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涅槃重生 天启三十五年,冬至。 今年的冬天来势汹汹,大雪下得突然,一夜之间白了树梢,且连下了数日,着实教人心中不安。 庭院里往日被侍弄得极好的墨梅开始焉败,打不起精神的墨色花瓣上染了白雪。只是一夜过去地上的雪早已被婢女们收拾干净,除了四周植株上见得几分白意。 几个丫头跪在门边,冷得不仅面皮和指尖发白,浑身还带着碎雪打颤儿,被雪打湿的单薄衣裳勾勒几分姣好的身形。 她们已经跪了两天了。 此时,没有谁敢出声。 昨日府上的四姑娘落了水,二老爷将宫里的御医都请了过来也只道了声不好。 里间炉火烧得正浓,候着的丫鬟都跪了一地。 周氏忍着泪意将床榻上的人儿的湿巾给拿下来,她眉目间原本的刚毅早已碎成一片一片。 大丫鬟浓竹接过她手里已经凉了的巾子,又赶忙浸了送过来,当她触及到床边时,眸子陡然瞪大。 “夫人,姑娘……姑娘!” - 昭仁帝已在位三十余年,却仍后位空悬,这便得提一提前皇后乔氏。这位皇后可是个不简单的,不仅抓住了昭仁帝的心,诞下的嫡子一举封了太子,还使她在世时,后宫只得她一人。乔后的母家景国公府更是就此平步青云,荣宠无限。 老景国公生了三子一女,长子乔梁松、次子乔梁柏、三子乔梁毅以及后来封后的乔欣然。乔梁松承袭了景国公府,又生了三子,其他两兄弟也未生出个嫡女来。 后来乔眉出生了。 生即是长房嫡女,皇帝的亲侄女,上头又有三个哥哥护着,其荣宠可谓泼天。而府里上上下下亦皆是拿乔眉当眼珠子来看,恨不得捧在掌心里。 如今这公府里的娇娇儿却险些丧命了。 景苑堂里如死一般地沉寂。 乔眉落水,折腾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这事儿府里人人已皆知。 周氏跪在地上,发髻上只别了只银簪子,她双眼已经哭得红肿,但还是强忍着泪意道:“卿卿自小就没受过这样的苦,她身子骨又弱,若不是请了御医过来她现在哪还有命!昨日落水定是有人蓄意所为!还请娘做主!” 周氏身为景国公夫人,历来又是强硬手段的人,这样狼狈的模样着实罕见。 所幸堂内只有府里几位女眷,小辈们都被三夫人曲氏给带下去了。 上面坐的是景国公府的乔老夫人,她见平日里异常强势的周氏都哭成这样,不由地皱了眉,压了几分嗓音,唤了周氏身边的丫鬟:“青竹,把夫人扶起来。”又想起还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嫡亲孙女儿,她便眉间涌起了怒意,重重一拍桌案。 那在下面跪着的几个丫鬟原被周氏罚着跪了两日已是到强弩之末,唇色都没了血色,她们听得周氏的话,心下忍不住一颤,忙磕头求饶。 “老夫人,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害四小姐啊!” “老夫人明察!” 二夫人齐氏见此在心里乐得开怀,故意出来打圆场,她道:“娘莫气,眉眉向来喜欢四处走动,昨日又下了大雨,指不定是踩了湖边哪块石子……” “闭嘴!”乔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只觉得二媳越发愚昧,心里头也凉得透透的。 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四姑娘怕水,池子边上都是不敢靠近的。 齐氏被毫不留情地吼了,顿时也挂不住面子,讪讪地笑着不再说话。 周氏也觑她一眼,在心底里记下了。 想伤害她卿卿的人,她一个都都不会放过的…… 几番审问下来,几个丫鬟死咬着不说,一直道是四姑娘自己不慎跌下去的,一个个地嗑着头道自己护主不力,请老夫人责罚。 这三个都是乔眉的贴身丫鬟,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在景国公府长大的按理来说是不可能背叛主子…… 乔老夫人揉了揉额头,她已经活了一大把年纪,自然是看得出乔眉落水的确有诡异之处。乔老夫人看了一眼周氏,见她仍盯着那几个丫鬟,心里有意不愿将事闹大,便道:“等眉眉好些了一问便知。” - 清平院。 乔眉瞪着眼,看着入目的水红色绣纹别帐,一阵熟悉感传来,可她却止不住地发抖。 她没死么? 难道又被齐勋章救回来了? 她想出声,却发现嗓子疼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浑身软趴趴地想坐起身来,却差点儿让自己翻下床,乔眉不由地惊了一身冷汗出来。 这一番变故把林嬷嬷吓得不轻,她手里端着的茶杯差点打翻,她仓惶地唤着乔眉,老眼里带泪:“姑娘,姑娘,身上哪里不舒服?” 乔眉睫毛微颤,艰难抬头,是她听错了吗,她怎么好像听见了林嬷嬷的声音?林嬷嬷……不是早就死了吗? 一阵眩目过后,她才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心下狠狠一颤。 随即她便扑进了嬷嬷的怀里,眼里原含着的泪珠子全滚了下来,她的手将林嬷嬷攥得紧紧的,还一边断断续续抽噎着:“嬷嬷,嬷嬷……” 她居然又看见了林嬷嬷,活生生地站在她跟前。 林嬷嬷抬手擦擦泪,突然被这一扑有些茫然,但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得一阵心酸,她是自小看着乔眉长大的,把她当亲女儿疼的,见她如此,只当她是受了委屈,想到今日乔眉落水之事林嬷嬷眼里不由地露出厌弃的神色,抱着乔眉大掌一下一下地安抚,“老夫人定然是饶不了那几个刁奴!” 第二章 谋划铺路 让林嬷嬷下去后,乔眉不由揽镜自照。 铜镜中是一张明媚俏丽的脸,杏眼桃腮,鸦青色的发,黛色的柳眉。面容虽带着病中特有的娇弱,眸中却是许久未见的神采。 眼角没有前世操碎了心留下的细纹,没有苍白憔悴面容下遮掩的支离破碎的心。 乔眉轻抚上自己光滑娇丽的脸,淡淡地笑了。 这一世,她不会再怯懦。 不会再容忍乔慧一步一步踩着她攀上巅峰…… 她已经从林嬷嬷口里知晓,今日是自己落到水里才一直高烧不退,她便知道了自己是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乔眉眯着眸子思索,脑海里的记忆一帧帧涌来。 她的指尖绷得紧紧。 原来,现在乔慧就开始对付她了么。 乔眉拿起桌案上的玉盒往脸上轻扫了些胭脂,好让自己有气色些,却又拿起粉往唇边抿了抿,再涂上口脂。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眉眼看着那么虚弱无比,唇上腮边气色却不输常人,乔眉满意地勾了唇。 十四岁那年落水。 前世的自己,苦往肚子里咽,却遭到无数人的非议,说她心不善故意虐待丫鬟,后来府里姐妹的名声也受了牵连,以至于二夫人齐氏对她不喜极了。 她起身,身上素白的衣裙衬得她娇弱依人。 乔眉抚平了袖摆的褶皱。 然,这一世,那些害她凄惨一生,众叛亲离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林嬷嬷在外间候着,手里托着件狐白色的大氅,看着便厚厚的。见她出来,便急忙将大氅披在乔眉身上,口里还唠叨着:“姑娘大病还未初愈,可别再着凉才好,天色都暗了,姑娘去看老夫人不在这一时啊……” 乔眉听着她的话,却是一丁点都不觉厌烦,只觉得恍然已过经年,眼角都微微湿润起来。身上的披风温暖极了,显然在披在她身上之前是烘烤过的。 林嬷嬷,一直都是对她极好极好的。连临死,都还护着她。 - 乔眉带着林嬷嬷去景苑堂时,乔老夫人正靠着躺椅,身边侍候的是陪她多年的赵嬷嬷。 赵嬷嬷正在给乔老夫人揉着额,乔眉脚步放得轻,进门前让林嬷嬷退了下去。 赵嬷嬷率先发觉了她,正欲出声,却被乔眉一个眼色使住,心下一凛,暗觉四姑娘怎的这么有气势起来。 乔眉轻轻上前换了赵嬷嬷下来,她的力道偏柔,却是极其舒适的。 前世的她,为了讨好齐勋章的母亲,特地去向宫里的一位老嬷嬷学了按揉,虽不是最精,但也是顶好的。 可惜当年无论自己做再多努力,却依旧得不到一句安抚与尊重。 如今想来,她如此贵女之尊,何必为一个整天朝自己颐指气使的人如此花费精力? 力道不一老太太一下子就发觉了,她睁眼便瞧见孙女糯白的面容,不由地一笑:“眉眉,这种活怎的能让你来做?”乔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细细瞧着她的面容,她又愁,“身子骨还未大好你就敢跑出来,真当躺了几天便觉得无碍了?” 她话里满是宠溺和心疼。 乔眉敛下眉一笑,投入她的怀里,心里却不是滋味。 重来一世,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乔老夫人疼她是因为她是长房嫡女,更是因为她乔眉未来能给景国公府带来的荣耀。 见她不吭声,乔老夫人以为她是觉得未能将那几个护主不利的丫鬟给严惩而心下觉得委屈,老夫人连忙哄她:“眉眉莫怪祖母,你也是知晓的,四皇子意属你三姐姐,若是四皇子听得府上出了这档子腌臜事,怕是也要不好的。” 乔老夫人这是怕连累乔慧名声,怕不能让她安然嫁出去。 “你放心,待你三姐姐的事儿好了,祖母定然让你痛快!你且告诉祖母,那日落水究竟是怎么了?” 乔眉心下不由冷笑,面上却不显。 今年的乔慧不过十七岁,却还是同上一世一般勾搭上了四皇子,将四皇子迷得七荤八素后给了她一个侧妃的头衔。 这可的确不得了了。 毕竟一介庶女,能当皇子的媵妾都是无上荣耀,更别提侧妃了。 这怎么能不教乔老夫人看重呢? “当时头脑昏沉,现在细想却是不大记得了……”乔眉又甜甜地笑了,露出颊边的梨涡,“祖母,我又不是不知道三姐姐要嫁到皇子府里的,这可是大好事,怎能叫几个丫鬟耽误了?” 侧妃? 皇帝同意不同意还另说呢。 乔老夫人有些诧异,但看着她白净的脸颊上故意打的胭脂,强撑起的气色,心下又觉得乔眉开始懂事起来,便笑着摸摸她的发:“眉眉晓得便好。” 这四皇子毕竟也是养在乔后名下的,同太子必然是一路之人,但用一个庶女便将这层关系稳固显然更好。 乔老夫人掩下深思。 祖孙二人说了一会话后,乔眉便向乔老夫人告退了。 外头天色渐晚,寒气越发浓重,乔老夫人也怕她沾了寒气身子受不住,便派了一个得脸丫鬟护送着回去了。 乔眉手里抱着精致小巧的掐丝梵香暖炉,她又偏偏头看了眼身后的丫鬟一丝不苟地捧着小匣子,里面是乔老夫人赏给乔眉的小玩意儿。 她拢拢大氅,平静地收回目光。 第三章 争锋(一) 夜色已深,和仁宫气氛有些微微凝肃。 上首坐着身着一身暗色常服的昭仁帝轻皱眉,他合上手中的奏折,再问:“侧妃?” 这几日他确有听到耳风,道老四对那乔三小姐情有独钟,他却没当回事。可如今老四为了这么个女人求到他头上来了…… 昭仁帝微微眯起眸子,眼底有着上位者特有的思量。 他因乔后而多顾及景国公府不假,但那二房的乔慧毕竟乃一介庶女,只怕当不得这侧妃的头衔。 且老四的正妃还未定下,便先纳了侧妃。这不是给未来的四皇子妃打脸么? 昭仁帝思索了再三,只觉得不能答应。 下面的四皇子察觉到了昭仁帝的不喜,他不由露出萎靡的神色,似有赌气:“是!若不能娶乔慧,儿臣今生便不再娶妻。” 昭仁帝一惊,大怒:“混账!” 恰时外头传来传报声:“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昭仁帝闻此便不再去管一旁幽愤的四皇子,扬声让太子进来了。 进来的人面容沉稳,眉梢带着微微的冷,薄唇紧抿,只着了身暗纹黑锦缎长衫,腰间佩的玉是上好的墨玉。 给人见面便是凌厉的冷。 谢怀锦率先向昭仁帝见了礼。 昭仁帝忙让他起来,见他穿得少,又让内侍去抱了他的大氅来给谢怀锦穿。 昭仁帝看着他微微带着倦意的脸,不由地又心疼又半是责怪:“不是传旨了东宫让你今日先好生歇着吗?作何又跑来?” 昭仁帝向来对谢怀锦偏疼有加,比如这次南州水患,去了便能博美名集民心的事儿自然落在谢怀锦头上。只是这次水患格外严重,只单单开渠疏通是不行的,因而谢怀锦才在那待了数月。 谢怀锦微点头,没多做解释,“还有些事关南州之事须马上禀报父皇。”他又偏首,似是才发觉,“四弟也在。” “二哥。”在旁边看了全程父子俩互动的四皇子有些委屈地喊了他一声。 谢怀锦默了下,看向昭仁帝。 昭仁帝此时才记起四皇子的事来,只觉得有些头疼。 他道:“你正妃尚且未定,怎能先立侧妃?” 四皇子不说话了,可明摆着他不情愿,就是要娶乔慧。 昭仁帝见他如此,心里不觉地对那乔家三小姐有些不满起来。能将小四勾得至此,可见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谢怀锦:“四弟不若纳她做个侍妾。” 四皇子有些悚然地看了眼赵怀锦,没料到他会为他说话。要知道昭仁帝不答应的事儿是必然没有退路的。 且他这二哥的性子向来凉薄,没有什么事让他动三分情绪。尽管他被乔后养在膝下几年,尽管景国公府是二哥的母族,他向来不曾对他们有过半分优待。 四皇子的思绪蔓延开来。 昭仁帝看四皇子一眼,直皱眉。 四皇子是平日里最讨他欢喜的一个,性子虽不羁,但平日里最讨他欢喜,这还是四皇子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求到他头上来。 “罢了。”昭仁帝有些头疼地摆摆手。 这便是同意了。 四皇子回神,闻此心下一喜,虽说只是个侍妾,但相信阿慧必然不会嫌弃的。 - 深夜。 乔眉大病初愈,回了院子后用了饭很快歇下。 屋内的烛火隐隐绰绰,周氏屏退了嬷嬷丫鬟们,独自坐在拔步床前看着女儿安然熟睡的脸庞,她心里满是心安。 为乔眉掖了掖被角后,周氏准备起身,门却被从外面打开,一股寒风袭来,她下意识地皱眉挡在乔眉床前。 林嬷嬷带着又惊又喜的笑,放低了声音道:“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上房灯火通明。 除却乔眉,其他人都起来了。 最激动的莫过于乔老夫人,这次乔国公随太子远去南州,已经去了足足三月有余。 她让人赶紧坐下,口中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又让丫鬟端了热茶小食上来。 “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景国公一撩长袍,跪下,英姿依旧俊朗,只是面容中带着倦意。 乔老夫人纵着老泪将人扶起,看了又看。长子有才,往日里她也偏疼他许多,先前景国公被派去南州,她就很是忧心。如今回来了,心中的那块石头便坠了地。 后头周氏已然来了。 乔老夫人便不好再留景国公,挥手让他们夫妻俩回去说说话,一边又让困得不行的众人一并退去。 而乔眉这边,有了周氏的嘱咐,无人敢惊扰她,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大亮时,上房里聚满了人。 除去已然婚配嫁人的大姑娘乔丽,乔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到了。 乔眉来得最晚,不过乔老夫人偏疼她,且她前几天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人,其他人瞧着也不说什么。 看着一袭粉裙加了身狐白色披风,手里捧着小巧暖炉的乔眉迈进上房大门时。 只有最小的乔祺忍不住冲乔眉龇牙咧嘴:“四姐姐真懒!” 乔眉却是一笑,并不出言驳他,只道:“我来迟了,是我的不对,祺哥儿莫恼,祖母还在这呢。” 乔祺好奇地看着她,有些疑惑这素来同他不合的四姐,为何今日没能同他吵起来。 乔老夫人在上首不轻不淡地瞥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齐氏一眼,冲乔祺轻呵:“祺哥儿,没大没小!快给你四姐姐道歉!” 虎头虎脑的乔祺嘟着嘴,有些不情愿,旁边的妇人轻轻推了下他,又飞快抬头看了眼乔眉,触及到她的目光后又垂下了头。 “四姐姐,对不起。” 乔祺嘀嘀咕咕说得小声。 乔眉没有在意,轻瞥了眼忙搂过乔祺,满眼手足无措的年轻妇人,那是徐姨娘,也是乔慧的生母。 第四章 争锋(二) “无妨的,五弟还年幼。”乔眉笑得温和,“但祺哥儿毕竟是养在正房名下的,二婶该多管着他一些了。” 听着她的话,徐姨娘又手足无措起来,眼角都泛起了水光。 徐姨娘的软肋就是二房这个唯一的儿子。 而齐氏顾不得乔眉话里头不复从前的语气,死死地瞪了徐姨娘一眼,心里暗骂贱婢! 乔眉却不管她们神情如何,同乔老夫人见过礼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在周氏旁边入了座。 乔眉自幼养在乔老夫人膝下,同周氏不亲,尽管懂事了,也整日往景苑堂跑,不是很理会周氏。又加上周氏向来强势的性格,虽然周氏待她比她的三个亲哥都好,乔眉也是不大领情的。 不过昨几日乔眉落了水大病一场,对周氏和身边的人颇有些依赖。 众人都有些诧异,却也能理解。但一边的齐氏看着乔眉此举,却忍不住沉了眸色。 周氏见她过来了,眼眶一酸又开始泛红起来,嘴唇抖了又抖想说些什么,连手都开始不知如何摆放。 乔眉冲她软软地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还喊了她一声“娘。” 周氏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景国公有些欣慰地看着这个女儿,他回来后听得乔老夫人道卿卿懂事了不少,本以为是故意宽慰他,没想竟真的长大了一般。 乔眉仔细打量了景国公,同她记忆里的那般,英姿飒朗,仔细看去他眉梢却带着许久未见的温意。 她的鼻子有些发酸,轻唤了他一声:“爹爹。”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周氏强势不是懂她理解她之人,一直以为景国公冷漠无情,丝毫不懂得关心爱护她。 可是后来周氏为了她血溅皇宫,而景国公听得她被齐勋章折辱提着刀砍上了齐府……后来景国公府被冠上个通敌叛国的名头,全府上下数百人遭殃,她却被困在齐府,连见家人最后一面都不能…… 想起往事,乔眉忍不住心头一悸,她使劲地眨眨眼,想迫使眼泪不掉下来,可又憋不住,只好投入周氏怀里,小声啜泣着。 这可把周氏吓坏了,连擦了自己眼旁的泪,又忙搂过她,不甚娴熟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口中哄着她:“卿卿,卿卿莫哭,娘在这……” 景国公也深深皱起了眉。 看来这次卿卿的确是受了委屈。 齐氏出来说话:“好端端怎的哭了呢?大哥才回府是大好事呀!卿卿过来给婶母瞧瞧。” 她这话故意说得亲昵,宛若自己是乔眉的生母一般,但话语间又透着股子责怪乔眉的意思。 周氏心头一堵,往日里卿卿确是最黏她这个二弟妹的。 瞧得妻子不高兴,景国公也神色冷下来,他直直道:“卿卿自有兰英疼着,二弟妹怕是逾越了吧!” 乔老夫人亦有些不悦。 齐氏这些小把戏她是瞧得清清楚楚的,若不是齐氏母族出了个五皇子,她怎会忍着齐氏嫁过来十多年无子,还时常越到长媳头上去? 且她当初本就不喜齐氏,要不是二儿死活要娶,她定然不会让这种满脸狐媚相的女子过门! 二老爷见母亲和大哥的脸色都不大好,瞪了齐氏一眼,忙出来打圆场:“大哥说的是,她就是快言快语不知轻重,我回去定当好好管教!” 齐氏看着二老爷卑躬讨好的模样,艳美的面容微微扭曲,双手忍不住攥紧,暗道他真是没用,她心里恨极了,却在广众之下又不能发作。 乔眉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她哭得周氏心都要碎了,拿着柔软的帕子给她拭泪。 看着齐氏愤然不平的面容,乔眉只觉得上辈子的自己真是好笑。怎会被这种人骗得团团转,还因此疏远真心对自己好的亲生母亲。 - 景国公府里三房向来是没什么地位的,三老爷乔梁毅并非乔老夫人亲生,而是一介婢女所出。 所以尽管二老爷乔梁柏在官场毫无建树,人又风流好色,他在府里的待遇却是远比三老爷要好得多。 三老爷在府里地位不显,却也落得个清静,他与三夫人曲氏倒是恩爱无比,尽管曲氏只为他诞下一个女儿,他也不曾满房纳妾。 这点倒是比她二叔要好得多。乔眉想着,随手捏起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斛珠,莹白透蓝的珍珠躺在她白皙的掌心,说不出的好看。 这种色泽的珍珠是北疆特有的珍品,自前年太子领兵北疆,使之诚服南启后,每年进贡的贡品里就有这种斛珠。 但每年上贡也只有一斛而已。 这边给乔眉的便足足有一匣子,分量沉甸甸的。 乔眉大好后,宫里便赏了好些东西下来,绫罗绸缎,珍贵器皿一箱又一箱地往府里抬,过来的公公都是当今身边的红人。 乔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陛下对她这个侄女儿向来关心。 周氏也很是开怀,不过不是因为乔眉带给府里的荣耀。而是自乔眉病了一场后,乔眉就越发同她亲昵起来。 此时周氏拉着她的手,见她拿着颗珍珠能瞧上半天,看着便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嗔她:“陛下如此厚待你,也不见得是个好事儿。”缓了下,她又斟酌着道,“如今太子快近弱冠之年,来年春宴怕是要定东宫的女主人了。” 周氏虽是个妇人,皇帝的心思她也估摸着了几分,但入了东宫日后便是同豺狼争斗,她是断然不愿看到自己女儿大好的青春埋没在深宫。 周氏望向乔眉的眸子里多了些许忧愁。 听了她这话,乔眉有些愣神。 当今对太子格外看重,也优待景国公府。 但景国公府盘根错杂,二房齐氏又是五皇子母族,虽说景国公一向支持太子一派,但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了吧。 第五章 被封侍妾 乔眉皱着眉沉凝。 上辈子太子谢怀锦早早地便死了,以至于皇帝心灰意冷下不久便病逝。 由此便拉开了几位皇子夺嫡的序幕。 而那时的她因为爱慕齐勋章而早早地绝了皇帝让她入主东宫的念头。 她不由地回想起以前同她那太子表哥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眉间刻骨的冷意、唇角永远紧抿的弧度是她最铭心的印象了。 乔眉攥紧了手,将那颗斛珠握在掌心,若是太子未死,五皇子便不能得势,乔慧、齐勋章何至于能笑到后头?又何至于让景国公府背负叛主的罪名? 现在又细细想来,当时皇帝因感风寒病体一直难好,夺嫡之风隐隐欲起,身为储君必然是某些人的眼中刺,若她未料错太子之死恐怕也并非意外。 乔眉敛下心神,她知晓周氏的心思,却不能告诉周氏她的打算。她便只好先劝慰道:“娘您别太担心,陛下喜欢我不过是因着姑姑罢了。” 周氏又同她说了会话,便被林嬷嬷告知下面的管事要来报账,不得已走了。 - 当大雪变成轻绒小雪,趁着除夕即将来临,上面的旨意总算是下来了。 只是乔老夫人有些失望。 一众人跪在前堂,传旨的小内侍笑眯眯地将明黄色的绸卷一收,放在了最前面的乔老夫人手里,又道着喜:“乔老夫人恭喜了!” 听着前头带着统一藏蓝色宫服内侍宣读的旨意,后头乔慧的面容一下子没了血色,偏偏她还不能教人看出来,她十指指甲紧紧扣着掌心,咬牙将情绪压下去。 侍妾…… 和侧妃岂止是云泥之别。 她在心底里努力地压抑,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他能成大事,自己牺牲这点名分算什么…… 乔眉倒是不意外,她目光半分未动地瞧着光滑的花青砖地面,便是不看她也能知道她这庶妹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前世四皇子谢清木之所以能将乔慧娶做侧妃,是因为有她的“丑闻”在先,府里姐妹名声败坏。昭仁帝为替乔眉弥补,又加之谢清木以死胁迫,便答应了这桩婚事。 而今,乔眉早早便向乔老夫人示弱,答应事后再好好处理那几个叛主的丫鬟。 乔慧便无法将事情闹大,加上齐氏见不得乔慧好,这几日将她看得死死的,不准她出门。 日后宫中举行的花宴,乔慧更是不可能参与,更遑论同前世一般大放光芒让乔老夫人另眼相待。 而今她在众人眼里不过一介庶女,无权无势,只不过攀附了个四皇子罢了…… 乔老夫人将圣旨捧过,心中虽有丝丝不满,但还是撑着笑意唤丫鬟拿了银子将小内侍送出门去。 小内侍瞅一眼老太太,哪还能不知她的心思,眼神又往后一扫,却在那扶风弱柳的身影旁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真是灵透啊。 小内侍心叹了一句,正欲垂首便走,却瞧得那双眸子的主人,眼中含笑地冲他微点头。 他一怔,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很快恢复常态迈腿出了景国公府大门。 那厢乔老夫人满腹心事倒是没看见这一幕,送走小内侍后一众人回到了上房。 乔眉暗自思肘,方才的小内侍在前世她嫁给齐勋章后被一众夫人小姐嘲讽时,曾开口为她解围过。所以,他是皇帝的人? 可是皇帝在她明显喜欢齐勋章后态度便有些不冷不热,如此又怎会在这样一场大宴里使人为她解围?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乔老夫人看了眼仍旧柔柔弱弱的乔慧,不由地肃了神色,“慧姐儿最近便好生待在府里罢,齐氏你也多教些规矩给她,免得日后冲撞了皇子贵人。”说着将圣旨交与了齐氏,齐氏连连应下。 乔慧低掩的面容忍不住浮现了一丝怨恨,口中却柔声应承着:“是,祖母。” 除夕夜到来时,雪已经停了。京城里很是热闹,街道上各处张灯结彩,还有卖年画、花灯、糖葫芦的…… 乔玉同她说起的时候,嘴边还黏着糖葫芦的糖渣,乔玉比乔眉还小两岁,是三老爷的独女。平日里向来喜欢来乔眉这儿玩,只是乔眉生病后曲氏便不让她来清平院打扰乔眉清净。 人如其名,乔玉生得很是玉雪可爱,圆溜溜的黑眼珠此时一眨一眨地瞧着乔眉,眼底里干净透彻,就是有一股子哀怨。乔眉忍不住笑了,伸手捏捏她肉乎乎的脸。 每年除夕乔老夫人都不大拘着府里的小辈们,只是晚上人多女眷若要出府须得家中男辈陪同。 乔玉方才便缠着三老爷出去玩了。只是三老爷担心她乱跑便只带着她在后街溜达了一圈,买了两根糖葫芦就回来了。 “三哥和四哥呢?”乔玉舔舔唇角,引得身旁的大丫鬟上前来为她擦嘴。 她说的三哥四哥正是乔眉的那对双胞胎亲哥哥,唤作乔璟乔理,两人在去年被乔国公送入了仁启堂去读书,平日里是回不了家的。 但除夕夜他们是要回来过年守岁的。 乔眉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好大的声音:“卿宝——” “啊,是三哥。”乔玉一点儿也不惊讶,她慢吞吞道,“不知道有没有糖葫芦。” 一阵风般跑进来的可不就是乔璟,他虽大了乔眉两岁,性子可算不得老成,喜欢咋咋呼呼也不知随了谁,他的长相却是同乔国公十足的像,生得俊朗无比。 不一会儿,他后头跟着的乔理手里提着好些东西才出现在众人面前。若说乔璟活泼好动,他便是淡然自若,虽同乔璟面容一样,但眉间的三分淡意都和大哥乔奕像极了。 乔眉坐在榻上,看着两人弯眉一笑。 甜甜唤了他们一声:“三哥,四哥!” 第六章 双胎哥哥 乔璟和乔理两兄弟在乔老夫人面前还是很得宠的,南启国的百姓迷信,因为双胎向来难得,他们便认为双胎之子是祥瑞之兆。且两人又是府里长房嫡出,除了二房庶出的祺哥儿外,他们便是最小的。 因此虽然一回来乔国公便要求他俩好好待在家里头,俩人还是可怜巴巴地求到老太太跟前跑了出去。 还带回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看着面前少年亮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又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放在了榻边的小桌上。 “卿宝,你可觉得好些了?外面真的太热闹了!我和阿理去看了舞狮…你若是想出去玩,我便去求了爹……”乔璟叨叨地说着话,却被乔理冷冷打断:“若是爹知道你出去他会先把你的腿打折。” 看着他们俩耍着嘴皮子,乔眉却忍不住地想落泪! 上辈子因为她的缘故,她的三个哥哥都没能善终,甚至大嫂生的麟哥儿都没能活过三岁,活活冻死在大雪天里! 乔眉攥紧了指尖,强忍着泪意。 向来大大咧咧的乔璟没注意到妹妹的难过,把桌上的糕点小食全拎了过来,想尽数塞进妹妹怀里。 乔理却一声不响地将他拎了出去,脸上冷冷的。 抑制不住眼泪,乔眉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她跌跌撞撞地扑进乔理怀里,埋在他还不算宽阔的胸前,大哭起来。 是她错了! 是她识人不清! 面容清冷俊逸的少年难得地有了一丝无措,他不甚娴熟地一下一下安抚着妹妹的脊背,乔璟亦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又急急忙忙地逗着乔眉笑,连乔玉也不吃糕点了,急揣揣地望着她。 不过几个人都只以为乔眉生着病比较脆弱,对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并未有多猜想。 而乔眉在泪眼朦胧中被两个哥哥哄着,只觉得上辈子白活了,竟然又哭了鼻子…… 因为乔眉身体还弱着,今夜守岁时乔老夫人特地让她好生在院子里歇着。到了半夜老太太有些熬不住也去睡了,府里横欢的就是几个小辈们了,尤其是乔璟。 冬日悄无声息地过去,雪白的梨花俏立枝头。 乔璟乔理两兄弟又回了仁启堂,乔璟走的时候泪眼汪汪。 - 当乔玉穿着一身撒花软烟八幅罗裙出现在清平院时,乔眉还小小地惊了下,不由地看看自己身上裹的薄氅。 乔眉还未来得及感叹,乔玉就如同一只灵动的蝴蝶般扑闪着翅膀投进她的怀里,又笑嘻嘻地抬头,嘴里咬着块桃酥同她说着悄悄话,“四姐可听说了?三姐姐的亲事定在了七月。” 七月? 乔眉挑眉,那可比前世晚了整整三个月啊。 院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前头跟着林嬷嬷,她指挥着后面捧着托盘的丫鬟进来。 “嬷嬷?”乔眉有些好奇地喊她。 林嬷嬷笑着指那些丫鬟,“姑娘,这是夫人从丝蜀坊采办的布匹,夫人让你挑挑,这几日好吩咐下去给你置办衣裙。” 乔玉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眸子里不仅有惊讶更有疑惑,“丝蜀坊吗?不是说那里每日只会卖出十匹布吗?”一匹的价格就足令人咂舌。 乔三老爷虽然疼乔玉,但本身在朝堂官职不高,所以俸禄更是不能和乔国公比拟,像这种布匹乔玉也是一年难得买一次,如周氏这般大手笔地买是没有的。 大伯母可真有钱…… 虽一眼便看破乔玉心中所想,林嬷嬷也只是笑,并未答话。 乔眉却是不好奇的,周氏的母家本就是南州一带首富,族里更是出了几位在朝廷举足轻重的官,当年景国公迎娶周氏时,周氏本身随带的嫁妆就数不过来。 何况这丝蜀坊本就是她外公在京都的产业之一,后来随嫁给了周氏,这事儿是除了景国公谁也不知道的。但如今乔眉重活一世,这事自然也知道。 乔眉起身,让乔玉和她一块儿挑几匹。 送走乔玉后,林嬷嬷才同她道,“过些日子便是百花宴,宫中定然是要给姑娘您下帖的,所以夫人这几日在忙着给你选衣物首饰呢!” 乔眉已经许久未进宫,她这一病便病了大半年,她不由地想起之前周氏同她说的“这百花宴就是给太子殿下选妃的……”。 想到这,乔眉冲林嬷嬷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那便有劳嬷嬷了,我去娘那看看。” 清平院是景国公特为周氏所建,主院三面临湖,不仅风景甚好气候也格外怡人。 只是乔眉五岁那年曾被堂兄周仪奕给推下小池子里,虽说池子里水浅,人未出事,但从此乔眉有了惧水的毛病。恐乔眉害怕,周氏便搬离了主院,只居住在次院里。 可上辈子的她,却一直对周氏敬而远之。 穿过阔庭,踩着褐色的石阶,乔眉脚步微顿。上辈子她最后一次来见周氏便是在这,彼时她凤冠霞帔,着一身如火般娇艳的嫁衣,期盼地在这里驻足等待,而周氏却在屋子里未曾出来。 当时她只觉得心有些凉,更多的却是娇羞,是对未来日子的向往。根本不曾去细想,她的母亲该有多难过,多绝望,她的女儿所嫁非人啊…… 可笑当时她还觉得周氏不爱她,连嫁人这等大事都不露面。 乔眉拾回思绪,静静拂过眼角的泪,迎面便瞧见了周氏身边的大丫鬟青竹。 青竹仍旧是一副漠然的神态,她冲乔眉行了礼,又道,“夫人在里头候着姑娘。” 乔眉点头,又看了眼庭中的初初绽放的春意,继续抬步向前走去。 万事万物皆初始,该是如此。 第七章 合香自赏 周氏喜香料。 尚在闺处时她便习得一手,自己调制出的各种香,放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好。 嫁给景国公后,周氏便将自己研制的香料方子拿了出来,开了个香料铺子。 乔眉一进屋子,青竹便将她的披风解下,又上了茶具才退了下去。 浓竹在案角边的瑞脑金兽炉旁燃着香,她自幼跟在周氏身边,合的香也是不差的。 乔眉轻扫了她一眼,浓竹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由地抬头,又很快垂首下去,柔白的脖颈,娴静而温顺的侧颜。 乔眉眼底是不达意的笑,跪坐下来,不再看她,只道:“浓竹你下去吧。” 浓竹有些诧异,但还是合上了炉盖,躬身退了下去。 周氏向来宠爱乔眉,她身边的大丫鬟都是知晓的,所以乔眉使唤她,也自是要顺着这位小主子的意。 屋子里的香是周氏往日里常用的,闻着很是沁人心脾,只是乔眉使劲嗅了嗅也只觉得这香味熟悉,应是周氏常用的,却是叫不出名字。 “将浓竹叫下去做什么?”周氏搁下手中的笔,见她如此,不由地一笑,为她解答,“这香唤作自赏,取的花还是先前你爹买来的素心梅,不过这香料方子倒是前些日子才研想出来的,我原想怕是要浪费这几株梅花,不想这合的香是极好。” 是了,深冬时节的腊梅最得周氏喜欢,冬末时景国公花了大价钱买了些素心梅送给周氏,周氏便为它特地调制了方子,合成的香最是清朗,故取了“孤芳自赏”中的“自赏”二字。 这辈子周氏才研究出自赏的方子,可在前世乔眉却已嗅过百遍,却未能记住这名字。 乔眉脸一红,手下却不乱地洗了茶具,为她斟了一杯茶。 “娘调香向来是厉害的,只是您偏疼身边的丫头,我想与你说会话倒也不给的!” 周氏喜欢她的亲近,笑意越甚,只道“你还不知道娘偏心谁?” 这个时节的普洱最是清香,金黄的叶片在滚烫中舒展,将茶水晕成淡淡的褐黄。 只是她在水中过了一遍便斟在杯中,乔眉记得,周氏爱喝生茶。 周氏在一旁瞧着,柔柔地叹:“我的卿卿,是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乔眉手中一顿,前世,周氏为了她血溅金麟殿时,也说过这句话。 只不过此情此景不同彼时。 周氏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却将里面的茶水倒了,又将壶中的普洱泡了一遍,看着茶水慢慢变成浓郁的褐黄色,这才冲乔眉道,“小姑娘喝什么生茶,太苦了。” 乔眉的确不喜苦茶,但她想起了前世的周氏,为什么喝茶永远不泡开,只品其中苦韵,她也想知道。 虽前世恍然历经半载岁月,但乔眉想起那时候的周氏还是觉得心酸,只觉得眼眶又浮起了一层泪意,乔眉挨过去搂着周氏,周氏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下,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人欺负你?是慧姐儿?我从前便说过莫要……”周氏想同她说不要同乔慧走得太近,又想起以前乔眉最是不喜她这样言语,便又将话给咽下了。 但提起乔慧,她仍是不喜,周氏到底是大家族出身,府里的勾心斗角也不是没有,哪里看不出一个小姑娘眼底的心思呢? 乔眉摇摇头“娘,我想应了陛下的心思。” - 三月时节初始,春花灿烂。 乔眉身子大好后就搬回了自己的院子,原先害她落水的几个丫鬟也被乔老夫人发卖了出去,无人敢说乔眉半点不是,谁让这些刁奴敢包存祸心呢!若不严惩,日后怕是都胆敢谋害主子了。 不过虽说那几个丫头咬紧了牙说是自个儿推乔眉下的水,乔老夫人还是查到了几个人同二房的李嬷嬷多少都有些来往。 当即,齐氏便被禁足。 这口锅可是结结实实地扣在了齐氏的头上。 日头正朗,乔眉也解下了裹了已久的大氅,换上了清凉舒适的薄裙。旁边的小案上是用糖浆炸得金黄的瓜子仁,还有一小碟八珍糕。 傍晚时分,拜情捧了张烫金的邀贴进来的时候,拜月正在同乔眉讲着府里头的听闻。她们二人是周氏在自己庄子里寻的人,都是些亲信的家属,周氏拿捏着她们的短处,断然是不会出现先前叛主的事了。 “姑娘,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请姑娘到时于宫中赴宴。” 乔眉接过帖子,烫金的纸印上写着端然大气的字,行云流畅,她一下子认出了这字迹,疑道:“为何不让我去前厅?来的是谁?” 拜情垂下头去,不敢接话。 乔眉一下子明了,上次她同周氏说她想嫁于太子,周氏第一次冲她冷了脸。 乔眉叹口气起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拜情,道,“你起来吧,同我一齐去前厅。” 拜情喏喏起身,面上不安极了。 早春时节鸢尾花开得极好,乔眉的拂秀院里种了大片的鸢尾,淡紫色的花在风中微微摇摆轻颤。 “姑娘,”拜情嗫嚅开口,“宫里来的人许是走了……” 手拂过鸢尾,乔眉拽下一朵,继而别在拜情的髻间,只笑:“你在害怕什么,都说我虐待丫鬟下人,你是在怕……我将你发卖了?” “姑娘恕罪!奴婢嘴笨,断没有这个意思!外头,外头也无人敢如此污蔑姑娘……”拜情猛地下跪,叩首下去,神色更惊惶了。 “快起来,不过打趣几句罢了,以后可不要动不动地下跪。” “是。”拜情显然放松了许多。 乔眉展眉一笑,真好,这辈子她没有被人设计,终生背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第八章 若如初见 乔眉还未行至前厅,在园子里就撞上了她想见的人。 “烦殿下跑一趟了……叫下人来便是……无须劳你大驾。” 但乔眉离那边人群有些远,听得不大清楚,但能听见是她爹爹的声音,他口里唤的殿下,会来府上的想来也只有她那位太子表哥了。 拜情凑在她身旁,神情紧张极了。 隔着树丛枝桠,乔眉只依稀看清了那道傲骨的身姿,负手而立。乔眉不由地有些恍惚。 前世谢怀锦未死之前的景国公府一路荣宠,仰仗乔后,更是因为景国公府有太子这个靠山,所以,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更为了南启日后的安宁,这一世谢怀锦绝不能死。 日头已落幕,晕染出的霞光万里。园子里的的鸢尾也掺上了暗橙的光,在风里潋滟摇摆。 谢怀锦抬眉,斜入鬓角的剑眉下一双星目,里头的冷意稍敛,面容却仍是万年不变的漠然,只微颔首道,“无妨。” “……” 景国公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内心却忐忑极了,周氏早就同他讲过万不能将卿卿儿送入宫中,前几天又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了几日,他自然不敢不听妻子的话,所以太子这…… “天色该晚了,殿下……”景国公想了又想,婉转地开口。 谢怀锦点头,“孤便叨扰了,晚上在府里用饭便可。” 景国公一口气憋在喉间,上不来咽不下,郁闷极了,匆匆走了留下一句“臣去吩咐下人备饭。” 乔眉在那头看着,瞧见景国公落荒而逃,心下便猜到这怀锦是要在这用饭了。 “拜情,你回去给我拿件披风,有些凉了。”乔眉拧着眉摸摸手臂。 拜情瞧瞧她身上着的薄裙,又看了看远处的太子殿下,咬咬牙道:“还请姑娘等奴婢回来。”说着小跑走了。 “还不出来?” 谢怀锦的声音向来低沉,嗓音中又透着一股子喑哑,不知怎的,竟有些撩拨到她的心神。 不过恍神片刻,乔眉一抬眼就看见离自己三寸远的人,他少见地穿了一身月牙白裳,玄纹云袖,腰佩墨玉,眉间的凉意稍褪,看起来竟有些温润如玉。 乔眉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谢怀锦并非现在冰冰冷冷,小时候她去和宁宫见姑姑,谢怀锦在旁边背着幼学琼林,一边干巴巴地念着一边又看着她手里的糕点,眼里写满了渴望。 姑姑温柔地笑着,让他过来休息一会,但他总是摇摇头,露出唇边的小酒窝,克制得很。 那时候和宁宫墙外的宫铃总是随风摇晃,细碎的铃声回荡在风里,飘出去好远。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乔眉又恍惚起来。身上却骤然一暖,黑色的披风笼罩在她身上,有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送披风的侍卫已经退下,面前是谢怀锦微沉的脸,乔眉有些怵他:“多……多谢殿下。” “可是在等孤?” 这话听着有歧义,乔眉陡然有些说不出话来,脸颊隐隐发烫。 她前世虽已嫁为人妇,但齐勋章在她面前向来正经,说话断然不会如此直白。更何况他早便心寄乔慧,虽成亲,却无夫妻之实。 她不说话,谢怀锦眉头拧得更深了,面前的小姑娘面容已然长开,小时候的婴儿颊已经褪去,如今粉腮杏唇,容貌姝丽。 不过此时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但头上挽的那只八宝珊瑚簪和项上被衣襟遮住出半截的白玉璎珞闪灵灵的,一个赛一个的,比园子里盛开的鸢尾花还撩动心弦,他只好别开头去。 “夜里风大露重,早些回房。”他硬硬地抛下一句话,抬步就要走。 “殿下——”她见他要走,顾不得方才得羞涩,急急开口问,“若同景国公府联姻,能让您的地位稳固,你可愿意?” 谢怀锦顿了顿,只道。 “孤的婚姻,不会是利用。” 乔眉的脸一下子白了,看着他远去的高挺身影,一下子心中莫名难受。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谢怀锦不愿娶她,该怎么办? - 和仁宫。 外头暮色渐深,前几日才重镀金漆的六角宫铃随风摇晃,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响。殿内燃着灯火,偶有说话声含糊传出,却听不大清,门口守夜的侍者不敢轻心。 “太子在景国公府用饭了?” 阿海的脸上笑出褶子,“陛下您可安心罢!殿下可是头一回要在国公府上留膳哪,这等大事奴才怎敢谎报呢。” 昭仁帝脸上露出了一抹宽慰的笑,“如今,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景国公府虽是太子母族,但到底……老五还同乔家二房关系不浅,这边老四又要娶二房的乔三……” 阿海恭谨地笑着,他掩下眼底的神色,一边又连忙把手边的汤药递过去,道:“陛下说的是,您快将药喝了罢。药太凉,药性便不好了。” 昭仁帝摆摆手,大笑着,“今日朕心情好,不喝。” 他又略一沉思,“今夜去贵妃那!” 阿海将药放在案上,跟着昭仁帝出了宫门。 守夜的侍者合上了偌大的金碧宫门,急匆匆地随着御驾而去。 身后的六角宫铃照着月光,泛着柔柔的光,它静静地挂在宫檐上,无风,不响亦不动。 第九章 花宴又见(一) 每逢百花争艳的好时节,每年一次的赏花宴会如期来临,主场的是如今掌管后印的李贵妃。 虽说世人皆惊叹昭仁帝爱妻之心,后宫里纳的妃嫔十之八九酷似先后乔氏,就如现在这位贵妃娘娘。 乔眉抬眸看了她一眼,确实容貌明艳,举手投足间是端庄有度。当看到那张足有五分同姑姑肖像的脸时,她又不禁收回目光,心下一嗤,对昭仁帝那凉薄的爱。 姑姑亡去近十年,可这十年间他不依旧三宫六院、广纳妃嫔? 看着这一圈儿娇花般的贵女们,李贵妃一笑,示意身边的大宫女端来行令赏花的梅子酒。 “大家不必拘礼,都坐下吧。” 乔眉随周围的人一同行了礼,道了声“是。” 李贵妃又环顾了她们一眼,将视线在乔眉身上顿了顿,又笑眯眯地开口:“乔四小姐的身子可大好了?” 一瞬间,四周众娇花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射来。 乔眉却端的是从容的姿态,只敛首道,“劳娘娘挂心,臣女的风寒早已痊愈。” 一旁便有人出声:“娘娘,您快些出题吧,今年的击鼓传令想来有些人是不行的。” 说话的姑娘名唤李芊月,她长得圆脸杏眸,五官算得上端正,头上挽的飞天髻,戴的六宝玲珑簪子和身上穿的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无一不跟随京城潮流。 她甫一说话,身边的姑娘就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起来。而在上头的李贵妃更是脸色抑不住地僵硬。 李贵妃乃是农家女出身,数年前地方大荒,逃难至京城,因为容貌同先后有几分相似,被当时微服出宫的昭仁帝一眼相中带回了宫中,就此荣宠加身。 因为李贵妃娘家人在荒灾中皆数饿死,昭仁帝为了以示他的宠爱,便封了李贵妃的表亲为伯爷,赐了寻阳伯府的牌匾。 而李芊月正是寻阳伯府里的大姑娘,李贵妃的表侄女。只不过家里头有人一朝封了贵妃,她便跟着沾了光。可到底是个农家来的,见不上台面,屡次在一些宫宴中出丑,惹得一些贵女很是瞧不起她。 若是如此倒也还好,可偏偏这是个不安分的,仗着自己的姑姑在后宫中独得恩宠,嘴皮子便厉害起来,如今京城里的姑娘们是见着她便绕道而行。 此时李贵妃气得差点没白眼一翻晕过去,她如今得昭仁帝宠爱,在宫中已然站稳跟脚,却时常被其他宫里的妃嫔暗地里嘲笑有个举止粗俗的侄女!而现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敢一下子挑衅众多贵女! “芊月!放肆!”李贵妃好不容易稳住神态,厉声喝道。 李芊月不服气地扭头,狠狠地瞪了眼乔眉。 乔眉掩下眸底的神色,前世的李芊月也是如此,莽撞愚蠢,把许多人尽数得罪后却因为有个李贵妃,依旧能嫁得极好,在她死之前李芊月都活得一路顺遂。 李贵妃终于将面容缓和,她继续笑道:“今日百花之宴,按旧例今年还是行酒令。” 酒令分为雅令和通令,今日行的就是雅令中的花枝令,行令方法是要先推一人为令官,或出诗句,或出对子,其他人按首令之意续令,所续必在内容或形式上相符,不然则按规定饮酒。 李贵妃身边的女官将帖牌掀开,露出一个“绿”字。 女官身为令官,率先道了一句:“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尔后屏风后有宫女开始击鼓助兴,第一个便是乔眉,她微一沉思便道:“绿芜风来,柳眼春相续。” 那位女官微点头,视线在乔眉身上停转了片刻。 李芊月却哼声。 鼓声几转,第二位便接:“好风南去,秦桑低绿枝。” 很快便到李芊月,前些时候她一直在家恶补诗词,为的就是在这花宴上扬眉吐气。她很快就道:“青草绿时,王孙可归否。” 只是她一说完,空气都滞静了几分。 众所周知,数位皇子中,唯有太子是领半壁军权,南征北战,时常不在京城。而李芊月却赫然将这小心思放在诗意上,生怕旁人不知晓似的。 乔眉也低头抿唇,如今她倒是明了,这位李姑娘不满她,许是因为爱慕太子,前世的她无意太子妃,所以李芊月也未将她放在心上。 沉默中李贵妃陡然起身,一个箭步上前便给了李芊月响亮的一掌,“混账的东西!” “本宫便是这样教你的?!”她憎恶乔欣然,恨她死了也要将活着的人的心带走,但她更厌东宫那人,只他活着一日,皇帝就不会将视线放在她的容隐身上!可她万没有料到她的好侄女竟然爱慕太子!李贵妃气得头痛欲裂。 李芊月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头上的赤金簪子滚落下来,她狼狈地抬头,茫然地瞧着李贵妃,思绪翻转间陡然恍神,连忙跪着上前,她急道:“姑姑,芊月没有,芊月不是那个意思……这诗,这诗是……” 她的声音骤然被打断。 “太子殿下到——” 众人很快将视线从李芊月身上撤去,在座的姑娘或羞涩或大胆,对象都是不远处缓步走来的那人。 谢怀锦踱步过来时,只冲李贵妃微微颔首,李贵妃怒火中烧的神情瞬间熄敛下来,掀起假笑:“太子怎么来了?”她自然知道皇帝希望让乔家四小姐嫁给太子,不过能让谢怀锦得利的事情,她又怎能不阻止? 第十章 花宴又见(二) 御花园里的洒金梅大朵盛开,白色花瓣上的红斑相映成趣,可惜此时却无人欣赏。 谢怀锦没有再理会李贵妃,他微微动了动负在身后的手。后面跟着的侍卫立马上前拽起李芊月就要拖下去。 李芊月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李贵妃冷硬着脸道:“太子这是做什么?莫非要搅了大家的好兴致?” 李芊月在拽拉中裙襦都乱了,狼狈极了,她哭着冲李贵妃喊,“姑姑,姑姑……” 可惜谢怀锦一个眼神都未曾留给李贵妃,径直将人生生扔出了御花园。 有的姑娘瞧着这场景险些叫出声来,脸色有些发白。 要知道,谢怀锦十五岁便领兵北征,仅用数月就让对南启虎视眈眈的北疆国诚服,十六岁率一万轻骑踏平了几个附庸西凉的小国,从此凭借一己之力打破三国鼎立的局面,使得许多小国开始攀附南启。谢怀锦因此也得了个“煞神”的称号。 少年成名,又是天潢贵胄,自然是多的是姑娘爱慕。可他这周身的戾气也非常人能及啊…… 乔眉忍不住看了看那道挺拔的身影,却无意两人对视了一眼。 对方狭长眸子里的碎冰冷得吓人,入鬓的剑眉微微拧起。 乔眉默默收回目光,心叹果然是个冷冰冰的面瘫…… 旁边的一个姑娘忍不住碰了碰乔眉,她并没有说话,脸色有些不大好,显然也被方才那一幕给吓着。 乔眉在脑海里搜罗她的身份,好半天才想起,这位是定远将军的女儿,名唤林雪宜,她的父亲在朝堂上可是坚定的太子一派。 想着,乔眉又恍然想起了这个林雪宜,不就是后来爱慕五皇子不得后,雇了辆马车要将人置于死地的姑娘? 乔眉惊悚地看着她,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雪宜疑惑地回看她,“做什么”三个大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乔眉摇摇头。 今日这场花宴到底是不欢而散了,李贵妃在谢怀锦走后也摔手走了,愣是留下一群贵女们大眼瞪小眼。 反正后来乔眉才得知,李贵妃在昭仁帝面前哭啼啼地告了状,反被一通怒斥,责令李芊月惹是生非。 在乔眉看来,李贵妃杀谢怀锦的动机已经为零。李贵妃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却深谙后宫之道,她厌恶谢怀锦坐了太子之位,但显然她不会选此刻动手除掉谢怀锦。 前世的李贵妃时时处心积虑地想让九皇子谢容隐取代谢怀锦,可谢容隐到底也才不过是十岁的稚儿,昭仁帝再如何喜爱谢容隐,也不会在有这么多儿子的情况下,将储君之位传给他。 而且,若谢怀锦一死,其他皇子必争储位,没有母族支持的李贵妃和尚幼的谢容隐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 景国公府,素心院。 夜幕正浓,长夜之上繁星点点。 长廊下有婢女捧着东西走过,她推开院子的大门,进了小院,只是在看见里面的情景时,她立马放了手上的东西,连声道:“小姐!您快些放下,这嫁衣哪里是您能缝制的东西!” 烛火下的人弯眉一笑,她却没放下手中的那片火红的衣裳,只宽慰着那婢女,“兰儿没事的,反正我如今也是闲着。” 兰儿急得快哭了,又不敢上前夺下,“奴婢听老人说过,新娘子是不能在穿之前碰嫁衣的,否则便不能同丈夫长相厮守……” 乔慧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嗤,将衣服递给她,道:“那这些天,就只好辛苦你了。” “是奴婢该做的。”兰儿连忙接过,将大红色的嫁衣轻放在床榻上,叠好。 乔慧看着那分红色,眼里笑意不改,手却慢慢攥起,修剪细长的指甲扣着手心,一点点的疼痛却蔓延上心尖。 这边兰儿又打开食盒,声音低了许多:“厨房里的那些妈妈见姑娘你被老夫人禁足,就胆子大了许多,待小姐您出嫁了,定要她们好看!” 不算太丰盛的晚饭被端上桌案,乔慧瞧着便吃不下,道了句:“兰儿你吃吧。”就转身入了里间。 任凭兰儿在后面心急地喊她。 此夜又注定无眠。 第二日日头方上来半许,素心院的大门便被人敲响,来的人是齐氏身边的李嬷嬷。前些日子她被冤枉成主使丫鬟害乔眉的人,被乔老夫人好一顿惩罚,如今看着不仅人消瘦了,更是没有往日里的好脸色。她身后跟着几个婆子,手里都抱着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开门的兰儿一见这架势,立刻便犯怵地垂首让了路。 李嬷嬷一脸冷硬地开口:“三小姐呢?” “小姐……在里间描花样子。” 李嬷嬷冷冷一哼,“三小姐倒是清闲,自个母亲生病了也不来探看探看,五公子可比她这个姐姐懂事多了。” 兰儿惊慌开口:“是姨娘病了?”她话音刚落,李嬷嬷一巴掌便狠狠甩向她,她的手年轻时干过粗活,力气大得很,兰儿一下子被她扇倒在地,脑子里都是嗡嗡作响。 就听李嬷嬷愤声怒骂:“贱婢!徐姨娘是个什么东西?敢和夫人比对?这才搬过来多久,这里的主子是谁就记不清了?”说着,她的大手就要拽上兰儿的头发,给她个教训。 “嬷嬷息怒!” 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 李嬷嬷嗤道:“是三小姐,您来得正好,这贱婢胆敢不将二夫人放在眼中,这放在锦华院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乔慧转头便对上兰儿委屈的眼神,她对李嬷嬷一笑,柔柔地道:“嬷嬷还请别生气,兰儿确有不对,我定会罚她。但慧儿昨日才听说祖母夸了母亲许久,想来前几日她老人家的怒气是消了的。” 第十一章 妾着粉衣 见她提起乔老夫人,李嬷嬷的神情又冷了几分,前些日子她被冤枉成要谋害乔眉的幕后凶手,若不是齐氏苦苦哀求,她如今就站不到这里了! 李嬷嬷自然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敛了几分刻意的怒容,她道,“三小姐您的婚事定在了七月初五,如今虽才四月中旬,但怎么说也该提上日程了,二夫人便亲自去八宝阁选了几样头饰。”说着她又从后面婆子手上接过一个较大的锦盒,“这是夫人特地给您置办的嫁衣。” 说完,她竟然化了那冷面容,一笑:“老奴在这恭贺三小姐觅得四皇子这样好的如意郎君。” 乔慧接过锦盒,温笑着目送她们走远。 “小姐……”兰儿抽噎着起身,脸上有道明显高肿的掌印。 头顶上的日头慢慢升起,落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上,明朗的日光透过枝桠照在乔慧柔弱的面容上。 “兰儿,你跟了我也有五年了吧。”她的眸子里不觉地划过一丝不耐,“我知道你忠心姨娘,可现在你要明白,谁才是你的主子。” 兰儿捂着脸,发觉她话里的冷意时,惊愕地抬头。 乔慧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警醒她:“在我身边,这样没脑得罪人的时候,没有下次。” 兰儿只忽然觉得喉间干涩,颊边的痛都淡淡隐去,心里只莫名慌得很,她又连忙跪下,声音喑哑起来:“小姐您别误会,姨娘将奴婢给了您,奴婢便生是您的人,怎么敢又旁的心思。”说着她又给了自己一掌,“今日是奴婢犯糊涂了,平白连累了小姐……” “起来吧。”乔慧打开那锦盒,那套艳粉彩绣千水裙曝在阳光下,艳俗得厉害。 瞬间乔慧便冷了脸,锦盒和衣裙重重被丢在地上。 登时兰儿吓得不敢起身。 …… “什么?” “李嬷嬷啊,她冲三姐那冷嘲的,二伯父都不管他后院的事吗?”乔玉一脸奇道,“一个奴婢也敢对小姐大吼?要是在我院子里,无须我娘发话,我爹定然都要将她们发卖出去的。” 乔眉听着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当年徐姨娘诞下五公子祺哥儿不久,便被齐氏要去养在她院子里了,徐姨娘便泪声俱下地去求了乔老夫人,才得同意让她一人搬去二房的主院里住。那时乔慧也不过才十一二岁,正是需要母亲怜疼的时候,可偏偏,徐姨娘把她丢下了。 乔眉还记得,前世的乔慧借四皇子攀附上五皇子谢予之后,改名换姓成了五皇子府里令人艳羡的侧妃。只不过那时候她同齐勋章成婚不久,住在齐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偶然一次谢予之来府里商议要事,他带了乔慧前来,乔眉这才知晓的。 思及前世种种,她心里又不禁抗拒得厉害。 乔眉看她一眼,不禁拍拍乔玉的头,“小孩子家家的,去打听这些做什么,以后这些话别说了。”说着她又往手中的绣笼刺了两针。 “啊,”乔玉尖叫,“四姐姐你快别学我娘——哎,你这……绣的鸳鸯可真好看,只是怎的只有一只?” “这是白鹤……”乔眉一把夺回,有些懊恼。她虽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可不论是那时候还是如今,绣活都能以惨烈来形容。 真真是…… - 景苑堂。 “老夫人,二夫人来了。”赵嬷嬷放轻了声音,对那坐着阖眸的老太太道了一声。 乔老夫人睁开眼,眼里有些疑惑,问道:“不是让她在自个儿房里好好反省?” 赵嬷嬷道:“二夫人说是有事向您说道。” “让她进来吧。”乔老夫人揉揉眉心,道。 进来的齐氏着了一身碧青的石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氅衣,看着倒是贵气极了,远没有以前和二老爷吵架时泼妇般的样子。 “娘。”齐氏伸手为乔老夫人倒了杯茶水,奉到她跟前,哀哀地道,“儿媳已经知错了,但李嬷嬷跟了我十多年,我是知晓的,她绝不是会害卿卿的人啊,您快别生气了。” “行了!”人精如乔老夫人,瞧她这模样便知她有事儿,接了那杯茶直接道,“都求到我跟前来了,到底是何事?”她顿了顿,又道,“别又再道梁柏的不是,哪个男人在外头没个红颜知己啊,他只纳了一个徐姨娘已经是给足了你的脸面。” “你个做主母的,也该大度些,该想着早日为夫君诞下嫡子,整日和那些粗俗的女人较什么气?” “是,儿媳知晓了。”齐氏攥着手,想到要求的事,又忍着气软声应喝着,“今日前来,是为我娘家的侄儿,他唤勋章,明年三月便要参加科举了,我想在府里头寻一处地儿给他……” “那既如此住下来便是。”乔老夫人点点头,她最是喜欢读书人,可惜府里的几个小子都不是读书的料,老大的长子从军,那两个小的在书堂里都要多加管束才能安稳念书……至于老三的儿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齐氏立马欣喜地笑:“多谢娘!我这便去安置。”说着告别乔老夫人,匆匆走了。 出了景苑堂的大门,李嬷嬷在那候着,见齐氏出来忙上前:“夫人如何了?表少爷该能住下了?” 齐氏却没有了方才的欣喜,只点了点头,想起方才乔老夫人教训她的话,低声咒骂了一句:“老虔婆!” 第十二章 故人相逢(一) 第二日早晨起来的时候,乔眉还尚在睡梦中便被吵醒,先是周氏赶来了,她今日庄重地穿了一身暗紫色襦裙,外搭软滑的金丝披帛,甫一进拂秀院,她便道:“卿卿啊,快些起来。” 那边拜情和拜月向周氏行过礼后,便开始准备洗漱用水和待会乔眉要穿的衣物。 搁着瑞金色绣白蝶帘帐的拔步床上,乔眉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她挣扎地起身,勉强看清是周氏后,她奇道:“娘你怎么来了?” “你不知道?”周氏接过拜情递过来浸水的巾帕,为乔眉拭了拭脸,她看向拜情。 拜情垂首道:“昨日姑娘早早便歇下了,奴婢还未说……” “究竟是怎么了?” “你呀!”周氏戳戳她的额头,嗔怪道,“怎的就忘了今日是清明?我们得去庆业寺礼佛一日,还有前些时候你不是一直多灾多难的,娘带你去拜拜佛祖,好护佑娘的卿卿一直平安顺遂。” “庆业寺啊……”乔眉恍神。 前世经历的事宛如走马观花,再现眼前…… 长长的断桥边,空中飘着急促的细雨,男子英姿俊朗,墨发白色油纸伞,一步步向她走来,就连递伞的指节都是那样好看。 一眼万年。 那是前世的乔眉对齐勋章的爱恋。 拜月为乔眉系上最后一根衿带,周氏拿了根朱钗往她头上比划着,乔眉看着那根比翼连枝钗,不禁笑了笑,“娘,这根挺好。” 周氏便往她头上细细别好,又夸了一番。 前厅已有人来催,浓竹听周氏的话打发了去。周氏为乔眉理了理衣裙,又道:“只好在马车上用些糕点垫垫肚子了。” 景国公府里,乔老夫人尤为信佛,每年清明时节要带着全府上下 前去庆业寺吃斋念佛一日。 在众人都上了马车的时候,乔眉看了坐一旁垂首不语的浓竹一眼,道:“娘,今日人怎的这么多,马车里太闷烦了。” 为行程简便,往年里周氏和乔眉都只各带一个丫鬟,可这次因着昨日浓竹求了周氏,道自家幼弟久经风寒不愈,想去庆业寺为他祈平安,周氏便让她和青竹一齐随她同行。 可,不过比平时多了一人而已,又怎会挤? 周氏看了眼乔眉,只对浓竹道:“你先下去吧。” 浓竹垂头,手揪着裙裾,顿了下才道,“是。” 外头的车夫是府里的老人,手中鞭子一扬,马儿便撒开双蹄往前跑去,而马车里头安稳的很。 浓竹看着马车渐远,捏着裙角的手依旧没放开,她皱着眉转身回府里去了。 “这是怎么了?”周氏问道,将马车暗盒里拿出一盒金丝糕。 乔眉摇摇头,靠在周氏的肩上,她道:“娘会一直支持我的选择吗?” 周氏听了她的话,眸间不觉闪过一抹深意,尔后她便有些释然地温柔一笑,“傻孩子,娘只希望你所有的决定,日后都不再后悔。” 马车宽敞,青竹和拜月坐在前头。窗帘子被风微微掀起,外面竟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乔眉瞥见,路上行人匆匆,油纸伞撑起。 她阖了眸子,不愿再看。 她只是想,这一世护得家人无忧无恙,亦为自己,改一改这不公平的前世。 马车行得缓慢,越走路上石子便多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庆业寺在深山竹林里,马车要艰难地穿过羊肠小道,不仅如此,参佛拜佛的人得爬六百九十六节石梯方可面见金身大佛,世人称这六百多阶石梯为“天阶”。 乔眉抬眸望去,巍巍云巅上,寺庙屹立其中,山间雾气缥缈不定,她心中不由地恍神一震。 这边乔老夫人已经乘着轿子被人抬上了石阶——一般年纪稍大又身份显赫的人家,会雇人抬自己上天阶,数着第六百阶时停下,后面则自己步行而上。 府里别的人只来了二夫人齐氏、乔梦和乔慧,至于三房,因着昨日乔玉调皮玩水发了低热,三老爷和曲氏留着照看她,没有再来。 本来乔慧不该来,可偏偏乔老夫人发话了要带她来沾沾佛气,好尽早为四皇子开枝散叶。 乔眉瞥神看了眼乔梦,她身为二房唯一嫡女却气性怯生,平日里的气度连乔慧都比及不上,而齐氏似乎也对她并不好…… 几个人自是没有坐轿子的特权,只好拾阶而上。 所幸此时并不热,刚下了小雨的天泛着水洗过的碧蓝,干净又无暇的云静卧上空。四周植了竹树,飒飒的风声偶尔吹过,卷起一阵阵悦耳的声响。 乔眉揽着周氏,开始追忆起来,她前世来此地的记忆已经淡漠。只是她如今觉得同齐勋章的初见,是被人设好的局,或是他本人,或另有他人。 一行人抵达寺门口时,早已有小僧弥等候多时,他双手合十,道了句佛语,再道:“小僧法号清缘,施主里面请。” 齐氏已经累瘫,倚靠在丫鬟身上,说不出话来。 周氏虽额发夹汗,但还是勉力一笑回礼道,“有劳小师傅。” 乔老夫人先行到来,便同主持入定礼经去了,而她们则是由小僧带去洗漱休息。 午后,周氏带着乔眉虔诚地拜过金身佛祖后,便四处溜达着。寺院里清静,只有山间的溪流和虫鸟声,远远的还有僧弥的梵音声。 周氏看着身旁的女儿,捏了捏她的手,唇边露出笑意。前些年来时乔眉都依顺在齐氏身旁,不肯同她亲近,如今倒好了。 两人选了条小道,不知怎的越走越偏僻,乔眉只觉得眉心一跳,莫名地,有些不安。 “师兄,师父传话。” 僻静一隅,有小僧的声音传来。 “嗯。”应声的男子声音温润如水,却格外惜字一般,“有劳。” 第十三章 故人相逢(二) 乔眉瞳孔微微一缩,拉着周氏就要走。 齐勋章,是他! 他的声音她怎么能忘?她怎么敢忘! “二位是?”淡淡的嗓音传来。 乔眉顿住步子,身子不觉地僵硬起来,周氏一脸疑然地瞧着她。 听着这话,周氏稍稍反应过来,面含歉意地道,“公子……我们是前来拜会佛祖的,实属无意听你说话,实在抱歉。” 齐勋章微颔首,道:“夫人严重了。”他的眸光扫及前面一直垂首的少女时,不由顿了顿,又道了句,“往前一直直走便可到大殿。” 周氏拉着乔眉道了谢。 身后,竹林飒飒闻风响动,男子眉目沉沉,将手里的蜡丸用了力捏碎,飘起的碎屑随风而散…… 晚上依着寺院的规矩,用的是素斋,乔眉又拿起那只像鸳鸯的白鹤,游魂似地戳了几针便被周氏拦住给收走了。 “晚上做绣活儿不好。”周氏为她擦拭着还有些滴水的乌发,有些犹豫地道,“今日那人,你是认识?” 乔眉掩下眸光,放在桌上的手指不经意地蜷缩了下,她道:“看着有些眼熟,许是在哪见过……” “这样啊。”周氏看着她蜷曲的指尖,滑过了这个话题,又问,“那能同娘说说,为何近日不待见浓竹?” 乔眉更是哑然,她现在没办法同周氏解释自己是重生回来的,所以也无法说清楚自己是如何知晓浓竹日后会背叛周氏…… 她只好随便寻了个由头,道:“有一回我见她翻你妆匣,便觉得她不是个好的。” 周氏沉吟片刻,才道:“娘回去会问她到底是如何,现在快些歇息吧。” 乔眉点点头,两个丫鬟正在外头守夜,暮色渐深,房里烛火莹莹。 第二日众人早早用过饭后,便启程回府了。临走前,乔眉回头看了眼那缥缈里的寺庙,她指尖紧扣,脸上浮起细细的湿润感,又下起了绵薄小雨。 乔眉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上一辈子的事,她就当过去了。 马车滚轮轱辘地向前驶去,外头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到府上时,雨已呈瓢泼之势,门房早早便开了大门来候着。 乔眉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冷得慌,突地传来马蹄急急声。 众人抬头望去。 …… 来的人是宫里宣旨的公公,后面又跟着那个面熟的小内侍,他依旧低着头跟在后头,显然是个不起眼的人物。 乔老夫人年纪大了,路程颠簸回来时已有疲态,那公公显然也看出来了,只笑着简单道:“奴才见过老夫人,此次来是按陛下意思来给府上四小姐送些物什,陛下吩咐,东西不算贵重请四小姐安心收着。” 乔老夫人听着这话,有些纳闷,还是连连跪谢隆恩。 送走那公公后,乔老夫人便回房歇着去了。 而齐氏看着那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时,眼里已透出渴望,她还欲上来同乔眉说些话,却被周氏一脸冷然打断,“弟妹快回去歇着吧,卿卿的事儿自是有我这个做母亲的管着,何须你来操心?” 她说罢,乔眉便上前来拢着周氏的手走了,还哄着她道:“娘生气做何?看,陛下赐的那些东西,您看上什么便拿去好了。” 齐氏在后头瞧着,气得胸脯不断起伏,她横铁不成钢地瞪着乔梦,指尖戳着她的额头,怒道:“怎么不学学你四姐?同样是府上嫡女,怎的她就能得陛下欢心?整日学你那没用的女红,脑子定都给你学到肚子里去了!” 乔梦无措地垂头,咬着唇,眼眶里的泪快要掉下来了。 周氏知道乔眉是故意要讨自己欢喜,嗔道:“我贪你的那些东西做什么?” 两大箱的东西搬进了乔眉的拂秀院,拜情心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她修理照顾得极好。 两个丫头合力将红木箱子一一打开,乔眉翻了翻里头的东西,一个里面装的是动物的毛皮,仔细看去,竟然有好几张是银狐完整的皮。 这种狐狸久居雪山,极怕人,且动作格外敏捷迅速,一般猎人很难打到。但它的毛皮漂亮又保暖,极受女子喜爱,在京城里银狐的毛皮已经价值千金。 乔眉有些哑然,剩下的亦都是昂贵难求之物,但看着不像是市井里卖的那些,好似从动物身上剥下并未进行缝制。 乔眉捏着那银狐的皮,柔软又舒适,对拜月道:“收起来吧。” 这时,拜情递了封拜贴过来,她道:“姑娘,这是昨个儿定远将军府上送来的,送信的人说是他们姑娘请您过些时候去他们府上。” “定远将军?”乔眉接过信打开,心里泛起些疑惑来,乔国公虽也为武将,却同这位定远将军交情不深,缘由无他,不过是两人用兵计谋不合,性情更是天差地别的,自然也交不到一块去。 信上写的是规整的隶体,信以“乔四小姐乔眉亲启”开头,看到最后,才附了一行“林雪宜留笔。” 乔眉这才想起那日花宴上,她同林家小姐有过几番眼神交流,所以这便邀她去府上做客了? 前世她没有什么朋友,有几个交好的,也在她名声败坏后对她敬而远之了。 乔眉想了想,坐在案几前,拜月已上前来为她研墨,她歪着头问道:“姑娘可是要去赴林小姐的约?” 乔眉拿笔沾了沾墨,抬手在白净的宣纸落笔,她笑了笑道:“自然是要去的。” 去见一见那传闻中,爱而不得后雇人去害皇子的人啊。是不是同前世的她一样,被人陷害后百口莫辩呢? 第十四章 应邀林府 过了些日子,应林雪宜的邀约,乔眉抱着极隆重的心态,一连换了几件衣裙也不甚满意,到了最后她自己蹲下来扒拉着箱柜,被来给她送冰镇梅子的周氏撞个正着。 周氏拉起乔眉,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直道:“这是做什么呢?瞧这这天气,还如此大动静的,也不怕热着!”她拿着帕往乔眉脸上擦了擦。 “回夫人的话,姑娘这是在为去林小姐府上做准备呢!”拜月嘻嘻地笑着,快嘴地同周氏说道。 “是哪个林小姐?”周氏瞪大了眸子,很是诧异。 她的卿卿打小就不爱同人亲近,亦没个闺中蜜友的,但她从前为这事只能干瞪眼。 乔眉叹气:“定远将军府上的,您瞧,我看着穿哪件都不合时宜的。” 周氏掩嘴笑着,让青竹回去将东西取来,她自己捏起一颗桌上用碎冰掩着的糖渍梅子,塞进乔眉口中。 “快休息会,等青竹回来。” 乔眉眯了眼,感受碎冰裹着酸甜在口中慢慢融化,她像慵懒的猫一般,温吞地笑道:“这还没到盛夏,怎的府上就有冰啦?” 要知道,在夏日的时候,宫里的冰都不足以供给所有妃嫔使用,而这种用碎冰渍梅子的做法可见很奢侈了。 两人正说了会话,青竹便捧了一个大红色锦盒回来了,自庆业寺那晚乔眉同周氏说了浓竹后,周氏去哪便都不太带着她了。 周氏温温笑着,眉眼柔柔,示意她打开盒子。 乔眉在她的注视下,半疑惑地开了盒子,是一件衣裙。她甫一碰到,柔软似水滑般的触感碰及掌心,她便差点惊叫出来,“这……这是霓裳?” 霓裳是种布料的名儿,手感细腻,色彩温柔,几年前格外受京城女子追捧。只是后来挑染制作霓裳的方子被丢失了,霓裳又不易保留,时间久了容易染黄,因此流传下来的这种布料屈指可数。 可以说,霓裳如今是千金难求。 周氏笑着为她解答:“你可能忘了,这是你姑姑从前买来送你的,说留着当送你的及笄礼。”周氏说着,眉眼黯淡下来,“她最是疼你的……” 乔眉也默了片刻,从角落里拖出那块记忆碎片。 五岁那年她和堂兄玩闹间,落了池子,受了很大的惊吓。姑姑那时候在宫里病得厉害,听了这消息很担忧,虽身体不佳,但还是让人寻了好些物什来讨她欢心。 只是后来,姑姑病逝,这些东西她也抛之脑后。 “穿上罢,”周氏摸摸她的头,“你姑姑若瞧见了,也是欣慰的。” - 如今不过五月中旬,午时日头升起时却格外闷热,府门前的马车已经备好。 乔眉一袭白糯粉裙,十幅的裙摆摇曳,裙上的纹绣白蝶随风而动,瞧着很是灵动清凉。她却并未规矩地坠禁步,只在腰间系了块翡翠坠子,项上环的是那只从小戴到大的玉璎珞,挽的朝云髻上别了支彩蝶玉簪子。 既不太过刻意隆重,又夹些娇艳动人。 按着约好的时间,正是午后。 到定远将军府时,已经有婢女在门前等候,待马车停下,乔眉从车里躬身出来后,她便上前行了一礼,笑着问道:“可是乔四小姐?” “正是。”拜情也同她行礼,回道。 “奴婢唤凌儿,”凌儿笑道,上前半步为乔眉带路,“小姐这边请,我家姑娘可一直盼着你来呢。” 乔眉点点头。 将军府很大,格调不显精致,只透着大气,一花一木都布置得极简。偶尔路过的婆子也是长得膀圆腰粗,孔武有力。再看看凌儿的步伐,也似乎是行武的人。 穿过抄手长廊,廊下有只精致的金笼子挂着,里面的雀儿活蹦乱跳的。 凌儿叩了门,道了句:“姑娘,乔四小姐来了。” 里头应了句,似是很高兴:“快请进来!” 一进去,才发现里头不止林雪宜一人,面生的那位长得柔柔弱弱的,身上的裙装是丝蜀坊最新出的成衣,头上戴的步摇也是看着不菲,只是她面上很快略过的那丝得然,被乔眉眼尖地捕捉到了。 而坐在一旁的林雪宜只着了件常见的浅绿梅花百水裙,神情恹恹的,只是在看见乔眉时,眉眼便舒展开来。 那位柔弱的姑娘便娉婷地起身,她柔柔地笑:“既然表妹有客人来了,那姐姐我先不打搅了。” 林雪宜显然不想搭理她,连样子都不想做,她直接把乔眉拉着坐下,又唤了外头的凌儿端茶端糕点进来。 那边那位表姐还未离开,见的林雪宜不理会她,又对旁人如此殷切,她的脸已经黑了一半。 看着表姐气极离开的身影,乔眉只觉得有趣,她开口问道:“她是谁啊?怎的惹你不高兴了?” “啊,”林雪宜捏了颗糖渍干果,听到她这话,登时有些不大提得起兴致,道,“她是我娘的表侄女,因为家道中落,家里人想把她嫁给个糟老头子为妾,她就跑出来了,投奔到我家来。” 乔眉还未问些什么,她便一股脑全倒出来了,“我原想她是个可怜的,却没想到是个不安分的,居然想勾引我哥!”提起这个,林雪宜便越来越气,凌儿在旁边使劲儿使眼色,也不见她停下嘴皮子,“我哥也是她能攀得上的?呸——我可只认阿意做我嫂子!” 林雪宜口中的阿意,乔眉是知晓的,她乃是当今胞弟盛王的小女儿,自幼就被封了明惠郡主。同定远将军的公子林南风是青梅竹马,俩人是打小定的娃娃亲。 乔眉只记得,前世俩人最后成亲盛势之大,百里红妆轰动京城,而林南风许下永不纳妾的誓言时,更是让无数姑娘泣泪叹息。 第十五章 欢喜楼聚 收起思绪,乔眉突然发觉自己对前世的记忆开始慢慢模糊起来。 而林雪宜还在继续愤愤地说着,“今日就是她的生辰,我爹不知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偏要为她大办!” 乔眉有些疑惑,定远将军是出了名的爱妻爱女,当年娶夫人许氏时,他便清了身边所有服侍的婢女,为讨她欢心。 更别提林雪宜这个小女儿了,她娇蛮跳脱的性子就是定远将军自小宠出来的。 即便后来许氏因难产身亡,他也不曾再娶续弦。虽说这位表姐也算是许氏的娘家人,但到底也不甚熟悉,和自家女儿相比,不至于如此偏向一个“外人”吧。 见得乔眉疑惑,林雪宜这才不情愿地道:“还不是她有几分姿色,像我娘。” 凌儿带着拜情和拜月退了下去,合了门让俩人说话。 乔眉虽从前同她没甚往来,但如今觉得和她很是亲近,便见不得她恹恹的模样,想了想,打趣道:“所以你今日叫我来,莫不是要同我一起跑了,让你那位表姐难堪?” 听了这话,林雪宜歪着头笑,欣奇地看着她,“你们这些大家闺秀也竟会有这种想法……” 是了。 乔眉回想起来,许氏虽也是个端庄大方的千金小姐,但她生下林雪宜后便撒手人寰。而定远将军又不肯再续弦,所以惯会用自己方法去养儿女。 因而林雪宜身上有着不输男儿的武力,更是有些不拘于常人性子。 “既然如此,”林雪宜起身,眉眼舒展的开怀,她笑道,“那我们便走罢。” “你带来的那俩丫头让凌儿领下去便好了,你放心,我爹可不会为难她们的。” 乔眉看着她重新又舒展开的笑容,也露了笑。 她们俩是从正门走的,走得太光明正大,得了定远将军令来守门的侍卫摸了摸头,还是让开了。 街上很是热闹,扎纸人和卖糖葫芦那总是孩子簇拥着,小摊边也有摆着稍显劣质的胭脂水粉。 乔眉有些好奇地捡了只凤头簪,木簪做得有些粗劣,但做簪子的质地倒是有些出奇地好,林雪宜也探头过来,咦了一声,就道,“你眼光倒是好。” 乔眉笑,问那摊主要多少银子。 摊主看着她们身上的衣饰,眼珠转了两转,又捡了一支,捧了笑脸道:“小姐您挑得太巧啦,您手中那支是同这一起儿卖的,便算您十两银子罢。” 乔眉看他手里的木簪,显然是男子佩的,瞧着和她手里的凤头簪是一对。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那抹孤傲清冷的身影,她指尖不由地蜷了蜷。 旁边的林雪宜冷哼了两声,腰间佩的匕首不知怎的就到了她手中,只见她重重往那桌上一扔。 那匕首直挺挺地立在摊主面前,发出“嗡嗡”的声。 那摊主直往后退,吓得哆嗦,他摸了摸头上的汗,一脸苦笑,“一,一两银子。” 乔眉眉眼弯弯,递了枚碎银过去。 走在街上,耳边有寻常妇人的碎叨,撵着孩子回家吃饭,有摊贩识人观色的眉眼,有茶楼中惬意的坐姿,世人百态尽观眼中。 “走罢,”林雪宜揽了她的肩,笑嘻嘻地道:“本小姐请你吃饭,不过京城的酒楼大都一个样儿。”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走进七拐八弯的巷子,脚下是有些滑的青苔,乔眉揪着林雪宜的袖摆,四处瞧着。 巷子里阴暗又潮湿,可不过再迈几步路,前面的光亮又仿佛是柳暗花明一般。 绕过拐角,入目的是一处低调的酒楼。但……说是低调,倒不如说是潦倒。 酒楼外头牌匾上“欢喜楼”的黑漆已经落了不少,牌匾摇摇欲坠地仿佛随时要掉下来,挂在檐下的两个红灯笼也已经褪了色,上面仔细还藏了些蛛网。 乔眉有些艰难地看了眼林雪宜。 林雪宜直拽着她进了大门。 一进去果然如乔眉想象中的那般,冷冷清清,没有一位客人。 “林姑娘,”撩了帘子出来说话的是位婀娜的妇人,她眉眼带笑,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乔眉一番,又笑着向林雪宜道了声,“今个儿带朋友来啦?” 林雪宜拉着乔眉,也笑:“是啊,珍姨,今日还是老样子,再格外上壶梅花酿。” 名唤珍姨的妇人应下,递了枚小巧的木牌给她,道了句:“天字房。” 林雪宜接过,自己看了看,又放在乔眉手里给她瞧,便带着她上楼。 乔眉拿着仔细看了看,这紫赤的木牌上刻了个精巧的“贰”字,手感也沉颠颠的,似乎是降香黄檀。她不由地有些哑然,这酒楼,可真不能看其表。 上了二楼,林雪宜寻到那间“天字房”,推开门来。 两人进去后落座,这里摆置得古色古香,曲扇屏风用的锦帛,上面绣了只高贵慵懒的孔雀,雀尾低懒地迤逦在地,艳丽又贵气。 林雪宜道:“放心好了,这儿的饭菜比外面那些可好吃多了。” 乔眉点头,随即门便被轻敲两响,林雪宜以为是小二,扬声喊:“进来。” 进来的男子一身月牙白袍,面冠如玉,一双凤眸中散的光都温润至极,整个人都应了那句“君子内敛光华,润若姣玉”。 只他手里不合宜地拿了坛子酒,还对林雪宜道:“不知你带了客人来,菜还得等一会。”他又冲乔眉微微颔首而笑。 显然是同林雪宜相识的人。 乔眉连起身。 林雪宜愣了愣,不着痕迹地将屈坐的腿放下,清咳了咳:“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景国公府的乔四小姐,唤乔眉。” “这是秦学士之子,秦楚。” 乔眉行一礼,道:“秦公子。” “乔小姐不必客气,今日多谢你陪阿雪出来。”秦楚温润地笑,让她坐下,又将那坛梅花酒放在桌上。 第十六章 又遇殿下 秦楚言行举止进退有度,有时便静静听着,三人交谈倒是格外地和谐。 林雪宜托着腮,问乔眉:“前些日子,我爹道你和太子殿下定会结亲,”她挑了挑眉,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乔眉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昭仁帝为免他们俩人最后不能成好事,让谢怀锦尴尬,是绝不会向外头透露口风,可……这定远将军又怎会这样说? “你爹……怎会如此说?”乔眉抠着那只精致的玉杯,心不在焉地反问。 林雪宜下意识便想摆手,不知怎的又收了回去,搭在鬓边扶了扶那只蝶恋花钗,一本正经道:“我爹可同我说了,你同太子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何况,现在我们是好友了,你可不能瞒着我。” “阿雪。”秦楚轻喝,他又同乔眉投以歉意地颔首。 乔眉摇摇头,看着林雪宜的举止却有些想笑,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道:“我同殿下确无什么……” 还未等她音落,门便被轻轻重重敲了几响,秦楚便起身,歉意地道:“我还有些事先告退了,乔小姐,劳你看着些阿雪,勿让她乱跑。” 林雪宜却是不应,也起了身,有些急道,“你去做什么?我也要去。” 乔眉为难地看着秦楚。 “你不要说劳子什么听话!我不听不听——不听!”林雪宜拽着他的衣袖,撒起泼来。 秦楚如玉的面容上浮现无奈,只得带着两人上楼。 三楼是偌大的独层,白玉铺地,铺的织毯是用上好的藏羊毛编织而成,质地顺软细腻。里面撑梁的三根玉柱上盘了只只展尾的孔雀。 一进去就看见的小几上晾着壶热茶,旁边放置着一云子棋盘。再往里去,入目的是座双扇屏风,屏心只绣了些暗纹,看上去很是清雅别致,同下面的屏风倒是天壤之别。 茶似是刚被泡晕开来,一时间茶香四溢,乔眉闻着只觉得是大红袍,且还是素有“茶中状元”之美誉的武夷岩茶。 此种茶泡开后,色泽绿褐润,香气清幽,微似桂花香。品后滋味醇厚回甘,岩韵尽显,乃茶中极品。 在乔眉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极爱喝。 果然下一刻,清整的步伐声响,屏风后便走出一人。他负手而立,头戴玉冠,剑眉入鬓,生得俊朗无双,唯美中不足便是面容似冷霜一般,要教人见了便有些害怕。 林雪宜微愣,便要行礼,“见过——” “无须多礼。”谢怀锦淡淡地从乔眉身上一扫而过,也阻止了她想要屈膝的动作。 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微微冷凝住。 林雪宜瞪着杏眸,看着秦楚,心里有些暗自后悔不该缠着他来。 秦楚摇摇头,温笑的一脸无辜。 那头,谢怀锦也只怔站着,说完那四个字后,竟也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 默了几瞬后,还是秦楚开了口,“我瞧着你们姑娘家同我们是没什么话聊的,不若阿雪带乔小姐下去玩玩。” “也——”好……林雪宜半个字还卡在喉间又被男子清冷的声音打断。 “不妥。” 谢怀锦冷着脸,道:“天色渐晚,乔四小姐该回府了。” - 天色渐晚,高头大马的侍卫坐在马车前头,肃着面容不紧不慢地驱车。 马车里头摆设得华贵,里面的横饰皆以桦金雕花,里头未燃熏香,却有股子沁人的气味。乔眉靠在后面的软垫上,暗叹舒软,不愧是太子的马车。 她想着,又撩了帘子往外头看去,谢怀锦端的还是那张冷冰冰的俊容,骑在高大健硕的黑马上,他的眸子竟一直盯着前方,没有半分波澜,也不曾给乔眉半分视线。 外头黑幕渐临,天上繁星点点。不少人家都起了炊烟,传来饭菜的糯香。 月影透下一方明亮,照在一前一后的两人身上,林雪宜揪着裙边的绸带,她嘀咕起来:“秦楚你说,乔眉和太子殿下到底会不会……你看他们今日——”她转头,撞上男子如烟波雾霭的眸子,她的声音一下子顿住。 秦楚却是轻笑,食指微屈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道:“我可比你大,叫哥哥。” “我观殿下今日言行,怕是早已心悦乔四小姐。”他抿唇又笑,“只是当事人还不自知罢了。”他这一笑,整个人宛如镀了层光似的。 直教林雪宜挪不开眼。 “怎么了?我可是说的不对?” 林雪宜陡然别过头去,闷了声音,“没有没有,你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 马车轱辘缓慢前行,渐渐停下。 等乔眉撩了帘子而下,拜情和拜月已经在车下候着,景国公府大门檐下的纸红灯笼随风摇曳得正欢。 谢怀锦利落地翻身下了马。 他走至乔眉三寸远的地方直言道:“孤便回去了。”他又顿了下,声线微微不大自然,“你身体不好,早些歇息。” 他这次送乔眉回来,未曾惊动任何人。所以走时,也不会去景国公府叨扰。 乔眉屈了屈膝,看着他再跨马扬鞭,绝尘而去。 第十七章 水患再起 朗朗日头当空时,伴随着乐官击着鼓音,第二日的早朝初始。 景国公整了整衣襟,正准备继续前行,便被一道泠然的声音喊住。 “国公爷。” 景国公回头,迎面的那人一身黑红色蟒袍,金丝滚着袍摆,广袖袖边缂丝暗云花纹,墨发被素色羊脂玉冠束起,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然。 景国公面色一凛,拱了手,“臣见过太子殿下。” 谢怀锦颔首,迈了步子向前,示意他边走边说。 景国公拂了拂额边有些不存在的汗,若不是他同太子去了南州数月,对他的举止稍有了解…… “昨日南州已快马加鞭送来急报。”谢怀锦声线低沉,说出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景国公耳中炸响。 谢怀锦的下一句话又证实了他的猜想,“消息道两日前,黎县的新筑的堤坝被暴雨冲毁。” “这……” 景国公已然面色沉凝下来。 去年九月,南州突然连续降雨,导致水量不断地增长,最终河水泛滥成灾,没过了两岸的百姓和农田,被淹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而且黎县的波及范围最广。 当日南州百里急报传回京城时,当即昭仁帝便拨了三百万白银,派太子和景国公前去南州赈灾开渠。 而如今他们回来不过数月,新建好的河堤怎会又如此快决堤? 景国公还欲发声再问,谢怀锦却神情沉稳道:“此事由孤一力承担,国公无须担忧。” 说着,他阔步迈入了勤政殿。 前头身着统一官服的大臣们已进入内殿,“勤政清明”四个大字挂在殿前牌额。 随着内侍尖细的一声,满朝文武皆跪下,俯首齐声。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仁帝今日着了身赤黑龙袍,头上的冕旒冠上十二旒皆为白玉,只是他眉间拧着股子疲态,眸中往常锐利的光也虚减了不少。 “众卿平身。” 说罢他摆摆手,示意了阿海。 阿海躬身回应后,又直了身子下了几步陛阶,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说罢,便有人执了朝笏上前一步道:“臣有事容禀。”此人身着一品官员朝服,乌帽覆顶,面容白净看着不过年逾三十。他唤做曹卫,乃工部尚书。 昭仁帝拧了拧眉,“说罢。” “臣要状告景国公——”他此言一出,朝上百官皆嘘声,一时之间勤政殿一片静默。 昭仁帝顿时肃了神色,他戴了玉扳指的手指轻敲扶手,眼底有些淡淡的意味不明,等着曹卫下面的话。 “今早臣得南州消息,道两日前降暴雨,又引洪灾至,黎县河道总督在信中已点明,洪水再淹村庄是因河道决堤。”曹卫语气愤然,引得朝上各人皆往景国公身上投以注视。 “然,此次河道修葺不过半年未至,一场暴雨又毁。臣以为,是景国公消极怠工所致。” 景国公垂首而立,拢着袖摆的手冷汗津津。上次南州洪灾,的的确确是按照那河道总督的方法来治理,修筑河道的工人们是给足了银钱,万没有嗟磨百姓的事,况且督工是他亲力而为,这河堤怎么就…… 昭仁帝却是神色未变,只问:“爱卿说得在理,总督的信何在?” 曹卫从宽大的袖摆里摸出信来,阿海前去接过,递呈给昭仁帝。 昭仁帝展开那封书信,眼底思绪翻涌,也越来越凉。 曹卫垂下头去,等待昭仁帝向景国公问罪。 “景国公可有何要说的?”昭仁帝拿着那纸书信,看向景国公。 景国公出列叩首,虽心中摸不着昭仁帝心思,但还是道:“陛下明察!臣前去南州确是买粮赈济百姓,修建加宽河道的督工也是臣亲力而为,万不敢怠慢!” 殿上有哗声起,昭仁帝轻飘飘地将手中的信丢在案上,他屈指揉了揉眉心,疲惫之态不改。 而谢怀锦自始至终未曾出声。 虽说谢怀锦是同景国公一同前去赈灾,理应受到些许波及。但众人皆知昭仁帝偏疼太子,即便要把景国公这个大舅子推出去揽下全部过失,也不会让谢怀锦名声有稍些不妥。 此时便该眼观鼻鼻观心,不作其他言语,且那景国公就算有滔天的罪过只怕也会轻拿轻放…… 但曹卫眸子里泛了淡淡的笑意,若有人细看去定能发现他的眼底,又掺杂着丝丝嗤笑和胜券在握。 上首的昭仁帝已然起身,面有厌色,似乎再提不起兴致,他摆摆手,落下一句话。 “既有实证,便将景国公押入牢狱罢。” 他又顿了顿,再道:“此次水患,便交至工部处理,太子你就不要管了。” 谢怀锦始终眸色淡淡,应下,“是。” 曹卫面上稍显大喜,躬身应喏。 而那边已经有侍卫上前来,将已经震然的景国公押解下去。景国偏头看了眼背影笔挺的谢怀锦,想起上朝时他的话来,思索了片刻,心中只得按捺下疑惑,面露出失望之色。 阿海掐了嗓,“退朝——” 众臣鱼贯而出,谢怀锦止了步子,“曹尚书,可喜。” 曹卫听着话也停了下来,他回头拱手,“太子殿下。”他笑,“臣不敢当。” 男子的眉目清泠,眸底是刺骨的冷意。 曹卫笑意不改,道:“臣便先行一步。” 外头晴朗,一眼望去万里无云。 第十八章 乔府大闹(签约加更) 谢怀锦逐渐松开紧拧的眉,眼里的冰稍稍散去,他迈出步子出了勤政殿。还未再转过曲回长廊,便有小内侍前来拦着他。 “殿下,陛下在和仁宫等着您。” 谢怀锦点头,又顿了片刻才道,“父皇可有派人去景国公府?” 那小内侍神色异样地眨了两下眼,才赔着笑回道:“陛下的事儿奴才是不知的,殿下得问海公公。” 谢怀锦便不再答话,眉眼神态都淡漠极了。 若此时乔眉在这,定能认出这小内侍就是前世为她解围那人…… 抄手长廊边种了一圈子的粉白魏紫,大朵的花瓣绽开,有风拂过,花微颤。 这厢,得了景国公入狱消息的景国公府,已经闹翻了天。 乔老夫人听了那传消息人的话,白眼一翻撑不住晕厥了过去,引得一众人惊呼起来去请大夫。周氏颤着唇,眼中的泪欲滴,她想问些什么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乔眉扶着她,勉力问那人:“公公可否详说,我爹可是冲撞到陛下了?” 许顺却是有些为难,他得殿下的令前来知会一声,却是不知道该不该同乔四小姐如实相报。 他思索片刻,道:“奴才是东宫的人,得了太子殿下的令,来同姑娘道一句,可这具体的情况,奴才并未在当场……” 乔眉强撑着脸色,让拜情送了许顺出去。 齐氏领着乔梦在旁边闲闲地看着,大有想说风凉话的样子。二老爷瞪了她一眼,让她收敛神色,又转了头劝慰周氏,“大嫂保重好身子,我待会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氏含泪点头,乔眉揽着她的肩,向他道谢,“多谢二伯父。”然后同林嬷嬷一起扶着周氏回了清平院。 后头齐氏听着这话却越发不是滋味,她恨恨地瞪了眼周氏离去的背影,低声喊住正要离去的二老爷,“站住!不许去!” 二老爷回过身来,皱了眉不欲同她吵闹,直道,“你别净添麻烦了,快些去瞧瞧娘那边如何了,只三弟妹在那看着也是不妥的。” “你又去做什么?你一个芝麻官儿还想求到陛下面前去?”齐氏不悦道,“万一是大哥做了什么滔天的大罪,你去了又连累到你,连累到府里,我和梦儿该怎么办?” 不知哪句话踩了雷。 “无知妇人!”二老爷直接甩袖转身,“那是我大哥!就算赔上我的命,我也必要去的!” 听他这话,齐氏霎时愤然,怒声嚷道:“你若敢迈出这门!我明日便将你养在外头的贱人给卖了!” 哪知二老爷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梁柏!”齐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乔梦怯怯地上前,拽拽她的衣袖,似是劝慰,“娘……” “滚——”齐氏陡然翻了脸,甩了袖摆,染了蔻丹的指尖如同血色一般,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乔梦脸上,她尖叫,“都是你!你个丧门星!若你是个男孩!你爹又怎么会天天出去花天酒地!?” 乔梦被重重地掀翻在地,发髻散乱下来,髻上的珠钗落了一地。 “夫人,夫人别怨姑娘!”她的大丫鬟崔儿眼泪直滚落下来,立马屈腿跪了下来挡在乔梦身前,一边还嗑了几个响头,“若您不能解气,便打奴婢,您打奴婢罢!” 李嬷嬷上前来抚着齐氏的背,为她顺气,听了崔儿的话直皱眉,“没眼力见的!还不快把姑娘扶下去!” 崔儿连忙起身将乔梦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回院子,看着自家姑娘高高肿起来的脸,她又忍不住想落泪。 那边李嬷嬷还在安慰齐氏。 “夫人勿要动气,五姑娘到底是还年幼,不明白您苦了这么多年……” - 清平院。 屋内燃了安神香,香气浅淡又催神。乔眉静静地坐在拔步床边看着周氏娴静的睡颜。 片刻后,她招手唤来青竹,“你在这看着我娘,无论是谁都不准放进来打扰她。” 青竹躬身,应了句:“喏。” 合香炉子旁,浓竹垂眉恭顺地站着,低垂的眉眼间有瞧不清的神色。 乔眉快步走至外间,路过那炉子时,她停了步子,冷着脸色道:“浓竹你就不要在夫人跟前候着了,清平院里有林嬷嬷便够了,我瞧着府里大院还缺个扫洒丫头,”她又对林嬷嬷道,“嬷嬷把她带去那儿罢。” 浓竹揪着裙摆,一下子跪下来,正要嗑头哭诉,却被乔眉更冷的话给呵住:“若你想被卖去窑子,只管吵便是。” 说罢乔眉拎着罗裙走出了院子,不再管那里头浓竹的神情如何。 林嬷嬷让浓竹起来随她走,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半分无奈未露。浓竹抽噎着起来,不敢大声喧哗吵着里间的周氏,跟着林嬷嬷出了院子,才敢出声。 “嬷嬷可知我究竟,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浓竹话里带着哭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这些日子,我,我都看得清楚,夫人不再理我,凡事都叫着青竹姐姐……” “可我并非妒忌,只是觉得不能再为夫人分忧……”浓竹哭意越甚,林嬷嬷有些不忍,浓竹八岁就待在夫人身边,同后面来又不善言辞的青竹相比,她自是偏心浓竹一些的。 林嬷嬷劝她,“你且在那扫洒着,夫人那指不定是有些什么误会。至于四姑娘那,你是知道的,现在府里发生这等遭殃子的事,姑娘心里能有多好受,不过一时拿你发泄一通。” 浓竹哭哭啼啼地应下,手上的帕子掩在眼旁拭泪,眸间的怨意被挡,林嬷嬷半点未曾瞧见。 第十九章 传信殿下 那头,乔眉可还真不是意气用事,处置浓竹并非她一时兴起。 前世她同齐勋章成亲七年,他不碰她,她以为他无欲无求。可是后来呢? 后来娘亲被他逼的一头碰死在金麟殿,爹爹被五皇子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在青竹和林嬷嬷拼了命也不让禁军踏进齐府的时候,浓竹一身火红的嫁衣出现在她跟前,巧笑倩兮,姿态又张扬又娇艳。 她一改往日的卑谦,笑着提着大红色的凤鸾裙摆在乔眉面前转了个圈,她说,自己是隆格尔的公主,一切都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前世的乔眉,对齐勋章的那份爱意,自始至终不过一个笑话罢了。 只是后来乔眉受不住景国公府上下尽被流放的噩耗,一心求死,再后来的事……她也不曾明白更多。 隆格尔此国,本就是依附西凉而生的小国,西凉的王后就是出自隆尔格皇室。 而西凉,地处草原,百姓皆以牧羊牧牛为生,男子女子皆身高马大,甚不拘泥。 后来西凉同北疆合谋想要夺取南启国,却早在几年前北疆被谢怀锦一举攻破,西凉就此收敛,让出半壁城池,退居以北地区,并签下合约永不冒犯南启。 当年谢怀锦便是拿隆格尔这些附属小国来杀鸡儆猴,警告西凉,才逼得他们签下丧国辱权的合约。 可是谁又能料到,像隆格尔这等附属小国早就在南启设下探子,还是一国公主前来。 而今天这事儿,她现在也瞧出不对劲儿来了,景国公府前世被抄是在皇帝病危之际,如今皇帝好好的,乔后和谢怀锦的面子尚在,怎么会连审判都无就将爹爹打入牢狱? 思索了片刻,乔眉在宣纸上提笔写下几行,方才思绪理清,她便都将自己所想,一一在信中委婉地提点。 拜情在旁边为她研着墨,正巧,拜月已经从正门回来了,她一开口便道:“姑娘,方才我瞧见二夫人在骂五姑娘呢。” 乔眉听了这话,“啪”地搁了笔,她肃容道:“可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了?如今就敢平白妄议主子了?” 拜月愣了下,顿时就要跪下来,哪知乔眉又道,“慢着。”她拿起笔墨已经干了的信,折了放在信封里封了蜡,才道,“就罚你去追上刚才离去的公公,把这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拜月接过,直恼方才停了片刻去看二夫人,连起身应喏下去了。 瞧着拜月慌乱离去的身影,拜情在旁边一笑,“姑娘就是聪慧,这下拜月该知错了。” 乔眉回头看她,道:“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竟还有心笑?” 拜情却是一点也不怯她的话,笑着回道:“姑娘早就有对策了,奴婢自然开心。” 乔眉也笑。 前世她落水后换的婢女是齐氏找来的,不曾遇到过拜情和拜月。那俩人在她成亲后,面目便逐渐暴露出来。 齐氏庸俗爱财,便常指使俩人偷乔眉的妆匣,那时乔眉的嫁妆银子尽数交与她们保管,若有一点点防备?哪至于后来在乔府众人被流放时,她竟拿不出银子来打点…… 幸得这一世,她还有挽回的机会…… - 东宫。 谢怀锦从勤政殿回来后,许顺已为他备好了沐浴用的水,见他准备更衣,许顺颇有些犹豫地瞧着他。 注意到他的目光,谢怀锦冷冷抬眉,眸光冷得似乎在瞧个死人一般,下一秒他抬手,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那门被用力过猛,抖了几抖。 许顺怔了下,回过神来直扯着嗓子喊:“殿下,殿下你误会了……”他的声音又弱下来,“奴才只是想问,您带回的人该如何处置?” “还有,先前去景国公府,乔四小姐给了奴才一些东西……” 里头默了良久,才传来冷冰冰的两个字。 “闭嘴。” 又传来一句:“安排落居,他要久待,东西留下。” 许顺抹了把汗,应喏下去。 天边开始漾起万里霞光,晕染了整片天空的云,也映在偶尔路过的侍者身上。 落居在东宫最西面,地处偏僻,同太子居住的朝阳殿相距极远。小径上倒是没什么杂草——东宫的侍婢们伺弄的好。 许顺提着食盒,往前走去。前头树梢微动,树叶哗哗了两响,他眉梢都未动半分,只轻敲了轻轻重几下门。 很快有人前来开门,不过是个一身奴才服饰的少年,他朝许顺点点头,又瞥了眼东边那棵榆树,接过了许顺手里的食盒。 许顺拉着嗓子朝里头道:“娘,我就不进去啦!您吃好喝好!”他又冲少年道,“你可得好好伺候着我娘,要敢轻怠我抽你!” 少年亦放声道,“奴才不敢。” 他又低声道了句。 “一切安好。” 门再次合上,暮色渐渐降临,一切都同夜色融为一体。 …… 掌灯时分,外头夜色苍茫。 曹卫坐在椅上,细细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只觉得有股子怪怪的感觉蔓延上心头。 未等他细量,屋里的窗柩被不轻不重地敲响,曹卫辨了声音连起身前去窗边。 “如何?” 翻了窗进来的蒙面人,未解面纱,直接道:“东宫并无异常,只白天时候,在太子身边的许公公接了他六十岁的老母来宫中,太子直接赐了个院子给她……” 曹卫笑,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这些琐事就不要同我说了,天牢那边呢?” 蒙面人道:“守卫极严,但听说皇帝并未用刑,太子还吩咐了牢头不能苦着景国公。” 曹卫冷嗤一声,似乎猜到了这结局,他摆手轻轻示意,“行了,你走罢。” 蒙面人顿了下,“曹尚书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们若助我,本官自当在四殿下面前美言,有四殿下相助,你们九皇子又何愁登不上大统?”曹卫眯着眼,悠悠地道。 第二十章 引蛇出洞 今个儿的早晨算不得美好,景国公府沉浸在一片浓郁的沉默中。乔老夫人昨个儿病了,躺在床榻上直瞪着眼,请了大夫也只道了句“郁结在心”。 三夫人曲氏一直照料在她身旁;周氏则是白日里在小厨房亲手为她煎药,晚上便在祠堂念经祈福;二房却是一直闹腾着——昨晚二老爷又夜不归宿,不过听守后门的婆子叨碎,他是又去了百烟巷看养在那儿的歌姬。 齐氏自然是火冒得厉害,当即摔了二老爷的好几件墨宝,偏生这时候徐姨娘还跑来触霉头,说能不能换了乔慧那粉嫁衣。 “区区一个侍妾还能着正红色?她想得倒挺多!” 乔璟学得有模有样,俊郎的五官被他扭曲的怪里怪气,乔玉一下子就笑了,道:“三哥,后来呢?后来呢?” 下一秒乔璟就换了脸色,他直皱眉,严肃地道:“二伯母哪里知道那徐姨娘不是个好惹的,登时推搡着把二伯母推了在地……” “胡说什么呢。”乔眉捻了颗酸梅,打断他的话,“谁不知道徐姨娘最是柔弱,哪里敢和二伯母打起来?” 乔玉点点头应和她的话,“就是!胡说!” 说完,外头便有婆子来寻乔玉,“六姑娘,夫人让您回院子。” “咦,”乔玉起身,同乔眉乔璟行了个礼,甜甜地笑,“哥哥姐姐们,我下回再来玩儿。” “注意身子,可别再玩水了。”乔璟冲她摆手,又叮嘱道。 可惜小丫头早就跑远,也不知她听没听到。 “三伯母倒是不拘着这丫头,”乔璟又蹲下身来,脸上突然没有了之前的玩世不恭,他道,“卿宝,你可知道爹犯的是什么罪?” 乔眉看着他,摇头,“不知。” “他们说是爹去南州时贪赃枉法,没有把河道修理好。”他挠挠头,面上又加了点不解,先前的肃容很快就绷不住了,他道:“但是!陛下怎么可能听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词?就将爹直接给发落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对面乔眉却是眉眼弯弯地笑,她没答话。 昨日夜里乔眉便将她的猜想都如实告诉了周氏,周氏便放了半颗心,不再提心吊胆,一同和三夫人曲氏照顾乔老夫人去了。 而今早消息传到了仁启堂,只是回来的却只有乔璟。 “那四哥去哪了?”乔眉吐出那颗梅子的核,问道。 乔璟摆摆手,“害,我哪知道呢,他从昨日就没回学堂,夫子居然也给他批假,真真太偏心了……” 他说着话,随手拨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又仰头躺下,半眯着眼看去。 蓝空的日头掩在云层里,五月的风清凉又喜人,院子里的柳枝随风娉娉袅娜。 - 和仁宫。 今日日头极好,男人的双眼阖着,一身常服躺在黑楠木的缀玉交椅上,头束龙冠,戴玉扳戒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在椅上。 阿海走过来,躬着身子道:“陛下,牢里有动静了。” 昭仁帝的双眸缓缓睁开,他的指尖停下,“可将人拿下了?” “回陛下,禁卫军已经把人扣下了,直接关在了牢里,就等您发话了。”阿海恭谨地笑。 昭仁帝起身,“走吧,去瞧瞧。”他又回过来道,“派人去东宫通知太子。” “喏。”阿海笑着应下,掩了眼底的深思。 牢里空荡的厉害,前几年南启北地大荒,数月未曾降过一滴雨水,庄稼尽数枯死,百姓无粮易子而食。 昭仁帝为抚慰天下苍生,下令将天牢里无重大罪戮的人都释放了。 活在黑暗里的老鼠,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滚动,有些肥硕的身子拖着四爪,听及响动,立马蹭划了几下几番敏捷的动作后消失在黑暗中。 无尽的黑暗里,燃起一丝光亮,随后便是狱卒两声下跪叩首的声音。 因先得了令,所以只留了值守的狱卒和狱头在此迎候。 阿海在旁边提着九转琉璃灯,灯光绰绰,把面前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 男人被绑在十字粗木上,上好的锦缎长袍被磨蹭得难堪,乱发披在肩上,遮掩着面容,再瞧他的手软绵绵地垂在身旁。 昭仁帝挥了袍摆落座,瞧得这情景皱了眉。 那旁边的狱头一脸谦卑地上前来,讨好地笑:“陛下,此人已经晕过去了,您看……” 阿海瞧着昭仁帝平静的神色,冲那狱头点头,狱头立马挥手让人上前。 穿了统一服饰的狱卒立即扬了一盆水过去,男人呛了水剧烈咳起来。他朦胧地睁眼,只一眼,眸子里便蔓延了点点惧色。不过很快地,他便变了怒容,“卑鄙!” 只是看到他的面孔时,众人皆一惊。 他的面容一眼看去有些突兀奇怪——高鼻梁,高颧骨,眉眼深邃。 “你不是南启人。”昭仁帝的眸光冷了下来,里面的光浮浮沉沉,又透了股子冷厉。 听了他的话,男人冷笑,眼里的惧意慢慢褪去化为不屑,他嗤道:“狗皇帝!我是何人你不需要知道!” “放肆!”阿海连声喝道。 男人瞧着他,不屑意味更显,他道:“你……”只话未说完,腥甜的气息便涌上唇边,他的瞳孔陡然间放大,手痉挛地蜷缩着不过几息便无力地垂下。 阿海连连退了几步,昭仁帝亦皱眉起身,他避闪不及,衣袍上溅了几滴腥热的血迹。 狱头颤着手就要上前为他擦拭,哪知昭仁帝甩了袖摆黑着脸离去,单留了句话。 “给朕彻查此人!” 阿海瞥了眼宛如劫后余生的狱头,他轻摇头,跟了上去。 那狱头又瞪泼水的狱卒,低道:“还不快去叫人来处理。” 狱卒垂头,敛眉看不清神情,“是。” 第二十一章 东宫遇刺 尚书府。 曹卫眯着眼躺在榻椅上,他手里摇了把折扇。只是这扇子瞧着怪异,比寻常扇子大了许多,扇柄以湘妃竹所制,扇面用的似乎是上好的锦帛,格外地柔滑细腻。上面绘的不是鱼虫走兽,更不是山水田园。 而是绘了一枚,同人眼大小、形状无异的黑玉。 曹卫满意地瞧着,扬着那折扇道,“这人皮面扇,确是比普通的扇子更合我意。” 他身后的男子慢慢踱步至他跟前,淡淡地开口,“如此随意除了他的暗卫,你便不怕那西凉九皇子,杀了你?” “哈哈哈……” 曹卫连摇扇子,放声而笑,“殿下真当我不知?” “九皇子?可笑,不过一介娼妓之子罢了。”他眯眼躺着,眼里的光却半分未弱,他也不起身,“今日我借他的手离间太子和乔梁松这个老东西,不亦是为殿下您铺路么?” 男子瞧着他,眸光浮浮沉沉,终是不再说话。 恰时院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门被敲响。 曹卫悠然地向男子点头,示意他离去。 空气似乎都默了片刻,男子负在身后的指骨攥地发白,面容却依旧淡淡地施身离去。 “进来吧。” 人皮折扇一摇一摆,扇面上那块黑玉宛若人眼一般,不眨不闪地看着这一切。 进来的是尚书府的管家,他面带急色,连礼都来不及向曹卫行。 “大人,宫里头来人了,直催着您去呢!” - 东宫遇刺的消息传至景国公府的时候,正是晌午用饭时间。 齐氏被二老爷气得还没缓过劲来,方一进膳厅,便见徐姨娘正温柔小意地为二老爷倒茶。 “贱婢!” 她又气得直哆嗦,顺起手边的茶盏丢了过去,徐姨娘避闪不及,那茶盏硬生生地掷在她的额上,又落在地上碎成几片。 “泼妇!”二老爷扶着快要晕厥过去的徐姨娘,亦气得七窍生烟,“我要休了你!泼妇!” 听了他这话,齐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竟软软地跌坐在地上,“你倒是休了我啊!我就不该嫁你!不该贪你甜言蜜语!” 三夫人曲氏同三老爷对视一眼,同周氏轻轻颔首示意过后,便带着乔玉悄悄退下去了。 “够了!”周氏目睹了这一切,看着齐氏开始撒泼般地哭诉,她出声道,“李嬷嬷,还不快把二夫人扶下去。” 李嬷嬷连道,“是,是。” 二老爷看着齐氏哭啼走远的身影,这才让人扶了徐姨娘回他的书房,又吩咐人请大夫来。 “大嫂见笑了……”二老爷沉凝着脸,看上去已经没有了用饭的心思,他又道,“大哥此回……东宫的意思是要保大哥的,大嫂放心。” 话方落,院门边便传来管家的声音,“大夫人,二老爷,宫里头传了信儿来!” “说是东宫遇刺了!” 乔眉陡然抬头,手不经意地蜷曲着,周氏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轻拍她的手。 二老爷便皱眉问:“可有说太子如何了?” “奴才不知,许是不好了……” 听了这话,乔眉心下一阵恍惚。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前世的谢怀锦并没有遇刺啊!难道因为她的变故,所以谢怀锦的死提前了? 管家还欲说些什么。 外头又传来一阵响动,盔甲碰撞的齐整声响,让周氏一下子白了脸,“外头又是怎么了?” 管家苦着脸,“大夫人,那是宫里派的禁军,现在已经围了咱们府邸,这可怎么办哪!” …… 清凉入肺腑的香气自暗角的燃香台上缓缓散出,渐渐将整个殿堂都塞填满。朱红的殿门虚掩着,有细碎的光透过缝隙在玉色的砖板上投出一片阴影。 上座是昭仁帝执笔在批阅奏折,阿海捧了碗银耳莲子羹,轻放在案上一角。 划下一抹朱色,昭仁帝重重搁了笔,瞧见了那碗羹汤,阿海躬身笑着解释,“是淑妃娘娘送来的,娘娘见您正忙,便让奴才送了进来。” 昭仁帝点头,“淑妃有心了,”他又顿了下,目光冷冷,“定国将军等人可来了?” “回陛下,奴才已派了快马至各位大人府里,许是在路上了。” 说着殿门外守门的内侍进来叩首,“陛下,曹尚书到了。” “让他进来。” 曹卫已然着了一品官员朝服,头戴乌纱帽,脚踏黑色官靴,一进门,他便俯首下去。 “臣参见陛下——” 外头又传来内侍的禀告声:“陛下,定国将军、礼部侍郎众位大人求见。” “唤他们进来。” 似有意忽略曹卫一般,昭仁帝又翻了一本奏折,细细地瞧着里面的内容。片刻后,他忽然一扬手,将那奏章丢下去。 “啪”地一声,曹卫低头看去,眼底开始泛起了丝丝警惕。 “起来看看罢。”昭仁帝头也未抬,手里的笔染了朱砂在一卷卷奏折里添划。 外头的众位大臣进来后,皆行礼问安,只是都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半晌,一目十行看了那份奏折后,曹卫额间浮了点点虚汗,他又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头伏在白玉地砖上久久未抬起。 这是一份,诉状书。 如同前几日,他对景国公诉说的那些罪名一般,将他这两日的所为如数家珍…… “陛下容禀!” “这上面所书,臣确无所为……”他又重重嗑了几个响头,大声辩道,“还请陛下明察!” 阿海得了昭仁帝的意,径直打断他的话,“带证人——” 第二十二章 水落石出 被传令上来的是一位少年,身着一身月牙白学服,他面容俊朗泠然,跪下叩礼时又不卑不亢。 “仁启堂学子叩见陛下。” 昭仁帝颔首让他起身,展目看去,只觉得他甚是眼熟,阿海在一旁轻言提点,“陛下,这是景国公的三公子。” 昭仁帝方才惊觉这是乔理,他又有些怅然。 他见乔眉是常有的事儿,但景国公府的子嗣,他除却记得景国公长子乔奕常年戍守北地,其他的人却是没甚印象的。 而乔璟乔理俩兄弟自十岁起就一直久居仁启堂,甚少出来。 “将你所见所闻,都说与他听听。”昭仁帝颔首,对乔理道。 曹卫仍垂着首,只眸子里透了股阴森的冷意。 “是。”乔理眉间只有着目从容不迫,连目光都没投半分给跪在地上的曹卫,声音清朗地娓娓道来。 “昨日学子听闻父亲入狱,祖母卧床不起,便向先生请了假赶回家中。途经味品轩时,学子想起祖母喜甜,恐她老人家不肯吃药,便想进去买些蜜枣。” “进去后,店主在和一名女子说些什么,学子依稀听到了些……”乔理顿了顿,似乎在回想。 “那女子不知问了什么,店主非说已经没了,两人争执得厉害,学子才留意了片刻。” 乔理说完这话,殿门外又稳步行来一人,头束玉冠,腰佩墨玉,只是生得俊朗的面容现在瞧着气色不大好,而他身后的内侍亦步亦趋有些忧愁地跟着。 而守殿门的内侍应该是得了他的令,未曾前来通报。 “父皇。”谢怀锦揖手,面无神情,“儿臣已将乔理所说的人带来。” 昭仁帝浅浅地皱眉,似有在责怪他不该出来,却还是开了口:“带进来。” 听得这话,曹卫的神色陡然凛冷下来,眸色浮浮沉沉地泛起狠厉之色。 那店主甫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了地,手颤颤巍巍地碰着那光滑的地面,一把眼泪便掬了出来,“陛,陛下,草民怎么敢谋害太子殿下?陛下明察,陛下明察啊……” 他旁边跪下的女子容貌妍丽,一袭衣裙华丽夺目,她亦是抖着身子一个劲儿地流泪,说不出话来。 而在旁边瞧着的诸位大臣皆眼观鼻鼻观心般地垂了头去。 “店家,你且说说,你二人为何争执?”得了昭仁帝的意,阿海上前一步问道。 “我……不草民昨日在店里守着,这夫人进来便要二十斤糯粉糕子,可那时的糕子已经不多了,我便让她去其他铺子瞧瞧。”店主一脸无奈,接着道。 “草民以为她是因着小店的糕子好食,便慕名而来,却不料这夫人又说糯米糕子没有了,便给她糯米粉就是。” “草民当时便觉得不甚对劲,自然不肯卖她,哪知……她竟同我吵起来!”店主又拎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幸好这位小兄弟在场,否则又冠我个欺负妇人的罪名可不得了!陛下明察啊……” 那女子只哭啼着,听店家将罪名尽数推脱给她,她自然不应,便拭了泪回道:“回陛下,民女昨日只想为相公买些糕点,得知店里不多了,便想买些糯粉回去亲手来做,只这店家无论如何都不卖我……” 她的泪又如同掉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民女当时觉得屈辱,才同他争执起来。” “你可还买了其他的?”谢怀锦突然淡淡地打断她的话,眸间的光如利刃出鞘般。 女子一哆嗦,低下头去,嗫嚅着,“并,并无其他。” 旁边的乔理朗声道,“各位可知,糯米粉同紫苏草研墨成粉,可成为无色无味的剧毒。” “殿下今早,便是中了此毒。” 众人皆一惊,东宫遇刺他们都听了些耳风,今日本以为昭仁帝传他们来是说这事儿,可这又怎的扯上了殿下被下毒? 定国将军率先按捺不住,“那殿下的毒可解了?如今可有大碍?” “孤无妨。”谢怀锦淡淡道了句,示意乔理继续。 “没错,今日东宫的的确确遇刺了,可这刺客却未动殿下分毫,直奔了殿下的别居小院。” 昭仁帝脸色沉凝下来。 站在谢怀锦身旁的许顺,又连哭诉:“还请陛下做主!那刺客声动击西,转头让人在太子殿下的茶水里下了毒……” “如今下毒的婢女已经招供,她已经说了幕后指使的人!”许顺愤然地看向那拿帕子掩面的女子,那女子触及他的目光,陡然别过头去,又轻瞥了眼曹卫。 女子见他面无表情,眸光甚至不曾给她分毫,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砰砰”又往地上重重嗑了几个头。 “民女认罪!” “是民女买了糯米粉和紫苏草,调了有毒的东西给东宫的侍女……” “然民女所做的一切,皆是曹尚书指使——” 曹卫跪在那方白净的玉砖上,脸上泛起嘲弄,直直瞧着上首威严又冷酷的昭仁帝,“敢问陛下,这乔家三少爷又怎会知晓如此多?” “放肆!”阿海轻喝一声。 “昨日我便在东宫,殿下留宿不敢不从,大人还有何疑惑?”乔理定定地瞧着他,眸子冰凉。 昭仁帝摆了摆手,殿前的禁军着了盔甲,整齐地上前来。 “哈哈哈……”曹卫被他们摁押着也不反抗,只仰头而笑,“欲之加罪,何患无辞啊哈哈哈——” 旁边的众臣只默默地瞧着,曹卫路过时轻嗤一声。 “诸君且瞧着,谁能笑到后头……” 第二十三章 下旨赐婚 一切似乎又回归风平浪静。 景国公入狱只是虚惊一场,回了府后,他便先去了乔老夫人房中探看。当即,母子俩便抱头痛哭。 过了几日,乔老夫人身子骨便大好了。此一病,她倒是看清了齐氏,越发不同她亲近,反而对曲氏喜欢起来了。 再提起南州水患的事儿,听了景国公说的话乔眉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曹卫设的计谋。 曹卫同南州的河道总督通了气儿,俩人一人造假报一人在京城打掩护,目的就是为了扳倒景国公府。 “这两日我一直都在东宫小院,每日就是理儿换了下人的服饰陪着我,太子身边的许公公就说是他接了老母来住,天天亲自前来送吃食。”景国公乐呵地说着。 顿了下,他又感慨万千般地道:“我猜着,陛下也许是同太子早便知晓了这事儿,就在等曹卫这老狐狸露尾巴呢。” 乔理往嘴里丢了颗五香瓜子儿,笑嘻嘻地应和他的话,“不管如何,您只不过背了个虚有的罪名,却成了回许公公的老母!哈哈哈……也是极好的!” “臭小子!”景国公怒骂,“又是皮痒了?” 周氏看着他们父子俩吵嘴,眉眼柔柔地笑,乔眉温顺地靠在她怀里,听了景国公的话,就笑道:“爹爹,三哥昨日同我说他原想翻墙出学院的。” “乔璟!!” “爹,爹……您慢些,别闪着腰……哎!” 乔理正襟危坐在石凳上,看着他们,尚且稚嫩的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上空的日头隐了云中,冰凉的风卷起一阵凉意,带起乔眉烟霞色金缕裙摆,那些大朵的云渐渐染了淡墨似的,一点一点又蔓延开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昭仁帝为抚恤景国公府,一道圣令下来又惊呆了众人。 来的人是昭仁帝身边的红人,甫一来,阿海的脸便笑成了褶子花,景国公一众人还摸不着头脑,他便拿了圣旨出来。 众人皆下跪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乔四小姐乔眉,娴熟温良、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为成佳人之美,特将乔眉许为太子正妃,待乔眉笄礼礼成,自当太子迎娶时,钦此——” 乔眉跪着垂首听,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怔怔地接了那帛黄色的圣旨,上面细腻冰凉的触感传来,她这才回神。 这……她想要的,就这么快来了? 可是,谢怀锦他是愿意的? 当阿海和乔老夫人都笑成花儿了似的,周氏已经将脸冷了下来,景国公为难地瞧着她。 而旁边的齐氏则拧了眉瞪乔梦。乔慧则垂了睫起身,柔弱的面容不曾变化,只拢着宽大袖摆的手,紧紧地攥着。 众人只瞧着一台台的红木堂箱被绑了红绸大花抬进正厅,箱子再被打开,里面露的金盘玉器、绫罗绸缎皆都让人花了眼。 乔老夫人赏了沉甸甸的银子,亲自送了阿海出府,再回来时,直亲昵地搂过乔眉,“祖母就知道,我家的眉眉是个争气的!你小时候常去宫里,早早就同太子殿下结了眼缘。瞧着,你还未及笄,他便求了陛下上门了!” 她说着,脸上的神情更甚激动,先前大病初愈的苍白早便褪去。 “娘!您说什么呢!”周氏捏着帕子的手微颤,眼角都开始泛红起来,“太子同陛下的事你我岂能编排?” 景国公也冲乔老夫人摇头,示意她闭口不言。 “是了是了。”乔老夫人自然明白周氏的心思。她松开乔眉,又探了手让贴身丫鬟扶住,状似无意叹息,“我一个老婆子,哪里还管得了你们的事儿,可这圣旨都下了,眉眉总是不能抗旨不遵吧!” “娘!”景国公皱眉,无奈地道。 这厢周氏红了眼,径直撒了他的手,转身离去。 “大嫂这好端端地做甚?眉眉就要做太子妃了,竟还摆着张脸呢。要换做我呢,只不定有多欣喜的!”齐氏故作惊讶地冲景国公道,又慈爱般地拍拍乔梦的手,“只是我们家梦儿,没的这个福气的,不若让她做个太子的良娣也是……” 未等她话落,“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景国公一扬手将桌上的瓷骨杯扫落在地,面容已然冷了下来, 齐氏顿时被吓了一跳,而景国公久经沙场的威风登时毕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看着那摔成碎片的茶杯,她只得勉强地撑起笑意道:“我……我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乔老夫人瞧着她作妖,也极是不悦,好端端的心情尽被毁了,她直对二老爷道:“老二把人带下去,一天到晚净瞎扯些什么!”她又看了眼乔梦,“梦儿的事都操心不及,真不知道是怎的为人母的!” “是,是娘教训的是。” 二老爷瞪了眼齐氏,连扯着她,两人带着丫鬟们回了锦华院。 而乔梦被崔儿拥在他们后头,两人竟无一人回头看看她。 乔眉看着不是滋味,她虽同这个妹妹不亲,却也知道她品性最是温良。 前世里,齐氏一直无子,若她没有一个商贾的娘家做靠山,乔老夫人早让二老爷休妻了。“无所出”这条也一直是久埋在齐氏心里的诟痛,又加之二老爷流连花丛,常不顾家,她心里的郁结难解便找乔梦发泄。 后来齐氏为让乔梦攀高枝,想让她嫁入东宫,可谢怀锦却死了。她又想起了自个儿娘家里还出了位皇子,又想攀附,哪里知道五皇子早让乔慧俘了心。 最后在齐氏娘家生意垮了后,她不得已将乔梦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员外当继室,才换得齐府勉强支撑度日。 可乔梦并非没有反抗过,她曾经一尺白绫想了结自己,不愿让别人平白踏践自己,可却逼不住齐氏跪了地求她…… 这些事乔眉原是不知的,那时候她的心被齐勋章困在一方天地里,心甘情愿地对外界,甚至对景国公府不闻不问。 若不是林嬷嬷和青竹找上门来,她当真便要,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了…… 第二十四章 几分过往 乔眉本想去找周氏聊聊,行至抄手长廊,心中又念着着乔梦的事,便拾了个红金漆长椅坐下,歪着头游遐。 拜情和两个小丫头静静地站在旁边候着。 犹记她还未出阁时,几个姐妹虽算不得很亲近,但总有往来谈天说笑。而乔慧虽庶出,却因府里就那么几个丫头,不管嫡出庶出那时她们也玩得欢。 而前世的乔眉更是对乔慧没有任何芥蒂之心,偏也不管周氏如何同她说道“不要同三丫头走太近……” 乔眉细细地回想着,觉得前世的事情一番番再看,宛如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似的。 “四姑娘。”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唤她。 乔眉抬头看去,入目的是个面白唇红的小丫头,一身翠绿色花褙子加薄裙,瞧着年龄比乔眉还要小,约摸十一二岁。 只乔眉瞧着她有些面熟,便问:“你是我娘房里的丫头?” 那小丫头俏嘻嘻地笑着回道:“正是,奴婢青云,是近些时候派到清平院伺候大夫人的,夫人让奴婢请姑娘去院子里喝茶。” 乔眉艰难地暗叹一声,她一边想着待会要说的说辞,一边又对青云道:“那走罢。” 还未行至清平院,半路上就开始飘了雨丝,又陡然转了倾盆大雨,乔眉只好在就近别居屋檐下躲一躲。 雨滴溅起的雨坑深深浅浅,裹了冷意的凉风呼啸吹来,吹得一旁的花儿都折了腰,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早春的多雨时节。 拜情道:“姑娘,奴婢去拿伞罢。” 乔眉摇摇头,伸手推开面前沾了灰的褐青大门,“这么大的雨哪里出得去。” 随着“吱嘎——”一声响,数年未开过的大门滚着沉重的声音,缓缓打开。 乔眉捏着指尖的灰,瞧着这里有些诧异,前世她从未来过这里。 “四姑娘……这里,怕是不能进的。”青云在她身后犹豫了片刻,才出声道。 乔眉已经抬步迈了进去,她回头看青云,“为何?” 青云脸上浮现为难,她是府里的家生子,乔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是她的姑奶奶。所以,当年的事儿,她曾听了个耳边…… 见她久不出声,拜情就道:“姑娘叫你说,你说便是了,作何藏着掖着?” 青云道:“姐姐莫恼,姑娘您听了后,便莫要再同别人说道,”她又顿了下,“尤其不能在老夫人面前提起。” 乔眉颔首,“自然的。” “这事儿,还得从几十年前说起……” 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现在景国公府的任何一位,他乃是乔老夫人的幼子,名唤乔轻风。 若要再让如今京城里同辈的人物再提起这个名号,定只能有“鲜衣怒马,少年惊艳”来形容。 可这样的惊艳并非学那些世家子弟打马游街,鲜衣张狂的恣意。 十几岁的少年,兄长弟弟都尚在规矩地读书习武,偏他一身傲骨,将满腔热血尽撒远洋。 他带回的释迦果、洋芋、油梨、木薯……皆让南启百姓眼界大开,甚觉新奇。更遑论那些让粮产巨增的农作物,解决了南启众多地方的粮患…… 那时候宫里有为后的长女,宫外又令人艳羡的幼子,景国公府这个词儿就是权势的代名…… 乔眉瞧着庭院里的一切,水缸大的花盆立在院子中间,里面种的花草早就化为泥土,右边沿墙种了颗侧柏,高大的树枝蜿蜒而上,枝桠间却绿意不改。 随处的雕刻虽已见得年头久远,但无一不是精细。 左边是抄手游廊,廊下放了数个精美的瓦罐盆碟,上面染的灰被屋檐的雨给冲洗干净,溅在骨瓷质地的碟面上落下叮叮咚的乐声。 乔眉沿着长廊过去,听着这不一样的奏乐,她弯了弯唇角,“四伯父真是个奇人。” 青云跟在她身后也道,“虽然奴婢没有见过四老爷,但在嬷嬷口里知道,他确实厉害极了!” “只是……” 只是终归少年化了一抔黄土沉了海底,引无数人悲鸣。 乔轻风走的那日,同往常渡洋一般无异,他在码头上临风而立笑得像个孩子,没有人注意到他含笑的眼里藏着沉稳而决绝…… 他竟然早就不想活了呢…… 几十年前京城里有条胭脂巷,那里有座胭脂楼,楼中皆是卖弄琴舞的妓子,女子们洗面的水倒了出去汇了股脂粉气的水沟,这条街巷因而得名。 楼中有名女子唤红娘,曾一支聆听舞名满京都,胭脂楼从此立名。 而要说的,便就是乔轻风同红娘的渊源。 彼时,乔老夫人还在遐想幼子能迎娶官家小姐,这厢乔轻风却已非她不娶…… 后来呢, 后来? 京城里再没胭脂楼,胭脂巷里的脂粉气渐渐散去,渐渐生了青苔,渐渐地…… 许多年前的事儿就此尘封,也带走了关于乔轻风的所有记忆…… 话到了这儿,青云却无论如何都不说了,只摇摇头道:“后面的事儿,在老夫人心里可算是根刺儿,况且具体是如何奴婢也不太清楚……” 乔眉点头表示理解,再往前面走去,是别院正厅,门被关得严实,还落了把锁。 她又退了两步抬头看去,上面的牌匾却早就被拆了,空荡荡的。 “姑娘,雨停了。”拜情开了口提醒着她。 果然外面的风已经止住,雨也停了,只檐边还时不时滚了雨滴下来,有的落在瓷碟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乔眉看那从云层后渐起的薄日,拎了拎裙摆,道:“我们走罢。” 院子里的大门再次被合上。 轻轻的, 咔嗒。 第二十五章 周氏谈心 被雨清洗过的天泛着干净的蓝,泥土湿润的气息乔眉很喜欢,石子路上有些滑,拜情一直搀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滑了。 到了清平院的时候正值晌午,到了院门口只见得几个个二等丫鬟和打杂的婆子,有个伶俐的连走了过来见礼:“是四姑娘,方才下雨,青竹姐姐拿了伞去寻您的。” 说着,里头周氏已经撩了帘子出来,她迎上前来问,向来柔柔的语气里带了丝急切,“衣裳可有淋湿?” 乔眉细细地瞧了她的神情,便点点头,状若委屈道:“雨这么大,自然……是湿了些的。” 用手摸了摸她的衣裙,确定无碍后,周氏才轻戳她的额心,“莫不是怪我让你来?” 乔眉握着她的手,笑道:“哪里敢,娘派青竹来寻我了,不过我同她们找了处躲雨的地方,这才和她错过了。” 说着她又回头去唤拜情,“你去找找她。” 拜情应喏下去后,乔眉便挽着周氏的手进了屋里。后头青云招了一个丫鬟来,吩咐她传了话去给林嬷嬷,让小厨房添的菜可以传上来了。 等乔眉落了座,两个小丫鬟欲上来为她们倒茶,周氏却轻挥了手让她们下去。 大门被轻轻合上,屋内罕见地没有熏香。窗棂大开,刚下过雨的空气染了丝丝腥土气味,吹进来的风都格外清新。 周氏又从小几上抽了块擦发的帛布,让乔眉转过身子来,虽然躲了大雨,她的发尾却被雨润湿了些许。 抚着乔眉一头如瀑的青丝,周氏便同她唠起了闲话,“近几日,娘不知怎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也不昏沉了。” 乔眉乖顺地轻仰头,这句话不过在她脑中转了两转,她便想到了浓竹,会不会是她之前做了什么手脚? 乔眉道:“这是好事啊,”她又试探着问,“您从前都将什么事吩咐给浓竹做?” 周氏手顿了顿,有些诧异道:“怎的又提起她来了?你觉得她对我做了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您嘛,”乔眉转过身去,揽着她的胳膊,“您看,她待在你身边,你便觉得不好,走了反倒舒心了不少,不就是她有问题?” 听她这话,周氏抿唇而笑,“你呀,浓竹从小便跟着我,教她识字调香,我待她如何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她再怎的也是不可能害我的。” 调香吗? 可若在香里做些手脚,精通此道的周氏又怎么会没察觉呢? 乔眉在心中轻轻惋叹,明白她娘虽然依着她的性子罚了浓竹,可在心底里却还是对浓竹不一样的,周氏如此,林嬷嬷应也如此。 “话说回今日之事,我原是不愿你嫁入东宫的,你可知道届时待太子……你在宫里又会有多苦!”周氏皱着眉,脸上全是为她盘算的担忧。 “你便瞧瞧你姑姑就知道了,你当真以为她过得快乐?” 乔眉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的,但是我同太子殿下自幼相识,他品性如何娘再清楚不过了。” 周氏记起幼时的谢怀锦来,哪里能同现在清冷的性子相比,到底也是受了磨难才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她嗫嚅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只留了一句,“罢了罢了,随你意去。” 说着话间,门口传来婢女的说话声,“公爷,四姑娘也来了。” 说着里间的珠帘被撩开来,景国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只是方才的墨青色锦袍换了身靛蓝色的长袍,瞧着儒雅了许多。 见他不请自来,周氏只别了头去没理他,景国公有些尴尬地坐下来,他来本想是来哄周氏的,哪里知道乔眉也在。 静默间,青云又进来端了个暖炉给景国公,道:“公爷,您别着凉了。” 周氏瞥眼看那炉子就是一句冷哼,“这三九严暑的,再凉也冻不死人的。” 景国公揣着那小炉,拿着不是不拿着也不是,他为难地看向乔眉。 “娘——”乔眉无奈地喊着周氏,说着她起了身,又看了眼候在一旁柔顺的人,“我回去了的,青云你也出来。” 临走时她还不忘给景国公使了个眼色,还不哄着些? 出了院子大门,乔眉才静静地问:“那个暖炉是谁送来的?” 青云一愣,随即一笑,脆脆地道:“是老夫人担心公爷淋了雨要不好,才派了人送来。” 乔眉却凝了眸中的笑意,“旁人不知我娘,我却是知道的。她性子太温柔对也下人大度,从不计较婢女言语的过错。” 她又敛眉轻笑,步子不紧不慢的,“可我就不一样了,谁要隔阂我娘,我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青云立马垂首,只觉得背上冷汗岑岑,她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她是从清平院的二等丫鬟提上来的,若不是浓竹走了,她又怎能在大夫人身边侍候?这几日她的确有些沾沾自喜,能脱颖而出被林嬷嬷挑中,却忘了在大夫人身边待了几年的浓竹也能被贬去做扫洒丫头,听说这事儿还是四姑娘做的主…… 适时,拜情和青竹回来了,见乔眉无事,青竹便躬身退去了。 乔眉一行人正往拂秀院走着,便又急急撞来个丫头,她看去只觉得有几分面熟,便拦了她。 那丫头抬头连见礼,“见过四姑娘,长信伯府来了人。只是老夫人说头疼得厉害,前厅竟是没个主事的来招待,赵嬷嬷便让奴婢来请公爷和大夫人……” 乔眉眸子瞪得滚圆,声音都不觉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第二十六章 堂兄不羁 园子里的鸢尾开得娇艳,两只鸟儿想飞下来啄食,却被迎面来的人群给吓得扑棱翅膀。 乔眉提着裙摆走得极快,拜情在后头慌忙喊她地滑慢些。 对于长信伯府,幼时的那些记忆连同上辈子的过往一起涌入脑海里。 长信伯府是周氏的母家,管家的乃是乔眉的舅舅周礼平,周家盘踞在北州一带,周礼平爵位不高却手握实权。 北州的兵权一分为二,一份在淮南王手中,一份则是在周礼平手上。 而周礼平虽手握兵权,周府却一直子嗣淡薄。他的独子名唤周子玠,是个混不吝的,在北州时常当街打马,凭着一副好皮囊能引的姑娘们纷纷尖叫。 周礼平只有这么个嫡出的儿子,见他不肯上进,头发都气得生生掉了几把,却又无可奈何。 可无论她的这位堂兄再顽劣,前世当她手无寸铁被困齐府时,就是周子玠率了兵马前来救。可是最后…… 齐勋章一声冷冷的“放箭”。 他被万箭穿心,连到死都还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努力地弯着唇角给她安慰,护着她不让一滴血溅在她脸上…… 行至阔庭,乔眉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回忆起前世来,她的手都开始发抖,那时候的记忆太不美好了。 因为她一个人的错,连累了所有人……可偏偏,她是最后一个走的,连想以死恕罪都不能…… “哟,这谁呢?”大喇喇的声音传来,透着股子慵懒不羁,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甚让人反感。 乔眉抬眼看去,入目的男子一袭蓝纹云蝠长袍,头束银冠,面容生得风流俊朗,只是明明衣冠齐整却徒生了股风流的意味。 乔眉一下子就笑了,喊他:“周子玠。” “没大没小,”周子玠摇着一把纸扇走来,仔细地瞧了又瞧,才故意拧着眉道,“我说怎么心里堵着慌,原来妹妹不开心了?” “哪有!”乔眉瞪他,欲要往里走。 周子玠却一把拽了她,用扇子掩了话,道:“别,再进去我可受不住了,你那伯母……” 说着他又连摇了两下扇子,这下却是真真正正地皱了眉头。 乔眉又笑,明白了他的话,知道定是齐氏带着乔梦在厅堂里,她自然迎合他的心思,“那我带你去拂秀院。” “你可用过饭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次舅舅怎么没一起回来?” 周子玠皱着鼻子道:“你问这么多,我该答哪个?” 虽是这样说,他还是回了乔眉的话,“还未用饭,我闲着北州着实无聊,便偷偷来看看你,”他还想了想道,“我想着北州的姑娘着实太豪放了,京城里的闺秀应该比较有挑战性——哎你!” 乔眉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胳膊,使劲儿瞪他,“告诉你,年轻的时候太风流以后可是会遭报应的!” “行行行,您先把手松了……” 俩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厅门前齐氏暮地攥紧了手,眸光恨恨,后头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又让她拧了眉扭头看去。 乔梦被她打扮得极好,莺黄色的水袖裙八幅连开,浅色纱带曼挑腰际,额间还染了点朱砂。但此时她却眼眶通红地瞧着齐氏,眸底是浓郁的恨然和无助。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我可是你娘!”齐氏看着她的眼神,直气得无处发泄,连哐哐地拍了两下门板。 可是乔梦却第一次发了狠一般,把桌案上那对白玉瓷瓶给重重地扔在地上。 伴随着玉瓶落地开花,她咽着哭腔,眼尾的泪滚落下来,“你才不是我娘!!” 齐氏被她的举动惊呆了,看乔梦蹁跹而去的裙摆,宛若一只凋零的枯蝶打着旋儿跌地。她怔愣着,看那一地的碎片,久久回不过神来。 有风轻拂过墙边花草,隐在后面的人看了这幕,放缓了脚步离去。 只余得一朵白牡丹傲立花丛,飘零零地坠了一片又一片花瓣下来,周边一切又安静下来…… “姑娘。”婢女怯怯地福了福身,斟酌地开了口,“前头是长信伯府的小伯爷来了……二夫人,二夫人带五姑娘去了前厅,不一会儿四姑娘就来了。” “乔眉……”乔慧头都未抬,只眉梢轻挑,丹红的指尖捏了捏泛着银光的绣花针,又往绣笼上继续刺着,“来的是她的堂兄,她肯定要来迎的。” 说着,她抬眼看去,“她们可有什么异常?” 兰儿低着头道:“瞧着没什么异样,只四姑娘一开始神情有些莫名,可能……可能是许久不见小伯爷的缘故。后来,里头五姑娘像是气急了,摔了东西……” “愚蠢。”乔慧用指腹摩挲了下绣笼上依偎一起的鸳鸯,淡淡地出声,“齐氏竟想让五妹攀个高枝,平日里又瞧不上乔眉。如今倒想把人嫁到长信伯府去,那还得问问长信伯爷肯不肯有一个欺辱侄女的亲家……” 听了她的称呼,兰儿脸色都变了,有些哀求道:“姑娘……” 乔慧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绣物,她款款起身道,“你怕什么?” 她走至外间,桌案上摆了一方歙砚,上面纹理绮丽。乔慧看着它眸色渐深,手不自觉地抚上去,兰儿道:“姑娘要写字?” 乔慧思绪一下子被拉回,道:“替我研墨,我要练练大字。” “是。” 第二十七章 凤灯节至 六月六的凤灯节是南启重大的节日,这天里未出阁的姑娘和未婚配的公子哥们都要戴着面具出来横欢行乐。 这时候那些个礼俗便可抛一抛,有些大胆的姑娘还会赠给心仪男子一个装了姑娘贴身之物的香囊。若对方也有意,便会回赠一枚银吊坠,以示“迎娶之心”。 正巧,周子玠来了京城,便也能来这凤灯节玩一玩儿,不过他并没有在景国公府住下,而是直接大手笔地租了处院子。 乔眉歪着头,在脑海里搜罗出前世的记忆来,确定周子玠不是在打脸充胖子后,便放心地拉上他一同陪她逛铺子,买买买…… 街道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巷尾那些卖糖人糖葫芦的地儿,总是围着小孩子。 “姑奶奶——” 面容俊美的男子一脸苦色,使劲儿地眨着眼,拉着乔眉的衣袖哀求道,“求您给条活路吧,我还等着六月六的时候送姑娘们礼物呢!” 不顾街上行人报以注目礼,乔眉“哼”地一声扯出她的袖摆,看着他眼角故意挤出来的润红,她又轻轻笑了,道:“我这是在帮京城里的公子们,免得姑娘们都被你祸害了,他们可怎么好?” 周子玠就瞪她,“难道你就见得我孤独终老?” “我呸……”乔眉又连捂了嘴,露出的眸子眉眼弯弯,“月老短了谁的桃花也不会短了你的!” “你这小丫头!”周子玠气得就要去掐她的脸。 “咦咦咦——” 俩人都抬头看去,只见买糖人的小孩子们都围了过来,有的嘴边还黏了糖渣,吃得腻乎乎的,这边嘴还不停歇地起哄,“叔叔欺负大姐姐了——” 周子玠一下子就黑了脸,反手就捉了前头那个喊得最响的小子,他质问:“为什么叫她姐姐,我就是叔叔呢?” 那小孩子抹抹嘴边化了的糖,哪知抹得一团糊,听了周子玠的问话,他奶声奶气地回道:“漂亮叔叔,我娘亲说,欺负女孩子的就是坏蛋,不能叫他哥哥!” 说着他还皱了皱小眉头,“你方才捏了大姐姐的脸,还要打她的!小虎,阿水你们说是不是?” 奶声奶气的小子一回头问后面的伙伴们,后面的孩子们便一起应声应声:“是——” 周子玠气结。 而那边乔眉则倒在拜情和拜月的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子玠才不理会后面的笑声,从钱袋里掏了几块碎银来,嘻笑着给他们看,又道:“叫我声漂亮哥哥,给你们买糖葫芦可好?” 哪知小孩子们都一齐摇头,那里头唯一一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出了声,她眸子里有细细碎碎的光,纯洁无瑕。 “漂亮哥哥,”她眨着眼,有些怯怯地看着周子玠,“我叫了你……你会给我买糖葫芦吗?” 周子玠一下子就笑开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当然。”说着他往糖人摊边而去。 这头,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乔眉便走过来蹲下身同他们说话,“你们爹娘呢,在外头玩了可要记得回家,否则会有坏人的。” 先前唤周子玠叔叔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漂亮姐姐,我们知道了。” 只有那女孩飞快地看了乔眉一眼,回了她的话,“我娘在家歇息,爹爹走了……” 乔眉愣了下,心里蔓延上一股莫名的感觉,又问女孩,“你叫什么呢?” 小女孩眼里又有些光彩,“我叫菱菱,是娘亲给我取的……” 乔眉顿觉方才只是错觉,她摸了下菱菱的头,眉眼弯弯地冲他们笑,“真乖。” 片刻后,周子玠已经捧了一把糖葫芦回来,孩子们又眼巴巴地围了过去,一叠声地叫他漂亮哥哥。 乔眉看得直笑,她一开怀,身边的两个丫头也是高兴的。 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几人直至掌灯时分才回了府。不过好在出门前乔眉便同周氏交待了的,要晚些才回来,免得让众人等她用膳。 只刚回了佛秀院,院子里的婢女就迎上前来,说乔老夫人晚上没用饭。乔眉想了想,索性带了拜情和两个二等婢子,先去瞧了眼乔老夫人。 同她讲的婢女告诉乔眉,说是老太太这几日过得不顺遂,心里憋了气才吃不下饭。 也确实如此。 先前是长子被发落大牢受了惊,后来周氏又因着乔眉的婚事同她顶撞了几句。而二房就更别提了,齐氏索性平日里对老太太的那些讨好姿态都不做了……唯独三房的曲氏如今还算得她的心。 留在院子门口守夜的是乔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名唤月霜。乔眉一来,月霜同她见了礼,却拦了她道:“四姑娘,您回来了。不过现下老夫人已经歇下了,您明个儿再来瞧她罢。” 乔眉看了眼里头黑黢黢的,像是早已吹了灯,她微微蹙了眉,问道:“我听下面的丫头说,祖母今晚没用膳?” 月霜恭谨地回道:“老夫人临用饭前,便觉得身子骨不大爽朗,食不下。” “可请大夫来府里了?” 月霜摇头,也直皱着眉头,“不曾,老夫人不许我们请大夫。” 乔眉故作疑惑,“这是怎的了?难道今日我没回来,是有人气祖母了?” “月霜你尽管同我说道,不管是谁,我都定要为祖母出头的!再不济,我便唤爹爹来让他做主,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惹她老人家生气。” 月霜立马有些紧俏,连声道:“哪里有什么人敢气老夫人哪!四姑娘真真有心了,老夫人都看在眼里的。” “真的?”乔眉瞪着眼又问。 月霜重重点头,“姑娘还请快些回去罢,天色晚了,且当心脚下。” “那我便回去了,你可要好生伺候着。”乔眉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送。 “是。” 回了拂秀院后,乔眉便写了封拜贴,让拜月明日派人送到定国将军府上。自欢喜楼一别,她俩已经许久未见,这次凤灯节她想同林雪宜一块去。 第二十八章 报应来了 凤灯节这天,本来南启无论学子或是官员都该按例旬休一日。可乔璟乔理待的仁启堂,正巧今日举办肄业礼,他俩便不能回府同乔眉一块出去了。 今夜的盛京城格外喜闹,黑幕之上月明星稀。河边放花灯的人已经早早燃了芯烛,准备就绪,只待戌时到了。 这样的“放夜”是凤灯节特有的事儿,说来也怪,自南启开朝皇帝那年以来,每至凤灯节暮色已沉,黑夜中的那轮明月总会变得滚圆。 而每至月圆放灯的习俗却是不知从何时传了下来,乔眉只听闻过有个民间传言。 道从前天帝有只神鸟,涅槃重生后坠下凡间,却因迷了路被打猎的村民误杀了,为此天帝大怒要派天将烧了凡间百姓,而时间就定在六月初六月圆夜。 “然后呢?”林雪宜捧了一只粉白的鲤鱼灯,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以前我没听过,你莫不是编来框我的?” 乔眉弯了弯眸子,“这可是林嬷嬷同我说的,哪能骗你?” “那你快说……” “不说不说了……谁让你说我框你呢?” “哎!!” 乔眉笑着躲开林雪宜要捏她脸的手,身后的婢女们被挤得摇摇晃晃,还不忘喊着她们慢些。 黑幕上的玉盘渐渐隐出、明亮,河边的男女们皆点了灯,将买来的花灯放了出去。 乔眉蹲下身来,她买的是只百灵鸟,羽翼灵彩,绘制得栩栩如生。又想了想,她从腰间香囊里拿了些花瓣撒在花灯里。 “这是什么?”林雪宜探头过来问。 拜情为她点了灯,乔眉接过高高扬起又松手,她看着慢慢飞远的百灵鸟,回了林雪宜的话:“是鸢尾,我同你说了我娘爱制这些香囊的。” 那高高的夜空里,一下子多了许多“繁星点点”,乔眉的那盏百灵鸟很快混进其中,再也瞧不清。 乔眉仰头再看了看。 放花灯的故事里,天庭里的三公主见不得百姓被火生生烧死,亲自求了天帝无果后,纵身跳了诛仙台。可天帝却依旧不为所动,但大火熊熊燃起的时候,却降起了大雨…… 后面的这段儿,当时林嬷嬷却没说与她听,只因当时她迷恋画本子里的仙子的圆满结局…… 乔眉看着街边的铺子,今日的集市比往常要热闹得多,那些个门店铺子都张灯结彩的,皆应景地挂了各式的花灯。那些卖面具、同心结的铺子都摆了出来,来往的行人大都以各异的面具掩面,偶有男女相视羞涩而笑…… “嘿!” 一张青色獠牙的面容出现在乔眉眼里,又一恍,露出的是林雪宜那张清妍的面容,她笑得明艳,“被吓到吧哈哈哈……” 乔眉轻轻哼声,指尖在一张半面上顿了顿,或许是那个传说太唬人,南启的百姓对于凤凰可谓追捧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这半扇面具以凤鸟眼眸模样所制,鸾鸟凤翼四展。用料算不上珍贵,只面上染了层浅浅的红漆,看上去便觉华贵无比。 见她拿了在手中,拜月便连递了银子给摊主,这边拜情又为她系上带绦。 “你当真要戴这个,去见你的心上人?”乔眉看着林雪宜又想戴上那青獠面具,不由地打趣了一句。 林雪宜登时睁大了眸子,拿下那面具,凶巴巴地驳道:“谁,谁说我有心上人的?” 说着她又扬了扬头,一笑就露出唇边的梨涡来,“况且呀,我若喜欢的人,只管我喜欢他便够了,他回应与否有什么重要的呢?” 乔眉也笑,她却摇摇头,“哪里能这样说,喜欢自然是两个人的事儿。” 正说着话,前头便有人在唤她们,俩人抬头看去,林雪宜瞧了却不甚欢喜地撇撇嘴。 她同乔眉道,“是我哥呢!” 待人走近了,乔眉才看清那人着一身浅紫长袍,领边滚着流云纹边,腰间佩了枚白玉珑吊坠,身形挺拔,面容俊逸却未覆面具。 步至眼前,林南风率先躬礼,“乔四小姐。” 乔眉连回礼轻伏身,“林公子。” 林雪宜却在一旁大咧咧地道:“你俩这么拘束做什么?”她抬眸,看向林南风旁边戴了舞爪张牙伏面的男子。 “这位是?” 那人也猝不及防地抬首,两人一下子撞入对方视线一般。 看她不经意地抬眉、露了姣好的侧颜,眸间闪了丝惊讶又很快淡然下来,周子玠却慢慢皱眉。 “周子玠?怎么是你呀,”乔眉认出他来,有些惊奇,接连问道,“你怎么和林公子在一起?你们认识?” “叫哥哥,”周子玠这才缓过神来,按捺下左边心房的怦然声,用大手捏乔眉的脸,又露了从前般的笑容,他解释道,“南风同我以前是旧识。” “你是乔眉的哥哥?”林雪宜插进话来,笑眯眯地问道。 哪知周子玠一偏头,躲开了她如花般的笑靥,硬邦邦地回了句,“是堂兄。” 乔眉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周子玠摇摇头,“去前头瞧瞧罢,有许多好玩的呢。” 林雪宜的心思立马被他的话勾了去,拉着乔眉便走,林南风则摇摇头跟了前去。 看着前面的那抹身影,周子玠唇边泛了一丝苦笑。 乔眉说的报应啊, 真的来了。 第二十九章 婴童走失 众人还未玩得尽兴,天边便滚了几抹闪电,随即雷声作响。 “看来得回去了。”林南风看着自家妹妹揪着那赢来的同心结,不肯撒手地吃吃而笑,顿时有些无奈,他冲乔眉两人颔首道,“乔四小姐,子玠,我先带她回去了。” 看着俩人上了马车,周子玠才撤回了目光。 雨已经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檐角坠落下的雨滴宛如扯了线的珠子,连串地滚落下来,远处景国公府的马车才急急忙忙地赶来。 几人一齐上了马车,乔眉才发觉她的发尾被雨淋了个半湿,拜情便拿了巾帕蹲着身子为她擦拭。 马车里燃了安神的清香,又暖又舒惬,乔眉缓松了神情,窝在马车一角任拜情为她重新挽发。 但旁边的周子玠却直直都未出声,她奇道:“你今日很不对劲儿啊。” 周子玠立马歪了头倚在车壁上,佯装头疼,一边又气息不稳道,“哎……还不是前几日,你拉着我陪你游街,回去后就觉得头特别疼,可能是吹了风……” 听他这话,乔眉细细瞧了他的神情,下一刻便拾了枚小几上的干果,朝他砸过去,瞪他:“还装呢?看着你笑了!” 周子玠避闪不急,只好接了那果子,笑嘻嘻地放进嘴里。周围的婢女们瞧了也直掩嘴而笑,马车里一阵欢意。 待各人皆到了府后,雨声也越来越大,天上响雷不断。 周氏生怕乔眉受凉,早早地拿了披帛在府门前候着,见她下了马车,又不由地迈了几步,幸好青竹的伞撑得及时。 乔眉见了连迎上去,她嗔怪道,“娘,您出来做什么?” 周氏将那缀了狐狸毛的披帛给她披上,“你身子骨向来不好,这么大的雨娘担心你。”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往周子玠那边看去,“子玠今晚就在府里住下,屋子我都让人给你收拾妥当了。” 周子玠便一笑,难得的听话:“听姑姑的。” 黑空中的暮色越来越浓,滂薄的雨势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响彻景国公府外,随即朱褐色的大门被敲响。 过了片刻门才被打开,守门的家丁顶着还未完全睁开的睡眼,又打了个哈欠,似半梦半醒地问道:“谁啊?” 一个惊雷伴着一抹光亮而下,映照着那家丁面前的人,他看着马儿嘶鸣受惊扬起的铁蹄,吓得一哆嗦,那睡意一下子便消失了。 - 第二日乔眉起来的时候,拜月便踩着有些匆忙的步子进来,这边拜情刚撩开乔眉拔步床上的纱帘,听了这动静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姑娘——” 乔眉眨了下惺忪的睡眼,乌黑细腻的长发散下来还未及腰间。拜情摆了摆手,后头的婢子便端了水上前来,拜情又拧了面巾上的水,就要先为乔眉拭脸。 “我来吧,”乔眉接过那帕子,揉了揉眼间,才看向拜月,“这么着急是什么事儿?” 拜月面上露了丝惶恐,回道:“昨夜五公子不见了,今早老夫人和二老爷已经找了府里上上下下,都没人瞧着他……” “怎么会不见?”乔眉放下帕子,起了身,“可是昨夜他没回府?怎的没一人告诉祖母?” “不,不是的,”拜月瞧着她肃了面容,不由地也更紧张起来,“昨天夜里五公子是回来了的,奶娘是看着他歇下才熄的灯,可今个儿早去叫他起床,榻上却是没人……府里的都说没瞧见……” 乔眉蹙了眉,祺哥儿才五岁,他跑出去做什么?又能干什么? 想着时,拜情已经为她穿好了衣裙系上了搭配衣裙的绿丝香囊,甫一给她挽好了发髻,乔眉便撩了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惹得拜情手里拿着那白玉璎珞项圈,直在后头喊,“姑娘,还有项圈没戴——”说着,她又去拿了方锦帕,一边吩咐那些婢女,“快去跟着姑娘……” 昨晚下了场大雨,小道上泥泞不堪,园子里的花朵儿都被雨珠砸得七零八落。 小跑上来轻扶着她的拜月已经稍缓了神情,她宽慰着道:“姑娘您别忧心,五公子最是爱玩,指不定在哪个旯旮角落里睡熟了……” 说着拜月又垂头噤了声,她自个儿也知道这番话也是解释不通。虽说五公子是二房的,还是个庶子,但到底还是养在二夫人膝下,又同姑娘们也是打闹长大,四姑娘又怎会不担忧? 只还未至前厅,乔眉就听见女人的呜咽声,进去后便瞧见坐上首的乔老夫人以手抚额,众人神情皆带怜悯。 乔眉步至周氏旁边落了座。 前厅里到的人唯有景国公不在,想来是去查祺哥儿走失的案子了。 下首跪地的是徐姨娘,正哭得不能自已,她哭噎着:“娘,求您救救祺儿……”徐姨娘年轻时本就凭一副好容貌才被二老爷看上,平日里养在府里大有不谙世事的模样,一哭风韵却显,瞧得二老爷直皱眉想起身去扶。 齐氏在旁边恨恨地瞧着,她养了祺哥儿五年,自然早已把他当成亲生的来看待,只是她瞧不惯徐姨娘整日那狐媚子的作态。 “行了!”乔老夫人深叹一口气,显然烦得不轻,她拧着眉看徐姨娘,“宫里头的禁军都出动了,人找不着难道我这个做祖母的心不疼?你这般哭哭啼啼的作态,莫不是觉得我没用不成?!”她说着气得将桌案拍得哐哐响。 徐姨娘眼中的泪似凝了凝,她张着嘴本欲辩驳,可脑中却一片空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泪珠子又很快滚落下,“不,不是的……” “娘您别气,她懂得什么呢?”齐氏拿了帕子掩了唇角,一边劝抚着乔老夫人。 哪知乔老夫人一甩她的手,亦是冷哼,“又来个没安好心的!府里闹得不安生你便觉得高兴了?”说罢她起了身老眼扫视着众人,任赵嬷嬷搀着她,乔老夫人似郁噎在心,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手里的红木瑞兽柱拐在地上“嗑嗑”作响。 乔眉蹙着眉上前为她顺气,乔老夫人抬起眸子看她,老眼里泛了丝丝泪花,她使劲儿地抓住乔眉的手腕,道:“扶,扶我回房……” 第三十章 养颜蛊(一) 东宫。 金华贵成的殿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上方牌匾镀了金漆,笔走龙蛇般地刻了“清宣阁”三个大字。 往殿内而去,里面“彻上明造”绘以彩饰。两侧有熏炉、香亭、烛台一堂,但一眼瞧去满满是桐木制的书架子,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满了书卷。再往左瞧去,入目的是张黄楠桌案,案上磊了许些书卷,并着一方端砚。 窗边下矮几设着两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和风烟雨图,上面只书了一行字“烟霞闲骨格”,瞧着像是后来者所提。 谢怀锦捏了捏眉心,手中的案卷哗哗作响,上面的墨迹古旧又神秘。 身边候着的许顺道:“殿下,歇会罢,您已经看了一宿了,这么下去身子该受不了的。” 谢怀锦丢下那卷书,凝了眸中情绪,慢慢道:“去,找个西凉人来。” “啊?”许顺暮地抬头,面上惊讶神色尽显,他结巴地道,“殿下,这……不大妥当吧,况且我国内哪里寻得到西凉人……” 默了片刻,谢怀锦抬眸直直地看他,眸中情绪毫无波澜,宛若在瞧着一个死人……许顺吓了个激灵,连赔笑道:“是是,您的吩咐,奴才哪有敢不从的……” 谢怀锦这才撤了目光,又拾了书,皱了清冷的眉补充了句,“若有其他异族的,一并带来。” “是。”许顺躬身去了殿外,吩咐了下去。 可不大一会儿,殿外便有人来求见。 片刻,许顺进来禀道:“殿下,北衙军统领求见,说是陛下将昨夜那案子交予您处置了。” 谢怀锦抬笔在赫白的宣纸上添了几笔,听了他的话,眸光半分未动,“让他进来。” 许顺得了令,转身向外头走去,见着那眉目清秀的少年,他的目光又往下挪了挪,随即扬了笑脸道:“请统领大人把鞋擦擦,外头的污泥不要带到殿下面前了。”说着,他抬手招来个拿帛帕的小内侍。 陈瑜挑挑眉,眼底却是了然,他依着许顺的话将腿抬了起来。 进了殿,他率先叩了大礼,“末将参见殿下——” 谢怀锦微抬手示意他起身,“案子有进展了?” 陈瑜道:“是,北衙军今早前去京北搜查时,发现昨夜有数家孩童走失,”他停顿了片刻,再道,“奇怪的是,屋内并未有半分打斗、挣扎的痕迹,那些孩子……像是自己跑出家门的。”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还有,景国公府的公子今早也来报官了,也是离奇失踪。” 谢怀锦冰凉的眸子看向许顺。 许顺连道:“殿下,奴才昨夜确实派人去了景国公府,只不过那门房道府里并无异样……” 外头又传来内侍的禀报声:“景国公求见殿下……” 谢怀锦拿了那书卷起身,矮几上的白菊闻风轻颤,阔步出去时将书扔在许顺怀里,只留着一句话。 “找到了人,让他译出来。” 那宽大的黄楠案桌上,用一方镇纸压着的宣纸上,轻染了两个行云流水般的大字——西凉。 有风微拂,纸微颤。 - “姑娘——” 拜情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远远地就唤了乔眉,待近了乔眉便道:“怎的今日你也莽撞起来。” 拜情摇摇头,“这事儿闹大了,直扯到三夫人身上去了,这会子徐姨娘在宣华院闹着……” “到底怎么回事儿?” 拜情道:“昨天夜里东宫派了人来问府里可有什么异常,可那门房却搪塞过去了,今早发现五公子丢了的时候,他也没说实情。” 乔眉凝了眉梢,只觉得这事不对劲,“那怎么又和三伯母扯了关系?” 拜月插了话进来:“是那门房,拖下去的时候开口去求了三夫人。” 瞧着那一簇簇的鸢尾花,乔眉不由地在心里冷嗤。若不出意外,又是乔慧做的好事了,都快嫁入皇子府了还在做这些幺蛾子,真真是她该说什么好。 她思绪辗转间,敛了眸光,唤上拜情拜月,“走罢,去宣华院瞧瞧。” 院门口拥簇着人,乔眉远远地瞧见齐氏被李嬷嬷扶着,看着好戏。 乔眉不由轻叹,前世她便看清了齐氏不是个聪明人。若她但凡有点念头为自己而活,哪里会去管二伯到处欠风流债,只当做个眼不见心不烦,自个儿活得高兴才重要。 且偏偏也没个想和离的勇气,一边为他人气着自己,一边又见不得别人过得如意。 而往日里又因着乔梦是个女孩儿便多有不待见,见了祺哥儿倒是亲近。但看今日发生的事,她作为祺哥儿名义上的母亲,再如何儿子出事了也不该闲看热闹的,这也难怪前世的祺哥儿还是同徐姨娘亲。 再看徐姨娘,哭得肝肠寸断,给祺哥儿瞧见了自也觉得这才是亲娘才是。 “三奶奶,我知不该怀疑您,可那人就是指认了您啊,我,我在这给您磕头了,把祺哥儿带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他……” 徐姨娘已经哭得不能自已,话语间都乱了分寸,她用手紧紧地攥着衣襟,使劲儿嗑了几个响头,服侍她的婢子也跪着眼泪汪汪。 今日徐姨娘可谓是流尽了眼泪,她就生了这么个儿子,虽养在齐氏名下,叫着齐氏母亲,可到底她才是他亲娘啊。如今下落不明,可教她往后该怎么过? 第三十一章 养颜蛊(二) 阴暗的巷子里传着潮湿特有的气息,地上生了青苔,士兵胄甲清脆的碰撞声在里面回想,许顺“哎呦哎呦”地唤着,唯恐谢怀锦滑了。 “殿下您大可不必来这腌臜之地……” 谢怀锦眉心跳了跳,他半阖了眸子忍了忍,还是出声道:“聒噪!”顿时许顺便噤了声,但仍是四处张望着。 “殿下,前头有座酒楼。”陈瑜并未瞧许顺半眼,径直开口道,“像是叫欢喜楼,那丢了孩子的几户人家就在酒楼前头。” “这地方居然还开了酒楼……”入目瞧见那破旧的“欢喜楼”,许顺似又哑然了,“难怪,难怪,生意如此冷淡竟也能维持下去……” 谢怀锦却是眸光半分未抬,直直往那几户人家走去。 这里地处偏僻,在京北繁华的街巷里是最不起眼的地方,可在这有人家的巷道里却极其整洁。谢怀锦清冷的眉梢轻抬,在那些朴旧的木门、低矮的围墙上一扫而过。 四户人家,皆聚在一起…… “殿下,可要进去?”陈瑜问道。 谢怀锦冰冷的声线散开,带着丝沉定,“不用,立马派人排查这周围的人家。” 陈瑜微拧疑惑的眉,还是抱拳领命下去,“末将遵命。” “无须走得太远。” “是。” 说罢,陈瑜便点了几人让他们先行去,随后似是关忧地道:“末将先护送殿下回宫——” “有许顺在便可。”谢怀锦径直拒了他的话,抬步直往原路走了。 许顺则对陈瑜笑了笑,眼底有些了然的神色,但他又很快收敛跟了前头的人去。 京北这边离皇宫太远,少有王公贵族的府邸在此,见不了一惯的层台累榭、碧瓦朱甍,都是些寻常的矮房店铺。 百姓熙熙攘攘在街道,行人神色各异,不乏世俗圆滑的人,谢怀锦撤回了目光,神情却依旧极淡。 “公子,秦公子约您在楼内一聚。”因在外头许顺便改了口,他面上仍是恭笑着,说的话却大不相符。 见谢怀锦仿若视作无声,许顺状若无奈,放低了声音:“您可别不见,他可是特意、再三叮嘱奴才,要将您带去的。” “你又何时同他这样亲密。”谢怀锦不咸不淡的道了句,教许顺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上几句,只见谢怀锦又迈进了一家酒楼,许顺匆匆跟上前去。 这飞鸿楼确是不能同欢喜楼相比,雕檐映日之态彰显华贵,往上了瞧去,翠色幕帘高悬户牖。里头还搭了戏台,花旦咿咿呀呀地唱着繁古小曲儿,客人们尽消磨醉眼,像是难得偷了半分空闲。 不过谢怀锦却未在这楼里久留,转过楼阁台梯,面前竟又直通一片破落之色。 欢喜楼到底是里外不一,越往上了去的潢饰越发清雅别致,三楼惯来是谢怀锦同他议事的地儿。 里头燃了支清香,那云子棋盘边上依旧摆了壶大红袍,谢怀锦轻撩袍摆跪坐下来,许顺则恭谨地退至阁梯口。 秦楚笑得眉目温和,道:“我以为殿下不来了。”说着,他抬手为谢怀锦面前的茶盅里斟了杯。 茶汤滚烫地呈只杯中,韵香霎时扑鼻,谢怀锦面色稍稍缓和,他道:“可是那些孩子有下落?” 今日早朝昭仁帝说了这事,而秦楚身为翰林学士之子,定然也有耳闻,况且他手上还有一批能探听各道消息的能人。 “殿下先看看这个。”秦楚推了张药单过去。 细细地看了纸上那些名,谢怀锦眸色陡然深沉,里面的情绪开始翻墨般地浮沉,“确定是西凉的养颜蛊?” 养颜蛊,顾名思义,有使人肌肤重焕生机的奇效,可这法子却着实残忍。 养颜蛊分子母二蛊,母蛊植入养颜者体内,而子蛊则放在孩童身上,待蛊虫将孩子身上的血肉啃噬殆尽后,再让母蛊吃了子蛊。 如此反复,须得长期喂养子蛊。也便是说,那人容颜貌美一日,就有孩子遭殃。 “我手下的人办事你还不放心?”秦楚的眉间也夹了些凝肃,他道,“只是……这西凉人莫不是混了进来,否则我南启好端端的怎会有人用这种邪术?” 谢怀锦捏着那张纸,指骨泛青。早在两个月前,乔眉便写了封信给她,虽信中说得委婉,字里行间却无一不告诉他,宫里很可能混了他国探子…… 她还说她做了个无厘头的梦,梦里北疆狼烟四起,南启外忧内患,而这些原因都是因着他谢怀锦死了…… 乔眉在信中提及,她想帮他。 当时他以为是乔眉想嫁与他,才想出这法子编了这么一出戏,可如今…… “用蛊的人,不是西凉人。”谢怀锦出了声,“但可以确定的,西凉确实在南启埋了探子。” “且还是西凉的王公子弟。” 秦楚拍手,恍然:“是了!这养颜蛊本就是他们皇室的禁蛊,但他们在西凉不能用,却拿出来祸害南启人,恐怕……” “无妨,既已知晓,总有法子找出他来。”谢怀锦打断他的话,他的指节微屈,轻叩案面,心中已然下了个决定。 秦楚问:“那殿下可要告诉陛下?” 谢怀锦起身,面色又恢复了原来的淡薄,“自是要的。” 回了宫后,入了殿内,谢怀锦忽而想起了,道:“先前派去的人唤回来罢。” 既然已经查清这的的确确是西凉的禁蛊,也便没必要再去惹着那些异族人。 第三十二章 养颜蛊(三) 北衙军带人归来时,先押了牢狱,陈瑜才来东宫禀告。 “殿下果然妙算,犯人确实是住在距那街巷不远的地方。” “那妇人生得貌美,还带了一个女童独自生活在那,据周围的人家说她唤作李四娘,她在京北住了快了七八年了。”陈瑜如实说道,说着他还偶尔抬头去看上首的谢怀锦,只不过上面的人半分目光也不曾给他。 “末将开始并未留意到她,还是李四娘的女儿……情绪太过激烈,这才发现那李四娘稍许不对劲,待末将搜了她家时,”陈瑜微微皱了眉峰似有不忍,他继续说道,“她家膳房下挖了个地窖,那里本用来存储过冬的粮食,孩子……都在那儿。” “景国公府的公子也在,他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孩子……” “可知道她是什么缘由要杀人?”谢怀锦半阖眸子,子蛊移入孩子体内须得半年才能将血肉吸食,而如今已到母蛊要食子蛊的地步了,所以他尚不意外那些孩子没活下来。 陈瑜道:“听街坊的老人说,几年前李四娘来那儿时,还是同她丈夫一齐安定下来的。那时李四娘刚有了身孕,他丈夫便出去找了小妾,险些还接进府里来……” 听着这番事,谢怀锦也约摸着能猜出接下来的,他道:“孩子好生安葬,父皇可有说李四娘如何处置?” “陛下道,由殿下您决断便好。” 谢怀锦沉默片刻,道:“先问出是谁给她的蛊虫。”顿了下他又问,“李四娘丈夫的尸首可是同那些孩子的在一块?” 陈瑜愣了愣,道:“正是。” 派押李四娘是他亲自带人过去的,他只记得那个容貌艳美的妇人,满腔支离破碎,她发了狠般地挣扎,眉目间哪还有自带的风情万种,尽是苦意。 “是他负我在先!是他嫌弃我生的女儿,竟要让那娼妓过门!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李四娘言语已然不清,她厉声嘶竭着,泪珠子滚落下来。 只是她的小女儿依偎过去静静给她拭泪时,她却安静了下来,拥着女孩瘦弱的肩膀,轻轻呜咽起来…… 狱头早已不是原来那位,他在陈瑜的目光下,亲自为这扇门锁了铁链,面上恭敬讨好的神情一如上一任。 最后陈瑜只远远地瞧了一眼,妇人面容平静,为女儿挽着垂髻,她口中犹自喃喃:“菱儿,娘的菱菱,你该怎么办……” 陈瑜转回了头,狱卒们亦步亦趋地跟上前来。身后的小女孩眸子里的光细碎又纯粹,她脆生生地道。 “菱菱跟着娘亲,一辈子都要跟着娘亲……” - 乔眉轻倚在云纹炕案边,张开手中的信纸,纸上只有两个偌大的字,写得规规整整,瞧着……像是他人替笔似的。 想着,乔眉便已十分、不,是万分肯定他这太子表哥确实不喜欢她,还——何人? 当真见面要高冷,写信也要高冷不成?乔眉仔细想了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姑姑是个骨子里都渗着温柔的人,而昭仁帝虽为帝王,但明面上哪有如此,如此淡薄…… “姑娘——”拜月端了碟冰渍荔枝并一小盅酸梅饮子上桌,见乔眉盯着那纸久久不回神,不由地喊了她一句。 “啊,”乔眉一眼就瞧见了案上用冰浸渍过的荔枝,似乎还冒着丝丝冷意,她下意识地问道:“其他人那可有冰用?” 拜月愣了下,随即噗嗤一笑,连回她的话:“自然是有的,听公爷道今年北疆国送来的冰,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主子都用了,还用不完呢!” 乔眉这才记起来,这还得托谢怀锦的福——南启坐临中原以南,气候常温宜人,冬日却是存不了多少冰的,以至于冰块之于南启百姓来说,不亚于金子。 可自从谢怀锦使北疆兵败后,北疆便应诺了年年夏日都要送来许多冰,而景国公府身为太子母族,荣宠至上,自然有冰块的份例。 嘴里咬着冰甜的荔枝果肉,乔眉在心底里哼了哼,到底还是不同他计较这般敷衍作态了。 “姑娘不知,这荔枝可是小公爷送来的呢。”拜月捂嘴而笑。 乔眉一惊,面容浮现惊喜,“大哥?他可是要回来了?” 拜情就道:“哪里的话,小公爷不过是派了人送回来的,他说荔枝在京城这时候是个罕见的,便送了几筐回来给家里尝尝鲜。” 拜月也笑:“是这样的。” 乔眉弯了弯眉眼,露了甜甜的梨涡,她道:“祖母那可送了?” “送了的送了的,二房三房都送了半篓,只是……”拜月快言快语道,说着她面上带了些犹豫,“二夫人似是不大高兴,那些荔枝尽给了下人吃……” 乔眉摇摇头,她用帕子拭了唇边,瞧着盘里剩下冰凉凉的果子,她道:“我怕积食,你们分了罢。” “多谢姑娘。”拜月喜笑颜开地道,连拜情都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乔眉折了那纸,放在案角的烛台上燃了,坠入烛火里的纸很快变成灰烬。 她又提笔在案上铺好的宣纸上,回了几个字,写完点蜡封了口后,她才问拜月,“怎的恰好你都能碰着东宫的人?” 拜月摇头以示不知,她又想了想道:“奴婢每日辰时都要出府,去采买小厨房的菜品,殿下的人许是瞧见了。” 说着她又笑:“太子殿下对姑娘可真上心,如今您同殿下有了婚约,就算是日日见面旁人也是不敢说道的呢!” “拜月!”拜情皱着眉看她,怨她在乔眉面前多言多语。 “无妨。”乔眉温温地笑,把信递给她,“今日送及殿下手里便好。” 外头烈日当空,正是晌午。 第三十三章 养颜蛊(四) 孩子走丢的案子破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本就是个妇人爱美引起的祸事,却波及了好几户人家。 祺哥儿也回来了,头上的伤口倒是不严重,只不过瞧着精神有些不大好,直窝在徐姨娘怀里,像是受了许多惊吓,他没事本也是万幸。 那李四娘本就只招了四个婴童为子蛊的蛊体,可奈何凤灯节那日祺哥儿贪玩,独自一人跑了巷边同孩子们去闹,无意间撞见了李四娘引蛊,这才逼得她对祺哥儿下了手。 为免引起轰动,李四娘当时并未掳走祺哥儿,而是同给那些孩子下蛊一般,为他种了养颜蛊的子蛊。种下去后的半年时间,宿主的行为是同常人无异的,所以当晚祺哥儿才同随行的婢女和嬷嬷安然回了府里。 而被祺哥儿打断的引蛊,李四娘便打算在夜里复来,种了子蛊的孩子听了母蛊召唤都无意识地翻了矮墙出来。 而祺哥儿平日里从未像那些孩子一般闹天闹地,整日里爬墙翻树,他不慎从墙头跌了下来,头嗑破了意识也回了半分,无意识地喃喃喊娘亲,这才让李四娘心软了些没下得去手。 “姨娘……我疼……” 祺哥儿的小脸贴着徐姨娘墨青色禙子衣襟,他噎噎地哭着,泪珠儿不停地滚落下来。 他哭得徐姨娘都要心碎了,她如何不要紧,哪怕是冲撞了三夫人曲氏会受罚也不打紧,她就怕她的命根儿回不来了…… “祺哥儿不哭……娘在这。”她用帕子拂去祺哥儿脸上的泪,又紧紧地搂了他来,宛如经历了生死失而复得一般。 这一幕瞧得齐氏心窝子直堵。 齐氏道:“徐姨娘先前对弟妹无礼,弟妹莫不是忘了?” 之前徐姨娘在宣华院大闹,冤枉了曲氏主谋要害祺哥儿,所幸如今真相大白,同曲氏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而曲氏在府里同三老爷一般,惯来是存在感极低,但有了什么事儿她又向来是个从不诿托的人,只是乔眉上辈子对她了解也甚少。 只见曲氏却只微微一笑,她回道:“我知徐氏不是莽撞的性子,为人母的自然时刻紧着孩子。”她又看向一旁的乔玉,后者则甜甜地朝她笑,曲氏才接着道,话里似有深意,“若玉儿不见了,我也会乱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的。” 登时徐姨娘就跪了地,万分涕零地道:“多谢三夫人……”只她听了曲氏后半句话后,下意识地去看站在齐氏身后的乔慧。 乔慧的容貌随了她,不是妍姿艳质的美,单单着了身清浅的散花百褶裙,臻首露了段雪白的脖颈,就让人人觉得她性子柔弱可欺。 只是她如今离徐姨娘远远的,眉宇间的疏离和眸子里的冷意,都无时不刻地诉说徐姨娘为人母的失败。 徐姨娘心颤了颤,还是别了头去,手抚上怀里的祺哥儿。 她一直都明白,乔慧恨她。 五年前她方诞下祺哥儿,还未来得及欣喜她为老爷生了个儿子,齐氏便捏着“主母无子,可扶媵妾之子养于膝下”的由头,将祺哥儿接去了锦华院。 可她怕祺哥儿以后会不认他这个亲娘,便求了老夫人一同住往锦华院,哪怕,让她住的是柴房也没关系……就苦了慧姐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她能怎么办呢?祺哥儿现在到底是二房唯一的子嗣…… “快些起来罢。”曲氏亲自扶了徐姨娘起身,放缓了声调,“你也不必总是这样作践自己,在府里你也个主子,况且你又孕有慧姐儿和祺哥儿,府里上下哪个敢轻视了你去。” 徐姨娘柔弱的面容上立马浮现了感激,只听身旁的齐氏又是一声冷哼:“弟妹倒是好心,就怕你今日的好心养出条毒蛇来。”说着她便领了李嬷嬷,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眉这厢看着,同周氏对视了一眼,俩人都心领会神地悄悄走了。 听了齐氏的话,徐姨娘又有些紧张地瞧着曲氏,她张了张口有些想解释。曲氏却是神色未变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随后也带着乔玉离开了。 乔眉揽着周氏的手,有些好奇地问:“娘,三伯母为何今日突然向徐姨娘示好?那日徐姨娘闯了宣华院,我瞧着她脸色也不大好看的。” “她也并非是示好,而是在提点徐氏,莫忘了还有个亲女儿。”周氏摇摇头,柔柔地叹了一声,“曲氏和徐氏,哪一个都头脑清楚得很,唯有我那二弟妹,府里头的主子都叫她得罪了个遍。” 乔眉也感叹了句:“五妹妹也是可怜……” 说着她又想起乔奕的事儿来,就道:“大哥该什么时候回来呢?” 周氏轻笑,“他现在哪里回得来,奉了皇命守着边境,无旨哪能擅自进京。”继而她又想起什么来,“莫不是你大哥托人带了果子回来,你才惦念着他。” “才不是。”乔眉嘟囔了句,下意识地揪了揪腰间的碎玉坠子,才发觉自己的言行越发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前世的那些过往她只记得些旧事,那些苦求不得的心绪好像都随着临死前的那碗汤药尽数随风散尽…… 第三十四章 大哥要回来 待凤灯节这阵风波平息下来后,乔璟乔理也从景仁堂结业了,只他俩一个不喜文一个不喜武。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景国公府虽世袭爵位,历代亦出了许些武将奇才。 但到了乔眉这辈时,府里头有大哥乔奕任了中郎将戍守边关,便无须乔璟俩兄弟再背负武将世家的重任。 好不容易能得放松,兄妹几人围了园子里的八角凉亭打着叶子牌。 亭旁绿树掩映,假山倚着流水潺潺。正值暑日,身旁有婢子端了掺碎冰的酸梅饮来。 拜情则在侧旁为乔眉打着扇,乔眉自幼就苦夏,透了股子热风来都能让她散着汗珠儿。 不大一会儿,兄妹几个有赢有输的,说了会话又笑作一团去了。 按南启女子出嫁的规矩,这几日乔慧必须日日待在房中,像这样的兄妹玩乐,她是来不了的。 而乔梦更是罕见地出来了,不过她不会打叶子牌,只在旁边坐着瞧他们。 众人玩了会便觉得无趣,乔玉看了又看身边已经空了的银袋,她笑得温吞,哪里还有从前好动的模样,只从话语里头听出了几分跃跃欲试,她道:“不如,我们来玩射箭吧。” 乔璟就取笑她:“你怕不是没被三伯打过?”笑完他还道,“做什么这样说话?莫不是嗓子不舒服?” 哪知从前早该气呼呼的乔玉却未动怒,反而还刻意蓄敛了嗓调,“叶子牌无聊极了,我们玩其他的嘛……” 乔璟径直打出了自己手里剩下的牌,他道:“碰——” “给钱给钱!” 看他这样地急切,乔梦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乔眉也笑,捏了颗银豆子递给他。 乔璟是不收她的银子,笑嘻嘻地推回去,“卿宝儿自己留着买胭脂,”说着他转头去看乔理和乔玉道,“快给快给。” “哼”乔玉将荷包都塞给了他,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端着架子,她道:“三哥你就只晓得宠着四姐姐,我还是不是你妹妹了?反正我的银子可都给了你的,只剩这个荷包了!” 听着这话,众人都相视而笑,只有乔玉身后的奶娘重重咳了声,似在提醒她,乔玉才收敛了般地撇撇嘴。 这厢乔理抬头看了那奶娘一眼,慢吞吞地掏了枚碎银子出来,有些不舍地递了过去。 “也好也好,”乔璟笑眯眯地接了乔玉的翠色荷包,又夺过乔理手中的银子,“阿理哪哪都好,唯一就是抠门……” 乔理冷冷地瞧他一眼,惹得乔璟把半个身子都压了过去,哈哈笑着:“前些时候你在东宫待了几日,真将太子的仪态学了些去啊……” 又飞了一记冷眼过去,乔理使了些力道推开他,道:“我还有些事,你自个儿玩着吧。”说完他起身理了理袍裾,走了。 瞧着乔理挺拔的身影,乔玉捧着脸叹:“四哥长得这么好看,可平日里姑娘一上来他就摆脸色,四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提起这个,乔眉愣了愣。 她还真知道这其中缘由。 上辈子的四哥至死都未能娶亲,世人都以为是他眼光太高,毕竟年方十六便成了昭仁帝钦点的通政司参议,虽是个正五品的小官,可揽的职权却是能掌内外章奏,辅佐未来新君。 这样的少年高职并不亚于科举而来的状元郎。 但只有乔眉知晓,乔理他是在等一个人,会被这世俗不认可的人,所以他宁可终生不娶妻,也不要负了那人。 不过乔眉不能告诉乔玉。 她就道:“四哥他不是对常人也是这副面容?五妹你说呢?” 乔梦抿了抿唇,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她手里还摇着把绣了小荷清流的团扇,道了句:“我也觉得极是。” “下个月三姐就要嫁进皇子府了,怎么宫里偏还没个动静?”乔玉捏了颗冰果子,又揽起了话头。 她这话里透着天真,乔梦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敛下眼睑,接过乔玉的话来:“傻妹妹,莫要忘了四皇子毕竟还未迎正妃过门……” 这排场要是大了,不是打未来四皇子妃的脸吗? 且如今后位空悬,李贵妃掌管后宫,四皇子又曾是因生母故去而养在先后名下,在旁人眼里他是同太子一体的,对于李贵妃来说又不一样了。 这样的话题还是接不得的,乔眉眨眨眸子,拿了帕子来拭汗,道:“不如我们散了罢,这天实在太热了,我怕得紧。” 今年的夏日来得早,五六月暑意就上来了,几个姐妹都是知道乔眉惯来怕热,都应声退去了。 乔璟拎着那袋赢来的银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横欢去了。 低头看了看那有些微崎岖的卵石小道,乔眉思绪开始飘远。 后来的五皇子应该是最有可能登基的,四皇子身后无权无势还可能是太子一派,在谢怀锦死后五皇子最可能针对他。 但是乔慧后来怎么会成为五皇子府里的侧妃?她是早就和五皇子有谋划还是偶然结识? 如今谢怀锦是信了她的话,可是乔眉要怎么告诉他,如今同她素不相识的齐勋章很可能是西凉的人;自幼同她长大的浓竹也是他国密探…… - 到了晚间用饭时分,传菜的婢女连端了数盘菜上来,桌上摆着那大碗的莲叶羹,搁在寻常人家里头一年也吃不起一盘子,而在座的乔老夫人和齐氏她们仅挑剔地拨了几筷子后,便捡了帕子拭嘴。 见此,景国公下意识地皱眉,扬手便招来侍候在一角的婢子,他道:“日后的饭食清减些,老夫人和夫人们用不了多少。” 齐氏捏着帕子,顿时有些不悦起来:“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府里头难道连盘像样的菜也吃不起了?” 她说着这样的话,连乔老夫人看向景国公的眼里也透着不赞同的神色。 景国公无奈:“娘,过些日子弈儿要回来了,您当真觉得陛下不会有所忌惮儿子吗?”瞧着老夫人的脸色慢慢变了,他这才适时地止了话。 扶上婢女过来搀扶的手,乔老夫人起身端了神色,道:“老二家的,你也别净些添乱,听你大哥的就是了。” 乖顺地坐在一旁的乔眉只安静地喝完了那碗糖蒸酥酪,耳边是爹爹说的话。 大哥真的要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有人乱吠 入了夜,掌灯时分。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鲛绡宝罗帐搁了两边,乔眉歪坐在床榻上等着拜情为她绞干柔顺墨发。 外头拜月领了几个婢子前来,手中捧着鱼洗盆和净脸用的香胰子,一一俯身。 待乔眉洗完了脸,那些婢子都退了下去,拜月再为她抹了惯用的香熏腻子。 一切梳洗完毕后,拜情用烛剪挑了挑烛台上燃着的烛火,烛光跳晃了几下,暗歇了几分盈光,两人这才掩了门退下去。 映着黯淡的光,乔眉看着顶帐上用银线绣得繁复的海棠花,不知为何歇了睡意,她转了个身。 房里静谧无声。 能听得清窗棂被风轻吹的声响,一下一下。 听着这声音,乔眉只觉得眉心一跳,窗边细细的叩声哪里是风的动静? 不过她却未吱声喊来外间守夜的婢子,只快速起身披了件披氅走直窗边,她房中的物样无一不是精致,就连窗子都是用紫沉楠木做的,抚上去冰凉细腻。 清冷的凉风袭人,恰好给乔眉散了丝丝热意,只是来的人却不是她想的那位。 上回谢怀锦传的书信,还道了句他会前来寻她。 面前的人着了身黑色劲装,墨冠盘发,她垂着头利落地拱手,“乔四姑娘,主子吩咐邀您两日后欢喜楼一聚。”话落乔眉便微微有些惊讶,面前哪里是位少年,听这声却是个姑娘。 随即她便释然了,谢怀锦自幼被封太子,从小便有名师教导,身修知礼仪,克己重廉耻。 虽同她已有婚约之实,但到底还本着礼仪不在夜里同她私下见面,就算派了人,来的也是姑娘家。 乔眉不由会心一笑,“劳姑娘来这一趟了。” 橙衣愣了下,点头离去。 合上了窗扉,就着小炉里燃的清香,乔眉沉沉睡去。 “要再不让,本小姐要你好看!” 天方破晓大亮,门外嚷嚷的嘈杂声传来,零零落落地飘散在晨曦里,聒噪地很。 “李小姐,有什么事儿您先去前厅等着,您在这吵着我家姑娘……”这是拜情的声音,可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她的话骤然停了。 那张扬跋扈的声音再起:“贱婢!当真以为我的话只是玩笑?” 坐起身来,乔眉用力掰了掰纤长的指节,又拢拢外披的大氅,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入目便是女子张扬亮目的百荷粉蝶金绣裙,头上攒着满头珠翠,手里头拿了条滚着软刺的长鞭,眉眼间皆透着得意。 旁边的拜月扶着拜情,而拜情手捂着的那边脸颊有挡不住的红痕。 “乔眉,你终于——” 不等她的话说完,乔眉轻轻抬了眸子,手里使了些劲儿重重地朝她那幅讨人嫌的面上扇下去。 “我当是谁在这乱吠?” 怔愣了片刻,待痛楚传来李芊月才回神,她尖叫一声,“你竟敢打我!!”她抚上那侧脸,只觉得火辣辣地疼,登时她便涨红了脸,气急了一般甩了手中的鞭子往乔眉挥去。 “姑娘——”拜月惊慌失措地就要扑上前来。 还未等鞭子高扬起,却见一粒碎石狠狠击中李芊月的手腕,那鞭子控制不住地跌落在地,她则连退了数步,教身旁的婢女给扶了才未摔倒。 几步开外,人影几绰。 “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撒野?”少年冰凉又愤懑的声线散开,惹得众人的心都颤了颤。 李芊月恨然地扭头看去,却一下子白了脸,那儿除了出声的乔璟,旁边还站着林府的大公子林南风,还有两位是她喊不出名号的人。 她怎么忘了乔眉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呢! 一下子被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围观,李芊月顿时觉得丢脸极了,她挥手甩开婢女的手,冲着乔眉喊着:“你给我等着瞧!” 说完她便推了众奴仆,落荒而逃般地走了。 乔眉冷冷地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地嗤了一声,拜情和拜月扶了她进里间,合上了门扉。 她就这么算了,乔璟哪里能放过这样欺辱自己妹妹的人,故意高扬了声音,直冲李芊月慌忙的身影道:“日后谁要放了她进来,”他眼眸转向一边垂了头的门房,“便瞧瞧先前那人的下场——” 之前那攀咬了曲氏的门房,早就被打了三十大板逐出府去了。 周子玠摇了摇折扇,在他身后慢悠悠道:“放了这样的人进来乱吠,今日幸好没伤了卿宝,否则这三十大板可怎么够?” 那门房吓得哆嗦,跪了地恨不得将地嗑出个窟窿,“小人不敢了,三公子饶命,表少爷饶命……” 林南风忍不住笑了:“我瞧着令妹可是英姿飒飒,半点没落下风,倒是李小姐恐怕脸上得肿个几日了。” 用扇子敲敲他,周子玠有些不悦道:“那还不是我来得及时,那一鞭子下去还得了,得亏卿卿手没软,否则她要是受了伤,李芊月可就不止破相了!” “你还待如何?”旁边的裴珣也笑,他生得清俊秀逸,头束玉冠,腰佩铭佩,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 “还能怎么样?人是不会同狗计较的,只管让狗教训狗便是!”乔璟撇撇嘴,捏着手中的玉瓷兔儿不知如何是好,想罢他招手引来一婢子。 他吩咐道:“待卿宝儿气消了,肯出来了这个给她,我待会儿再过来。” 那个婢子垂头应声下去。 乔璟道:“走罢,你们且先去,我要同我爹说说的,总不能让拜情白挨了一掌。” 瞧着他走远的身影,裴珣无奈摇头,又去戏笑周子玠:“你们家的人,都是护妹狂魔罢?” 周子玠瞪他:“你若有妹妹,不等她反手回去,你定然就要先撕了那人的嘴!” “行行行,”裴珣摆手,“我倒是想有个妹妹,反正是不知你们护妹妹的心。” 林南风边走边笑,他摆手摆得更欢,“我们家的就不一样了,像李芊月那样拿鞭子虚张声势的,她能打俩哈哈哈……” 提起林雪宜,周子玠面上又浮过一丝不自然,只是其他俩人只顾着谈论那李芊月会如何被罚,方未注意到他的神态。 第三十六章 脑子被驴踢 李芊月到底是农家出身,手劲极大,拜情脸上的红痕很快就肿了起来。 请了大夫前来调药,那药是乔眉亲手上的,拜情虽曾是庄子里的丫头,可自从待在她身边后就没受过半分委屈,更别提这样的打骂。 她泪珠子滚落下来,乔眉就停了手里的动作,问:“疼了?” 拜情连忙摇头,道:“奴婢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让姑娘受委屈了……” 乔眉放下药碗,半蹙眉头,“怎么又怪到你自个儿头上去了?好了不许哭,涂的药都该冲了。” “是。”拜情接过拜月递给她的帕子,细细地拭了泪。 拜月陡然跪了下来道:“姑娘,那李小姐也太不讲理了,拜情不过劝道了几句,她便将人打成这样……” “若不是公子他们来了,指不定您也要挨上那鞭子……”她越说眼眶越红,眼泪就淌了下来,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她们俩跟了乔眉也有半年多了,向来没有二心,看着她俩一个个地在这儿哭,乔眉却有些哭笑不得地反问了句:“你们的泪珠子是不要钱么?” 尔后她再道:“我今日还了一掌,全当为拜情解了恨,至于李芊月擅自闯了景国公府的事儿……”她眼眸一眯,哼笑,“即便李贵妃不做主,我好歹是未来的太子妃,陛下也要惩戒她的。” 这么一想,乔眉突然觉得太子妃这个身份是极好的,太子不倒她就跟着船高水涨,但转念又压住了这念头——你以为这李芊月是没事干来喊她早起? 还不是听了她被封了太子妃! 俩丫头在乔眉好声劝抚下,总算抹了眼泪笑了。 - 寻阳伯府。 行至中厅道上的奴仆跪了一地,被软鞭掀翻在地的婢女咬着牙,硬是没敢出声。 扬了鞭子指着她,李芊月愤声而骂:“没用的东西!看着我被人欺负,你们就当眼瞎了吗?!” 说着她又是要一鞭子甩下去,却被一道声音喝止住:“芊月!” 她回头,顿时面上的愤然转为委屈,李芊月道:“爹,这几个贱婢实在是不把女儿当主子,还有那乔眉竟然打了我!!” 来的人是寻阳伯李平白,他不过因着李贵妃才捡了个爵位。这寻阳伯府说着好听,其实是个虚头的官儿,像每日的早朝他都是无须去的。 她声音越发尖锐,吵得李平白一阵头痛,他摆着手示意她安静下来,犹豫着问道:“是……景国公府的姑娘?” 李芊月道:“除了他们家,还有谁姓乔?” 李平白一噎,登时眼中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道:“景国公府的人你都敢得罪?你可知他们家同太子是何等关系?” “那又如何!”听他提及太子,李芊月更是又气又怒,脱口而出道,“姑姑还是皇贵妃!区区一个公府小姐能把我怎么样?” “你!” “老爷——”后头传来的声音制止住了李平白就要抬手的动作,陈氏快步走了过来,她一身罗绮打扮得华贵,只不过一开口就是指责他。 “你这是做什么?明明是乔府的人欺负了芊月,听了原委你还要反过来打她不成?”陈氏瞪着眼看李平白,语气里处处是对李芊月无条件的维护。 她就芊月这么一个女儿,即便是在没银钱的日子里,她也不曾让芊月去农田里做活儿,何况是现在? 陈氏心疼地看了看李芊月泛红的脸颊,道:“李平白,我不管谁对谁错,那什么劳子乔眉必须向我女儿道歉!” 径直甩袖而走,李平白已然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慈母多败儿!” “你甭说那些酸腐滥词!当初要不是你娶了我,你就陪着你的那些破书等着饿死吧!”陈氏气势汹汹地开骂,“如今你为了巴结个臭丫头,让我女儿受委屈!你还是不是人了?!” 那些听了满耳的奴仆们都垂下头去,眼观心般地对了神色。 脚步一顿,李平白回过头来怒道:“泼妇!泼妇!” 说着他颤了指头指向李芊月,道:“你如果不去向乔家小姐赔罪,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李芊月第一次见他如此凶自己,直吓得瑟缩了脖子,下一刻又被陈氏拉了手,她也怒:“我看谁敢让她去道歉?” 李平白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走了。 当年他家里本是书香世家,祖父考举功名后名声大噪,是镇上人人钦羡的对象。可后来父亲嗜赌,赔了家业气死了祖父,在一方破烂的农院里剩下一口气时幡然悔悟。 拽着他的手,眼泪婆娑地让他一定要奋发考取功名,重振李家辉煌,万不能步了他的后尘…… 可是,世事骨感啊…… 他抱着祖父遗留下来的那堆书,在柴堆旁饿得眼冒金星。后来还是陈氏不管众人反对,硬是嫁给了他。 陈父是屠夫,靠着卖猪肉攒了些小钱,成为村里面巴结的对象。那时候他们靠着陈家接济,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再后来,陈父染病撒手人寰,陈母也哭成了瞎子,一家子的重任一下子落在李平白身上。可那时他还想着父亲的遗愿,并不愿做那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夫,陈氏便对他的那些书籍不喜极了,两人时常因这个而吵架…… 可如今就事论事,他们虽靠着李贵妃,一跃成了京城名流圈里的人物,但到底哪里能同那些真正的世家相比? 他虽是个书生,可也懂趋炎附势,他那表妹如今得宠也诞了皇子,可毕竟皇家的感情凉薄、九皇子也不过是九岁的稚儿啊……只要太子一日不倒,说句大不讳的话——又有谁敢跃过太子头上去? 何况那是景国公府啊! 不仅有先后和太子做靠山,府里的几位公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又哪里是他们小门小户能比的? 李平白重重一叹,当即坐下来动了笔墨,准备书信一封给宫里头,好让李贵妃有所准备。 如今就只能保佑太子真如坊间传言那般,不喜乔家四小姐就好了…… 斟酌地下了笔墨,李平白只觉得糟心透了! 若不是他是文人不轻易动粗口,否则他真想骂李芊月。 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去惹这么个祖宗? 第三十七章 煞神煞风景 长长的宫道上只有细碎沉稳的脚步声,许顺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怀锦身后,踩着青灰色的地砖,迎面而来一位手执邀贴的奴仆。 那奴仆只垂着头快速走着,他并未瞧见谢怀锦就在正前,只差几步远就两人就要碰撞上。 谢怀锦停了步子。 “站住——”许顺挑挑眉,扬了声音。 丰谴的身子僵了僵,他抬头,慌忙下跪嗑头:“太子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起来。”谢怀锦淡淡地出声,丰谴却抖着身子,颤巍巍地起身,不知是腿太麻还是脑子一片空白,他小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他能瞧见面前的皂色云靴近在咫尺,上面绣了繁复的暗纹,丰谴闭了眼暗骂自己没用。 上头又传来男子一如平常的凉薄嗓音,“你是哪个府上的?” “小人,小人是寻阳伯府的……” 皱了眉,谢怀锦俯身,清隽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得丰谴猛地往后一仰,胸口细细的异样传来时,他顿时脸色大变。 “殿下——” 修长的指尖夹着一页信宣,谢怀锦半点目光都没给他,径直展开那张信。 丰谴竟下意识就伸手上来要夺,男子只退了两步瞧着信页,许顺则上前来利落地扭了他的胳膊,将他按在地上。 “李芊月是寻阳伯府的?”轻飘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丰谴被许顺这番动作整得头脑发懵,张张口有些艰难地答:“是……” “她找了乔府四小姐的麻烦?” 丰谴欲哭无泪,“是……”他又反应过来,“不是,不是!” “放开他。”谢怀锦浅浅地抬眸,手却一蜷将那信纸捏成了团,他再道,“孤替你送给李贵妃。” 看了眼谢怀锦依旧毫无表情的面孔,许顺在心里为那李家小姐掬了把泪。他家主子早就把那乔四姑娘放在心尖尖上了,那次赏花宴就给李芊月吃尽了苦头,哪里晓得她还敢惹未来的太子妃呢? “太子殿下,这,小人回去交不了差……”丰谴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欲哭无泪,“求殿下饶了小人罢……” 揣了纸团,谢怀锦信步往回走去,许顺则啐了他一口,似笑非笑道:“还不快滚,小心殿下问了你的罪。” 丰谴连脏了的衣摆也顾不得拍,仓惶起身而走。 穿过缦回长廊,步了斗云陛阶,上头黑楠木匾额上刻了“和仁宫”三个大字。 不过谢怀锦刚步至阶边,守门的小内侍便上前来见礼,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太子殿下,陛下方才下了令,不许任何人进殿的。” - 庆华宫。 殿内云顶檀木作梁,幕帘帐上遍绣银线紫金花,花蕊间串着斗大的南海粉珠,铺了华软织锦长毯的润玉地面上清清凉凉。 往里而去,供人小憩的贵妃榻上铺就着冰软蚕丝簟,挽了攒云髻的妇人倚在榻边,榻阶旁有宫婢为她轻揉着足踝,只她眉间却微蹙,带了些愁意。 自花宴后,因着芊月言行有失惹恼了太子,昭仁帝心里生了隔阂也不常来她宫里了。这几日她买通了和仁宫的一个小内侍,结果昨日却传了消息来——陛下抬了个常在,位分仅居四妃之下。 好端端的因着个没多大关系的侄女儿而失宠。 这教她怎能不气,又怎能不急! 她觑了那为她捏揉的宫婢一眼,道:“红豆,听闻你有个青梅竹马在宫里当差?” 听得她的问话,红豆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她好不容易稳了神绪,“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有个邻家表兄在宫里……” 李贵妃掐了颗紫黑的葡萄,红唇轻扬,“是在哪个宫的?” 红豆的声音都有些颤了,“是,是延云宫里的护卫。” 淑妃的宫里? 长长的护甲微翘,李贵妃捏了张绣着双喜如意的帕子擦手,眉梢的焦意微微压了几分下去,她的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是时殿外传来宫婢的通禀声,“娘娘,陛下身边的海公公来了!” 李贵妃面上一喜,连忙整了容装,起身来迎。 阿海身为昭仁帝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宣旨传口谕哪能劳得他,今天前来指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只要能同他攀点关系,让他在昭仁帝耳边吹吹风,哪里还轮得到那什么炩妃淑妃踩在她上头? 踏进了殿内,阿海的眼里微微眯起,他口中道:“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海公公无须多礼。”李贵妃笑了,示意红豆搬来软杌,哪知阿海却摆了摆手,面上是皮笑肉不笑的,“还请娘娘快些随奴才走一趟罢,陛下可在和仁宫候着您呢!” 登时李贵妃觉得右眼跳得厉害,心里不由一紧,只是她面上还是端着一幅从容,“本宫先去换身衣裳。” 换了件颜色没那么艳丽的宫装,又拨了两支金钗下来,李贵妃才摆了仪驾前往和仁宫。 匾额上烫金的三个字看得她心头发慌,李贵妃掐了掐红豆扶着她的手,红豆咬着唇不敢出声。后头阿海送了人到殿门口,便退了下去。 随着内侍的“贵妃娘娘到——”一声通禀,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她身上投来,李贵妃腿一屈,直接跌了地上行了个大礼。 “贵妃何必行如此大礼?”昭仁帝走了下来,亲自扶她起身,李贵妃心顿时稍安,她立马又换了副柔顺的笑,只道:“臣妾这几日听宫人嘴碎,说陛下头痛之症反复,便跪了几日求佛祖保佑,因而这膝下便……” 她又一笑,“为了陛下,臣妾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说着她无意间眼风下意识一扫,便怔住了。 先前她太过紧张,怕哪里开罪了昭仁帝才被请来,所以也没留意这殿内竟还有其他人。 右侧百转龙珠香炉旁立着的,不正是她厌恶极了的谢怀锦,此时他面色依旧清冷,只是她眼花还是如何了?竟在这人眼里看出了丝丝嘲讽? 李贵妃捏着帕子,暗暗咬牙,怎么走到哪都有这煞神? 当真是煞神又煞风景! “贵妃果然同传言那般,贤良温惠。” 第三十八章 好一个不要脸 出声的并非昭仁帝,待李贵妃被这道娇俏的声音拉回神时,就见那着了一身金绣孔雀宫装的女子扬了眉梢,娇艳的面孔上透着股子率真坦然。 李贵妃的面容僵硬了片刻,她扯了扯唇角,好不容易扬了丝弧度,正要开口询问又被那女子打断。 “臣妾见过娘娘。” 不等李贵妃急切地要出声,昭仁帝便又拉了女子的手,坐上上首。 这下李贵妃的脸是抑制不住地白了,只是她还要强撑着说体面话,“陛下,这位许是新晋位分的妹妹吧,内务府也取凤印,未能及时来看妹妹倒是臣妾失礼了……” “贵妃娘娘确实是失礼了!”炩妃抢了她的话,又掩嘴而笑,一举一动皆能看出同宫中的妃嫔性情不一,“至于这失礼之处,还得让太子殿下来评评——” 昭仁帝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因她的话还大笑,笑得一派亲和。 这贱人! 李贵妃看得脸色由白转青,心里忍不住暗骂,但现在她哪里管得上炩妃在后头说了些什么,她扬着的声音透着不悦道:“妹妹是不是太放肆了些……陛下还在跟前呢!” “我看放肆的是你吧。” 瞧了许久,谢怀锦才淡淡地开口,这甫一说话又把李贵妃在心里气了个仰倒。 “太子何出此言?上回花宴虽说是芊月言行有误,您说搅便搅了宴会那也就罢了,但何必再念着本宫的不是……”忍了再忍,李贵妃拿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 “噢,也许是孤措辞有误。”谢怀锦状若停顿,“应是贵妃纵容已久所致罢。” 这话说的李贵妃心中莫名,不解其意时,一只手伸至她面前。 骨节匀称的手掌上摊着卷皱折折的纸团,谢怀锦神情淡漠地递至她跟前,“孤替人送的信。” 李贵妃眉心一跳,待看完了她眼尾的泪近乎都凝住了,腿一弯径直跪了下去,她慌忙道:“陛下,臣妾……不,是芊月她行事莽撞……” 李芊月当真是没头没脑!在京城的名流圈里待了如此久,竟还能这么冲撞!难道她不知乔眉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妃? 想着她又稳了稳心神,再斟酌着道:“这信中的描述臣妾瞧着像是另有隐情,如若不然芊月怎么会径直带人闯了景国公府,平时她虽不着调,可到底同乔四并无什么深仇大恨……” “砰——” 昭仁帝重重在案上一拍,神情不怒自威,他的话里透着浅淡的失望,“到底是农家出身的,上不得台面。” 说罢他起身带着炩妃离去。 而李贵妃听了他那句话后,脸色又转了惨白。 农家出身?这是嘲讽她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吗? 这时阿海又进来,还是那幅笑眯眯的样子,他躬身向她伸手道:“贵妃娘娘,陛下请您这些日子待在庆华宫,毕竟现在外头也没有好景色不是?” 李贵妃使劲拂开他的手,眸光恨恨,“胡说什么!打乔眉的不是本宫,作何要禁本宫的足?!” 敛了笑,阿海不欲多解释,他摆了摆手,后头便有内侍上前来摁了李贵妃下去。 外头依旧繁花潋滟,阿海又朝谢怀锦躬身告退,迎着那簇簇鲜花,心中不由暗叹,若是李贵妃没得找由头去辩驳,陛下哪里会露了失望,可到底还是情分还在呢…… 他眼里神情莫然,又摇摇头走了。 逆着光谢怀锦负手而立,他眸子里稍添了些冰凉,“孤想知道今早景国公府发生了何事。” “是。” 许顺应承了声。 翌日,寻阳伯府的大姑娘闯了景国公府,竟还要拿鞭子抽乔四姑娘的事儿是传开了,在街坊都闹得沸沸扬扬。 破了边隙的竹篓,里面的鱼还在不死心地跳动,卖鱼的大娘一手按了按篓盖,一手嗑着瓜子儿,满脸带着八卦。 “牛叔,听说了吗!” 卖猪肉的中年男子拿砍刀的手一顿,却是不答她的话,嚯嚯两下将板上的腿给分了数块。 “就是寻阳伯府那事儿?”一个农家卖菜的小娘子凑过来问,“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呢,快同我说说。” “姑娘你是今个儿才来的吧!”大娘瞧瞧她,但又笑开了脸,扯回了话题开始口若悬河,“就是昨日哪!那姓李的姑娘竟然进了景国公府,去打公府里的千金哩,还是拿这么粗的鞭子!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大胆……” 大娘比划着给她看。 那小娘子咬指头纠结着打断她的话:“这伯府同公府的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公府的千金高贵,”大娘得意洋洋地笑,又同她分析,“且不说这公府伯府区别,就来说说当朝太子吧。” “这太子殿下同景国公府是什么渊源?那乔四姑娘可是封昭成了太子妃啊,待太子日后……”大娘笑得隐晦,一派不可再言语的模样。 小娘子似懂非懂地点头,眼里滑过一丝深意。 是时耳边炸响了道愤然的声音,“好一个不要脸皮的老虔婆!不好好卖东西在这嘴碎!我让你再念叨别人的不是!”说着一个青竹制的挎篮带着些菜样果品,往那大娘面上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大娘被砸得“哎哟哎哟”叫唤,旁边的人都勾了好奇过来围着。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翠烟衫、鬓别绮粉珠花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一眼瞧着便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不过她此时眉间含怒,又口出这般话。 大娘何等精明,一下子就猜出这约摸是寻阳伯府的。 她连连赔笑:“姑娘,是婆子说错话儿了,您消消气。”还招手不轻不重扇了扇自己的嘴,又去捡那地上的东西递还了过去。 那婢女却是气得不轻,接过竹篮却径直摔了里头的东西,她冷笑着道:“寻阳伯府再如何也轮不到你这等下贱之人评头论足!” 此话一出,围观的倒有人出声驳她,“姑娘你莫不是太嚣张些了吧!” “就是就是,积点口德吧。” 婢女瞪那些人一眼,随即快步走了,只是没人发觉她眼底露了笑意。 留下的大娘脸色青白,久久回过神来后,她狠啐一口,“拽什么个劲儿!不过是个农家起来的,算什么名门望族?给景国公府提鞋也不配!” 她一边骂着,篓框里的鱼蹦跶了两下,眼珠子泛白起来,再没了动静。 第三十九章 乔慧出嫁 寻阳伯府。 细软又勾了刺的黑鞭在空中扬起又落下,地上跪了一圈儿婢子。动手的人是李芊月的贴身婢女白霜,她双髻别了两枚珠花,生得水灵,只是她现在抬鞭鞭打人的样子平添了几分狰狞。 “还不说!到底是谁!” 地上跪着的婢女泪水涟涟,几番辩解也无用,李芊月坐在藤椅上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们,目光恨恨。 不过两日时间,那些流言从她闯景国公府变成她李芊月性情暴躁,连府里的丫头都敢随意打骂街头百姓! 她打了乔眉身边的丫头是不假,但是哪个贱婢这个时候还敢来给她招风头惹黑? 李芊月捏了捏手中的瓷杯,又想起两日前姑姑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居然骂她是蠢货?! 她骤然将杯子砸在地上,瞬时四分五裂的碎片弹越开来,同样也是一介农女出身,不过是得了皇帝青眼才攀了高枝,凭什么还站在外人那边来骂她! 白霜吓了一跳,捏着软鞭正要递还给她,院子外头却传来了一个婆子的声音,她只隔着院门喊道:“大姑娘,老奴问清楚啦!” “进来吧。”李芊月接过软鞭,眸光在白霜身上停留了几刻,看得白霜眉间一跳,顿时低下头去。 进来的婆子是厨房里掌置采办的,她甫一进来就点头哈腰的,“姑娘,老奴亲自问了那条街的人,都道昨日的确是有个姑娘替您不平,还辱骂了个卖鱼的大娘。” 她略作停顿,讨好一笑,“只是没能打听到那大娘住在何处,不过许些人都说见了那姑娘的面容。” “如何?”李芊月不耐地皱眉。 婆子抬眼飞快地看了下白霜,小心翼翼地道:“是个长的俏丽的丫头,周身穿着非寻常婢女可比……头上还戴了粉蝶珠花……” 白霜猛地抬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绮粉戏蝶珠花,她连看向李芊月,“姑娘,不是奴婢……” 话音未落,那鞭子劈头便向她挥来,白霜尖叫一声滚在地上,她白俏的脸已经留了道触目的红痕。 李芊月冷冷地看她,手中拾了块方才摔的碎瓷片,“贱婢!”扬了手便要往她脸上划去,白霜往后退去眼里尽是骇然。 那婆子瞧着虽也觉得吓人,但转了转眼珠子竟走过去摁住白霜,又往她脸上啐了口唾沫:“小蹄子,主子要罚你,也是你的不是!竟还想躲!莫不是卖你进妓窟才好?!” 白霜被她的话惊怔,脸上就传来数下刺骨的痛楚,她再也忍不住惊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一众跪地的婢女们都蜷了一堆,眼里都流露出了惧色。 - 关于李芊月的事儿是越闹越大,反正是她自个儿作的,乔眉就当看个热闹。 反正昭仁帝不论是看着太子还是景国公府的面儿,总要给些罚头给寻阳伯府。 旨意下来后,果然罚了寻阳伯半年俸禄。不过是个空得了伯爵头衔的伯府,并无什么实权,平日里除了拿朝廷的俸禄就是得昭仁帝的赏赐才能维持生计。 况且如今李贵妃又被禁足,她怕是恼怒他们都来不及,更是不会帮携寻阳伯府的。这下子,李芊月一家子当真要拮据得一如从前了。 过了七月,乔慧的婚事将近。四皇子派下人提了聘礼聘书前来,按理说寻常大户人家纳妾是没有这么多流程,但四皇子好歹是龙子,他又是对乔慧真心实意,礼俗自然不肯少。 到了初八,唢呐齐奏,礼轿前抬。四皇子专门为乔慧请了安南伯夫人来为她绞面,一切妆礼成后,二老爷扶了乔慧出府门。 乔慧着的是一身浅红色大裳,裙摆娟绣了细致的金线暗纹,阳光撒下来时熠熠生辉,头顶的红盖头也是同色——她到底没有穿齐氏给她的那条大粉色绣裙,而是派人在四皇子跟前露了口风,四皇子便立马差了宫人给她送来了这身衣裙。 虽用盖头掩了面,但这一身装扮下来她倒也光华尽显,通身气派同嫡女无异。 后头徐姨娘偷偷抹着眼泪,身边而最前头站着的是打扮贵气的齐氏,她同平常大不相同,面上掠了几分笑意——好歹是乔慧的嫡母,到底在人前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给二老爷的。 乔眉随着周氏静静地站在一旁,皇室的人向来长得不差,四皇子亦是,俊朗的面容覆了喜气,他亲手从二老爷的手里扶过乔慧,眉目间是笑意又是小心翼翼。 虽然只是纳了个侍妾,但也见得是真心欢喜。 忍不住捏了捏帕子,乔眉微蹙眉头,她阻止不了让乔慧嫁给四皇子这件事,她也不知道这一世乔慧会不会再利用四皇子攀上五皇子。而前世四皇子后来之所以性情大变,估计也是因着乔慧的背叛。 因为乔慧抬作的是侍妾,所以礼乐轿马行得低调,一顶大粉小轿顶着众多百姓的目光抬进了四皇子府。 耳边乐声缓缓停促,乔慧抬了抬涂了丹蔻的指尖,想要撩了帘子来看一眼,身旁侍着的嬷嬷却木着脸“啪”地一教鞭打了下去。 疼痛传来,惊得乔慧险些没出声,这嬷嬷乃是宫中给她授礼的,只听她冷冷道:“不许掀盖头。” 乔慧缩回手,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嬷嬷慢着声音轻道:“姑娘进了勤王府,就是这儿的主子。可您也莫要忘了勤王妃还未过门,便是得了勤王爷的宠爱,您亦得时时谨言慎行,举止详妍。” 自诏书上封了乔慧为侍妾后,宗人府便为四皇子立了皇子府,近日昭仁帝给四皇子的封号也定了下来。 尽力于王事,谓勤。 乔慧端坐着,指尖剜着手里的玉如意,“嬷嬷教训的是。”她闭上眸子,心中却恨昭仁帝一心只为谢怀锦,小轿还在晃悠悠地往前走。 一声司仪的“落轿——” 轿子稳当当地停下来,一路随行的兰儿连扶着她下轿,勤王已经去了前厅安置贵客。 早在前头等候多时的婢女上前来行礼,她口中道:“奴婢榴火拜见慧主子,主子万福安康。” 兰儿递了赏银过去,榴火安然接了又道:“奴婢是王爷派来伺候主子的,您且随奴婢来。”说着她又扶过乔慧的手,带着她去了后院。 教习嬷嬷在后头瞧着,眼里露了丝不屑和冷然。 第四十章 放鸽子 次日清晨,二老爷领着齐氏、乔梦一同进宫去了。而勤王和乔慧亦得一大早去给昭仁帝和李贵妃请安。 这边乔眉倒是一夜好梦,自李芊月的事儿后,她是越发看开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诶至于上辈子那些糟心的事儿,也是如此。 起了个大早,她绕着拂秀院晨跑了一圈便气喘吁吁的,拜月拿了帕子急忙忙地跟着她。乔眉摸了摸心口,感觉到了心跳如雷,而自己的腿也开始打颤。 拜月简直要哭了:“姑娘,您为何要这么作践自个……” 瞥她一眼,乔眉又坚持慢跑了半圈才停下来,下面的小丫头又连端了果子饮来给她,乔眉摆手拒绝,“白水便可,记得温热。” 婢女点头应是。 她这才对拜月道:“我这哪里是作践自己,这样跑着能强身健体的。”前世也是,她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待字闺中时便风寒缠身,周子玠以为是他小时候的无心之举才害得她这样,后来遍寻名医才找来每日清晨晨跑这个法子,说是能稳健体魄。 还道平日里饮食要清淡为主,这两条前世的乔眉都因娇气不肯去做,导致后来身子越来越差,而她落水的那一次更是为后来体寒不孕埋下了隐患。 这一世,虽然是为了扭转前世悲剧才嫁给谢怀锦,但她更想安稳平宁地过一世,或许还能……生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等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似的,陡然间乔眉的眸子瞪得老大,之前是不是谢怀锦说要同她在欢喜楼商议事儿? 所以她这是放了谢怀锦的鸽子? 顾不得喝婢女复而端上来的水,她立马回了院子吩咐拜情给她更衣。 待重整了衣裙,乔眉打算出门去找林雪宜,第一次去欢喜楼就是她带乔眉去的,观那里的掌柜像是知晓她的身份,林雪宜应该是那的常客。 如今乔眉虽同谢怀锦有婚约之实,但到底还未真正过门,在明面上他们是不便见面的。所以乔眉才要去找林雪宜,让她带着自个儿去欢喜楼。 临出门时,乔眉随手将牌子给了下面的小丫鬟。如今周氏当家,府里的人要出府都要拿牌子给她过眼,准许了方能出府,除非是什么要紧事儿否则怎么的都是不能私自出去。 “你去知会我娘一声,我去见见将军府的姑娘,”乔眉抬头看了看天边方升起的日头染了半边云,又道,“约摸申时才能回来。” 拜情蹲下身来为乔眉理了理裙裾,又将佩在腰间的香囊玉坠子一一再细细挂好,拜月也为她扶了扶鬓边的步摇。 又想到了什么,乔眉屏退其他的婢女,吩咐道:“拜情今日你就留下来吧,替我瞧着些院子里的洒扫丫头。” 拜情敛眉应声:“是,姑娘。” 到了定国将军府上时,乔眉还未来得及让人同守门的侍卫说话,就见府门前高大的石象狮子前驻了两人,一人穿着墨翠色花禙子,瞧着面相尖酸刻薄,旁边侍着的应该是她的丫鬟。 而里头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门口走来。这自然不是冲着乔眉的,不过最前头乔眉倒是有了个认识的身影。 她被推搡着往前走,身形落魄,全然没有了几个月前乔眉见她时的张扬,后面跟着的奴仆侍从也是罕见的气焰高涨。 待人走近了,乔眉认得她却不知她的名号,只得微微颔首。 徐倩倩抬头,眼角还挂着泪,见了乔眉她犹豫了半晌,率先柔柔地行了一礼道:“乔姑娘。” 这徐姑娘就是当时林雪宜很是不喜的表姐。 里头驱逐徐倩倩的奴仆们显然也认出了乔眉,又纷纷冲她行礼,一边又拿手中的东西往徐倩倩脚边扔了去。 乔眉看得莫名,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还不走?” 出来的人是林雪宜,她走的步子风风火火,俏眉一挑倒是颇有着定国将军的气势。她一出来,那些奴仆就恭敬地让了道,而徐倩倩却是眼眶又一红。 “怎么的?觉得是我们家欺负你了不成?”林雪宜冷冷地瞧着她。 “姑娘当真说笑了!”石狮子旁边的妇人连走过来,笑得谄媚,“欺负自然说不上,只是我家倩倩本来是要说给那张员外做妾,人家要的啊是黄花大闺女,只是如今么……”她眼珠子转得飞快,面上露了不怀好意的笑。 当即林雪宜便恼了,“你们真当我爹是死的?!” 她上头的墨色匾额锃亮,镌刻着“将军府”三个大字。 那妇人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还欲说些什么,又被林雪宜给打断:“把她们给我打出去!” 乔眉在旁边看着热闹,看着母女俩吃痛后落荒而逃,林雪宜哼声,这才发现她也在,就拉她进府一边问道:“你今个儿怎么来了?我还想解决完这事去找你的。” 笑笑绕过这个话题,乔眉又反问她,“你又怎么要来找我?” 林雪宜道:“快跟我进来,”她又朝贴身婢子凌儿和拜月道,“你们且先下去吧,我要同眉眉说会子话。” 乔眉点点头示意拜月退去。 合上了门扉,两人落坐。林雪宜这才眨着眼,故意捏了些腔调道:“你竟同……太子殿下这般亲密了?” “砰”地轻砸下手中的茶杯,似掩饰面上的红润,乔眉嗔道:“胡说什么!” 林雪宜便也笑了:“哟,你们怕什么?乔姑娘都是未来的太子妃了,旁人便是瞧见了也说不得你们的。” 乔眉这才想起了什么,“他派人来找过你了?” “哪能呢,太子殿下都不敢明面上找他的未婚妻,哪还能找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林雪宜托着腮,笑嘻嘻道,“是秦楚同我讲的,他同太子是挚友,也常在欢喜楼聚聚的。” 她思索了片刻又道:“我便将你和李芊月的事儿同秦楚说了,他道太子也知晓这事儿,就是让我找个空儿陪陪你,”林雪宜掀起面前的茶盖,“你瞧,太子心中有你呢!” 那茶雾气盈腾,乔眉摇摇头只笑,“那徐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提起她林雪宜就冷了面孔,“还能有什么?” 第四十一章 鱼目混珠(一) “不过是个没心的白眼狼!”林雪宜不情不愿道,“我都替她羞!为了攀上我们家,竟然半夜偷爬了我哥的床!” 她嘟囔着:“幸好林南风反应及时,一脚将她踢了下去,否则我哥清白就不保了……” 听了前半段话乔眉本要下意识蹙眉,结果林雪宜突地来这么一句,直逗得她想笑。 “我原想既然我爹喜欢着她,只要她做的不出格我便也忍了,林南风也是这样想的。”林雪宜叹口气,又道,“可是你瞧呢,她做出这样败坏名声的事来,无非就是想攀上我哥。也不是我瞧不起她们家,她也不想想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我爹收留她,做人好歹也要懂得感恩吧,可她偏不!” 乔眉吃惊地看她,本以为她是个大大咧咧的,惯会对不喜欢的人动粗骂口,却不想她即便不喜也不会平白厌恶人。 登时乔眉就笑:“气可消了?” 林雪宜看她,哼哼两声,“想你近来也是无事了,陛下下旨罚了李芊月,可真是让我都舒了口气……” “那殿下可有让秦公子告诉你什么时候再去欢喜楼?” 林雪宜一拍脑袋,惊觉:“哦对!你不问我都差点忘了,等这个月十六我去你府上找你,我们一起去。” 两人又说了会话,乔眉便起身回府去了。 马蹄啪嗒啪嗒地扬起落下,乔眉撑着下颔怔怔地望着车里头新挂的香熏荷包,好奇地随口问了句:“这个是谁绣的?” 拜月扭头看去,用金线绣了百花、花蕊上又层层叠叠地嵌了指甲大的粉珍珠荷包,正稳稳地挂在内椽上。 这荷包虽看着精致,但乔眉用的向来都是极好的,也不足为奇,她回道:“这许是府里的绣活婆子送来的,但是谁绣的奴婢倒是不清楚的。” 乔眉点头,眸子里有了片刻沉思,“待会回府后让那个婆子来拂秀院一趟。” 不大一会便回到了景国公府,拜月刚扶了她下马车,府门口候着的一人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四姑娘,您可回来了!” 微微挑眉,乔眉奇道:“赵管家,这是怎么了?” 来的人正是府里的赵管家,他抹了把汗,面上有些焦急,他道:“您快随老奴来吧,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徐姨娘在正厅候着您呢!” 几人一同进了府内,赵管家边同乔眉解释缘由,“昨个晚上,府里有人偷了二夫人首饰,查了许久都没查着是谁,二夫人便向大夫人示了意下,今个儿上午所有人都不得出府的……” 说着赵管家瞅了眼乔眉,却见她眸色都未变半分,她只淡淡地道:“我原不知这事儿,就算先前知晓了可这同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能偷她的东西不成?” 赵管家笑笑,斟酌着措辞道,“哪能是您呢!只是早些时候,二夫人身边的李嬷嬷瞧见您院子里的丫头同一个洒扫丫头争执,不小心跌了串手珠出来,那成色……”他面上带了隐晦的神色,字面上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看了看拜月,乔眉回望赵管家,语气里带了丝漫不经心的意味,“你是说在我今早走后,拜情偷了二伯母的珠串又被人瞧见了?” 拜月在她身旁着急地拧眉,想要替拜情辩解,却又不敢插话。 “老奴不敢揣测,”赵管家瞧不出乔眉是个什么态度,既不似动怒,又不像会罢休地让拜情认罪,他道,“因而大夫人便让老奴来这候着,让您一回来就去前厅一趟。” 步至前厅阶梯,赵管家就不方便在里头,于是恭敬地退下去了。乔眉抬了步子,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娘,拜情怎么可能会偷东西,姑娘您信她罢……”拜情趁着这间隙,连为拜情辩道。 慢了步子,乔眉抬头定定地看她,面色肃然起来,“你也听到了赵管家所言,拜情偷了东西掉出来是被李嬷嬷亲眼所见,可拜情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她是无辜?” 拜月登时语塞。 “要想证明拜情的清白,就听我的去做。”乔眉缓了神色,“现在先去找府里的绣娘,要技艺最精湛的那位,另外……” 拜月虽有些不解,但连连点头退去,“是是。” 前厅里到的就只有周氏、齐氏,徐姨娘还有一些贴身侍候的婢女们。 只是不见拜情她们。 乔眉甫一进来,周氏就冲她摇手,“卿卿,快过来。” “你今早走得急,我都没来得及差人同你说这事儿。不过你同那将军府的姑娘玩得如何?哪日也要请她到府上坐坐呀!”周氏拉过她的手,言语里对林雪宜很是好奇。 “咳!”齐氏故意用帕子掩嘴干咳了一声,她道,“大嫂,眉姐儿也来了,咋们就开始审问了。” 她摆摆手,身旁的李嬷嬷就大了声音吩咐屏风后头的人出来。 里头的人被押了出来,重重推倒在地上,乔眉陡然起身,她的手都有些发颤。 地上的人正是拜情,只是她发髻凌乱,脸颊高高肿起,唇边涌了丝丝血色出来。她艰难地抬头,看见了乔眉眼里瞬间露了晶莹出来。 她道:“姑娘……不,不是……” “谁让你们打她的?”乔眉直直看向齐氏,眸子里头冷意迸然。 齐氏皱眉:“我可是你伯母!这么瞧我作甚?虽是我发的话,可也是大嫂默许了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得周氏微微严肃的话,“卿卿,不许胡闹。” 乔眉看了她一会,又明白了周氏想的是什么,她仍心有余悸,她害怕拜情也是同上回的丫鬟一般,会牵连到乔眉。 “娘!”乔眉蹙眉,“拜情不是这样的人,我信她的,女儿不会看错人。” “四姑娘说得倒轻巧,可二夫人的手珠的的确确是这贱婢身上掉出来的,这样的贱婢定然是掌嘴也不够的……” 说话的是把拜情推倒在地的婢女,方才掌嘴拜情的应该也是她。这婢女长得有几分艳姿,身材丰腴姣好。只是此时她说话时眉梢飞挑,面上得意洋洋的,让人平添了几分嫌恶。 第四十二章 鱼目混珠(二) “啪——” 下一秒,她的头就被人一巴掌扇歪了过去,头上挽的发髻散落下来。 乔眉揉揉有些发疼的掌心,声色泠然:“我说话,你一个最低等的下人插什么嘴?” 娉鸾咬着唇看向乔眉,她的一只手捂着脸,眼里透着哀怨。 她早就听二夫人露过口风,将来指不定乔眉都要向她低声下气,这个时候乔眉凭什么能打她? 看着娉鸾眼里露出细微的恨意,乔眉又是扬了一掌过去,同样打得响亮亮,“不服?你一口一个贱婢,当真以为我死了不成?还是说你一个婢子都敢瞧不起主子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娉鸾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她连忙讨饶,又扭头求救似的望向齐氏那边,眼里闪着泪。 乔眉冷笑一声,轻轻蹲下身来捏起她的下巴,说的话让娉鸾瑟缩起来:“怎的,看旁人做甚,莫不是你觉得二夫人也能同你一样——卑贱?”她轻抬手,似又要向方才一样一掌下去。 “乔眉!”齐氏噌噌起身,很是不悦。一巴掌她便忍了,可这接二连三地打是要做什么?这可是她寻来给章儿做通房的丫头!若是毁了脸可怎么好! 一旁的李嬷嬷微微拧眉,暗暗地拉了拉齐氏的大袖,老眼里流露出深思。这四姑娘倒真是变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在老夫人面前又很是乖顺,谁知道现在惹着她竟会拐着法子来骂人。 齐氏冷静下来,却也没细究乔眉话中的深意,她道:“娉鸾你下去,”又冲着乔眉道,“眉姐儿,我知你生气,可你不能拿着我的婢子来出气。现在证据确凿你的丫头却不认罪,我是没有法子了,不若你来查查看。” 掩在宽袖下的指尖捏成拳头,乔眉却是敛了方才的冷意,她唇边扬起一丝弧度,“从拜情身上掉下的珠串能否给我瞧瞧?” 李嬷嬷得了齐氏意下,吩咐下面的人:“呈上来。” 捧着托盘上来的婢女是齐氏院子里的,她恭谨地将珠串放置乔眉跟前。 这珠串是用指甲大小的粉珍珠串成,看上去比平常的珍珠要圆润有光,乔眉拿起来看了看就随手丢回锦帛盘中。 “不用再查了,”乔眉看着齐氏,一字一句吐得清晰,“这串粉珠在市面上的价钱最多,五文钱。” “你说什么呢!”齐氏拍案就起,气恼得很,“这串手珠是老爷迎我过门时送的,虽不值个百两千金但也不至于这样被你贬低!眉丫头,我瞧着你是……” “够了!”周氏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之前她也瞧过一眼这珠串,也略觉得这色泽不对,但到底没细想只以为是便宜的货色,毕竟当年二弟娶齐氏过门时还未谋得个一官半职,平时吃穿全靠府里,送个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倒也不足为奇。 看着齐氏这样激动又不似作伪,乔眉展颜一笑,“二伯母这样着急做什么,我可没有诋毁二伯,却也没说他送你的是个不好的。” 齐氏正欲说话,门口便进来一人,乔眉抬头看去,正是拜月。 她额角渗了些汗珠,把手里揣着的册子递至乔眉面前,“姑娘。” 乔眉道:“先把拜情扶下去。” 拜月红着眼眶应是。 “娘,我让拜月去取了你的账本来看,”乔眉说着翻开手中的账簿,又说与齐氏听,“当年二伯确实是支了五十两银子,报备的也确是粉珠手串。” 说着她又捏起那珠串,指尖微微用力一剜,那珍珠上便轻飘飘地落了粉末,露出原来的惨白。 “可这串根本不是珍珠,只是用了粉腻子镀了层外漆,且这漆许是涂上不久才剜得下来。” 齐氏和李嬷嬷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齐氏连声道:“不可能!这不会是老爷送我的那串!” “二伯母且别急,”乔眉继续道:“原先同拜情争执的婢女在哪?我可不知是他人要陷害我院子里的人还是,要害我?” 周氏的目光也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原以为真是拜情所为,才默许齐氏对她用刑,可若不是她所为,这可不就是要害她的卿卿吗! “把那婆子带上来罢。”乔眉出声,外头就有小丫头将人带了上来。 许婆子是府里的绣线婆子,专门为府里的主子绣绣香囊荷包、手帕之类的。平日里头她是没什么机会见着各个房里的主子,今天却全都凑到一块去让她见了个满眼。 登时许婆子就腿一软,跪拜下去,话都没说就砰砰嗑了几个响头,又结结巴巴地说着:“大,大夫人,二夫人,四姑娘,奴婢什么也没做呀……” 乔眉道:“我且问你,我的马车上那香囊可是你绣的?又是谁让你放的?” 许婆子擦擦额上的汗,惶恐地回道:“前些日子,是您派了人说要换的呀!里头放的还是您院子里头的鸢尾花!” 齐氏便嘲道:“眉丫头的记性是越大发不好了,何况我的手珠同这婆子有什么关系?” 乔眉挑挑眉头,却没去管齐氏,直接笃定道:“我不曾让人去。” 许婆子眼里有些疑惑,但还是解释道:“奴婢不知您有没有吩咐过,但几日前来的就是四姑娘您院子里的雨竹啊!奴婢绝不会记错的……” “好了,”乔眉淡淡地打住她的话,“看看是不是她。” 去而复返的拜月推了一丫头进来,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娇小。许婆子只看了一眼便连忙点头,“是她,是她!” 拜月将她推倒在地,自个儿也跪在了乔眉跟前,道:“姑娘,就是她,是她同拜情争执!” 乔眉坐了下来,笑意浅浅不达眼底,“娘,前几日我就见这丫头同锦华院来往密切,今个儿我去找林家姑娘就让拜情留了个心眼,想知晓她要做什么,哪里知道一回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眉姐儿,你莫不是想说我指使这人诬陷你?”齐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停,质问着她。 “眉眉不敢,旦求伯母讨个公道,别让我的丫头平白受了冤屈!” 第四十三章 鱼目混珠(三) 雨竹自跪下伏首后就一直没抬起头来,任乔眉说了半天话也不见她吱声讨饶。 齐氏说不过乔眉,直冲雨竹发火:“你个贱婢!还不如实招来?是谁同你陷害我的?!” 厅上静默了片刻。 许婆子看着众主子的眼色去推推雨竹,却不料她无意识地翻过身来倒在地上,而她嘴角赫然有道血迹。许婆子吓得险些一声惊叫,颤着手去探她的气息。 胆小的婢女立马别了头去,周氏也立马揽过了乔眉,让她别看,而齐氏也是惊得手在微抖。 大户人家的主子惩罚下人常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可若真见着死人那是不得了了的,景国公府当然也不例外。 拍拍周氏的手示意她无碍,乔眉探出头来看,许婆子涕泗横流地嗑头请罪:“夫人姑娘们息怒!前些天就是这位雨竹姑娘来寻我要绣那百花金线香囊,她还拿了一袋子粉珍珠说是四姑娘吩咐要绣在上头……连香囊里的鸢尾也是她采摘的,但是奴婢确实不知晓其中古怪啊!” “香囊在这儿,请二夫人瞧瞧是不是您那串珠里头的。”拜月拿了那绣得精致的香囊,递过去道,“只是我们家姑娘从来都是用奴婢缝制的香囊、帕子,可不曾请府里的绣娘来。” 许婆子听了连连点头:“是是,接了这活确是奴婢第一次听四姑娘要的。” “拜情拜月我还没为卿卿寻来时,她平常用的手绢、荷包、罗袜都是林嬷嬷备好的,不过拜月绣活儿好后来的便让她替了去。”周氏也点头开口道。 齐氏道:“这意思就是有人要陷害眉姐儿身边的人了?”她摸摸那花蕊上的粉珍珠,便知道这确实是二老爷送她的那些。 乔眉看看周氏冲她眨眨眼,周氏会意,径直带着乔眉起身,只是她还未说话,外头齐氏的婢女便撩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夫人、姑娘,公爷来了!” 说着身后就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景国公长得如同书生一般文质彬彬,但武将的气势到底是如虹,仅一眼过去就让齐氏冷汗涔涔。 他敞着嗓门道:“我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一串南海的手珠,”他说着,挥手示意侍从拿出银锭,“不值钱的事儿何须这么大动干戈?若是惊着我家卿卿事才算大了。” 乔眉放下面上原有的凌厉,甜甜地冲他一笑,她这个爹爹向来都是这样,无条件地信着自己。 “何况,弟妹错把鱼目当成珍珠也算是丢脸至极了吧,你倒还要让府上的人都知道这事儿……”景国公说话向来直来直往,是半分都不给齐氏面子的。 说着景国公身后跟着的侍卫将雨竹的尸首拖了下去。齐氏听着他的话,气得直咬牙,一边又说她错怪乔眉,一边又说她分不清珍珠是真是假,这是在使了劲儿地贬低他们二房么? 侍卫奉上的白银足足有一百两,齐氏瞧着又紧紧地捏了帕子,眼里又是妒忌又是恨然,一百两啊!她平日里买根簪子都要犹豫半宿! 景国公才不管她想些什么,伸手扶了周氏,带着乔眉便出了前厅。 外面阳光明媚,立马就有婢子撑了伞来替她们遮阳,景国公顺手接过青云手里的轻点梅枝伞,在下人面前丝毫不避讳,径直拢了周氏替她撑伞。 在后头看着,乔眉轻笑,抬手示意自己的婢女们随她绕小径回拂秀院。 拜情和拜月是乔眉的一等婢子,在拂秀院里同其他丫鬟不一样,她们是有偏房住的。 甫一回来乔眉就先去看了拜情,偏房收拾得整洁妥当。乔眉是甚少来这儿的,就连拜情她们俩白日里是围着乔眉转,除了晚上就寝也是不常待在这儿。 不大不小的偏房一分为二,左右两侧各划了一张床,乔眉一进来就瞧见了拜情。她躺在床上双目紧阖着,床前有个小丫头在为她捏了冷巾敷额,她一转头见了乔眉就慌忙起来行礼。 “姑,姑娘……”这丫头长得不算出众,同其他末等婢子一般梳着双髻,只额前垂了厚厚的海,显得有些木讷。 乔眉看了她两眼,眼生,应该是外院的丫头,她问道:“拜情怎么样了?” 木伶低下头,道:“回,回四姑娘的话,拜情姐姐发了高热,先前躺着一直胡言乱语的……” 蹙着眉,乔眉道:“怎么没请大夫来?”木伶却是垂首眼神忽闪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乔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府中的奴仆是请不了医官大夫,也是不能请,名门望族更是注重这些,只是现在人命哪里比得过这些世俗。 当即她便扯了腰间常戴的玉坠子,递给木伶,“你现在快去附近的医馆请了人来,若是门房要拦,只管说是给我请的。” “是,是,多谢四姑娘!”木伶欣喜地抬头,接了玉坠子迈了两步她又红着脸回来,还一脸认真地道,“奴婢是园子里剪枝的婢子,拜情姐姐待奴婢极好,所以四姑娘放心,奴婢定,定然不会带着您的玉跑了的……” 说完她便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乔眉有些哭笑不得,她能放心将贴身的东西给她,定然是因为拜月见着她都没有任何诧异,又肯亲自来照料拜情,那肯定是相熟的人。 床上拜情双颊又红又肿,耳根子都在发烫似的,额上汗水涔涔,在睡梦中都不安定。乔眉过去摸了摸她的额,惊人的烫,她便去扭了帕子,拜月连阻着她,道:“姑娘,这事儿怎么能让您来,奴婢来吧。” 乔眉退了些步子起身,看着拜月利索地为拜情换湿巾、掩被子,她就道:“你这两日就先留在这照顾拜情,你们俩玩得好,其他人伺候着我是不大放心的。” 拉被褥的手一顿,拜月怔了片刻才道:“姑娘……您可要多提几个丫头上来?奴婢瞧着五姑娘六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皆是四五个……”她又猛地住了口,有些懊恼,“奴婢并不是嫌在姑娘身边活多,只是怕不能尽心尽力伺候好您……” 乔眉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其实乔梦身边虽有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丫鬟,那还是齐氏强行拨给她的,一来为的是督促她练琴学画这些事儿;二来就是要让乔梦有公府嫡女的做派。 而乔玉身边丫鬟婆子成群的源头就是她生来活泼好动,如今越发大了,曲氏便想多拘着她一些,连身边的陪嫁嬷嬷都放在了她身边。 第四十四章 一等婢女 想着乔眉微微一笑,“无碍的,若要再添丫头,还得向娘禀传一句,再者也得合了和拜情的眼缘才是,否则你们处不好那倒成我的罪过了。” 拜月吸吸鼻子,眼里盛满了感动的神色,“是……” 外头烈日当空,已至晌午。乔眉又待了会子便带着婢子们回了拂秀院正院。 今日乔眉没去清平院同周氏一起用饭,自景国公随太子去南州赈灾回来后,昭仁帝就下令无须他再回北州接乔奕的职,而是直接在京城圈了处不轻不重的官职给他。 如今景国公清闲得很,自然平日里要多陪陪周氏,而乔眉当然也不能过去打扰他们。 放下手中的筷子,立马有丫鬟上前来为乔眉端上漱口净手的水,乔眉看了看她,小丫头长得机灵,但是眉目又是顺敛恭敬。 其实方才拜月提的事儿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但自去年落水一事后周氏就对她的丫鬟挑选格外上心。虽那次那些个婢子没招供出来,她却依旧认为她们有二心,是被人指使的。 所以拜情拜月两人能从庄子里被挑出来,都是经过林嬷嬷一个月的暗中观察才选中的。 乔眉由着婢女们为她擦净了手,道:“这几日吩咐下去,让厨房里多备道汤送到拜情那儿去。” 婢子们都恭谨地应喏下去。 - 过了几日,拜情身子大好后,乔眉便让人集了院中的婢子,无论洒扫还是服侍的。 只是婢子们都集结了一起时,林嬷嬷却突然来了拂秀院,带走了乔眉。 当即院子里的丫头就嘀嘀咕咕起来。 “珠儿,我听拜月姐姐露的口风,说是四姑娘要从我们里面提两个做一等婢女!”说话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丫头,她掩着嘴偷偷地道,面上有些雀跃。 尽管她说得小声,却还是让旁边的给听了去,有个身材苗条的便扬了嗓子嗤笑她:“灵绣你该不会也想着姑娘能选中你吧!”她又同身边的人道,“她可是个洒扫丫头,比我们这些二等、三等丫鬟差了不知道多少倍!如雪姐、如兰姐你们说是吧?” 她后面那句话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如雪和如兰是二等侍婢,在乔眉跟前也是露得上脸的人,所以鸳儿觉着要挑肯定是挑她们两个。 “姑娘怎么决定的,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妄言?”如雪是个冷冰冰的丫头,说这话时又直又冷漠,半分颜面都不给鸳儿。 “你……”鸳儿瞪着眼,到底是不敢出声骂她,只自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原先被她嘲讽的灵绣见她掩面落泪,就犹豫着要过去安慰她,却被身边的珠儿一把拉住,她冲灵绣不赞同地摇摇头。 如雪却是揣了手,静静地一派冰冷之态,倒是如兰走过去温柔地安抚鸳儿,她眼里露着笑意却透着几分讥讽,“快别哭了,待姑娘回来了看见可怎么好?如雪说的也没错,怎样安排是姑娘的事儿,哪容得你我置喙?” 鸳儿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听了如兰的劝慰却哭得更甚起来,她小嘴一撇抽噎着:“如兰姐姐,连你也这么说我?那我不活了!”说着她就要往西边的那棵杏子树上撞去。 如兰只手一松,她便愣在当场,旁边的丫头没一个拦着她,鸳儿再一扭头就见如兰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种了一圈儿花草的围坛边,乔眉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幕幕,周氏摇摇头,语气有些坚决:“那个穿翠色衣裳的丫头不能再留着你院子里头了,不知天高地厚!你可是要入主东宫的,同宫里的那些贵人打交道岂非儿戏?万一哪日她一句不慎的话连累到你可怎么好?” 周氏说的正是鸳儿。只是听了她后半句话,乔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周氏问:“怎么啦?你可是觉得不妥?” 摇摇头,乔眉笑了,“娘亲说的对!女儿也正有此意的。” “好啦,你娘我便不管你院子里的人了。你也大了,也该学会去识人,让她们真正为你所用。”周氏拍拍乔眉的手,点头而笑。说罢她便留下了林嬷嬷,带着丫鬟们回了清平院。 只留乔眉有些哭笑不得,前世和今生加在一块儿,她怕是比周氏还大些呢! 拂秀院里有拜情和拜月两个一等婢女,两个二等,四个三等,还有四个洒扫丫头。 不过乔眉对下人向来宽待,所以除了一等婢女以外,其他丫鬟都分工不甚明确。 乔眉复而迈进了院子里。 “都嚷嚷什么!”林嬷嬷率先唬着脸大声训斥道。 “姑娘——”婢女们通通都跪了下去,不管是脸上带了泪,还是眼底有幸灾乐祸的,都伏下头去——毕竟谁都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给了乔眉不好的印象。 众人的心思都泛络起来。若是能升了一等婢女,每月的月银有足足二两不说,厨房里头的婆子丫头们再也别想给她们脸色看! 乔眉轻撩裙摆坐在拜月为她搬来的锦绣华藤椅上,拜情则为她撑了伞遮阳,乔眉也不出声让她们起来。 过了片刻,已经有些丫鬟开始跪不住了,膝下都是些碎碎的石子,扎人得很。 林嬷嬷得了乔眉的眼色,便开始训道:“怎么,方才不是闹得起劲儿?才跪个半刻钟便受不住了?”她手里执了根马鞭,围着婢子们转了一圈。 忽地,她停下来,高抬起手狠狠地抽了下去! “啊——”鸳儿猝不及防被鞭打在了背部,好在她粗活做惯了,皮厚实得很。只头脑晕晃了一下,她立马就清醒过来,鸳儿连转过身子来嗑头,“嬷嬷恕罪……姑娘恕罪……”她的泪都凝在眼梢,不敢落下来。 其余的小丫鬟们瑟瑟发抖着,头伏得更低了,任膝下细碎的痛意也不敢挪动身子。 林嬷嬷摆摆手,便立马来了两个膀圆腰粗的婆子,拖着鸳儿下去了。 “你们进拂秀院那日,大夫人便给所有人立了条例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不妄议主子!”林嬷嬷将马鞭在手中敲得啪啪响,“我瞧着如今有些人是忘了。” 婢女们齐了声答:“奴婢不敢!” 林嬷嬷眯着眼继续道:“先前害姑娘落水那几个丫头,她们的下场你们许是知道。且看看今日这人,你们猜着她要如何?” 众人两眼相望,似乎看到了鸳儿的结局,不由地战栗起来。 “还有你!” 第四十五章 乔慧回门 林嬷嬷又是一鞭子抽在如兰笔直的背上,她冷笑了几声:“你可知冲主子耍心机,就是皇帝也容不得你!” 如兰一个趔趄扑在地上,又细又碎的石子嵌在她的掌心,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为人婢子,理应安守本分,对主子忠诚。”林嬷嬷说着,眼神又凌厉地一瞥,“不要以为四姑娘平时对你们宽待,有些人胆儿就可以肥了!大夫人在这头是时时瞧着的!” “奴婢谨遵嬷嬷教导。”婢子们又叩首下去。 “好了嬷嬷,”乔眉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口制止她道,“她们毕竟还年幼,有些道理到底是得在我身边待久了才知晓的。” 林嬷嬷点头放缓了态度,“姑娘说的在理。” 环顾一周,乔眉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点点掠过,“拜月早就同你们说了,今日是我要挑两个贴身婢子。” “你们也别怪嬷嬷下手太重,也是我娘要考验你们心性如何,才出此下策。”说着乔眉亲自起身扶起如兰来,又将手里的精致玉瓶放在她手中,“这个拿回去细细涂着,留了疤就不好的。” 如兰攥着那瓶子,愣愣地看着她,又恍然才醒神,复而跪下去,“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好了,快起来罢!”乔眉又伸手去扶了如雪,让两人站起来这才盈盈而笑,“我本来就属意你们两人,只是别的人也万不能有了其他的心思。” 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乔眉这是提了如雪和如兰,只是她们二人是二等婢女,提为一等本就不稀奇,只是她们空出来的位子…… 乔眉又扫了眼其他的丫鬟们,“在拂秀院你们是知道的,我娘拨下来的银子、吃的穿的哪个不是府里头最好的?”乔眉眸中含笑,声音慢慢,“但是,若有人还是宁可去攀结其他院子里头的姐妹,我也只好效仿一下我娘的做派了。” 前世她就是被贴身的婢女们背叛,这一世她要从训服她们开始。 其余的丫头们都齐声应着:“奴婢不敢!” “今日便先到这里罢。”乔眉放下了话头,底下的婢女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互望了一眼。这挑好了一等,那二等呢…… 林嬷嬷皱着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都散了!” “是,是!”剩下的人都揉着腿起身,皆向如雪和如兰投以羡慕的目光。 乔眉道:“你们俩就先由拜情和拜月带着,名儿我便不再改了。” 如雪依旧清冷地福了福身子,道了声是,而如兰面上则绽开了笑容,“是,有劳两位姐姐。” 天边低垂的晚霞照印着她笑弯了的眼,同如雪相比,如兰确实显得近人些。 - 王爷的侍妾本在大婚后是没有回门的说法,但耐不住勤王宠爱乔慧,拘着礼俗过了三四日便带着乔慧回来了。 一众儿人都出府来见礼,二老爷是笑得最欢的。他膝下没有同大哥一样的子嗣,唯靠着两个女儿出人头地。 嫡女乔梦不争不抢半分没学到齐氏的性子,只整天躲在闺房里绣花练画,齐氏还美名其曰梦儿是要嫁到宫里头去的!若真是这样那倒还好了,只现在整日在家里头哪里能同皇子公子们相识? 反倒是他这个庶女,误打误撞和勤王结下良缘,虽圣上只拟了个侍妾的名头下来,但到底还是攀上了皇家啊! 想着,二老爷摸摸胡须,欣慰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走在前头的是勤王,他面上依旧是温温和和之态,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子贵气。 落后一步跟着的是乔慧,她一身紫金色华府,腰佩玉锒铛,头戴金晃晃的簪子,面容含娇似怯,倒显得比往日里要荣光极了。 他们身后跟了十多个侍婢随从,奴仆的手里又抬了一大箱子的物什。 齐氏眸色几变,立马就换了笑脸道:“勤王殿下当真是龙章凤姿呢!慧姐儿真是好福气!” 听了这话,最前头站着的乔老夫人顿时沉了脸,二老爷也扭头瞪了她一眼,偏偏齐氏还不自知。 乔慧立马微低了头,耳边的锒铛耳坠显得她又柔弱又无助。 拉过她的手,勤王面上带着的笑意也浅淡了些,想起这几日乔慧明里暗里透露出:齐氏不大待见她,若说了不妥的话要希望殿下饶了自己这位嫡母。 “乔老夫人,近来身子可爽朗些?”勤王径直略过了齐氏,冲乔老夫人颔首问礼,“慧儿可是一直都惦念着您,本王的耳茧都要教她念叨出来了。” 他肯给个台阶凑笑,乔老夫人自然欢喜,一时之间无人去管齐氏,任她扭碎了手帕子也没人注意着她。 乔慧也随着他一一再行礼问安,“祖母、父亲、母亲……姨娘。” 听及乔慧那声“姨娘”,徐姨娘顿时又掩了帕子泪如雨下。 “兰儿,还不快扶姨娘回院子。”乔慧眸底露了不耐,又很快消失,她又吩咐着身边的崔儿。 兰儿也红着眼,她上前揽着徐姨娘往后院走去。她这几日在勤王府过得不大好,因着乔慧不喜她,所以尽管她是府里宠妾的贴身丫鬟,随便一个婆子丫头都能打骂她…… 这边乔老夫人带着一众人去了前厅,按主次之分落座,乔老夫人同勤王坐了上席,乔慧则陪在勤王身边。 二老爷便率先开了口,带了一副长辈气派,“慧儿,你嫁入勤王府须得谨守本分,不可在府内争风吃醋,尽早啊为王爷开枝散叶!” 此时他是得意的,多年来他被压在大哥下头,如今好歹慧姐儿嫁了个王爷,他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番。而眉姐儿虽内定了要入主东宫,但到底还是得等上个几年半载。 乔慧的脸不由地一僵,又很快恢复常态,脸上浮起红晕道了声“是。” 勤王府的确是不止她一人,在勤王还未封王时便宠幸过几个丫头,都抬做了侍妾。而她是最晚进府的自然只得到她们的白眼相待,除了有几分王爷的宠爱…可近来勤王又常忙于政务…… 乔慧使劲儿地捏着帕子,垂下眸子遮掩了里面的思绪。 “岳父不必如此苛责,”勤王朗笑着改了口,“慧儿做得极好,本王甚欢喜她这样。” 乔慧眉眼柔柔地看着他,一下子厅堂里洋溢了几分笑意,或是明面笑的真诚,又或暗地里不达眼底。 第四十六章 婢女上位(一) 勤王和乔慧在厅堂待了一会,便觉得无趣,乔慧提议带他参观景国公府。 府里很大,三房人居住,八九个大大小小的院子,还有藏书阁和九曲八转的抄手长廊。 绕了长廊,前面是一方荷塘,如今正直炎暑,是荷花开得娇嫩的时节。 乔慧眼里露出片刻抗拒,不过转瞬就消失殆尽,她指着那些荷叶道:“王爷,去年我家四妹妹就是在这落的水,”她的神情转为浅浅的伤怀,“妾身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了,好在菩萨庇佑四妹妹没事。” 勤王执起她的手,“你啊,这与你有何关系?到底不是你推她下去的,何须这样自责?” 闻言乔慧手一抖,连掩饰一般将手抽回来,捏着帕子拭泪,她道:“王爷不知,我虽是二房庶出,但同四妹妹是玩得极好,她也从不计较我的身份。” “但自从四妹妹落水后,府中人都道是我嫉妒她才买通她的丫头们,指使她们下了毒手……” 美人落泪,哭得勤王的心中也堵得慌,他拿过乔慧的帕子替她擦泪,又道:“身世又如何是你能选的,如今你成了本王的人,谁敢再说你的不是?若你还有心结,改日我去请了父皇,让他下旨封你为侧妃!” 听了他这话,乔慧顿时破涕而笑,“王爷别去,妾身怎样的位分都是无妨的,您去了怕是要惹陛下不高兴了。” 勤王微微一笑,眼里有几分感动之色。 两人携手边走边赏着花儿,迎面而来是个垂头快步行走的婢女,她手中端着一小盅汤水,只没瞧着路一个不慎撞上前面的人。 “你是怎么做事的?” 乔慧眉心一跳,连拿了帕子去擦勤王的衣襟,她皱着眉本想大声斥责她,但一思及身边人又转为轻呵斥道。 那婢女登时快哭了,她跪了下来,头往地上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嗑得便叫人听着就是钻心的疼。 “王爷饶命!三……慧主子饶命!” “罢了罢了,起来吧。”勤王看着自己油腻的衣袍,只是觉得有些头疼,汤不是热的并没烫着他。 “王,王爷,奴婢带您去换了衣裳吧……”那婢女稍稍抬了头,露出美艳的侧脸来。 乔慧见了眸子里顿时流露出冷意来,她径直吩咐道:“容桂,你同她一齐带王爷去我爹那。” 容桂是勤王入府时拨给她的侍婢,姿色中等,又忠心耿耿,乔慧对她很是信任。 勤王并未多作他言,随着那两人便走了。 后头,乔慧死死地瞪着那美艳的婢女,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贱婢打什么算盘! 乔眉回了自个儿院子里,脑中思绪纷杂,她只觉得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前世乔慧同四皇子大婚后,两人同样也回了景国公府,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四皇子就匆匆带着乔慧走了,神情似乎很是愤怒…… 而且那时皇帝突染风寒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所以也没能给四皇子诰昭封号。但为何现在宫里没半点消息传出来?是皇帝无碍还是有人拦了消息? 乔眉有些想不通,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她实在不想去回念这些事,只是这些种种很有可能同两年后谢怀锦遇难有关联…… 突然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姑娘,奴婢为您揉揉肩吧。” 出声的正是如兰,乔眉看去只见得她露了雪白的脖颈,低垂着头很是谦谨恭敬。 眼里闪过一丝深思,乔眉微微颔首开口示意。纤细的手指带着些老茧抚上她的肩,力道适中,不柔不重,乔眉轻挑眉梢。 这手法…… 乔眉道:“确实舒服多了,可是在哪学的?” 身后如兰的轻笑声传来,带了些许不好意思,她道:“姑娘过奖了,哪是专门请人去学的呢,是家里祖母时常病痛,为她按捏多了自然就有一套手法了。” 乔眉点点头,唇角上扬,只是眸子里冰冷一片。 若她未重来一世,还当真被糊蒙过去了呢…… - “姨娘,您可还好?” 锦华院偏院里,徐姨娘带了人去后门的墙角下,兰儿也忍不住地哭起来,自上回她不慎出言得罪李嬷嬷后,三姑娘就越发本性暴露,也越发地不喜她! 可是她只不过一介婢子,又怎么会在旁人面前诋毁自己主子?又如何能向旁人哭诉这些事儿? “你家主子在勤王府可还好?”徐姨娘擦了又擦眼尾的泪,才想起来自个儿想问的。 兰儿摇摇头,抽噎了一下,她道:“勤王府里还有几位主子,她们是王爷纳三姑娘之前就宠幸了的,王府建成后都分了侍妾的名头。” “虽然王爷对姑娘宠爱有加,可他总有顾虑不及的时候,那些主子们就常来奚落姑娘……” 徐姨娘顿时花容失色,她自从被二老爷纳进府后,就不曾同什么人争过,齐氏虽然不喜她却惯来不会用什么下作手段对付她,所以才养成了她现在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遇见这种宅里斗她简直无从下手! 徐姨娘道:“兰儿,你一定要帮慧姐儿!她身边定然只有你一个信任的人了……”说着她又落下泪来,不知该怎么办好。 哪知兰儿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她眼里通红,“姨娘,奴婢知您想爱护三姑娘,可您不知道,姑娘她早已不欢喜奴婢的存在……”她又将那日李嬷嬷去素心院的事儿同徐姨娘一一说了。 “她,她这是还在怪我!”徐姨娘脸色变得惨白,神情失魂落魄起来,她喃喃着,“她一定是还在怨我抛下了她……可,可是祺哥儿也是我的亲骨肉啊……” “求姨娘再要了我去,姑娘那儿她是再容不得我了……” 徐姨娘犹豫着:“可……” “姨娘!”兰儿脸色浮现哀怨,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三姑娘恨您,可您也总得做些什么才是!” “依奴婢看,姑娘她其实并没有我们眼中那样柔弱,她……若是能坐上王妃之位,她最需要的是……您的支持啊!”兰儿放低了声音,话里按捺不住的急切。 “您毕竟是她的生母,若您好了,那姑娘她在王府更是如日中天啊!奴婢愿意帮助姨娘……” 徐姨娘脸色变了几变,眼中开始复杂起来。 的确,是因着她的地位地下,所以在府里慧姐儿都抬不起头来,若是,若是…… 第四十七章 婢女上位(二) 回素心院的路上,乔慧总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脑海里一直掠过方才那婢女的身影,只觉得她陌生得很…… “快!”乔慧陡然醒神过来,招来后头跟着的侍婢,“快随我去王爷那!” 她脸色难看起来,若是那婢女想要勾引勤王,恁她派了容桂去也怕是无济于事。 “慧主子!您慢些!”后头的侍婢们对望一眼只觉得摸不着头脑,看乔慧在前头走得极快又不由地出声。 还未至锦华院,便在方才的曲回长廊上瞧见了二老爷,乔慧定了定心神,手中沁了些薄汗出来。 她上前去行礼,话里带了丝急切,“爹爹,王爷可是换好衣裳了?” 却见二老爷一脸茫然,反问:“王爷来见我了?”随即他又恍然大悟,“我方才从你母亲院里出来,怕是同王爷岔开了。” 听及他后半句,乔慧心中还存有的侥幸瞬时破碎了,她脸色煞白得难看。如今她正是需要勤王宠爱的时候,若被旁人勾了心去,那他……该怎么办?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王爷?!”乔慧脸色差极,转头呵斥道。 这边没被理会的二老爷顿时有些不悦起来,“胡闹!你这是做什么?王爷去哪里难道都要同你汇报不成?” 乔慧皱着眉正欲同他解释几句,便有一婢子匆匆而来,“慧主子,王爷同一个婢女正在后院……你快些去瞧瞧罢!” 捏着绣帕的手几欲绞断,乔慧顿时一巴掌打过去:“贱婢!胡说什么?!” 被扇了耳光的琴瑶落下泪,委屈至极,“奴婢没有说谎……大夫人和三夫人,还有旁的一些夫人小姐都在场瞧着……” 二老爷听得也呆了。 乔慧赶到后院时,那些住了府里杂役丫鬟的屋外围了一圈儿人。今个儿勤王来景国公府的消息早就透露出去,因而闻声而来的宾客也有数人。 此时她们都围在屋外,捏着帕子,眉眼间是看热闹的闲情。 深呼了几息,乔慧冷静下来,挤了人群走进去。 “慧主儿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都快让让!”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带着怜悯,带着笑意,带着乔慧看不懂的神色。 “各位夫人都散了罢,这到底是府上的家事。”周氏站了出来,笑得温婉大方,又派了婢子一一指引众人回厅堂里去。 乔慧冷着脸推开那扇门来,旖旎的气息扑面而来,几番令她作呕。 一入目就是一地零散的衣裳,乔慧抬步跨过,这里是丫鬟的寝房,并未安置屏风,她一抬头就瞧见面前香帐影影绰绰。 里面还传来人声隐约或喟叹、或呢喃声。 乔慧没再往前,也没撕了那纱帐,她只撩了裙摆下拜,“王爷,您该起了——” 她话音落下,里面的人声也骤停了片刻,突然只见轻纱撩起半面,一块硬物劈头盖脸地冲她砸来。 乔慧未躲半分,环状玉佩重重地砸在她额上。透过一片血色朦胧,她看见,床上的那人笑得娇媚。 “容桂……” - 勤王是怒气冲冲地离开景国公府的,他穿好衣物时未给乔慧半分解释,径直给了她冷冰冰的一句话。 “若你要把丫头塞给我,何须这样大费周折?” 再然后乔慧瞧见的是,亦步亦趋跟在勤王身后的容桂得意的笑脸。 兰儿被留在了徐姨娘身边,二老爷正想听徐姨娘建议,仔细审问这件事的时候,齐氏只端端开了句口,他便打消了念头。 “老爷,这指不定真是慧姐儿自个把丫头送上去的,你这样要去查不是要打她的脸?要是传出去了外头指不定怎么看我们二房的人,梦姐儿的名声你可是要毁了不成?” 偏院里。 “姨娘,您得振作起来,今个这事儿奴婢瞧着不像是三姑娘的做派,指不定……是有人诬陷她呢!”兰儿为徐姨娘抚着背脊,细声安慰道。 “对,对!”徐姨娘拉下她的手来,问,“你在王府里可有留意这容桂?” 兰儿摇头,“她是王爷指给姑娘的人,而姑娘待她是极好的。” 徐姨娘登时起身,焦急地走来走去,“那怎么会!怎么会害慧姐儿!” “许是……二夫人,她妒忌三姑娘进了勤王府……”兰儿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情绪。 徐姨娘怔了怔,陡然拿帕子掩面哭了起来,她口中道:“她怎么能这样……我已经将祺哥儿给她养了,她,她怎么还能去害慧姐儿……” 兰儿也伤心起来,她状若无意道:“二夫人就是如此。何况如今二老爷偏疼您,又看重三姑娘起来,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徐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双眼哭得通红,“我一定,一定要将她取而代之……” 唇角蔓延上笑意,兰儿用力点点头。 红砖绿瓦,那瓦并非像宫中那样的绿,而是藤蔓绕上枝头,再上房檐的翠色。 只在这样的炎暑天里,院子里的绿意都惹了几分病恹恹的。 大丫鬟崔儿一下又一下地亲自打着扇子,椅榻上的乔梦面上掩了本薄书,气息均匀,似睡地香甜。 外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见了乔梦那睡态就直皱眉,刚想开口唤醒她来,就见崔儿拿着手里的罗扇去赶她。 被她推搡到了外面,奶娘直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奴婢先前敬妈妈是姑娘的奶娘,才多处忍让,”崔儿也不客气道,“可您方才没瞧见姑娘睡得正熟?有什么事能比得过天塌了不成,非得扰姑娘休息?” 奶娘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有些结巴着回道:“二夫人派我来是,是为着教训姑娘的仪姿,睡也得有睡相……” 崔儿却不再搭理她,“砰”地一声径直将门掩上。 只是她一回到那榻边,就见乔梦已悠悠转醒,正倚着桌案捧着那本书在看。 崔儿顿时有些紧张:“姑娘可是吵着你了?” “本就睡得不沉。”乔梦摇摇头,又抬头问道,“那边她可劝好了?” “已经妥了,可是姑娘您……”崔儿有些犹豫,“当真要这样做么……” 乔梦翻页的指尖一顿,她自嘲一般笑道:“如今再问做与不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崔儿道:“可二夫人到底是您的生母——” “不崔儿,”乔梦一笑,打断她的话,坚定又决绝,“她不是。” 第四十八章 同四伯媲美 乔慧回了勤王府后再如何,乔眉是不再知晓的,周氏倒有心想为乔慧查清究竟是谁给勤王下了药,却被一众人反对。 就连乔老夫人也道,不趟这会子浑水,就当是乔慧自个儿使的计——人家勤王都认定了的事儿,他们再去翻还有何意义? “她们是觉着慧姐儿走了,勤王爷又走了,便没有人再追究了。”周氏微微叹一声气,“可老夫人也不想想,慧姐儿到底是景国公府的女儿,她若是在勤王那过得不好,我们府里也失了面子不是?” 蹙着眉头,乔眉却是有些疑惑,前世她虽也知晓这事儿,但那时却并未闹得这样大。至于爬床的那个婢子,在乔慧低声落泪向勤王澄清后,便被乱棍打死了。 只是上辈子似乎还牵连到了齐氏,乔眉猜着,那时应是齐氏被认为是鼓动那婢子上位。 但是这辈子,怎么又不一样了? 再回想那日乔慧回门,和勤王联手竟当众给了齐氏一下下马威,所以众人觉得是她做的也不足为奇。 但乔眉倒不这么认为,齐氏固然有时候糊涂,但在这样的众人瞩目的关头下,她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她做了什么要害乔慧的事,她就是首当其冲被怀疑的。 突然地,有个身影在乔眉脑海里一闪而过。 “四姐姐——”院子外头传来乔玉的叫声,又顿时戛然而止,随即她的身影被丫鬟婆子两两拥簇着,步调放慢着出现在清平院门前。 乔玉今天着了一身水红色的轻骑装,发尾高扬,倒显得个子拔高了许多。 她的身后还盈盈站着位眉目如画的人儿,乔梦轻柔一笑率先向周氏见礼,“大伯母,”又看向了乔眉,“四姐姐。” “你今个儿怎么过来了?”乔眉眸光在她身上流转了片刻,上前扶起她,又伸手掩了掩她的披风。 这边周氏已经被乔玉逗得合不拢嘴,她也朝乔眉这边看过来,“梦姐儿今日可觉得还有什么不适?” 早在周子玠来府上那日,齐氏推着乔梦出去,从而引得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后,乔梦的风寒便一直反反复复,昨日乔慧回来也没能起来瞧瞧。 “多谢大伯母关心,梦儿已经无大碍了……”虽是这样说着,但是又忍不住捏着帕子咳了几声。 惊得周氏站起身来,又仔细瞧她的脸色,“怎么我瞧着不像是风寒?请来的是哪家的大夫?这没诊错罢……” 乔梦乖巧地答话:“是母亲请的,梦儿倒不知。” 周氏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乔眉就拉着乔梦的手冲她笑,“好了好了,娘,您老是拿我那次病情同其他姐妹比对,您也不是大夫怎么能看得出来?” “你这孩子!”周氏嗔怪一声。 乔玉就连忙道:“大伯母,我们得和四姐姐走了,哥哥们还在等我们去玩呢!” 周氏就连摆手让她们走。 如今乔理已被昭仁帝亲封,位列五品参议,平日里是要同景国公一齐上朝议事。而近月来各地发生的多次天灾能被妥善解决,都是他献计良多。 一表人才,又能智谋无双,惹得一些老臣都道,“当真是年少有为。” 而乔璟就显得有些逊色了,常好闲在家,同府中姐妹玩乐——至少在众人眼里是这样的。 “卿宝儿!五妹六妹!”远处的少年郎冲她们一叠声儿地喊,“快来,快来!” 几人相视笑着走过去,才发现他身旁还站着周子玠,而乔璟手里拎着根有些奇形怪状的木棍,乔玉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不是说有什么好玩的吗?” 乔璟神秘一笑,捏稳了那木棍,用力往坪上挥去,而地上一颗木球随之而动,宛若一道流星向半空飞去。 “这是拉尔维传进南启的球种,名唤作塔球。”阳光透过少年扬起的球棒轻撒下来,照在他的眸子里,像闪着莫名的光一样。 “我来试试,快!”乔玉立马兴奋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过来抢他手中的球棒。 手中的物什被她夺了去,乔璟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你又不会……”只话音未落,就见那球短促地飞起又落下。 虽然缺些火候,但打得却是到位的。 乔玉笑得牙不见眼,“看,谁说我不行?” 乔眉噗嗤一笑,下意识地去看一眼乔梦,却见她偏着头,颊上如飞霞一般,眼神里也露着似怯似羞。 看着周子玠唇角含笑,又摇着那把折扇如一派陌玉公子,乔眉登时有些了然。 兄妹几人又玩闹了几番,才停下在凉亭中休憩。一直安安静静的乔梦突然开了口去问乔璟:“二哥,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呢?” 这话问的乔璟一愣,连周子玠都抬了眸子去看她,乔梦微微垂下头去,躲过他的目光。 乔璟眼里透了光彩,他笑:“你们可知道四伯的故事……” 这话开头便让乔眉眉心一跳,只是乔璟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安了心,“就是祖母她的第三子,曾经在京城里风靡一时又才华绝艳的人哪!”他笑嘻嘻地道,“他可是出海远征的第一人。” “像这塔球就是当年他带回来的,”乔璟撑着下颔,一脸遐想,“我自知不如阿理那样有谋有略,但我还是想成为四伯那样的人,同他一样流芳百世!” 听完他的话,乔眉心里却凝着一股子沉重,自四伯死后,乔老夫人心里就从此对海有了芥蒂。 如果乔璟要像四伯那样出海远行,乔老夫人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四伯?虽我不知他是不是你说得那样伟大,但他哪里流芳百世了,这京城里的人哪曾有记得他?”乔玉眨巴着眼道。 乔璟一脸不成气地看她,“笨!蠢!这是打个比方……” 乔玉尖叫着起身去捏他的脸,“乔璟你骂我——”她的指甲尖尖地,就要往他脸上抓去,吓得乔璟惊慌失措地喊:“周子玠,快快快拦住这疯丫头!” 几人闹做一团,乔眉被他们逗的直发笑,乔梦也笑,她又突然问:“四姐姐,三姐那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第四十九章 赴殿下之约 乔眉有些微讶,按理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嫌疑最大的自始至终都是齐氏一人。 那她……怎么会这么问自己? 伸手斟了杯茶,茶气氤氲衬得乔梦眉眼不清,她声调淡然又柔情:“我知你们都在怀疑母亲,可梦儿发誓,她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乔眉轻轻摇头,“没有人觉着是二伯母做的。” 的确,若有些脑子的人便不会去怀疑齐氏…… “不管四姐姐你信与不信,梦儿愿以性命担保。”乔梦惨然一笑,说完她起身,带着丫鬟们款款离去。 “你可是惹着她啦?”乔玉注意到了这边的情景,过来问她。 乔眉沉着眸子,还是摇头。 前世的乔梦是恨齐氏的。 恨她从不顾自己意愿,整日想的只有攀龙附凤,可到最后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让乔梦赔上了一生的幸福,而她自己同样不得善终——在陪乔梦远嫁小城为妾的路上,突然染病身亡…… - 林雪宜来找乔眉时,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一般,扑棱棱着翅膀飞了过来,乔眉显些没认出她来。 她长得底子不差,虽说不得绝美,但到底还算清秀灵气。如今她着了一身明蓝束腰襦裙,头上斜斜插了对翠珠明玉步摇,面上抹了浅浅的脂粉,这样瞧着倒真的美艳了许多。 “这是要去见你的秦楚哥哥了?”乔眉眉梢微挑,不由打趣道。 林雪宜瞪她一眼,面上因涂抹了淡淡的胭脂,乔眉也看不出她有没有脸红。 “好了,拜月同我一起去。”乔眉起身,婢女们为她整好了裙摆,“走吧,我早就同我娘说好了,今个儿就无须再向她禀了。” 余下的三个丫头都道了声喏。 等俩人到了欢喜楼的时候,楼内依旧空荡,不过罕见地坐了几位嗑着瓜子儿喝闷酒的大汉。 乔眉只随意瞥了几眼,林雪宜就拉着她的手,顺着上次的道儿来了三层顶阁。 许是这里太过安静,乔眉听得自己心跳如擂,她摁了摁胸口想平静下来,就见林雪宜好奇地回头看她,又伸手将她拽了进去。 里头的两人正在对弈,指尖捏着白润的棋子,指骨微突指节修长,再沿着往上瞧去,是鬼斧神工般的侧颜。 乔眉不由觉得心中漏跳一拍,那边谢怀锦已经出声让行礼的林雪宜起身,她连忙也要下拜,就听得他如粹雪的声色:“无须多礼。” 她抬起眸子,两人的目光相撞片刻,乔眉怔怔,好像他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殿下,您莫要板着个脸,否则啊,”秦楚执了枚黑子,将棋盘上一颗白子换下,只听他温声慢语道,“乔四姑娘该是怕了。” 怕? 他么? 谢怀锦眸光稍愣,不过转瞬又恢复神色。 听他这样打趣,又见谢怀锦不为所动,乔眉心底弥漫上些许委屈的感觉。 见气氛尴尬,林雪宜连忙出来打圆场,她笑嘻嘻地道:“殿下这次托我请眉眉来,定然是有什么事儿吧。秦楚……出来出来……”她使劲儿冲秦楚使了使眼色。 秦楚温温一笑,笑中了然,他冲谢怀锦点头示意,便同林雪宜退出了阁间。 室内顿时静默下来,乔眉只觉得自己耳根微烫——她一紧张就会如此。她局促地捏着手中的绣帕,谢怀锦微讶地抬头,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不解。 他沉默了下,道。 “坐。” 中规中矩地落座,这时候乔眉心觉前世同齐勋章成亲那日也没得如此严肃。 谢怀锦的面上向来是冷冰冰的神色,乔眉也忘了是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不喜同人交往、神情更不溢于言表。 乔眉轻声道:“殿下可有察觉到我在信上所写之事?或者……您又怎么会相信我说的是真?” “有。” 他轻飘飘地扔下一个字,似又觉得不大妥当,再道了句,“父皇身边有五弟的人,养颜蛊一事是异族人所为。” 谢怀锦眸子轻抬,乔眉从中瞧出了丝肯定,“所以你所说,是真的。” “多谢殿下……”乔眉唇角刚旋起一点梨涡,就被谢怀锦冷然地打断,“你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眉蹙着眉,她的声音也强硬了些:“还请殿下不要用审犯人的姿态,臣女本可以不同殿下说道这些话……” 听得她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谢怀锦有些懊恼地皱眉,却又被乔眉看成是不悦的神情,她硬邦邦道:“臣女出言无状,殿下恕罪。” 谢怀锦冰凉的面容终于龟裂了些,掺了点无措感,他抬手为乔眉斟了杯茶水,想了片刻措辞才道:“是孤……态度有些许强硬。” 他自幼在军营摸爬滚打长大,当京城里的世家贵公子还在一身绸衣打马行街,他就已经拿了刀箭,踏平了一座座妄想侵犯南启的城池。 手中染满了鲜血,沾着倒刺的软鞭甩过不知道多少不肯出声的细作……自然地才养成了他身上那股子煞气,教旁人见了都得害怕…… 可他眼前的姑娘才不过十五,养在深闺哪里领教过让细作吐露实情的场面,他自然也不能用这样强硬问话般的姿态…… 乔眉微微偏头,她的手绞紧了帕子,她哪里知道这人就这样服软了? 不过他问的话,乔眉早就有准备,她道:“是我去年,就是落水那回,醒来后我便常做一个梦。”她重生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告诉谢怀锦的。 “梦里……先是殿下您有难,后来陛下病倒,几位皇子为争……而闹得国不成国,后来西凉乘机连连进攻,夺下了南洲数城……” 谢怀锦道:“有之亦在,怎么会拦不住西凉?” 之亦是乔奕的字,谢怀锦同他关系不匪,这样称呼乔眉倒不意外。 她自嘲一笑:“殿下您不在了,为了权力,四皇子五皇子哪一个自然都不可能容得下我们景国公府。” 谢怀锦眸中淬着隐忍的冷然,他道:“这些不会成真的。” 乔眉认真地看着他,道:“可是臣女惶恐,整日因此夜不能寐,恳请殿下多留意身边的人……” “还有,一个名唤齐勋章的男子,他……很可能同西凉有牵扯……” 第五十章 徐姨娘争宠 自乔眉在欢喜楼同谢怀锦见面那次,已过了些许日子。府里风平浪静,就连齐氏也消腾了许多。 如今正值酷暑时节,景国公府虽有冰块的份例,但府里不是每人都能有的,只有正儿八经的主子才能分得。 这不,乔眉就听了一耳朵因这事引起的纷扰。 在耳边说话的早已不是以前喜欢絮絮叨叨的拜月,她现在因着带了新的婢子的缘故,性子越发内敛稳妥起来。 “姑娘,您可听说了近日二夫人病倒了?”为乔眉揉着肩说着话的正是如兰,身边打扇的是如雪。 这样的天里乔眉向来嗜睡,她有些昏沉地道:“娘没派人来同我说,这是怎么了?” 如兰笑着就要开口,却被如雪一个眼神喝止住。大夫人不让姑娘知道这事儿自然是有她的理由,如兰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怕不是想要挨罚不成? 只是如兰领会不到她眼神里头的意味,反而回瞪了她一眼,冲乔眉接了下面的话:“二老爷这几日夜夜宿在素心院里,二夫人郁结着就病了。” 自乔慧出嫁后,徐姨娘竟破天荒地求了二老爷,说祺哥儿被二夫人养育得极好,她很是放心,所以想搬回素心院里住。 徐姨娘要走,齐氏欢喜得很,在她顺势下二老爷自然应允。 可哪里知道,一连数日,二老爷就一直待在徐姨娘房中,旁人路过素心院也听得见里头的欢声作乐,笑语连绵。 听了如兰的话,乔眉原本因困意而变的慵懒的双眸转为了清澈,她用素手掩口打了个哈欠,看向如兰的眼里泛了点点水光。 只那么扫了她一眼,乔眉便起身,抛下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自个儿去拜情那领罚。” 如兰木木地看着她进屋的身影,又无措地看了眼如雪,哪知如雪竟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揣着扇子冷漠地跟在乔眉后头。 冰凉的戒尺一下一下在如兰手上招呼,动手的是冷着脸的如雪。 “你,你好狠……”如兰咬着牙,当戒尺落下时她下意识地要缩回手,却被两个丫头给摁住。 如雪眼皮半分未抬,她的声音又轻又冰凉,“我先前制止过你,是你不听。”她又是重重一挥手。 “你!”如兰痛得说不出话来,在一下又一下,她眼底的激动和不服已经慢慢褪去,凝成了些些恨然。 “姑娘,是奴婢没教好她。”拜情深深俯首下去,话中有自责。 乔眉扶她起来,淡声道:“哪里能怪你?嬷嬷选人时就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她听不进又能如何?” 更何况,如兰是拜情带着的,拜情自从待在她身边就始终谨言慎行,哪里有过妄议主子的时候。 五十下打完时,如兰的手已然肿得不成样,她双膝跪在庭院前,腰板挺得直直。 院中洒扫的丫头都纷纷往这里看来,尔后又抱做一团窃窃私语。 乔眉见了,不由摇摇头,“拜情你去给她十两银子,打发她走吧。”她前世待在齐府,受尽府中上下白眼,也见惯了这些手段。 天边的日头渐热,撒下来的光擦过四角房檐,打在里屋光洁的地面上,折射着莹润而燥热的光。 旁边的婢子们都收了扫帚,推推搡搡地走了,向来开得极好的鸢尾透着股子衰败。 “你且起来吧。”听了这话,如兰连连欣喜抬头,“拜情姐姐,可是姑娘饶过我了?” 拜情微微皱了眉,手里的银两递至她跟前,“姑娘让你现在离开府里。” 脸上的神情滞凝下来,如兰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要知道在景国公府里给姑娘当丫头远远比外头讨生活要好的多。何况她还没有家人,又该到哪里去…… 见她迟迟不接,拜情直接将银子往她手中一放,转身离去。 无人瞧见她身后跌坐在地的如兰,眼里已经泛起了憎然,她使劲地攥着裙角,恨恨地瞧着里屋。 - 素心院里常传来缠绵的嬉戏声,更有不绝于耳的丝竹声,早就传进了李嬷嬷的耳中。 只不过二夫人前几日刚因喝了太多冰饮子而寒气入体病倒了,所以她才千叮咛万嘱咐地让院子里的婢女们,皆守好口风,万不能再刺激着二夫人。 可哪里知道! 李嬷嬷为榻上的齐氏掩了掩被褥,随即大手一挥让身边的婢女们,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拖了出来。 “嬷嬷,嬷嬷您饶了奴婢……”那丫鬟扑过去抱着她的腿,连声祈求。 李嬷嬷冷笑一声,手中动作不停,抓着她散下来的长发,冲着她莹白的脸就是几个耳光! “贱婢!说,是不是素心院那小贱人派来的?”李嬷嬷还欲再打,仟吉就哭着道:“是回心,是她同我说的……嬷嬷求您饶了奴婢……” 那被她又指认的婢女一脸惊慌,她跪下来,似是气急:“嬷嬷明察,奴婢不曾同她说过这些事,您吩咐的不能传入二夫人耳中,奴婢谨记在心……” 屋里头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咳嗽声,李嬷嬷直接挥手让人把她们都锁进柴房。 进去时,齐氏就已然不大好了,贴身婢女玉如拿着帕子的手都在抖,她哭丧着喊:“快,快叫大夫……” “还不快去请许大夫来!”李嬷嬷低声喝道,玉如连连跑走了。 连扶了齐氏坐起身来,李嬷嬷见了那帕上的血迹,方才的凌厉早就无影无踪,她垂着泪道:“夫人,您别再气自个了!您得想想您还有五姑娘,她,她大了后总得向着自己的亲娘!” 齐氏眉目间都是苍白无力,她摇摇头,不知在否定着什么。 “我终究是,嫁了个负心人……” 齐氏泪眼朦胧。 当年她同二老爷相识时,她不过刚刚及笄,二八年华里,那是她最美好的样子,也是她最幸福的模样…… 当年应允的白头偕老,如今还没白头,就成了个笑话。 “怎么会,”李嬷嬷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二老爷他只是被徐氏那个小贱人迷了心智……” 齐氏陡然笑出声来,眼泪又一边垂下,“哪里只是徐氏,他还有张氏、赵氏、李氏……” 李嬷嬷自知失言,不再说话了。 外头阳光依旧明媚,齐氏又记起了那日她逼着乔梦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见周子玠……她眼角的泪又涌出来,同那日乔梦流下的,一模一样。 “梦儿,要是男儿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