就回心转意呢? 直到在附近一家搞活动的中华料理店吃完一顿300日元的特价回锅肉,贺喜春树心中底还残存着一些念想,但所谓未雨绸缪,他也不得不思考若是事不可为,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研音?艾回?还是环球音乐?又或者去Being试试运气? 虽然都是如雷贯耳的唱片公司,但果然.......还是想去索尼呀。 只是虽然松尾没有明说,但贺喜春树还是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以及最后那个......像是讽刺的笑容,这个一门心思都放在西野加奈身上的人,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虽然这样做有些羞耻,或许到最后还是要再次求助于今野义雄先生,但措辞上也该细细斟酌,人情债最是难还。 胡思乱想之下,他已经不自觉地走到了地铁站,看着头顶上「乃木坂」三个汉字,脚下却踟蹰不前迟迟没有进站。 今天原本的计划是在签约成功后,吃顿单独的庆功宴,再找个ktv放声高歌两个小时,一番破财之后再回家把小说手稿修改一遍,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前途未卜,他也没了享受的心思,也不想回家,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贺喜春树走过三个红绿灯,这才终于看到一家外表看起来就透露着「平价」气息的咖啡厅,店里人气不错,空位不多,眼瞅着靠窗的一对男女离开,他赶紧冲过去抢占了这个黄金位置。 刚一落座,穿着朴素服装的店员便走了过来。 “这位先生,请问您要点些什么。” 声音很好听,贺喜春树不由得抬头,高中生模样,人长得不错,虽然不是女仆装有些遗憾,但如果真是那种咖啡厅也不是自己能消费得起吧。 “一杯冰水,谢谢。” “欸?只要一杯冰水吗?”女店员听到这个要求愣了一下,略显妩媚的狐狸眼中满是疑惑。 “是的,麻烦你了。”贺喜春树只是点点头,对这种眼神,他已经习以为常。 “好,好吧.....“女店员有些犹豫,但既然是客人的要求也只能照做,”冰水的价格是一百......” “等一下,要那么多吗?”贺喜春树听到百位数开头的价格眼皮忍不住跳动了下,连忙出声打算了店员。 “十分抱歉,不过,价格确实是这么多。” 那还不如直接喝咖啡了呢......贺喜春树低头小声嘟囔着。 “给我换成一杯美式吧。” “美式......好的,我们这里的美式有中杯大杯和超大杯三种规格,有三种豆子可以选,分别是......” “最便宜的那种就好。” “欸?”突然听到这种要求,女店员不禁歪了下脑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明白了,那么就按照客人的要求,给您准备中杯美式,豆子用阿拉比卡。” “谢谢,另外,你们店里没有就餐时间的限制吧。” 女店员心里顿觉不妙,犹豫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并没有那种规定。” “那可就太棒了!”贺喜春树笑道,洁白的牙齿反射的光芒让直视着他的女店员不禁后退了小半步。 坐在靠窗的位置,东京街头的景象尽收眼底,其实并没有眼前一亮的地方,这条街道相对冷清,但贺喜春树还是托着腮,目不转睛盯着外面,想起毕业后在东京这一年经历,心里不由得感慨—— 东京真是难懂呢。 直到太阳向着地平线沉下去,街道染上了夕色,自闭了一下午心情明显好转的贺喜春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然后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子。 “有什么事吗?”他调整好动作后问道。 眼前站着的还是那位长着狐狸眼的女店员,这已经是她今天下午第四次和贺喜春树交谈,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已经四个小时了,她今天才发现原来一杯咖啡可以喝这么久,今天这桌的翻台率会很难看吧,营业额说不得都要下降,怪不得店长会着急,可自己只是一个兼职打工者,明明是店长要操心的事,却打发我来处理这事,从关西上京来打拼我容易么。 她低头看了眼贺喜春树的大高个儿,想到自己的梦想可是演员,便努力平复心情调整脸部动作,硬着头发说道: “这位客人......请请请问,需要给您收拾一下桌子吗。” 同样的话贺喜春树已经是第三遍听到,他看了眼自己面前的被子,虽然有些脸红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暂时不用,我还没有喝完。” 骗鬼呢! 女店员很想指出那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只能按滴计算,空调温度要是再高些,指不定过几分钟就蒸发了。 “那么.......”她强忍住吐槽的意愿,不断在心里提醒对方是顾客,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客人需要再点些什么吃的吗,毕竟已经下午五点了,马上下午茶优惠时段就要过去了。” “已经五点了呀。”贺喜春树拍了下脑袋,没想到一直发呆,回过神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不用了。”他站起身来,近乎一米九的身高带来的阴影把不到一米六的女店员完全笼罩在内。 “我也该回家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了。” 他冲着女店员笑着点点头,背上书包,快步离开了咖啡店,只留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女店员呆立在原地。 再次回到公寓,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贺喜春树插上房门钥匙,一扭动才发现没没上锁,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 该不会是...... “吱呀。”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贺喜春树蹑手蹑脚地进屋,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屋里没开灯只能看个大概,他小心躲开障碍物,隔着数米却看到自己床上有些异样,看轮廓像是躺着侧卧着一个人。 他轻轻咽了下唾沫,深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像是大型猫科动物靠近猎物时一样,缓步走到床前,紧了紧手里握着的保温杯。 下一刻他借着夜色,却是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貌,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是你呀。 第三十九章 黄昏之时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回来啦。” 伫立玄关,身后的房间空无一人,这句带着疲惫的女声仿佛徘徊了许久,桥本奈奈未坐在鞋柜旁更换着室外鞋,清冷的脸上神色如常,丝毫不见无人回应的失落。 自从去年考上武藏野美术大学以来,搬到东京独自居住已经过一年了,一些刚开始折磨得她晚上一度失眠的情绪,已经渐渐褪去,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桥本奈奈未换上了拖鞋,慢悠悠地向着床边走去,身体的疲倦无力让她没有丝毫的动力卸妆,只想趴在软乎乎的床垫上,枕着枕头小憩一会。 以前还在旭川上学那会,桥本奈奈未最讨厌的就是周一了,理由和万千同类一样,一睁眼就要开始新的循环,进入一周里距离周末最遥远的一天。 上大学后,她对周一还是喜欢不起来,但最讨厌的日子已经变成了周三,这一天学校食堂的廉价饭团总会在她购买前就卖光,水电账单会准时的出现在邮箱中,更让她厌恶的是,这一天有着唯一一节在九点前开始的课! 算上洗漱化妆和通勤的时间,至少要在七点起床,天知道这对桥本奈奈未来说有多么困难,之前坏掉的那个闹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没到周三就是被她迁怒。 闹钟铃响,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发觉没用之后向现实妥协,从被窝里坐起在床上,乱糟糟的头发挡在眼前,起床气加重,不会读空气的闹钟还在铃铃作响,按下开关然后一把丢到房间另一头,心里顿时舒畅。 在桥本奈奈未重复了几十次这套操作之后,那个据说能用十年的闹钟终于带着满满不甘坏掉了,在那个没有被叫醒的闹钟,她成功地完成了大学第一次旷课的成就,虽然睡了个爽,却被同学告知老师点名了,因而对周三更加厌恶了。 再怎样难熬的一天,再回到家的那一刻也就结束了,桥本奈奈未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闻着带着香气的风,呼吸逐渐平缓。 只是,风怎么会有味道呢? 或许是某个邻居养在阳台的盆栽开花了吧,但是,为什么会有风呢? 桥本奈奈未揉揉惺忪的眼睛,抬起头果然看到风从开了一半的窗户偷偷溜进来,轻轻吹拂着窗帘。 早晨自己是有着急啊......她在心里吐槽着自己,摇摇头走过去准备关上窗户,耳朵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窗户敲打窗槛的响声。 “咚咚.....” 桥本奈奈未站在门外,敲门声没有得到回应,贺喜春树果然如她所想并不在家,要不然也不会放任着窗户不管,既然如此,也只能自己多操心一下了。 右手伸进衣服口袋,摸到了一枚小小的、扁扁的金属片,冰凉的温度传递到皮肤,而后那被称作钥匙的物件便出现在她手心里—— 记得那是某天早晨,贺喜春树出门倒垃圾却忘记锁门,回来时大风毫不留情地吹动房门把他反锁在门外,找到公寓管理员开门后,他就把备用钥匙丢给了桥本奈奈未。 那可是房门钥匙,不在家的时候对着门锁轻轻一转,房间就属于她了,虽说并不会偷拿些什么,但桥本奈奈未心里还是有些苦恼,甚至疑惑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特殊到托付钥匙的地步嘛。 “所以说,比起楼下的邮箱或者走廊的花盆,我还是更信任娜娜敏你啦。” 这是把自己当做人形保险箱了吧,不过看在对方帮过自己那么多忙的份上,桥本奈奈未坦然接受了保管备用钥匙的份上,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却是在自己手上。 握着钥匙插进锁芯,向右转了一圈之后又是半圈,随着锁芯微不可察的“咔嚓”一声,桥本奈奈未推开了贺喜春树的房门。 她走进屋内,鼻子一动并未嗅到奇怪的味道,随意张望了下,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但还是为这里的整齐干净而感叹,要是其他的男孩子,比如像她弟弟的房间,恐怕自己进来的时候就要捏住鼻子把目光从四处乱丢的可乐瓶、烟头和脏袜子上挪开吧。 那种房间,在桥本奈奈未眼里,充其量只能用「窝」来形容吧,为此,她可是没少揪着自家弟弟的耳朵温柔地嘱咐她搞好个人卫生。 “呼~” 又是一阵风起,窗户轻轻拍打着墙壁,桥本奈奈未的长发也被随之飞舞,她快步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注意到天边已有晚霞,夕色令街道、建筑、马路等万物陷入轮廓模糊之中。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黄昏之时了...... 心里刚有这个想法,脚踝的地方突然感觉一阵湿润,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舔舐那里。 “呀!” 桥本奈奈未本能地叫了一声,早些年的篮球经历让她条件反射地向旁边跳了一小步,但未等她松一口气,那东西又蹭了上来。 “纳尼纳尼纳尼。” 嘴里一边喊着一边向后退去,但那东西也如影随从般跟了上来,直到她的大腿碰到床垫,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她这才低头借着夕阳看清楚了那小东西的真面貌。 “搞什么,原来是小狗啊。” 桥本奈奈未捂着额头轻笑起来,没有遇上稀奇古怪的非自然存在真是太好了,可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养的宠物呀。 她低下头想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但对方嗅了一阵之后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趣,摇了摇尾巴跑到角落的一个软垫处,趴在上面直盯着大门。 桥本奈奈未笑了笑,没再理会小家伙,但也决定等他回来好好询问一番。 那个是......手稿吧。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了桌上由A4纸装订成的书稿,这本名为《摇曳的心》的小说便是贺喜春树创作的第一本作品,之前桥本奈奈未已经拜读过,记得里面的主角是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女人,当初小说被数个出版社拒绝之后,贺喜春树便打算重新修改一番。 看一下应该可以吧......手放在封面上,桥本奈奈未有些犹豫,但想起贺喜春树承诺过「我的小说写完后第一个就给你看」,当下也就不再犹豫,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晚睡早起后遗症慢慢爆发,桥本奈奈未从坐着看变成了趴着看,又变成躺着看,最后双眼也不听使唤地闭上了,整个人在贺喜春树的床上沉沉睡去。 第四十章 入夜 月光此刻正穿过那不知厚度的云层,又从高楼耸立之间的空隙,艰难地坠落人间,大部分落在地面墙壁花草树木之上,剩余的一小部分途径透明玻璃,洒在桥本奈奈未的睡颜上,在那张略带婴儿肥的清冷侧脸上留下若隐若现的光影阴翳,伴随夜空云层撩拨,轻轻浮动。 入睡时夕阳尚在,再次醒来已是入夜时分。 桥本奈奈未半睁开眼,迷离的眼睛里犹带睡意。随着眼皮缓慢地一张一合,就像雨刷一样,模糊的世界逐渐清晰,意识也回复了些许,在她习惯性地伸着懒腰发出“嗯”的一声后,整个人开始慢慢脱离睡眼惺忪的状态。 右手按住床垫作为支点,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耳边的秀发垂在眼前,右侧脸颊因为长时间被挤压,不仅变得通红一片,隐约还能看到床单褶皱留下的细微凹陷,柔顺的长发像每个早晨一样变得杂乱,头顶上多了几根像是呆毛的翘起,这种萌点在三次元里出现看上去却略显邋遢。 她低头看了眼,索性没有看到口水的痕迹,不禁松了一口气。 莆一醒来,头脑尚有些昏沉,她用纤细秀长的左手横跨额头按着两侧太阳穴,同时呆滞的双眼观察着周遭环境,入目的陌生环境让她一瞬间紧张起来,若不是仅存的理智控制着声带,恐怕已经失声尖叫。等过了两三秒大脑已经七八分清醒,睡觉之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她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屋顶的灯没开,想必是担心灯一亮会吵醒她。静谧的屋里略显昏暗,书桌上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方才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受到的明亮便来自于此。 本能驱使下,她朝着亮光的方向看去,在橘黄色的柔光里,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晚上好。”听见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贺喜春树嘴角轻轻上扬,停下笔尖的动作,转过身看向床上发呆的少女。 突然地对上视线,毫无准备的桥本奈奈未先是一怔,随即身体像触电般哆嗦了下,她瞬间收起支在床上的手臂,直起腰来端坐在床边,左手不忘隔着衣服拉了下肩带,右手拨开挡住眉毛的散发,脸上多了一层羞赧。 “晚上好!”她小声回复了一句,或许因为刚醒,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唰~” 轻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桥本奈奈未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看着从肩膀滑落至大腿处的薄毛毯若有所思,难怪睡觉的时候自己不觉冷冽,不过自己居然一点没有察觉到,想必当时他盖上的时候应当费了不少功夫。 这个时候的东京晚上气温还是挺低的,在没有暖气也没开空调的室内和衣而睡,搞不好一觉醒来就要流鼻涕,明白了贺喜春树的关心,桥本奈奈未轻扯着毛毯,抬头看向他:“谢谢你的毛毯。” “别客气......其实原本我还想塞一个枕头给你的,不过害怕......我是说担心把你吵醒,只能让你保持原样。那时我还想,要是你醒来落枕了怎么办,不过看你休息得不错的样子,想来我是瞎操心了。” 当时面对沉睡的桥本奈奈未,在塞枕头和放任不管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虽说确实有担心吵醒她的缘故,但对床垫的信心也是重要原因,几百个日日夜夜的相处,床垫有多柔软他一清二楚。 “怎么会是瞎操心呢,我...”虽然明白是玩笑话,桥本奈奈未还是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正想再多说两句,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回忆,顿觉鼻头一酸。 以前也有也有这样一个男人,偷偷给自己盖被子,担心睡姿不好脖子会痛,嘱咐她要枕着枕头,而那时自己少不更事反倒会说对方瞎操心。 感觉情绪不对,她赶忙低下头揉着眼睛,深呼吸几口调整心情,贺喜春树却会错了意,起身准备开灯。 随着开关“啪”的一声轻响,桥本奈奈未本能地抬起手掌挡在眼前,等她习惯了亮度之后放下手时,贺喜春树已经拿着一个纸杯站在面前。 “给,睡了这么久,应该口渴了吧。” “谢谢。” 桥本奈奈未双手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嗓子确实舒服多了。她抬起头看了眼墙上指向晚上九点的时钟,既惊讶于自己已经睡了近四个小时,又苦恼晚上可能的失眠。 “傍晚那会儿风有点大,你的窗户没关,我有些担心就进来帮你关窗。”桥本奈奈未小声解释着自己进屋的原因。 “谢谢,看来把钥匙给你保管还真的给对了。”贺喜春树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正举着水杯冲着她眨眼,“不过,下次记得就算是到隔壁串门,也要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 “糟糕!”被这样一提醒,桥本奈奈未才记起,当时自己以为只是一两分钟的事情,所以出门时只是虚掩,过了这么长时间该不会...... “我先回去一趟。”情急之下,桥本奈奈未把毛毯放在一边,正欲起身回去,却被贺喜春树单手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春树.......” “安心吧,傍晚回来的时候我就帮你锁上了。” “锁上?”桥本奈奈未疑惑地看着他。 “唰!” 一块黄铜色的金属小铁片被贺喜春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桥本奈奈未接过钥匙,看着熟悉的式样有些惊讶。 “你房间的钥匙,在你桌上找到的。擅自进入你的房间还请见谅,说起来,这应该不算非法闯入吧?“ 桥本奈奈未把钥匙装进衣兜,右手比划着开枪的手势,笑着摇摇头:“这又不是在阿美利卡,就算是非法闯入,我又不会从抽屉里拿出左轮给你三枪,再说了,你帮了我,我还要谢谢你呢。” 简单的笑话引得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汪。”突然的狗叫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循声看去,小家伙正站在空荡荡的食盆前拼命摇着尾巴,贺喜春树连忙倒了点狗粮给它。 看着大快朵颐的小狗,桥本奈奈未正想开口询问,却被注意到她目光的贺喜春树抢先开口:“这是前天晚上我在路边草丛里捡到的,看到它孤零零地在纸盒子里淋着雨,一时心软就带了回来。” 原来是被遗弃的....... 桥本奈奈未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可怜的小家伙,不过遇到你也算它的运气吧,它有名字吗?” “捡到它的时候,纸箱上除了一些废话,没提到名字。” “不给它取一个吗?” 贺喜春树闻言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打算给它取名字。” “诶?为什么?”桥本奈奈未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不会养它呀。”贺喜春树在桥本奈奈未惊讶的眼光中转过头,“.....取了名字就会产生感情,以后送走的时候就会更加舍不得吧。” 猫啊狗啊,乃至家里不会动的玩偶,一旦取了名字,就会产生羁绊,就像每天遇到的陌生人,如果知晓了他们的姓名,很难无动于衷。 第四十一章 抽筋 “送走?居然不是自己养吗?” 在桥本奈奈未疑惑的目光中,贺喜春树平静地解释道:“以前养过的柴犬意外死亡后,我便无法接受生活中另一只宠物的出现,而且,你也知道.......” 停顿了下,他摊开双手苦着脸继续说道:“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哪有余力再养一只宠物,狗粮、保健、医疗、清洁,这些都要花钱,带着它恐怕我也只能去住桥洞了。” “这个小家伙蛮可爱的,而且我看它好像很喜欢你,对你的指令也言听计从,不能养的话真是可惜。”桥本奈奈未那双澄澈的黑色眼眸泛着同情的光芒,之前她还在为贺喜春树有可能养狗这件事感到纠结,这纸糊的墙壁可挡不住狗叫声,如今听到一人一狗萍水相逢的缘分却无法继续,心里又颇感遗憾。 贺喜春树闻言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摩挲着小家伙的脑袋。 虽然只是相处了几十个小时,也没打算给它取名,但一丝羁绊还是在他俩之间产生,小狗很安静,不吵也不叫,对寂寞的生活是个良好的补充,贺喜春树一度产生了为何不继续养下去的念头,只是委屈它陪自己挤在狭窄房间里一起过拮据的生活,未免太过残酷。 如果无法提供给对方优越的条件,那么就不要按下开始键,这是贺喜春树对待人事物的一贯准则。 思前想后,他也只能低头叹气道:“世间难得两全法。” 桥本奈奈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这句不知出处的诗句她未能完全理解,但感情也能通过只言片语传递,从贺喜春树的语气中,也能听出他的犹豫和无奈。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把它送到收容所吗?” “绝不会!”贺喜春树突然回过头,语气冰冷地大声喊道。 突然变高的声调吓了桥本奈奈未一跳,她的双眸露出慌乱的视线,不明白为何他的反应如此剧烈。 “怎么了?” 贺喜春树眯着眼,眉宇间皱成一团,但当他看到茫然无措甚至露出慌乱之色的女孩儿时,脸上表情又瞬间软了下去。 虐待犬只、任由同类相残、如果一周之内没有原主人来认领或者他人领养就实行「零人道毁灭」,岛国街头没有流浪狗的背后是堪称地狱条件的收容所,贺喜春树不是无法理解这种对流浪狗的处理政策,但一想到自己眼前的小家伙要面临这种没有生还机会的未来,心情就难免急躁起来。 这种消息桥本奈奈未显然是不知道的,贺喜春树看着她,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有些后悔。 “抱歉,刚刚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没事。”桥本奈奈未脸上露出不在意的笑容。 “接下来我打算在网上发帖,同时询问下熟人,看看能不能自己给它找到愿意领养的人。” “自己找的话不容易吧?” “只能说事在人为吧。” 贺喜春树摇摇头,霓虹人民特别在乎狗狗的血统和品种,几乎不会接收所谓的“二手”狗狗,“领养代替购买”在霓虹几乎没有市场——仅限于狗狗,如果换成猫的话,全民猫奴的霓虹人民反倒会乐此不疲。 “这样啊,那么我也来帮忙吧!” “诶?”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桥本奈奈未不爽地嘟起嘴,“虽然我在东京认识的人没有你那么多,但好歹还有些同学和朋友的,而且都是年轻人,对狗狗的事情也会比较积极。” “抱歉抱歉我的错。”语气里却是一点诚意也没有,“那么这件事也劳烦桥本桑多费些心思。” 干嘛突然换成敬语,这家伙。 有心继续吐槽两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嘟嘟”响了两声,引得桥本奈奈未慌乱之下急忙低下头,尴尬之色溢于言表,恨不得双手捂面来掩饰自己面红耳赤的表情。 贺喜春树见状扭过头暗笑了两声,但看在她今天帮自己关窗户的份儿上,很给面子的没有「落井下石」地调侃两句,而是回过头,强忍住笑意一本正色地说道: “说起来,因为担心吵醒你,我也没来得及做晚饭吃,肚子里空空如也怪难受的,我去做份意面,娜娜敏要来一点吗?” “啊.......好的,拜托你了。”她像是松了口气般地笑着回答。 贺喜春树打开冰箱,拿出昨天剩下的一只番茄和洋葱,又翻箱倒柜找出上次超市打折如今还差一周就过期的一小包意面,给锅加上水扭开煤气,开始做起番茄洋葱烩意面这道在打工时顺便偷师的料理。 “咚咚咚。” 菜刀和砧板碰撞的声音回响在狭小房间内,贺喜春树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切着洋葱和番茄,却忽然听到背后先是传来桥本奈奈未“呀”的小声尖叫,然后伴随着屁股落在床垫上的声音,是一连串“痛痛痛”的哀嚎声。 贺喜春树连忙转过身,看到桥本奈奈未以左手的手肘为支点斜坐在床,手掌不停拍打着床垫,右手手臂伸直紧握着右脚,平常生气时会化作包子脸的脸颊却紧绷着,贝齿轻咬着嘴唇,秀气的双眸紧闭着,眼角似有眼泪流出。 很奇怪,明明瞳孔里映照着是桥本奈奈未惨兮兮的模样,但贺喜春树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有些上扬,让他心下有些怀疑,难道幸灾乐祸这种属性也会传染嘛? “怎么了?”总归是良心未泯,他还是关心地询问道。 “脚底抽筋了。”听到他的话,桥本奈奈未勉强睁开眼,脸上浮现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贺喜春树寻思着,应该是她之前的睡姿让身体长时间单侧受力,这才导致的脚底痉挛。 心里有了决断,他摘下围裙打开水龙头洗洗手,拿起毛巾快速擦了几下,便迅速来到桥本奈奈未身边跪坐在地,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右脚,一只手握着她的右脚脚踝处,另一只则捏着灰色浅口鞋的两侧,稍一用力便把鞋子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光洁的脚丫。 贺喜春树虽然无法理解为何女孩子在春夏交替之际,明明穿的不是凉鞋却也不穿袜子,但眼下却为他省去了一道环节。 他把浅口鞋轻轻放在地板上,抬起手正想进行下一步操作,却被脚丫的主人伸出右手制止住,一抬头,却见桥本奈奈未微张着嘴,瞪大眼睛注视着他。 第四十二章 脚底按摩 桥本奈奈未坐在床边居高临下,贺喜春树跪坐在地板上抬头仰视,两人对坐着,中间正夹着她细嫩白净的右脚,纤细柔软的脚踝被贺喜春树小心翼翼地托举着。 顺着被牛仔裤包裹的细腿向上看去,女孩儿的右手抬起指向他,粉色的指尖不住地颤抖,难以置信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桥本奈奈未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很激烈,呼吸也变得急促,男人靠近、跪坐、脱鞋的动作发生的太过迅速,在她还处于鞋子被捏住的惊讶中时,自己的右脚已经被他托在手中,脚踝处冰凉的皮肤一瞬间,仿佛被夏日的暖风拂过变得热乎乎,窗外的风声、锅里煮开的水声、两个人的呼吸声,所有声音都从她的耳朵里消失了。 大脑已经失去了判断常识的能力,她无从思考贺喜春树动作背后的含义,尽管从脚踝传来的触感并不令人反感,但这时候除了羞耻到想哭的心情,再无余力去想太多。 “你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她的声音似乎也在颤抖。 “给你按摩呀。”贺喜春树只是抬头瞥了她一眼,便兀自低下头,轻轻拨开桥本奈奈未拿来阻挡的手掌,右手握住了她的五个脚趾。 白皙透亮的皮肤,柔软细嫩的触感,他看着女孩儿的裸足,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粗糙的双脚,难以想象要花多少心思才能保养得如此美丽。 “脚底按摩?” 不妙的感觉萦绕心头,桥本奈奈未连忙出声试图阻止,但不等她说完,脚趾就被他用力的向上掰起,脚后跟也被捏住向相反的方向掰去。 “痛痛痛!”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喊出声,“拜托请停下来。” “这才刚开始呢,忍一忍,待会按摩完就会舒服了。” “诶诶诶,刚开始是什么意思?” 贺喜春树没有回话,他掰完脚趾,右手又握成拳,骨节对准了她脚底的位置。 “等......等一下。” 桥本奈奈未看到他的动作心里一惊,在综艺节目上她见过相似的情节,那时她看到嘉宾在按摩师的动作下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笑得乐不可支,如今想到自己便要做那嚎叫的猪,顿时汗毛耸立,拼命想抽回右脚。 “放心吧,我啊,是去店里偷师过的。“贺喜春树捉住了试图逃跑的脚丫,手上用力保证它不再乱蹬,抬起头时面带微笑,“我可是有经验的,以前给妹妹做脚底按摩的时候,效果是很棒的。” ——“你看客人叫的声音越大,那就是按准了,效果保准儿很好。” 他回忆起以前在按摩店听到的这句话,当下便聚精会神,硬邦邦的指关节对着记忆中脚底的穴位,眼睛一眯,用力地按了下去。 “啊——” 脚底那里传来钻心般的疼痛,桥本奈奈未扭动着身子,试图逃离魔爪,失败之后双手使劲儿地拍打着床垫,“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贺喜春树每用一次力,她的身体就像触电般颤抖一次,屁股如同弹簧不停从床上弹起落下。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综艺节目上那些嘉宾夸张的反应绝不是写好的剧本,那是真正的,被人拿针刺进指甲盖里同样恐怖的疼痛。 半晌过后,桥本奈奈未终于停止了喊叫,整个人精疲力尽地趴在床上,抽筋确实被治好了,只是如果是以方才那种煎熬的过程作为代价的话,她还是宁愿忍受抽筋的疼。 贺喜春树为她重新穿上浅口鞋,双手拍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 从刚刚听到的惨叫声判断,自己的手艺并未生疏,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啪!” 一个枕头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突然精准的落在他的头上,视线中熟悉的图案让他认出这是自己的东西。 “你这家伙!”桥本奈奈未右手握拳举在脸颊旁,咬牙切齿地说道。 按摩可以缓解抽筋她当然知道,但是贺喜春树就这样问都不问,直接上手还是让她很恼怒。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嘛。 贺喜春树也不管仍在地板上的枕头,女孩儿熟悉的眼神让他忙不迭地双手举过头顶。 “事急从权嘛,我也是看到你抽筋的样子太过着急。” 事实证明,传承自法兰西的传统艺能效果还是不错,加上确实如他所说,经历过最初的疼痛后,脚底的感觉舒爽许多,桥本奈奈未气消了大半,只是双手抱胸“哼”的一声别过头去。 只是这是剩下的一点小脾气,在鼻子嗅到意面的味道后也烟消云散,心里挣扎了0.1秒后,便自然地接过筷子吃起来。 “我开动了!” 兴许是饿极的关系,这顿面两人吃得极快,大快朵颐之后,她本想习惯性地起身洗碗,却见贺喜春树接过餐具冲她摇摇头。 “既是在我家,你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说罢也没给她反驳的机会,便拿着两人的餐具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 桥本奈奈未只好做回椅子上,看着贺喜春树认真拿着刷子清洗碗碟的双手,却忍不住想 ——那手刚才摸过我的脚。 感到自己脸上温度在上升,她连忙用双手拍打脸颊,深呼吸了几口之后,呼吸的频率正常下来,见到桌上的日历后,便顺口说道:“今天结果怎么样?” “什么结果?”贺喜春树正在洗碗,便头也不回地接下话茬。 “索尼的事.......” 洗碗的手为之一滞,三四秒后又动了起来。 “诶?娜娜敏怎么知道的,难道会读心术嘛?”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能力。”桥本奈奈未轻轻摇头,指向旁边桌子,“是那里啦” 贺喜春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心下了然。 “日历上写着今天的行程。抱歉,不小心看到了,就忍不住有些好奇,如果不方便的话......”桥本奈奈未用食指刮了下脸颊,眼神有些躲避,具体出于好奇还是关心,也许她自己都无从明辨。 “倒不是需要隐藏的秘密。”贺喜春树思索片刻,关于签约会谈的事宜,他还未同身边人讲起过,如今既有了初步结果,他也想找个人分享自己的感受。 “结果是........“他轻叹道,”失败了呢。” 第四十三章 糸 桌子东北角竖立着一个五寸大小的相框,相片里的背景是绿草地,一个小孩子在阳光中席地而坐,左手做出剪刀状,闭着眼睛眉毛呈45度斜上,露出大白牙的笑容很是亲切,短发上扎着一朵红色的头花,红色的连衣裙与之相配套,上面是一些白色的圆点图案,腰部围着一朵大大的白色蝴蝶结,花边袜子之下的皮鞋绑带闪闪发光。 细看之下小孩子的五官和贺喜春树十分相似,若不是明显的女童装饰,说是他的童年照也不为过。 桥本奈奈未心想,照片上的这位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应当就是贺喜春树的妹妹贺喜遥香了,除了脸型上的细微差别外,两人小时的模样十分相似,把他们的童年照放一起简直就是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且兄妹的身高在同龄人中也是同样的鹤立鸡群。 “我和遥香可比那名不符实的堂本光一和堂本刚长得更像兄弟。” 贺喜春树曾经开玩笑说,等遥香长大后穿上男装,两人站一起,除了身高恐怕不熟的人都分辨不出谁是谁,那时桥本奈奈未还顺口说了句:“干脆春树穿上女装和你妹妹结成「牡蛎姐妹」组合出道算了。” 日语中,「贺喜」和「牡蛎」读音相同,都是「kaki」,有好事的熊孩子还以此为绰号捉弄遥香,惹得她哭哭啼啼找哥哥告状,之后贺喜春树找到那群熊孩子,以物理说服之后他们才老实下来。 不过贺喜春树本身并不在意这个称呼,对桥本奈奈未「牡蛎姐妹」的调侃也只是付之一笑,以“如果你敢当众穿上男装,我穿女装又如何”作为回应。 回忆到这里暂时中断,桥本奈奈未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照片上,看着贺喜遥香无邪的模样,心里嘀咕着要是自己的弟弟也变成妹妹的话,衣服费用都能省下一大半,人也会变得更可爱,自己也不至于动不动就想揪弟弟耳朵。 暂时没再去想遥香的事情,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越过相框,从旁边拿起日历,上面写满了贺喜春树标注的行程,在今天这个日期上,他还特意写上了「必胜」字样,她指着这个地方说道:“那么,你在的这里标注的「必胜」不就变成flag了吗?” 贺喜春树看着日历面露尴尬之色,抬手抓抓脸颊:“一开始我真的觉得这次十拿九稳,签约出道不成问题,哪成想碰到松尾共祥这种怪人。” 一提起松尾共祥,他的脸上又露出愠色:“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好好对待这次会谈,一门心思都放在西野加奈身上,不仅迟到最后告别的时候连个招呼也不打,估摸着他答应和我见面也是看在今野先生的面子上,真是的,都是索尼音乐的员工,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握起拳头打了两下空气,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如果松尾出现在面前一定会揍他一顿。 桥本奈奈未点点头,她与松尾共祥虽未谋面,但从贺喜春树的描述中对这家伙的好感度已成负值,但她思考的却要更远一些:“西野加奈这个歌手的名字连我也听说过,去年好像很火,这种人很受索尼音乐重视吧,能担任她的经纪人,那位松尾共祥应该也有一定人脉,会不会影响你接下来的打算?” 贺喜春树蹙起眉毛:“你的意思是,他会暗地里使绊?” “我担心会有这种可能。”桥本奈奈未点点头,类似的情节她在小说里见过不少。 “唔......”贺喜春树双手向后撑在桌面上,抬起头斜看着房顶的圆形吸顶灯,默不作声地开始思索。 过了半晌,他对着桥本奈奈未摇摇头:“我认为他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又没怎么开罪他。” “但以他对你的态度,在之后的部门讨论里应该不会说你的好话。” “虽然他嘴上说着给我一周时间。”贺喜春树面露苦笑,“但估摸着也是搪塞之语,甚至连demo他可能都不会去听。” 桥本奈奈未闻言眼神担忧地望向他,刚想开口说两句安慰人的话,却见他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娜娜敏不用担心,原本求助于今野先生也是想试试走走捷径,就算索尼这条路走不通,我还有B计划,研音、环球、波丽佳音、艾回,这些唱片公司都有长期的招募计划,等过几天我再去试试这几家。” 语气中信心十足,好像签约出道是手到擒来的事,桥本奈奈未不禁产生好奇心:“歌手出道应该很难吧?” 并非科班出身,也不擅长演唱,她没办法站在专业的角度去评价贺喜春树的演唱,只觉得他唱歌好听,但到底好到哪种地步,能否满足唱片公司们的要求,她就无从判断了。 “谦虚点说的话——”贺喜春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sme那种几万人参加的唱片试听会,保守我能拿个前两名。” 桥本奈奈未无奈地撇了下嘴角,“你干脆说自己是唯一指定冠军得了。” 见她半是怀疑半是嘲讽的表情,贺喜春树也不反驳,直接把录制的《loser》、《恋爱幸运曲奇》两首歌的demo光盘丢给她,“你回去听一下就会明白我的信心源于何处了,顺便说一下,这两首歌曲都是我自己创作的哦。” “诶?骗人的吧。” 桥本奈奈未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难道自己一直以来交往的挚友,是个音乐天才? ··········· 「那么拜托大家帮忙询问下身边有没有愿意领养的人吧!」 向几位熟人发送完求助领养的邮件后,桥本奈奈未把手机扔在枕头旁,平躺在床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发着呆。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迫不及待地戴上耳机听起那两首歌曲。 结果让她很惊讶却也开心,作为一个听众,她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骗人,这两首歌曲用「好听极了」来评价一点都不为过,而且那首《恋爱幸运曲奇》节奏相当洗脑,一遍下来听第二遍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跟着哼唱两句。 有这样的才能,加上唱功本就不错,怪不得他对签约的事情自信满满。 他会变成很有人气的歌手吧,据说这个行业挺赚钱的,靠一首歌曲就可以吃穿不愁,接下来他就可以很快地还清债务,过上好生活吧。 然后慢慢成为大明星,人气爆棚,到处开演唱会,上电视节目,越飞越高,高到不可企及..... 倏忽之间,桥本奈奈未变得焦躁起来,心烦意乱之下,她从床上坐起,戴上耳机打开了北海道的一个电台节目,试图用对家乡的思念让自己平静下来。 此时电台节目恰好播放到主持人刚送走一位嘉宾时—— “那么,伴随着中岛美雪桑的这首《糸》,让我们送藤本桑离开吧。” 札幌市出身的中岛美雪是北海道人的骄傲,其歌曲经常能在本地的电台中听到。 桥本奈奈未静静听着耳机内的旋律,当听到「纵向的线是你,横向的线是我。互相交织而成为布,有一天或许会有人因为它而感到温暖」这段歌词时,却不由得心想,现实世界是三维的,如果不在一个平面,纵向的线和横向的线还会互相交织吗? 第四十三章 前往福冈的旅程 过去的几天,发在网上的求领养帖子得到不少回复,但都是夸赞他人美心善之类的内容,并未有有人流露出领养的意向,桥本奈奈未那边的朋友也是如此。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昨天,与田先生来了个电话。 这位与田先生是贺喜春树幼时还在志贺岛居住时的邻居,他们家就住在贺喜父母开办的诊所隔壁,在父母因车祸去世后,这些年一直都是与田先生帮忙看护贺喜家在岛上的屋子,两家人关系不错。 他给几乎所有熟人都发送了求助邮件,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远在福冈的与田先生最先回应,在电话中,与田说他的女儿最近很想养宠物,而且居然异想天开地想养山羊。 “十岁的小女孩养山羊,这可是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于是这位父亲就想送给女儿一只狗狗作为宠物,想着以此打消她想养山羊的念头,刚好贺喜春树给他发送了求领养的邮件,这种巧合令他喜出望外,领养的意愿相当强烈,用他的话来说,「乡下人并不在意品种」,甚至想立刻动身前来东京。 贺喜春树觉得劳烦领养人来回奔波两千里,心里过意不去,尤其对方算是他的长辈,想到今年还没有回去过,便决定自己带上狗子来一趟落叶归根之旅。 从东京至福冈直线距离近千公里,飞机和新干线的价格着实让他心疼,此外还有宠物托运的麻烦事,于是当晚他求助于一位从事货运行业的朋友。经由那位朋友介绍,一位周六早晨从练马出发前往福冈县新宫市送货的卡车司机联系到他,一个想赚点外快,一个想省点钱,双方一拍即合,谈妥了3000日元的价格,还不到同样线路巴士的三分之一。 周六这天早上,天微微亮的时候,贺喜春树便被闹钟叫醒。 只给它响了两下的机会,他便迅速地关上闹钟,小心翼翼穿上拖鞋,在声音不超过60分贝的情况下,完成了洗漱、吃早餐的工作,而后披上衣服,把小家伙放进准备好的宠物箱子,背上包提起箱子在晨曦之中出门。 乘坐了30分钟的公交车之后,在司机和善的眼神中,贺喜春树提着宠物箱下车,经过十多分钟的步行到达约定的地点。 这一座大型车辆专用的停车场,各类中重型卡车排列其中,既有日野、五十铃、三菱等本土品牌,也不乏斯堪尼亚、曼恩等欧洲车型。 按着记下的车牌号,贺喜春树找到停车场东北角的一辆白色日野重卡汽车,他惊讶地看着这车的雨刷,那上面晾晒的男士衣服、内裤和袜子正随风左右摇晃,俨然充作了临时晾衣架。 “请问,是贺喜春树桑吗?” “是的。” 他转过身,看见声音的主人朝这边缓步走来,那人穿着宽大的黑色衬衫,外面是一整套蓝色的工作制服,稀疏短发已成黑白相间,身材佝偻,脸上虽有皱纹但胡子剃得很干净,看外貌似乎是五十多岁的样子。 这人正是司机田边,在互相确认身份之后,他便把雨刷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叠好放进车内,距离约定的时间虽然还有十分钟,但两人都决定马上就出发。 这是......电饭锅? 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贺喜春树看到座位上放着一个电饭锅,锅内隐约有清洁之后留下的水渍,田边看了一眼,连忙把电饭锅收拾好放到了后面的卧铺区。 “因为我经常跑的是十几个小时的线路,停车吃饭的地方不好找,所以有时会在车上做饭吃。”田边解释道。 贺喜春树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不禁感慨,原来真实的卡车司机生活并不容易,不像电影中那样可以一边赚钱一边享受轻松的生活。 早晨7点半,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这辆十多米长的庞然大物缓缓启动,驶上了练马区的柏油马路。从东京至新宫市,需要途经横滨、静冈、京都、广岛,跨越整个关西,经由连接本州冈山县和四国香山县的濑户内海大桥踏上九州岛,越过半个福冈最终到达新宫市,全程长达1200余公里,耗时近13小时,是一次不折不扣的长途旅程。 面对这种旅程,全程保持沉默是一种煎熬,在卡车离开练马进入武藏野市的时候,两个人就默契地开启话匣子。 起初还是两人互相之间的闲聊,但或许是很长时间没有和人好好聊天,田边说话的意愿非常强,到后来逐渐变成他单方面的絮絮叨叨,贺喜春树化身倾听者偶尔插上一两句。 “我啊,其实是小樽人,想要寻找赚得多点的地方,去年从北海道换到了东京的公司。” “为什么做卡车司机吗?年轻的时候看了一部电影,觉得卡车司机很帅气,高中毕业后就加入了这一行,现在也有30年了吧。” “还是昭和那会好,开24小时车都不用休息,后来对疲劳驾驶监管越来越严,到现在每开车4小时就要休息30分钟,公司会强制要求我们停下来休息,虽然工作时间变短了,但工资也下降了,物价却一点没变,每年攒下的钱越来越少。” “早稻田大学好啊,有个好学历,就能轻轻松松赚钱,现在我就指望家里的臭小子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以后找份体面的工作,不用像我这样辛苦。” 田边其实还不到五十岁,却因为常年的过度劳动使得贺喜春树对他的年龄产生了误判,中午两人在名古屋的休息区下车吃了顿饭,田边一边嚼着米饭一边说自己打算再干几年赚点钱,加上存款在东京买个小店做点小生意,然后把家人从北海道接过来。 但在贺喜春树看来,这种想法就和他嚷嚷着要买一把两千多万日元的埃里克·克莱普顿吉他、白石麻衣想在20岁时结婚生小孩当辣妈、桥本奈奈未打算毕业后当公务员一样,都是假设中的理想生活,当做闲聊的话题可以,真想实现无非是镜中花水中月。 用完午餐后,再次出发前,田边询问可否播放音乐,贺喜春树打趣道只要不是舒伯特的《小夜曲》那种催眠音乐都可以,随后田边笑嘻嘻地摇摇头,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张光碟放进了车厢里的播放器,按下按钮后,長渕剛那独特的吟唱声响起,听着《蜻蜓》的旋律,两人一起跟唱起来: “啊~幸福的蜻蜓,你要飞往哪里?” 第四十五章 志贺岛 到达新宫市时,已过晚上八点,贺喜春树同司机结算完车费,便马不停蹄提着宠物箱赶往公交车站,前往志贺岛的公交班次本就稀少,错过一班要等一个小时才有下班车,万幸下车地点本就靠近车站,在疾走十分钟,他便赶在发车前上了公交巴士。 一上车,他发现车厢里很空,甚至可以用空空如也来形容,除了他和司机,仅有一位女高中生坐在车厢尾部低着头刷手机,见有新人上车她抬起头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外表看起来没有危险性的男人后,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贺喜春树也只是瞅了一眼便找个靠窗的双人座位坐下,没再注意这个路人长相的高中生,虽然对方有些面生,但这个时间点坐车,总归是耐不住岛上单调生活,白天跑去市区游玩晚上才回家的孩子。 而他也是这车最后一名乘客了,之后的路程里,车上的人数始终不变,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在他的记忆里很常见,这个班次的公交巴士只有到旅游旺季的时候,随着大批游客的到来才会有些人气,但座位也总是坐不满,游客们更喜欢从博多码头出发,乘坐每天10余班渡船前往志贺岛,速度不慢而且更加浪漫。 这一片区域的海岸线狭长,公交巴士顺着沿海公路行驶,窗外若有若无的雾气中,杂树林向后飞快流逝,不远处的海面上,泛着月光的海浪拍打着黑色地岬角,浪花的声音像是在奏响一首乐曲,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风景被遗忘在身后,公路两边都已经变成深蓝色的大海,从高空看去,有几分《千与千寻》水中铁路的意味,乐曲也渐入高潮,在巴士像快艇游弋在海中一样快速通过海中道最狭长的一段后,乐曲迎来完结,再望向窗外就是志贺岛了。 志贺岛,位于九州福冈市东区博多湾,是一个由公路与本岛连接的小岛。海中道是一条向前延伸的细长沙嘴,如利刃般将玄海湾和博多湾切开,志贺岛就位于海中道的尖端。 虽然面积不大,但它却在霓虹历史上确实闻名遐迩,曾经横扫亚欧的蒙古帝国派兵进攻霓虹,在志贺岛登陆作战中被霓虹武士打败。同时,这里也是霓虹汉倭奴国王金印的出土之地,这枚金印是2000年前东汉时期的著名位面之子光武帝刘秀授给霓虹使者的,堪称国宝级文物,被收藏在福冈博物馆内,并在岛上建起金印公园。 作为一个面积仅12平方公里又相当偏僻的小岛,这里的居民总共只有1600人左右,堪称人烟稀少,平常走在小路上几乎遇不到居民,开车环岛只要15分钟,岛上没有一家便利店,小学不到50个人,在很长的时间里,也只有一所牙科医院提供医疗服务,居民想看个感冒都不得坐船或者开车离岛跑到新宫市的医院。 这种情况直到贺喜春树已逝的父母来到这里,开办第一家诊疗所之后才有所改善,根据回忆,他的生父是大阪人而生母则正是出生于志贺岛,那位知名大学医学部毕业的父亲放弃了大阪的工作选择志贺岛,契机正是妻子一直以来想为家乡建立一所诊疗所的梦想。 身为半个志贺岛人,下了巴士再次踏上故土的贺喜春树并没有像那位女高中生一样急匆匆地小跑回家,他先是站在原地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虽然处于同一片天空下,但这里的空气远比东京来得心旷神怡。 温润了心脾之后,他开始沿着岸边的道路往家走,夜幕已降,这个季节的海风稍显凛冽,让他不由得裹紧了领口。自动向西延伸的长而蜿蜒的大马路仿佛被清扫过后一样干净的无影无踪,薄云萦绕的夜空中,微亮的月光洒落而下照拂着大地。 走在这夜晚的道路上,寂寥之中举目四望,很难让人想象得到这是存在于人世间的公路,就在此时,东京的街道恐怕已是宛若沸腾般的氛围,嬉笑、霓虹灯、车辆、醉酒、兴致勃勃的人们充斥其中,仅是想象,耳边似乎就传来人声鼎沸,待注意力回到眼前,声音又戛然而止,寂静之中只有附近传来的海浪声。 十多分钟后,贺喜春树回到了自宅,从外表看是座红瓦配米白强、法式风格强烈的两层一户建,掏出钥匙推门而入,深吸一口气,家的味道重并没有发霉的味道,这是与田先生细心照料的结果。 打开灯后,他打开宠物箱的门把狗子放了出来,刚到陌生环境的小家伙明显有些忐忑不安,走了两步便跑回来,趴在他的脚边再也不愿挪动。 贺喜春树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拿出食物和水放在脚边,见到吃的,狗子瞬间将不安抛在脑后,等到主人下达指令之后,便开始狼吞虎咽。 现在已近10点钟,贺喜春树掏出手机给桥本奈奈未和斋藤飞鸟分别发送了平安到达的邮件,来志贺岛的事情他只告诉了这两人,桥本那边是因为需要拜托她帮忙向打工的餐厅请假,顺便传达“周末不在家你需要自己搞定吃饭问题”的意思;而小飞鸟那边则是通知她周末的补课取消,原本他以为小飞鸟多少会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哪曾想给她打电话时,一听到周末不用上课这家伙就直接笑出了声。 洗漱之后,贺喜春树花了点时间重新在自己房间铺开了床褥,躺在被窝里,他像往常一样刷着手机,发出去的邮件都得到了回复,桥本奈奈未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话“知道了,早点休息。”,语言风格相当洒脱;小飞鸟那边倒是絮絮叨叨敲了很多字,但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无非就是邮件末尾那句“上次老师留下的那张试卷这周是不是不用做了”。 本着对学生成绩负责的态度,贺喜春树直接回复了句“需要做”,让小飞鸟明天做完试卷后拍照发给他,随后便收到她发来的代表生气地颜文字ヽ(#`Д´)ノ。 许是今天起太早的关系,又或者乡下的环境令人安心,贺喜春树很快就感受到睡衣如潮水般涌来,临睡前他仔细地拉上了窗帘,把闹钟调到早晨九点,远离了东京的喧闹,这次他下决心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但文章中出现“一定”这种词,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睁开眼,他就听到门外草坪上隐约传来活泼俏皮的声音: “kaki酱,早上好!我来找你啦!” 第四十六章 与田太郎的诞生 贺喜春树其实很害怕早起。 他是猫头鹰,坚信早起毁一天,若非必要情况,宁愿一直赖床到日上三竿。 大学的时候他就很讨厌古代文学课的老师,因为这位老师的考试很难,而且习惯将上课时间设置在九点之前,这意味着他需要早晨8点以前就起床,度过哈欠连连、学习效率直线下降的一天。 因此,当屋子外第三次响起“kaki酱!早上好!”的呼唤声时,他仅仅只是将左眼睁开一道缝,隔着白色素雅的窗帘,感受到外面那专属于初升朝阳的橙红色曙光,随即便闭上眼抿抿嘴,翻过身,脸朝起居室内侧继续睡觉。 暮春时节,怀拥着慵懒在白昼酣寝是种难得的享受,活泼俏皮的呼唤声、门把手的扭动声、欢快的脚步声都被他的耳朵自动屏蔽。 就在这种在贺喜春树自以为是的静谧氛围中,起居室的房门发出突兀的“吱呀”一声,伴随着白桦木房门向内缓缓展开,一位绑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以近乎挂在把手上的姿势推门而入,她先是伸长脖颈,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四处来回逡巡,好奇地打量着这小小的起居室,待黑眸稍一转盼便发现床上那人正在旁若无人似的呼呼大睡,旋即便仿若疾风骤雨迫近她的眉睫,两眼之间形成川字眉间纹,伴随着桃红色的嘴唇嘟起,两侧脸颊也迅速膨胀成河豚模样,白白嫩嫩若有人在侧定会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上几下。 “kaki酱——” 轻声的呼喊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对贪恋床第陷入熟睡中的人来说,这两声呼唤还不如嗡嗡作响的蚊子声引人注意。于是小女孩便走到床边,踮起脚尖伸出双手用力推动着贺喜春树的身体,嘴上提高音量: “kaki酱,快起床啦!!!” 感受到身体被推动,贺喜春树的睡脸上不舒服禁地蹙起眉毛,但或许这双手的主人太过娇小无力,这两下动作却只让他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唔——”,随后也不管那熟悉声音不停的呼唤,他干脆拉起被子蒙在头上,把自己和外界来了个物理隔离。 眼见非但没有叫醒贺喜春树,对方还像乌龟一样用被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这女孩儿“哼”了一声,双手叉在腰上,气鼓鼓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kaki酱太过分啦!”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珠滴溜地转了一圈,似乎在想什么恶作剧,未等计划实施自己却好像看到了成功地结果,不由得眯起眼睛“咯咯”笑起来,但眼睛扫到屋子角落时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注视着那里被吵醒后伸着懒腰的狗子,双眸里满是好奇的光芒。 小孩子对于可爱的事物几乎没有抵抗力,嘴里呢喃着“好可爱”,她快步靠近狗子,蹲下腰迫不及待地想把它抱起蹂躏一番,却把狗子吓了一跳,连忙小跑躲开了怀抱,而她也不着急,全当这是在游戏,竟然学着狗子四肢着地,在地上像只野猪似的猪突猛进,以爬行姿势追逐着小狗。 “嘿嘿嘿,狗狗,你不要乱跑啦!” 一人一犬在小小的起居室里你追我赶,搞出的动静让蒙在被子里的贺喜春树都不觉有些厌烦。狗子跑到床边停了下来,踮起后腿扒拉着床沿似乎想跳到床上,而体力见底的女孩儿见状也不想再继续这场游戏,只见她在距离狗子两步远的地方猛地一跳,想要一把扑住它,却不想用力过大,整个人猛地摔向床上,重重地砸在贺喜春树的身上。 “噗——” 这下撞击彻底让贺喜春树清醒过来,疼痛之下他一把掀起被子,立刻从床上坐起,却不小心让另一个人陷入困境。 “唔!被子——” 呈对折状的被子里传来一道童音,贺喜春树眯着眼睛还有些懵懂,他低下头看着被子上下扑腾的两只小短腿,意识到刚才掀被子后,一不小心把某人包裹在其中,便马上拉起被子,一个小女儿“扑腾”一声蹦下床,脸色涨红地盯着他。 “原来是祐希酱......”贺喜春树看着女孩儿不禁扶额无奈地说道。 纤细的身躯、微小的声音、小巧的脸庞、稚气的五官,明明几天后就要过十一岁的生日身高却像幼稚园孩童,看上去就像宠物猫一样透露着无限的可爱,吵醒他的罪魁祸首正是隔壁与田先生家的千金与田祐希。 “就算想叫我起床,也不必用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方式吧。”贺喜春树右手轻轻揉搓着小腹位置,那里现在还隐隐作痛,与田祐希的体型虽然娇小,但与他身体最先发生碰撞的却是胳膊肘,全身重量集中于一处,产生的冲击不亚于成年人的一拳。 “我试过普通的叫醒方式,可是kaki酱不理我。”与田祐希的声音虽小,但语气却显得理直气壮,但马上歪着头,似乎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不是,我不是想用这种方式叫醒你啦。” 与田祐希四处张望,发现狗子趴回角落处后指着它说:“我是在和狗狗玩才不小心撞到你的。” 然后也不等贺喜春树回复,便迈开小碎步又冲着狗子跑过去,这次她倒是没有之前那样急色,只是蹲下身向左歪着头打量着它,而贺喜春树的存在也让小家伙不再害怕,同样歪着头打量地与田祐希。 “kaki酱,这就是爸爸说的那只小狗嘛!”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她手指着狗子,转头问道。 “嗯,就是它啦。”贺喜春树蹲下身,手指轻轻挠着狗子的下巴,看到它闭上眼露出享受的表情,与田祐希不禁两眼放光。 “好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名字,不如祐希酱来取好了。” “诶,可以吗?”与田祐希问道。 “当然,毕竟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贺喜春树回答。 “那就叫权藏怎么样!”与田祐希也没思考,脱口而出,然后期待地望着贺喜春树。 “权藏?为什么感觉有些......奇怪?” “之前我想养山羊啦,这是给山羊准备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贺喜春树总觉得这个名字用在狗子身上很有违和感,于是连忙劝说道: “原来如此......我看不如另想一个吧,权藏这个名字还是养山羊的时候再用吧。” 与田祐希仰起头一脸“很有道理”地点点头,然后又脱口而出另一个名字:“那就叫太郎吧!这是我之前就想好给狗狗准备的名字。” 狗子一听到这个名字,居然马上汪了一声。 “那就叫太郎吧。”这个名字倒是寻常,贺喜春树没啥意见,摸了摸太郎的脑袋,把它抱起来面对着与田祐希,“以后太郎就麻烦祐希酱照顾啦!来,太郎,快认识下你的主人,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见太郎并未反抗,与田祐希便坐在地板上,小心翼翼接过来把它放在大腿上,而这狗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过河拆桥,顺其自然地闻起新主人的味道,然后在她怀中蹭来蹭去,头也不回没再看贺喜春树一眼。 “咯咯咯~” 这么快得到太郎的认同,与田祐希开心地笑出了声,注意力也全放在了宠物身上,一时竟忘记和贺喜春树道谢,让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第四十七章 面包吃多了会...... 在与田祐希沉迷撸狗的时候,贺喜春树抽空完成了洗漱工作。 头顶被打湿的刘海儿,他返回卧室,与田祐希趴在地板上和太郎鼻子碰鼻子说着话,从他的角度看去不似主人和宠物的关系,反而像是两个小伙伴在互相交流。 春分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天亮时间越来越早,这才不到八点,外面的阳光即使经过白色纱布窗帘阻挡,投射在室内之后,依然让他能够清晰地看清楚与田祐希吸鼻子、抿嘴、吐舌、鼓脸颊的表情动作。 为什么莫名觉得与田祐希好像一只大号宠物呢?贺喜春树甩甩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屋里稍有些闷,他走到窗前拉开素色窗帘和窗户,迎着略显刺眼但不灼热的阳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让人宛若新生。 把窗户敞开一道大口子后,他转过身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睡衣说道: “祐希酱,我要换衣服啦,麻烦你回避下,到客厅先坐会儿吧。” “诶?kaki酱要换衣服的话直接换就行了,为什么要赶我走啦!”与田祐希原本趴在地板上,听到这话她直起上半身,跪坐着仰视着他。 “因为,你在这里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啦?” “......就是,男孩子不能当着女孩子面换衣服的。”贺喜春树道。 “骗人!明明爸爸每次换衣服的时候,都没有把妈妈赶走!”与田祐希双手抱胸,不服气地看着他。 “情况不一样啦,那是因为你的爸爸妈妈是互相喜欢的关系,互相是对方亲近的人,所以才不用避讳。”贺喜春树耐心地解释。 “可我觉得kaki酱也是我亲近的人嘛!” 与田祐希歪着头想了下,两个亲密关系的等式迅速在脑海里成立:喜欢=可以当面换衣服,不喜欢=赶人走。 “原来kaki酱是觉得我讨厌嘛!” 眼见与田祐希失落的样子,贺喜春树连忙摆手否认:“不是,我也喜欢祐希酱,但情况不一样啦......” 喜欢这个词可以用来多种人际间的关系,但有时连大人都分不清恋人与友人、喜欢与依赖的区别,更不用说还是小学生的与田祐希了,要是解释给她听,恐怕也是对牛弹琴。 “你仔细想想,在学校上体育课时,同学们是不是要按照男女分成两个更衣室换体操服?” “kaki酱果然是骗子,我们上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起换衣服的。”刚刚是失落,现在与田祐希却是生气地皱起秀气的鼻子。 贺喜春树一时语塞,他这才想起,与田祐希同级只有3人,而且都是女孩子,换体操服时自然不用回避,更遑论因为志贺岛人口稀少加上少子化的趋势,她就没怎么接触过同龄的男孩子,对男女之防那点知识,基本全部来自nhk教育频道的科普,怪不得一直犯迷糊。 那么就转变下策略吧,看到趴在她脚边的太郎,他决定换个方式说服。 “昨晚到今早我还没喂过太郎,你看它都饿到趴地板上了,还不赶快让它填饱肚子。” 与田祐希低头看着太郎果然一副饥肠辘辘趴在地上无精打采(实则是太早被她吵醒的缘故)的模样,不免有些着急。 “我马上就去喂它!” 她抱起太郎就向客厅小跑过去,贺喜春树连忙提醒:“狗粮在桌子旁边的塑料桶里,不要喂太多,25粒就够了!” “嗨依!” ············ 两分钟后,换好衣服的贺喜春树来到客厅,发现与田祐希蹲在太郎旁边,盯着食盆发呆。 “怎么了?” 与田祐希听到他的话,立刻抬头,手指着太郎,眼睛里满是焦急。 “kaki酱,太郎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它吃食物啊!” 太郎发出几下“呜”的声音,抬起头看着贺喜春树,眼神里似乎能看出委屈。 “啊,是我忘记了!” 他拍了下脑袋责怪自己的大意,随后在太郎旁边蹲下来,摸了下它的脑袋说道:“可以了!” 太郎听到这个指令,便不再压抑自己的食欲,四肢趴在地板上,脑袋埋进食盆里开始拼命进食。 “原来不是生病啊。” 与田祐希在听到贺喜春树解释关于进食指令的事情后松了一口气。 “宠物的行为需要主人的引导,以后更多的指令就需要祐希酱自己去教会太郎了。” “交给我吧!”与田祐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自信地说道。 贺喜春树笑着点点头,然后站起身也想开始进食,这下正好看到桌上多了个红色食盒。 “那个盒子是祐希酱带来的吗?” “啊,是的,因为kaki酱家里没有食材,妈妈担心你早晨没饭吃,便让我带把早餐带给你。”想到自己沉迷撸狗,差点忘记妈妈交代的事情,与田祐希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食盒一共两层,分别放着火腿鸡蛋三明治、玉子烧、章鱼香肠、圣女果和一小块银鲑鱼刺身,旁边的小袋子里还有三个可颂伊面包,不可谓不丰盛。 贺喜春树取了双筷子,顺便倒了杯热水,坐下开始用餐,而与田祐希也在桌子的椅子上坐下,因为椅子是按照成年人的体型打造,她费劲儿坐上去之后,双脚便成离地状态,两双小皮鞋在空中前后摇晃。 与田妈妈的手艺相当不错,再加上昨日奔波了一天没好好吃饭,这顿早餐贺喜春树吃得速度很快,眨眼就只剩下面包。 他拿了一个可颂伊,正想塞进口中,却听到轻微的咽吐沫声音。 坐在对面的与田祐希下巴搁在桌面上,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面包。 贺喜春树见状抬起手,与田祐希的视线随之移动,他把面包放在嘴边,张开嘴作势欲咬,与田祐希的眼睛便瞬间放大了许多。 “来一个?”贺喜春树指了指手中的可颂伊,却是没真的咬下去。 与田祐希连忙点头,虽然已经吃过早餐,但妈妈却控制着食量没让她敞开肚皮吃,这会儿却是又饿了。 贺喜春树撕了张纸巾铺在可颂伊下面,却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放在桌子中间。 “给!自己拿吧!” 与田祐希坐在椅子上向着可颂伊伸出右手,却只是演示了什么叫做「可望而不可即」,随后她站在地板上,上半身贴在桌面,伸直右手,距离目标还是有十公分。 最后,她干脆站在椅子的横撑上,借助这增加的十多公分高度,右手这下眼看就要够到可颂伊,却被贺喜春树伸手又挪远了一点儿。 与田祐希一愣,马上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顿时气到身体都在发抖。 “我不吃啦!”她坐回去,扭过头去大声喊道,“kaki酱是傻瓜!” 贺喜春树看到她气鼓鼓的模样,早晨被吵醒的不爽瞬间消失。 “抱歉抱歉,我这就给你。” 这次他把可颂伊真的递了过去,与田祐希也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来便马上开啃,三下五除二便吃完。 “我还想要!” 贺喜春树有些犹豫,但看到她渴望的眼神之后,还是递了一个可颂伊过去。 “这是最后一个啦,小孩子不能吃太多面包的。” “诶,面包那么好吃,为什么不能多吃啊?” “因为面包这种高热量食物,小孩子吃多了会变胖!变胖以后大家就会嘲笑你,不和你做朋友,还把你的照片做成恶心的表情包到处传播!” “诶诶诶,原来面包是那么可怕的食物吗!”与田祐希看着手中剩下的一半可颂伊,瞬间有种把它丢到垃圾桶里的冲动。 “并不是面包可怕,而是变胖可怕!”贺喜春树拿起最后一个可颂伊,一口咬下绝了与田祐希想要再吃一个的心思,“所以记住了,千万要控制住嘴,像甜品、零食、肉,不要多吃!” “哦。” 与田祐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打算回头也劝劝自己那几个经常嘴馋的小伙伴。 第四十八章 出发吧,银龙! 用过早餐后,贺喜春树顺便把食盒清洗出来,打算中午拜访时一并归还,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去岛上唯一的那家便利店,买上一份包装食品作为拜访时的礼品。 他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了与田祐希抢先一步的声音。 “kaki酱,我们出去玩吧!” 与这略带撒娇意味的女声一道传来的,还有鞋子不住摩擦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听到这句话,他并不意外,大约是从与田祐希上小学后开始吧,每次返回志贺岛都会被她缠着在岛上四处溜达玩耍,有时半天有时一整天,即使碰上下雨天,她也会带着喜欢的玩具和绘本、漫画,来这里消磨一段时间。 他只是有些奇怪,刚刚与田祐希还是一副沉迷于太郎不可自拔的模样,怎么转眼就想出门。 这点疑惑随着他的转身很快烟消云散,与田祐希双手托腮坐在桌前,小腿无聊地来回摆动,在她前方的地板上,吃饱喝足之后的太郎趴在那儿侧着脑袋呼呼大睡。 感受到与田祐希的目光,贺喜春树点点头。 “那你稍等下,我穿件外套。” 昨晚他看过天气预报,今天一整天都是个晴天,温度也在慢慢回升,确实适合外出。 “我到外面等你!” 听到他的话,与田祐希也开心地从椅子上直接跳了下来,未等贺喜春树提醒她戴上帽子,便迫不及待地迈着小碎步跑到屋外。 几分钟后,身披白色薄外套、头戴棒球帽的贺喜春树走出门,发现与田祐希正蹲在地上观察蚂蚁,于是便悄悄靠近,把手上的红色儿童式样的宽檐帽戴在她的头顶上。 正在聚精会神数着蚂蚁数量的与田祐希突觉头顶一沉,顿时一惊,如同乌龟缩入龟壳、刺猬缩成一团一般,条件反射地双手抱头,眼神迷茫,发出一连串的“欸欸欸”“纳尼纳尼”。 贺喜春树看到她的反应“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声,与田祐希转头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kaki酱啊,吓我一跳。” 贺喜春树却是不客气地说道:“祐希酱,马上就要十一岁了,可不能这么一直丢三落四,外面这么大个太阳,不戴帽子会被晒黑的。” 他看着已经有黑娃趋势的与田祐希颇为无奈,这孩子从小就是室外派,热衷于各种户外活动,经常顶着烈日跑去海里游泳、山上爬树,偏偏又疏于防晒工作,原本粉嫩嫩的脸庞也是一年比一年颜色更深。 “黑点也没关系啦”与田祐希小声嘀咕着,对变黑的说法不以为然。 贺喜春树知道,虽然现在她看起来是不在乎的模样,但等到长大后她看到这会儿的照片,一定会指着那个黑娃子惊呼:“那是谁?” 与田祐希没给他唠叨的机会,只见她小跑几步到一辆自行车旁,拍了拍坐垫,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朝着这边大喊:“快点啦kaki酱,我们坐上银龙绕岛转一圈。” 这辆富士自行车按照顺序应当算是银龙初号机,它是贺喜春树生父留下来的车子,因为志贺岛面积狭小,当时贺喜医生经常骑自行车出诊,银龙的名字即使因为它白色的外形,也是喻意医生的手术刀。 屋外就是马路,贺喜春树走了几步把银龙推到路边,跨坐上去之后单脚着地,示意与田祐希也坐上来。 “我来啦!” 与田祐希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正想像以前一样坐在车架上,却被贺喜春树以“这样会阻挡我的视线”为由,赶到了后座上。 因为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阔腿裤,与田祐希便直接双腿跨坐在后座上,两条腿就算伸直也触碰不到地面,既安全又方便。 但这样一来,又有一个新的问题产生,因为个子相差太大,与田祐希的眼前全部被贺喜春树的后背占据,再也看不到别的景色。 “停一下,kaki酱!” 车轮刚转了两三圈,贺喜春树听到与田祐希的声音便连忙刹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道。 与田祐希没有直接回复,只听得后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她小声的“嘿呦”,随后贺喜春树的两侧肩膀便各搭上了一只小小的手心。 “好啦,我们出发吧!”与田祐希的语气中难掩兴奋。 贺喜春树有些诧异,这声音居然是从他的头顶上方传过来的,转过头,眼前的情况让他瞬间沉下了脸—— 与田祐希两只脚一前一后踩在后座上,仅靠两只搭在他肩上的小手保持平衡。 “祐希酱快点下来,你这样很危险的,稍微遇到点颠簸,就很可能摔下来。” 与田祐希赶忙跳到地面,抬起头很委屈地说道:“可是kaki酱太高了,我在后座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站起来,才能看到前面的景色。” 贺喜春树打量了下她只到自己腰间的身高,想着确实如此,便又道:“这样吧,你还是坐到前面车架上,但是记住不能随意乱动。” 与田祐希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借助贺喜春树的帮助侧坐在车架上。 再次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动后,贺喜春树蹬起脚踏板,在与田祐希“冲啊,银龙号!”的喊声中,开始了这次环岛骑行。 春日的志贺岛郁郁葱葱,早晨更是清新凉爽,头顶的太阳比起床那会儿升高了一些,光照更加充足,有些刺眼但并不灼热,洒在皮肤上面只让人觉得温暖。 道路很快从穿梭于居民区变成了海边公路,无垠的大海出现在眼前,渐起的海风带着海腥味从海上刮来,在车速加持下,也有了吹起帽檐的威力,与田祐希赶忙用一只手压住帽子,同时面朝大海,瞪大眼睛试图捕捉着蔚蓝,但平坦的海面把阳光反射进她眼睛里,只让她仿佛看到无数面破碎的镜子。 今天温度还是不高,要是夏天就好了,她想,那样贺喜春树就可以带她下海摸鱼、在海中畅快的游泳。 “kaki酱,今年夏天你还会回来吗?”她摘下帽子,仰起头看着贺喜春树的下巴。 “应该不会吧。”他回答道。 之前贺喜春树都是一年回一次志贺岛,因为贪恋夏日海滩的味道,都会选择在七八月份,那会儿也是与田祐希放暑假的时间,每天有充足的时间拿来玩耍。 “这样啊......”想到这个夏天会是寂寞的季节,与田祐希失落地低下头。 贺喜春树稍微低头瞥了一眼,犹豫片刻,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继续踩着单车。 第四十九章 金印公园 “yaho!” 与田祐希看到栏杆上的橘猫后,发出兴奋的呼喊声。 骑行已经持续了十多分钟,贺喜春树对志贺岛的人烟稀少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一路下来只遇到零星几个举着相机、手机拍照的游客,本地居民却一个都没遇上。 也因此,并没有人站出来,指谪与田祐希的大喊大叫打破了平和安静的环境。 行至志贺岛北边的胜马海岸时,贺喜春树刻意放慢了蹬脚踏板的频率,这里有着被松林环抱的迷人沙滩,远处的潜水点还能看到热带鱼、海马等生物,每到夏天,便有不少游客聚集于此。 与田祐希一边寻找着沙滩上的人影,一边和他聊着夏天在海边游泳摸鱼的经历。 十分钟后,贺喜春树把银龙停在路边,接下来要前往金印公园,途中会经过多级台阶,推着车子上去未免太过费劲。 停车点附近横躺着一块宽三米、高一米三七左右的万叶诗碑,青石的表面刻有两句和歌,类似的诗碑在岛上共有十处,作为志贺岛在《万叶集》中被屡屡歌颂的印证。 与田祐希站在这块比她高上不少的碑前,凝视着石碑上的文字,哼唱似地低吟道:“志贺的渔民,一天也离不开......” 读到一半便卡壳了,碑上文字是使用万叶假名书写的,其中包含几个完全不认识的汉字,她转过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贺喜春树。 “一天也离不开盐的辛苦。”贺喜春树补充道。 这句诗登在《万叶集》的第十五卷里,是到达筑紫馆的官吏们,在遥远的故乡写下的这句诗。除了这一句以外,第十五卷中还有「筑前之国·志贺白开水郎之歌」十首。 去年与田祐希的国文老师休产假,临时的代课老师也因为回老家结婚而辞职,这所只有二十个学生的小学一时间陷入了困境,无奈下,体育老师只能硬着头皮教起国文,效果自然相当糟糕。 了解到这个情况后,贺喜春树便主动联系与田夫妇,在暑假的一个月中教导与田祐希国文课,这几首志贺岛有关的诗句曾经作为和歌的介绍教给过她,如今看来,这些知识显然已经被抛在脑后,她的脑海里全然没有对这诗句的丝毫印象。 “志贺的渔民,一天也离不开。”与田祐希鹦鹉学舌般又念了一遍,但这和吟出的诗句,在双马尾发型、穿着童装的娇小体型衬托下,显得不那么协调。 学会念诗之后,与田祐希已经心满意足,古人描绘的千年前的志贺岛并未让她产生共鸣,只知其音不知其意让她很快兴趣寥寥,随即蹦蹦跳跳地迈开脚步,登上公园入口处的石阶。 原本紧随其后的贺喜春树却在石阶旁停下脚步,那里立着一块高近十米的白色石碑,上刻汉字篆书「汉委奴国王金印发光之处」。 贺喜春树站在碑旁仰视着碑文,脑海里回想起这段过往的历史。 志贺岛从属的北部九州在霓虹历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这里可以说是霓虹古代文化的发源地,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弥生文化就产自这里,在对岸大陆处于秦王扫六合的时候,弥生时代的霓虹人民刚刚学会种水稻,然后渐渐扩展到东部的四国、本州,于七、八世纪才以太宰府为中心,形成了万叶时代。 “kaki酱你好慢!快点上来啊!” 上方的与田祐希已经登上第一个坡,她扭过头发现贺喜春树还在碑旁,于是挥舞着右手朝他大喊。 “我这就上来!” 贺喜春树回了一声,又瞥了一眼石碑后,便登上石阶。 石阶的两侧被丛绿包围,树木的枝叶环绕,如同密不透风的网遮蔽天空,阳光从细小的缝隙中漏下来,投在斑驳的地面上形成无数宝石大小的光斑,周围空气在森林天然的净化作用下,大大地吸一口,满满的草木香气让贺喜春树的大脑顿觉神清气爽。 因为腿长近乎与田祐希两倍的关系,很快贺喜春树便追上了喘着粗气的她,两个人爬上两道坡,便看到一片开阔的土地,迎面是一方放大的青铜金印铭文,旁边是对金印用途的介绍,再往上还有一个高台,地面绘制着巨大的古代地图,以福冈为中心标注了汉、洛阳、广陵、日本海、东海等地名。 刚一踏上平地,与田祐希便扶住膝盖一阵喘气,饶是此处的高度仅相当于一个小山坡,但攀登这么多的石阶对不到十一岁的她来说太过费力,待呼吸稍一平稳,她便在供游人休息的椅子上坐下。 而贺喜春树没有选择休息,他走到平地边缘处,手肘搁在栏杆上,凭空远眺,由此处正好可以遥望博多湾上往来的船只,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福冈市区在远处朦胧中展现。 千百年前,他想,一定有不少古人像这样,站在此处隔海远眺着大陆。 “kaki酱,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与田祐希指着身边的一块解说碑说道,那上面刻着一些文字,此地她和小伙伴来往多次,但碍于大家的识字水平,这上面夹杂着大堆汉字的内容是什么她们并不理解。 “我看下。”贺喜春树走到碑前,扫了一眼念道,“印绶传来已经历1900余年,如今,站在这里,眺望博多湾和玄界滩,回想与遥远的中国大陆的交流历史,会让我们心中产生新的感动。” 在2000年前的弥生时代,志贺岛居住着善于航海的“海神族”,他们冒着风浪的危险与大陆交流,积极学习大陆文化,东汉光武帝向福冈地区一个称为奴国的原始小国,授予了一方刻有“汉委奴国王印”的印章,表达的是“汉的属国倭的福冈地区王”的意思,这便是碑文上所指印绶的缘来。 后来年代久远金印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直到1784年志贺岛的几名农民修整农田水沟时,在一块大石板下被发现,金印送交郡政府之后,又被转交给福冈藩主黑田家,成为黑田家的传家宝,而后1978年,黑田家又将金印捐赠给福冈市,一直展览于市博物馆中。 “这块金印的存在,说明福冈历史上与大陆有着紧密联系,深受华夏文化影响。” 在贺喜春树的讲解下,与田祐希对这段历史有了一知半解,同时眼中又多了一层好奇,她询问起海那边大陆的模样,贺喜春树只以“美丽”来形容,但她似乎并不满足,甚至兴起了以后前往那个国家游玩的想法。 贺喜春树听到她的打算,索性从兜里直接掏出准备给她的礼物,一个手心大小的黑色达摩。 “黑色达摩寓意储蓄运,金钱越存越多。如果你打算去对岸的话,以后就要好好存钱,不能像现在这样,有多少零花钱就花多少。” 与田祐希鼓着脸颊点点头,接过达摩后放在手心歪头仔细观摩,心里不免怀疑,这个小东西真的能帮自己存下钱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