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只吃了两口,末无端就没了胃口,随手把剩下的大半条烤鱼扔河里。这里的食材实在糟糕透顶,根本比不了无涯境,连无涯境外的不见山都差得远了。末无端坚定,肯定不是自己烤鱼技术不行,然后抹抹嘴继续往前走。 今晨打听过了,再走小半天就能到浮玉城,浮玉城外深山密林之中,一处名为听音里,有一修仙门派丹阳派,算是如今世上排得上号的仙门名派了,近几日要在城中办听学会,一来讲法授道,二来也为物色资质出众的修仙苗子,而末无端要去的,正是这听学会。 到了浮玉城,末无端到不急着去寻听学会会场,几日赶路,也没好好吃上一顿,肚子响得末无端心中甚感羞耻,于是先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要了间上房,吩咐了一桌上等酒菜,寻了个宽敞桌子坐下了。 因为听学会的缘故,浮玉城中近日来了不少外地客,既有富贵商贾来求仙问宝,也有他门仙士来切磋论道,更多的则是凡夫俗子想来碰个机缘,寻个万一被仙人们瞧上领入仙门的万一。 熙熙攘攘的大堂里,末无端一个小姑娘模样,眉如弯镰,眼如水杏,干干净净不着粉黛,相貌虽并不十分出众,神色到也有几分灵动可爱,身着浅蓝色缕金仙鹤纹锦缎裙,细看还绣着流云暗花,一头墨黑长发梳得简单,几样发饰却是别致精巧工艺繁复,项下戴了一只足金双龙戏珠璎珞圈,手上一对翡翠美人镯青翠欲滴,镯上还缠了一圈细金链子,手边一把灵剑,剑鞘上是银蝶穿花纹,蝶翅上镶了一圈金钢石和红蓝宝石,闪得人睁不开眼,奢华富丽,只腰上别的一枚圆形青玉佩朴素得很。这身穿戴,样样都是好东西,偏组合到一起总觉得别扭,像极了个附庸风雅又不得要领的土财主。 末无端独坐正中一方大桌,已是惹人注目,再加上刚到客栈,就硬是花了不知多少倍的价格从别人手里夺了那间上房,更是引人侧目了。当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哪个暴发户家的霸道大小姐时,末无端也正百无聊赖,斜瞟着打量众人。 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走进来,看了一圈也没找着空座,一人哀嚎起来,“我真的要饿死了,还能不能有地儿吃饭了!我不管,我死这儿算了,一步也不想走了!”说着便往门槛上一坐。三人中的另一名男子似是见不得他这泼皮样,扯着他的袖子便往外走。 这三人,嚎得那人身量欣长,坐门槛上不起来,脸上一番怨色,眼里却尽是顽笑,扯的那人,剑眉一竖,看着冷若冰霜,又有几分无可奈何透了出来,旁边看着,以袖掩口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即是朝气又是恬淡。末无端心想这几个到是有趣,若能与我做个伴儿到是好,便朝门口叫道:“几位不妨来与我拼个桌,我一个人无趣得紧。”三人一怔,见是一位姿容尚轻的小姑娘朝他们浅笑着颔首示意。 另两人还在犹豫,刚嚎的那位到是立即从门槛上跳了起来,“好好好,不能扶了姑娘美意”,又伸手拉另二人,轻声说道:“再找他处不知找到什么时候,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要走你们走去。”那两人被拉拉拽拽的,到也一起过来了。坐下,嚎的那位先开口道,“多谢姑娘,我们就不客气了,我叫金洛水,衡阳人,他们俩,我打小的兄弟尤泽、我表妹杞多玉。”四人先互相行了平辈礼,末无端也报了姓名。金洛水又说道,“我三人结伴来参加听学会的,姑娘可也是冲这听学会来的?”末无端点了点头,说:“我出门游玩,途中偶然听人说起这听学会,便来见识见识。”又问:“几位朋友可知,这丹阳派是怎么回事?” 金洛水伸手拿了一个肘子啃,一口差点儿没喷出来,“你不知道丹阳派?” “我,嗯……只隐约听说过,详细的,就不知道了。”末无端突然有点儿心虚,出来之前,她从不知这修仙问道是还有门派的。无涯境只有七方云天,每一方由一个仙人掌持,互有往来,不分彼此。她与师尊同住第七方云天,到是少有谁来打扰,但她是经常往其他六方去的。 虽出来之前就知道外界与无涯境不同,可实在也太不同了,这世间林林总总她基本一无所知,那笨蛋师尊也不知交待清楚,害她闹了不少笑话。 那老头子,以后回去了得好好说说他。末无端埋怨起来。 埋怨过了,该问的还是得问,“那这丹阳派到底如何?” “丹阳派如何!丹阳派当然相当如何了!这修仙的门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世人能叫上名儿的能有多少?二十家有没有?丹阳那可绝对是排行前三的,你说如何?”金洛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富贵小祖宗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啊,忒没见识了点儿吧。 杞多玉似是觉得金洛水这语气不大好听,瞪了金洛水一眼,补充道:“丹阳派乃是当今仙门大派,曾得上仙指点,道法刚正,向有除魔卫道的佳名,追随者众多。且又最是亲近世人,每十年都会在这浮玉城办一场听学会,不论贫富贵贱,皆可来听,同等视之。想拜师的,可在听学会后参加入门考核,传闻曾有仙缘出众的,当日便被掌门收为入室弟子,此等机缘,别处可不曾有,所以这听学会每次都能引得至少十数万人前去,壮观得很。” 末无端听了,便有了兴趣,“十数万人?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的,那是一定要去见识的。” 末无端咽了口汤,又说:“那玉姐姐可知道哪里能将这十数万人一眼看尽的?” 听这么一问,杞多玉愣了,不明白问这个是何意,回过神后却也马上道:“传说这听学会上都是席地而坐的,要能看尽场中众人,只怕只有那道法台了,那是仙人授课用的,旁人可上不得。” 听说上不得,末无端似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问,“不知道这丹阳派此届年轻弟子如何?” 杞多玉道:“个顶个的好,尤其是掌门与风来、宗烈两位长老门下,听说个个都是难得的奇材。” “那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可曾有婚配?” 这下不止金洛水与杞多玉,连一直默不吭声,面无波澜的尤泽脸都要裂开了。 “我说末姑娘,你这感情是要去相亲啊?”金洛水呲道,“你这聊的方向有点儿不对啊。” 末无端到不以为然,“我难得出了门,自然什么事情都要看看,都要试试,出门前,我就听说这世间男子与我们那里不同,有意思得很,我当然要寻几个来瞧瞧啦。我早了解过了,这男子一定要是玉树临风、威武雄壮、痴心不二、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胆识过人、家境殷实、霸道邪魅、体贴温柔的老实少年郎……” 三人均是恍惚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寻几个来瞧瞧?都上哪儿打听的什么东西?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还是面前这位在信口胡咧咧呢? 末无端又说:“我一路上一边游玩,一边留意,这都三月了,也没见着个合心意的。这听学会来的人多,想来总有一两个符合的,也免得我奔波了。只是这道法台不让上,一个一个去看实在太费力,不知丹阳那几个弟子如何,既然你们都夸赞的,到可以去见见。” 三人更恍惚了。 金洛水无语道:“你这口气到是大,丹阳派的一等弟子你想见就见,好像你看上了,别人就得把人送你似的。” 末无端不以为然,“唉,自然,我要什么最后都得了的。” 见末无端一脸理所当然,杞多玉压着一脸忍俊不禁,问道:“末姑娘想来出生显赫,不知是哪里人?” 末无端出门前,师尊曾言,无涯境与外界大有不同,如果被外人知晓恐怕要生出事端,虽然末无端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但她师尊显然并不信她这个嘴上无门的,对她施了禁制,一旦涉及无涯境之事,话语在喉吐不出一个音,笔墨在手落不下一个字,末无端气极,却也无计可施。 出来三月,对于自己的来历,末无端把实情删删改改,已经编好了另一套说辞,“我自幼与师尊一同住在河阳不见山上,虽说不上显赫,但师尊家中殷实,又待我极好,向来没有求而不得的。” “不见山?”金洛水道:“就是河阳的那个,传说常有神仙显世的不见山?” 无涯境中偶尔有仙人精灵外出,或为斩妖除魔,或为入世修行,或为了结因果,像舞翩儿、饮欢、涟琳之类伴仙童子,亦常奉各方仙人之命到人间观兴衰疾苦,听祷告夙愿。虽是隐秘行事,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被人瞧见也再所难免。 末无端笑道:“想必正在那里。” 金洛水道:“你住在不见山上?我以前听说山上密林深谷,了无人烟,偶有樵夫猎户上山也只能在山边活动,入不了深处,明明看见路在前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本以为是个与世隔绝的仙山,却原来也是有人家的。” 末无端心里好笑,脸上却正色道:“自然是有人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到也有百十来号。” 金洛水摇摇头,“啧啧”两声,“可见传言大多都不可信。” 末无端到不在意金洛水那一脸的“谣言害死人”的失望神情,难得今日有人能与她好好说话,她藏了几个月的各种莫名其妙便在三人面前问了个清楚,什么马路上没马尽是人,张二娃他爹明明活着他娘偏偏要叫他爹死鬼,诸如此类。 金洛水趴在桌上几乎要把肚皮笑破了,杞多玉也俯下身子咯咯咯个不停,尤泽把头转到一边,无声地发抖。白目到这种地步,简直闻所末闻,金洛水心中腹诽,怕不是个傻子吧,实在有趣的很。笑了一阵,看末无端确实一脸认真,金洛水更觉得可笑,流着眼泪,哈哈哈得停不下来。 杞多玉见末无端是当真不懂,忍了笑,一一都给末无端解释清楚了。末无端一边恍然大悟,一边心里也是大窘。刚话一出口,见三人的那般模样,便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只怪以前没向舞翩儿他们多问些,搞得现在如此丢脸,心中又一阵委屈,自己在无涯境的时候何等作威作福仗势欺人,重话也没人说过一句,如今到好,成了大众笑柄。怪来怪去,还是怪师尊气人,明明想带着舞翩儿一起的,师尊却是不肯,说于修行无益,自己瞎猫一样乱窜就有益了不成?末无端已经想好回去见了师尊定要发一通脾气,直到摸到怀里的无极乾坤袋,想起师尊往里装的金山银山,气才稍微顺了点儿。 2.富贵财主 不过末无端向来是个心宽的,等满桌佳肴上了桌,金洛水不笑了,再叙了几句话,就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了,与金洛水一同吃得欢快,末无端开口问:“三位可有住处?” 金洛水道:“哪里能有,上大街上躺都快找不着位置了,我们仨今日跑了十多家客栈了,连个牛棚都住满了。” 末无端忙道:“我今日要的住处到是有间书房,卧榻也是有的,中间隔断一关,便是两间卧房了,你们不嫌弃大可以住进来,总之是还要在此处呆上些日子的,我整天一个人,连个闲话的人也没有,又什么都不懂,不知和几位做个伴可好?” 末无端在无涯境向来是呼朋引伴,出入成群的,出来晃荡了这么久,不是别人看着她奇怪,就是她看着别人费解,竟至今没有个结伴的,憋得难受,如今三个大活人送到眼前了,看着到也不讨厌,似乎知道的也不少,便起了心思一定要把人留住了。 金洛水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行行行,做伴做伴!末姑娘真是大大的好人,像末姑娘这么美丽动人又仗义心善的可不多了,实在,真是太实在了……”仿佛刚才翻白眼的不是他,腹诽的也不是他。 金洛水喋喋不休,杞多玉到是有些犯难地朝尤泽看,沉默了半响的尤泽终于艰难的开口了,“今日已是叨扰了末姑娘,这同住实在是不妥了,虽说隔开了,终是一个屋檐下,对末姑娘实在有损,我们自去再找找,也许也是能找到住处的……” 末无端有些奇了怪了,“有损?什么有损?”无涯境男男女女实在是没有什么大妨的,末无端全然没往其他方面想。 金洛水忙冲尤泽道:“末姑娘大气,你一大男人叽叽歪歪扭扭捏捏做甚?你瞧瞧这满大街的人,上哪儿找房去,你睡大马路就算了,可别拉上我玉儿妹妹。再说了,末姑娘想必涉世不深,这世道歹人多了去了,只怕要吃亏,我们既然遇着了,便是缘分,自然是要多照顾的。” 明明是占了末无端的便宜,说得却是大义凛然,十万个为末无端着想。 尤泽被堵得无语,杞多玉看了看那誓死也不会再挪步的金洛水,想想接下来还有好些日子,总睡大街肯定不成,便也不再多言,又向末无端行了一个礼,“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饭毕,三人便随末无端上楼放了包袱。 那房间却是豪华得很,里面的摆设无一不是极其考究,雅致与精细相得宜章,书几上一盏铜制香炉里也不知是燃了什么香,叫人浑身舒坦。 书房里果然有一张卧榻,也是软和宽敞,睡两个大男人到也不显得拥挤,书房与卧房间有一扇隔断,拉开来,俨然两间客房,互不干扰。 ”妙极了“,金洛水赞叹,”这时节能在浮玉城弄到这么一间房,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吧?“ 末无端摇了摇头。 ”不贵?“金洛水有点儿不可置信。 ”不知道。” 末无端补充到,“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这间房本来有人要了,我便拿了钱与那人买,一锭一锭往外拿,也没注意拿了多少,反正后来那人拿了钱便急冲冲跑了,房就留给我了。” 金洛水听了不禁有点儿牙疼,“你这是花了多少银子啊!” 末无端回想了一下,“好像还有金子。” 金洛水“……” 金洛水爹娘在衡阳做的茶叶生意,不说高门大户,那也是小富之家。金洛水自小从没觉得自己和差钱有什么关系,但今日见了这姑奶奶,倏地觉得自己很贫苦。 杞多玉到是觉得这末无端实在有趣,笑道:“末姑娘这手笔惊着我洛水哥了,只是这般花钱实在是没数,纵有金山银山也要花了去了,还是手再紧些好。” 末无端心想,金山银山我还真有,但又想着自己如今一问三不知的傻样,决定还是要低调些,便冲杞多玉点点头,“嗯”了一声。 天色还早,四人又都是初来浮玉城,就一同出门闲逛去了。 四人一边走,一边聊,更熟识了不少。 金洛水家中有两兄弟,他是小儿子,在家最受宠。小时候在茶铺上玩儿,一个老道来买茶,拉着他又看又摸,对金氏夫妇说这孩子有仙根,是个修仙的料子,假以时日,可成大能。 金洛水爹娘笑开了花,送了老道一大包好茶也没收一个铜子。其实金氏夫妇到也没真信那老道的话,金洛水从小翻墙爬树,偷果打架,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哪也看不出是个能长出仙根的样子,但有人夸奖自己儿子,当爹娘的终归还是高兴的。 却不想金洛水是真听到心眼儿里去了,从此一心要修仙。之前爹娘管着,如今长到十七、八岁了,兄长也已经开始慢慢接手家中生意,金洛水便没了顾忌,整日吵着要飞升去了。爹娘看着拦不住,便想让他出来碰碰钉子,断了心思也好,就同意了。 杞多玉是金洛水姑妈的女儿,父亲过世得早,母亲便带着幼女投奔了哥哥,金氏夫妇倒也待杞多玉如己出。 杞多玉稍小金洛水几月,因为年龄相仿,自小两兄妹最是亲密。这次金洛水出门,也非拉着杞多玉一起,嚷嚷着要带玉儿妹妹观山看海,同往仙界。金家三位长辈却是一口答应了,只嘱咐杞多玉多管着些这个哥哥,出门在外千万莫胡闹。 尤泽与金洛水自流着鼻涕,穿着开档裤时就是铁哥们,每次金洛水在外面犯了事儿,都是被尤泽提着后领拖去给人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的。 这两人一个整日恨不得去翻天闹海,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凑在一起,到也是奇观。不用说,也是金洛水飞升计划的一员,被硬拉着一起来的。 而末无端翻来覆去能说出的信息也就那几样,刚满十五,不见山的有钱师尊,学了些皮毛法术,下山之前只见过山上那百来人,准备着见识几个好男子……。 金洛水忍不住脑补,在一片岁月不知几何的深山老林里,一个胡子拉碴的油腻老道士,吩咐自己的小徒儿赶紧下山寻找一个倒插门儿徒婿,继承自己那片广袤的荒地。想到这儿,金洛水不禁打了个寒战,决定在末无端面前一定要收起自己帅气的一面。 但靠谱金洛水觉得自己还是一定要靠谱的,便提议去城中珍宝街淘换些法器宝贝什么的,以后是要与仙家打交道的,总得置办些装备才像话。末无端深以为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开眼界的机会。 到了珍宝街,四人决定先去看看收纳法器,以防之后买了东西没地方放。 老板看到来了客人,脸上瞬间开了一朵花儿,忙上前招呼,看看四人要些什么,听了来意,马上拿出大大小小七八个收纳袋让四人挑选。金洛水一边翻看,一边询问容量和价格,杞多玉和尤泽只一边看着,也不多嘴。 末无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凑金洛水跟前,一边看,一边听老板介绍,听着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儿。终于忍不住了,问老板道:“这口袋是越能装越好么?” 老板回答:“那自然是的,当然,装得越多,价格也就越贵。” 末无端往店外一望,“那能装下这条街的,有吗?多少钱?” 老板倒吸了一口凉气,把末无端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确认不是个没钱来找碴的,才又陪着笑说:“姑娘这是哪里话,能装下我这间屋子的,就是极品,可值天价了,能装下这条街的,那可真没听说过,真有,想必也是那些上仙的珍藏,哪里得见呀。“ 末无端捏了捏自己怀里那无极乾坤袋,想着,那两座金山银山,只怕是比这条街还大些。这么一想,突然觉得那位也不是全然该骂不靠谱,好歹钱财给得无比大方。末无端决定把每天骂老头子十次改成骂五次就够了。 这珍宝街逛到晚上,末无端也没买到一件看得上的宝贝,无论哪一样,总比自己从前在师尊那里见过的差上许多。 到是金洛水杂七杂八买了不少,还给杞多玉和尤泽也捎带买了几件。 看看自己几乎空了的钱袋,再看看身边那位八风不动的财主,金洛水很积极的想:通知爹娘寄钱过来至少还要几日,我也是个要脸的,总不好一直吃住人家一个小姑娘,好好想想哪去找个便宜的吃处,给这财主换换口味。” 正想着,便听几个过路人说道,“招月楼今晚施粥,西北巷子里那群要饭的都往那去了,把门口那条路堵了个严实,咱还是绕道走吧。” 施粥?什么玩意儿?末无端一听,拉住那路人,“这位大哥,你刚说什么招月楼,干什么来着?” 路人一瞧,心想多半是来赴近日听学会的外乡人,便说道:“姑娘怕是外地人。这招月楼是城里有名的大酒楼,老板是个心善的,每月初一都要向穷人施些粥饭,今天本是施粥日,又恰逢是老板娘生辰,听说除了粥饭,还每人另有米、面各一斗,猪肉两斤呢,那些家贫的、乞讨的,听了消息都往招月楼去了,路是堵个水泄不通,姑娘若是无要紧事,便别往那边走了。” 末无端转过头对金洛水三人说:“这施粥我还从来没见过,要不要去看看?” 金洛水心想:这无端妹子未免也太省钱了,这是要去要饭呀。不过,财主都愿意去吃糠咽菜了,我有什么不乐意的。便拍拍胸脯,“端妹妹说要去看,自然是要陪的,走走走,见见大善人去。”抬腿就走。 杞多玉意味深长地看了金洛水一眼,到也没反对,想着自己身上还有好些盘缠,那招月楼既是有名的大酒楼,就算忙于施粥,弄桌像样的酒菜招待末无端肯定是不难的,便挽了末无端的手跟上了。 尤泽是个完全无所谓的,跟在后面走就是。 3.买口锅而已 刚才那路人说得到是不错,越往招月楼走人越多,走近了简直人贴人,好些乞丐一身污秽便往他们身上挨。 金洛水瞬间后悔了,这钱省得不值!见末无端毫不在意往前挤,金洛水只好咬咬牙护着杞多玉紧跟上。 等挤到最前面,四人身上都不大好看了。 酒楼门口支了一口特制的大锅,竟有大半个酒楼门脸大,里面是一锅米粥。虽是施粥,但显然用的好粮,饭香四溢。 末无端不走了。金洛水挤了一身臭汗,早想离开这乞丐窝子了,转头看到末无端目不转睛盯着那口锅子,心道:这小财主还真打算吃粥了?我们也没带碗呀! 招月楼老板夫妇正在施粥,抬头却见眼前四个小姐少爷打扮的,其中一个更是……富得……显而易见,想来不是来吃粥的,便笑着与他们道:“小店今晚施粥,喧挤了些,几位不介意,便往内堂去。” 杞多玉牵了末无端想往里走,末无端却不动,眼珠绕着锅子又转了两圈,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不错,刚好。” 不错刚好个鬼啊!金洛水已经完全没了省钱的打算,只想进去坐下好好喝口茶休息一下,正欲开口说道说道,就见末无端指着大锅道:“老板,这锅,我要了。”金洛水当即咬了舌头嗷嗷乱叫。 老板开了这些年酒楼,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跑来酒楼买锅的,到是头一遭遇着,脸上也不禁带了三分迷茫,“这位姑娘说什么?”末无端又指了指大锅,“我买了。” 招月楼老板到底见过些世面,脸上神色一转,笑道:“姑娘说笑了,这口锅够两千人吃饭的,姑娘家中想必用不上。再说,这锅子打造不易,是找专人用精铁铸成,我曾发愿月月施粥,若是卖了给你,只怕下月施粥就赶不及了。若姑娘实在想要,我将铸锅的匠人说于你可好。” 末无端摇摇头,“我过几日有事,也是等不得的。” 一名等粥的乞丐却等不及了,“我说这位姑娘,我就盼着每月吃这顿饱饭呢,你可别饱汉不知饿汉饥,别处消遣去,莫挡了大家吃饭!” 这乞丐一吼,还没领到粥饭的众人也跟着起哄,“快走快走,捣什么乱啦!”“谁家千金大小姐,有人管没人管啊!”一边闹腾一边往上挤。 金洛水心里虽说也是莫名其妙,相当不爽,但还是护着末无端的,嚷嚷起来,“干嘛呢干嘛呢,不买就不买,别挤坏我这妹子了!” 杞多玉也有些心慌,拉着末无端道:“算了罢,我们走吧。”尤泽则是挪到三人前面,用身体护着他们。 末无端却是不知道怕的,道:“这锅我是真想要,要不这样,在场诸位,每人一锭银子,算我向大家买的。” 先是一片鸦雀无声,也不知是谁先吼出来的,“一锭银子,她说每人一锭银子!”接着便是喧天沸腾了。 “一锭银子,真的假的?” “今儿算是遇着贵人了,唉哟,我这运气!” “有银子还吃什么粥呀,快给来给来,这锅我卖了,哈哈哈!” 事态眼见要失控,人潮全往四人方向挤去,尤泽已经站不住了。 酒楼老板见势不好,拉着四人赶忙往门内跑,吩咐伙计拦住众人,向众人喊道:“别急别急,先等着,待会儿定给大家一个交待!”喊完,赶紧又拽着四人进了里院一间包厢。 关紧包厢门,老板才转过来看四人,脸色难看极了,半天才叹口气,对着末无端说:“姑娘说什么胡话呢?外面多少人?两千人!每人一锭银子!姑娘怕是没算过账吧,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小数目!就算姑娘家境殷实不稀罕,这大晚上的,我上哪儿给你兑两千锭现银子去!” 听到外面一阵比一阵大声的“银子,快发银子”,老板脸皮都要皱成一团了,“好好给我娘子过个生辰,看看,搅成什么样了!” 末无端一脸无辜,“我就买口锅,我也有银子,也不用老板你去兑,要多少有多少。” 老板听了这话,都快哭了,正想好好诘问诘问从哪儿摸两千锭现银去,就见末无端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来,从里面开始掏银子。后来似乎嫌弃用掏的太慢,干脆敞开口倒提着往外倒。 小小的口袋似是装了一个没底的银矿,银子哗啦啦往外流,无穷无尽。直到银子铺了满地,几人无从下脚了,末无端才收起那小口袋,揣回怀里,喃喃自语,“不知够没够。” 老板已是呆若木鸡,金洛水眼睛已经直了好一会儿,杞多玉和尤泽也正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一时,竟是无人动作。 “老板,老板!”末无端叫了好几声,才把几人的三魂七魄给招回来,“不够还有,叫人来领吧。” 酒楼老板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确定确实不是在做梦,也知到这份儿上,这锅今日卖不卖都得卖了,赶紧招来伙计,清点银子,挨个分发去了。伙计们进来见了此番场景,也个个神色好看得很。 突然想起几位还没吃饭,又赶紧吩咐伙计安排一桌酒菜。这顿饭,四人吃得却是滋味各异,只有末无端心情愉悦,等着她的大锅。 吃了饭,又喝了半盏茶水,银子才分发完毕,竟是发了五千多锭出去。 这每人一锭银子的消息传出去后,附近不少人赶来浑水摸鱼,拿了银子换身衣服来领二轮的有没有也未为可知,末无端却也不在乎,还有些剩余的,便留给老板抵了锅钱和饭钱。 老板吩咐厨房把锅子洗了又洗,擦了又擦,送到末无端跟前,只见末无端拿出袋子对上大锅一送,锅子就在眼前消失了,装进了口袋里。在场众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装好口袋,四人与老板告辞,一路无话,回到客栈。 老板望着几人背影,一阵唏嘘,见过有钱的,没见过这么有钱的,更没见过像这样拿钱当水泼的,当真长见识。 一进房间,金洛水反手关上房门,几步跨到一张四方桌前坐下,指了指末无端,又指了指自己对面,“你,过来,坐下。”俨然一副他才是房主的模样。 末无端有些莫名,但见金洛水挂着少有的严肃脸,也便坐过去了。杞多玉与尤泽也各自一边坐下。 “何事?” “何事?”金洛水又要开始暴躁了,“你差点儿惹了多大的祸!一个不小心我们四个今儿就被踩死了!” 末无端努力回忆到底什么时候是金洛水说的差点儿被踩死,觉得自己实在无辜得很,“我只是买口锅而已……” “有你这么买锅的吗?” “那如何买?” “你就不能先进去好好吃顿饭,等粥施完了,单独找老板谈谈?你今天那句‘在场的每人一锭银子’与当场撒钱何异?那么多人一推一挤,一个不当心会踩死踩伤多少人?你再有钱,不是这么个花法!” 末无端垂下头,委屈极了,“我不懂,我从前要什么,都是直接开口的。” 末无端突然想念起那位有求必应的师尊来,从前自己是多么威风恣意,为所欲为,把无涯境捅破天去,又有谁会责怪一句?自打出了门,便成了个活脱脱的二货,一直在犯傻和委屈之间自由转换。 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 一看末无端眼泪珠子打转,金洛水心里就慌了,最怕女孩子来这套,忙换了张嘻皮笑脸,“唉唉唉,没事儿没事儿,我就随口说说,你不懂我以后教你嘛,别哭呀!” 末无端抬起头来,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说:“我是真不懂,我在家那会儿就没见过这么多人,也从来不用自己买东西,想要什么,师尊转眼就拿来给我了……” 揉了半天,泪珠子还是不争气往下掉。金洛水有点儿束手无策了。杞多玉忙握住末无端的手,转移话题,“妹妹那只小袋子到是奇特,不知叫什么名字?” “哦,那个,无极乾坤袋。” “到是个好法宝,比今日见的那些,像是要好上许多的。” “嗯”,哭了一场,心中好受了些,“师尊给我的,他虽是不怎么出门,法宝却是收藏了不少,那无极乾坤袋,真能装下条街。” 震惊! 换个话题…… “你买那么大口锅干什么?”金洛水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买给我师尊的。” 三人更不解了。 末无端解释道:“师尊有一日带回一头軨軨,本想整个儿煮了,却没找到这么一口大锅,我今天见这一口到是正好合适,因此买了回去送他。” “什么东西?零零?凌凌?铃铃?”金洛水没搞明白。 “就……就好像一大牛。”末无端一边说一边比划,“那么大一只。” 震惊! 她师尊要煮一只整牛! 谈话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金洛水与尤泽站起身来往书房去,“罢了罢了,累了一天,睡吧。” 拉上隔断时,金洛水还是忍不住转身对末无端说:“你涉世未深,今后要做什么一定先与我们三个说,免得遭人害了。你身上带了那么些钱财,如今更是露了白,万事都要小心些才好。” 末无端赶紧重重点了头,“记住了。” 无边无际的密林,阳光稀稀疏疏撒了几个光斑下来,眼前一座金色大院隐在一片暗光中,显出几分阴森来。 抬脚跨进去,见一堵两人高的墨玉影墙,竟是整玉雕刻,“富贵逼人”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嵌在正中央。转过影墙,富贵逼人顿时扑面而来,满眼的纯金、宝石闪得人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细看,喏大个宅院,屋墙院瓦、雕栏画栋竟全是金玉打造,灵宝镶嵌。金洛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就见末无端引了一位肥头大耳,肚大腰圆,金冠金衣金靴,满身挂着各色宝石的老头子丢丢丢的跑过来,每一条皱纹都透着喜庆。 “好徒婿!好徒婿!”老头子拽着金洛水的手就不放开了,”我这泼天财富总算找着了后继人。贤婿何名?“ ”师尊在上,小儿金洛水。” ”金洛水,金洛水……“这座移动的宝藏一边笑眯眯地捻着胡须一边反复念叨起来。 忽然,金洛水觉得这声音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熟悉。 ”金洛水!“ 压低的噪音。 金洛水猛一睁眼,尤泽的脸就在眼前,吓得金洛水一顿咳嗽。 尤泽拍拍金洛水的手臂,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口水擦擦,跟我出来。” 金洛水忙不迭抹了一把嘴角,哈喇子已经流了半张脸。 二人出了客栈,在街头寻了个转角,方才立住说话。金洛水斜靠在墙角上,“怎么了?大半夜的,神神秘秘。” 尤泽咬了咬嘴唇,轻叹了口气,“我心里始终不塌实,你就没觉得,这末姑娘,实在太过古怪?” “有啊,太有钱了!”金洛水想起刚才那个梦来,羞耻!太羞耻了!气节呢!白天还想着末无端可千万别看上自己,晚上就盼着跟人回家跪地喊爹了!钱财害人啊!羞耻! 尤泽蹙眉,不去看金洛水那一脸花痴,自顾说下去:“那不见山是出了名的神山,常人都是进不得的,更别说有人居住,她这来历我总觉当不得真。可若说她出自微末,那等的宝物,那等的钱财,哪家小门小户拿得出来,就是那云鼎宗,也没听说出过这般挥霍的人物。若说师出隐世高人,这末姑娘言语间又何曾对她口中那师尊有过半点敬重?买口锅子送与师尊,哪有这般行事道理?” “也许……她那师尊……就……就爱煮饭?”说出这种话,金洛水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 “你可知軨軨是何物?”不等金洛水回答,尤泽自己说下去了,“上古凶兽!传奇小说里而已,谁可真见过?她今日说什么?她师尊捉了一只要煮!” 金洛水一时哑口无言。 “随口胡言,遮遮掩掩,只怕非是善类。”尤泽眉头拧成了疙瘩,“你本要拜师修仙,别先遇了邪魔歪道,还是离远些好。” 金洛水低头靠着街墙沉吟半响,忽而抬起头站直了,拍了拍尤泽左膀,“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今日我才给别人说了要照顾着她,转头就把人家甩了,总归欠着道理。那末姑娘是言行举止奇异,但也并不能肯定就是心怀叵测之人,我也实在想不出你我三人有何要人大费周折图谋之处。今后小心些便是,好歹不过相处几日,若是再有不妥,再说分道扬镳也理直些。你看可好?” 尤泽见说不服金洛水,也便不再劝了,“左右陪你出来的,你愿意就罢,只是千万小心些。” 金洛水一把攀住尤泽,笑道:“果然是好兄弟,放心放心,见势不妙,咱们拔腿就跑,越远越好。” 4.和想的不一样 第二日一早,四人就发现,末无端已成了享誉全城的大善人,不,应该说是冤大头。 经过昨夜那得了银子的几千人添油加醋大肆宣传,没得钱的无不扼腕悔憾没去凑个热闹发个小财。 半城的人都想来看看这挥金如土买口锅的女土豪是不是也只长了一只鼻子两个眼,甚至还有人带了锅来客栈外围观,就盼着这大小姐再给大家伙刮个金风下个银雨。 里三层外三层,敲锅的,喊话的,热闹非凡。 末无端觉得自己如同一只拔光了毛的芦花鸡,叫人看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吃到了视钱财如粪土的恶果,躲房里一天也没敢再出门。 过了两天,众人确定土豪大小姐是真不打算再撒钱济贫了,纷纷离去,末无端才探头探脑躲三人身后出了门,去打听听学会的消息。 一路打听到会场,见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只一行大字:明日开学,凡有心听学者,人鬼妖怪皆可入。 好生霸气!到是来者不拒。这丹阳派仙法超群,素来名声在外,想来实在不惧谁来闹事。 只是这会场放眼望去,不过一座普通宅院大小,实在不像是挤得进十数万人鬼妖怪的。难道还有其他场所同办?末无端疑惑。金洛水冲她神秘一笑,“别有洞天,等你进去就知道了。” “怎么个别有洞天?快说来听听。”末无端来了兴趣。 金洛水看末无端追问,到有了几分得意,卖起关子来,“这你都没听说过?那明日得好好看看了。”见金洛水不开口了,末无端着急,“你到是说明白呀!” 金洛水只笑不开口。 见金洛水使坏,杞多玉心叹:这小孩子脾性。忙对末无端解释:“这学堂连接着丹阳派一位仙人飞升后留下的一方小世界,名叫辽园,进了门便是一丈千里,宽阔无比,里面亭台楼阁,山川河流无所不有,更与世间所见皆不一样的。这来参加听学会的,好些并不修仙,只为了一睹仙迹。” “……原来是个大号的无极乾坤袋。”末无端似懂非懂。 听她这么一说,连尤泽都没忍住笑出声来,心想若真是个邪魔外道,到也是个稚嫩得能掐出水来的。 稍稍放下对末无端的防备,解释道:“是小世界,修仙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便能为自己造出一方世界来,里面景色风光,全为意念所化,听本人号令。大小如何,要看造化之人的法力,内容如何,表达的是那人的心境。” 末无端又涨了见识,连连点头。 第二日,四人早早来到会场处,排队进场。金洛水出门之前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害得末无端也没由来的一阵紧张,赶紧把自己那一身叮叮当当、珠光宝气的给披挂上。 门前有丹阳派的弟子分发丹药,每人一粒,说是吃了可维持五天不会饥饿,不知困倦,五天后,药力尽失,听学会也便结束了。 从门外看,里面是一间黑乎乎的屋子,踏进去,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脚下却已踩在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上。 花香鸟语,流水潺潺,微风和绪,朝阳送暖。极目远望,一片广阔草原,漫花灿烂,尽头是一座墨绿陡峭的大山直插云天。云雾萦绕,将大山拦腰遮掩了大半,于半山腰一处汇成一线,飞流而下,落于山脚,淌出一条约十丈宽的云河来,蜿蜿蜒蜒。 抬头是朗朗青天,半天中凭空悬着一株巨大的柳树,树干恐不只十丈宽,百丈高,枝叶伸展开来,一木成林。柳枝下垂随风飘荡,柳叶绿光莹莹,且那绿光如水般顺着枝叶缓缓流下来,在空中滴成一线,形成一片光帘。 光帘垂下的地方,有一块宽广的圆形空地,空地中间,有一座圆形高台,台上,有一只蒲团。那片空地,便是听学之处了。 末无端四人顺着人潮往空地处走去,也有一些人络绎四散开来,往不同方向去了,想来就是那些对听学并无兴趣,只打算来开开眼界的。 四人走到空地时,中间高台处周围已经挤满了,四人只好捡了稍远的,人稍少的地方坐下,等待开讲。 不一会儿,这空地上就成了乌压压的一片,闹哄哄的,金洛水只觉吵得耳朵都要废了,讲学的仙师才来。 这仙师一来,场上顿时静得听得见风声和云河翻滚的声音。那位仙师也不多说什么,坐到蒲团上,开口便讲。 也不知是授课仙师法力,还是高台上有什么法宝,那仙师缓声说话,不论远听,众人皆是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先是讲了辽园,辽园同时有四季之景,四季又各分日夜,总共八个区域,每处景致皆不相同,各有玄幻妙意,此处位于“春日”,其他也不细讲,有兴趣的自己去看。 之后又讲世间万物、仙法道术的起源。但凡修仙的,或者想要修仙的,这些都是背个滚瓜烂熟了的,但是末无端却从未听过,到是听得津津有味。 灵主与天地同生,天地皆是死物,唯灵主有识。建吾殿而居,以己为本,造诸般生灵,又造生临尊天、灭降尊天二位大神执掌万灵,司一切因果起止,此后灵主陷入沉眠。 世间生灵本喜乐安然,轮回有序,不知恐惧愁苦,却有魔神降世,大开杀戮,几成灭世之灾。两位尊天前去降伏,竟也不敌,只得唤醒灵主,终击败魔神。 魔神虽死,肉体裂成万千碎片,落地化为恶灵,便有了诸魔。其后,灵主再度沉睡,生临尊天伤重再未现世,只灭降尊天独守吾殿,主持天地。 世间一切灵力皆来自于灵主,本质相通,无论草木虫鱼,人鬼妖怪,皆可吸纳天地间的灵气,修练成仙。 初时修练,灵气随取随散,无法长时间留在修练者体内,只有练出丹元,能够聚灵,才算真正踏上仙途,之后,便能大幅度提高法力,延缓甚至几乎停止肉身的衰败,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精进。 但因造化差异,只有极少数个体能够化丹聚灵,大部分都还等不到修出丹元便寿数已尽。 再之后,又讲心斋、坐忘、吐纳、导引等等不涉及门派功法的修行基础,末无端听了个大概,似懂非懂,硬熬了三日,渐渐失去兴趣,就开始找其他人说闲话了。 金洛水自小便立志修仙,这些理论早就听过看过背过无数遍了,这几日也全当温习,杞多玉与尤泽,本就纯粹来陪人管人的,那是听也可,不听也可,见末无端憋得慌,几人就开始闲聊,模式自然还是三个哥哥姐姐给问题宝宝答疑解惑。 末无端的脑袋里简直是铺天盖地的迷茫,万物起源权当故事听了到还好,后面讲修行理论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每一句话都是不明白。 见末无端如此不着头绪,三人也有一丝奇怪,但末无端让人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也到没感到惊讶。 杞多玉道:“妹妹师尊听来也是修仙的,怎么连这些也没与妹妹说过?” 末无端奇怪,“修仙一定要学这些?师尊从来没给我说过。” 金洛水无语:“修仙定是要外练体格,内修精神的,之前台上讲的都是些练体练心的基本,只要是修仙,都是绕不过的。你跟着你师尊修行,都修的哪门哪道呀?” 末无端沉默了,回想起呆在师尊身边的日子,每日不过吃吃喝喝东游西荡,那法术想练才练,心经愿看才看,那练的看的也与刚才所听的不一样啊,从不知道还有什么理论规矩。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到师尊偶尔与自己说的那句,恐怕就是对自己修行要求的总结了,底气非常不足地说道:“师尊总是叫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想来修的是随心所欲。” 众人哑然,这位师尊总是有叫人无话可说的本事。 金洛水的白眼已经在路上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你这师尊到真是够随心所欲。说起来,你这师尊真是个修行的?” 金洛水愈加肯定了末无端师尊主业是个财主。 末无端叹气道:“他自己修得到是不错,只是到了我这儿就无能为力了,在家那会儿,周围修行的人里就属我最糟糕透顶。” 金洛水扶额,“难怪要叫你出来游历,也不知道是你不靠谱还是他不靠谱。” 只怕都不靠谱。 末端一挥手,“不提也罢,反正我都出来了,大不了重头学。我还有一事奇怪,一直听说是仙人讲学,我本以为真是个神仙来授课的,现今一看,差得很远啊,这丹阳派的神仙都去哪了?” 金洛水几乎要吐出血来了,“没见识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神仙多得像老鼠一样满地打滚吗?从古至今,真正得道飞升的屈指可数。仙人仙人,那只是对修行有成之人的尊称而已。台上这位仙师,通古博学,看神采气度,修练愈百年不止,还能保持青年模样,当然能称为仙人。” 听了这话,末无端内心戏丰富极了。那无涯境还真是神仙多得满地打滚。 刚下山时,在酒楼听说书,动不动就是某某派上千的仙人飞天遁地,曾一度让末无端鄙夷无涯境里那一小撮神仙整日装模作样看破红尘的鬼德性,虽然后来也渐渐明白恐怕那说书的夸大了,毕竟自己出来几月了,一个也没遇着,但也没想到会是屈指可数这般可悲程度,自己家里那得屈几双手才数得清。 末无端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得重新再捋捋,也一下想通了为什么师尊让自己不可为外人道也,还突然生出了一丝强烈的优越感,虽然我说不出口,但我是一群真神仙围着长大的。紧接着又感到一阵焦虑,真神仙都没把我教好,我出来找假神仙又有什么用? 末无端脑子里一团乱麻,越想越浆糊,旁人见她脸上忽惊忽疑,忽喜忽悲,时而哀怨时而呆滞时而傻笑两声,心想此人大概是要发疯了,纷纷悄悄挪动屁股给她留出一块空地来,免得真疯起来殃及池鱼。 杞多玉抚了抚末无端的手背,担心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末无端思绪被打断,把脸埋在手里,啊啊啊的叫来起,“我得静静,我得静静!” 众人皆在屏气听学,猛听人叫唤,都转过头来怒瞪四人,台上仙师也停下看了过来,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 金洛水见此情景,一手捂住末无端的口鼻,一手环住末无端赶紧把她从人群拖了出去,一直拖到离众人远了才停下来。 “小祖宗,你叫唤什么呢?”金洛水窝火又无语。 末无端扯开金洛水的手,喘了几口气,才道:“我刚才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现在乱得很,不一样啊,和想的不一样啊!” 见末无端还在语无伦次,金洛水只想挖开她的脑袋好好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杞多玉与尤泽也过来了,末无端才稍稍坐定,低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5.辽园游船 搞了半天,三人才弄清楚,末无端师尊虽然修为高深,但直言无法再帮她继续修行精进,让她下山来另寻修仙法门,此次出门本意就是要找几个厉害神仙交流学习的,如今,末无端真的很怀疑自己到哪儿找神仙去。 金洛水再度扶额,这姑娘对这世界的误会很深呀,真不知道她师尊这么多年把她关在山上怎么养的,养出如此一颗异想天开的脑袋,真想替她头上砸个窟窿,把里面的水好好倒一倒。 金洛水如此想,也就如此说,毫不加掩饰,末无端更加幽怨要死。 杞多玉偷偷拍了金洛水一下,示意他口下留德,对末无端道:“妹妹先别担忧,神仙难觅,各门各派也是有些大能高人的,妹妹前去求教,想必也是大有裨益。” 通过几天的相处,观察末无端说的话,做出的反映,尤泽也大体确定这末姑娘并无恶意,多半是单纯的无知而已。 见她有些失望至极,也出言宽慰道:“尊师既是高人,遣你下山求学,定是有所考量。再说,各人擅长不同,有的人长于修短于授,有的人自身天赋有限却能教化他人,末姑娘只要有心修行,未必不能寻到个好机缘。” 虽知几人说得有理,但她也一时不能释怀。 见末无端一付恹恹的模样,那讲学看样子也是无心再听了,时间还剩一天有余,金洛水决定不如四人到处转转,一来让末无端散散心,二来这么妙的地方,不多看看岂不可惜。 辽园广阔,四人走了小半日,也没走出“春日”范围。 金洛水心想可惜,时间所剩不多,也不知其他几处是什么风景,忽然见了一块船形断木,又望望不远处那条云河,心里有了个奇妙的念头。 金洛水赶紧叫上尤泽,“阿泽阿泽,过来帮我推一推这块木头,不知道那云河能不能行船。” 尤泽也不多问,反正也是陪着金洛水瞎闹腾,便径直走过去帮忙推,一上手才发现这木头看着挺大,实际非常轻,两人竟推跑着,就往云河去了。 断木下了河,竟然真的漂住了,上面一个坑坑洼洼的凹槽,堪堪能挤下四个人,俨然就是一只天然的小船,金洛水得意极了,感觉自己简直是天才。 杞多玉本还有些担心,但见金洛水兴致勃勃一跃而下,末无端也有了兴趣,不好扫了他二人的兴,便扶着尤泽肩膀一起上了船,却没想到这船行云中到是出奇平稳。 四人坐在船中顺云流疾行,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倍,不过一会儿,就出了春日,直接进了夏夜。 河中浮云颜色渐渐加深,到完全进入夏夜时,已成了深沉的墨蓝色,时而透出点点星光,与头上星空如出一辙。 一刀弯月当空撒下淡淡光华,船行太快,四周景致不甚清晰,只看到黑黝黝的树林,顺风飘着清甜的果木花香,还有阵阵虫鸣蛙叫伴着云河流淌的低吟。 空气里还残留着些烈日的余温,几人身上已经浸出了层薄汗,金洛水伸出手搅了搅船下行云,十分清凉,咧嘴一笑,掌心凹起舀起一团,甩手扔尤泽脸上,云团砸在脸上瞬间化成雾气散开,尤泽惊了一跳,见是金洛水恶作剧,也伸手兜了云团还击,末无端见状觉得有趣,双手捧了也去丢其他三人,一时间,船上你扔我掷,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金洛水与末无端尤其闹得欢,扑来扑去,握着云团恨不得往人脸上抹,那船本就不是正经的船,被人大力晃荡,几乎侧翻过去,惊得几人尖叫连连,僵住姿势,不敢再有动作。 等船稳下来,几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四双眼睛对视,突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四人身上都有些湿漉漉的,也不知是闹出的汗,还是沾了一身雾气,他们也不在意,嘻笑起来,连尤泽那张冰块脸也全融成春水了。 船又行了一会儿,有些微风吹起,四人渐感凉爽,见前方渐渐有些朦胧的光亮起,便知道要行出这夏夜了,也不知前方是何景致。 日落西山,一片艳红的枫林,映得云河也泛出金红,宛若霞光,远处山势连绵,竟有鹤鸣直冲青天而去,正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几人原来是到了秋日了。 几处急湾,晃得人头晕,到了一处浅滩,金洛水、尤泽赶紧跳下船来,把船拉到岸边。一靠岸,末无端马上先跳了下来,然后再转身去拉杞多玉。 经过这一路,末无端心里那些不痛快不明白不高兴早顺着云河不知漂哪里去了,心里只剩一句:管他的,玩到哪里算哪里,玩够了回去继续找师尊耍赖就行。 四人在红枫林里穿行,杞多玉摘下几片枫叶来夹到衣襟里,末无端看到前面树后面隐隐藏着一只兔子,便悄悄招了金洛水来看。 两人蹑手蹑脚弯腰慢慢爬过去,爬近了,两人一兔对视,兔子拔腿就跑,末无端猛得跳起就追,金洛水也踉踉跄跄赶紧追上去,一时不稳还打了两个滚,把后面观战的两位笑得捧腹,见两人一兔跑远了,才快步跟上去。 走了一会,才看到两人身影,却是蹲藏在一从灌木后面,末无端手里提着兔子耳朵,侧着脸似乎在听什么,金洛水见二人过来,忙拿手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二人一起过来蹲下。 两人上前,四人蹲坐在一起,杞多玉和尤泽才听清树从后面不远处有人说话。 从灌木缝隙里隐隐看到是一个少女与三名青年,少女道:“今天冬日不开放,还请三位回去吧。” 对方一名青年人道:“真是奇怪,说好的谁都能进,去哪都行,我三兄弟大老远来,就是要看个遍看个清,看看你们丹阳派先祖高人有多了不起,怎么到了这儿到不许人走了,丹阳派说话就像放屁?” 话里已是不加掩饰的尖酸刻薄,也不知在这之前几人已经对峙多久了。 少女有些动气,“我丹阳派的先祖仙师还不用苍明门来评判,如今冬日不便,请三位即刻离开,不要与我为难。” 那三人呵呵一笑,全然没有离开的打算,说道:“我们就不走又如何?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难不成有谁在里面行什么龌蹉苟且之事?” 此话一出,那少女已是出离愤怒,大喝:“好个无礼的混账东西!”拔剑朝三人刺去,那三人也拔剑迎击。 可惜少女以一对三终是不敌,被三人夹击,招招败落,身上被刺中几处,小腹又遭人狠狠一踢,跪到在地。 那少女一手撑地,一手捂住小腹,似乎痛苦不堪,抬头直视三人,眼里已要喷出火来,大骂:“无耻小人,惘你们也称名门仙派,在别派仙境里撒野,也不怕辱没了师门名声!” 其中一人走过去,一手捏住少女的脸,说道:“都成这样了还不闭嘴,要不是看你长得还算可人,就直接戳瞎你的眼睛。”说到可人两个字,那人竟然顺手摸了少女的脸两把,嘻声道:“叫两声好哥哥来听听,就放了你。”另外两人听了,也不怀好意的哄笑起来。 少女被人摸了脸,神情一愣,又遭人调笑,眼眶一红,极力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金洛水本是极怕见女孩子哭的,又实在觉得那三人欺人太甚,脑子一热,居然跳了出去,大声道:“你们几个住手,太过份了!” 那四人均是一惊,眼睛齐刷刷扫过来。三个青年互相看了一眼,留下一人守着丹阳派少女,另两人提剑朝金洛水过来。 金洛水身体比脑子反应快,都跳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凡夫俗子,拿什么本事英雄救美,不免哆嗦起来,但仍嘴硬道:“几位三打一,还是欺负一个小姑娘,传出去像什么话,还是快快放了人家姑娘。” 又软言,“几位都是仙门名派,别为了点小误会伤了和气,以后仙家大会说不准还要见面的,那时候多尴尬是不是。” 走来的两人先还有些警觉,走近一看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便冷哼道:“你是什么东西,哪里钻过来的,也敢来管闲事。” 金洛水见两人没有与他讲道理的意思,紧张得声音都有些抖,“我路过的,你们这般行事实在不妥,还是马上收手吧,不然……我……我……” 语气实在不硬气。 两人见他吓得都浑身僵硬了,拿剑指着他,讥笑道:“不然你要怎样?” 金洛水暗暗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要和你们讲道理,我今天没带配剑出来,不然……” 话没说完,便感到一只手,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自己手里。 回头一看,末无端已不知什么时候站他身后,一听他说无剑,就从腰间取出那柄银光闪闪花里胡哨宝石乱缀的灵剑握到他手里。 金洛水心下大窘,心想要死,自己那点毛手毛脚的功夫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没剑还有不打的由头,这下……这末无端简直来得太及时了,金洛水恨不得立即把末无端塞回灌木丛后去。 金洛水心中一时天人大战,纠结要命还是要面子,转头一看末无端那一脸坦然的样子,心下一狠,算了算了,半条命而已。 侧脸悄声对末无端说:“待会儿打起来,什么都不要管,叫阿泽护好玉儿,你们三个赶紧跑。”说完,举剑往那两人冲去。 两人见金洛水动手,纷纷迎击,两三招便察觉金洛水剑法粗陋,且毫无灵力,一人呲笑停手,看另一人戏耍他去。 那受制的少女刚见有人相助,心中本是一喜,看金洛水招式,也知脱身无望,不过又白搭进来一人而已。 与金洛水对招那人尤如猫戏老鼠,耍得金洛水头昏眼花,左扑右闪,团团转,另外两人也都看得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忽然,一道紫光擦着制住丹阳派少女的那人而过,那人脸上笑意未收一时僵在脸上,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左肩有些刺痛,紧接着听到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巨响,愣愣回头看,发现有几株粗壮的枫树被什么拦腰斩断,横七竖八倒在身后。 目光转回肩膀,才看到肩上被整整齐齐削掉一块,鲜血淋漓。那人丢掉右手的剑,跪在地上捂住伤口痛得尖叫。 这边几人刚也隐约见了一道紫光闪过,听到那边动静,都住了手往那边看去,看到那般场景,一时都懵住了,不知发生何事,只有刚从灌木丛中跨出,准备去帮忙的尤泽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紫光正是从末无端手中挥出。 6.深藏不露的高人? 末无端见金洛水对付那两人去了,目光瞄准剑尖放在丹阳派少女脖颈间那一位,右手手指一转,一道紫光出现在指间,约三尺长,灵光流转,样式俨然是把长剑。 末无端抬手一挥,一道紫光从剑尖斩出,便直奔那人去了。 刚才还在打斗的几人全都回转头来看着末无端,末无端手上还握着那把紫光灵剑。 以气化剑! 见众人目光都盯过来,末无端有些心虚,怕那三人都来打自己,为了安全起见,左手又另起了一把紫光剑。 众人愕然。 发现金洛水也瞪大眼睛看自己,末无端会错了意,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个,见笑见笑,打偏了。” 离得近的一位苍明门弟子见两把紫剑横在眼前,脚下一软,坐到地下,转头看另两位同门,喃喃道:“紫色的,是紫色灵气!” 一时间,全场无人动作,个个呆若木鸡。 突然,地上那位一声尖叫,爬起身来拔腿就跑,其他两人方如梦初醒,也连滚带爬赶紧逃走,受伤的那位肩伤也没影响脚程。 见三人逃了,金洛水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末无端,一时无言。 末无端见人跑了,已经没了威胁,也双手一开,散了两道紫剑,两手拍了拍,遗憾道:“可惜可惜,好久没练,居然打偏了。”然后走到丹阳派少女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杞多玉也已经走出来了,末无端招手三人快过来,查看少女伤势,末无端不擅长这些。 金洛水与尤泽对视了两眼,顿了顿,决定先把话压住,走过去看少女情况。 少女多是皮外伤,到无大碍,金洛水取出收纳袋里前几日买的消炎止痛的药丸扶少女服下。 少女拱手行礼,感谢四人道:“多谢四位仙友相助,我叫韩语商,丹阳派内门末代弟子,学艺不精,险叫那三个不良贼人轻辱,幸好遇上几位仗义出手,不然……” 韩语商想起那几人言语轻佻,动手动脚的模样,心中恶寒,扯起衣袖使劲去擦被摸过的那边脸,不敢再想若这四人没出现会发生什么事。 韩语商恨恨道:“我定要禀明掌门,要苍明门给个交待!”又再次对四人行了礼,“诸位的恩情,语商一定不会忘记。” 互通姓名后,韩语商似乎心中还有什么事不便直说,吞吞吐吐道:“不知四位怎么到这里来的,这里已是辽园极深处了,除非开放那天就直往这里来,不然……” 尤泽看出韩语商心有顾虑,又想起她之前与那三人争执,说冬日不开放,不准那三人再往前,心中便是明了少女所虑何事了,便对韩语商道:“我们不过闲逛到此,若是前面不方便,我们就不往前走了。” 又向韩语商说明只是听学途中休息,顺着云河漂流到这里,绝非有意。 听到几人原来是坐船顺云河过来的,韩语商惊讶不已,她从来没听说过云河还可以行舟的,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一些原委。 辽园中陆路要依次穿过春夏秋冬四季及其不同日夜,但云河不是,且流速极快,比行陆路确实快上太多,听了三日学还能到达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又听四人表明不会再往前,心里舒了一口气,庆幸道:幸好是友非敌,不然以那位的灵力,我实在无法抵挡。 韩语商仔细打量末无端,年岁尚轻,那身装扮实在有些扎眼睛,只看出了富人,没看出高人,心想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便向末无端问道:“末姑娘小小年纪,仙法已经精纯至此,实在罕见,着实叫人钦佩,不知师从何派,尊师何人?” 又到了没法回答的问题。 末无端挠挠头,答道:“没门派,我师尊是个散修,说出来也没人认识,我学的这半吊子法术实在担不起你夸奖,我是我们那儿最差的一个,我师尊教不下去了,叫我出门来自己想办法。” 这话把韩语商听呆了,但想末无端可能是有不便明言之事,别人又帮了自己,也不好再追问,只道:“末姑娘实在谦虚了。” 之后,韩语商有事,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向四人告辞,急急忙忙离开了,四人转身往回走去。 韩语商走了,其他三人才找到机会好好要末无端解释清楚。 听三人发问,末无端简直比他们还觉得奇怪。 “我跟我师尊学的啊。” “我学多少年了?再偷懒那也会一招半式的吧。” “灵气化剑?我还能化刀化枪化锤子化蝴蝶呢,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从开始学就是紫色灵气啊。” 金洛水猛然发现,这几日,盘问末无端然后被震惊简直成了每日必经的程序,而且盘问后愈加糊涂,愈加觉得眼前这人神秘莫测,连带她师尊的形象也从一个金灿灿的土财主往另一个不可言说的方向转去了。 末无端也涨了新知识,原来这灵气显现的颜色不同,代表的灵气值也不同,紫色已经是相当高阶的灵气了。 可那又怎样,蓝色灵气的寒潭不一样打得我哭天抢地。末无端内心一百个不以为然。 另外,我的兔子去哪儿了? 四人问问答答打打闹闹,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远处有钟声响起,乃是五日时间已到。 钟声一落,周围景物开始虚化,四人眼前一片模糊,眨眼间,四人竟然回到了客栈房间。 原来凡是进了辽园之人,都会在时间截止之时被传送回来时的地方,金洛水感叹,仙境果然高深方便。 因听学结束,好些不准备参加入门考核的纷纷退房离开,尤泽想着不好一直住在末无端房间,便打算再要两间房搬出去,但末无端偏就要与杞多玉同住,杞多玉也欣然表示同意,便只再要了一间房。 几日未曾洗漱,四人都是先去沐浴更衣,重新梳洗,整理清爽后才叫了一桌饭菜,好好吃了一顿。 想到明日还要去参加入门考核,金洛水心中忐忑,见身边那位莫名其妙的高人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鱼刺,双手合十,央求道:“无端妹妹快传我聚灵法术。” 末无端斜瞟了金洛水一眼,无可奈何道:“这有什么好学的,几岁孩童时就会了。” 等把碗里的鱼挑好,吃进嘴里咽下去,才慢慢抬起手,掌心向上,说了一个字“来”,掌心上方忽得燃起一簇火苗,越烧越旺。末无端又伸出另外一只手,一样掌心向上,说“又来”,掌上凭空出现一只灰雀鸟,飞得满屋乱撞,撞到门上,撞成一团紫烟散了。 末无端合上另一只手,火苗也应势熄灭,无影无踪。 三人大感惊奇,金洛水更是眼睛都看直了,想到自己整日都腹诽末无端是无知傻冒,恨不得狠狠甩自己两耳光,谁见过这般厉害的傻冒! 金洛水忙问末无端有什么心诀要义,末无端奇道:“心诀?要什么心诀,你心里想要什么就让它来,它就来了嘛。” 金洛水无言以对,只得回房蹲在墙根,张开两手,千呼万唤了无数次“来”,任凭他如何诚心诚意,连丝风都没叫出来。 末无端也陪着金洛水蹲墙根,不时帮金洛水调姿势,努力回想当年自己怎么学会的。 可她会的时候的确太小,只隐约记得师尊让她伸出手,心中默念所想,自然便有灵力周身游走,汇于掌中化形。后来更是手都不用伸了,想要什么,心有所念物自化成。 两人就这样蹲改坐,坐改躺,躺着躺着还翻两次身,打两个滚,手舞足蹈探讨到大半夜,金洛水也没开窍顿悟。 金洛水泪流满面,心道:高人就是高人,实在悟不透。第一次真心实意怀疑起当年那位老道是在骗茶吃。 等二人各自回去睡下,已是明月当空,末无端打着哈欠爬上床,想着杞多玉已经先睡了,立即放轻手脚,免得将她吵醒,却不想杞多玉只是翕着眼,还未入睡。 杞多玉招呼末无端睡在身边,轻声道:“我们此一趟本就是陪着洛水哥来丹阳派入门考核的,也不知结果如何。若是洛水哥并无仙根,无法通过考核,我们恐怕就要回去了。无端妹妹本有师尊,想来也不会拜入他门,不知妹妹今后有何打算?只怕明日一过,就要各奔东西了。” 末无端听这话,心中不免一丝怅然,但她向来是个乐呵的,那丝怅然也就一闪而过。 “我虽有师尊,但也是奉了师命出门求教的,各大门派都可以去走一遭,明日我自然要与你们同去丹阳派的。至于去了之后结果如何,好坏不论,去了再说。我心里认定你们三个是朋友,那无论何时分别,我也不会忘了你们,再说了,我本也没有个一定的去处,若是想你们了,不论你们在哪,我都会来寻你们的。” 杞多玉听末无端说得真诚,心里也是一热,握了末无端的手,说:“嗯,我当然也是把妹妹当朋友的,情谊即在,今后无论何处,总会相逢。” 一夜寂静无声,只金洛水还在辗转反侧,在黑暗中伸出两手,满脑子都响着“来来来”的声音,苦恼不已。 第二日,因金洛水不省人事,几人险些误了考核的时辰,当金洛水拽着三人鬼吼鬼叫冲到考核会场前时,会场大门正准备关上。 给守门弟子赔了一万个不是,四人才勉强进门。 考核会场就在听学会场隔壁,不过里面可没什么仙人仙境,就是普通的大宅子,院子里站满了前来参考的各色人等,几个丹阳派弟子打扮的在人群中维持秩序。 院子中间一个圆形水池,池边是烈日火焰花纹,池中一座凉亭,并无过多装饰,到是简朴大气。除大门外,其他三面,东西各有六间,北面五间,共十七间房屋,都装着大扇的镂花窗户。 亭中有两人坐着喝茶,一位鹤发童颜,透着十分仙风道骨,一位青衣翩翩,似乎尚未过不惑之年。 白发老者低声对亭外一位弟子交待了几句,那位弟子领命,便喊了其他几个同门一起组织众人排队开始考核。 众人排成一列,在丹阳弟子的指示下一个个从西院第一个房间进入。 金洛水之前打听过,这西北东三面的房间其实全是贯通的,只是每两间房屋之间都设有强弱不同的封印,有灵力仙根之人才能穿过。 越往后走,封印越强,所要求穿越之人的灵力也就越强,在哪一间房屋无法越过了,就从那间房屋的大门出来,考核者会根据各人穿过的间数不同给每人分类,一间也不能穿过的,直接淘汰,自己离开,而第一间就走不过的,却是大多数人。 众人依次往里走,多数第一间就出来了,都垂头丧气,颓着脸,在丹阳派弟子的引领下离开宅院,有一个不服气的,嚷嚷着狗屁封印不识货,要当场撒野,被一个弟子一掌打出墙外,众人噤声,再没有谁敢造次。 四人中金洛水排在最前面最先进去,跨进屋门,看着前面那泛着微微绿光的封印,金洛水攥紧拳头,有些不敢看的闭上眼睛,为了今天,自己闹了十年,这十年是坚持还是笑话,答案就在几步之远。 7.初入门派 金洛水心里一横,闭着眼就冲过去了,走了好几步,发现没被挡下来,试探着眯起眼一看,已经走到第二间屋子正中间。 金洛水倏然睁大眼睛,手指也在微微发颤,这么多年的疯,到底没有白发! 他继续低头往前走,那老道的话,爹娘兄长的劝告,旁人的嘲讽讥笑,自己蹬着脚指天发誓的哭闹,全都嗡嗡嗡的在脑子里作响,直到撞上一堵发着金色光芒的封印墙,才回过神来。 金洛水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发懵,也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几间。 前来领路的弟子与他拱手一礼,一手引路,笑着与他道:“这位公子这边请,公子穿过了七道封印,是今天头一个呢,请问公子大名,我好与掌执禀报。” 金洛水赶紧说了名姓,也才知道自己竟然走过了七道,心中狂喜不能自已,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到了水池边,那位弟子给金洛水指了个位置坐下,就去向亭中二人禀报。白发老人抬头看了金洛水一眼,金洛水赶紧起身行礼,老人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转过头去与那青衣男子说话。 紧接着,尤泽与杞多玉相继出来了,尤泽穿了三道,也是不错,杞多玉却是一道也没过就出来了,好在向引路弟子说明是与同伴同来后,被安排与尤泽同坐一方。 金洛水心中即是欢喜又是烦恼,其实结果已经是极好了,这有仙根能修行的人本就是百中选一,他们三个人中就有两人身带灵气,已是幸运之至,但想到今后修行难免会与杞多玉分别,便又有些难受。至于末无端,真轮不到他操心。 正想着,“啪”的一声响,末无端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推开了东院最后一间屋子的大门。 引路弟子一个也没反应过来。 这第十七道门,除了传说中数百年前的那位得道真仙年少入门时打开过,还没有哪个弟子能从此门出来,就算是那些修练多年的掌执,也不敢说一定能通过这最后一道封印。 等众弟子反应过来时,又像是被眼前现实震慑住了无法言语,这可是个能成仙的好苗子! 早已经被末无端种种离奇怪异震惊习惯的三人,就显得镇定多了。 杞多玉笑着走上前拉着末无端的手,道:“妹妹总是这般叫人吃惊,实在让人不知怎么夸赞才好。” 尤泽也站起身来向末无端微笑着点头致意。 金洛水跳起来三两步走到末无端跟前,没忍住狠拍了她肩膀一下,“好你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收敛三分,让你洛水哥哥再多出会儿风头!”嘴里说着责怪的话,眼里却满是笑意。 末无端正想挤兑金洛水两句,一个弟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请她到池中亭,风来长老有请。那亭中的,竟就有丹阳派颇有威望的长老风来。 到了亭中,末无端向里面两位行了一礼,站好了等问话,但不时歪过头去瞟外面三人,怕自己又犯了一问三不知的毛病让人笑话。 青衣男子见她这般孩子情态,有些好笑,知她不安,便招手让另外三人也进来了。 四人皆站着,那两位却都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并不问话,最后,青衣男子的目光又在末无端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微微点头。 白发老者见青衣男子点头,这才毕恭毕敬地问道:“长老觉得如何?”原来青衣的这位才是风来长老!而白发老者乃是派中千选阁的掌执,专管弟子考核进阶的。 风来长老道:“果然是极好的,只是如何安排,还要掌门来定夺。” 白发老者称是,又示意四人回座。 领道弟子羡慕道:“今日风来长老特意前来选看弟子,以往可不曾有过,你们中有人恐怕交了这好运了。” 听闻此言,金洛水先是一喜,后又暗叹,有末无端这骄阳在前,他那点儿萤光实在不够看,高人在侧,真是好也不好。 但总归是好的,再是骄阳,也是个可爱的小傻子不是?想到这儿,金洛水没忍住,伸出爪子就要去挠末无端脑袋,被尤泽眼疾手快抽个手背通红。 等所有人考核结束,凡能通过封印哪怕一道者,都算有资格前往丹阳派修行,合格众人便由丹阳弟子带领,往浮玉城外听音里丹阳派去了。杞多玉虽未通过,也被掌执特准一起前往。 听音里中树林,尤如一座巨大迷宫,并没有明显道路,若无人带领,极易迷失方向,众人跟紧了几位丹阳弟子生怕掉了队。 掌执与风来长老考核一结束就御剑先行,向掌门汇报此次弟子考核情况去了。 走了小半日才出了树林,面前一座陡峭山峰入云,半山中有一座巨大的门楼矗立,便是丹阳派的入口,从山脚到入口,共有石阶一万三千阶。 那似乎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当场让好些人快哭出来,金洛水也是腿肚子一软,末无端心中却全是悔恨,早知如此,就该向师尊学学瞬移,再不济,御物飞行也行呀,最不济,师尊的坐骑真该借一借。 但真走起来,其实比看着容易,山中灵气充裕,能助人精神体力,到山门时,就连一道封印也没穿过的杞多玉,也并不觉得过分劳累。 进入山门,门后是另一番广阔天地,屋宇廊台无不恢宏大气,众人心中难免感叹激动,心驰神往。 千选阁早派了其他弟子迎接新人,在前院将众人按穿过封印数目分拔清点。三道以下为低阶,共一百六十八人,三道以上六道以下为中阶,有二十四人,尤泽刚好划到中阶,六道以上就是高阶,两人,再加上一个超高阶的末无端,不同等级的由不同弟子分别领走,各自安排。 按规矩,只有高阶及以上的入门者才有资格面见长老,拜请座下。 金洛水、末无端和另一名叫作林若松的由一弟子引领前往光明堂拜见六位长老。 分别时,四人约定第二日见面互通状况,杞多玉无事,先去客房休息。 今日光明堂内,却不只六位长老,掌门净明真人也在。三人行了大礼,堂中站好,暗暗观察。 掌门端坐正中,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却也并不令人心生畏惧,六位长老四男两女,各有风流姿态。 掌门真人开口问三人修行前况,三人都详实以告。 金洛水只看过些基础书册,并未正经修行过。 林若松曾是一个不起眼小门派的弟子,可他所在门派后来败落,弟子皆被遣散了,此事倒也是常有。 末无端自然是把她那不见山上师尊教不下去了,命她下山自寻机缘,她听闻丹阳派仙法高深,前来求教的说辞讲了一番,只是经过金洛水的无数次提醒,把打算来丹阳派看看有无称心男弟子这一段给咽肚子里了一个字没吐出来。 听末无端已有师门,几位长老虽面有遗憾,却也并无意外之色。掌门真人对六位长老笑道:“这位末姑娘暂且不说,其余两位,长老们可有中意的?” 风来长老也笑道:“我中意的刚才已经说了,还望诸位莫与我抢。” 辉月长老揶揄道:“你到跑得快,我们还没听着信儿呢,你都山下相好了,下次,我们干脆报了掌门师兄,大家伙一起去,考核场就抢起来。” 岱正长老起身围着二人转了一圈,站在林若松旁道:“这个小子资质也是上乘,虽被耽误了几年,好在入门早,已有了结丹之相,也还年轻不妨事,诸位要是再不开口我就要人了。” 其他五位长老皆笑,岱正主修的是丹药,林若松一见就知是对战型的,就属与他最无关。 金洛水见岱正长老动作言语,便知风来长老看中的人原来是自己,表面八风不动,内心乐不可支,忍不住用余光去瞟林若松神色如何,林若松也同样面无波澜。 重华长老见宗烈长老并无意向,心中暗松一口气,他门下人丁不旺,只要宗烈不与他抢,他是必然想要的,也就不矜持了,走近打量林若松,以精神力探他灵气流转,确认是个可造之材,当即开口收入他门下了。 二人即已定下,众人再来商讨末无端该如何安排。 掌门对末无端道:“其实前两日已经听语商说起过你们两个,当日她幸得你们与另两人相助方才脱困,对你们四人尽是感激赞叹。还说起末姑娘年纪尚小便身负紫色灵气,能以气化剑,我们一众老朽已是感慨,今日更是听闻姑娘能过十七道封印,如此少年英才,实在让人艳羡不已啊。尊师既已经不便教导,不知道末姑娘愿不愿意改投到我门下,我定以毕生所学倾力传授。” 众人心知,末无端乃是个数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若能拜入丹阳派,丹阳派恐怕就又要多个白日飞升的真仙,掌门如何搀留,都是不为过的。 但末无端却没这个意思,道:“师尊收养我长大,待我恩情如海,只因机缘二字命我下山,师尊不逐我出门,我又怎敢转投他门,我听闻丹阳派高义大名,心生向往,前来求众仙师点拔赐教一二,不便作他想,还忘众仙师见谅。” 听她如此说,就有几位长老面色难看了,既不愿拜入门下,还想学派内功法,哪有如此行事方法,着实太不懂事。 掌门却心中早已有数,仍颇有风度对末无端道:“既是如此,到也不便勉强,只是此种情况从未有过,我还需与众长老商议,末姑娘且先住下,丹阳派也还算有些景致,四处看看也好,不必拘束。” 说完,便命弟子带三人去安排住处,三人施礼离开,掌门又摒退其他人等,只余他与各长老七人还在堂中。 重华长老不解,“这末姑娘确也算是当世奇才,我虽也有爱才之心,但她不入我派,掌门又何必将她留下,功法心经乃是立门根基,又怎么能传了外人去。” 掌门真人道:“她不入我丹阳派门下,自然是不会传她门中要义的。” 重华长老更不知掌门何意了,也不打算教她,那留下做甚? 掌门真人道:“刚才她一进门,我便以灵力探她,她体内有丹,而且不是新结的。” 不是新结的?这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难不成几岁就修出丹元了? 宗烈长老却听出了掌门之意,“掌门师兄是说她生而有丹?” 掌门真人颔首。 生而有丹!另几位长老皆是愕然。这哪里是当世奇才,这可是旷世奇才!仙门流传万年,能生而有丹的又有几人。 掌门真人又道:“几位刚才可留意到她说的她的来处?” “不见山?”辉月长老道。 一直不曾开口的璇玑长老说话了,“就是那座传说有仙人出没的不见山?可那不过市井流言,不可信的。” 掌门真人微微摇头,“璇玑师妹,那只怕不是流言。”顿了顿,他才继续又说下去,“六百年前,我派星逍真人飞升成仙,后来曾回派访过上上任掌门,传授修练心法,言谈之间就曾提起过这不见山。” 六位长老大惊,那位仙人回还传授心法,此事众人皆知,也是自那之后,丹阳派才迅速崛起,成为今世修仙名门,只是不见山之事竟是从未听说过。 掌门真人道:“仙人踪迹,自不可泄露,我也是在前任掌门手记中得知只言片语。那末姑娘自言来自不见山,此次下山之前似乎从未与外界有过接触,明明天赋极高灵力极强,前日却与语商说乃是门中最差一个,实在匪夷所思,不可以寻常推断。” 风来长老心中了然,“掌门师兄可是怀疑这末姑娘很可能是在仙人座下修行,甚至有可能与星逍真人有关?” 掌门真人道:“正是如此。若真有关联,那无论对她,还是对丹阳派,只怕都是天大的机缘。” 宗烈长老道:“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仅凭这些,若把精髓要义外传,还是不妥。” 掌门点头道:“自然不会。我打算先将末无端留下,不过教授些基础功法,并无大的妨碍,其他的容待以后来看。” 众位长老都觉得如此也好,便决定下了。 8.只是切磋一下 末无端四处游荡,丹阳派风光虽也不错,但与无涯境相比却也相差甚远,起初还觉得新奇,不多时也就兴致缺缺了。 金洛水与尤泽都忙着听前辈弟子教导门规禁忌,末无端只好去寻杞多玉玩。 等掌门派去的传话弟子找到二人时,二人正在后山湖水边扔石子,确切的说是杞多玉在看末无端扔石子掷湖中鱼,一打一个准,传话弟子到的时候,湖面上被打晕的鱼已经漂了一片。 掌门传话,末无端可留在丹阳派修行,派中各处皆可自由来去,各门课程也可随意去听,只一点要求,虽不是入门弟子,但派中规矩也需遵循。 这待遇简直比入门弟子还好,末无端相当满意,对净明真人多出了十二分的好感。 当夜,四人聚在一处聊天,韩语商也来了,先是恭喜了那三位能入门修行,又说起了前两日的事。 韩语商见四人已有两人成了同门,一人也获掌门恩准一同学习,便把几人当了自己人,偷偷说了那天实情,只让四人不要传出去。 原来那天辽园出了不同寻常之事,在冬日中,竟发现了一只魔兽。 小世界中当然不可能自己生出魔兽,那便肯定是有人暗中放进来的。几位师叔、师兄前去降伏,虽然最终制住了,但有三位受了重伤,其他几位当场救治。 是以吩咐其他弟子四散守住冬日,不让外人靠近,免生枝节,也为防人再出手作恶。 韩语商正是奉命看守时,遇到那三名苍明门弟子。 当日,丹阳派就送信苍明门,要求查处三人,却不料苍明门回信说并无弟子前往浮玉城参加听学会。 韩语商恨恨地道:“苍明门定然是想包疪那三个混账,我师父已经施压要求彻查,不怕他们不交人!” 韩语商原来是璇玑长老的弟子。 长老弟子的拜师仪式是第三天,在各长老自家院子举行,之后,再是中阶弟子的拜师。至于低阶弟子,都是先上大课,并无师父直接教导,算是外门弟子,而后若是有了大长进,被哪位师父看上,才能被领入内门。 风来长老住处名为清鸣院,拜师仪式就在院中正厅举行。 因这位长老向来不喜过多礼节,仪式到也简单,不过跪拜、奉茶、背诵门规禁忌、听长老训诫,再向师兄师姊见礼而已。 末无端因为不用拜师,闲来无事,就来观礼,顺便去看看风来长老那几个男弟子。 相貌到是个个周正,但入得了末无端眼的不过一人,末无端就格外注意了些,把名字记下了,名叫余北峥。 几日后,一位掌执看中尤泽心性,将他收入门下,也算是中阶弟子中运气很好的。 杞多玉则向家中寄了书信,说明此间情形。 金家上下既喜又忧,喜的是金洛水真有那般天资,一旦修行有成,自有福寿绵长,忧的是进了仙门就是脱了凡尘,将来便是聚少离多,亲缘淡薄了。 因杞多玉不入门,金家便又派人去接,只是相隔遥远,需近一月路程。这一月,杞多玉仍在丹阳派住下,与三人为伴。 拜师之后,金洛水、尤泽都是潜心学习,先从门派基础心法开始,常常夜深才能休息,杞多玉则常帮二人端茶倒水,打理内务。 末无端却全然不像是来求教的,好一阵东游西荡。 先是六处长老院,一处一处走遍,弟子们上课,她便趴在窗上看,也不进门也不听讲,直看得众弟子一个个毛骨悚然。后来又去掌门的梧安院闲逛,逛得掌门弟子们也是背后发毛,浑身不自在。 但因为掌门曾言末无端可自由来去各处,众人也不便多言。掌门真人与六位长老面上皆是淡然,并不过问,但心中却是疑惑连连,私下交流过几次,也没明白她意欲何为。 知晓内情的三人只是扶额无语,看破不说破。 直到末无端开始挑战各院弟子,众人才渐渐看出端倪。 她指明要挑战比试的五人,不是术法最强,不是资历最深,也没一个女子,全是各院姿容最为俊俏的年轻男弟子,像辉月长老的关白院、璇玑长老的飞卿院,因以女弟子为主,男弟子并无出众的缘故,直接被略过了。 众人心中真是各有滋味,百感交集,也算领教了末姑娘的任性恣意 但因末无端身负紫色灵气,能过十七道封印的名声够响,虽她行事无礼,被点名的弟子多半也是跃跃欲试,偶有不想蹚这趟浑水的,也被身边人撺掇着应战,去探一探这旷世奇才的本事。 掌门长老们就如毫不知情一般,并不制止,众人心知肚明,这就是默许了。 对战之地选在了玉龙堂莲武台,末无端要一挑五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没有功课的弟子纷纷前去观战。 莲武台样式是一片出水莲叶,台底由一根茎状柱子支撑,台面也如真的莲叶一般经络纵横,并不平整,叶边有波浪褶皱,好似风一吹,就要翩翩摇摆。 末无端飞身上台,看台下五人,英朗俊逸各有千秋,只是不知功法如何。便示意五人任意谁先上,今日一口气挑完,省得麻烦。 观战弟子们听到耳里都觉得这末无端恃才而骄,未免太过目中无人,纷纷为被挑的五人呐喊助威,要让她瞧瞧丹阳派的厉害。 其实大家确实误会了,末无端并未作他想,真的只是为了节省时间,若是这几人太弱,明日她还要从头再挑的。 第一个上台的是重华长老门下,流光院杨初霁,虽然对被末无端小视心中不爽,但还是颇有礼节拱手问末无端道:“请问末姑娘,今日切磋,规则为何?” 末无端哑然,她压根儿没想过规则,以前只与无涯境的寒潭打过一次,她被打得嗷嗷哭,就算结束了。 几人见她无言,便知她竟然没想过,皆是无奈。 五人之一,清鸣院余北峥道:“那攻防随意,不伤性命,掉下莲武台就算输吧。” 这规则够简单,发挥余地大,既能摸清对手能力,也不怕末无端不理解。 末无端点头,行,那就开始。 杨初霁拔出宝剑,末无端右手手指一转,紫光剑便握于掌间。 杨初霁心惊,刚见她腰间有一把五光十色的银剑,还以为会用那银剑对战,却没想到是直接就化出光剑来,心中就有些发怵了。稍稍稳了稳心神,才向末无端说出那个请字。 末无端也不默迹,提剑就上,飞身而起。而后,大家便见识了末无端的攻防随意有多随意。 明明末无端只拿了一把紫光剑,杨初霁却见迎头漫天光影铺天盖地而下,杨初霁赶紧躲闪,但已经闪避不及,只好举剑画圆抵挡,光影撞击剑身,把杨初霁直接撞飞了出去。 杨初霁倒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又只看见满眼的紫光了,下意识把剑横在身前去挡,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轰到台下了。 全场先是寂静,突又哗然。这什么打法,没有一招一式,一方是简单粗暴的灵气轰炸,一方是毫无招架之力直接飞下台来,如同大人欺负小孩。 杨初霁半响没回过神来,还在发懵,直到目光睨到了被紫光击断的配剑,才突然惊醒去摸自己身上哪里受伤。摸了两圈,才发现除了摔得屁股疼,竟一点儿伤口也没有,自然是末无端控制了力道。 杨初霁垂头丧气,向末无端拱手感谢手下留情,灰头土脸站回另四人边上去,拍了拍余北峥的背,“你去试试。” 余北峥苦笑,刚在台下,看得真切,那般狂轰乱炸,哪是比试切磋,完全是单方面虐打。但人已经来了,万万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上。片刻,也飞下来了。 宗烈长老的弟子,宸霄院的青一笑,多撑了一轮。 岱正长老的弟子,百草院的谢春衣,哆哆嗦嗦上去,手下留情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被轰下来了。 只剩最后一个,掌门净明真人弟子柳晚照还未上台,但柳晚照平日里向来不敌青一笑,众人心中皆是哀叹,又是一个挨轰的。 柳晚照本是不愿意来凑这个热闹的,他师弟南宫望却不干了,别院都有人应战,柳师兄要是不去,外人还以为掌门座下无人了呢,我们是身手不如别人,还是长相不如别人啊,不管不管,柳师兄必须参加。 柳晚照从来说不过他这师弟,再加上余北峥也跑来梧安院拽他,最后也只得同去了。 见如今场面,南宫望直想狠狠给自己两耳光,早知如此,何必上赶子的推师兄出来丢人,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给师兄送上悔不当初、对你不住的目光。 柳晚照却不看他,深吸一口气,上台去了,看得出来,也有些紧张。 末无端轰了四场,已轰出几分百无聊赖,也不客套,抬手紫光剑一起,无数光影便向柳晚照袭去。 光影消散,末无端才发现竟是击到了空地上,柳晚照并未抵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让到一边去了。等光影散去,柳晚照又走回原处,继续摆好防御的姿势。 末无端也不多想,抬手又是一劈……又落空了。 如此几次,竟然一次也没打中!每次打过,柳晚照又会走回原位。 末无端被紫光影响了视线,台下人却看得清楚,每当末无端刚抬手时,柳晚照就已经做好判断起势往旁边位移。 末无端有点发懵了,对方即打不中,也不还击,再这样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只这一刹那的走神,柳晚照突然跃起,一脚向末无端踢去,末无端赶紧俯下身,一脚用力,将自己滑到了对面,两人换了个位置。 柳晚照并不停顿,挥剑上前,末无端来不及过多反应,举起紫光剑迎击,虽然挡住了,但毕竟身形尚小,被逼退了几个身位,而柳晚照的佩剑,撞上紫光剑,也出现了数条细纹,眼看就要崩裂。 柳晚照突然撤剑,退后一步,一剑插于地面,注入灵力,咔嚓一声,剑身碎成数片,柳晚照向后一跃,退到一边。 末无端正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此招是何意,突然脚下一沉,伴着嘣的一声巨响,就摔下台去,那莲武台竟然从末无端脚下断开了。 9.第一次离别 原来柳晚照在台下时就发现,每次末无端用紫光攻击,莲武台都有所震动,尤其几次之后,已有碎屑掉落,认定末无端的灵力对莲武台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又见末无端虽然灵力强悍,但攻击简单,身手并不如何敏捷,便打定主意一心闪避,引末无端劈碎莲武台,最后一剑,不过是切断莲武台最后一丝联系。 末无端四仰八叉躺在莲武台碎石上,一时半刻也没神游归来,没想明白怎么就下来了,还是柳晚照前去将她扶起,低声说了句“抱歉,胜之有愧。” 围观弟子们可不管怎么赢的,反正惨输四场,终于掰回一局,呼声四起。 南宫望更是恨不能冲上前来抱住他师兄狠亲几口,山呼万岁,但为师兄仪容仪表着想,硬生生忍住了。 末无端对着那堆碎石发了好久的呆,几乎要让人认为她受刺激过深,入迷了。 柳晚照有些担心,走到末无端身后,“末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在下……” 柳晚照本想说明自己灵力确实不及,不过取巧而已,但话没说完,末无端突然转过身来,像猴子一样跳起攀抱在柳晚照身上, “哇……啊!你怎么这么厉害!你太聪明了,我都没想到!你太棒了!” 柳晚照一阵心慌,忙把缠他身上的末无端扒下来。被扒拉下来的末无端也不生气,笑靥如花,又拍了拍柳晚照前胸,“我很开心,很不错,很喜欢你。”然后转身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回去了,留下闹了个大红脸的柳晚照和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 众人看着被调戏的柳晚照,也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恭喜,南宫望见他师兄脸一阵白一阵红,赶紧溜了,深怕惹祸上身,其他人也在尴尬的氛围里愉愉遁走,只青一笑一掌拍在柳晚照肩上,“走了。” 因为新入门功课繁重而末无端又实在不用人担心的缘故,金洛水与尤泽都没去观战,只杞多玉远远去看了,回来讲给二人听。 金洛水几乎要笑破肚皮,但也肯定,是末无端能做出来的事情。 人人说起这场闹剧都是哭笑不得,真心郁闷的只有两人,一个柳晚照,一个是管理财务的掌执。 一个时辰,就折进去五把上品灵剑和一方特制的莲武台,这姑奶奶再心血来潮两次,只怕丹阳派大门也得砸了去,忙派弟子奔末无端住处去请她来,要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最后自己说了什么,掌执已经不记得了,反正他从来没见过自己那勤享堂堆过那么多金银。 第二日,梧安院、宸霄院、清鸣院、流光院、百草院各收到一千两黄金,说是赔昨日毁去的灵剑,莲武台也动工重建,听说材料比之前的更名贵结实。 五院结结实实发了笔财,害关白院、飞卿院的弟子个个悔恨没机会上去被轰一次。金洛水一边替末无端心疼,一边又是一阵捶地狂笑。 那天比试之后,末无端每日都要去梧安院呆上大半天,不为别的,就去找柳晚照。 柳晚照活像只躲猫的耗子,连饭也不敢出房门去吃了,但课总是要上的,功总是要练的,末无端就像个幽冥鬼影贴在身后,盯得柳晚照心神不宁,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南宫望见光天化日之下,师兄就要被强抢民男,有心帮忙,每每插在二人中间想替师兄挡一挡。 但刚收了人家的金子,伙食都改善了不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加上一想到那漫天飞舞的紫光,末无端一瞪他,他便也灰溜溜退一边去了,心中暗泣:柳师兄,对不起了,有心无力。 如此过了十日,柳晚照功课学得云里雾里,掌门师父又不干预,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废了。终于咬咬牙,狠狠心,必须要做个了结,便约了末无端午后后山眠花亭一叙。 南宫望不放心,偷偷躲在眠花亭不远处一株大树后面,担心师兄吃亏。 两人在亭中石桌前对坐,柳晚照闭上眼定了心绪,思索如何委婉地告诉末无端自己一心修行无意与人纠缠,但毕竟是未经世的少年,总觉得难以启齿,又害怕伤了对方脸面。 可要说的总要说个明白! 柳晚照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就要说话,对面托着腮一脸兴奋的末无端抢先开口了,“柳公子是要教我战术了吗!唉呀,你真是大好人!以前就听那谁……那啥……那方的……” 未无端本想说第四方云天的虚真仙,但受了禁制谁了好几次也谁不出来,“四……四……四叔,对,就四叔,他说,修行要修道,还得修术,可也没人愿意教我。那天你赢我,用的就是术对不对!我太高兴了!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也没看明白你是怎么把术学会的,太厉害了!我真想学!修术有什么讲究吗?要学什么?吃什么?你辟谷了吗?我都没见你吃过饭!” 连珠炮似的嘚嘚嘚嘚啵打得柳晚照措手不及,末无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完全在意料之外,他的大脑一瞬间陷入空白,之前想好的每一句说辞都变得毫无意义只等着被抛到九霄云外。 等慢慢清明过来,柳晚照脸上就烧起来了,心里窘迫了好一会儿,人家完全就没对他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所思所为光明正大单纯得很,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单方面在想入非非。 但话说开了,放下那点儿不可言说的难为情,柳晚照心里着实轻松起来,既然末无端行为磊落干净,自然可以相交得端正明白。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两人说灵说道说法说术说修练心得说各自经历,越谈越觉得对方令人惊奇,柳晚照也从末无端口中得知了她师尊“随心所欲”的箴言和不曾下山不知人情,所以行事与人不同的原因。 二人愈加投缘,直聊到晚间响了宿寝的钟声,才惊觉时辰已晚,又约了明日一同学习功课,才道别离开。 南宫望在树后打了好几个盹,最后终于没支撑住,枕着树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次日早饭也没吃成,就被持戒堂的弟子揪去省心轩抄了门规十遍。 南宫望抄门规抄得心里发慌。昨天隔得远,两人说的是什么一句也没听见,只看两人越聊越喜欢,末无端趴着石桌,上身几乎要贴上柳师兄了,暗思二人该不会聊出了真感情,要多个师嫂出来吧。 这样想着,手上不听使唤,也不知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门规白白又多抄了几遍。 那之后几天,末无端无事就往梧安院跑了。 柳晚照自知聚灵御灵是远远不及末无端的,她缺少的是最根基的修练,一有空闲便拿了初入门时掌门给的心法,一句一句讲与她听,又摆出基础的招式,一招一招拆与她看,比多少正经师父还要用心。 南宫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就怕柳师兄尚未化丹就耽于儿女私情误了修行,辜负了掌门师父的心血。 虽得了个好老师,但末无端却是从末正经修练过的,加上又有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懒病,三招两式学了半月也没熟练,也就数柳晚照脾气好,虽看穿了她那不求上进的性子,但她若是找来,还是尽心尽力教她的。 一日,末无端又正在柳晚照跟前挠脑袋,清鸣院的一个童子突然找来,说是金家人已经到了,要接杞多玉回去,末无端一听,一把扔掉心法就往杞多玉住处赶。 到了小院,金洛水、尤泽已经到了,一位与金洛水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坐厅内与他们说话,看样子二十四、五岁,正是金洛水兄长金申。 风来长老体谅金申一路舟车劳顿,与弟弟又有许多嘱咐,特留他在清鸣院休整两日再回。 见末无端来,金洛水忙招呼过去一起坐下,对金申道:“哥,这就是刚才和你提到的末姑娘。” 杞多玉见了末无端,想到过两天就要走,很是舍不得,握了末无端的手让她坐身边。 金申和末无端点头打了招呼,说:“刚才一来就听他们说起你,能交到你这个朋友他们都很开心。阿水和阿泽今后就要在这儿修行,家里都是俗人,再帮不上他们什么了,听说末姑娘厉害,还请以后多多看顾,特别是阿水,别看年纪比你还长些,却是个小孩子性子。” 金洛水招牌白眼一翻,“你说让阿泽看着我,我服气,她就算了,比我还不靠谱些。再说了,我可是长老弟子,万里挑一的人才,你回去让爹娘放一万个心,等我修为有成了,回去带全家人一起飞升。” 金申无奈摇头,又在胡说八道。弟弟得入仙门,从此超脱凡尘,他真的打心眼里是很开心的,只是如今看弟弟,明明在眼前,但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再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第二日,杞多玉又去向韩语商等人道别,金洛水得了一天假,陪兄长四处参观。 再过一日,一大早,金申与杞多玉就启程返回衡阳了,三人送到山门,仍是不舍得很。 杞多玉从袖里掏出三个挂穗来,分别赠与三人,挂穗上系着的正是在秋日摘下的那几片红叶。叶片用一层无色水晶包裹了,更加红得鲜艳,叶片下是各色流苏穗子。黄色的给了金洛水,紫色的给了末无端,碧青色的给了尤泽。 金洛水抓着杞多玉手腕不放,“玉儿妹妹,莫担心,我和阿泽得了空就回来,把无端也带上,师父说我很有天分的,过几年我学好了,渡灵给你,我们还是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杞多玉笑着应下了,与三人就此告辞下山。马车隐没在树林里好一会儿了,三人才转身进门。 金洛水低落极了,自杞多玉住进金家,二人便没长时间分开过,如今仿佛心都缺了一块。更下定决心,加倍修练,争取早日修成下山,让杞多玉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金洛水。 10.我不是你师尊 山中无日月,时光如水,距杞多玉离开已有两年。 金洛水练得辛苦,风来长老对他的进步速度赞赏有加,十分欣慰。 尤泽本就十分刻苦,再加上金洛水、末无端时常与他切磋助他修练,已然成了中阶弟子里最强之一。 末无端更是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几院的弟子与她相处久了,基本达成了三点共识,其一,虽然她从不明说,但从行为模式和只言片语,包括掌门和长老对她的态度中能推测她来历不凡,很有可能是个真仙的徒弟。 其二,她是真心的单纯有趣,不能以常人思维去解释她的所想所为。 其三,阔气,无比的阔气,不时一掷千金买些乱七八糟的玩艺儿送人,周围人全部受益。 得出结论,此人非常值得一交。 于是真心的不真心的都时常找她玩耍比试,连之前被她紫光灵气轰炸过的几人,也常提点她些招式。 什么御剑飞行、隔空取物,练练就会,这几日,青一笑又在教他物灵传信,都是些小把戏,但末无端最喜欢这些。 拿金洛水、尤泽和各院弟子练习了几日,末无端自信已有小成,百无一失了,就开始思揣着把信传得远一些。 摸了摸腰间的红叶穗,拿出一张红纸,剪了一只小鹿,又写了一张“玉姐姐收到速回”的字条,落了款,卷了卷叼到小鹿嘴里,心中默念咒语,食指往小鹿身上一点,小鹿站起身来,书几上蹦来跳去。 末无端很是满意,摸了摸小鹿的头,令它快去,小鹿跳上窗户,往夜色中一跃,飞快消失了。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小鹿就回来了,还是叼着一张字条,打开一看,“收到,甚想念妹妹,多玉”。 末无端乐得不行,平时给杞多玉写信,快也得一月有余才能收到回信,如今是随时随地都能联络了。一边想着如何给杞多玉回信,一边想着还要寄信给谁。 末无端心里知道想寄给谁的,但又有一丝堵气。 外人进不了无涯境,无涯境中自然收不到书信。末无端联系不了师尊,师尊明明通晓千里传音,可两年来,也并没给她传来只言片语。 末无端当然有理由生气,从前在其他云天玩得晚了,或者发脾气出走了,师尊总会传音给她,找她回去,出走那次哄了她好久她也不依,困得在外面睡着了,最后是师尊把她抱在怀里回去的。 想到从前,末无端噗呲想笑,决定不和那老头子计较了,还是主动找他一次吧。 想罢飞快剪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猪,给老头子写了一行字,“端儿安好,师尊勿念”,写完却放不下笔,终于,在后面又添了一句,“端儿十分思念师尊”。 末无端想家了,想师尊了,是真的很想念很想念。 与杞多玉通了好几次信了,那只小猪也没回来,末无端想一定是施法时出了问题,又原样写了一次,重新剪了小猪寄出去。 还是没有回来。 末无端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难道是物灵无法穿过无涯境封印? 末无端总觉得心里不塌实,起身来重新拿了纸笔,写下“舞翩儿,若收到,速回我”,剪了一只纸蝶,送它飞出去。 直到第二日,末无端也没收到回信,小猪也好蝴蝶也罢,全都杳无音讯。 或许,外物真进不了无涯境吧。 好几日,末无端都有些恹恹的,也不给谁寄信了。思来想去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没学到三瓜两枣,机缘还没摸到边,回去会挨舞翩儿几人奚落,被师尊唠叨整日,也要回去无涯境看看。 一边想着,一边回屋去,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只皱巴巴的蝴蝶倒在书几上,不停抖动,飞不起来。 末无端心内一紧,那只蝴蝶明显曾被人揉作一团,她捻起纸蝶打开来看,蝶身写着几个小字:仙尊下令,你已被逐出无涯境。 末无端傻了一会儿,突然生起气来,胡说八道的舞翩儿,这种玩笑也是能开的么! 当即又剪了一只纸蝶,“休要胡言,小心我回来撕了你的嘴”。过了一会儿,想想,又剪了一只,“无涯境出什么事了么,师尊为何不回信与我”。 再无回音。 既然无涯境也能通信,为什么师尊不回?末无端从来没这么慌乱过,她还想写点儿什么,可该写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也等不了了,她要马上回去撕烂舞翩儿的嘴,诘问老头子为什么两年来对她不管不问。 天色已晚,可末无端心内焦灼,一刻也不能等,推开房门,正好撞上前来找她的金洛水。 金洛水察觉末无端最近有些不对,今日练完功,正想来找她问问,就遇到末无端急急忙忙往外赶。 金洛水话还没问出口,末无端一边化出紫色光剑,一边对他说道:“你来得正好,明日替我向梧安院说一声,我家中有事,过几日再回来。”说罢御剑而去。 御剑而行,灵力越强,速度越快,天还没亮,末无端就到了不见山。 过了山脚,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上一会儿,就到了封印范围,若是没有信物,就会在道上迷失,始终无法向前。 末无端摸出怀中那枚青玉佩,前方幻境自解,露出一条白玉石板路,之前所见的,不过障人眼目的虚境。 末无端心中着急,一路跑上去,嘚嘚嘚的脚步声敲得她更加焦虑不安,眼看到了嚣绝门,末无端伸出拿着青玉佩的手,没停歇,打算直接冲过去。 嚣绝门后就是不见山顶,那里有通往无涯境的浮云阶。 一声闷响,末无端狠狠的撞在了嚣绝门上,跌倒在地。 捡起撞落的青玉佩,末无端还没回过神来。她记得很清楚,青玉佩是从师尊腰间解下来的,可破不见山无涯境一切封印,出入所有秘境,不会打不开嚣绝门。 除非……舞翩儿的那句话又浮现出来…… 绝无可能!末无端使劲甩甩头,师尊宠溺,无涯境有谁不知,送她下山时尚且温言细语,又怎么会毫无前兆逐她出门,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末无端再拿起青玉佩,抵上嚣绝门。 门上纹路中有电光闪现,游走流转,青玉佩与门相接,发出嗞嗞的响声。末无端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心在发抖,念出咒语的时候,声音也在发抖。 她念遍了学过的听过的一切咒语,她开始喊“师尊开门,端儿回来了”,直到青玉佩彻底被电光击碎,化为齑粉,嚣绝门也没开出一条缝隙来。 没有了青玉佩的保护,末无端的手触到大门时,一股强烈的电流击透全身,将她弹开,手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看着自己的手,末无端不敢相信,曾经的无涯境,对她是何等的和善温柔,可现在,她成了被抵御的外人。 末无端突然暴怒起来,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对待!抬手在虚空中化出无数紫光凌厉的剑锋,挥手间全向嚣绝门袭去。 尤如滴水入海,未能激起半点涟漪,千万紫光剑没入嚣绝门仿佛落进了无底深渊。 末无端呆呆地望着那扇挡在她面前的参天门脸,再无计可施了。 泪水往下划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回不了家,她开开心心的下山,挥手与他道别,他明明还笑着的,为什么转过身就可以不要她了。 她一定要知道原因的,她开始给师尊传信。 她眼看着那些信纸没入门里,便知道,他收到了的。 一封又一封。 她打不开门了,她要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她要他告诉她。 她受伤了,疼。 她知道自己错了,会好好修练,再也不偷懒。 她听话,不乱发脾气。 她想他了,真的想他了。 …… 在门前呆坐了几天几夜,终归没有得到回音,她开始知道,舞翩儿说的,原来是真的。 饿得受不了了,末无端去树林里找了些野果子吃,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一边掉眼泪,一边沉沉睡去,她太累了。 梦里有人抚着她的脸,就像小时候一般,眼泪就又掉下去了,但终归只是梦一场。 梦醒后,靠在一株枯树上,抱头痛哭起来。 末无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她从末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哭的时候会无法呼吸,会头痛欲裂,心尖会滴血。 当习以为常的温柔被拿走时,心里并不是空荡荡的,那份温柔长了根,连带拔出了很多伤痕。 她一定要知道原因的,哪怕她什么都做不了。 打不开门,也不愿就这么离开,她需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末无端和门杠上了,更像是和自己杠上了。如果信物无法穿过,灵气无法击碎,那就用手把它推开。 双手触到大门时,电光骤起,往末无端袭去,末无端调动全身灵力汇集与双手,与之相抗衡。 电流嘶嘶作响,手掌剧痛,继而渐渐发麻。末无端终究不敌,只觉掌中突然一轻,光亮一闪,她便飞了出去,满手满身的细密伤口浸出条条血痕,甚是骇人。 众人皆叹她天赋异能,灵力惊人,在那位大神面前,却不过微尘,一道封印,让她看清了人与神的差别。 末无端从来没执着过什么事,可这次在与自己较劲儿这件事上,她做到了极致。 她推不开这扇门,她就偏要去推,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每天都在那里,累了,靠在树上睡一会儿,饿了,吃几个野果子,渴了,舔舔叶子上的露水,末无端有时候想笑,怎么会把自己过成这样,但她就是不甘心。 每天每夜,直到被门上的闪电伤得再也爬不起来,末无端才会就地躺下休息,等着身上的伤口愈合。 灵力充裕的缘故,她的伤口好得特别快,可她受伤的速度更快,几天几夜下来,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末无端疼,伤口就算会愈合,受伤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只觉得浑身每一寸肌肤都椎心刺骨的疼,疼得眼泪都掉不下来。 有一次,末无端被伤了膝盖,那位大神发了好大一场脾气,震惊七方云天,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无涯境里其他仙灵,看到她都有些战战兢兢。 现在,她一个人躺在无涯境门外,再没谁管她受伤流血了。 金洛水、柳晚照和一些其他丹阳派弟子的传信送来了好些,问她何事匆忙离开,又何时回去。 末无端无心去看,更无心去回。她谁也不想理,甚至觉得自己大概就要死在这儿。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末无端已像具空壳木偶,机械的把手又搭上门去。推了好一阵,才猛然发觉,门上并没有电光显现,那只是一座安安静静的石门,末无端心内一动,全力去推。 门那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淡淡的声音,“别推了,走吧。” 末无端两手捶在门上,带着哭腔喊,“师尊,让我进去,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末无端又喊:“师尊,我做错了什么,你要逐我出门!” 顿了顿,那位大神开口了,“皆是我的错,我从不是你师尊,也不该带你入此门。” 末无端愣住了,没料到师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岁那年,家乡大旱,饿殍遍野。天上降下一位仙人,赐予一场大雨,又用一袋大米,从一位饥瘦的农妇手里,换过了她奄奄一息,最小的那个女儿,从此养在身边。 今日,他说,这是他的错。 末无端忍着呜呜哭声,咬着嘴唇,咬出了血腥味,“师尊不带我进这扇门,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天道永恒,命数已定,生生死死,因果循环,我本不该插手,既截断了你的命运,如今,也要亲手送回天道里去。” 末无端听不明白,哽着喉,拍着门喊,“师尊你是怎么了,我是端儿呀,你最疼我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别吓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闹着要走了,我会好好修行,今后一直侍奉在师尊身边,你别不要我。” “别叫我师尊,我一直都告诉你,我不是你师尊。你在我身边,永远也无法得证天道,飞升成仙……你的缘,不在我这里。走吧,别回来了。” “那我不要成仙了,我就呆在你身边,你不喜欢我叫你师尊,我就不叫,我做个小童子陪着你,好不好?” “命运脱序,天道不稳,我已犯下大错,又怎能再错下去。你自可怪我怨我……且离去吧。” 天道,末无端突然恨透了这两个字,只因这两个虚无缥缈的字眼,就要斩断十五年的恩情,“天道?谁定的天道?我不服气!我所做所为所思所想皆由我心,由不得天道来指手画脚。” 听了这话,门后面安静了,好久才传来一句低沉沙哑的声音,“端儿,你说过,会听我的话,现如今,听我最后一次,走吧。” 明明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却不愿再见她,末无端自知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跪在门前,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自然不相信仅凭所谓的天道命运,这位大神就会突然如此,但他不说,自己又能如何。 跪到麻木,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但继续留在这里又能如何。 不断变强,也许有一天,能知道缘由。抱着这样的心思,末无端冲着嚣绝门重重磕了三个头,“若这真是师尊所愿,端儿就此别过,万望师尊珍重。”养育恩情就此断绝。 11.无涯境其一 十五年前。 滨州水泽丰美,是有名的渔米之乡,富庶之地,素来有滨州粮起,天下无饥的美誉。 可自两年前起,竟再也没有落下过一滴雨水,河流湖泊渐渐干涸,农田龟裂,莫说粮食,连根野草都活不下去。 请了无数仙门名派做法祈雨,仍是日头当空,一丝风云也招不过去。 后来云霄宗的天机长老整整观天掐指算了七日,说是有灾星降世,断了此地生机,需以灾星祭天,才能再降甘霖。 两年前的三四月开始没有的雨水,灾星恐怕就是那时出生的,再多的,这位天机长老也推算不出了。 可那段时间滨州降生的孩子何止千万,难道都要拿来祭天? 一时间,滨州动乱,分成了三个派系,一些没在当时生下孩子的,主张以所有孩童献祭,拯救更多人,那些在当时生下孩子的,死命要护住孩子,斥责其他人草菅人命,一些拿不定主意,既找不到办法,又害怕染了无辜血腥。 一月之中,抢杀幼儿的,为子复仇的,烧杀掠夺的四起,卷入其中的云霄宗虽斥巨资运来大批粮食,但毕竟杯水车薪。天灾之下,人祸迭起。 后有一黑色巨龙自天际而来,随有滚滚黑云,于滨州上方盘旋,暴雨即至,解滨州之困。 一个偏僻的村子,村头末家阿娘生有两子三女,其中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在灾荒中饿死了,最小的女儿末小花也饥病交缠,眼看就要咽气。 末小花正是两年前四月出生的,生来就瘦小,许多人都说养不活的,可她硬生生撑到了现在,比末大花、末二花、末二壮都要撑得久。 闹祭天的时候,末娘子没有把末小花交出去,但也没找大夫给她治病,那些抢孩子的人眼看这娃儿活不长了,也懒得再费心,等着她自己死了干净,后来,孩子还没死,天龙就降雨来了。 雨水来了,可粮食不是一下子就长得出来的,饥荒还在继续。末娘子仍然抱着末小花,拖着末大壮在屋里饿肚子,指着男人能在外面刨块树皮。 大雨还在继续,一位白衣男子推开门进来避雨,盯着末小花看了半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袋白米,要换这个小女娃子。末娘子没有犹豫,接过米,就把末小花递了出去。小女儿活不成了,但家里其他人还要活。 待那白衫男子走了,末娘子才发觉,那人在她面前站了多时,她竟一眼也没看清那人的相貌,知道见到的不是普通人,便想那末小花或者也能活下去,但与她,已是没有关系了。 …… 今日饮欢要从山下回来了,末无端托他带东西,早早就跑到第五方云天流花瀑去等,等得不耐烦了,便招了舞翩儿、涟琳、漱心几个在瀑下水池里捉鱼。 鱼是这方云天仙长,尊星殿的归中仙放养的,平日里哪个仙童敢打主意?但有末无端带头放肆,那就不一样了,不捉白不捉,不吃白不吃。 饮欢到的时候,鱼骨头都丢了满地了,火上还烤着几只。饮欢发愁,“要死,仙师的灵鱼,你们好歹下手缓着些,不出两日,就要叫你们吃绝了。” 末无端喊饮欢一起来吃,饮欢连连摆手,“饶了我吧,你们吃了就算了,我要是回去叫仙师发现身上有灵鱼的气息,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末无端呸了一口鱼刺,道:“几只小鱼,也不知道有什么稀罕的,也就是‘龟’,才把鱼看得这样紧,瞧你吓得那样,看我塞你嘴里,让他算账冲我来。” 饮欢听到“龟”字,本来要数落末无端几句,好歹是他仙师,可一听末无端要把鱼塞他嘴里,忙连退几步,“别别别,你可别害我,你背后有神尊撑腰,我可没有。”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毫毛笔,黄金镶翠玉,十足的富贵喜庆,还有一册本子,一起塞给她。 末无端接了,把笔揣好,招了众仙童一起翻看本子,笑道:“离那只白玉笔实在素净得让人难受,又太老旧,我今日回去,就给他换只新的。” 舞翩儿吓得险些被鱼肉呛死,“停停停停停!神尊的名讳,你敢说我们可不敢听,我就这几百年的道行,可别全都折了进去!” 末无端无奈,“我说你们,都是怎么回事,个个都教我叫师尊,偏偏那位不喜欢听,让我叫本名。我就活了十几年,叫了那么多次,也没见把我折回娘胎里,都怕什么呢。” 几位仙童心道:当个个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神尊亲自抱回来养在膝下,那真叫一个捧在手里怕丢,含在嘴里怕化,这是什么天家至宝转世的待遇。 虽个个心中腹诽,但到底不敢对那位神尊有什么微词。 其实离纠正了末无端很多次之后,已经懒得去管她怎么称呼自己了,师尊也好,老头子也好,离也好,随她去叫。末无端嘛,叫什么全凭心情,也不一定的。 那本子原来是无涯境外市井小说,书皮上“情比金坚鸳鸯录”几个大字,这一本是下册,几个童子与末无端挤在一起,边看边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沈老爷还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沈小姐和那个孙书生要私奔了,啧啧啧。” “颠鸾倒凤?大晚上的养鸟玩儿吗?可真风趣。” “沈小姐去当首饰了。” “沈小姐去当衣服了。” “沈小姐去卖土豆了。” “土豆还是烤着好吃,蘸点儿盐……” “沈小姐生孩子了。” “沈小姐她爹死了。” “沈小姐继承了她爹的财产。” “两人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沈小姐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孙书生,看完了也没明白。” “也许有……才华?” “拉到吧,连作个教书识字的先生都没人肯请。” “那或许长得好看。” “那些都不重要,你没看人家后面写吗?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争了半天,也没个结论,天色已经见晚。 末无端把书藏怀里,伸脚把鱼骨头踹池中就算毁尸灭迹,挥挥手告别散伙,召了小嗷就回了第七方云天。 小嗷是师尊坐骑,是一只雪白的巨虎,肩部生出一对巨大翅膀,本来没有名字,末无端来了后总陪她玩耍,年幼的小无端就随口给这只威武巨兽取了这么个名字。 第七方云天只住着末无端与师尊离,几位仙童按时来打扫侍候,并不住在那里,所以异常冷清。末无端喜欢热闹,大多数时间都往外跑,离也不管。 12.无涯境其二 其他云天宫阙都有牌匾题名,唯有第七方云天连主殿都没有个名字,只用抬手往上指指,说“上面那层”,大家就都知说的是哪里。 末无端回去转了一圈,在书房找到了离,见他正在作画,也不知画的哪里景致,开口便喊:“师尊,我正好带了只笔给你,把你那旧玩艺儿换一换。”说着把那金的绿的递上去,“诺,试试好用不。” 离抬头看了眼这只新笔,面无波澜,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审美情趣,伸手接过,放在笔架上,“端儿所赠,哪里舍得用,还是收藏在这里吧。” 末无端到没觉得被嫌弃,死皮赖脸就要离试试,大神终归熬不过小人精,最后还是拿起蘸了墨汁画了几笔。末无端趴桌上看画,似乎是一处园子,但不像是无涯境里的,就问是哪里,离只说是往昔居住过的地方,也不仔细去讲。她也不是真关心,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 她看了看日头,时间还早,但已经困得不行了,决定还是去睡,就冲离道:“不行了,我要去休息,不知哪里的鸡聒噪得很,一大早就叫得人头痛,害我几日没睡好了。” 离点头,她就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才起,昨晚和今晨都没进食,她已经饿得慌了,就去食厅寻吃的,一踏进,就看到离正端了一只碗在盛汤。见她进来,把碗递给她,道:“想是活得太久,肉柴了些,汤还可以。” 端了碗,喝了一口,汤确实还行,比她昨日烤的鱼还要鲜些,也不知道炖的什么好东西,离的厨艺真是没话说。至于肉嘛,的确嚼不烂,末无端尝试了一块,嚼得腮帮子疼。 吃饱喝足,仍然是去各方云天呼朋引伴,游荡祸害。不过因为那些仙童总要修行,意外有几个还格外刻苦的缘故,末无端作为唯一的闲散人员也时常只能一人出动,反正就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去,哪里有宝贝往哪里去。 第四方云天出尘殿的那株大枣树近日好像收成了,前些天派了童子给第七方云天贡了一银盘,自然全进了末无端肚子。味道不错,也不知还有没有,想着就遛达了进去,直奔花园。每方云天神仙童子算完,零零总总不过十多二十位,占地又广,不常能遇见,就算遇到了,也没谁会拦她做什么。到了花园,果然只有她一人。一株几人环抱的枣树立在园子正中间。这枣树自然不是凡品,生在灵脉,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数百年才成熟一次,个个大如鸡卵,就是果子数量不多,给七方云天各送去些,树枝上只稀稀拉拉还挂着几枚。 末无端三两下攀上去,摘了坐树上就开吃,又想起舞翩儿几人不知吃到没有,就把树上剩下的全薅了,拿一方丝帕裹了揣怀里,想着晚些去寻他们。 正准备从树上跳下去,瞄到一墙之隔的悟室,虚真仙人正在训他的童子。隔得远,听得不真切,好在她耳力好,模模糊糊也听了个大概。修道明真义,知灵之所源,修术明策略,知灵之所去,不知道,不得灵,不知术,得灵亦枉然。 末无端还想再听,可叹仙人们个个都是臭毛病,云里雾里点一点,就是不说通透,美名其曰自行领悟。自己领悟得了还要你们做甚?末无端一边抱怨,一边也就作罢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无涯境内上上下下都将她视作神尊的徒儿,绝没有谁敢越过神尊去教导她的。可偏偏离也不怎么教她,只向她简单提过灵力的运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懒得学,学会了也没用得上的地方不是?她曾一时兴起提起过,要学对战法术,离问她学了做什么,她说要去打架,也可自保,离云淡风清一句,“那就不必了,有我在,你愿打谁就去打谁,没谁能伤你。” 这话也对,末无端断了心思,继续去野。 末无端下了第二方云天思阙殿去找舞翩儿,殿门口撞上两位仙童。仙童向她行了礼,看向她神情有些复杂,几分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慌慌张张走了。她虽有些奇怪,也不特别在意,径直去了殿里芳菲幻境。芳菲幻境乃是一片无尽花海,其中是姹紫嫣红还是清新淡雅,皆是看入内之人的心境。舞翩儿是蝴蝶精灵,最喜欢在内修行,一进去就寻见了。 末无端见了舞翩儿,就拉她要一起去寻饮欢几个,说是有好东西要给他们分。舞翩儿赶紧拽住她,可别,饮欢还是别找了,正在挨训。不巧的很,昨日才偷吃的鱼,今日就叫归中仙从池里捞出了一把鱼骨头,气得这位仙人险些跳脚。用头发丝也能想到是谁干的,不过忌惮那位,不便找她麻烦,这不只能训自家童子发火吗。神仙也玩得一手欺软怕硬。 听舞翩儿这么一说,末无端干笑了几声,“那你待会儿去找涟琳说说,让他这几日就不要在虚真那老头眼前出现了,免得飞来横祸。” 舞翩儿一惊,“出什么事了?” 末无端从怀里摸出包灵枣来。 “一个不剩,全在这儿了。” 舞翩儿没有了言语,这无涯境,还有末无端手伸不到的地方么?她恍惚间好庆幸第二方云天没有这小祖宗看上眼的东西。 不过枣都摘了,哪里有不吃的道理。他们这样的伴仙精灵,平日里哪吃得上这种东西,上次灵枣成熟的时候,还没这种恣意妄为的家伙敢摘了给他们分食。 吃着,末无端又想起殿门口碰到的那两个童子,舞翩儿也没听说思阙殿有什么事,想来无关紧要,那两个童子本来整日就不淡定。 末无端也不打算再去别处讨人嫌,把整包灵枣塞给舞翩儿,让她得了空当去分,自己就先回去了。心里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路上遇到离的侍童去云天顶峰取雪雾为第二天煮茶做准备,末无端才想起来明天什么日子。 13.无涯境其三 每年这个时候,一位名为现的神仙都会到无涯境中来拜访离,日出来日落走。末无端很不喜欢那位神仙,因为那位神仙很明显的,也不喜欢她。 两位大神多半时间是对坐品茶,聊聊见闻,忆忆往事,还有些听不明白的东西。早几年,末无端还是几岁孩童时,常在离怀里打滚打瞌睡,听现说外面的事情觉得有趣,就总往离怀里蹭,坐离腿上听。现就瞪着她,一脸火气,眼神仿佛就要把她掐死。她还从没见过哪个神仙这么可怕的表情,被看得背后发毛,每次都是心里骂着娘,乖乖滚出去。与这位大神,末无端那是一个字也没说过,但绝对的交恶已久。 过了几年,末无端敬他是离的故友,不愿和他“一般见识”了,听他要来,就马上躲一边去,免得见了双方都碍眼。 于是第二天大早,现还没来,末无端就滚蛋了,仍是寻舞翩儿去。一进思阙殿,就发现殿里门厅身影绰绰,好像都在,舞翩儿也站在墙角,见她来,招手唤她过去。 “怎么了?今天到得这样齐。” 舞翩儿摆摆手,“别提了,重明鸟丢了。那可是仙师花了好大力气才得来的。仙师寻去了,命思阙殿全体都在这儿候着,等仙师回来问话。” “呵,难怪昨日他俩看我神色不对”,末无端抬起下巴朝那两个童子噜噜嘴,“丢了东西嘛,肯定是疑心我偷了,啧啧,可惜,这次可不关我事。” 舞翩儿瞥了她一眼,“自然与你无关,那重明鸟修为比我还深,你哪打得过,还偷呢。” 被嘲讽惯了,她也不生气,反而暗笑,本事差也有本事差的好处。不过重明鸟是个什么东西,还真没见过。 舞翩儿就描述给她听,少有的仙禽,千年修为,向日而生,身如彩凤,啼如雄鸡…… “什么!啼如雄鸡?就是前两日吵得我睡不着的玩艺儿!” “你见过?”一众小仙童子转身看她,满脸的果然如此。 “不不不,没见过没见过,就是前几日早晨听见鸡鸣了,猜想是它。”再看众人眼神,“我也打不过不是么?再说,我偷只鸟干什……” 末无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低声问舞翩儿,“那什么鸡,鸟仙,什么时候不见的?” “似乎前日傍晚就没再见到了。”舞翩儿狐疑,“不会真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末无端心里已是不祥,那碗汤……真香啊…… 这里,呆不得了。 “绝对不是我!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师尊今日待客,我得回去了……” 本就可疑,现在还想走,那真是把可疑两字写在额头上了,两个童子过来要拉住她说清楚再走,她连忙挣脱,喊着“来不及了”,转身想跑,一头撞在一位神仙身上,落英仙子回来了,正正被扑个满怀。两个童子见仙师回来,赶紧让到一边,仙子低头看她一眼,顿时双眼瞪的溜圆,转而眼里要喷出火来。 落英仙子抬手指着末无端,“你你你……”气得说话都在发抖。难怪寻了两天两夜,把无涯境找了个遍也没见个影子,一众小仙看不出,却逃不过她的眼睛,末无端身上自内散发出的,不就是重明鸟的气息吗? “你这小混账,你把它给吃了!” 在场的哪个没惊掉下巴?重明鸟何等神物,何其难得,为了得到这一只,落英仙子上天入地花了多少心血,让她给吃了? 舞翩儿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重明鸟啊,不比几只灵鱼几枚灵枣,是已经成仙的灵物。昨日还在庆幸没祸害到思阙殿,却没想到一出手就祸害得这样惨。 落英仙子拧了末无端耳朵,恨不得让她当场血溅三尺,可神尊在上,由不得她生杀夺予,只得压下滔天怒火,命人拿了破魂鞭,准备先给她几鞭出口恶气,再押着她去第七方云天请神尊做主。 末无端捂着耳朵“唉唉唉”直叫唤,舞翩儿虽是心惊胆战,但也不忍见末无端受罚,那鞭子可不是吃素的。上前求情道,“看在无端是神尊弟子份上,仙师息怒,饶了她这一次吧。” 落英仙子怒意不减,“若不是神尊威名,我现在就让她死在我剑下!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偷鸡摸狗,你们个个的也跟着不学好,是打算堕了凡尘去做妖怪了吗?” 舞翩儿求了顿骂,也无计可施了。 末无端都要哭了,长这么大,还没被谁拧过耳朵这么当面骂过,伸手去掰落英仙子的手,“有话好说,真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重明鸟自己飞你肚子里的?” 末无端无奈,“吃的是我,可捉的不是我,炖的也不是我啊,我当真不知道是你们的什么重明鸟。” 落英仙子不信,除了她,谁还能干出这勾当,虽然道行不行,祸害的手段到是多得很。 见仙子不放手,末无端也憋屈,心里一横,“要打打我师尊去,他干的事儿你在这儿冲我发什么火。” 落英仙子手上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末无端赶紧把自己耳朵摘了出去。“我就是早晨起来喝了口鸡汤,我做错什么了你要打我。那汤我师尊熬的,谁捉的谁杀的你自己去问他!” 听了这话,落英仙子彻底歇了气,不知是被末无端的话给惊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竟有些站不稳的样子,旁边童子连忙移来椅子扶她坐下。虽不敢想像那位冷若冰霜的神界至尊会做出这种事,但冷静下来一想,以末无端那点儿本事,重明鸟确实不该被她捉住。 末无端见落英仙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摸摸耳朵,稍稍解气,又想到刚才她骂自己偷鸡摸狗,还连带骂了舞翩儿几个,决定再气她一气,“我师尊还说,活得太久,肉柴了不好吃,你要不要去证实一下。” 落英仙子已经要晕在那把藤椅上了,捂着胸口只觉心肝都在疼。舞翩儿忙拦着末无端让她别再刺激仙子了。 末无端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即气落英仙子不分青红皂白给她好一顿难堪,更气离煮些什么乱七八糟也不跟她讲清楚。 带着这么一肚子窝囊气,她也没心情玩儿了,还是回去窝着看看小人书安全。想好了给落英仙子行了礼,抬脚就走,嘴里说道:“我知道的都说了,仙子若是不信,自己上我师尊那儿去打听。不过今日恐怕不行,难得他有客人。” 说完,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14.无涯境其四 从小到大,她吃过的奇奇怪怪的珍禽异兽不少,吃出今天这局面还真没有。不过今日时机不对,不是发疯的时候,明日再和老头子说道。 说起来还有几册画本没看完,也不知那谁和那谁最后怎么样了。但一想到回去要是碰上现,又要莫名其妙挨顿眼刀,又是一阵郁闷。 末无端也曾问过到底哪里惹了那位神仙,如此不被待见,离只淡淡说一句“前尘往事,与你无关,不必在意”,都要闹出心病了,怎么能不在意! 其实说实话,现生得很好看,面容精致,身段恰好,气度高雅,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偏了什么心,造出这样的天神。 能和现比好看的也就只有离了,两位大神坐在一起,更是一幅美景,令人观之心旷神怡,整个无涯境,找不出来第三个能比他两个更标致。 末无端今后出了门,纵观三千世界,会发现,其实岂止无涯境,这世间也没更美的了。 不过在现在末无端的眼里,这两位,一个自小看惯的脸,并不知道原来这就叫绝世,一个天生的讨厌神,再好看也让坏性格拖累成负分。 实在无意观赏,还没小说好看。 末无端一路做贼似的贴着墙根往离书房里钻。离的书房屏风后面有一间禁室,打扫的童子不能入内,离也很少进去,就成了她藏东西的好地方。 不止是她的,那些与她要好的童子们偷偷从外界带回的乱七八糟的物什也都交给她全藏在这里。 一路溜到禁室门口,也没遇到那个讨厌神,末无端心内窃喜:运气不错,安全抵达。 推门进去,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看到一只洁白纤长的手从禁室最里面那张书架的最底下一格,抽出一本画册来,正在她还没看完的那本《感天动地美娇郎》。 现翻开一页,瞄了一眼,用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叩了叩书皮,抬头看她一眼,就把书交给了旁边的离。 现左手微微抬起,往书架处一比划,最底下那格末无端的藏品们就全体自己浮了起来在空中定住。 什么《仙家二郎情史》《情定绝世小娘子》《村头的二狗村尾的小翠》《刘大柱称霸洪荒宇宙》《仙兽的一百零八种小癖好》……还有一本绝版《春宵千金图鉴大全》,各种各类,漂了满屋。 一时间,末无端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或者把现塞进去。 糟糕他妈给糟糕开门,糟糕到家了。 现横眉冷眼看着末无端,一脸鄙夷厌恶,对离说,“这儿的藏书到是稀奇得很,你那本《无上集》恐怕还没这些有意思。” 离随意翻了几页,头也不抬,轻笑道:“岁月久长,闲来无事,什么也都看看,这插画的笔法到是不常见,有些趣味。”仿佛那是他本人的藏书。 现气极,顺手摘下那本绝版图鉴狠狠往地上一摔,顿时化作万千碎纸,其他书本也噼里啪啦一齐落地。末无端看现神情,只觉现要摔碎的不是书,是她自己。 现冲离怒道:“你就护着她吧,劣性不改,看你能护到几时!” 说完,拂袖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末无端见现朝自己这边来,生怕和那本图鉴一个下场,赶紧贴着墙躲离身后去。 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静站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终于叹了口气,说:“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何必错到最后。” 离不说话,现也不等他回答,只又看了末无端一眼,径直走了。 末无端还有些后怕,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现向离发这么大的脾气,总觉得刚才现是真想杀了自己。 直到确定现已经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想起那本图鉴是别人的,如今毁了,明日还要去解释,当即头痛不已。 不过,当前最重要的,是怎么给身旁这位解释。 末无端小心翼翼,挽着离的手臂,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试探着叫道:“师尊?” 离却毫不生气,完全没有教训她的意思,也不多问,弯腰捡起那些闲书,一本一本摞好,放她手里,指了指右手边几个空架子,“你的东西都放那边吧,别藏得到处都是。” 末无端讪讪干笑了几声,把手里书放了,又从几个角落抱出一大堆各色玩艺儿。 一一摆放好,末无端甚是满意,从今往后,在这禁室她也光明正大有一席之地了。 高兴之余也有些心虚,偷偷去瞟离,对上离的目光,又赶紧躲避。 离见她这副模样不觉失笑,朝她点点头,示意出去坐下说话。 书房茶台对坐,末无端乖觉地为离把茶斟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想起现刚说的话来,心中疑问更深了些,便小心翼翼开了口,“现师叔刚才说的,不知是什么意思,端儿到底哪里开罪了师叔,让他这般生气。” 离摇摇头,沉默片刻道:“多年前我曾有个徒儿,一心导他良善,终是背道而驰,现为此耿耿于怀,所以迁怒于你。” 离有过徒弟!末无端第一次听说,惊讶之余又有点儿酸溜溜的,从来都以为自己就是离身边最亲近的那一个,却原来早有他人,不知道离是待谁更好一些。 不过那家伙竟然敢背弃离,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害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那他现在……” “不在了。” 简短的三个字,声音轻的仿佛要听不见,离的眼睛黯了下去。 离向来恬淡,少悲少喜,却仍为一个故去多年的徒儿伤心,自然是动了真心真情,纵使再好奇再吃醋,她也不忍心追问了,想必不是一个圆满结局的好故事。 那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才会令现如此愤怒,离如此难过? “我会好好听师尊的话,不让师尊伤心!”末无端坐直腰板,直视离的眼睛,无比真诚严肃。 对她突如其来的认真,离显得有些讶异,最后化为宛尔一笑,“我知道,我信你。” 15.无涯境之五 离这么说,末无端心中高兴,那个白眼狼徒弟怎么能和她比。可气氛还是过于沉重了,她实在有些不适应,急着转移话题,又正好有些问题搞不清楚。 “师尊,什么叫做情为何物,生死相许啊?生死皆是大事,怎可如此轻率就许给他人。” 离手顿了顿,“你哪里听到的?” 末无端干笑,起身回禁室取出那两册《情比金坚鸳鸯录》来,翻给离看。 离也不嫌弃,任她一边翻一边讲给他听,最后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可交付的何止生死,所有希翼与绝望俱系一字,得之身处极乐世界,不得坠落修罗地狱。” 末无端吸了口凉气,“那可太可怕了,有了情,岂非失了自己,全凭他人做主了。” 离倏然浅笑,“身陷其中,心有牵挂,或悲或喜,皆是幸运。” 末无端摆摆手,“这幸运我可不要,听着渗人。” 离又笑,“情不知所起,哪里由得了你愿不愿意。你不要,他来了你避不了,你想要,他走了你也抓不住。再说,万般皆是情,你与那些童儿们有情,与我亦有情,难道都不要了么?” 末无端连忙抓住离,“要的要的,我最喜欢离了。”一急起来也不叫师尊了,“与舞翩儿他们也是情,与师尊也是情,都让我开心,我当然要的。” 离摸摸她的头顶,轻轻点点头。末无端又开心了,翻回那本书,“那这沈小姐对孙书生真是深情,为他吃了那么多苦,也依旧是开心的。” 离将书合上,递给末无端,让她拿去放好,道:“那到不是,书中无论是沈小姐的情,还是孙书生的情,都全是孙书生一个人的梦呓。” “这是什么意思?”末无端不解。 离曲指敲敲她的脑门,“因为这书,是孙书生写的。” 闹了这么一通,末无端带着一知半解的糊涂,继续去研究她的小说去了,一时间,竟然把那什么重明鸟,什么落英仙子忘到了九霄云外,等想起来的时候,委屈也好,火气也罢,都已经不剩一丝了,也就懒得跟离再提。 落英仙子后来会知道,她该多么庆幸末无端的坏记性。 因为接连惹事生非,末无端猜测近期出门都不会看到什么好脸色,决定消停几日,把攒的小说都看完。 小说看累了,便去缠着离,要么弹琴吹箫给她听,要么教她画画下棋,日子过得十分悠哉惬意。 这日,末无端终于翻完了最后一本书最后一页,狠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想起一整日没见着离,也不知今天去哪里了。 之前看书看得入神,忘了吃饭,饿得嘴里冒酸水,她揉着肚子决定去找些吃食。正经过后院,突然天上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嘣”的一声,吓得末无端险些跳起来。 掉在地上的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披着虎皮纹理,头上一对犄角锃光,像是牛角,却比牛角不止大了一倍。 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这东西像座小山,横在末无端面前一动也不动。抬头,离浮在上空,显然这玩艺儿是他扔下来的。 末无端冲他招招手,“这什么怪物,吓我一跳。” 离落地,“此为軨軨,路过空桑山见到,顺手抓来。” 末无端伸脚踢了踢,“軨軨?没听说过,抓了干嘛?” 离听末无端肚子响了两声,斜看她一眼,道:“味美,吃。” 煎炸炖焖炒蒸,一神一人绕着軨軨走了两圈,终于因为第七方云天没有这么一口大锅而放弃。 那就烤了吧,整只一起。离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就准备开肚剥皮。 末无端看着这座小山,心想不知要吃到何时,忽然想到,不如把自己那帮伙伴们一起叫来,顺便向漱心解释一下那本摔成渣的《春宵千金图鉴大全》,便问离自己可否去请些朋友,离冲她点点头,一切随她高兴。 第七方云天请客,吃軨軨。被叫到的仙童们,既心惊胆战,又不敢不去。 舞翩儿听到,简直要昏过去。重明鸟成了鸡汤之事,落英仙子自然不敢直接去找神尊求证,但专门侍候打扫第七方云天的童子全都被叫去问了个清楚,确实有童子见过神尊拎了只彩色雄鸡,仙子呕得心窝子疼,几天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一只仙禽还没瞑目,另一只神兽又要遭殃,那第七方云天哪里是仙境,简直是大型屠宰场。 但神尊点了头,终归不敢拒绝,一群战战兢兢的小仙童,跟着威风八面的末无端,进了第七方云天大殿的门。 除了与末无端格外亲厚的那几个,其他童子从未有机会踏入第七方云天,但就算那几个常来的,也从来不敢去叨扰神尊。 跟着末无端进了园子,众位童子皆有一种被神尊玄雷劈个正着的感觉。 那位高高在上,平日里他们连头也不敢抬起直视的大神,正在专心致志做烧烤…… 軨軨已经收拾干净了,正架在红莲火上烤得嗞嗞作响,离挽着袖子正在给这块巨大的烤肉裹第三次香料。 在如此接地气的神尊面前,童子们似乎觉得自己的目光也是对神尊的冒犯,都低下头,局促的坐在园子台阶上,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 只有末无端一脸兴奋,一直凑离跟前问什么时候能吃。 每个童子都分到了一大块軨軨肉,烤好了,离又恢复成了那个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神尊,也不与他们一起进食,自己去后殿打坐去了。 见神尊走了,众仙童才稍稍收起十二般小心翼翼,与末无端围着红莲火吃起来。 神火烤神兽,灵力充沛,滋味鲜美,一口胜过潜心修炼一年,众童子越吃越欢快,吃完不够的又自己去架子上取,之前的拘谨很快化成了欢声笑语。想到末无端定是常吃这些好东西,好几个羡慕得拍大腿。 一直到大家都撑不下去了,那只軨軨还剩了大半,只可惜神兽死后,灵力就会快速消散,断没有一次吃不完留着下次再吃的机会,虽然心疼,也只能看着红莲火没过渐失灵力的剩肉,最后烧得渣都不剩。 16.无涯境之六 漱心听说自己那本图鉴被神尊发现,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直到听末无端说神尊并无怪罪,还帮忙打掩护,才缓过气来。 不过仍是心有余悸,哪里还有心思追究毁书之责,没招来一顿乱棍打死或是逐出无涯境,那已是千恩万谢了。 后又听说神尊不但没怪罪,还指了地方放置那些俗物,甚至同末无端一起看了画本,惊得舌头都要收不回去。 不过惊讶归惊讶,惊讶完了,一众仙童都发现,第七方云天绝对是最最安全的玩物丧志之所在。 末无端的偏殿渐渐成了仙童们偷懒消遣的绝佳去处,各方云天仙长也不敢擅往的第七方云天被闹得火热。 神尊不说,谁也不敢明管,只能回家关起门来,暗中教训自家童子。但管教得越紧,这些童子们心里越憋屈得慌,越想找个地方放肆一下,如此循环往复,日子过得也算安安乐乐。 一日,末无端算着日子,涟琳外出该回来了,她要的《红颜泼祸水下卷》和《趣说修仙秩事》不知带回来没。 等不及涟琳送上来,她就自己跑第四方云天去堵人。还没到,就见半路闹哄哄围了一圈童子,两个身影被仙童们围在中间,其中一个不正就是涟琳么? 末无端拨开几个仙童走进去,见涟琳正与第六方云天的寒潭吵得面红耳赤。原来涟琳拿了书正要去找末无端,慌慌张张正好与急急忙忙端着纸笔砚台的寒潭撞个正着。 第六方云天苍极真人和归中仙于流花瀑赏莲,一时兴起,命寒潭去取笔墨纸砚,要作画一幅赠予归中仙。 寒潭心急脚程不免加快,谁知突然冲出个涟琳撞个满怀,墨汁洒了一身,纸也都染了。 寒潭怒从心起,指着涟琳喝道:“你没长眼睛啊,朝哪儿撞呢!” 涟琳看着手上两本被泼得乌漆麻黑的书卷本就郁闷,被寒潭一吼,也来了脾气,当即对骂起来。 寒潭骂了两句,本想就此脱身回去重新取了东西给仙师送去,却被涟琳拉着不让走,只得吩咐了其他第六方云天的童子去送,专心和涟琳吵起架来。 末无端伸出两根手指,拎起地上那两本和砚台一样黑的书册,不就是她千盼万盼的那两本吗!末无端也上火了。 离并不允许她踏出无涯境,只有偶尔相熟的童子外出,才能偷偷给她带些闲耍东西,这两本,等了快一年,都快送到门口,说毁就毁了。 末无端跳脚了,迅速加入到骂战里。寒潭见她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却是一声冷哼,“我当是谁,原来是末大小姐,怪不得尽整些下三滥。”他向来看不起末无端。 寒潭修练刻苦,从不跟着末无端他们胡闹,也极为反感末无端无所事事,不求上进的废物德行,只觉这无涯仙境都让末无端搅和脏了。今日更见末无端把些不入流的俗世腌臜当宝贝,又多了几分厌恶。 末无端听出来者不善,蔑视两个字都要写在脑门上了,顿时感到失了脸面,指着寒潭道:“你什么意思?我下三滥,你高贵不成?” “那可不敢,这无涯境,说高贵,除了神尊,谁能和你比,只盼高贵的末仙子少拔葵啖枣,别再给神尊丢脸才是!”寒潭冷言嘲讽。 “胡说,我给师尊丢什么脸了!你懂什么!”末无端的手指都要戳寒潭鼻子上了。 “丢什么脸你不知道?”寒潭一肚子火气,骂得正顺口。“神尊看你有些天份,可怜你,把你带回来,这么多年,你会什么了?修为毫无长进不说,尽干些不齿之事,旁人看了都替你脸红。三百年前你那师兄,与你一般资质,到你这个岁数都要修成正果飞升成仙了,你哪怕比得上人家十分之一,可怜,连个入魔的都不如,你才真真是神尊身上的污点……” 神尊三百年前的徒弟是无涯境中的禁忌,涟琳见寒潭已经口不择言了,一把把他推地上,骑上身就要挥拳,“你放屁呢?住口!” 寒潭自觉失言,但积累已久的不满不甘一起涌上心头,当即推开涟琳,运了灵力打了起来。 涟琳终究不是寒潭的对手,十数招后便被击败倒地。末无端见涟琳落地,才回过神来,一时也失了理智,抬手招了紫光剑朝寒潭袭去。 寒潭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在前方布上蓝色光盾,将紫光剑悉数弹开,另一只手召出飓风,卷了沙石,瞬间把末无端淹没。 末无端赶紧以紫光画了光罩,把自己护在其中。寒潭突然撤了飓风,甩手一串蓝色剑芒,将光罩击得粉碎,然后一脚踢起地上一枚石子,打在末无端膝盖上,末无端膝上一阵巨痛,一声痛呼,不由跪了下来。 寒潭错开位置,并没让末无端朝他的方向跪下。 末无端挨打实在挨得太难看,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寒潭根本没费什么力气,简直是侮辱式的打法。末无端脸上挂不住,膝上又疼,抱着腿就哭起来。 有几个相熟的看不下去,都去扶末无端,把寒潭推开,有一个冲寒潭吼道:“你胆子可真肥,无端也敢打,不知道有多少板子够你挨!” 其实寒潭已经留了五分力道,最后那块打中末无端的石头更是并没注入灵力,只能说末无端比他想象中的还不经打。 本来也有一丝慌张,可见末无端那无用的样子,心里无名之火又燃了起来,凭什么,她末无端凭什么能得神尊青睐,能在无涯境耀武扬威,反正人已经打了,板子也好,鞭子也罢,挨就挨吧。 末无端哭够了,捡起地上那两本墨染的书册,一瘸一拐往回走,涟琳去扶她,她摇摇头,松开涟琳的手,也不说话,自己回去了。 寒潭自知今日之事逃不过,自行前去拜见苍极真人请罪。 在第六方云天其他童子送去笔墨纸砚之时,苍极真人已知寒潭与人发生口角,但没想到最后会是打伤了末无端。 听到不过是小伤,才松了口气,又想到末无端平日种种,心中也觉得该打。 但毕竟是打伤了神尊的徒儿,就算说是孩子们胡闹,面上也得好好有个交待,于是吩咐打了寒潭一百棍,在须弥殿前长跪,准备第二日携了寒潭去赔罪。 17.无涯境之七 末无端回去,躲进了自己的寝居,抱着两本墨书,蹲墙角又哭起来,怕被离听到,哭也没敢出声。 她只觉得丢脸,寒潭说的没错,她占着最厉害的师尊,活成了最大的废物。 平日里看着风光无限的样子,不过是虎假虎威,都让着她罢了,心里还不知怎么讥讽,怎么为离不值。 哭了个泪眼婆娑,末无端又小心翼翼拨开衣摆,去看膝盖。膝盖那里被石头蹭掉了一块皮肉,不算严重,但也是鲜血淋漓。 她从怀里摸出一方花帕子,去擦血迹,正擦着,忽然眼前一暗,被什么挡了光亮。 末无端抬头,就见离的目光落在自己伤口上。 离蹲下身,见末无端满脸泪痕,伸手要去触她的伤口,末无端忙拿手去挡,叫道:“别,疼!” 离的手猛然顿住,霎时脸色煞白。静默须臾,才抚开末无端的手,掌心放在伤口上方,一股暖暖的灵力流淌下来,伤口瞬间愈合,一丝伤痕也没留下。 不疼了,末无端揉揉膝盖,刚要抬头对离说点儿什么,就见离已起身踏出房门,飞身而去。 离甚少到其他云天,苍极真人见神尊从天而降,心中已是不祥,但还抱着一份侥幸,小孩子打架,何至于劳烦神尊亲自过问。 却没想到,这神尊不是来过问的,他问都没问。 苍极真人迎上前去,正要给神尊行礼,却见神尊一挥袖,一阵罡风将他击个正着,上万年修为的上仙,就这样倒地爬不起来。 离眼里的怒意不加掩饰,苍极真人心内一凉,似乎面前这位大神马上就要叫他烟消云散。 离抬起右手,灵力在他手中流转,苍极真人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仿佛自己已经是块死肉,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一连串的轰隆声,伴着童子们的尖叫声,随后就是沉寂。 确认自己没死,苍极真人睁开眼睛,随即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住了。 须弥殿已化为废墟,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没留下,那些小仙和童子灰头土脸,缩在废墟上瑟瑟发抖。 神尊已经离开,但苍极真人还在他的威压下无法起身。 本来跪在殿前的寒潭目睹了一切,浑身不可抑制的发抖,他看仙师伏在地上起不得身,跌跌撞撞爬过去,扶苍极真人起来。 苍极真人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愣了半响,转过头,突然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才发现身边扶着他的是谁,反手狠狠一个耳光将寒潭打飞出去,“祸根!差点儿就让你害得死绝了!” 寒潭趴坐在地上,不敢出声。苍极真人望着满地狼藉,不知何去何从,只怕神尊不能消气,灭了他须弥殿满门又何妨。 须弥殿被毁的消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无涯境,各方仙长震惊不已。 这位上神向来冷漠,少与他们接触,就算各方云天仙长更迭也不见得会露面,更别说插手其中琐事了。 只有每年五月初二,各仙长前往第七方云天拜见时方能见得一面。拜见时神尊也不多言,往往请了安就打发他们回去,千般不关心,万事不入眼。今日不过孩童相争,神尊竟如此大动肝火,亲自出手教训。 众仙个个胆寒,纷纷细数自家与那小祖宗有无过节,生怕神尊顺了手,一齐秋后算账。尤其是落英仙子,想起那日差点儿落下的破魂鞭,哆嗦得都要站不稳,哪里还有半点心思去心疼什么重明鸟。 离算着末无端哭够了,提了几碟点心去找她。推开门,见她还靠在墙角,已经睡着了,想必是哭累了。就抱起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末无端怀里掉下两本书,离捡起来翻了翻,撕下其中两页以阴火燃尽,手指又轻轻一弹,书上墨渍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轻轻把书放屋内桌上,掩上门出去了。 半夜末无端醒了,看到桌上的点心和干干净净两本书,知道离来过,心里一暖,想起今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宽,哭过了睡醒了,心情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还是想着以后多少也要向离学点儿本事,以后万一又对上寒潭,输也输得稍微好看点儿。 之后几日,因为始终觉得过于丢人,也没好意思出门,正好宅着把两本新书看了。 《红颜泼祸水》是本写情情爱爱的,和她以前看的那些差不多,无非是郎情妾意,然后遭受各种阻挠,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看的都是历经种种磨难终于幸福生活在一起,这本到最后却是个悲剧,男主上了吊,女主投了江,愁得末无端没吃下中饭。 那本《趣说修仙秩事》是外界凡人收集的各种修行传说,仙魔妖鬼无不涉猎,一一整理成小故事。 翻了两天,仙的故事最无聊,能修成仙的,那都是资质奇佳,修行一帆风顺,最后飞升成仙,故事大同小异,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只有之中提到的六百年前飞升的星晓仙,和第三方云天忆已殿的星逍真人听起来到是差不多。 魔的就要有意思多了,主要是故事情节多有曲折,多半原来是打算修仙的,其间遭遇了些不尽相同的阻碍,终于失了本心坠入魔道。 想到寒潭提起师尊有个徒儿三百年前入了魔,末无端还专门把魔那一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想寻些端倪,但看来看去,也没相像的,想必这书并没收录完全。 至于妖鬼的,那就精彩了,害人的帮人的吃人的抢人的,无奇不有,比仙魔那两卷厚得多得多,想来是仙魔少见,妖鬼常有的缘故,描写的也比另两卷更细致,尽是些爱恨情仇,比之前看得那些小说还像小说。 过了几日,书看完了,末无端自认也能放下羞耻心出去晃荡了。美美吃了早饭,梳洗打扮一番,推开大门抬脚出了门槛,小曲儿还没哼起来,就见外面整整齐齐跪了一排。 苍极真人已在门外站了几天,神尊怒毁须弥殿当天,他就率了全殿小仙童子到第七方云天请罪,请侍候神尊的童子通报了,神尊却也不召他,他既不敢擅自进入,又不敢走,只好命所有小仙童子跪下,他自己弯腰站好,等待神尊息怒。 至于寒潭,已被捆好打个半死,吊在殿外树上,等候发落。 18.无涯境之八 末无端一股冷血冲进心头,三魂七魄都冻僵了。 回过神来,也不管其他站着的跪着的了,冲到树前举手斩断绳索,把寒潭放了下来。 寒潭受了重伤,加上吊了几天,早已昏迷,摔在地上,也没声响。 末无端颤抖着手去摸寒潭心口灵气,直到感到一丝灵力仍在他体内流转,尚未消散,才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苍极真人见正主出来了,知道所有的回旋余地都系在末无端身上,忙来向她请罪,直言寒潭任由处置,望她海涵。 末无端打量着眼前这位唯唯诺诺的上仙,又看着那排跪着的熟悉的脸,不知所措,半天,才从众人结结巴巴的回答里知晓了个大概。 她去拉那些小仙和童子们起来,可神尊不开口,谁又敢起。末无端只觉半身血液都涌到脑子里,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离却风清云淡只字未提,若是她再晚几天出门,恐怕寒潭已经活活吊死。 末无端把他们拉不起来,也不拉了,直冲了回去,一脚踹开大门,一路狂奔到书房。 对于她而言,那日之事就是孩童打架,虽然丢脸,但打完就是打完了,为什么离要插手,弄成这个局面。 她没想过要寒潭的性命,也没打算连坐整个须弥殿,如今这样,她只感到难受、难堪,更难以面对那些受了牵连的仙人童子们。 冲到离跟前,末无端攥紧了双手,本以为有千言万语,要和离闹个天昏地暗,真见了,却张不口,指着离“你”了好几声,最后嚎啕大哭着把整个书房里书也好琴也罢,能砸的全砸个稀巴烂。 离也不拦着她,等着她把东西砸完了,才开口问她怎么回事。 末无端哭得气紧,跳着脚吼道:“谁要你管了!谁要你管!我的事你别插手!要是寒潭有个三长两短,我下半辈子还怎么安心!” 离伸手想去帮她拭泪,她一把甩开,转身跑了出去。 末无端一边哭一边往云峰上走,最后停在了云峰尖一个山洞前,洞口刻着“何远”二字。 这个山洞是无涯境中禁地,洞中有一明镜幻潭,传说能照出诸般生灵心念和过往。末无端曾经来过,明镜幻潭很美,但她什么也没照出来。 末无端走进洞中,洞内花草茂盛,皆幽幽发出淡淡的七彩光芒,越往里走,光芒越盛,在最里面的,就是明镜幻潭。 微风一吹,明镜幻潭也会泛起涟漪,但奇妙的是之上却能立住人,踩在水面上和踩在陆地上无异。 潭心一堆土丘,上面长着一棵火红的炎柳,枝条垂进了潭中。 靠着柳树坐下,末无端抱着膝愣愣发呆,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对离发完火,其实她就已经后悔了,离做那些事皆因为爱护她,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性命都是离给的,她有什么资格冲离发脾气? 可一想到一身血污的寒潭,她就觉得喘不过气,寒潭并没有什么大错,不过几句口角一场架,何至于受罚至此。 不知愣了多久,一声“端儿”把她唤清醒过来,离站在潭外,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末无端一见他,眼眶又止不住泛红,赶紧转过头,嘴硬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出去。” 离也不恼她,闻言,轻轻退出去,在洞口坐下。 就这样,谁也不吭声,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末无端肚子饿得咕咕叫。 忽然,洞外传来离的声音,“端儿,今夜又是满月。”顿了顿,又说“抱你回来那天,也是这样一轮圆月,似乎就在眼前,你却已经长大了。” 听见这话,末无端心内一热,再也没有了脾气。 离自顾自继续说:“我以为只要护着你,你就会开心,就不会难过。我向来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原来你是在乎的。” 末无端终于开口了,“我最在乎的当然是师尊,可是我也在乎他们,他们伴着我一起长大,看着我哭我笑我闹,我每一天的回忆里他们都在。我现在仍旧不过是个凡人,做不到太上忘情毫不在意。我知道师尊宠我护我,可我并不想让他们因此惧怕我疏离我,我也不愿意看到谁因为我受伤。” 洞外大神笑了,“那我答应你,不罚他们了。今后你让我教训谁,我才教训谁,你不说话,我就站边上看你挨打,可好?” 末无端噗呲笑出声来,“你看我要被打死了,好歹救上一救啊。” 听见笑声,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离又进来,手上还提了一个食盒,坐到末无端身边,把食盒递给她。 末无端早就饿了,急忙打开盖子,里面几样精致小点心,还有一瓶梅花甘露,在离面前也不需要什么形象,抓起来就吃,边吃边和离搭话。 “寒潭怎么样了,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我已命苍极将他带回去好好医治。” “之后也不准再追究了。” “嗯。” “要把须弥殿重新修好。” “好。” “那个治伤的法术,你要教我。” “你还要再受伤吗?” “教我!” “好。” “我从明天起要好好修行了。” “好。” 好好好…… 吃饮喝足,末无端开始打瞌睡,手里的糕点都拿不稳了,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往家里走。 末无端迷迷糊糊想起一件事来,“师尊,我有个师兄,真的入魔了么?” 离的脚凝住了,“嗯”了一声,才继续往前走。 “师尊别难过,他不好,端儿会听话的。” “不怪他,是我的错。” …… 末无端困极了,没听到离后面说什么,只是重复着对离说,“他不在了我陪你。” 第二日醒来,已经天色大亮,末无端拿了一个水晶大壶,到庭院中一眼九星泉中装了满满一壶天河水,就下第六方云天去探望寒潭去了。 到了才猛地反应过来,第六方云天哪里还有个鬼影,也才真正见识到他们说须弥殿毁了是毁成什么样子。 后来在尊星殿后院一间小屋里找到仍下不了床的寒潭。 19.无涯境之九 寒潭已经醒过来了,见到她,眼瞳一紧,翻坐起来要行礼,末无端忙把他按住了,绞着手指非常难为情的样子,“你别这样,快躺好,这次的事是我们不对。” 寒潭闷闷埋着头不说话,末无端更别扭了,“我不知道师尊会插手,把你害成这样,我已经同他说过了,让他再不准为难你。” 半响,寒潭才吐出一句话来,“多谢末仙子好意,此次是我放肆了,累了须弥殿一齐遭殃,怪不得旁人,更不敢指摘神尊。” 末无端知道寒潭心里不好受,想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释然的,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说:“师尊答应会派傀儡仙重建须弥殿,很快会修好的,保证和以前一点儿不差。” “多谢仙子。” 末无端眼见话要搭不下去,尴尬得要死,也就不说了,找了帕子沾了天河水要给寒潭擦伤口。 天河水传闻是忘川与银河交汇时,洗炼星辰后的流下的神水,有治疗伤病,提升修为之效,九星泉里的更是极品。 寒潭翻身捉住末无端的手,接过帕子,道:“多谢仙子好意,只是不敢再劳烦仙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末无端手停在半空,尴尬得不行,忙收了回去,说:“行行行,那你一定记得擦,我带了一壶来,擦过了用剩下的沐浴,明天就全好了。” 自觉寒潭也不想再和她说话,悻悻起身离开。“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因为须弥殿的事,末无端好长时间过得不舒坦,人人对她避之不及,连舞翩儿见着她都有些躲闪,就怕神尊哪日不满意就遭个灭顶之灾。 末无端每日到处去纠缠,大半年那些小伙伴们才终于放下芥蒂,又和她闹作一团。 至于各方云天的仙人嘛,只要她不哪天闹着吃神仙人,绝对不敢再对她多说半句。 经过此事,末无端也不是毫无长进,离手把手教她如何掌控身体内的灵力,将灵力全部释放,运用自如,以灵力护体,自行修复身体上的损伤。 末无端天生灵力充沛,一旦掌握了要领,小病小伤再不用放在眼里,转瞬即可痊愈。但虽然好得快,受伤了一样疼,还是不受伤的好。 另外,离也开始指点她如何正确以灵化形,比她以前的粗犷方式更省力更精确更随心。 末无端确是奇才,只练了小半月就已经像模像样。不过末无端之所以是末无端,全因本性难移。 努力了个把月,老毛病就犯了,还是当纨绔更好玩,不知哪天起,又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找不到踪影。 离养了她这么多年,早料到是这种结局,她来学就教,她不来到落个清静。 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如往昔。 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让她头疼的日子。上次走的时候,现对她的厌恶已经毫不掩饰了,这次来,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替离清理门户。 天还没亮,末无端就溜出去了,出门之前,还找了几块厚厚的麻布,把禁室里自己放东西的那几个架子捂得严严实实,以防现见了给她摔干净。 末无端哀叹,为什么在自己家里面还要像贼一样? 但完全没让她想到的是,还没到晌午,离居然派了童子找她回去,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末无端纵使千般不情愿万般很抗拒,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还没走到前厅,一反常态竟然听到有谁在欢声笑语,不是离,也肯定不是现,是个陌生的声音。 还有其他客人? 末无端心中好奇,也不磨磨蹭蹭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伸头进去看,只见离与现一左一右背门而坐,面对着她的是一张生面孔,正谈笑风生。 见末无端来了,笑意更甚,抬手招她过去。离转过头来看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有些复杂的黯淡。 末无端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猜测到,能跑到离跟前高声喧哗的,这位不用说,必定也是位先天神圣。 瞧这架势,搞不好比离、现更有资历,自然不能得罪。 虽然不知道叫她回来做什么,但也听话乖乖走过去,老老实实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那位却不客气,吃吃的笑,一把把她拉过去,拉着手就不放开了。“唉呀,都长得这么大了,标志了,想想,我都多久没见你了。” 末无端心道奇怪,抬头看着新来的大神,“大神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而且认识你很久了。”大神一脸神秘说道:“我还抱过你呢。唉,年月久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离也是,肯定从没提起过,真是让我伤心。” 末无端转头去看离,离却低着头不吭声。离今天特别奇怪。 “想必是我那个时候太小了记不住事,大神见谅。” 大神揉了揉末无端头顶的发丝,像是在挠一只小狗的脑袋,“当然见谅,你可最招我喜欢,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呢。” 末无端吃了一惊,居然还有这事!离完全没有提起过。 既然名字都是人家取得,又对她表现得极为喜欢,末无端对这位大神着实多了几分亲近。 也不拘礼,挨着大神坐下,问道:“大神来得少,不若现师叔那样熟悉,不知大神如何称呼?” “现师叔?他成你师叔了?”那位大神笑弯了腰。“我与他们是同宗,你叫我源吾就好。” “同宗?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个姓。” “啊,离和现师叔还有姓?” 末无端从来都只知道离就叫离,现就叫现,原来还有姓! 源吾哈哈大笑起来,“源离啊源离,你到是瞒得紧。”指着离与现对末无端说:“这个,源离,这个,源现。”又说:“可能是嫌这姓难听,不好意思说出来。” 末无端觉得源吾说话有意思得很,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离和现安静极了,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讲。但有人能镇住现,她还是很开心的。 源吾好像全部的兴趣都在末无端一个人身上,也不管那两位,把她从小到大事无巨细问了个清楚,聊到高兴处,甚至和她一起去禁室翻看了她的那些藏书,总之和现截然相反,看她哪哪都顺眼。 直到日头偏西,末无端说得口都干了才把话聊完。源吾端起茶杯吹了吹,看着离笑道:“小无端都十五了,一直呆在这儿可不行,还是得出去走走才好,你说是不是?” 20.无涯境之十 末无端听源吾说要放她出去,都要兴奋得跳起来。 离自小对她百依百顺,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严禁她离开无涯境,并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他童子每次出门,她羡慕得眼睛都绿了,外面的世界都只能听人家回来了给她说些只言片语。可无论她如何哀求哭闹,离都一改常态不理会她。 次数多了,末无端也就放弃了,没想到今日盼到了一丝希望。 末无端忍不住偷偷去看离,满心期待,却见离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末无端见他这样,又有些不忍心。 离从来不解释为什么不放她出去,但她知道离是真心疼她,处处都为她好,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缘由。她不想让他伤心为难,正想说离不愿意她就不出去,离睁开眼,说:“是。” 源吾又呵呵笑起来:“这才对嘛,不经世事,小无端又怎么能修成正果呢?我还等着她圆满之时来道贺呢。” 话毕,喝了杯中最后一口茶,就要起身离开。走之前,又好好打量了末无端一番,笑得春日暖暖,与她道别。 现也跟随着一起告辞,踏出门前,转身对末无端说道:“我向来不看好你,但今日还是劝你一句,修心正性,不要入了歧途。” 离也不起来送客,坐在原处怔怔不语。 今日不管是离还是现,都十分反常。末无端得了允许可以出门,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隐隐觉得离好像受了源吾的逼迫。 待离终于站起身来,末无端迎上去拉住他的手腕,“如果师尊不喜欢我出去,我就不出去了,师尊别为难。” 离愣愣看着她,嘴角挤了丝笑,摇摇头:“源吾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早就教导不了你了,也护不住你一生一世,始终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寻机缘的。” 伸手去抚末无端的脸,似乎还有什么话,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让她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好就启程。 当夜,末无端睡下,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有什么东西压得她难受,直觉离有事瞒着她。 能够外出是件多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可与能外出的喜悦相比,不安更甚。 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走走。心事重重任双脚乱蹿,不知不觉里到了后园。 盈盈月光下面湖水微澜,湖边石上一袭银灰色的长袍随风飘荡,离披散着头发赤脚盘腿坐石上饮酒。末无端从没见离如此随性过,竟有些看呆。 离见她也是一怔,随即唤她过去一起坐下,递了一壶清酒给她。天青色小小一壶,看起来幽淡雅致,入口就把末无端呛得咳嗽不止。 末无端看看手中酒壶赶紧放下,没想到离喝得这么烈。 一人一神各有心事,一盏茶的静默,末无端终于忍不住了。 “师尊若是不愿意,我就不出去了,端儿一辈子留在这里陪着师尊。” 又怕离不信,竖指发誓,“我真心的!所以请师尊不要为难。” 离不看她,望着湖水,终于开口,道:“你有天资,有仙缘,可你的’道’不在我这里。我早该送你离开,只是私心作祟不愿放你走,盼你在身边多停留些日子……端儿别怪。” 末无端连连摆手,“我怎么会怪师尊呢,师尊疼我,舍不得我,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师尊。师尊这话说得,就像我走了就不回来似的。” 听离说只是因为舍不得,心里坦然了许多,又道:“师尊都说我有仙缘,那肯定是不会错的。我出去后好好修行,早日成仙,回来就可以长长久久陪着师尊了。” 离回转过来看她,眼里有了笑意,朝她点点头,“嗯,我信你。” 见离笑了,末无端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转念就开始期待早点出行了。 于是又问:“我的'道'是什么,又该到哪里去寻?” 离道:“不必刻意,随心而已。” 从小到大,离一直叫她随心,既然哪里都是随心,还巴巴的非要离开无涯境做什么。 离解释说道:“你的’道’还需机缘,在我这里你永远悟不了,只能去万丈红尘里找。” 末无端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就是随便吧,出去了爱干嘛就干嘛,反正缘这东西,只要注定了有,你屋里睡觉它都能撞上来。 末无端高高兴兴回去睡了,第二天就诏告整个无涯境,本小姐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要解放了。 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这小祖宗终于要走了,无涯境能暂得一片安宁,愁的自然是那帮与末无端交好的童子,少了个能偷懒打尖的去处。 舞翩儿最伤心,末无端刚来时还是个奶娃,她就喜欢,总陪着玩耍。渐渐长大,越来越调皮捣蛋,可她还是喜欢。 无涯境里个个循规蹈矩,只有末无端永远带着烟火气,把身边的伙伴们也带得有趣起来。如今一旦离别,说是出去修仙,谁知会不会修个三五百年,再见已不知何时。 又想到末无端从没出过门,出去了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骗,便动了心思要一起去,末无端也挺乐意,却被离一口否决,“于你修行无益。” 收拾了几天行李,总是装好了又扔出去,扔了又觉得兴许用得上。 离看她焦头烂额,叹了口气,只道什么也别带了,拿出一个素色织锦的小袋子,朝天上一招,乌压压两座小山自远处飞了过来。 飞近了末无端才看清,一座金光闪闪,一座白光莹莹,袋口一开,竟把两座山全装进去了。 离把袋子交给末无端,“这人世间,其他都不需要,把这无极乾坤袋带上就行了。” 出发那天,她去各方云天一一道了别,便蹦蹦跳跳下了浮云阶,离静静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到了嚣绝门,末无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到离跟前,从他腰间解下一枚青玉佩给自己系上。 送到嚣绝门,离停住了,末无端冲他挥挥手,咧嘴一笑,“我走了!” 转身就要踏出去,离突然叫住了她。 末无端转过头,见离望着她,静默片刻,才轻声道:“莫入邪途,莫起杀心。往后,自己多珍重。” 末无端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向他挥挥手,转身没入门里不见了。 21.他不要我了 末无端回到丹阳派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离开不到一个月时间,她整个像是变了一个模样,眼窝深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眼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神采已经全然不见了。 周围有人叫她,她也好似听不见,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最后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门关起来。 金洛水正在演武场练剑,听说她回来了,扔了手上灵剑就往她屋里赶,推门进去,只见末无端魂不守舍坐在床头发懵,他叫了几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金洛水不知她怎么搞成这样,但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纠结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末无端像是吃了一惊浑身抖了一下,竟然是真的没有发觉金洛水进来了。 金洛水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心急又是心疼。末无端向来心比天宽,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天还大的坏事让她如此失魂落魄。 他抓住末无端双肩,满面焦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你家里出事了?” 末无端咬着嘴唇不说话,身上却在发抖。 金洛水更急了,“你有什么话尽管给我说,我帮你想办法,我……我要是不行,我就去请师父帮忙,再不行我们就去找掌门好不好。” 末无端终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没用的,没用的,谁也帮不了我。” 金洛水最不擅长安慰人,看她这样,只能干着急。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呢,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了?掌门都解决不了的能是什么事儿啊?就算掌门不行,你不是还有师尊吗,他不是个神仙吗?” 听到师尊二字,末无端终于绷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一滴泪水落地的时候,末无端忽然抱住了面前的金洛水,嚎啕大哭起来。 “我师尊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金洛水完全惊呆了,他虽然没见过那位师尊,但从末无端的只言片语中能感觉到他有多疼这个徒弟。而且末无端是他一手带大的,感情极深,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忙问:“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师尊不是最疼你吗?” 末无端哭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我,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他怎么可以就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啊!我说我改,我做错什么了我都改,他不理我,他只要赶我走!” 连金洛水的心都跟着沉下去了。被自己一直最敬爱最信任的人抛弃,是什么感受,虽然没有经历过,也可以想象一二。 末无端不像从小吃过亏受过委屈的样子,骤然受了这样的打击,哪里受得了? 既然无法安慰,就只能伸手把末无端拥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任她哭得大声。 尤泽住得稍远,也赶过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这幅景象,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不是带上门赶紧出去比较好。 金洛水不好出声,只得摆手,用眼神示意他别多想,有情况。 尤泽站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末无端一边哭一边在说的话:师尊不要她了。 尤泽的心理状况基本和金洛水一样,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想到末无端会有多难过,也只能不言不语,站在那儿陪着她。 似乎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儿,让她知道,起码还有他们在她身边,虽然或者他们不算什么。 陆续又有其他人来,各院与末无端相熟的听闻消息都过来了,听里面哭得凄惨,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尤泽知道再这么围观下去也是不行,走出屋子掩上门,对屋外人道:“先回去吧,无端现在不便见人。” 柳晚照见屋内情形也知道现在不是进去问长问短的时候,但又实在担心,便只好向尤泽打听。 尤泽叹口气,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与他师尊有关,其他的等她好些了,愿说自然会说清楚,今日就这样吧,我和洛水会照顾好她的。” 柳晚照听他这么说,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他们一群人呆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便招了众人一起回去了,临走前又嘱咐尤泽,若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只管来说。 尤泽进了屋反手关门,末无端从哇哇大哭渐渐变成小声啜泣,好些了后,金洛水放开末无端,扶她去桌前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润润嗓子。 金洛水觉得还是问清楚好,末无端一边抽泣仍是一边重复之前说的。 “明明让我下山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不要我了。从小就说他不是我师尊,原来他真的一开始就不想要我这个徒弟,说我不该在他身边,可除了他,我又能跟着谁……” 除了这些,其他的,不论二人怎么问,末无端也只是摇头,不是她不想说,是她没法说。 夜已经深了,尤泽想起末无端回来后就一直没吃过东西,便去厨房煮了碗面给她,但末无端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尤泽把筷子递给她,说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你能分辨得出这么多年你师尊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疼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就更该相信他,他一定有这么做的苦衷。好好爱护自己,免得他担心,有一天,你一定可以知道答案。” 离那样的先天神圣也会有苦衷?末无端没想过,但她现在想要去相信尤泽说的,因为她是真的确定,曾经离很疼爱她。 于是点点头,接过筷子,把那碗滴了泪的面条全吃了进去。 实在累了,等金洛水和尤泽一走,末无端躺在床上,也不换洗,倒头就睡。 回去的路上,金洛水和尤泽满心忧愁,这变故实在有些大,一面替末无端难受,一面又为她担忧。 上仙的弟子和上仙逐出门的弟子,那可是天渊之别。 就算他们知道末无端无非贪玩胡闹了些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会被仙人遗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揣测了。 末无端能在丹阳派受到前所未有的优待,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她很可能出自仙山,是仙人之徒,如今这事……可怎么办。 两人自然也商量不出一个结果,还得看掌门态度。 22.求入丹阳 分手时金洛水攀住尤泽,“我到小看你了,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比我顶用。我今天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尤泽默默把他手摘下来,“不是我顶用,是你平日里对人太不上心,想想你有多久没给玉儿写信了。” 金洛水没想到最后能扯自己身上。 “我,也没多久啊!我最近聚灵好像有了点儿心得,心思都扑那上面了,回去就写回去就写,我要是能早点结出丹元,玉儿也高兴是不是!” 尤泽拍拍他肩膀,“我就随口说说,自然是修行更重要,既然到了关键时候,可要再加倍小心加倍用功些。” 金洛水点点头,“那是自然,但我肯定也不会忘了玉儿的,瞧瞧,状都告你这儿来了。” 尤泽瞪了他一眼,两人分别朝自己的住处走了。 金洛水回去就展了信纸给杞多玉写信,他不像末无端灵力高深,物灵传信说是小把戏,也要灵力支撑,只能老老实实写了,明日请青一笑帮忙。 信里只提了近日修行,问了家里人是否都好,末无端的事,不知详情,一个字也没写。 第二天一早,末无端梳洗干净,就去拜见掌门。 净明真人昨日已听说她回来,形容颓废,心知恐怕她遇了难事。 今日正在与宗烈、风来两位长老商议奉天大会之事,听弟子禀报,便让弟子快领她进来。 末无端进了门见到三人,扑通跪下,给净明真人磕了一个头,道:“无端愿拜在掌门真人座下,请真人收留!” 净明真人大感愕然,之前如何劝说她也不肯,如今却主动来求入门,知道必有缘由,便摒退弟子,让末无端站起来说。 末无端并不隐瞒,把自己能说的都和盘托出,包括众人猜测不错,自己师尊的确并非凡人,但到底如何不凡,无论怎么追问,她也只能摇头。 这下,轮到掌门真人与两位长老为难了。 昨夜金洛水二人确实并非多虑,会被通天策地的仙人扫地出门,怎能让人不作他想,就算再有惊天资质,只怕也是祸非福。 末无端却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见掌门神色难看,也不点头同意,心中急切。 又向掌门跪下,拽住他的衣袖,恳求道:“求掌门留下我吧,我实在不知去哪。我一定好好修行,绝不偷懒。只要掌门吩咐,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净明真人还是不答,眉头紧蹙,末无端眼泪一下子滚出来了,“求掌门真人成全,我一定要修成,回去问问我师尊为什么这么对我!” 净明真人松开她的手,面色难看,对末无端道:“你且先回去,容我再想想,你不必担心,无论如何你都可先在丹阳派住下。” 说罢,唤来弟子,将末无端带出去了。 等人走了,净明真人才问两位长老对此事有何看法。 风来长老摇头,虽然末无端天赋惊人,但与丹阳派千年根基来比,还是微不足道。 被仙人所弃,万一是个魔障,他们如何承担得起。 此事并非没有前车之鉴,三百年前也出过一个资质过人,生而有丹之人,却在众人都以为他要飞升成仙时堕入魔道,大开杀戒,与他相关的数家仙门损失惨重,从此没落。 宗烈长老也有此担心,另外,他还觉察出一些端倪。 宗烈道:“以前并没十分注意,今日却觉得她有些不对。这两年据我所知,她这人口无遮拦,可对她的来历一直语焉不详。到今天这种地步,仍是没有开口。” 风来长老疑惑道:“这话何意?” 净明真人却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她不是不愿说,是不能说?” 宗烈点头,“只怕她是让仙人施了禁制。寻常来说,受了禁制,就算以我等之能无法解除,也不该毫无觉察,除非,那位仙人……” 净明真人点头,接下宗烈的话,“除非,那位仙人的强大超乎寻常。” 那末无端更不能收归门下了。 末无端被弟子引出梧安院,却不肯走,跪在院前等掌门答复。 除了无涯境,她最熟悉的就是丹阳派了,而且丹阳派仙名鼎盛,她要留在这里修行,她相信只要不断变得强大,终有一天能再见到离。 柳晚照、南宫望诸人却着急了,听说是末无端要拜到掌门座下,掌门不允,她就跪这儿了。 把末无端拉不起来,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去求掌门师傅。 到了内堂,遇上风来、宗烈两位长老正要离开,忙侧身站好行礼,待人走了,赶紧拦下净明真人,要替末无端求情。 净明真人已听说末无端跪在外面,知道自己这两个徒弟要说什么,直接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说了,自行退下。 南宫望是个急性子,忙道:“别呀师父,那末姑娘可是当初我们想也想不来的,如今人家肯了您怎么还不愿意了。那般有仙资的人物天底下您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吗?再说,人家末姑娘的钱,我们用到今天还没用完呢,师父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净明真人心中本就烦闷,听南宫望一说,狠狠剐了他一眼。 柳晚照忙把南宫望拉到身后,朝掌门师傅行了一礼,毕恭毕敬说道:“末姑娘心思纯良,天资过人,师父向来赞誉有加,今日虽不知何事让师父为难,但请师父再多思量。” 净明真人叹气,“我又如何不知道她难得,只是……你们不必多管,下去吧,她也不必再跪,我自有安排。” 柳晚照知道多说无益,拉着南宫望退出去,又去劝末无端。 金洛水也来了,围着末无端团团转。苦口婆心把利害关系全给她分析了一遍,末无端仍旧不为所动。 金洛水知道她刚受打击,现在正钻牛角尖,再劝也没用,不如奉陪到底,也不管了,陪她一起跪。 柳晚照和末无端相处两年,真心视她为好友,如今自然站她这边,一同陪跪。南宫望更是个性情中人,要跪都跪,没在怕的。 四人整整齐齐跪一排,引得各院来看,皆议论纷纷,不知何事。 韩语商与几人相熟,从金洛水口中问了个大概,气道:“掌门不要,我去找师父,咱们去飞卿院。” 火急火燎回去找璇玑长老,却被一顿训斥,垂头丧气回来了。其余各院长老都已经听风来、宗烈说过此事,谁还敢要她。 23.再无师尊 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见掌门给个反应,金洛水知道完全没戏了,末无端也不能这么一直跪下去。 又劝她,天下之大,修仙门派多得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离了丹阳派,还有圣峰派,有云霄宗,有昆华门,大不了他与尤泽跟她一起走。 其实说出这话,他还是心疼得抽筋。 他对风来长老这个师父还是很满意的,仙法高强,脾气温和,待他又好,只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但为了末无端,嘴还是要硬气的。 幸好末无端摇头不愿意。既然连熟悉的丹阳派都有此顾虑,其他门派又怎么会毫无芥蒂。 正当一愁莫展之时,突然有梧安院的弟子急急忙忙跑出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末姑娘,掌门真人有请!” 净明真人单独召见了末无端,又给她端茶,又给她拍膝上尘土,然后当场宣布收她为徒,拜师礼就在两日后举行。 转折太快,所有人都没转过弯来。 末无端懵里懵懂就心想事成,接下来都有着落了,心里却尽是泼天疑问。 之前的掌门冷若冰霜,现在的掌门简直比初见她时还热情,也不知道掌门是怎么想通的。 不过未无端这人早定了性,处事态度就是,想不通的别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其他三人自然也兴奋得不得了,南宫望有师妹了,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上。 柳晚照一直爱惜末无端的天赋,喜欢她的心性,终于等到与她同门。 金洛水确定不用重新找地方拜师了,一边高兴一边心里腹诽:这掌门脑子被门夹了吧,也变得太快了,搞得之前几人越是悲状,越跟傻子一样。 跪得太久,脚都麻了,其他弟子赶紧把他们四个扶回各自屋中好好休养,梧安院开始为两天后的拜师典礼做准备。 尤泽不是高阶弟子,不能随意进入梧安院,这两日只在外面等得心焦,如今听说了结果,大喜过望。 想到两人跪了那么久,忙备好了伤药要给两人擦膝盖。末无端自愈能力强,根上用不上,只金洛水一直在那里唉哟唉哟叫唤。 末无端人还没去,柳晚照就开始在梧安院给她张罗住处了,选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掌门真人去看了仍不满意,命人将西边的小院整个打扫出来给末无端居住,羡慕得其他弟子直啧嘴。 拜师礼筹备的隆重却进行的简短,末无端刚跪下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师父就被净明真人快步上前扶起来。 叫了这一声师父,就再也没有师尊了…… 那个老头子从来没有承认过师尊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在意。 可末无端无法不难受,这声师父割裂了她与之前十三年最紧密的联系,再回不了头。 虽然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也知道本来就已经别无选择,但往事一幕幕还是不停浮现在脑中。 南宫望端了茶交给末无端,让她奉敬师茶,却见她发愣不动,心中着急: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哪里都在走神。 暗暗拿胳膊碰她,末无端才如梦方醒,差点儿把茶盘打翻。 众人皆看出她心不在焉,有些尴尬,净明真人却仍是乐呵呵的,端起茶杯喝一口,说了几句训诫,就算礼成了。 梧安院皆大欢喜,其他六院却是心事重重。 掌门变脸之快,不仅让末无端他们费解,众长老也是猝不及防。六位长老同往梧安院拜见掌门,说是议事,实则要讨个说法。 即便是掌门,也不能如此轻率致丹阳派于危境之中。俱是气势汹汹的去,惊喜交加的回,从此见了末无端,不但和蔼可亲,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末无端自小被人捧着,并不十分察觉,其他弟子却看得真切,纷纷感叹命不如人。 无涯境内 六位仙长携小仙、童子到第七方云天与神尊拜别。 殿外跪倒一片,殿内孤零零的一位大神。 自神尊下令,逐末无端出无涯境,众仙已有预感此中会有巨变,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彻底。 无涯境为神尊所幻化,已逾三万七千年,慢慢长河中见证星河轮转,世事变迁,终将于今日封绝。 众仙受神尊恩典,得以在先天神圣密境中修行,受至纯灵气浸染,修为一日千里,个个感激涕零。 如今要走,神尊亦为他们指明去处,浩瀚三千世界,各有相合,受神尊点化,自去悟道修缘。 各仙长于嚣绝门口道别,各自携众离去,舞翩儿回头望望再也回不来的无涯境,念起再难相见的末无端,泪如雨下。 她本是一只误入无涯境中的凤尾蝶,吸食了思阙殿中凤凰花蜜,得了魂识,开了灵智,修成精灵,无涯境是她的家,可惜家人走了,家也散了。 落英仙子带着她将去往拂迦界,想必那边不会有那样的人无法无天,让她担心吊胆,掏心掏肺。 无涯境再次空空如也,离想起了一万多年以前,第一个仙人得遇此处,向他乞求留下侍奉的场景,明明孤独得更久,但热闹过,就显得孤独更为寂寞。 离最不怕的就是寂寞。 突然看到书案上一只金镶玉的毫毛笑,离有点儿想笑,明明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也不知道这审美跟谁学的。 铺开宣纸,细细研墨,脑海里有个面庞闪现,离不自觉的提起笔绘出一个轮廓。 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的墨画重合,闪着泉水星光的眼眸,发丝像夜色中的瀑布流下来,嘴唇似红莲火炽热鲜艳,一笑,是月,是风,是血。 他的脑子里面忽然画面翻飞,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有妖有怪有魔有鬼,最终都化为一道黑色九天玄雷,直劈到他的瞳里,还有心尖上。 那个唯一的弟子,眼里流着憎恨的血,道:师尊,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那两个字,像无法愈合的伤疤被尘封遮掩起来。 三百年后,一个女孩却仍固执地叫他“师尊”,要把伤疤揭开来。 离的手心结出了冰晶,最终,冻住了整个无涯境。 挥挥长袖,不见踪迹。 24.奉天大会 拜入净明真人门下,正式成为丹阳派弟子后的末无端一度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嘻嘻哈哈傻笑。脱下了以前那些花枝乱缀,一身简洁利落,没日没夜的拼命苦练。 往日那些劝她用功的人,如今又都来劝她休息,要带她去摸鱼打鸟捉蟋蟀,可谓操碎了心,揉碎了肝。 直到过了快半年,她脸上才开始渐渐又有了笑。时间可以治愈伤痛,就算治不了,也会变成一层硬硬的壳把那些不愿面对的包裹起来。 末无端一面进步神速,把那套修仙基础理论背了个滚瓜烂熟,招式渐渐像模像样,心性愈加沉稳,另一面又毫无长进,灵力既没聚得更多,也没洗练得更精纯,当然她的灵力本来就很强,实在也没什么进步空间。 柳晚照作为师兄,经常同她对招,看她逐渐有了修行人的样子,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今与他拆剑招的末无端还不如当年那个只会狂轰滥炸的小姑娘可怕,或许,她就适合那种简直粗暴的方式。 柳晚照还是太年轻,净明真人却看出末无端有多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灵力没一剑让柳师兄重入轮回。 以前的末无端灵力输出是大面积打击,现在开始慢慢学会把灵力聚集在一个点上击出,因为灵力太盛不太好控制的缘故,她一直只是练习,没把灵力全部召出。 金洛水在这半年内取得了质的飞跃,他终于修出了内丹! 入门不到三年就能结丹,绝对的成绩不俗,他沾沾自喜之间还不禁有些飘飘欲仙。 结丹当日就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告诉全家此等喜事。 不过没得意多久就被青一笑、余北峥、柳晚照、韩语商等一众教会了怎么做人。 没结丹前与他比试那是一回事,结了丹,不用手下留情,比试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金洛水深刻感受到什么叫路漫漫其修远兮,他现在才刚踢到仙家门槛。 很快,奉天大会就要举行了,今年将由空灵城主办。 奉天大会是各修仙门派齐聚论道的盛会,各派不论大小,只要结丹者,受门派推荐,都可参加,一些有名气的散修也会接到邀请。 大会上,长者敬天,论道,议仙门大事,弟子们则可自由选人比试切磋。 会上专设了新秀榜,为年轻弟子胜负排名,各派弟子皆是跃跃欲试,想给自己在新秀榜上留个美名,这可是接下来十年的谈资。 风来长老对金洛水的修行速度很满意,决定带上他去开开眼,虽不指望他能榜上有名,也在各门派前露露脸,多结识些同辈弟子。 金洛水高兴得恨不能抱住风来长老亲上两口,被理智阻止后,赶紧回去练功,免得会上给师傅丢脸。 以往奉天大会,多是一位长老携领各院弟子前往,今年因为是空灵城主办的缘故,特派了风来、璇玑两位长老壮势,七院各选了四位弟子同去,也是比往常多了一倍。 出发前夜,金洛水、末无端都到尤泽屋中谈天。 尤泽去不了奉天大会,决定趁二人不在之时回衡阳一趟,自从拜入丹阳派后,他与金洛水再没回过家。 尤泽去向师父告假时,他师父有些不高兴。 尤泽向来刻苦,再熬些年也许可以升阶,偏偏这位弟子满心凡尘事,免不了耽误修行。话里话外对他多有提点,他却像是个听不明白的。 无奈,丹阳派也没哪条规矩硬性规定不准弟子回家探亲,只能准假放他回去,只是嘱咐早去早回,莫要过多留恋。 听说尤泽要返家,金、末二人大件小件扛了好几口袋,要尤泽一道捎回去。 尤泽看了那一桌头疼得很。土产零食、衣着首饰、零耍玩艺无所不有,知道的晓得他是回家探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转行做练摊贩子。 尤泽翻了几个包裹,把两人去百草院要的几瓶丹药和不知找谁画的一叠灵符拿出来,其余的,哪儿扛来的扛回哪儿去,惹得两人大呼可惜。 金洛水一边同尤泽嬉皮笑脸拉着家常,一边细细擦拭他新得的灵剑。 剑是结丹后风来长老所赠,一品灵剑,上手轻盈,光华流转,金洛水正是得了好东西新鲜的时候,整日里爱不释手,没事儿就拿出来擦擦。一想到明日要御此剑远行,更是心驰神往。 尤泽见他那藏也藏不住的欢喜样,实在无语至极,出言提醒,“我怎么听说明日你们是乘风行宝车出行,并不需要御剑。” “啊?”金洛水愕然,他最近沉浸在结了内丹,得了宝剑,即将见识大场面的三重喜悦中,实在没注意其他细节,想当然的以为出门都是御剑。 金洛水拿胳膊肘碰碰旁边啃果子末无端,“真的?你听说了没有?” 末无端近来都是木偶本偶,一心练功,什么琐事都不关心,咬着果子一脸茫然,“啊?什么?听说过什么?没听说。” 尤泽无奈到要笑,自己一个中阶弟子,操完了两个高阶弟子的心。 “你说你们俩长耳朵有什么用?四只耳朵都能听见什么?连打扫的杂役都知道的事,要出发的却不知道!” 尤泽后悔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就该让他俩明天自己御剑去吹吹冷风。 再不想当老妈子,把两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赶出了门。 第二日出发,果然是同乘风行宝车。 车共有一小三大四辆,小的制作精巧华美又不失庄重,大的简洁雅致亦显古朴,车幔上都绣着门派徽纹,车头前各架着踏云飞马,小的两匹,大的六匹,小车上乘坐两位长老,大车乘坐弟子。 那大车车身有一间小屋大小,装下众弟子绰绰有余。 长老上车后,其他弟子如何乘坐也不约束,熟识相好的自行组合坐一辆车。 韩语商要和末无端一起,梧安院就都跟了去,金洛水拽了余北峥,余北峥拉了杨初雯,杨初霁不放青一笑,青一笑后面又跟着谢春衣,满满当当十个人。 末无端是见过无数仙禽神兽的人,抬脚就上车,金洛水却从没见过马会飞,绕着车子足足转了三四圈,才被南宫望推上车。 长老令下,飞马跃起,纵上云层,名符其实的踏云飞马。 25.传闻中的第一仙门 金洛水听着车外风声,忍不住掀开车帘,外面云雾蒙蒙,冷风拍了他满面。他赶紧放下车帘,擦了擦脸上湿雾,激动得搓起手来。 南宫望显然也很兴奋,叽叽喳喳拉着这个说东,那个说西。“这风行宝车可不常用,还派出了这么多辆,师父也是大手笔,铁了心不能在空灵城面前失了颜面。” 杨初霁答话,“那是自然,都知道空灵城势大财大,向来心高气傲,不做点排场,可别让人小看了去。” 韩语商也加入讨论,“听说这次奉天大会规模空前,场面盛大得很,空灵城这手笔,真没法比,花钱恐怕比泼水还快。” 说到这儿,大家不约而同偷瞄了车内同样花钱如流水的那一位。只是那一位毫无觉察。 再不关心闲事,空灵城末无端还是听说过的,道法传承久远,传说出了好几个仙人,弟子最多,财力最盛,地盘最广,当今修仙门派中的翘楚,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其他细节就不清楚了。 熟人聊天的规律,就是起初都是很正经的,说着说着就往往朝八卦方向跑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末无端只觉得这空灵城里的故事比以前看过的那些市井小说还狗血。 空灵城与丹阳派不同,丹阳派是师徒传承,空灵城是血脉维系,整个空灵城的主心骨都是一家人。始创者楚远致早登仙界,后来继位的城主都是他的儿孙。这子子孙孙到也争气,仅直系血脉中,就又有三人飞升,算上整个空灵城中的旁枝、家臣、弟子,飞升的足足有两位数,傲视仙门。 可惜,天下只怕“但是”二字。 但是到了上一任城主手里,出了险些灭族断根的变故。 上一任城主,娶了八位妻妾,生了十四个子女,楚家家谱上,就数他最风光。可就在十数年间,几乎死绝。十四个子女中十三个惨死,楚城主夫妻终于遭受不住打击紧跟着双双撒手人寰。后面几年里,那些妾室也陆续郁郁而终。 剩下的那个,据说是最不得宠的第十一子楚秋风,名字取得极不吉利,偏偏活到了最后。 楚秋风接任城主之位后,因他向来不受老城主待见,根基不深,又无母家扶持,许多旁系开始打他的主意,却不料这个平日默不出声的小绵羊翻脸成了利齿猛虎,干脆利落把心怀不轨者个个咬死。 空灵城里血流成河,换来了近三百年的平静。新城主雷厉风行的铁腕政策和出人意料的强大法力让旁系、家臣们瑟瑟发抖,担心一不小心自己成了被清理的对象,个个小心伺候,再不敢动丁点儿心思。 不过楚秋风也不是对谁都是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的。他身边有个女子,名叫碧清君,本来是空灵城里最低贱的女奴,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尚且年幼的楚秋风,从此跟随左右,忠心不二,楚秋风也待她宛若珍宝。 在大清洗之后,楚秋风将碧清君封为持令主,权及城中大小事务,甚至可以代城主颁令,货真价实的第二位实权城主。 卑贱的奴隶爬到头顶成了主子,谁能想得通?城中上下一时怨声载道,但刚经历过一场血腥,也知道这位碧清君对于城主来说意义非凡,竟无人敢站出来反对。 渐渐的,大家都习惯了,楚秋风霸道强悍远远甚过父辈,碧清君竟也实力不俗,空灵城在二人带领上蒸蒸日上,大有盛世之景。 正当众人以为碧清君会妥妥的坐上城主夫人之位时,楚秋风迎娶了德高望重的护城大将万木春之女万芊芊。 后来大家发觉万芊芊和她所生的儿子都不受宠,又猜想城主不过是在借万木春巩固地位,在完全坐稳位子后,一定会给碧清君一个二夫人的名份。然后,碧清君外出游历,怀了个孩子回来。 再之后,大家都不猜了,反正也猜不中。 碧清君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谁也不知道。只传闻当时她负了伤回来,凄凉得很,何人问起都只摇头垂泪,闭口不提有何经历。她不肯说,楚秋风就不问,也不准其他人问,孩子身世就成了谜。 后来碧清君诞下一个女婴,起名碧烟云。楚秋风不疼爱亲儿子,却爱屋及乌,把碧烟云宠上了天。 楚氏一门私下都议论,空灵城早晚要姓碧。 末无端听得津津有味,这简直比传奇小说还有意思,要是她来写,就叫《第一仙门中的爱恨情仇》或者《碧氏苦女称霸仙门,楚家儿郎誓守真情》。 南宫望却藐视众人,“你们知道的都是些表面皮毛,更劲爆的秘辛哪个知晓?” 见众人都不说话,等他接着说下去,南宫望洋洋得意,俯下身子小声道:“有传言,现在城主的那十三个兄弟姐妹,全是他下手杀的。而且……” 南宫望身子俯得更低了,像是怕外面有人偷听,其余人也低下身子,把脑袋聚在一起,听他继续要说什么。 “而且,老城主夫妇也是他杀的,包括他那几个庶母。” 谢春衣大惊,“你是说他杀父弑母,残害姊妹兄弟?” 南宫望忙道:“不是我说的,是有这样的传闻!” 青一笑坐直身体,正色厉声道:“既是无法证实的传言,怎可乱说,对方好歹是一城之主,仙门顶尖的人物,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我看你还要不要活命,掌门都保不了你!” 南宫望连忙解释:“我也是看这车里都是信得过的人才说的,提醒大家一下嘛,这楚城主危险得很,大家这次去,别把他得罪了。” 青一笑却知道他在狡辩,“人家是什么身份,我们去了最多不过远远能望见,怎么得罪?你就是平日里欠收拾,嘴上不牢,早晚惹出大祸来。” 南宫望不敢开口,柳晚照出来打圆场,“一笑别恼了,这里也都不是外人,阿望嘴才顺了些,出了这辆车,你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 南宫望赶紧点头,关键时刻,还是师兄最靠得住。 见柳晚照护着他,青一笑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过头不再看南宫望,道:“这里说的这些,各位最好听完就忘,要是出了事端,谁也不好交待!” 众人忙点头,都表示已经忘记了,车里的话,绝不带一句到车外去。 26.得去看看 经过这么一闹,大家都不说话了,要么发呆,要么闭着眼睡觉。 末无端却觉得这故事太过精彩,又悬念迭起。 那楚城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修为鼎盛、身份高贵、罔顾人伦、深情专一,一颗心又能残暴喋血,又能柔情似水,活脱脱一部现实版的霸道仙君独宠贫家女啊。 这不就是她刚下山时想找的好男子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起了兴致,把忧郁先忘了一半。 挤到南宫望旁边坐下,拿手臂碰碰他,看了看青一笑那边,偷偷用极低的声音对南宫望说:“那楚城主长得可好看?” 南宫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问题像极了末无端问的,但却是从前的末无端。 末无端要死不活了这么久,突然能问出这种话,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青一笑明明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反而侧过身去微微背对着他们,只是别出去议论就好。 南宫望得了青一笑的默许,胆子又大了起来。小声回答道:“没见过,但听说楚氏一门从楚远致开始,就没长得难看的。娶进门的夫人也个个如花似玉,想来不会生出多难看的子孙。” 那就先默认是好看的吧,更符合末无端的喜好了。 末无端自言自语道:“那可太好了,得去看看。” 真的是末无端!一车人百感交集,早知道这就能开导她,这大半年的大家都在忙个什么劲儿,去寻几个美男子不就好了! 但听刚才青一笑所说,像他们这些弟子辈的,可不容易见到楚秋风。 南宫望又出主意,“奉天大会上有个新秀榜,记录年轻弟子比试排名,前三的城主会亲自接见,给予嘉奖,你是什么人,打到前三肯定没问题。” 南宫望向她挤眼,末无端心领神会。 丹阳派是仙门第三,这第三里的弟子,已经没有打得过她的了。就算招式还嫩,继续灵力覆盖,全面轰炸,也不是不行。 这世间称心的男子这么少,自己要见一面还得打主意,末无端一边想着怎么打进前三,一边又在感叹碧清君命好。 南宫望又有话要忍不住了,惯例又偷看青一笑一眼,把嘴凑末无端耳朵边,“传言啊,只是传言,又有说法是楚秋风死干净的那一大家子,也有可能是碧清君动的手。那个女人,可不简单。” “咳!”青一笑重重咳了一声,南宫望赶紧住嘴。 末无端脑子里的故事又改了,叫霸道仙君独宠蛇蝎美人。 空灵城 空灵城一直热闹非凡,当下更是人声鼎沸。各门各派陆续到达,城中当值弟子一一迎接。 有名望的,辈分高的被请去主厅拜会城主,共尽宾主之欢,弟子们则被引去住宿的宅院放置行李,之后随意休息游玩。 丹阳派一行到的时候,基本其他仙门已经来了。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越是地位超然的,越要人等,越来得晚。 四辆风行宝车落地,引得一些小门派的围看,啧啧称赞。 空灵城早有高阶弟子在等,两位长老一下车,立马上前作揖,引他们去主厅,城主已经在恭候了。 风来、璇玑两位长老前脚走,云霄宗的凤啼船就到了。 飞车见识了,金洛水又见识了飞船。凤啼船上当然没有凤凰,只是整船雕了火凤翱翔的式样,这都不稀奇,珍贵的是船头插了十八根火凤羽。 那些羽毛虽然离了凤体,仍在熊熊燃烧,发出红色火光,有了这些凤羽,凤啼船不畏风雨,不惧雷电,上天入海,皆可航行。 这凤嘛,肯定比马珍贵,哪怕是凤凰掉落的几片羽毛。踏云飞马再不俗也是凡间炼化之物,凤凰可是仙禽之首,人人都听说,人人没见过。 丹阳派一众弟子一面感叹,一面又觉得被比下去了,心内不甘,只是末无端心如止水。 这凤凰嘛,其实,并不好吃……腥得慌…… 云霄宗来的是天机长老和清英长老,弟子也是浩浩荡荡跟了一片。 同样,两位长老去了主厅喝茶,弟子们去院里休息。 云霄宗住在后殿东院,丹阳派住在后殿西院。 丹阳派一众弟子跟着引路弟子前去西院的路上,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惊叹。 整个空灵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处处显示着家族的强盛。屋宇豪华,灵气充沛,外面求也求不到的灵光宝器随意布置,连脚下最不起眼的地砖也是上好的昆山白玉。 路过前殿问心殿时,殿外广场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法阵被几近透明的金光符咒包裹,阵中许多光珠悬空闪烁。 阵法叫作问天阵,那些光珠分别对应天上星宿,是空灵城观星相,解天道所用。 据空灵城弟子说,是上一任城主布置下的,只是还没全部完成,老城主就过世了,后来由现任城主补齐。 金洛水心中感慨,问天问天,不知道那位老城主问天的时候有没有问到自己是那么个结局。 到了西院,金洛水又开始和其他弟子交头接耳。 这院子实在太过宽敞,而且只安排了他们一行人住宿,和引路弟子一打听,竟然是每一派都有单独的院子。 当然,他们与云霄宗的住处是最好的。 众人瞠目结舌,每派一个院子,那这空灵城得大成什么样子,仙门第一家,还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放了行李,长老还没回来,弟子们就各自约了到处参观。 末无端一心想着城主,对其他都是兴致不高,但架不住韩语商非要拉着她,就跟着一起权当散步了。 两人脚步已是极快,还是逛了大半天也没逛出内城。 先是去看了过两天要举办敬天典礼用的通天台,又去了四季莲花盛放不败的苍穹池,还去了灵花灵草从生,灵鸟灵兽遍布的不息园。 之前路过问天阵的时候,众人走得急,没看仔细,两人又去钻研了好一阵。 后来想到主厅离这里不远,末无端听说城主在里面待客,妄图混进去看一眼,只可惜还隔了几十丈远就被拦回去了。 27.总有人要找打 路上听说城中有一座观星台,是空灵城最高处,在台上可以俯瞰整座城池,两人就决定要去看看。 观星台建在内城西南方,是一座孤耸的高台,台高一百八十丈。台身上玉石阶蜿蜒盘旋而上,直达台顶。台顶建了一座阁楼,供观景人休息。 登上台顶,眼前豁然开朗,整座空灵城皆在脚下。 也是在这里,两人才真正感受到空灵城的宏大。 修行者本就视力强于常人数十倍,却也要极目远眺,才能隐隐约约看到边缘。城中人小如沙,密密麻麻,游走不断。 两人倚着楼沿,寻找西院,还有刚才去过的地方。 到了开阔地,末无端也觉得心情舒朗了许多,吸进一口冷风,五脏六腑都清静了。 正闭眼冥想,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儿从楼上跌下去。 韩语商也是吓了一跳,完全没防备有人会撞过来。两人转头一看,却是一个纤纤女子,看样子与她们两人年龄相仿。 那女子桃花眼,丹霞唇,生了一副好模样,正定定看着她俩。见末无端站稳了,掩嘴轻笑道:“一时崴了脚,姑娘莫见怪。” 末无端见是别人无意,也不放在心上,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继续转回头看风景。韩语商却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 那女子朝阁楼另一侧走过去,那边有几男几女,看样子与她是一起的。 韩语商皱眉,那群人明明隔得远,怎么会漏下一个到这边来不小心撞上末无端,心里起了警惕。 只见女子走过去,低声和其他人说了什么,其他人笑起来。有一个坐着的男子,似乎是他们中的领头,坐着笑了一下,又摆正脸好像说了那女子什么。 听不见,但韩语商直觉不好。 最不好的地方来自于那一行人的服饰纹样,大片的风卷流云,正是云霄宗的弟子。 自己与末无端穿着日出东山,对方也定然知道她们的来历。若是故意来撞的…… 云霄宗、丹阳派在仙门中位列二、三,排名越是靠得紧的,越是谁也看不上谁。 掌门、长老修行得久了,心态平和,面上到都过得去,下面的弟子就没那么好的涵养了。 撞到一起,冷嘲热讽,指桑骂槐的多得是,外面遇见,一言不合打起来的也不少。 自己这边只有两人,吵起架来不占优势,打架嘛,好歹都是到空灵城做客的,不合适。 韩语商不想惹麻烦,就转头对末无端说想回去找金洛水他们,末无端点点头,二人就往阁楼外走。 不料她们一动,对方也都起来了,走到门口之时,刚撞人的那姑娘急急要赶她们前面去,又和末无端靠上,扑通一声,摔到了门外。 韩语商心内火苗腾腾地烧起来,真是来找事的! 果然,那女子倒地后,转过身来,满脸委屈,盯着末无端道:“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推我?” 末无端莫名其妙,明明只轻轻挨了一下,怎么就能把她撞飞出去,自己也没伸手啊。 云霄宗后面几个弟子忙过来把那女子扶起,另一名女弟子转过身来指责道:“我师妹刚才不小心碰了你,你不高兴,我们给你道歉就是,何必出手伤人!” 末无端有点儿懵。 韩语商不干了。 “你师妹是不是不小心她心里清楚,我们有没有推她,她心里更清楚!” 倒地女子弱弱道:“我真没有。” 被人扶起来,又道:“算了,刚才是我不好,人家还回来,也是应该的。” 演技之拙劣,气得韩语商肝儿疼。 “放屁!少给我装!要找茬直说,演得让人犯恶心。” 云霄宗有弟子出来叫骂了,“这不是丹阳派的吗,难怪如此目中无人、不知礼数。本事没多大,脾气到不小。” 被人骂了师门,韩语商怒火中烧,“呸!你们云霄宗的才是不知廉耻,要打架直接动手,用这种下作手段讹人,本事大不大,打过就知道!” 韩语商看出来了,对方就是来打架的,不想担挑事儿的名声,才演了这么一场。 丹阳派与云霄宗弟子间打架的多了去了,各有输赢,今天大概是见她二人落了单,也不像是厉害的,故意要让丹阳派丢脸。 韩语商却不怕,自己不行,旁边还有个末无端呢,打遍丹阳无敌手。 对方想捡软杮子捏,捏到刺猬了。 全场没搞明白状况的,只有末无端。 怎么两句三句就要打起来了? 韩语商悄悄给末无端解释了两派弟子间的纠葛,末无端懂了,主动来找打的。 那不多说,动手呗,平时和派中弟子比试,怕伤了人,总畏首畏尾,对别派的,大概不用客气。 双方都想打,空灵城可不愿意。 巡守观星台的弟子之前站得远,见这边要打起来,急忙赶来劝阻,真打出个三长两短,他们也是要受罚的。 几个弟子过来,站在两拔人中间,分别劝说。 最后一人说道:“大家都是名门弟子,自然都不是心胸狭隘的,肯定其中有误会。还请都不要计较,就让这事儿过去吧。真要在这里打起来,想必两边长老脸上也不好看。惹真有心切磋,三日后有新秀会,那里去比,可不正好?” 空灵城有人来拦,再打,就是不给主人面子了,双方都不作声。 还是云霄宗那个一直站在后面不出声,似乎是领头的弟子出来说话了。 礼数很周全,先给末无端、韩语商行了个平辈礼,道:“我叫孟瑞安,云霄宗天机长老座下弟子,今日之事是我师妹莽撞了,二位姑娘别放在心上。见二位气度,身手定是不凡,我们有心见识,不知二位可赏脸?” 话说得温文尔雅很好听,意思还是得打一场。 两人求之不得,只可惜不能现在动手。 韩语商回了一礼,“孟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恭敬不如从命。” 孟瑞安看看自己身后那群师弟师妹,对之前撞倒那位女子说:“那四日后,倩怡师妹去吧。”又指了另一个,“就你们俩吧。” 那两人正要点头答应,末无端开口了。 “别别别,难得打一次,都来都来,我不怕麻烦。” 云霄宗众人皆是诧异,韩语商忍不住转过头去捂嘴笑。 见对方如此不把云霄宗放在眼里,孟瑞安也黑了脸,冷笑道:“姑娘大气,只是到时候别说云霄宗欺负人。上场前后悔,都来得及。” 末无端摆摆手,与韩语商边下玉石阶边说:“到时候见,都要来啊!” 看着二人背影远去。云霄宗弟子几乎要气死,好个大言不惭的。 孟瑞安极力忍着没骂脏话,对白倩怡道:“倩怡师妹可有信心?” 白倩怡对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满脸不屑,“师兄放心,定叫她俩哭着下场。” 旁边有弟子嘻笑,“倩怡师妹可是清英长老的得意弟子,那两个一看就是没什么见识的,收拾她们还不容易。” 28.离奇的怪物 回了西院,两位长老已经回来了,在正厅与众弟子闲话。韩语商忙拉着末无端进去,把刚才之事说了一遍。 丹阳弟子们听云霄宗那边如此小人行径,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去打一场见真章。后来听说末无端放话要挑他们全部,又都出了一口恶气。 有个能打的师妹真是太好了! 风来与璇玑二位长老,听了事情起末,非但没一点不快,还有些笑意。 风来长老道:“你看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一点儿没变。这年轻人就是气盛不怕麻烦。” 璇玑长老斜瞟了他一眼,“这架,你当年也没少打。” 风来长老笑道:“璇玑师妹也不遑多让。” 这俩原来以前也是惹事生非的高手。 金洛水忍不住了,“原来师父师叔以前也是要打架的啊?” 风来长老道:“那是当然。年轻嘛,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个个都不如自己,有架要打,没架找架也要打。” 众人忍俊不禁,“那不知长老胜负如何?” “胜负哪有什么重要的,时过境迁,现在想起来,都是笑话,修行中的经历而已。” 众人心中腹诽:肯定打输过。 风来长老又对众弟子道:“各派弟子切磋,常有的事,输赢皆不必放在心上。新秀场上千万当心,莫让人伤了,也莫伤了人。” 又转向末无端,“悠着点儿,伤了人性命可不好交待。” 没人担心她打不过,只担心她打高兴了下手没轻重。 弟子们都下去休息了。璇玑长老才正了脸色对风来长老道:“刚才楚城主说的,你怎么看?” 原来今天楚秋风单独请了云霄宗、丹阳派、圣峰派、昆华门还有苍明门密谈。 其他都是仙门大派,只有苍明门弱了些,有点儿格格不入,但事情得从苍明门说起。 五年前,苍明门收了三名弟子,资质上乘。掌门十分看重,全都收到座下悉心教导。 三人悟性也高,进步神速,掌门更是全力培养,一心指望三人早成大能,他日为苍明门扬威。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人渐渐都有些奇怪,修为都在,气息完全相同,人却性格大变,不敬师长,不友同袍。 最初都以为是掌门太过偏爱,惯出了毛病才那么骄横跋扈。后来一位与他们同期入门,因为受了伤在外修养多时的师弟回来了,他们三个竟然全都没认出来,众人才意识到这三人或许被人调了包。 可无论如何作法试探,都表明这三人并未遭到夺舍,身上也没有其他被施了咒的痕迹。 三人知道已经无法隐瞒,竟然发了狂,身体融合成一个三面六臂的怪物,打伤多名弟子和一位长老。 后来还是在掌门和其他长老合力之下,才将三人拿下。 此乃丑闻,不明真相,不便外传,苍明门别无他法,只得先将几人关起来,想要等到查明原委再作打算。 此后不久,丹阳派就传来书信,说是有三个苍明门弟子不顾禁令,打伤羞辱派中璇玑长老的女弟子,要苍明门交出三人,给个交待。 苍明门上下正为那三个弟子的事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管别派的听学会,又怕不慎走漏了风声,根本没遣一个弟子出门。 但为了防止有人偷跑下山做恶,掌门还是下令全部排查了一遍,确实无人外出。至于那三人,一直关在地牢里,日日有人看守,也定然不会逃跑出去。 丹阳派以为苍明门护短,两派交恶,苍明门真是有苦难言。 上个月,那怪却突然从苍明门地牢中消失了,看守弟子被拦腰咬断,经掌门与众长老查验,竟像是魔兽所为。 魔兽!风来与璇玑两位长老对视一眼,辽园中正是突然出了魔兽才下令封锁了冬日,而那三个自称苍明门弟子的,也刚好在那时候出现。 各派长老议论纷纷,魔兽自从数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后,就已经少有现世。而苍明门所说的那三个弟子,明显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却查不出来,更是离奇。 楚城主等众长老议论声停了,才缓缓开口道:“我今日请众派仙长到此,并不是因为苍明门一家之事。空灵城里也出过奇怪的东西。” 长老们一愣,听楚城主继续说下去。 “大约一年以前,我城中一位家将被我撞破以低阶弟子投喂魔兽。那魔兽被我出手斩杀,家将也受了重伤,本欲生擒审讯,不料却化作一缕黑色烟雾消散了。” 楚秋风拢了拢手中茶碗,“我敢肯定,那人已经不是原来那名家将,但是他平日里言行举止却并无破绽。” 天机长老知道楚秋风什么意思,“楚城主是说,如果这几个是同一种怪物,那就是他学乖了,已经不容易被发觉了。” 楚秋风点点头,“我本来以为是我空灵城不幸,招了污秽,直到一个月前苍明门徐掌门来找我求助,我才想到这其中也许有所关联。此物似乎喜欢灵力充裕又还未大成者,还请诸位长老回去后仔细排查,千万小心。” 众长老皆是心内发毛,一种无声无息,不知底细的怪物有可能就隐藏在身边,实在骇人听闻。 楚秋风又道:“此事虽没有定论,但若真是如我所想,恐伤了仙门根基。如今尚不敢大范围张扬,只怕引起恐慌。在座各位仙法高强,背后的也都是仙家重派,无论如何,还请各位都能助我,解此危难。” 楚秋风说是助他,但在座的长老们都听得出来,如果真有这种怪物,那便是人人自危,谁也不能独善其身。纷纷坐起身来,表示义不容辞。 楚秋风站起作揖,一一谢过。 听璇玑师妹问起,风来长老摇头叹气。当时因韩语商之事向苍明门要人无果,只以为是他们无理护短,直接断了与他们的交往,却不想后面还有这些事。 当时也查过辽园出现魔兽之事,却始终没有结果,魔兽至今镇于丹阳派之中。 今日听说的那些事,只要稍微动脑想想,就知道绝不是凑巧,必有联系。只是,各处到底隐藏了多少那种不知名的怪物和魔兽,谁也不知道,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也全无头绪。 眼下重中之重,是盘查派中弟子有无异常。 29.熟悉的问天阵 第二日便是敬天大典。 通天台上,摆放了一张十分宽大华丽的贡桌,奇珍异宝,珍馐美酒应有尽有。 桌前一鼎半人高的铜炉,桌后供奉着几层奉牌,越往上越大,造型越复杂。 说是敬天大典,其实并不只敬天,最上面的三座牌位,左右是天地,中间是灵主;第二层、第三层供奉诸神,大概二三十座,二层正中两座分别是生临尊天、灭降尊天;三层以下便是自古以来飞升的仙人,太多,一时数不清,粗略一看,大约有上千名。 各派参加大会的为首者上前跪拜敬香。 其实供奉的这些神仙并非全部,都只是如今各门各派有记载的。那些散仙,还有门派已经在时光中湮没了的,名号都被滚滚红尘所遗忘。 金洛水感慨:“这当仙人,也要徒子徒孙们争气才气派,不然整日冷冷清清连个烧香的都没有。” 末无端冷语道:“没用的,又收不到。” 金洛水反问:“你怎么知道收不到,你又……” 突然想起末无端虽然不是仙人,却曾是仙人的弟子。见过的最有发言权,金洛水闭了嘴。 末无端一心想看看楚城主长什么样。可惜楚城主作为大会主办者,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和旗帜围在中间,连根头发都没露出来。 此种场合又不能飞天,末无端失望得很,只觉得这典礼又臭又长,特别是司天祭神神叨叨念告奉书的时候,险些站着睡着。 还好接下来的论道会是选参项目。论道会上,会邀请数位有资历的仙长授己道,议乾坤,其他参会者都可请教、质疑、辩论。 不过说是这么说,同修之间相互还是给足面子的,即便是不服不信,也不会真在会上争论起来,一个字,夸就对了。 虽是选参,但实际上是各派弟子兼听他派法门,修心悟道的好机会,所有都会去听。 除了末无端。 参会弟子都在会场外围,想瞧中间的人,没戏。丹阳派的大道理都没消化干净,实在无心听其他人鬼扯,就一个人偷遛了出去。 整个空灵城中,眼下末无端最感兴趣的,就是问天阵。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问天阵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好像,有些熟悉。 头一天与韩语商在那儿钻研了半天,那些光华游走的咒语她一个都不认识,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不如再去看看。 心里想着,就一路遛达过去。 弟子们多去围观论道会了,广场上除了偶尔巡逻路过的弟子,只有一些杂役。末无端乐得清静,在阵旁坐下,紧盯着那些咒语想再看仔细些。 周围太静了,末无端有些入神。明明仍是什么都没看懂,有一瞬间,却觉得那些咒语散成了一个个字符,在眼前活了起来。 她以为眼花了,揉揉眼抬头,却发现自己被淹没进了一片金光闪闪的咒海。 末无端心内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阵法摄了灵,吞没了神识。 虽不知为什么,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般来说,神识被吞没得太久,醒来后容易意识模糊,记忆受损,便起身去寻找阵眼。 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周围翻飞的除了咒语还是咒语,她却只能和这些咒语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认识谁。 末无端有些急躁了,但马上想到眼前这个状况,唯有平心静气,方有一丝出路。于是强压住心里的不安,就地闭眼打坐,将自己的神识无限放大。 金光中,隐隐有一块黑斑。 末无端聚起神识往那里靠近,黑斑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好像是扇打开的门,门后面是…… 突然有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的脑袋。 眼前一切迅速抽离消失,像是被什么猛然推倒,末无端仿佛一个趔趄。 睁开眼,却纹丝不动,仍然坐在原处。 末无端有点儿懵,摸摸脑袋,有点儿疼,的确被砸了。低头一看,一把折扇掉在跟前,脑袋疼的罪魁祸首。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东西?胆敢伸手去摸我家的大阵,这也是你能摸的!” 一听就知道,丢扇子的。 转过头去,一位衣着华贵,身段娉婷,眉眼间尽是骄横的女子正对她怒目而视。那女子看着二十出头,但用灵力一探,便知是个活了上百年的。 末无端看着她,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救人于水火啊! 那女子见末无端对着她情深款款,又要发作,末无端起身上前,狠狠给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前辈相救!” 那女子已经做好准备训她个羞愧难当,涕泪横流,完全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 “你,你什么意思,谁救你了?别想着和我套近乎,不吃这一套!” 末无端也不在意对方态度恶劣,仍是满心感激。对方既然帮了自己,她本来又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就把自己刚才坐阵前冥想,被摄入阵中之事一一交待给女子听。 而伸手触阵并非她有意为之,应该是神识剥离之后,受阵法影响,无意中所为。 那女子听她被阵摄灵,明显十分震惊,犹豫了很久,环顾四周,正好一队巡逻弟子过来。便低声对末无端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虽然不认识女子,可末无端向来胆大,让跟着去就跟着去了。 那队巡逻弟子路过她们身边时,都立住向女子行礼,称女子为安烨主,末无端心下明白,是城中大佬。 穿过几条巷子几座园子,到了一处极其贵气典雅的别院。末无端跟着进了屋子,女子将门关好,给末无端倒了茶水,让她坐下。 自己也坐了,女子才开口。 “我叫碧烟云,也许你听说过。” 确实听说过。狗血故事里的重要人物出现在自己面前,末无端有点飘飘然。 碧烟云继续说下去,“你刚才所说当真,可否再细说一次?” 末无端点头,把刚才经历一五一十又讲了一遍,包括那扇尚未走近的黑门。 碧烟云听得仔细,确认末无端现在所说和刚才的没有区别,细节也能对得上,应该不是说谎。 思虑再三,碧烟云才道:“据我所知,几百年来被问天阵摄过灵的,除了我,你还是第一个。” 30.倒霉的碧烟云 末无端本就是个非正常事件集合体,听碧烟云如此说,竟然没觉得有什么可惊异,关注的重点不是“几百年来”,不是“你是第一个”,是“除了我”的那个“我”字。 碧烟云也被拉进去过?倒霉的原来不是我一个啊。 碧烟云也因为“除了我,只有你”的缘故,收起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对这个别派弟子意外的坦诚,毕竟有一些事情,她是真想弄明白。 问天阵说是供空灵城占星卜算之用,但其实真正使用过它的,只有三人而已,已逝的老城主,现任城主楚秋风和持令主碧清君。 而专职观天占卦的司天鉴数百年来从无一人能够成功散开阵壁进入问天阵,只能使用观星台。 传说是因为老城主在布下问天阵时,曾设下阵令,唯空灵城之主方可入内。 能入阵也成了碧清君能从一个女奴顺利成为空灵城二把手的重要助力。 老城主的阵都认了她是空灵城之主,这是得了先祖的首肯,其他人有什么资格再说三道四? 心里再不服气,憋着! 碧烟云进不了问天阵,但她被阵摄过灵。 此事可大可小,可以是与阵有缘,也可以是阵要困住她,或者是,杀了她。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一些阵法,会因为各种原因,对一些特定的人产生伤害。 碧烟云很小时便常被摄灵,醒后哭闹不止,往往大病一场。渐渐长大,摄灵之事也偶有发生,虽然不比幼时次数那么多,但越大,每次摄灵都越让她恐惧。 自从发生第一次摄灵,城主与持令主就开始调查原因,也多次进入问天阵卜问测算,却始终毫无线索。 这阵,与碧烟云并无相冲突之处。 因为碧烟云的意识多次强行被拉入阵中,元气大伤。两位长辈不得不在她的住处设下结界,用以阻挡问天阵之力,可收效甚微。 楚秋风曾想过干脆撤了问天阵,却寻不到阵眼。加上又是先父所设,耗时久远,耗资巨大,易引起城中不满。也就先行作罢。 关于问天阵中所见所感,虽时隔多年,但碧烟云仍是记忆犹新。 无边无际的金色咒海,全身酸痛,举步维艰,那些咒语不断在她身边快速游走变幻,让她抓不住,也看不清。 有几次,似乎有人在远处对她说什么,她循着声音想走过去,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走不到。 最近有一次,她好像是看到过有一个黑点闪现,但太模糊也太遥远了,她没能知道是什么。 听了碧烟云的话,末无端奇怪了。 她能肯定她们是被带去了同一个地方,但体验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什么举步维艰,她完全是身轻如燕!也没感觉伤了什么元气,出来后活蹦乱跳,不能更清醒。 这阵着实有点儿偏心眼子…… 末无端道:“你说的那个黑点,应该就是我今天看到的那扇门,我还没走过去呢,就被你扔醒了。你说的有人在和你说话,会不会是门后面的人?” 碧烟云有点儿后悔,扔早了。 她不能肯定是不是真有人和她说话,更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在门后面,她只知道那里将她完全压制住,让她喘不过气。 想到这里,碧烟云看看安然无恙的末无端,有点儿胸闷。 末无端一直以来心眼挺好,听说碧烟云被问天阵害得那么惨,便起了心想帮一把。 再说了,好奇心这个东西,时时都在作祟,门后面是什么,她也想看看。 另外,想到碧烟云的遭遇,对比自己的,末无端觉得问天阵也许对自己并无敌意。不知,是不是,什么时候,再去探一探? 不过肯定不是现在。 被摄了灵,有时几天也出不来,万一陷入得深了,不是扔个扇子就能解决的。 再说了,门后面是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还不一定呢,万一门后面还是门呢。 还是得找个时间宽松点儿的时候吧,过两天,她还约了人打架。 碧烟云听末无端主动说起愿意再进一次,替她解开多年来的症结,心下大喜。 虽然对于第一次见面就愿意为了她以身犯险这件事心中存疑,但起码有希望,总比毫无门道强。 城主与母亲虽然修为高深,这么多年来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如今老天爷给她送来了个对症的药引,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若能破解,皆大欢喜,退一万步讲,最糟糕的结局,这人死在阵里了,对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想到这里,碧烟云决定这事儿得先瞒着所有人,真出了事,就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碧烟云与末无端约定,新秀会后,末无端到她这处别院里来再次入阵。 送末无端走时,又千叮咛万嘱咐,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传出去。 回到西院时,天色已经见晚,跨进门槛,刚好赶上吃饭。 金洛水给末无端挪出一个位置,问她大半天的,跑哪去了也不见个人影。末无端果然守诺,只字不提,只说自己逛得累了,找了一个小角落睡了一下午。 整桌人无语,继八卦的末无端回来以后,闲散的末无端也回来了。 风来长老与璇玑长老今晚很意外的没有去参加长者们的宴请,而是回了西院和他们一起用膳。说是怕吵,躲个清静,关键这桌上也不清静啊。 金洛水暗搓搓地想:该不是会遇到了以前打架没打过的谁了吧。 风来长老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又在乱想,甩了他一把眼刀,看得金洛水一哆嗦。 桌上,两位长老有意无意的与弟子们闲谈,说些往日小事,很多都是只有本人或者极少数人知道的私密,搞得好几人差点儿被饭菜呛过气去……没想到自己那点儿破事连长老都知道。 青一笑却看出了两位长老似乎在试探什么,也不便说破,反而跟着长老们的话,去猜测他们的心思。 所有人都很正常。两位长老暂且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楚城主所说,那东西已经开始警醒,谁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 两位长老已经传信回丹阳派了,派中也将进行密查。 接下来两天各派长老齐聚正厅议事,说的却都是弟子选拔、地盘争执、众派结盟等一系列老生常谈。对于那个东西和魔兽,楚城主不提,几个知情的闭口不言。 31.新秀会 终于到了年轻弟子们个个摩拳擦掌的新秀会了。 新秀会的规矩,只要是已经结了丹,以前没有在新秀会上过场的弟子,都有资格参加。 至于与谁比试,可以之前约定,也可以现场选,只要双方同意即可。 但其实真正参加的都是新近二十年内结丹的弟子。那些结丹已久,但以前不敢或者不愿上场比试的,现在也不好意思上来欺负新人。 毕竟参加新秀会,搏的是个名气,被人说以大欺小,赢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作为仙门前三甲,指名要挑战空灵城、云霄宗、丹阳派的排了长队,再加上这三甲之间也有不少架要打,个个弟子都忙到恨不能分身五六人。 金洛水他们几个提前摸清了会场,比武台全是方方正正的实心台子,应该不会出现当年柳晚照算计末无端那样的情形,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忧,等着看好戏。 作为刚刚结丹的纯新人,金洛水基本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胜率嘛,靠师兄师姐和无端撑起就行了,没人指望他扬名。 最紧张的,当属青一笑。 青一笑是公认的丹阳派年轻弟子中最强者——除了末无端。但末无端展现出的是天生神力,青一笑才是丹阳派教导的成果,因此被寄予的期望最大,压力也就最大。 虽然少年老成,但关系到师门名誉,实在做不到心如止水。 谢春衣感觉到青一笑的情绪有些不稳,从怀里摸出一瓶丹药来,倒出一粒递给他。是静心丸,清心用的。青一笑也不说什么,抬手吃了。 场上共有九张比武台,每张大概六丈见方,三三排列,方便不同九组同时进行比试。 规则简单:不可伤人性命,不可废人修为,不可使用暗器、毒药,不可下台,不可攻击无关之人,必须使用本门功法,有一败即下场。 比试的进度其实很快,大多数人基本十招之内就能分出高低。 僵持的要么都很强,这个数目少,要么都很弱,这个也不好意思在台上呆久了。 只消用了大半天,绝大多数的参赛者就下场成了观众,余下的,都是各派寥寥的菁英,还有一直观望,尚未上台的。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为了直接挑战最强者,要么就是因为会前约了战,要等对手打完其他场。 孟瑞安属于前者,末无端属于后者。 另外,为了知晓自己在同辈弟子中到底是什么水平,末无端也被丹阳派其他师兄姊禁止过早出场,不然高水准的运气差,一出门就被末无端灭了,大家还比个什么劲儿。 现在还在台上,无一败绩的,有空灵城的四名弟子,星如雨、楚越、繁宣宣、叶复齐;云霄宗的三名弟子,白倩怡、王方东、余渭;丹阳派的三名弟子,青一笑、柳晚照、林若松。还有二十多个其他门派的。 金洛水一胜一负,早就下场,在台下替其他人呐喊助威。 但同期的林若松站到了现在,别说他没想到,连林若松的师兄杨初霁都没预料到。这小子平时不声不响,今天倒是有点儿一鸣惊人的意思。 之后的比试进程就慢得多了,毕竟都是些年轻翘楚,相互之间的差距并不太大。 末无端等得心慌,不愿等了,再等,云霄宗的三位都输下场了,她打谁去? 正好,与王方东对战的昆华门弟子认输下场,末无端急急跳上台去。 王方东一看,这位放话要挑他们云霄宗全部的嚣张家伙终于舍得上来了,心内一丝嘲讽,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再加上她上场后,居然没有丹阳派的弟子来观战关心,想必是怕丢人,更对末无端多了一层鄙夷。 丹阳派的都去看另三人了,的确没人关心这边,有什么好关心的,看虐人很高尚吗? 青一笑对上了楚越,柳晚照对上了叶复齐,林若松对上的是圣峰派的穆沧浪。个个打得难解难分,这才是真正需要观众的场合。 至于孟瑞安,正在关注白倩怡的比试,也没抬眼看这边。王方东,他还是信得过的,呆会儿还得想想怎么委婉的表示对败者的关心,以显示气度。 末无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也不管对方回不回过神来,提着那把花里胡哨的银剑上前。 王方东被那银剑闪花了眼,但到底也是高门大派的出色弟子,并没因此分神,见末无端冲过来,作势一挡,飞身让开。 末无端一剑刺出,王方东挥剑将银剑挑开,顺势向下往她腰上去,末无端一个翻身避过,马上又是一剑,王方东再挡…… 打了几个回合,一方面王方东发现这姑娘并不是想象中的羸弱,并不辱仙家大派的声名,另一方面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只攻不防。 末无端一直都在不停的进攻,像这种打法的,只要打断她进攻的节奏,要胜她,就不难。 王方东突然加快进攻速度,末无端果然无法适应新的打法,手忙脚乱去挡。 眼看要得手,王方东的剑就要刺中末无端的手臂,一道紫光闪过,剑被挡住了。 末无端左手起了一面小小的紫盾,抵住了王方东的剑尖。 王方东有些呆,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紫盾从哪里来的。 末无端往后退开,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也要认真打了。” 什么叫作“也要认真打了”? 看起来招式没有什么变化啊,仍然是简简单单一剑直刺而来,王方东依旧举剑格挡……双剑碰撞的声音,掩盖了轻微的碎裂响声,王方东被震飞出去。 完全没反应过来。 看看手上,只余了一把剑柄…… 王方东有些失魂落魄的爬起来,胡乱在人群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自己怎么就会被对方一剑撞飞开,剑又是怎么没的,他完全没想明白。 他都没想明白,台下看得人又怎么清楚原因呢? 台上的末无端朝他抱歉的拱了拱手,要等下一个云霄宗的人。 有没轮到上声的见这边空出人来,想要登台,末无端道歉道:“不好意思,我约了与云霄宗的比试,没打算和其他人打。” 比试要双方情愿,既然她要等云霄宗的,其他人也就不便上去与她对阵了。 余渭在与空灵城繁宣宣的比试中败下阵来,按规矩,就不能再上台了,末无端有点叹息,仰着脖子去看白倩怡,就怕她也输了。 还好,白倩怡赢得并不特别艰难。 下场休整了一刻,听说末无端已经上台发话要挑战他们,喝了口水,就又上场了。 32.是你们技不如人 末无端笑呵呵的对白倩怡说:“白姐姐,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我那天的确没推你。你走路这样不稳,呆会儿切磋的时候一定小心别摔了啊。” 末无端已经听韩语商解释了情况,知道对方当时就是在讹她,对白倩怡说话就格外的不客气。另外和金洛水、南宫望一流呆久了,竟然也学会了嘲讽模式。 白倩怡冷笑,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还得手上见真章。王方东一直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会输给末无端,她只觉得王方东无用,并不觉得末无端有什么大不了。 这次,是白倩怡先出招。 白倩怡不愧是清英长老的得意门生,灵力比王方东充裕得多,也控制得更好。 一缕淡绿色的灵气缠绕着手中宝剑,迎面而来。末无端侧身躲避,几步退开,也出剑还击。 两剑发出刺耳的擦刮声,两人各自退开。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白倩怡自小就修出绿色灵气,在同辈弟子中已属罕见,且灵气纯正,一些修炼过百年的,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成就。 一般与她对上,对方都会被灵气震开,可末无端完全没有反应。 白倩怡终于知道,原来对方不凡。可要是输了,当时主动找茬,现在就成笑话了。 白倩怡眼神变得凌厉,剑上又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黑气纠缠上去。身影骤然加快,末无端还没看清楚,剑气已经袭来,下意识赶紧拿剑去挡。 挡住了,却被逼退了几步。 又是一道剑影,末无端闪身让开。险险避过,袖子却被划破。 这个时候再不释出灵力,可就要输了! 输?那可绝对不行! 银剑上骤然紫光乍起,一阵强烈的威压直击五脏六腑。白倩怡被眼前的紫光晃花了眼。 末无端正面直击,马上剑尖要刺中白倩怡的胸口,白倩怡竟然毫无反应。末无端赶紧把剑调转方向,剑气把比武台划开一条长长的裂痕。 白倩怡像是吓傻了,呆呆看着末无端银剑上的紫气,突然尖叫:“别!别过来!我不知道是你!”踉踉跄跄逃下台去,穿过人群,不知跑去哪里。 这声尖叫惊动了不少人,大家都转过头去看这边发生了什么。末无端反而被白倩怡的反应吓着了,有点儿魂不附体,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其他比武台的比试也陆续分出了胜负,除了末无端这边,还剩下十六个人,分八组,星如雨、繁宣宣、青一笑、柳晚照都在,穆沧浪险胜林若松。 孟瑞安本来想截胡前三,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那个要挑云霄宗全部参赛弟子的还在台上。 场上已经没有云霄宗的人了,他没有选择,必须上。 刚才在台下看白倩怡那一场,最后白倩怡被吓呆仓皇逃跑,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当然也看到了末无端剑上的紫色剑气,知道对方不可小觑,但再厉害也不至于让白倩怡三魂丢了七魄,这末无端用了什么手段? 其他人已经再次分组上台了,星如雨和青一笑对阵,这本来是众弟子都认为的榜首之争,但现在,半路杀出个紫色灵气的。 星如雨的灵气是浅红,青一笑是浅金,都不如正紫色稀少高深。 灵气颜色多半源于天赋灵根所属,最基本的是金色、绿色、蓝色、红色、赭色,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颜色越纯正,灵气越强。 但除了这五色,还有一些其他较为稀有的颜色,比如末无端的紫色,仙家一般将其划为天雷之色。 末无端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些的,后来在丹阳派呆久了,见其他师兄姐灵气各异才搞明白。 但像离那样的,只一片无色无息的光华,又是哪一种?翻烂了无数典籍也她也没找到答案。 孟瑞安终于走上了比武台,心情十分复杂不安。他的蓝色灵气虽然比不上末无端的紫色,但比试并不完全拼的是灵气的阶层,还要看使用者的能力。 他从记事时就开始修行,自认各方面都完胜他人。但白倩怡与自己比试的时候,从来没怕成这样过? 莫非对方还使了什么歪门邪道? 孟瑞安打起十二分精神,要看看末无端有什么本事。 孟瑞安一上来就调动全身灵气,身上蓝光盈盈,剑上更是光亮刺眼。 末无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涌动翻腾的蓝光让她想起一个同样蓝色灵气的仙童,那个仙童让她想起了一些事,那些事让她回忆起了一位大神。 孟瑞安要赢,可不会因为眼前是个年纪比他小的姑娘就放弃先机。当即催动灵力,御剑攻击。 这已经是十分高深的法术,台下弟子啧啧称奇。末无端心情不好,身手到是有了长进。连连格档,虽且战且退,到底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孟瑞安继续催动灵力,他的灵剑化出剑影,一同朝末无端攻去,末无端化出光罩抵挡。 金洛水凭借对末无端的了解和台上形势,判断孟瑞安要悲剧。以剑影攻击,是末无端的强项。 末无端自从拜入丹阳派后,一直认真练习招式,不愿再显得那么简单粗暴,毫无修仙人的风范,居然一忍再忍,只是拆招,另外,还记着风来长老那一句:伤了性命不好交待。 可论招式,末无端和孟瑞安真不是一个等级的,只是靠着更强的灵力硬挡。 打的僵持,孟瑞安攻得有势,末无端挡得严实,这么打下去简直是没完没了。得让末无端漏出一点儿破绽。 孟瑞安用只有末无端听得到的声音道:“你是用什么手段恐吓倩怡?” 手段?末无端茫然,孟瑞安高看她了,她的思维方式还不足以支撑她使用手段这么高级的策略。 见末无端不吭声,孟瑞安以为她是心虚,又道:“没想到丹阳派弟子也会如此下作,枉称名门。” 末无端更茫然了,都什么跟什么呀。 “虽有紫气,却走的是邪魔歪道,我都替你师门丢人!” 末无端不退了,也不动了。 孟瑞安见她站住,心道好机会,以数道剑影攻去。 一声巨响,那些剑影撞上了一面巨大的紫色气墙,散得一干二净。 孟瑞安没攻到人,却攻了心。 无涯境,现因为一个邪魔歪道仇视她,离因为一个邪魔歪道伤透了心。她离开无涯境时,离给她的最后一句嘱咐是“莫入邪途”,她一直谨记。 现在,有人当面说她是邪魔歪道! 末无端生气了,非常生气! 孟瑞安突然觉得身上寒冷,对方的气场已经完全改变。 末无端扔了手上银剑,掌心一道紫色灵光闪现。 比武台上空被紫光笼罩。 紫光倾泻而下,轰然落地。孟瑞安已是惊恐万分,调动全身灵力形成一面气盾去挡,却不过是以卵击石。脚下台面咯吱作响,终裂为碎石沙尘。 孟瑞安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身上灵光已散,再无回旋之力。却在最后关头,身上一轻,满眼深紫色的光华转瞬即逝。 末无端收势,站在满地沙石中间,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道:“邪魔歪道与我无缘,你们输了,是自己技不如人。” 33.榜上无名末无端 等众人回过神来,金洛水只想打人。 末无端这个蠢货!轰碎了整个比武台,她自己现在也在台下! 丹阳派上下皆是哭笑不得。 孟瑞安被云霄宗弟子扶起,一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新秀会场。 比试继续进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他还没分出胜负的几组人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刚才那个情形众人看在眼里,这场上还有哪个敢说自己更强?天渊之别,还有什么好争的。 唯一还能稍稍静下心来打完自己那一场的,也就星如雨和青一笑了。 青一笑不必说,只要末无端没打死人,打成什么样都在意料之内。星如雨却是定力惊人,硬压下了无边杂念专心迎击青一笑。 青一笑以一招之差输给了星如雨,输得心服口服。 两人打完,星如雨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那个师妹……实在……出人意表,不可估量。” 青一笑一笑,“还有简单粗暴,冲动莽撞。” 星如雨也是一笑。 之后无人有心再打,新秀会宣告结束。除了云霄宗先行离去,其他各派皆是欢声笑语,看了好一场大戏。 新秀榜会在次日放出,前三甲将被城主召见奖励。末无端得知自己犯了规,悔青了肠子,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排名却让空灵城负责新秀会的荟英堂堂主楚然飞伤透了脑筋。 末无端全场最强,众目睽睽下犯了规,自己把自己轰下台。 其他组,要么打得心不在焉,要么干脆不打了,专心去看末无端虐孟瑞安。 勉强打完的一组,本该由胜者继续和其他组赢家再战,大家却都散了。 头疼,当真头疼…… 第二天,榜单出来了。 第一名,星如雨。 第二名,青一笑。 第三名,穆沧浪。 第四名,繁宣宣。 第五名,柳晚照。 …… 林若松第十七,也很不错。 云霄宗三个最强的让末无端一锅端了,无缘前十。 这份名单明显从实力、门派、平衡多方面进行了权衡,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但在众人眼里,这个榜单已经不重要了。空灵城奉天大会新秀会,人们将记住的只有一个人。 南宫望调侃,这就是和天才同时代的悲惨宿命。 开了榜,就是酬勤会、仙乐宴。 酬勤会上,各派名士参与,依次入座。作为主人,楚秋风自然端坐主位,左侧是碧清君,右侧是万芊芊。 如果稍微用心,会发现万芊芊的座位比碧清君的还要低上半寸,可见碧清君的不俗地位。 新秀会前三甲受召入内,由楚秋风各赠极品灵剑一把,法器一件,各色珍宝若干,几句勉励之言。各派相互道贺,一片其乐融融。 但昨日之事已经传遍,众名士心中想见的,还有另一个。 楚秋风笑着对风来、璇玑两位长老道:“听闻贵仙门有一个徒儿,昨日大出风头,说是紫气加身,灵力非凡。这等人才可是百年未曾见过了,不知方不方便让我们大家伙一起看看?” 风来长老起身拱手道:“小儿顽劣,昨日是闹得过了,让大家见笑。” 云霄宗天机与清英长老已听弟子们交待过来龙去脉,微微有些难堪,但到底清修多年,肚量是有的。 天机长老道:“胜负在人,瑞安他们几个输得心服口服。贵仙门有此高徒,当真羡煞我等。” 见云霄宗都不介意,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要见上一见。 楚秋风又笑:“长老放心,我们就看看,不抢你们的。” 听楚秋风说笑,大家都乐起来。 风老长老本就没打算推辞,明珠暗藏也没意思,就传了末无端进来。 末无端入殿站好,先向各派长辈行了礼。偷偷去看坐得最高处的楚秋风。剑眉凤眼,不怒自威,是一副好皮囊,心道不错,是个妙人,堪称极品,虽不及师尊,但…… 下意识想到那个称呼,心又沉下去,几日来明里暗里要见楚城主,现在见了,却一下没了兴致。 算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末无端又给楚秋风行了一礼,道:“无端昨日莽撞了,毁坏比武台一方,那个……我赔……” 楚秋风乐了,这小姑娘有趣。 璇玑长老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风来长老也是无奈。 楚秋风道:“小姑娘哪里话,我空灵城一方比武台还是折得起的。那些台子不经打,我明日命人全部推了重建。” 听末无端说话,碧清君眼神突然有点儿奇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刚青一笑已经偷偷提醒过她,这位正是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持令主。 末无端想她定然是没听清楚,恭恭敬敬道:“在下,末无端。” “末无端?” 碧清君轻轻重复了一次她的名字,便再不说话了。 殿中众人有问末无端来历的,有问她修行体悟的,还有要当场看看末无端修为的,末无端皆一一作答,又当场以紫色灵气化繁花盛开,白鹤直上,黄莺啼鸣。 众名士无不颔首称赞。这般天份,就算在场的,有些修行了数百年的也未必比得过。再加上还听到是个生而有丹的,更是叹为观止。 这么好的苗子,怎么自己就没遇上呢?叫他丹阳派捡了便宜! 听众人大肆称赞,末无端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不过是占了几分天资,要说厉害,我青师兄、柳师兄才厉害呢,比招式我从比不过。对了,云霄宗的孟师兄、白师姐也很强,御灵比我好多了,那个白师姐还能化出两种颜色的灵气呢。” 殿上闹哄哄的,又都知道她在说谦词,大多数人并没认真去听,可隔得近的,听清楚了。 刹时,楚秋风与云霄宗、丹阳派几位长老对视。面上虽不露声色,眼神却都已心领神会。 清英长老急急起身,假称有事,离场而去。 回了东院,便问白倩怡的去向。 孟瑞安见清英长老面色难看,知道不是小事,可这白师妹,昨天就没回来了。 原来昨日白倩怡逃下比武台后,就不知去向。跟去的弟子没追上,到半夜也没寻见人。 白倩怡向来高傲,众人都以为是她输了比试不愿见人躲起来了。又因为此次新秀榜前十都无人上榜,想来两位长老心情不会太好,怕去禀报讨骂,孟瑞安就私自瞒下来了,一边尝试与白倩怡通灵,一边遣其他弟子去找。 至今没有音讯。 34.失踪的白倩怡 酬勤会后,就是仙乐宴。珍馐美酒,歌舞升平,处处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丹阳派弟子此番出尽了风头,来敬酒的络绎不断。末无端酒量堪忧却来者不拒,开宴没多久就被灌翻。 结束时,其他弟子也都偏偏倒倒,天旋地转,只青一笑还保持着清醒,将师弟妹们送回西院休息。 确认众人都睡下了,青一笑悄悄出了门。 转过几个院子,一处小园,一道影墙后面,星如雨正在等他, 仙乐宴上,星如雨来给丹阳派弟子敬酒时,给青一笑偷偷递话,约他来此。青一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因此宴上多有克制并未多饮。 两人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打得尽兴,相互佩服,也感受到对方招式里所展现出的大气正直、光明磊落。星如雨觉得,青一笑应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今日酬勤会上,青师弟可曾发觉末师妹话中有什么不对?” “你是说云霄宗那位白师妹?” 星如雨点点头,“台下其他人并无发觉,可末师妹并不像是随口胡诌,多半是使得隐密,台下人看不真切。” 青一笑肯定道:“无端性情洒脱,虽口无遮拦,但从不说谎。可,这世上哪有两色灵气之人?” 星如雨又试探道:“你可注意到清英长老听到时的神色?” 青一笑点头,“不止清英长老,似乎楚城主和……我派长老当时也有点不对……” 星如雨思虑再三,终于开口,“大约一年前,空灵城有一位守城将突然失踪,城主下令说他叛逃,可之后却并未派人捉拿,叛逃原因也没追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之后,整个空灵城中,上至楚氏高门,下至奴仆杂役,全被秘密调查过。调查中又发现有十多名低阶弟子失踪,报给城主,城主却说都死了,直接给他们的家人发了抚恤。此番不像城主行事,我一直觉得怪异。” 青一笑想起前两天两位长老问话,见星如雨坦诚,也如实相告,“前两日去见过楚城主后,我派两位长老似乎也在暗暗试探我们什么。” “青师弟,经过今日之事,我有了一个猜想,也不知对不对,所以请你来帮我参谋参谋。” “请讲!” 星如雨不去找自家门派的商量,却来找他,自然是因为此事所涉的重要人物,是他们丹阳派的人。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藏在我们中间?” “你是说,有什么东西变成了我们的模样混在里面,所以城主与长老才要查证所有人的身份!” “这只是个猜测,但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如果真如星如雨所说,身边熟悉之人可能是假的,这件事传出去确实会引起仙门恐慌。难怪城主与长老们都不声张。 按照这个逻辑,真正的白倩怡很有可能被调包了。 可这个冒派货为什么那么怕末无端?敢潜伏在楚城主身边,没道理会被末无端吓成这样。 “你那位末师妹……” “她的来历,是有些离奇,也无法证实……但我敢肯定,她没问题,绝不是坏人!” 星如雨自知疏不间亲,但事关重大,还是好心提醒,“我思来想去,唯一的线索只有末师妹,万望青师弟多加小心才是。” 突然,墙背后传来窸窣的声音,星如雨翻身跃过墙去,一把抓住一个黑影。 “唉呀!”一声惨叫。 青一笑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忙飞身过去。 南宫望! 原来仙乐宴上,南宫望见势不妙,就趴在桌上装醉。等青一笑把他扔床上出去,他才爬起来。 见青一笑悄悄出门,起了好奇心,就偷偷跟上了。 听两人对话内容,大吃一惊,又听星如雨怀疑无端,心里一急,这不就…… 南宫望拍开星如雨的手,躲青一笑身后,指着星如雨吼道:“我说你,别没事儿找事儿给我们无端扣帽子。能小心无端什么?我看要小心你……” 青一笑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小声点儿,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南宫望被捂了嘴,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星如雨几眼。 后来,三人约了先静观其变再暗中调查,南宫望发誓绝不说出去,才都散了。 第二日,星如雨发现金洛水、柳晚照看自己眼神极其不友善,就知道某人的嘴,发了誓也关不住。 又隔了一天,白倩怡才在空灵城外一片芦苇荡中被找到,已经是一具泡得发胀的尸体了。 尸体被秘密运回,放置在空灵城一处密室。 清英长老看着自己的爱徒如此下场,心中悲切万分。天机长老哀叹着安慰。 楚秋风上前查验尸身,很快发现了问题。对清英长老道:“你这名弟子,死了很久了。” 两位长老大㤥,以灵力画额探她生机,确实已经断了很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伴随左右的爱徒,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更可怕的是,云霄宗自上而下,全无察觉。 理智战胜了悲痛,这个早已死透的白倩怡为什么会漏出破绽,他们虽不在场,却调查得清清楚楚。 末无端! 风来、璇玑长老被请至密室,见了白倩怡惨状,又听楚秋风说了他们刚才的发现。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末无端。 两位长老想起来,听韩语商说起,之前苍明门那三个弟子见到末无端化出紫色灵剑,也是吓得仓皇逃跑,与白倩怡的反应很相似。 刚看到末无端,他们都不怕,他们怕的是末无端的紫色灵气! 楚秋风与云霄宗两位长老的意思是,事关重大,容不得闪失,最好把末无端留下协助调查。 说是留下协助调查,实际就是扣人!风来与璇玑长师知道不说清楚是不行了。于是把末无端拜入掌门名下之前曾是仙人弟子一事说了出来。 若是仙人弟子,修行时灵力沾染了仙气,邪物害怕,也就解释得通了。 可还有一事令三人费解,既然是仙人弟子,又怎么会拜入丹阳派门下? 风来长老拱手道:“此事涉及我派秘辛,还望诸位见谅不便相告。但我丹阳派上下皆可作保,末无端绝无问题!” 见风来长老态度坚决,三人知道硬要把人扣下来肯定不行,只能重新商议。最后决定,人还是由丹阳派带回去,但要时时掌握行踪,多方注意。 另外,通知各仙门秘密调查门内弟子,看看能不能发现其他线索。 35.你好啊无端 末无端对周围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她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情。 确认没人看见,转进一个别院,碧烟云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赶紧进屋,把门关上。 末无端上次是在阵前被摄了灵,可如果再直接坐到大阵前,未免太过惹人注意。听碧烟云说她以前隔得很远也会被问天阵拉进去,便想尝试在这座别院里,以神识主动去探,能不能进入那个幻境。 末无端在蒲团上坐好,静心,神识飘出窗户直往问天阵去。一路上,有护城弟子巡逻,有他派弟子夜游,好在没有遇到修行高深的,无人察觉有一缕神识划过。 到了阵前,末无端停下来,小心试探,以灵力护着神识与阵相触。 穿过去了! 与肉体触碰时不同,她居然直接穿过了阵壁进到了阵中。 末无端想起碧烟云之前所说,哑然失笑。 难不成我也能在空灵城当当城主? 说笑归说笑,进来了,末无端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观察起阵内情形。 问天阵中,半空悬浮着的那些小珠子闪着或明或暗的冷光,似乎是仿照了天上星宿。定睛仔细看,会发现有些珠子在缓缓移动,应该是对应着天上星星的轨迹。 神识在其中游走一阵,也没有更多发现。她还记得来的目的,现在得想想怎么进入问天阵的幻境。 想想之前被摄灵的情形,就是在这儿坐着发呆,那现在也试试? 末无端停住,坐下,放空脑袋。 右边有什么东西在闪。 末无端转过去看了一眼,哦,天狼星呢,比周围其他星星亮一些…… 突然,末无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向外看,阵外的天幕上,那颗闪亮的星星,在另一边! 她又重新对比了阵内阵外星宿的布局,完全相反! 她知道为什么会一直觉得问天阵有些熟悉了,这阵里的,是无涯境里的星空…… 倏然,眼前一片模糊,等再清晰起来的时候,已经又在那片咒海了。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碧烟云的事了,她也想要弄清楚。 观星卜卦的阵法,都会尽量与真实的星空相近,断没有全然相反的道理。 末无端只觉得心扑扑在跳,这,是个巧合,还是真的与无涯境有关? 心中急切,末无端拨开眼前飞舞的那些咒语,朝记忆中那扇门的方向跑去。 黑点越来越近,渐渐变大,跑到跟前,末无端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当然,如果神识有血液的话。 眼前,是座巨大的黑色嚣绝门,一模一样的纹理和大小。 末无端伸开双手,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 一条云梯出现在眼前。 心越来越沉。 云梯尽头的景色,末无端看了十三年。 唯一不同的,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熟悉的脸孔,都没在这里。 她很快发现这方虚假的无涯境其实是一片镜花水月。路边的花草树木也好,山石宫殿也罢,轻轻一挥,就会像云雾一样散去,过一会儿,才会再次聚集成形。 是谁造了这里,那人和无涯境有什么样的关系? 末无端抬头看看最高那层,直觉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到了第七方云天,直觉似乎得到了印证。她踏上这一层的那一瞬间,大殿的门自己打开了。 末无端抬脚进去,越走越快。主殿、大厅、花园、书房……没有人……只剩下一个地方,她自己的寝殿。 进门,她听见谁在哼着一支忧伤的曲子,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走近,一个青衫男子,正在一边哼曲一边画画。 见她走进来,那个男子并不吃惊,像是知道她要来,等着她来,抬起头冲她笑得灿烂。 他说:“你好啊,无端。” 末无端看看他,看看他笔下的那个人,不知所措了。 脸前的人她不认识,笔下的,她再熟悉不过。 “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 见她一脸迷惑,“别误会,我以前没见过你,但我认识你。” “有人向你提起过?” 男子摇摇头,“不用谁提。别问了,不重要,你知道我认识你,熟悉你,就好了。” 她的直觉让他不得不怀疑是那个人,“你,是师兄吗?” 那个人大笑起来,“师兄吗?哦,也许是的。你是他的新徒弟?” “我……他不承认我是他的弟子……” “哈哈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他那么讨厌你呀!” 末无端一直讨厌这个人,更何况现在见到他还那么放肆,上前一把掀翻画纸,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他才不讨厌我,他最疼我!” 那人狡黠一笑,“他以前也最疼我!” 这句话像是有些争风吃醋的味道。 末无端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你这个白眼狼,他疼你,你却伤他的心!” 那人的脸一下子沉了,甩开她的手,道:“是他伤了我的心。” 他的眼神变得阴郁,“他曾是我最信任,最尊敬的师尊,我想让他以我为傲……他却杀了我。” 末无端愣住了。离只说过他的那位徒弟不在了,却没说过,竟然是为他亲手所杀。 末无端争辩道:“那也是你不争气,离那么疼你,教你修仙,你到好,非要入魔!” 那人的脸黑得吓人:“你以为我不想修仙?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修不了仙……” 越听越糊涂,什么意思?明明寒潭说过她的师兄资质上乘,早就有了飞升之相,怎么会说修不了仙。 “胡说,他们说你天资好得很,马上就要成仙了,你,明明是你自己不学好!” 末无端曾听金洛水说过,魔这种东西最坏最狡猾,既然入了魔,他的话自然是不能相信。比起眼前这位陌生的师兄,她更愿意相信离。虽然离将她逐出无涯境这件事也很奇怪,可她,就是相信! “哦?谁告诉你的?也对,我当时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成仙了。” 男子苦笑,不再说话。 眼前,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师兄不是死了吗?那这位是怎么回事? “你,你原来没死?” “死了,死透了。”那人突然笑了一下。 “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躲在这里,不见天日。” 她突然就不知还能说什么了,他是从那时起,就一直在这儿了吗?三百多年了…… 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今天来,是因为其他的事! 末无端调转话题,问他:“我在外面认识一个女子,自小偶尔会被问天阵摄灵。她说曾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你吗?” 男子抬起头来,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烟云吗?” 他认识碧烟云! 末无端点点头。 “来这里,她很不好受吧?” “她被伤了元气。她想知道被摄灵的原因。” 半响静默,男子终于开了口,“她身上流着我的血。” 36.魔的话不能信 “问天阵的阵法中浸入了我的灵力,我又有一缕残魂在此。她是我的女儿,血脉联系难断,难免受到影响,稍有不慎,便容易被卷进来。” 末无端目瞪口呆,空灵城中几百年无人知晓的秘密,答案就在眼前! “你,你是碧烟云的父亲?那持令主……” “清君吗?我……对不住她。” 末无端想安慰安慰这位师兄,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个,她们都很好,你别担心。” 男子点头,“我知道。”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男子率先打破沉默,“烟云慢慢长大,神魂越来越稳定。我撑了三百多年,魂魄之力就要消散殆尽。她不会再受苦了。” 末无端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心里仍是酸酸的。师尊、爱人、女儿,还有飞升成仙的机会,他曾全部都拥有,一念入魔,就什么都失去了。 他后悔过吗? 放眼四顾,这无涯境虽是虚㓜,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别无二致。记得这样清楚,无涯境里,他也一定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 她轻声开口,道:“过去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在了,离很难过。” 那人叹气道:“难过?算了吧,我的痛苦不是那点儿难过能弥补的。可就算我恨他入骨,又有什么用?我永远也无法负仇了。” 男子斜靠在椅子上,闭了眼睛,什么话也不愿再说,让末无端离开。 末无端自知再问不出什么,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男子突然叫住她,“里面的事,不要告诉烟云。”末无端知道此事难堪,点头答应。 男子咧开嘴,笑得渗人,“小心源离,他会杀我,也会杀你!” 从阵中出来,神识归位,天色破晓,原来已经过了一整夜。 碧烟云在房中焦急踱步,不知末无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末无端睁开眼看她,她尚未发觉,末无端叫了她一声,要喝杯水。 碧烟云见人醒了,慌忙去倒水,把杯子塞她手里,迫不及待问她查得怎么样。 末无端先喝水,阵中之事让她心情低落极了。另外,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她得想一套说辞。 脑袋转了转,有了。 “阵中那扇黑门我进去了,原来是个阵中阵,想必和你八字相克,我改了阵,以后应该不会再摄你神识了。” 阵中阵?这到是常有的。若真是这样,城主与母亲只入得了主阵,其他人更不用说,自然找不到化解的方法。 似乎解释得通,只得暂且相信,毕竟,又没谁能去证实。 到底有没有用,只要看看以后还会不会再被摄灵就知道了。 碧烟云装作全盘相信,给末无端行了一个大礼,感谢她帮了大忙,表示会禀明城主和母亲,记下她的恩情。 末无端摆摆手,起身离去。她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捋捋之前发生的事。 金洛水去敲末无端的门,唤她一起吃早饭,她直喊别吵,要睡觉。金洛水只当她懒病犯了,让她去睡。 可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晚膳时间。 金洛水又去敲门,半响末无端才打开,被金洛水拖去吃饭。 桌上,末无端阴沉得很,金洛水怕极了她这副德性,旁敲侧击问她遇到什么事了。 末无端有气无力,“魔的话,能信吗?” 金洛水差点儿一口饭噎死,末无端是知道能变人的怪物的事儿了? 试探道,“你,你遇到魔了?” 末无端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书上看的,有些疑问。这魔,是不是坏得很,全骗人?” 金洛水一听是书上的,松了口气,坚决道:“魔的话,一个音都别信。那些家伙,坏到骨子里。” 这话说得没一点儿水准,但末无端却刚好受用。 就是,离怎么会杀我,自己做了坏事儿还想拉我下水,呸呸呸! 一下子,心情好起来,搞得金洛水莫名其妙。 奉天大会已经结束,各门派陆续返程,丹阳派也决定第二日就走,毕竟有些事,还是早早回去商量打算得好。 各派长老尊者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面见掌门,把整个门派连阴沟里的老鼠都查一遍。 弟子们一派茫然,主事者草木皆兵。 青一笑与星如雨常以物灵传信,互通消息,但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那玩意儿不知是学得更聪明,还是真的消声匿迹。 后来末无端忙了起来,各派都找各种由头请她去交流学习。作为优秀仙家弟子,给各派弟子传授修行体悟,顺便把全部弟子拉出来看她以紫色灵气化物。 净明真人和丹阳派各长老简直哭笑不得,但只要有人来请,都派末无端去。万一,这种笨办法真有效呢。没效,也能给众门派一个安心。 末无端忙忙碌碌一年有余,满世界奔波,全当游学。 近日终于清闲了,回梧安院休息。 还没把床铺躺暖和,南宫望把门敲得咚咚咚响。 “不在不在!我要睡觉!” “快起来,贵客找!” 又是哪家的?末无端心里嘀咕,这一年,有名的没名的跑了不少,说实话,名字都没记住几家。 “空灵城持令主来了,点名要见你!” 持令主? 末无端想起了是谁,空灵城二城主,碧烟云的母亲,她前师兄的……那位。 到了正厅,掌门真人与六位长老都已经在了,碧清君坐在主宾座上喝茶。见她来了,笑着与她点头致意。 末无端向她行了礼,碧清君也不见外,招她坐在身旁。 碧清君道:“我听小女说,你帮了她一个大忙。本来我早就该来登门道谢,可末姑娘忙得人影都找不到,又都是正事,实在不便打扰。所以来迟了,末姑娘见谅。” 末无端还能帮上持令主女儿的忙?居然没人听说?什么时候末无端的嘴这样严了? 碧清君解释了来龙去脉,众人才恍然大悟。竟然还有这事?难怪持令主亲自登门,光谢礼就带了几车来。 碧清君笑道:“我空灵城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年一筹莫展,让末姑娘给解了围,当真惭愧至极。末姑娘灵力精深,又高义,将来定飞升可期,前途无量。” 能给空灵城卖上人情,那是最好不过。掌门真人与众长老也是对末无端称赞连连,随后设宴,宾主尽欢。 夜深,末无端回了房,终于可以睡觉。 “㗳㗳㗳”,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又响起来。 末无端困得要死,没好气道:“已经睡了,有事明天请早!” 外面一个女人的笑声,“末姑娘,当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只是明早我就走了。” 碧清君! 末无端一下子就清醒了,从床上滚下来去开门。 碧清君也不恼,笑盈盈进来,坐下,盯着末无端看。 神色平静,半响终于开口。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37.盛夏结冰的香萍湖 “嗯?”末无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知道她的名字哪来的?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听说是我从前师尊的朋友取的。” “他姓什么?”碧清君追问。 “姓源。” “不姓李?” “不是。” “那你那位师尊姓李?” “也不是,也姓源。” 碧清君面上有些迷茫,“不对,那怎么会这么巧?” “啊?”末无端云里雾里。 碧清君转过头来对她笑一笑,“无事,兴许是我想多了。” 片刻,她才又说话。 “我有一位故人,同姑娘一样,也是天赋异禀,生而有丹,身怀紫灵……” 末无端握茶杯的手镇住了,“你那位故人,他现在……” “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末无端再蠢,也猜得到,她说的是谁。 姓李? 姓离! 末无端满腹心事,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真是太巧了。” 碧清君笑道:“是啊,这般巧合,也是有缘了。” 送走了碧清君,末无端已经睡意全无,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一丝头绪。 碧清君的丈夫是离唯一承认的弟子,这个弟子入了魔被离所杀。碧清君碍于丈夫成魔不便将碧烟云的身世公诸于世,这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 但好像始终有哪里不对,可问题出在哪个环节,末无端始终想不出来。 不知么的,她又想起那句“源离会杀我,也会杀你”来,撒这样的谎有什么用?让自己远离离吗?可自己已经被赶出来了。 所有的答案,都在离那里,可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碧清君回了空灵城,直接去了仙君祠。里面供奉着空灵城历代飞升的先贤。碧清君燃了三只青香,拜了三拜。然后摒退左右,一人关在祠堂里面。 一个角落里,一块灰色的丝绸盖住了一个仙牌。 碧清君揭开灰绸,将仙牌拿起,指尖轻轻摩挲着牌上名字的凹痕。 南宫望最近发现末无端又阴郁起来了,而且这种阴郁还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纯粹的不开心,现在到像是心事重重。 连南宫望都能看出来,也就没人看不出来了。 众人担心,问她,她却只叹气。 这个末无端不正常! 要不是末无端自带驱邪属性,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被调包了。 这天上掉下来的宝贝疙瘩要不发光了,净明真人也焦虑。正好有人送信来求仙人除祟,想着末无端已经到了该出去历练的年龄,正好让她出去散散心。 净明真人还派了柳晚照、南宫望同去。只嘱咐了两句话:一,打不过就跑。二,玩儿高兴了再回来。 刚出浮玉城,就有人把他们叫住了。原来是金洛水。 出去玩儿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他?更何况还担负着开导末无端的重任。 金洛水在风来长老跟前软磨硬泡,风来长老一想,罢罢罢,他也该出去见识见识练练手了,终于点头同意。 金洛水怕人走远了,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追出来,还好三人在浮玉城中停留采买了些东西,没有直接御剑离开,才让金洛水赶上。 要去的地方叫香萍湖,离浮玉城不过四、五百里。信上说是湖水突然全结了厚冰,凿开迅速又结上。 湖边都是靠湖为生的渔民,现在打不了渔断了生计,又害怕湖中出了妖怪,会不会什么时候出来害人性命,惶恐不安。 四人抬头看看头顶炎炎烈日,扇了扇手中折扇,这天气,湖水结冰,没妖怪,那就是见了鬼了。 四人御剑,大概一个时辰,便见脚下一大片白光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 下了地,正是香萍湖。湖面冻结,映着日光,像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金洛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就要在烈日下被冻成伤寒了。 末无端这场景,怪美的,跳到湖面上,还跺了几脚,冻得结实。 柳晚照也不去管末无端,让她在冰面上蹦哒,领其他二人四处查看。 湖水结了冰,没了一半在水中的芦苇也冻着硬梆梆,湖边草地上,也结了一层厚霜。但十丈开外,就一切如常了。 可以肯定,是湖里出了古怪。 柳晚照决定先去湖边镇上住下,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怪异的事,转过身去叫末无端,发现她正趴在一个冰窟窿上面不知在干什么。 末无端做事一向简单直接,要调查为什么结冰,就把冰化开了看。以灵为火,烧出一个洞来。 洞刚化开,一个什么尖脑袋突然伸出来看了她一眼,又马上窜回水里去了。末无端甩手化出长鞭,追着那东西去了。 抓住了! 那东西在鞭子那头挣扎!难道把妖怪捉住了? 末无端收回鞭子一看…… 一只比手臂还粗的……大虾? 虾一直奋力弹跳,想要挣脱,可惜被鞭子捆得牢牢的,只甩了跑来看的聒噪二人组一脸水。 南宫望毫不在意,把脸一抹,“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虾呢!” 湖边的小镇就叫香萍镇,四人一虾浩浩荡荡进了镇,找了一家还看得过去的客栈住下,把虾交给厨房去收拾,就找了张桌子坐下,把小二叫来问话。 还没等他们说话,小二已经滔滔不绝起来。 “唉哟,客官,你们从哪儿弄来这只虾的,小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虾呢,开眼,今儿真是开眼。” 金洛水想,岂止你开眼,我还开眼呢,答道:“不就你们镇边上那个香萍湖嘛。” “香萍湖!这香萍湖不是冻上了吗?” 末无端比划了一下,“开了个洞。” 那小二一边摇着头一边感叹,“高人,几位客官真是高人。这湖自从冻上了,请了好些彪形大汉也没凿开个口子。几位随随便便就开了个洞,还能捉虾!” 又道:“自从湖冻上了,镇上鱼虾就断了,今儿还是这个月头一遭做河鲜。” “这香萍湖什么时候开始结冰的?” “就一个月前。” “那一个月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那客官您真是问着了,还真有,我亲眼所见!” “说来听听。” “就是湖水冻住的那一天,我半夜出来上茅房,那天乌漆麻黑,我差点踩茅坑里……呃,不说这个,我回屋的时候,随便抬头看了看天,一个黑影子飞过去……” “等等等等!”金洛水叫道,“你不是说乌漆麻黑吗?你怎么看到的黑影子?” “我当然看到了,那个黑影子还泛了点绿光!” 小二吞了一口口水,拿手比划,“这么大一个黑影,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得很,从天上掉下来,正好就是往湖那边落的。第二天,就听说湖水被冻住了,冻得那个结实啊……。” 正说着,后院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厨娘尖叫着跑出来,“有妖怪!” 38.会说话的不能吃 四人一听有妖怪,飞身进入厨房,但是……这是什么情况…… 金洛水觉得要么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看到,螃蟹在背虾? 一只面盆大的青蟹背上背着那只洗干净,正要开肠破肚取沙线的大虾朝窗户爬去。 螃蟹见有人进来,大叫一声“虾兄抓紧了!”迈开八条腿横着飞奔就要从窗户翻出去。 到嘴的红烧大虾要逃跑,怎么可能! 末无端一步跨上前去,一脚踢飞厨房里的方桌堵在窗户上,先断了两个河鲜的去路,再伸手一根紫鞭飞出,击个正着,把它们捆在一处拖了回来。另一只手掀开灶上的大蒸笼,就把螃蟹塞了进去。 “螃蟹还是蒸着好吃,虾依旧红烧好了。” 说完,随手把虾丢在案板上。 眼看蒸笼盖跳动着就要掉下来,末无端一把按住,喃喃自语道:“要翻天了,怎么螃蟹还敢揭锅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三人简直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蒸笼里传来颤抖的“救命”呼喊,三人才回过神来。 柳晚照道:“无端,那只螃蟹会说话。” “嗯,听见了。” “你这是打算把它吃了?” “啊,蒸着吃,蘸醋。” “它会说话。” “啊?会说话就不能吃吗?” …… 螃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盖子打开了,柳晚照把它搬出来。 “那个,你还好吧?” 螃蟹要是能流泪,保证激动得哭出来,事情发展得太跌宕起伏了。 “能让我去冷水里泡泡吗?我烫得慌。” 柳晚照依言,把他放进厨房的水缸。 “还有我虾兄,再没水它就要死了!” 金洛水赶紧把案板上的大虾也塞进缸里。 那虾在水里缓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见末无端还有点儿可惜的神情,柳晚照悄悄拿身子把缸挡了挡。 南宫望道:“大螃蟹,你是妖怪?” “哪里算得上是妖怪,顶多称得上是精怪。不然哪里那么容易被捉住。” 螃蟹的两只大鳌鳌尖轻轻对碰,就像小孩在对手指,那样子可怜委屈极了。 “你来救你的这个……虾兄?它也是精怪?” “是。我们在水里憋了好久了,它看到湖面出了一个洞,想去透口气,没想到……我想救它,知道打不过,只能偷偷跟着你们,想趁没人的时候,把它带走,谁知……” “唉!”金洛水道:“那它说句话嘛,也不至于差点儿被红烧。” 说句话就不吃?刚才的情况可不是这样! 螃蟹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道:“它是哑巴,说不了话。” 成了精,还是个哑巴,这精成得憋屈。几人哭笑不得。但这螃蟹,明明自己都这么弱小,朋友有难,却义无反顾要来相救,到是有几分血性。 柳晚照想,正好,湖里来的,没有比这更好打探消息得了,问道:“这湖水为什么结冰,你知道吗?要是说的有用,我放你们回去。” 看到一线生机,螃蟹恨不能把八只爪子都举起来。 “知道知道!” 螃蟹吐了一串白泡,也不知道是不是呛着 了。 “一个月前,大晚上,我和虾兄正在捉水虫吃,突然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掉进湖里,掀起了好大的巨浪,差点儿没把我俩拍晕过去。” 能被浪拍晕,这俩家伙弱得好笑,南宫望和金洛水对视了一眼。 “有个黒色的东西沉下去了,很长,还有绿色的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从那儿冒出来。之后,湖面就结冰了。” “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你去看过吗?” “怎么可能!那东西能把整个湖都冻上,我去不是找死吗?” 螃蟹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大声了点儿,又小心翼翼道:“我和虾兄一般都在浅水活动,那东西,掉到湖底去了。” 四人对视,可能要去湖底一探。 天色已晚,四人没有半夜去坟头找鬼,冒险寻死的打算,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去。 螃蟹大虾,将就着在水缸里再住一晚。 螃蟹知道遇见了仙家高人,不敢回嘴,抱着虾兄乖乖呆好。 第二日,金洛水捧着螃蟹,南宫望搂着大虾,四人两怪出发。 走时,客栈小二一直把他们送到镇外。 昨日见这四人一出手马上就降伏了两个妖怪,今天还要到湖上去,知道肯定是哪家仙门派下来救苦救难的,殷勤得不得了。就盼着他们能解了香萍湖之困,渔民也有饭吃,他们店里也有生意。 小二道:“我一会儿就回去,告诉大家伙儿,仙人来啦,咱们镇就有救啦。” 金洛水忙摆手,“可别,我们就是先去看看,能不能解决还不知道呢,等真解了困你再去宣传。” 路上,末无端有些不确定的对三人说:“我昨夜想了一晚上,那个东西,或许我知道是什么。如果真是那样,只怕有些危险。” 三人两怪眼睛齐刷刷扫过来。 “龙。身体庞大,长,血液有光,绿色的,性极寒。” 金洛水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龙啊,只在传奇故事里见过的龙啊! 南宫望状态差不多。 柳晚照的状态也差不多。但是他的教养让他收起了那一副呆样。 “你是说,有龙受伤,掉进了香萍湖,所以湖水结了冰?” “有可能。” 螃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了,水缸里挺好。 “如果真是龙,的确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嗯,只是不知道这只龙现在状况如何。如果已经死了,那自然不足为惧,如果只是受伤……受伤的龙,会特别暴躁。” 可那龙死没死,谁知道呢? 到了湖边,四人自知没有那本事,不敢贸然下水,只又在冰上化了一个洞,把螃蟹和虾放回去,又叮嘱了好好修炼,不要害人,不然真把它们清蒸红烧了。 若真的有伤龙在湖里,死了,血液干涸,灵力散尽,湖水自然解冻,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几十年还是几百年都不好说。 若是没死,伤好了,自己走了,皆大欢喜。不走,称霸一方不在话下。附近百姓生死,就凭它爱好了。 末无端想着得回去复师命,也许掌门和长老们有办法。她还想着那个小二说的,解了香萍湖之困,就是救了整个镇上的人。 几人在湖边商量了一阵,决定先去镇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再做打算。 突然听到冰面“叩叩”的细微敲打声,一看,是大虾。之前化的那个洞,已经又开始结冰了。 末无端再把洞敲开,大虾用两只细细的虾鳌举起一块黑色的碎片给末无端。 末无端接过,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块残破的鳞片,光滑的纹理泛着黑色的光亮。 螃蟹在大虾旁边说道:“这个是前几天我们在水草里发现的。这不是我们湖里的东西,可能是掉下来那家伙身上的。” 末无端转过身对三人说:“我要下去。” 柳晚照奇怪,“怎么了?” 末无端把那块鳞片拽紧了,“湖底的那家伙,我可能认识。” 39.神龙大黑 四人施了避水术,从洞口跳下去。螃蟹和大虾在前面带路。 三人听了末无端的话,万分震惊!但见末无端笃定的神情,知道她是非下去不可的,只得跟着一起。 越往下沉,光线越暗。 末无端摸出无极乾坤袋,从里面掏出了一颗大如鹅卵的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璀璨的白光,把几丈之内照得透亮。 湖水冻住之后,湖中水族都感知到了危险,大多藏匿起来了,偶尔出来活动,也是靠近水面。 四人下沉,只觉得周围冷清极了,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南宫望心里既紧张,又期待,真的是龙吗?真的没问题吗?不会送羊入龙口吧。转头去看金洛水,一脸兴奋,这家伙比自己还没心没肺。 再往下,螃蟹和大虾就不敢去了,这些小精怪本能中对危险的预知特别敏感,现在已经鳌爪乱颤,不能动弹了。 螃蟹用尖锐又发着抖的声音说道:“再下面不远就到湖底了,还请仙人们自己去看,我,我,我真不行了。” 四人也不为难它俩,顺着蟹鳌指着的方向继续往下,果然过了不多会儿,就踩到了湖底。 湖底一层厚厚的淤泥,拿脚轻轻一触,淤泥卷起,染浑一片湖水,什么都看不到了。 四人只得浮在淤泥上,踏水缓慢前行。 除了泥还是泥,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末无端举着夜明珠走在最前面,柳晚照挨着她,手握着灵剑,四方戒备。 南宫望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周围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他忙往前跨出几步去抓住末无端,“无端,这儿太静了,龙在哪里!” 末无端手被扯了一下,夜明珠没握稳,掉到了淤泥里,陷下去了。 顿时陷入无边黑暗中。 落在最后的金洛水大喊:“搞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叫道:“别踩湖㡳!呛我一嘴泥!呸呸呸!” 没人理他。 静默片刻,柳晚照说:“快过来,不,慢慢过来,轻点。” 柳晚照的声音很奇怪,很僵硬,很压抑,金洛水还没听过柳晚照这么说话。 终于,南宫望没忍住了,尖叫起来,“你,你后面!后面!” 金洛水被南宫望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转过去看。 一对磨盘大的灰金色瞳孔,快抵住他的后背,正盯着他看。 金洛水整个人僵住了,动也不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吓晕过去了。 没人踩湖底,是那双眼睛主人的鼻息吹起了混浊的泥水。 那双眼睛渐渐升高,湖㡳骤然掀起湍急的水流,冲击得几人站也站不稳。 湖水翻腾,几乎要卷起漩涡。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对恐怖的眼睛在黑暗里游走。 其他人被水流冲到了哪里,金洛水怎么样了,一无所知。柳晚照心中升起无尽恐惧,他知道,南宫望和金洛水只会更害怕。 那末无端呢?她在哪? 一切都是发生在瞬间的事,柳晚照却觉得很漫长。 一个声音响起,“大黑,是你吗?” 金瞳停了下来,转向末无端,混沌的湖水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个声音坚定的说:“大黑!” 一条紫色火焰从末无端手心蔓延开,在湖底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圈,把水㡳烧得透亮。 柳晚照终于看清了其他三人所在,也看见了,一条蜿蜒黑龙,将他们四人,盘在中间。 龙头大如厅堂,龙须随着水流飘荡,扭曲盘旋的身体足有二十丈长,四爪尖利如匕首,身上厚厚的龙鳞如墨一般浓重。在火光下,灰金色的瞳孔收缩,竖立起来,成了灰棕色。 柳晚照看着它的獠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末无端口中的“大黑”,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被撕烂了。 他强行定住心神,他是师兄,他要照顾好其他人。于是他动起来,去拉住南宫望和金洛水,把他们护在身后。 他去看末无端,末无端对着那只可怕的神兽笑了笑,“大黑,好久不见。” 那只黑龙轻轻地把头探过来,末无端伸出手,抚在它的脸上,像是在抚摸一只撒娇的宠物。 快被吓死的南宫望见到这场景,又要吃惊得背过气去。 反而是之前吓晕的金洛水,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惊呆放空了,反倒没什么反应。 柳晚照重重吐了一口气,应该不会被吃掉了吧。 即便是末无端,也还不能在水下这样大范围的燃烧灵力多久,紫色灵火渐渐熄灭。 黑龙张开大嘴,一颗光滑浑圆的金球从口中飞出来,再次把周围照亮,那颗,便是龙珠,也是龙身上最重要的珍宝。 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在末无端面前把龙珠吐出来,自然是因为对她的极度信任。看来他们关系匪浅。 三人终于都完全放下了心,从惊魂未定中跳脱出来。 末无端知道大黑受了伤,就去寻他伤的地方。 借着龙珠的光,末无端细细查看,身体各处都有伤口,有些地方的龙鳞掉落了,或者还剩下残片。 最严重的一条伤口在脖颈间,伤口处的肉都翻开来,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到金色的骨头。 虽然已经一月过去了,稍一活动,还是有细细的绿色血丝渗出来。 末无端大骇,龙族在神兽中身份尊贵,法力强悍,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伤黑龙? 不止是打伤,看伤口情况,是想屠龙! 黑龙受了重伤,灵力涣散,整整一月了,也无法自愈。 末无端唤出灵力至掌心,覆在伤口处替它疗伤。 无奈黑龙体形庞大,伤口又深,加上末无端不过是个凡人,隔着一层,治疗就显得艰难。 好不容易,才让脖颈处的伤口大致长好,但也还不敢乱动。 末无端将其他三个人引见给大黑,三人诚惶诚恐给黑龙行礼,自报家门。 见大黑虽重伤,却不伤性命,末无端放下心来,才问道:“大黑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受伤?” 黑龙道:“我本来在云层上睡觉,突然就有雷电袭来。一片雷云将我包裹在中间让我没法逃脱。有灵光斩下来,幸好我躲得快,不然,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黑龙说到这里仍是心有余悸。 “我想把雷云散开,但不知谁在控制,我只能在里面乱撞,也不知撞了多久,居然逃出来了。我一路御风过来,终于撑不住了,掉入湖中。” 龙能掌控风雨雷电,居然会被他人以雷电所伤,此事实在匪夷所思。 黑龙道:“那并非普通的雷电,是有人以云为障,以灵为媒召唤而出。至于对方是妖是魔,是人是仙,为什么要杀我……一无所知。” 四人骇然。 龙族贵为神兽至尊,但显然,对方法力远在黑龙之上,才能如此打压。但一个比龙强大得多的人,为什么要去屠龙。 没听说大黑和谁有深仇大恨要以命来偿。 那为财为名?对于这样一个强大的家伙而言,有必要吗? 总不能是为了吃吧? 这事儿,末无端是认识一个做得出来的,但他若出手,大黑就只能任他鱼肉,绝没有逃出来的道理。 动机不好猜。 柳晚照似乎发现了一点儿不对。 “伤您的那位,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那会不会是,您认识他,至少见过他?” 黑龙摇头。 “我认识的,都离开去其他世界修行了……” “他们去哪儿了?” 末无端猛然拽住了大黑的龙须。 40.什么都能揣兜里 大黑自知失言,一下支支吾吾起来。末无端可不管它是不是为难,穷追猛打,大有敢不老实交待就撕了它龙嘴的架势。 左右逃不过。躺湖底都能让这小祖宗遇见,这不就是天意嘛。 “大概两年前,就是你回来没入到门那次之后。神尊将无涯境里所有仙灵全部遣散,指点他们自行前往其他世界修行去了。现在无涯境里已经……” “都走了?” “都走了。”舞翩儿、饮欢、漱心、涟琳、寒潭……她大概此生,都见不到了。 “那他呢?” “你说神尊?” 末无端点头。 “也许在,也许不在,这我就不知晓了。神尊遣我出来,他的行踪我又怎么敢问。” “他遣你出来的?” 黑龙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什么叫言多必失,今天已经说漏几次嘴了? 而且,这小祖宗听人说话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什么时候这么会抓字眼了! 黑龙闭紧嘴巴,眼神躲闪。这撕了嘴也不能说出来。 神尊、无涯境、仙灵,这些东西三人都是头一回听说,直被惊掉大牙。 这神尊能派遣黑龙,能遣散仙灵,到底是怎么样的至高无上的大神啊! 黑龙不吭声,末无端拍它吼它也没用。到底还是柳晚照多些心眼,既然是神尊遣出来的,也许有些话那位神尊吩咐了不能讲。 柳晚照迅速分析起末无端一直以来的种种行为言语和现在的状况,心里有了猜测,问末无端道:“这位神尊,就是你的师尊吧?” 末无端点点头。 那就说得通了。 柳晚照道:“你师尊一直待你很好,却突然逐你出门。之后派了黑龙神君出来,神君却不愿吐露原因……如果我所想不差,或许黑龙神君是奉神尊之命看护你的也说不定。” 柳晚照的话让末无端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末无端狠狠扯了一把龙须让黑龙的脑袋靠过来,“是离让你来,保护我的?” 黑龙心想,都说人类难缠,这该死的凡人,心眼儿怎么比筛子眼还多。反正就是咬死了不说话也不点头。 末无端踏在黑龙鼻梁上,双手撑住它的额头,直视它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离让你来保护我,如果不是,你就摇头!” 要死要死!小无端什么时候也跟凡人学得这样狡猾! 黑龙有令在身,无法说“是”,但也没法摇头,到底心虚。 末无端敢肯定自己有眼泪掉下来了,但是在水里,谁也看不到。 离,真的还是那个会时时担心她,处处回护她的师尊吗? 黑龙感觉到了些什么,盯着末无端看了一会儿,唉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它即不去否定,也不去肯定刚才他们的猜想,没有用,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看无端伤心,让它也不好受起来。 它初次见末无端的时候,她还是个二岁的女婴,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会冲它笑。它很喜欢她。 黑龙说:“神尊怎么可能放得下你。” 一句话抵得过千言万语。 那个混账老头子,明明心里待她好,却要装无情。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大骂他一顿! 末无端知道自己脸上一定难看极了,极力忍住不哭出声,表情都皱到了一起。但心里终于亮堂了。 大神的行事缘由,柳晚照猜不到,也不敢去猜,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玩高兴了再回来”目标达成。 末无端还有很多话要问,但眼下不是问的时机,一来大黑不一定开口,二来就算旁边是金洛水他们,有些事她也不愿让人知晓。 反正最大的心结已解,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当前的问题。 大黑受了伤,继续把它扔在这里绝对不行。但这么大一条黑龙,能让它去哪里呢? 自行离开自谋生路绝对不行,末无端肯定不放心。 他们带出去?太显眼,不知要引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且不说本就暗地里不知是谁要致它于死地。它受了重伤,法力不济,要是招来了心怀叵测之人……毕竟龙角龙骨龙血龙肉龙鳞龙须都是奇珍,龙珠更是先天至宝。 南宫望、金洛水围着黑龙转了几个圈,望龙兴叹。柳晚照也愁,这么大条神龙,总不能揣兜里。 柳晚照突然想起,转头去看末无端。末无端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这……还真能揣兜里! 无极乾坤袋,能装多少东西,末无端也不清楚。但既然能装金山银山,装条龙肯定也没问题。 末无端把袋口打开,伸向黑龙,要带它出去。 黑龙犹豫了一阵。 本来是奉命暗中保护,结果末无端那边根本没给它保护的机会,过得好得很。反倒它自已莫名其妙倒了霉。 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抽筯剥皮也是以后的事。它不走,末无端一直和它耗在水里也不是个办法。 那就改成贴身保护? 黑龙一想通这一条,索性破罐子破摔,召回龙珠吞下肚,一头扎进袋子里。 末无端黑暗中收回无极乾坤袋,对其他三人说了一个“走”字。四人便往湖面上游去。 湖面冰层还没有化去,四人召出灵剑撞击水面,在上方撞出几个大洞,冰块四散。四人从洞中跃出水面,掸落衣服、头发上的水珠。 虽用了避水术,但湖水刺骨,仍是冻得几人打哆嗦,如今出来,烈日之下晒着,暖和极了。尤其是末无端,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黑龙已经离开了香萍湖,不用多久,冰层自然会化去。 “仙人,四位仙人!” 水里有声音叫他们,原来是大螃蟹与大虾。 螃蟹问:“仙人们回来了,可曾见到水下的东西?真的是条神龙?” 柳晚照蹲下看着它们,笑道:“虾兄蟹友就别管了,总之香萍湖的问题已经解决,你们别担心。” 高人说别管,要管有心也无胆。只连连向四人道谢,这家里结满冰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四人走时,螃蟹还给他们带上了两条大银鱼,说是湖里最鲜美的,一定要尝尝。 告别大虾大蟹后,几人自然是先回镇上,好酒好菜吃上一顿休息一日再作打算。 小二见过了大半天,四人就回来了,忙问那香萍湖如何,妖怪找到了没有。金洛水扬扬手中的银鱼,扔给小二,让厨房去做。特别帅气一甩头道:“那是自然,全妥了!” 小二佩服:“仙人,真是活仙人!咱香萍镇算是得救了!我去给大家伙儿说去!” 说完就要往外冲。被金洛水叫住,“唉,唉,先把鱼做了!” 不一会儿,香萍湖里妖怪被杀的消息就传遍了全镇,有不相信的去湖边证实,果然见冰层在逐渐融化消失。 几人饭还没吃上,就被络绎不绝前来道谢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的人好多还带了谢礼,东家三瓜,西家两枣的。柳晚照忙着道谢,除恶卫道,本来就是修行之人的职责,哪里当得起大家这么热情。 末无端上次被这样围观,还是买锅的时候,只是这次,开心极了。 41.回家 关于大黑的事,末无端请求三人替他保密,谁也不能说,掌门也不行。 身揣神龙,这可是极其骇人听闻之事,只怕招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站在人这一边,还是站在神龙那一边,对于南宫望而言,答案显而易见,哪怕那个人是掌门师父。南宫望率先表态,指天发誓。能和神龙搭上关系,卖几次师父也不是问题。 金洛水和末无端什么交情,管他神龙还是掌门,他只站末无端。 柳晚照有自己的考虑。黑龙受袭一事尚不明朗。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差池,不只末无端,只怕整个丹阳派都会招惹祸端。 最后思虑再三,柳晚照许诺,在不对末无端和其他无辜之人产生危害的情况下,他会守口如瓶,但若是有祸事的苗头,他便会立即禀明掌门,请掌门定夺处置。 香萍湖事了,按例要向掌门回禀情况。因为答应了末无端不说,柳晚照书信上只写了“香萍湖之困已解,四人均无损伤”一句送回。 至于接下来去哪,好不容易出来了,看那三人,肯定不打算就这么回去。 好在有“玩儿高兴了再回来”的前旨,晚几日回去也无妨,就由着他们去闹吧。 金洛水、南宫望第一反应都是,回家! 自从到了丹阳派修行,就再也没回去过,虽有书信来往,但爹妈的样子都要记不清了。 丹阳派弟子,尤其他们这样的掌门、长老弟子,都被教导红尘凡事误修行,入了仙门,该放下的就要放下。 世间俗人不过庸庸碌碌数十年,修行者能窥天道、知苍生。修仙有成的,寿命皆以数百年算,像掌门、长老那样的大能,动辙以千年记,要是成了仙,那更是千秋万代的福䘵。 修行不易,要天份又要刻苦,若是被世俗扰了心智断了修行,那该有多可惜。 是以这些高阶弟子们从不敢提起家人,可又哪里能真的不想。 金洛水归心似箭,末无端也很想念杞多玉,四人便决定先去衡阳。 一路御剑,半日时间便到。到了衡阳城外,四人改为步行进城。 一路上,金洛水叽叽呱呱给另三人介绍,哪家的蹄膀最好吃,哪家的糕点最甜香,哪家的首饰最花俏,哪家的姑娘最多情。城里家家户户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有相熟的看到他,都惊呼“金家小子回来啦”,比他跑得还快,去给他爹娘报信。 大娘大妈们出来把他围住,上上下下看了个透,摸了个遍。 “真是金家那个熊孩子!” “什么熊孩子,人家现在可是修仙的人了,修仙的,懂不懂?” “再修仙,以前也翻过我家墙,拔过我家萝卜。” 嘴上说着怪罪的话,大娘大妈们却都带着笑,皆因金家两夫妇做人厚道,结了好人缘。 金洛水摸着后脑勺,险些羞红了脸。“刘大娘,我都要二十三了,就别说那些小时候的事儿了,你还是给我留点儿脸呗。” 大娘大妈们一阵哄笑。 “唉哟,都二十三了,小时候看着不咋地,如今到长成个好模样。你别去修那个仙了,朱婶儿把女儿许给你。” 金洛水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其他三人都捂嘴笑个不停。 看得出,金洛水以前在这儿,那也是知名人物。 旁边的大爷们看不下去了,“都别闹了,人家还赶着回家,那爹娘都等着呢,别让人等急了!” 大娘大妈们才散去,那个叫刘大娘的还非往四人手里塞了花生瓜子。 金氏夫妇听了消息,高兴得给祖宗上香,一走五年,金小幺终于回来看他们了。赶紧叫齐一家人在门口等他。 金洛水还没走到门口呢,金氏夫妇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把金洛水搂住,又拉着金洛水看上看下,金夫人直揩泪,“瘦了,阿小瘦了。” 金洛水赶紧安慰,“没有的事儿,我这叫精壮。” 金老爷拍拍金夫人的肩膀,“哭什么呢,阿小回来了,该高兴。” 金夫人赶紧把泪擦干净,“我就是高兴的。” 金申也在,金申的娘子也在旁边站着。 金洛水还没有见过嫂子,上前行了一礼,道:“洛水见过大嫂。哥哥嫂子成婚,洛水也没回来,这里给嫂子赔罪了。” 小金夫人是个温柔娴静的,忙扶他站好,道:“这是哪里的话,小叔修仙道,是最重要的大事,哪能为了这些俗务耽搁。” 金申道:“都别在门外杵着了,快进去坐下聊。” 又转过来对末无端三人道:“末姑娘,几年未见,大变了。这二位想必是洛水的师兄,怠慢了,还请见谅。” 三人摆摆手,忙说“不妨事不妨事”。 金氏夫妇才想起这边还有金洛水的师兄妹,赶紧请三人一起入内。 众人进了堂屋,坐好。 金洛水眼睛一直到处找,“姑姑和玉儿呢,怎么不在?” 金夫人道:“她俩今日恰好去茶园看茶去了,我已经派人去叫了,马上就回来。” 话音才落,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赶。还没进门,就听见杞多玉叫道:“洛水哥!无端!” 杞多玉还没站稳,金洛水就飞扑过去把杞多玉抱个满怀,“玉儿,我好想你!” 杞夫人慢了几步,进门看到这场景,也是笑得灿烂。 金夫人也笑道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多玉都是大姑娘了,哪能由你说抱就抱。” 金洛水嘟嘴,“那我不管,多大了都是我的玉儿妹妹。” 末无端也站过来,杞多玉忙放开金洛水,拉着末无端左看右看。 末无端身上的变故,金洛水和尤泽的信里都说了,杞多玉也是心疼。但平日里她在书信里也不提,杞多玉也不便去揭她伤疤。如今看她气色大好,也终于放了心。 杞多玉在丹阳派小住的一月里也见过柳晚照和南宫望,上前向二人行了一礼。“数年不见,洛水哥哥和无端,想来是承二位照顾了。” 二人还礼。 堂屋里谈笑风声,金洛水讲了这几年的经历,又讲了末无端称霸丹阳派的一些趣事,逗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金夫人道:“上次你让阿泽带回来的丹药和灵符真是不错。你隔壁李叔得了痨病,都咳血了,两颗丹药一碗符水下去,好了!今天听说你回来,去山上给你打野兔去了,让你们晚上尝尝鲜。” 金洛水道:“那我下次多捎点儿回来给你们,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健体。” 金老爷道:“阿小有这个心,爹娘已经高兴了。你既然已经决定要修仙,也结了丹,就该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修成了大因缘,从此无病无灾,福寿绵长,爹娘比吃一百颗仙丹还开心。” 金洛水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眼睛上,让他眼眶发红。 金老爷道:“阿小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给祖宗上个香,就算你今后成仙了,也还是金家的孩子,别忘了祖宗!” “唉!”金洛水答应着,就跟着金家夫妇去祠堂敬香了。 42.求证 下午,李叔真提了两只野兔来,还有几只野鸡,晚上,并着其他好菜好饭,一起烧给他们几人吃了。 饭后,金家一家到内室说话,他们三人也不好打扰,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金家想来是安全的,又终于得了空当一人独处,末无端关好房门,拿出无极乾坤袋。 把大黑放出来肯定不行,多半要把金家房子全压塌了,末无端决定自己钻进乾坤袋里去找它。 把袋口打开向上放在桌面上,末无端一头扎进去。 这无极乾坤袋她从没进来过,只知道空间颇大,真进去了,才知道大得荒凉。 里面并无他物,只有满地的金银财宝,一口大锅,和在财宝上打瞌睡的一只黑龙。 “大黑!”末无端朝它走过去。 黑龙抬头,心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定然又是来问无涯境和神尊之事的。 却没想到末无端偏偏不问这个,却问起了它三百年前的旧事。 “三百年前师尊曾有一个徒弟,你可知道?” 黑龙赶紧闭上眼装睡,这也不是能回答的好吗? 末无端知道它有顾虑,开口道:“瞒我也没用,我见过他了。” 黑龙猛得转头看向末无端,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它眼泪流。 “那人,三百年前就死了,你哪里去见他?” “我见到了,一年半之前。” 末无端于是将她在空灵城问天阵中遇见那人残魂的事告诉了黑龙。 事以至此,哪里还瞒得了?再说了,神尊也没给它说不准讲这个事情啊,此事只是无涯境里的禁忌,如今又不是无涯境。 黑龙心存侥幸准备钻个空子。 “是有这么一个人。论天资,不差你半分,论努力,和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点儿末无端已经听说过了。 “我听过,说他十几岁时就要飞升成仙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入了魔?” 黑龙叹到:“他确实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四五岁吧,就有了飞升之相。可到了二十多岁,也一直无法飞升。” 末无端想起那天男子说过的话,他说离知道他修不了仙。 “无法飞升,这是为什么?离不管吗?” 黑龙摇头,“谁知道呢?只是神尊好像一直不太在意这件事情,只让他平心静气,说是机缘末到,等待就是机缘。” “他不像你,从小到处游历,有一次,几年没回来,再传来消息就是说他入魔了,大开杀戒。怎么入的魔我也不清楚。神尊为了此事出去寻他。” “然后呢?” “找到了。” “然后……” “我不知道。” “他死了。谁杀的?” “我没看见,我不知道。” “离杀的?” 黑龙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谁也没看见,但他是被九天玄雷所杀。” 九天玄雷,正是离的手段。 那人没说谎…… 一位大神,教养出了一名入魔的徒儿,然后亲手杀死他。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清理门户罢了。 可得到了证实,末无端心里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难受,不知道是为离不值,还是为那个男子不值。 黑龙见末无端不说话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想,末无端在沉默了半响之后,开口问它,“所以,离才不愿我做他的弟子吗?” 离说他教不了她,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会重蹈覆辙吗?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黑龙实在觉得有些尴尬。 黑龙道:“此事,恐怕只有某一天你得见神尊之时,亲自问他才能知道了。不过我猜测,并不尽然,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神尊待你二人并不相同,对他虽也爱护,但也严厉,对你那真是……” 宠得既没上限也没下限。 黑龙突然严肃起来,“那小子居然还有残魂在世,只怕要为恶。” 末无端摇摇头,“似乎是阵中曾灌注过他的灵力,他只依托在那里。而且灵力已要消散,没有多少时日了。” 黑龙心中又是唏嘘,那也曾是在它眼前长大的孩子,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不能给离传个信吗?” 末无端想起离说起那个人时的神情,总觉得,或者应该让他再见他一面。 “除非神尊召我,不然以我之能,哪里能知道他在何方。” 问了许久,一点儿新消息也没问到,只是证实了那个人所言非虚。 到是黑龙来问题了,“我说,这里怎么还有口锅啊,不像是什么宝物啊?” “什么时候见你不顺眼了,正好用这锅把你煮了。”末无端冷冷说。 黑龙闭了嘴,当没听见。 末无端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却在梦里又听到那人说:“他会杀我,也会杀你!” 末无端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日,金洛水要去尤泽家里去拜访,来叫末无端。末无端起不来床,只得其他三人自己去了。 又过了一日,因为还要去南宫望家中,不好再耽搁了,众人告辞。 金夫人悲从中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自己已年过半百,不知道还能等阿小多少年。 金老爷抚着她的背,强忍着离别之痛,劝金夫人道:“他走了才是好事,走了好,别耽误了孩子。” 金夫人点点头。吩咐家丁把准备好的吃穿用度拿出来放在金洛水手里,千叮咛万嘱咐。 杞多玉似乎有什么话要跟金洛水说,但终是没说出口,只道了一声“保重”,又与末无端话别,方才真情流露。 四人告别金家,御剑便往方平城走。 方平城是南宫望老家,南宫望已提前给家里人传了信。 到了方平城,末无端他们才知道,这南宫家在方平的地位,只比南宫望的名字多一个字,南宫望族。 南宫家世世代代都是方平城里的首富,南宫望又是长子嫡孙,按理来说应该视钱财如粪土,也不知为什么还老是喜欢算计末无端包里财产。 到了城门口,已经有小厮架了马车来接,两旁还跟了一堆仆从。 见四人到了,忙给他们递了帕子擦去一身风尘,又端了茶水请他们漱口。方才请上车去。 这番财主作派,末无端以前没见过,到是觉得有趣,南宫望却是习以为常。 一路到了南宫府上,门口是一群小厮丫鬟簇拥着一位华贵妇人在等,正是南宫府上的女主人,南宫望的亲娘。 南宫望下了车,迎面朝南宫夫人跑过去,握住她的手,喊了一声“娘”,南宫夫人喜道:“娘终于盼到我儿回来了,快进去,你奶奶、父亲都在等你!” 又招呼了末无端三人去侧厅喝茶,安排了客房休息。 家家处事不同,他们家里人要自己说话,三人就自便了。 南宫府占地广阔,虽不能与各仙门相比,但作为私人宅院,已是极尽奢华。 向来只知道末无端有钱,却不料南宫望也是个大财主,金洛水直啧嘴,身边有钱人多的感觉真好。 后院还住着另几房夫人,三人也不逛了,由丫鬟带着去了客房。 4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过了约么两三个时辰,南宫家老太太派了人请三人到客厅喝茶,问候了几声,寒暄了几句便请他们到大厅入宴。 原来为了庆贺孙子归家,南宫府上大摆宴席。 南宫府上大少爷天资出众,被仙家名门看中,掌门亲自教导,这事儿方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府中设宴,方平城中的名流都得了请柬,纷纷备了礼物前来道贺。府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南宫望忙得团团转,完全分不出身来招呼他们三人。他们三个也不见外,任他去迎客,自己找了张桌子就坐下。 南宫夫人却来请,将他三人安排在最前面正中间的主桌上,道:“仙家的高徒,望儿的朋友,怎么敢委屈了,老太太请你们同坐呢。” 三人谢过,入坐。 众人皆坐下了。主桌上首位坐着老太太,旁边挨着南宫老爷和南宫望,然后是南宫夫人,南宫望的几位亲叔叔,都是南宫家最有头面的人。 后面几桌是南宫望的弟弟妹妹和家中女眷。之后才是宾客。 南宫老爷举酒,谢了众人捧场,满面意气风发。赴宴的个个赞叹南宫老太太、老爷的好福气,把南宫望夸了个天花乱坠。 金洛水偷偷去与另两人咬耳朵,“你说,我认识他这么久,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这些优点呢?” 柳晚照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喝你的酒,哪来那么多废话!” 末无端忍不住笑。 席上,南宫望添油加醋把他们三个也吹得天花乱缀,尤其是末无端,似乎明日一早就准备飞升了一般。 众人又都来敬他们三个,一口一个大仙、仙子的叫,喝得三人招架不住。 满场都是宾客的奉承话、南宫望的聒噪、南宫老爷的呵呵大笑。 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桌,回的房,等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大亮。 南宫望来叫他们三人去喝汤醒酒,顺便给他们赔个罪,喝成昨日那副场面,他自己都没想到。 “你们别看我平时那样,在这儿,我就是南宫家的脸面。” 话是这么说,南宫望却没有什么自豪的神色。 “我家人多,事儿也多。”南宫望顿了顿,和他们三个,也没什么丢脸的不能说。 “昨天你们也看到了,我爹的那些个侧室塞了一后院,弟弟妹妹多得我都要认不全。我娘虽是正妻,却处处受冷待。直到我进了丹阳派入了掌门师傅门下,他们才不敢怠慢她。” 南宫望深深叹了口气,“我是我娘唯一的依靠,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三人皆不作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南宫望说这事儿,本来也没打算让人安慰,只是不说,憋得难受罢了。 虽然不怎么自在,但为了南宫望,几人还是决定在南宫府上再呆两天。南宫望陪着他娘亲各家去走,少不得还得表演个法术什么的。 三人无事就去方平城里逛逛,找个茶馆听听书,喝喝茶。 金洛水突然想起,这一路,只他和南宫望闹着回家,柳晚照一直不吭声,便问道:“柳师兄,你是哪里人?” 柳晚照愣了一下,道:“青安。” 金洛水比着指头算了算,“青安离方平不远,那我们后日陪你回家去。” 柳晚照摇摇头,“不必了。” 这什么道理,他们跳着脚要回家,柳晚照到家门口也不回,还真是断绝尘缘了? 柳晚照解释道:“到不是跳脱红尘,只是我离家时还小,不过六、七岁,这么些年也没有联系,都生疏了。到不是特别想见。” 金洛水道:“这怎么行!就是因为生疏了,所以才更要回去好不好。莫不是你爹娘待你不好!” 柳晚照想了想,“那倒不是。” “那不就结了!要回家机会可不多,这次不把握,再过几十年,你想见也见不了。” 柳晚照不吭声。 金洛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后天,我们都陪你,去认认家门。” 到了出发那日,南宫望又和他娘亲好一阵难舍难分才出得门去。 一出南宫府大门,南宫望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到了青安,却不在城里,柳晚照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把他们往乡下带,依稀记得,是一个叫扶凌村的地方。 一路走一路问,快到晌午,才走到村口。 村子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柳晚照还记得那条羊肠小道,顺着走,转个弯,有一棵大柳树,再往右走,过两户人家,就到了。 一个农妇拿着簸箕正在院子里喂鸡,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在扔石子,把鸡吓得咕咕叫满院跑,农妇开始骂人,“小兔崽子,鸡吓了不生蛋,看我不揍你!” 柳晚照看着那名农妇,双唇开开合合,终于叫出了那声“娘”。 听到有人叫娘,农妇转过身来打量四人。见是四位穿着鲜亮的年轻人,不像是村子里的,便道:“几位找错地方了吧,我家里今天没来人,你家阿娘没在这里。” 柳晚照道:“我是三儿。” 农妇呆住了,又去看柳晚照的脸,认了半天,手上的簸箕掉在地上,鸡食撒了一地,引了满院的鸡去抢。 “三儿?”那农妇似乎还不敢相信。 柳晚照点头,又叫了一声“娘”。 一声“啊”卡在了农妇嗓子里,只出来半个音。农妇几步走过来,还有些不知所措,正要伸手拉住柳晚照的手,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把两手在身上粗布衣服上使劲揩了揩。 “真是三儿,三儿回来看我们了!” 农妇转过头去吼那小孩儿,“柱子,去叫你爷、你爹、你二叔!你三叔回来了!” 那叫柱子的小孩儿鼻涕都没擦干净,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妇人惊慌失措把几人让进屋里坐,一碗粗茶,几张黝黑的凳子。 不一会儿,那小孩儿就带着他爷爷、他爹、他二叔回来了。 这一家人看着真不像一家人,金洛水心道,也不知道柳晚照怎么长的,他爹和两个哥哥长的粗犷,他自己到是眉清目秀。 四人与四人对坐,中间小孩儿直接蹲地上。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南宫望从兜里摸出走时随手揣的糖果去逗那小孩,小孩扑哧哧爬起来去拿,才算有了点儿响动。 44.我跟它姓 对面四人都有些局促,他爹终于开口,“你真是三儿?三儿不是学道士去了吗?” 金洛水差点儿没咬到舌头。 柳晚照却不解释,只道:“奉师命下山办事,恰好路过,回来看看。” 农妇突然悲怆道:“三儿,你别怪爹娘,日子难过,才让你跟那道士走的。” 他大哥打断他娘:“娘,你说什么呢,什么怪不怪的,你看现在三儿,这一身打扮,比城里员外都穿得好。我现在呀,只可惜当时走的不是我。” 另一人附和,“那可不是。” 南宫望忍不住了,“我师门可不是谁都能入的!” 柳晚照挡了挡南宫望,不让他继续说。 他爹却搓着手,笑道:“对对,那可不是谁都能像三儿这样有本事。爹去杀只鸡,今儿中午留家里吃饭。” 柳晚照给三人一一指了,三人才知道,柳晚照家里原来不姓柳,姓高!柳晚照的名字,是后来掌门真人取的。 也是,就凭那小孩叫柱子,这高三儿也不该叫晚照。 要吃饭了,高大娘才想起来家里桌子小了,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又到邻居家借了张桌子拼上。 菜上了桌,除了那只鸡,就几个青菜,几碗糙米饭。 三人怕柳晚照尴尬,都端起碗来使劲朝嘴里扒拉,柳晚照却不像是在意的样子,泰然自若。 高大娘道:“三儿现在肯定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了,将就着些。” 高大伯道:“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怎么,三儿现在过得好了,就能看不起爹娘了?” 高家老大赶紧接嘴,“就是,三儿今天回来,就是还没忘记二老,二老以后肯定是要享福的。” 又对柳晚照说:“三儿啊,你现在过得好了,可不能忘本啊。爹娘现在身体都不好,你二哥还没讨上媳妇儿呢,你日子好了,总不能看着家里人受苦吧。” 三人如坐针毡,偷看柳晚照,他只默默吃饭,不吭声。 高家老二又说:“三儿,你不会真还怨家里人吧。你那个时候还小,不知道。我们送你走,那是千舍不得万舍不得。老道士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你跟着肯定没错。” 金洛水有点儿后悔撺掇柳晚照回来,一百两银子,那就是卖了呗。 不过,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钱,怎么卖了儿子还过成这样。 味同嚼蜡吃完一顿饭,整桌就听高家上下诉苦了。 饭毕,柳晚照从怀里摸出钱袋,整个儿交给高大娘,道:“我如今吃穿用度,都是师门供给,每月不过一些例钱,都在这儿了。谋些小生意,日子还是能过的。” 高大娘到出来数了两遍,二十三两,又装好放里屋里去。高大伯似是嫌少,笑得也不明显了。 末无端伸手往怀里摸,被柳晚照按下。 四人就此告辞,高大娘要送,柳晚照婉拒了,她也不坚持,站门口看几人走远。 一路上寂静无声,直到又走到那棵大柳树那里,柳晚照突然笑道对三人道:“你们知道吗,其实现在我跟它姓。” 净明真人二十年前路过此处,无意中见到高三儿。父亲滥赌,欠了赌债还不上,要卖儿还债。 真人看出高三儿是个好苗子,花了一百两,把他带走了。路过这棵老柳,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金洛水挠挠头,“那个柳师兄,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不该非拉你回来,让你想起些不开心的事。” 柳晚照笑道:“没有。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亲缘薄了些罢了。我幼时做梦,梦到家里人都饿死了,今天回来看过,到是彻底放宽心。” 也不知道他这豁达是真的还是装的。金洛水不敢接话,南宫望狠狠瞪了他两眼。 末无端却也笑起来了,“我爹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一概不知,想也不知道想谁,怪也不知道怪谁。你好歹还值一百两呢,我一袋米就换回去了。” 柳晚照道:“你这是在和我比惨呢?”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心愿皆了,四人也不在外多停留,径直回丹阳派去了。 柳晚照向掌门真人复命,隐去了黑龙一事,只说湖底出了异象,已经去除了。对三人归家之事也并无隐瞒。 既是几个弟子能轻易解决的,净明真人也不多问。意外的是,对归家探亲之事,也并无责备。 此次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末无端心情好了很多,不板死人脸了,甚至有时走路还哼起小曲来。 金洛水与末无端去找尤泽,把尤家二老给他捎的东西带去。 推门进去,尤泽正在看信,猛地听到有人进来,慌忙将信一把揣怀里。 金洛水笑道:“好你个阿泽,怎么,长大了,有秘密了?” 尤泽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伸手接了二人递过来的东西。金洛水也没多想,家书嘛,谁稀罕看。 三人坐下,讲了讲此次出门遇到的事,照旧又是吃吃喝喝到半夜。 两个月后。 末无端本来约了青一笑几人在演武场,走到半路突然想起刚换了衣服,无极乾坤袋落在屋里了,回转去拿。 推开门一看,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桌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她收藏的小说。 见她回来,淡淡地说:“不是出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 末无端传信给青一笑,有事,不去了。又叫了金洛水、柳晚照、南宫望三人赶紧到她屋里来。 三人进门,金洛水一惊,小声问道:“无端长大了,开始藏男人了?” 那男子见他三人,也不起身,只道:“三个小子来得够齐整啊。” 这人是谁,一副熟人口吻。 末无端无奈道:“大黑,变人样了。” …… 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黑龙,变成了白衣人。 好歹变个黑衣人出来啊! 震惊归震惊,惊过了,礼数还是要有的,面前的可是神龙! 都赶紧给白衣男子行了礼,“黑龙神君,两月未见,可大好了?” 白衣男子点点头,“差不多了。还有,别叫我什么黑龙神君了,叫我流霜就行。” “流霜?” 黑龙斜眼瞟他们三个,“怎么,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堂堂神龙会叫大黑?” “不敢不敢!” 不用说,大黑二字出自于末无端这个取名废。 45.尤泽的心意 原来丹阳派灵气丰盈,黑龙到此安心休养了两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整日里被装在无极乾坤袋里实在难熬,便出来透透气。若是原样出来肯定不行,就化了人形。 流霜道:“放心,我不会出去招摇,给你们招惹麻烦。只是袋子里实在无聊得慌,偶尔出来转转。你们无事就过来陪我聊聊天,带点儿小说什么的。” 说完,扬扬手里的那本,“我都看完了,主角都死绝了。” 看来这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了,只是第一次被遇上。 几人赶紧答“是”,只末无端满腔怒火,“主角死了!这书我还没看完呢!”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书读得差不多,基础也都扎实了,掌门便有心让他们多出门看看,学些实战经验。每每有些小妖小鬼做乱,就交给这帮弟子去办。 一帮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日子过得飞快。下山后,若是没有旁人,流霜也就化作人形与他们同行。 晃眼又是两年,那三人和流霜混熟了,特别是金洛水和南宫望,便开始没大没小。 有神龙相助,几人小妖小怪全不放在眼里,简直有些所向披靡的味道。 更让金洛水和末无端高兴的是,尤泽好像也有了结丹的迹象。 可一天,金洛水正和余北峥他们在外面捉小鬼时,收到末无端的传信,尤泽已向他师傅辞行,要离派回衡阳去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还收到了家书,杞家和尤家订了亲。 这么大的事,金洛水之前没听到一点儿风声,不管是爹娘兄长的信,还是杞多玉的信,从没提及一星半点。甚至常在眼前的尤泽本人,也没透露过一丝消息。 金洛水尤如挨了当头一棒。 自小,尤泽是他铁打的兄弟,杞多玉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却一起瞒了他。更何况,他对玉儿…… 不论是爹娘还是姑姑,他们一直想撮和他们俩。 俩人长到十七八岁,早该是避嫌的时候了,也没谁拦着他们一起东奔西跑。他要外出求师,也毫不犹豫让杞多玉跟着一起来。什么心思,他一直是知道的,也很受用。 他想过,等他修行有成,就回去接玉儿,灵丹妙药也好,渡灵授功也罢,他一定会让玉儿也活得长长久久。 他从来没给杞多玉承诺过什么,他现在还没有实现承诺的能力,而且,他一直都以为……玉儿永远都是他的。 他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娘寄信给他,提起他二十五了,还说再三个月就是玉儿的生辰,问他准备什么礼物。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才意识到,玉儿也已经二十五了,这么大的姑娘,一般人家,早嫁人生子了。 可是他,就是想不通! 特别是,对方是尤泽! 金洛水连招呼都没给余北峥打就跑了, 一路奔回,弯都没转,直接去了尤泽那里。 进屋,尤泽正在收拾东西,看他来,正要和他说什么,金洛水扑上去,就给了尤泽一拳。 尤泽并没设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还没站稳,第二拳就到了。 金洛水的拳头里并没有带灵力,货真价实的肉搏,尤泽却只挡,不还手。 如果不是末无端到的及时,尤泽可能要被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 被末无端抓住了,金洛水哪里还挣得开,只能跳脚大喊大叫。 “你们俩都骗我!为什么是你!” 尤泽从地上爬起来,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没人骗你。” 金洛水指着尤泽的鼻子吼:“还敢说没骗我,你和玉儿怎么回事?怎么就会……” “我没骗你,但我有些事确实没告诉你。我从小,就喜欢多玉。我知道你喜欢她,所以我没给任何人说过,包括你,也包括多玉。” 金洛水红着眼睛,“那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你为什么还要,还要和她订亲。” 尤泽道:“我喜欢多玉,喜欢到没有办法安心修行。她一日不婚配,我一日心里还存着一点希翼。我给她写了很多信说我的心意,可一封也不敢寄出去,只敢无人的时候自己拿出来看。” 尤泽似乎在回想什么,又说:“我该结丹了,师傅让我摒除一切杂念,可我始终放不下。思前想后了很多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把那些信都寄给她了。我以为有了结果,我就可以完全放弃了。” 说到这里,尤泽青青紫紫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丝害羞的笑意,“多玉回信,说她心里也喜欢我的,她会等我修成了回去。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错过太多了。” 尤泽坚定地说道:“我不想修了,我只想做个凡人,好好和她在一起过完这一辈子!” 这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如果不是金洛水还在发疯,末无端觉得自己就该真心实意上前去好好恭喜他们。 可听完尤泽的话,金洛水真要发疯了。 他挣脱开末无端,一把掀翻屋里的桌子,从怀里摸出一枚红叶穗狠狠砸在地上,就跑出去了。 末无端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该顾哪边,最后还是对尤泽说:“那个,恭喜你啊,回去了替我向玉儿姐姐带好。还有,你脸记得上药啊,我去,我去看看他……” 尤泽点点头:“谢谢。” 末无端就赶忙去追人了。 金洛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后山乱窜,末无端也跟着满山跑。一个追一个赶,金洛水又哭又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末无端是要追上揍他。 柳晚照得了消息赶来,截住了末无端,问清事情原委,道:“算了吧,你别撵他了,让他一个人冷静会儿,他现在恐怕谁也不愿见。” 尤泽第二天就回去了,回去前被他师傅废了功法。 尤泽师傅痛心疾首。 尤泽刻苦、忠耿,是他现在弟子里最得他心意的一个,但偏偏就是红尘放不下。 知道无可挽回,他师傅也不过多责备他了,反而将他平日用的那柄灵剑赠予他,也算是师徒一场,留点儿念想。 尤泽重重磕了三个头,就此拜别。 末无端送他出了听音里,临别前拿了许多丹药符纸给他。 “上次陪洛水回去,听他们都说这个好,你多带上些。我会常给你和玉儿姐姐写信的。还有……你别怪他……” 尤泽一丝苦笑,“我怎么会怪他,我只希望他不要怪我。他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兄弟。要是他哪天不怪我了,让他回来看看我们。” 末无端点点头,尤泽转身上了一辆马车,走了。 46.自欺欺人 金洛水把自己关在房里第十天了。功也不练,课也不上,全靠余北峥他们给他打掩护,一会儿说他下山采买去了,一会儿说他隔壁村子除祟去了。 风来长老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没闹出大问题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情关,还得自己过。 长老不急,有人急。末无端就是个急性子。 冷静,冷静,这都冷静了多久了,还没冷静下来呢? 端了盘瓜果糕点,踹了门就进去。 金洛水还躺在床上挺尸装死,末无端把盘子放在桌上,抄着手坐下,就盯着他看。 盯得金洛水终于受不了了,“你干嘛?” 末无端歪着脑袋道:“我在想,干脆我们俩过得了。” 金洛水浑身打了个寒颤,从床上弹坐起来,“你什么时候看上我了?” “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 “安慰你。” 金洛水静静瞪了末无端一小会儿,“请你出去,带上门,谢谢!” 末无端趴在桌子上,“以前我难过的时候,你来安慰我,我那时真的好受多了。现在你难过了,我也想安慰你。你说怎么做才会开心,我一定做到。” 金洛水又躺下,脸朝内,“你别再开这种吓死人的玩笑,我就谢谢你了。” “好的,然后呢?” “然后请你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末无端还是趴桌上不动。 金洛水又坐起来,“你不是说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吗,怎么还不出去?” “我还要安慰你呀。” 金洛水觉得自己和这人说不清楚了。 终于有神听不下去了,一个白色身影从末无端身上的无极乾坤袋里飘了出来,坐在另一个凳子上。 光听这两个小屁孩儿说话,流霜就觉得愁死了。 与流霜再熟,那也是神龙,金洛水还是没胆子把他和末无端一起轰出去。 流霜到也干脆,直接开口道:“那个什么尤泽现在肉体凡胎的,回河阳要走一个月,如今还没到呢。今日我们就陪你回去,把这亲给抢了。喜欢嘛,总要去争取的。” 金洛水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神龙,反倒支吾起来。 “玉儿又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啊,抢了再说,以后慢慢就喜欢了。” “感情的事怎么能这么勉强!” “你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金洛水一时噎住,无话可讲。 静待片刻,才幽幽地说:“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 流霜看他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废了你的修为,让你回去与杞多玉成亲,你回去吗?” “我,我,再等等我,我练得很用功,很快就可以给她渡灵,就可以……” “等多久,几十年,还是一百年?” “……” “在修仙和她之间,你早就作了取舍。修到能渡灵的程度,多要上百年,她等不到那么久。你若说要渡灵给她,那是在骗她,也是在骗你自己,好叫你自己能心安理得弃她而去。” 金洛水抱着脑袋痛哭起来,“我知道是我自私。我想过的,我想过她会嫁给别人,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流霜道:“你只是不甘心,你最好的兄弟娶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罢了。” 金洛水的额头抵着膝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们三个自小在一起,一个是我表妹,一个是我兄弟,我总以为他们因为我才呆一处,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我是多余的。现在想想,多么讽刺。” 末无端忙开口道:“你不是多余的,他们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玉儿姐姐……虽然对你不是那个意思,但她是真对你好的。” 金洛水把头从手臂里转出来,哑然失笑,“对我好,像亲哥哥那样吗?尤泽都看出来了,她却不知道!” 末无端无奈道:“说实话,我是不知道尤泽怎么看出来的,但我真没看出来你对玉儿姐姐是那个意思。” 金洛水哭得更大声了,自己单恋就算了,还单恋得这么不明显。 流霜叹气,把末无端这个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的给拎出去,关上门,让金洛水一个人呆着。 “道理他都懂,再呆下去只会让他更难堪。若他要钻牛角尖,谁也帮不上忙。” 两人坐在屋外台阶上,末无端问流霜,“大黑,渡灵要练很久才可以吗?我一直听洛水说渡灵渡灵,还以为很简单呢。” 流霜无语,有自欺欺人的,也有真傻的。 “若是渡灵那么容易,你看丹阳派那些掌门长老为什么会个个孤家寡人?不知道把他们妻儿老小渡个干净?” 末无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他们就喜欢这样。高人嘛,不都是独来独往的吗?离,不也老喜欢一个人呆着吗?” 若不是知道旁边这位是神尊的心头肉,他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装东西,多半是空的! “渡灵需要自身灵力已修得充盈满溢,还要能运用自如,才可能渡给他人。可那时,灵力与身体已经结合的十分紧密,渡灵之人往往会元气大伤。而且灵力离体后,一旦控制不住,也极易伤了受灵之人。所以愿意渡灵的人极少,成功的更少。” 末无端低声道:“那洛水以前说要渡灵……” “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罢了。” 末无端低下头,“我真以为我们可以和玉儿姐姐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流霜转过去看着末无端,“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啊。” 流霜又道:“人类寿数短暂,一个人若不能修行,至多不过百年,便成了修行者身边的过客。修行者若要婚配,也多是同修。可人类又多认定七情六欲会让修行者分心,越是修为高深者,越是清心寡欲。” 末无端看着流霜在日光下竖成一条线的瞳孔,“你说人类这么认为,那大黑你以为呢?” 流霜抬头看看天空,是个好天气,碧朗无云,“芸芸众生,能与其中一位牵出缘分,是多难能可贵的事。” 又像喃喃自语,“那一位,不孤单的时候,要开心多了。” 末无端也与他一起去看天,看云漂过,想起了那些云中人。 金洛水又过了两天才从房里出来,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精神状态明显和之前不同了。 先去饭堂找了东西吃,见了人还会笑着打招呼了。吃了饭,就去演武堂练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只是那件事,闭口不提,也没谁敢问他。 尤泽回去大概又过了半年,两人便拜堂成亲了。末无端去参加了两人的婚礼,还带去了不少与尤泽相熟的弟子的贺礼。 金洛水没去。 半年来,尤泽与杞多玉给他写过数封信,他一封也没看过,全压在了一个柜子底。 日子一天一天过,尤泽和杞多玉这两个人,好像从没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47.临渊河水鬼 日月如梭。 一日,末无端正和金洛水拆招,梧安院有人来传话,说是雍城临渊河里出了水鬼害人,掌门命人前去降服。柳晚照、南宫望都要去。 末无端肯定不会错过这种事,起身就要去,金洛水给余北峥打了招呼,死皮赖脸也是跟上。 路上,南宫望呲他,“你到底是清鸣院的还是梧安院的啊,怎么走哪儿都有你。” 金洛水嘴上从不认输,“我又不是跟着你们梧安院,我是跟着无端呢。无端没我,我不放心。” 南宫望知道金洛水哪里是因为末无端,只是到处蹭实战经验呢,就道:“以后你们清鸣院下山,我也跟着,我不放心你。” 金洛水拱手,“那多谢了。” 柳晚照回头看了看打嘴仗的二人,笑道:“多个人热闹,有什么关系。” 南宫望翻个白眼,有我,还不热闹吗? 流霜也出来了,走在最前面,懒得听一群小屁孩儿吵吵。 临渊河穿雍城而过,并不特别宽阔,几人四处打听。听说是半月前有一个方姓姑娘被水鬼拖下水,人救上来了,却一直没清醒过来,城中大夫都请过了,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 那户人家知道是仙门弟子来了,赶紧把人请进屋里。 几人径直去看那姑娘情况。一位女子躺在床上,呼吸有序,脉象平稳,就像睡着了一样,却毫无清醒的迹象。 女子母亲哭诉道:“临渊河近几年闹水鬼,淹死过几个人,我也嘱咐过媛媛不要往河边去。她本来不会打那边过的,最近订了亲,去河对面珍宝行置办首饰,回来时有支簪子上的珍珠掉下来滚过去了,她去捡,就让水鬼拖下去了。” 幸好有几个路过的壮汉看见,水鬼也怕阳气重的人,硬是让他们把女子拽了上来。 柳晓照上前探了探女子前额,魂魄还在,人确实没死,但不醒是什么原因? 流霜瞟了一眼,“魂魄确实还在,但不全,有一魂一魄叫水鬼给拘了。得找那水鬼要回来,不然这姑娘这辈子也别醒了。身体死了以后,魂魄不全,也入不了轮回。” 既然这样,便只能去找水鬼要人了。 方夫人指引,几人来到方姑娘落水的地方。 方夫人道:“媛媛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救她起来的几位恩人里,有人看到了水下隐隐约约有张绿色的脸,吓人得很,才知道是遇上了水鬼。幸亏鬼也怕好人,不然我家媛媛……” 说到一半,又呜呜哭起来。 金洛水见她哭得凄切,心中不忍,道:“方夫人莫悲伤,我们一定去把方姑娘的魂魄找回来,替大家除了这个祸害!” 方夫人拿帕子拭泪,“全都拜托几位上仙了。” 几人随即下水。 临渊河看着不宽,下了水才发现水底下比上面宽得多,且深。因为长满了水草的缘故,到处都泛着墨绿色。 几人落到水底,底下沙石居多,并不混浊。 光线并不好,末无端掌心燃起灵火,四下除了水流声,静悄悄的。 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四人齐刷刷看向流霜。 流霜不去看他们,“我的责任是保护无端,只要她不出事即可,别老指望着我陪你们捉小鬼。” 四人还是看着他,流霜无奈,朝前指了指,“一直走。我只管说方向,其他我可一概不管。” 几人便往前走。 走了一阵,南宫望叫什么东西绊住了,低头去看,好像是水草缠住了脚,便伸手去拨。 好像不是水草,南宫望顺势一扯,一截光溜溜的手臂骨就叫他扯出来了,顺便还带出了一颗圆滚滚的骷髅头。 骷髅出现得太突然,把南宫望这个仙门高徒吓得水中一跳,活似个蛤蟆。 这具尸骨大概就是被水鬼拖下来的人吧。 南宫望骂骂咧咧,誓要把这水鬼打到魂飞魄散,一路跑在前面。 再往前走,靠近河道拐弯处,水草茂密,长得比人还高。 南宫望拿灵剑拨开面前随着水流乱漂的水草,转过头对几人说,“干脆全斩了吧,太碍事,路都看不……” 话还没说完,柳晚照飞身上前,出剑! 无数条水草突然缠作一股,直冲南宫望面门而来,柳晚照一剑砍断。 周围水草又开始绞在一起,宛若数条腥长的绿蛇,摇摇摆摆,随时准备向几人进攻。 柳晚照抬手捻起一缕刚才砍断的残片,是几根发丝,将水草缠在了一处。 看来,水鬼找到了。 几人纷纷拔剑,一边将袭来的水草全部斩落,一边观察发丝的来处。 柳晚照的灵剑突然从手中脱出,直刺水草林深处而去,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一股黑色的腥臭脏血喷薄而出。 几人循着剑光而去,河道弯折最深处,一个墨绿色的东西,被钉在河壁上。 几人走进,那东西依稀还可看出五官,是张人脸,身体短小,早已腐败,被水草和破烂衣衫裹住,像一床烂棉絮。 正是水鬼。 南宫望笑了,“就这么个玩艺儿,也敢害人?都不用你们出手,我一个人就能让她烟消云散。” 说罢就要举剑去捅它的眉心。 “那个”,末无端道:“在让它烟消云散前,是不是先让她把方姑娘的魂魄交出来?” 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南宫望忙把剑收起来,“对,呃,你这个害人的东西,方姑娘的一魂一魄是不是在你这儿?” 水鬼又吐了一口黑血出来,南宫望赶紧让开。 那水鬼尖着嗓子哭起来,“我没有害人!我也没有害方媛媛,是她害我!” “胡说八道!临渊河死了这么多人,不是你害的,都是自己跳河死的?” “那个”,末无端又开口了,“它好像认识方姑娘。” “啊?”南宫望没反映过来。 柳晚照看着自己这个师弟道:“你只说了方姑娘,它怎么知道方姑娘是方媛媛。” “这……”南宫望语塞,末无端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金洛水也落井下石,“没听出来的就只有你。” 他转过身去问那水鬼,“你说你没有害人,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还有,你为什么说是方媛媛害你?” 柳晚照的灵剑还钉在水鬼身上,水鬼不停吐出黑色污血,腥臭难闻,再钉着只怕真要死干净。 柳晚照把剑拔下来,它受了伤,这么多人在,也不怕它跑。 水鬼跌落在河底。 48.害人的不是我 “那些人真不是我杀的。他们是被拖下来的,但不是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有时候会出现在临渊河里,全身黑色,速度很快。它把人拖下来,把灵力吸干,尸体就随便丢在河里。” “那东西长什么样?”柳晚照问。 “黑呼呼的,像是人,又不像人。” 那不就是你这样吗?南宫望心里想。 “像是个影子!裹了一层黑雾的影子。” “我信你个鬼!编也编像点儿行吗?影子会吃人?”南宫望道。 还没等水鬼出口喊冤,流霜开口了,等这小子问出个所以然,今天也出不了水。 “的确不是它杀的,它身上没有冤死鬼的怨念。” 神龙都说了,那就是真的了。 “可它的确吃了方姑娘的一魂一魄。” 南宫望刚想说原来冤枉了好鬼,没想到还是它! “你还敢说你没害她,是她害你!她怎么害的你?魂魄噎着你了吗!” 水鬼伏在地下,抽抽嗒嗒说起了一件十年前的旧事。 水鬼姓宁,叫宁小婉,死的时候才八岁。 她与方媛媛住在同一条街,两个小女孩儿年龄相仿,便常常一起玩耍。 宁小婉的爹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娘亲和她相依为命,靠替人缝补浆洗养活两人。 有一天,天刚擦黑,方媛媛与宁小婉在河边捡石子玩。方媛媛见河边青石板下面有很多小虾米,就跪趴在石板上伸手去捞,膝上跪空了,掉下河去。 宁小婉见好友落水,来不急多想,一边呼救,一边伸手去拉落水的方媛媛。 眼看方媛媛要沉下去了,还离岸边不远,宁小婉跳下了水。 这么小的孩子,哪怕有水性,也有限得很。她拽住方媛媛,想把她拖到岸边,方媛媛却拼命按住她往水面上浮。 不一会儿,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这河里的孤魂野鬼。 直到她娘亲来河边给她烧头七,她才知道,死的只有她,方媛媛被听到呼救声赶来的大人救起来了。 方媛媛家里说,是宁小婉捉虾掉到河里,方媛媛本来要去救她的,没有救起来。 孩子死了,方媛媛家里好心给了宁小婉娘亲五两银子,算是凭吊钱。 传说水鬼能得到连续十年不断的香火,就能摆脱淹死他的水域前去轮回。 宁小婉的娘在家里那处破神龛上供了她九年,突然有一天,香火就断了。 宁小婉以为她娘把她忘了,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听过路的人说,宁家大娘死了,烂在床上。 永远也不会有人供奉她了…… 那天,她潜在桥边,看到了已经长大的方媛媛,她打扮得花枝招展,马上就要成亲了。 她想起了烂在床上的娘亲,想起烂在河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好恨。 她用一滴河水打落了方媛媛头上的簪子,一粒珍珠顺着石板路滚过来。 她走过来,走近了,弯腰去捡卡在青石板上的那粒珍珠。 宁小琬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水里拽。 可那天路上人太多了,有人看见方媛媛半身掉进了河里,赶忙来救。 她做鬼的时候还太小,方媛媛又还未完全落水,她拽不过那几个壮汉。 眼见人要被拉上岸了,她浮起来,吸走了方媛媛的一魂一魄。 “她运气真好啊,每次都有人救。” 水鬼掩面大哭起来,“我永远困在这里了,也要她不得超生!” 几人沉默了。 若真是如它所说,这水鬼未免太过无辜可怜。 末无端去看流霜。 流霜急了,“我能感知妖鬼怨灵,可不负责观心断案,是真是假,我可不知道。” 柳晚照叹气:“哭得如此悲怆,倒不像是假。” 又对水鬼说道:“你心中有怨恨,我能理解。但是你已经死了,她死了你也不能再复生,何必拉着她一起痛苦。” 水鬼咬牙切齿,“我打不过你们,你们要带她的魂魄走,我没有办法,可我就活该永远孤零零呆在这条冷冰冰的河里吗!” 柳晚照道:“你把方姑娘的一魂一魄交给我们,我向你保证,让方家供奉你十年香火,让你去投胎。” 水鬼抬头怔怔地看着柳晚照,“真的?” 柳晚照点点头。 末无端道:“要是他们不愿意给你供,我给你供,供到你给我托梦说你可以去投胎那一天为止!” 南宫望听了宁小婉的故事,之前的火气早没了,和金洛水附和道:“对对对,我们都给你供!” 水鬼自知不是眼前几人的对手,他们没有必要欺骗她。于是跪下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身子,给几人磕头。又从嘴里取出了吸走的方媛媛的魂魄。 几人得了魂魄,便决定先回方家让方姑娘醒过来。 至于水鬼所说害人的那个黑影子,现在似乎并没有在临渊河中。只能先回丹阳派回禀掌门,今后再作打算。 回了方家,几人将水下所见所闻对方夫人说了,方夫人脸上顿时一青一白。 柳晚照道:“她终归是因为令媛而死,如今也把魂魄归还了,还请方夫人能还了这份因缘,替她供奉十年香火,好送她去转世投胎。” 方夫人汗如雨下,连连点头,“仙人吩咐,不敢忘记!我马上请人去给她打造一块灵牌,日日供奉,绝不敢忘!” 末无端将一魂一魄点于方媛媛额头处,以灵力为引,送魂魄归位。不多久,她就醒来了。 此间事毕,四人便回了丹阳派,柳晚照去向掌门禀告,其余人自行安排。 听到水鬼说起河中黑雾人影一段,净明真人皱了眉。又派人去打听临渊河中落水溺死人的消息。 半月后,临渊河中又有人淹死,是一个小门派的新弟子。 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临渊河流域广阔,溺水而死的人很多,其中也有一些修行者,但都是才入门修为不深的。 才入门的弟子,不容易引起注意,修为不高,会淹死也不奇怪。 但净明真人有一些不安,空灵城化作黑色烟雾的家将,白倩怡身上的另一道黑色灵力,再加上这次的黑雾人影……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自白倩怡之事过去已经好几年,各仙门里外排查,皆无异象。时间一久,出过状况的没有线索偃旗息鼓,没状况的更是只当虚惊一场业已淡忘。 净明真人当即传书一封予苍明门掌门,询问当年那三名弟子的详细情况。 苍明门很快回信,果然。 那三名弟子在与苍明门长老打斗时,皆显出了些微弱的黑气! 那东西也许还在! 49.我不该信她 那东西可能就是临渊河的黑雾人影! 但这只是净明真人的推断,并无其他佐证。净明真人随即请来六位长老商议如何处置。 最终决定,此事尚无定论,不宜大张旗鼓,还是教给弟子们去办。又传信给空灵城、云霄宗知晓。 临渊河之事柳晚照最清楚,且为人沉稳,办事牢靠。 青一笑在同届弟子中修为最高,对付一般妖鬼不在话下,又与星如雨相熟,方便与空灵城一同行事。 末无端嘛,若真是同一种东西,那见她紫色灵气就逃,就算弟子们打不过,带上她也可保安全无虞。 掌门真人将三人唤来,将此事大概交待了。 其实早在空灵城时,三人对此事就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如今得知临渊河黑影可能与之前数起事件有关,便晓事关重大,不可儿戏。掌门将此事托付给他们,自当全力以赴。 三人次日一早便悄悄启程,等金洛水一干人发现他们又领了任务下山去时,也只能在山上跳脚了。 空灵城与云霄宗在得知消息后,也派出了弟子前往临渊河一带。空灵城是星如雨带了几人,云霄宗是孟瑞安领头。 三队人马在新淹死了人的桂花镇碰面,空灵城与丹阳派几人因为星如雨和青一笑相熟的缘故,相处融洽。但云霄宗众人因为在奉仙大会上被末无端狠狠收拾过的原因,实在亲热不起来。 孟瑞安见了末无端,心里尴尬得慌。 之前云霄宗一直宣称白倩怡私自外出,被妖物所杀。结果前两日,天机长老召见,他才知道事情原委。 当年主动挑衅末无端,结果被全歼。本以为末无端用了歪门邪道,却是自己师妹被人调了包。如今见到末无端,还是觉得丢人。 末无端知道当年让云霄宗众弟子丢了脸,人家肯定不喜欢她,热脸也不去贴冷屁股。 两边就这么冷着,全靠星如雨左右逢源。 三队人先是各去打探消息。有没有人见过失足落水之人溺水之时的情景,在河中有无见过什么黑色人影?什么时候出现过? 打探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人是怎么淹死的,什么时候淹死的。往往是渔网挂住了,尸体浮起来了,人们才知道又淹死了人。 至于那些尸体,被水泡得浮肿,拖上岸或者是冲上岸后,要么有人认领赶紧拉走,要么就地焚烧入土为安,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陆地上打探不到消息,那就到水里去。避水术是修行基础,倒不怕哪个弟子不会。 一群人纷纷下水,就跟煮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下扔。 水下依旧清澈,水草从生,这临渊河,倒是哪一段看起来都差不多。 空灵城一个弟子一边拨开水草,一边笑道:“这水草茂盛的怪渗人的,到是个长水鬼的好地方。” 云霄宗一位弟子讥诮道:“怎么,空灵城的高徒还有怕水鬼的?” 另一位弟子接话道:“水鬼这东西吧,也就长得难看,实际上弱得很。前两天,我们经过雍城的时候,就顺手收拾了一只。嘿,那家伙,见我们下水了,不但不躲开,还敢朝我们冲过来。刘师兄手起刀落,直接就把它辟了个烟消云散!” “唉,收拾水鬼这种事情,说出来都丢人,不提也罢,也罢啊。”显然就是那个使刀的刘师兄,一脸惭愧惭愧,小事不足挂齿的神情。 柳晚照、末无端二人听了俱是一怔。 雍城?水鬼? 末无端一把拽住那位刘师兄的衣袖,“你说的那个水鬼,叫什么名字?” 那姓刘的云霄宗弟子名叫刘愿,见是末无端,心里还有点发怵,但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问。 “水鬼就是水鬼,直接就杀了,还问什么名字?” 末无端愣住了。 柳晚照上前松开末无端拽着人的手,问道:“是不是全身发绿,有点矮,就七八岁孩子那么高?” 刘愿实在有点儿莫名其妙,杀个水鬼,还要观察那么多? 旁边刚说话的另一名云霄宗弟子答话了:“嗯,是绿的,好像是不高。” 话音刚落,末无端跃起一脚踢在那位刘愿脸上,把他踢进了水草从里。 刘愿被水草缠住,一时爬不起来,末无端又上前一阵拳打脚踢。 众人惊了,不知末无端为何突然发怒。星如雨反应过来,急忙要去拉开末无端,又去叫柳晚照、青一笑。 却听一向稳重有礼的柳晚照怒到:“该打!” 这一声该打激怒了云霄宗除了孟瑞安外的另两名弟子。 一时混战起来。 星如雨两边劝,孟瑞安去拉自己的师弟,青一笑一脸茫然。 有人拉架,最终打得不是特别厉害。除了刘愿,生生被末无端揍肿了脑袋。 水里是呆不下去了,两边人拉开之后,众人上岸,找了一块空地。刘愿被人扶着,半天没缓过神来。 云霄宗一位弟子看着肿成猪头的刘愿,怒火攻心,“好你个末无端,仗着灵力高强就可以随意殴打别派同修,简直狂妄至极!” 又指着柳晚照,“亏你还是掌门弟子,也是帮凶!” 末无端跳起三丈高,“我打的就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滥杀好人!不,好鬼!” “什么好鬼?明明是作恶多端的恶鬼。有人受了害,请我们去杀,我们才去的!” “她害什么人了,是吸人阳气还是拖人下水了!” “就是拖人下水了,一位妇人亲口说的,那个水鬼拖她女儿下水差点儿把人淹死,这几年,它还淹死了不少人!” “放屁!”末无端又要揍人。 柳晚照突然打断末无端,问云霄宗众人,“那位妇人,是不是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着得体,眉心有颗痦子?” “你怎么知道?”云霄宗一位弟子奇怪。 原来如此……那位妇人,只怕就是方夫人。 柳晚照闭上眼睛,咬着牙,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我不该信她!” 接着,柳晚照将那水鬼宁小婉的遭遇说给了众人听,也说了方夫人答应他为宁小婉奉香十年送她投胎的承诺。 这才过了不足一月而已。 50.河中黑影 众人全都沉默了。 半响,孟瑞安才说:“我们奉命来和你们一同调查黑影之事,到桂花镇之前,先去了雍城采买些东西,顺便打听水中怪异之事。你们说的那位方夫人,听闻我们过来,便跑来截我们,说是水中有水鬼,那个水鬼凶残恶毒,杀了很多人。本来要杀她女儿,还好她女儿福大,保住了性命,却也大病一场。刘师弟向来嫉恶如仇,听闻是如此恶鬼,所以才……” 刘愿得知真相,原来自己是被人利用,冤杀亡魂,怒不可遏,当场跳将起来要去找方家人算账,“那个毒妇,竟敢骗我!” 被孟瑞安拉住,摇摇头,“她是一介凡人,你去找她又能如何,还能杀了她抵命么。” “可我”,刘愿看看自己的双手,低声道:“她本来可以去投胎的。” 一刀,灰飞烟灭。 星如雨道:“皆是命数。那位方夫人有心要除了宁小婉,不遇上你们,她也会去找其他人。” 那水鬼宁小婉看见他们下水,还会迎上来,大概误以为他们是柳晚照一行的吧。 柳晚照自责极了,“我不该信她的。我没有想到,我何苦给她说……十年香火,庙宇道观皆可供奉。我原本只是想要她们知错能改,亲自回报因果。” 末无端低落极了,蹲在草地上,拉扯着枯草,突然轻声说:“原来有的人心,比恶鬼还要可怕。” 青一笑看着她说:“这人世间善恶是非错综复杂,皮相之下不可尽见,耳闻目染不可全信,所以师父才教我们远离红尘因缘,身在其中,又怎么看得透彻。” 末无端却不想听这些,“我不信命数,不信因缘,我只知道善就是对的,恶就是错的,人间若是善恶终无报,对错皆在天,那神魔又有何区别?” 青一笑厉声道:“莫要胡言,世间自然有对错,只是凡人短浅不能参透。所以我们修行之人才要静心悟道,然后才能以天道指引世俗凡人归于正途,行善祛恶。” 可宁小婉,因为别人的不善,就要魂飞魄散吗? 末无端心里一酸,“谁又知道这天道是善是恶?” 青一笑拍拍末无端的肩膀,轻声道:“天道生出万灵,自然是善的。等你悟得天机,授善与万物,自然就少恶了。” 末无端似懂非懂,不是太懂,也不想懂,所以也不问了。她想起离对她说过的,随心而已,这道,还得自己悟。 纵使一众人等污言秽语骂了整宿,可仙门有规矩,不可伤害凡人,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不过到底刘愿气不过被人当刀子使,半夜御剑去了雍城,给方家里里外外倒了一地的死老鼠。 正好在方家大门外碰到给门上贴“恶有恶报”,又泼了人家一墙粪水的末无端。 太像小孩子恶作剧了,可他们也没其他办法。 但一起骂过方家上下混账东西,末无端他们三个与云霄宗的到不生分了。 架打完了,人骂够了,正事儿还是要做的。 几人第二天又去河里逛了一圈,除了抓住几只肥鱼,什么收获也没有。 末无端偷偷问了无极乾坤袋里的流霜,流霜只懒懒的说,什么都没感觉到。 看来那黑影也不是天天下河游泳,这么闲逛着找,恐怕得找到猴年马月。 那黑影喜欢什么来着?低阶的,新入门弟子。 那就找一个来钓一钓吧。 隔这里不远的仁水镇里正好有空灵城的驻地,会找些新入门的弟子去干些杂活。 城主的入室弟子,空灵城当之无愧的本届仙徒魁首星如雨亲自指点练功,这位才入门的小徒弟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练功方式是吞了一肚子符纸,在河里游来游去。以及为什么星师兄和一些不认识的乱七八糟的人会躲起来。 第一天,他以为是测试他的水性。 第二天,他以为是锻炼他的耐力。 第三天,身子猛然往下一沉,他才知道,是要命。 在水里要死不活扑腾的小师弟倏地沉入水中不见,末无端等人从角落处冲出立马下水。 果然有个黑色人影! 那人影见水中有灵气波动,果然被引来,见是一个稍有修为的落单男子,便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拖入水中吸干灵力。 人影忽聚忽散,像是一团黑色烟雾,把那名弟子裹住,开始抽取灵力。 一团红色火焰从那名弟子腹部燃出!黑影赶紧退后,把那弟子推开。 然而为时已晚,火焰环着黑影一圈圈燃过,化作一条火红的锁链,将黑影捆作一团。 众人下水,一名空灵城弟子接住尚惊魂未定的小师弟,将他先送上岸。 众人将黑影团团围住。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有五官,四肢不清,黑乎乎的一块,真的就像是个影子,只是还往外散着黑烟。 黑影环顾四周,知道中了埋伏。 它突然膨胀起来,把锁链绷得咔咔作响。 星如雨默念咒语,锁链又燃烧起来,燃得通红,烤得中间的黑影发出嘶嘶的声响。 可那黑影仍然不停变大。 星如雨道:“大家小心!要拴不住了!” 话音刚落,“嗙”一声,锁链齐齐断开,化作符纸灰烬,随水流漂散开来。 众人拔出武器戒备。黑影环顾,谁也不动,静静对峙。 黑影猛然往上一窜,却不想众人早有预料,在刚下河时,就已布下天罗地网阵法。 黑影一突不破,到也不急着冲第二次。 突然从黑影身上伸出数条触手,向各处同时发动攻击。那些触手看似无状,没有实体,击上兵刃却发出巨响。 好在此次参与调查的都是各派同届弟子中较为出色的,被触手击中后,虽然有几个退了两步,但也都稳住了,仍上前把他围住。 黑影身上又伸出了更多触手,活似一只焦黑的海葵,再次向众人击去,众弟子化出气盾合成环状盾墙抵挡。 因不知是不是与之前几起事件有关,为防止黑影一见到他们就逃窜,未无端一开始并没有召出灵气。 那黑影看着轻薄如雾,力气却大得惊人,众人只觉气盾像是被一群发了狂的犀牛撞击,竟渐渐支撑不住。 其他人继续抵挡,星如雨、青一笑入阵出剑,那黑影又生出两只触手和他二人交战。星如雨剑法飘逸,变化多端,青一笑招式简洁,气势如山,黑影与二人相搏,竟不落下风,一面还继续冲击气盾。 柳晚照捻出一张符纸,口中默念,飞掷而出,刚好贴在黑影一只触手上。符纸一遇黑影即燃,化作一朵血红中泛着墨焰的花火。 是魔! 众弟子大惊,妖鬼精怪常见,魔却还没遇过活的。早在数千年前仙魔之战中,魔几乎就被剿灭干净,后来历代,凡有入魔者,也尽数斩杀。 魔这东西,现在基本和神仙一样稀罕,遇上可是需要极端的运气的,极端坏的运气。 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有个别心志不坚的精神已然动摇。 气盾稍有不稳,黑影突然向波动处一道重击,气盾碎裂。气盾后有两个弟子瞬间被卷入黑影的雾气中。 黑影击碎气盾后并没离开,而是裹住两名弟子转过身来。 显然,他没有打算逃跑。众人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也许打算杀掉这里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