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万事空 白日正照春空,天际之南忽现七彩凤凰羽。 同日,北方又现大片如龙鳞一般的云彩,龙头与烈日交映,宛若龙吐珠。 永安城内有白发老翁笑言此乃祥瑞之兆,百姓们信了,皆以为边关战事将归于平静。 唯有边关将士,无暇顾及这天生异象。 这天下,并非是太平盛世。 九原城外,旌旗猎猎,野菊花被漫天鲜血染成了红色。 数十根红缨长戟,一齐刺穿了元昭国大将军晏南风的银白色龙马纹铠甲。 晏南风胸前一阵剧烈刺痛,喉腔里弥漫着血腥味。 那身着红色战甲的兵士们互相对看一眼,扬声大呼,“元昭国战神已死,吾景明国必胜!” 陆离率先反应过来,单骑执剑,斩杀了那几个举着长戟欲要再往倒下的晏南风身上多刺上几刀的红甲兵士。 他飞身一跃下马,待他探到晏南风已无鼻息之后,近乎是绝望地哀嚎一声,“将军!” 天际之上,龙鳞云与七彩凤凰羽交织在一起,绚丽且夺目。 晏南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身处隆庆五十二年九原城一战的营帐内。 额头上的疼痛丝毫不亚于自己胸口上的伤痛,那些只零破碎的记忆,无一不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他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如今不是隆庆七十二年的元昭国大将军,他是隆庆五十二年的宣威将军晏南风。 这里,依然是九原城之战的战场之上,只不过这是隆庆五十二年的那场战役。 景明国嘹亮劲急的号角吹入他的耳畔,晏南风似在这号声里感受到了营帐外炽热的烽火与无尽的杀戮。 营帐内,陆离手中提着银灰色头盔,焦急地踱步着。 步兵校尉沈复忧心如捣,上前接过陆离手中的头盔置于架子上,焦眉苦脸道,“九原城战事吃紧,此时将军重伤不醒,这可如何是好。” 陆离亦是焦思苦虑,却终是不敢定夺,“沈校尉,你莫要着急,一切等将军醒过来我们再来定夺。” “只是怕景明国不会就此候着,我先出去看看形势。” 沈复耐不住性子,便提着自己的弯月长刀出了营帐。 晏南风缓缓睁眸,“陆离。” 嗓音有些沙哑。 陆离灰暗无光的眸子忽地被这一声呼唤点亮,他连忙转身,“将军!你醒了。” 望着眼前的陆离,晏南风幽深的墨色瞳孔有些怅然。 前生陆离跟了他三十余年,终日里奔赴在各个沙场,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隆庆五十二年,九原城之战,也便是即将要经历的这场战役,陆离为他挡了一剑,那一剑不偏不倚,正巧刺入他的右眼。 自此,陆离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之上,只能用左眼来判别那寒光铁骑。 九原城一战元昭国与景明国并无分出胜负,但元昭国却损失惨重,五千步兵最后只有二百余人活着归国,三千铁骑仅剩下五百匹烈马,三百余骑兵。 方才还活生生在这营帐内焦耳挠腮的步兵校尉沈复,也在此战中丧命。 元昭国的号角还未吹响,那便代表,此战,他们可以不接。 晏南风坐起身,眉目沉静,低声发令,“陆离,传我号令,此战我们不迎。” 陆离不解,“将军,景明国号角已经吹响,若我们不迎战,恐怕会落人口实。” 晏南风道:“此战景明国有六千步兵,五千骑兵。领兵的将军乃是景明国护国大将军叶秋,左有步兵校尉林邵,右有骑兵校尉李章。这三人,皆为将领奇才,若此时我们与景明国硬拼,定会损失惨重。” 陆离听得一头雾水,将烧好的热茶端给了晏南风。 “林邵,李章?这二人我从前从未听过,将军怎知领兵的有这二位?” 晏南风接过茶盏的手一顿,忽想起这二位是经历此战之后名声才传入元昭国。 他哑然失笑,便随口编了个幌子,“是我们的信使从景明国传来的消息,还未来得及告知你罢了。” 陆离了然道,“原是如此。” 晏南风似笑非笑地望向帐外,“让将士们皆休养七日,七日之后,我自会命人吹响攻城号角。” 七日为期,足够他重新整顿军中将士。 青白的茶烟缓起,给人世间凝重的气氛添了些轻软松散。 江文乐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什么情况?我刚才明明在电脑前准备开新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满目皆是金碧辉煌,抬眼是金灿灿的琉璃瓦,垂眸是略含温热的蓝天暖玉,金黄色的蟠龙附着红色圆柱,极尽奢华。 一群身穿不同颜色官服的人恭恭敬敬地排着列,伫立在这暖玉之上。 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身着香色缂丝祥云金龙纹龙袍,剑眉星目间尽显肃然的男子。 一位官服为黑色绸绣熊罴花纹于补子之上的高大男子眉头紧锁,终忍不住迈出步子,上前道,“王上,下官之父如今还在沙场之上与那元昭国拼死拼活,您怎能如此轻率便要将我妹妹许配给那风流公子!” 那坐于王座的人还未发话,便有一人抢先斥责道,“大胆!林守备,你说这话可是忤逆圣意!王上的意思,岂是你能够左右的!” 只见这人亦是黑色官服,只是补子之上绣有云雁。 江文乐此刻心中已有了猜测,她必然是不知怎地误入了拍戏片场。 只是这剧组,未免太奢华了! 等等。 如果是误入片场,她为什么要与这群人一样恭恭敬敬站在这里?她身上又为什么会穿着一件大红色缎绣彩云白鹤纹朝服? 该死,定是有人把她拉过来当跑龙套的了。 她才不愿意干没有工资的事情! 江文乐清了清嗓子,朝着那身穿龙袍的男子朗声道,“先生,请问一下,你们试衣间在哪?我的衣服去哪了?你们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二十几年来,她一直坚守着一个原则。 问话要挑好看的人问。 殿内瞬间归于平静,无人再敢吭声。 “先生,您怎么不说话?” 江文乐见此人并不应答,便迈开步子,踏上了那通往金漆雕龙宝座的玉石阶梯。 哒,哒,哒...... 她每向上踏一步,殿内众朝臣的心便跟着紧了一分。 这诡异的气氛! 江文乐嘴角一抽,竟觉得有些悚然。 定是幻觉。 第002章 金銮殿 江文乐此时已经走上那王座。 她伸出手在龙袍男子眼前晃了晃,再次不折不挠地问道,“先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请您回答我一句,我的衣服去哪里了?” 众臣哗然,大多都摒住了呼吸。 终于,一位身着红色朝服同样有仙鹤绣纹的一位老者颤着手指着江文乐,“大......大胆!天微帝师,你这是做甚?” 江文乐茫然回头,“天微帝师?叫我吗?叔叔,您演技真棒,但是我不是你们剧组的演员。” 众臣眼底皆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谔,他们心底暗暗有了结论,帝师一定是疯了! 龙袍男子轻皱剑眉,薄唇微启,“帝师......” 这磁性的声音里夹杂着庄严,甚至还有一丝不解。 “声音可真好听,长得还那么好看,为什么我从前在荧幕上没有见过你?先生,你是新演员吗?” 江文乐几乎都要趴到那龙袍男子脸上去看了。 “你......你......” 方才开口指责江文乐的老者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素日里天微帝师行事是大胆了一些,可也从未像今日这样大逆不道。 龙袍男子道:“帝师,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神色无怒无喜,令人捉摸不透。 江文乐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男子,花丝金龙乌纱翼善冠之下是几乎看不到毛孔的细致皮肤,剑眉之下的双眸淡漠,不怒自威。 这装备,也忒有钱了。 江文乐不止一次地在心底感叹着。 她甚至想摸一摸那金灿灿的翼善冠以及香色龙袍上栩栩如生的缂丝祥云金龙纹。 不行,她可是二十一世纪好青年,知礼守礼,断不会做出此等不礼貌的事情。 “帝师?” 龙袍男子再次开口,江文乐依旧是毫无反应。 她在仔细观详着这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翼善冠,猫眼石若干块,红蓝黄三色宝石若干块,还有数十颗珍珠。 龙袍男子嘴角轻抽,他觉得此刻帝师的眼神很古怪,古怪得让他浑身发毛。 终归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放任帝师在金銮殿上如此胡闹。 可眼前这位又是未登基之前,仍然是太子时候的老师,感情颇深。 龙袍男子面容依旧肃然,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老师,莫要胡闹了。” “先生,你有一缕头发缠到这花丝金龙上了,我帮您将它弄好,否则你摘帽子的时候恐怕会扯到头发。” 江文乐心中暗爽,终于让她逮到机会名正言顺地摸一摸这玩意儿了。 不等龙袍男子开口,江文乐便抬起了手。 “勾在上面了,要是能有个小剪刀把这缕头发剪断就好了。” 江文乐四处张望着,很快便发现了自己身上佩戴的一把精巧的玉柄嵌宝石绒鞘短刃。 “不要乱动,我帮你把这一缕头发割断就好了。” 江文乐抽出短刃,寒光闪烁进了龙袍男子茫然的眼睛里。 帝师,是真的疯了。 朝臣们暗吸一口凉气,武官皆上前五步,文官则是手足无措,只惊呼道,“大,大胆!快来人,快来人啊!帝师造反了!” 江文乐心觉不对,但拿着短刀的手却未停下。 短刀越过龙袍男子的头。 嘶的一声,那缕青丝散落在金漆雕龙宝座之上。 龙袍男子淡漠的目光缓缓升起怒意,嗓音低沉,“李天微!你在做什么!” 那身着红色朝服的老者跌坐在地上,扬声大喊道,“禁卫军何在!禁卫军何在啊!快去保护王上啊!” “什么情况?” 江文乐愕然,看着忽然架在她脖子上的大刀发愣。 一涌而入的禁卫军个个眸光犀利,动作利索。 这浩浩荡荡的气势让她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江文乐再次抬眼观望起这金殿,无摄像机,无补光灯,无导演。 眼前的一切着实都是真真切切的。 江文乐深吸一口气,绝望地合上眼。 完了,都玩完了。 她从电脑前直接穿越到了金銮殿。 红朝服的老者捂着心口,余惊未了地跪在地上,“王上,天微帝师,她,她方才持刀怕是有谋逆之心。” 龙袍男子乃景明国当今王上,名为宋永和。 宋永和将乌纱翼善冠扶正,冷冷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此时被禁卫军押着跪在殿前的江文乐,最终眸光又落到那红朝服老者身上。 “光禄大夫受惊了,来人,扶他回去休息。” 旋即便有人扶着这红朝服老者离开了金銮殿。 宋永和眸子微眯,不怒不喜地望着此时神情绝望的江文乐。 若是这殿内无旁人,他还真想问一问,李天微究竟在搞什么鬼。 江文乐自是不知宝座之上的宋永和在想些什么,只是整个人宛若失重了一般,不愿意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此刻这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礼守礼好青年早已在心中将各路神仙数落了个遍。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送来这儿! 这不是典型的刚入宫门就要断头吗! 宋永和形色肃然,“帝师,朕问你,方才为何持刀而来?” 原来她在这里的身份是一位帝师,身份还算尊贵,不算太糟,不算太糟。 “微臣方才似是被邪祟上身,才做出此等鬼迷心窍之事。微臣深知罪不可恕,还望王上念在往日君臣情分上,饶臣不死。” 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江文乐张口就来,满目皆是悔恨之色,好在她从前毕业于戏剧学院,演起戏来也不差。 “王上,既是邪祟上身,想必天微帝师也是无意之过,还望王上能够从轻发落。” 说话的人正是方才那位林守备,想到这林守备方才正在为自己的妹妹讨个说法,却被她这一番忽如其来的“邪祟上身”给弄得没了下文。 林守备如今竟然还愿为了她在这金銮殿上说上一句好话,真是个好人! “可这天微帝师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持着短刀,割落王上的头发。这罪过,也并非是她从前犯下的那些小罪过。” 又是这个黑色官服补子上绣有云雁的男人! 江文乐暗暗在心中记下,此人三番两次在林守备发言后拆台,绝非善类...... 第003章 上战场 林守备斜眼望去,“顺天府丞,你为何如此想让天微帝师落罪?” 顺天府丞王煊脸色阴沉,立刻接话道,“王上明鉴,微臣从未有此意,只是朝堂之上,须讲究个公正罢了。” 宋永和嘴角微微向下撇,面色之上的不悦还未被人发觉便消失殆尽,“谢长侯,你怎么看?” “依微臣拙见,天微帝师所言可信,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方才帝师被邪祟上身,我等又怎能抵得住邪祟之力?故天微帝师她亦然是受害者。” 说得好。 江文乐望去,这是一位身着紫色官服的大概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位谢长侯补子上绣有与她身上官服一样的祥云白鹤纹。 谢长侯眉目温和,又道,“可顺天府丞说的也不无道理,既是事发与众目睽睽的朝堂之上,还须秉公处理,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一个说法。” 谢长侯语气极其平和。 江文乐只觉脖子上的大刀离她的皮肤又近了一毫。 “谢长侯说的没错,那朕便照旧罚帝师抄万卷经书如何?” 万卷!您还是一刀要了我的命比较好...... “王上,经书之罚帝师已经遭过数十遍了,想必帝师心中也是极其不情愿抄经的。” 遭过数十遍......那可是万卷经书,莫非这天微帝师从前的日子里便是以抄经书来度日的。 正当江文乐以为这位谢长侯是在为她说话时,谢长侯又开了口。 “如今九原城战事吃紧,护国大将军此刻正缺一位军师坐镇。依微臣看,天微帝师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脑子里又装满了致胜奇招。九原城之战军师一位,朝中无人比她更加合适了。” 上战场? 江文乐想说,她更情愿去抄经书。 起码那样还能活命。 “如此甚好,那便让天微帝师赴往九原城守城,戴罪立功吧。” 宋永和的话重重地落在了江文乐心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发配边关? 江文乐坐在即将奔赴九原城的马车内,神色郁闷。 与她一同坐在车内的身穿浅绿色绸绣三蓝加彩百爹纹棉衬衣,月白色缎绣水仙花纹长裤的清秀女子自顾自地嗑着瓜子,似乎早已习惯了她家主子的反常。 “大人,虽然您平日里干的荒唐事确实不少,不过这一次,我是由衷敬佩您的胆量。您可知道,这建康城内大家都是如何传的?” 清秀女子边嗑瓜子便数落着。 江文乐望着这绿衣白裤的小白菜,问道,“如何?” 小白菜将脸凑近,忍着笑意道,“这事儿已经成了建康城头号大事,百姓们皆在传,天微帝师手持大刀,闯入金銮殿,割了王上的辫子。” “手持大刀?” 江文乐看了看腰间佩戴的玉柄嵌宝石绒鞘短刀,又好气又好笑。 “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小白菜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地应道,“光禄大夫吴长道嘴里传出来的。” 原是那个身着红色官服的老者,这样的嘴皮功夫,只当个光禄大夫真是可惜了,不如在茶楼里当个说书先生。 “对了,我今日被邪祟上身之后,失了些记忆。” 小白菜接话接的是极快,“无妨,反正大人您原本脑子里装的东西也不正常。” 江文乐不留痕迹地嘴角轻抽,又道,“你便给我讲讲我的事情吧。” “大人,您这不是难为我吗?您要是想听,我下车去给您抓来一个说书的,让他慢慢与你说。您这么多事,我可讲不来。” 马车微微颠簸,江文乐的心依然随之颠簸着。 天微帝师,看来您从前也是个不让人省事的主。 江文乐再问道,“那你便给我说说,我名字是何,你名字又是何?” “没想到邪祟入身伤到的竟然先是脑子。”小白菜啧啧叹道,“大人您是景明国帝师,名为李天微,字小山。我呢,叫做余佩,是大人您的亲姐姐。” “你这小白菜,再敢胡说我就没收了你的瓜子。” 余佩连忙用手腕护住了怀中抱着的一碟瓜子,道:“便不逗你了,我若是大人您的亲姐姐,可不得被您活生生气死。” 鉴定完毕,毒舌一枚。 “我们两个都来自蓬莱玄龄楼,师承知微老。大人你是直系弟子,我是旁系的。师父说了,你辅佐王上,我辅佐你。” 蓬莱? “可是话本里提及过的蓬莱仙境?” 余佩应的干净利落:“我不看话本。” 这世间竟真的有蓬莱仙境。 良久,江文乐实在是听不下去余佩不停嗑瓜子的声音,“余佩,你一直吃瓜子,就不怕虚火?” “大人,你又忘记了,我们蓬莱人不病不伤,不老不死。” 不老不死? 那她岂不是个老妖精。 “那我今年多大了?” “二十。”余佩应得极快。 正年轻,还好还好。 “生于几年几月?” “隆庆三十二年冬七月初七亥时。” 江文乐在二十一世纪的生辰便是七月初七,每逢七月七,朋友们便笑她别人过七夕,她江文乐只能过生日。 “现在是几年几月?” “隆庆五十二年春三月十四。” 对于她这个古代历史爱好者而言,她已经初步判断出了一个结果,自己果然是一个不合格的爱好者。 她丝毫没看出来这是历史上哪个朝代。 难道是架空? 好在她平时便喜欢看穿越文,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强。 “对了余佩,这马车内可有镜子?” 她从金銮殿出来之后,便直接和在殿外等候的余佩坐上了谢长侯准备的马车,这身上的红色官服还未脱下,她还未来得及看一看原主李天微的样子。 “有,不光镜子,还有瓜子葡萄草莓梨香蕉桑葚桃子。” 江文乐接过余佩递给她的小镜子,忍不住叹了一句。 “这么多吃的。” 转眼,她更加惊叹了。 这是个玳瑁边檀香木雕花果背小挂镜,先不说这镜子精致得出奇,单凭这清晰到能看到脸上根根分明的眉毛,便足以让她愕然。 “这小挂镜甚得我意,甚得我意。” 对于江文乐这个爱照镜子的人来说,此刻就像如获至宝了一番。 余佩悠悠然地接了一句,“大人,你没看出来吗?这镜子是我从你屋子里面偷偷拿出来的,我还以为你会责怪我呢。” 第004章 梅子酿 原来是原主李天微的东西。 江文乐不语,方想起镜子里面的俊俏眉眼。 李天微的脸,与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江文乐一模一样。 生辰八字吻合,相貌相同。 倒也算是有缘。 马车颠来颠去就这样过了半日,正是午时太阳正浓之时。 车夫敲了敲车窗,“大人,姑娘,咱们已经出建康城了。” 余佩将头探出窗外,对满头大汗的车夫点了点头,又缩回了脖子,道:“大人,这日头太烈,咱们先去酒馆里歇一歇再出发也不迟。” “好。” 江文乐起身,与余佩一同下了马车。 她抬眸,看到这不大不小的酒馆门前的牌子,醉春风。 上了二楼,有穿着灰褐色布衣的店小二前来招呼。 余佩似乎没给她点菜的机会,喋喋不休地报了十几个菜名。 看着店小二一气呵成地记下满满一张的菜名,余佩满意地呼了一口气,不忘问上一句,“大人,你想吃点什么?” 三个人,大约十五六盘菜。 江文乐心中只有六个字飘过,浪费粮食可耻。 “三碗白米饭,三壶热酒。” 店小二听了这话,连忙道,“得嘞!” 余佩把离江文乐最近的方红木刻梅花椅子拉了出来,江文乐坐下之后,余佩坐到了她的身旁。 车夫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块白色却因风尘略微有些泛黄的手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江文乐又站起身,将身旁另外一个椅子拉了出来,朝着车夫道,“快坐下,还站着做什么?” 车夫拿着手巾的手顿珠,愣愣地望着江文乐。 江文乐道,“无事,既是出了建康,就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余佩笑道,“快坐下,你可得歇息好了,我们两个从建康到九原城,可都指望着你一个人呢。” 毕竟这是当朝帝师李天微,车夫心里总是有几分畏惧与不自在。 他颤颤巍巍地将手巾挂在了脖子上,硬着头皮在江文乐身旁坐下。 而江文乐说话也没有半点避讳。 “余佩,谢长侯是不是从前与我有仇?” 江文乐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谢长侯要让她去上战场。 “谢长侯?谢云?他与师父知微老乃是挚友,与我们玄龄楼向来交好。” 余佩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有没有私下与他结什么仇我就不清楚了。” 对于江文乐而言,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有这个谢长侯,全部都是未知的。 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小心应对。 心里面刚刚出现的肃然之感此刻又被打破得烟消云散。 油豆腐焖红烧肉,桃仁鸡丁,嫩笋炖牛肉羹汤,蒜泥皮蛋拌豆腐,土豆排骨,腐乳蒸鸡,荷香糯米蒸排骨...... 江文乐按了按饥肠辘辘的肚子,将店小二放在她面前的三碗米饭分别递给了余佩和车夫一碗。 这红烧肉色泽红亮,嫩滑的肉入口先是一股糖香味,软软糯糯的口感之后,酥嫩的肉爆出鲜汁,这味醇汁浓的感觉令江文乐回味无穷。 皮蛋拌豆腐更是极妙,入口爽滑,鲜香的皮蛋再配上开胃的酸辣蒜蓉,再以葱花提味,咬上一口便唇齿留香。 腐乳蒸鸡与荷香糯米蒸排骨还未尝到味道,那色泽与扑鼻的鲜香便已然让人垂涎三尺。 江文乐吃的满足,饭后又忍不住尝了一口醉春风的招牌好酒梅子酿。 梅子的清香和着蜜糖的甘甜,细腻的口感与恰到好处的酒香,尝上一口之后,唇齿间尽是温润柔软。 春日正午的烈阳照人,这冰镇过的梅子酿正是解渴。 江文乐从酒香里回过神,清爽一笑道:“余佩,我们要几日能到九原城?” 余佩只顾着啃那软糯排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出了建康,大概两日便足矣。” 两日。 江文乐暗暗盘算了算日子,这才扬声唤来了店小二,“再帮我准备二十壶梅子酿,直接装进车子里就好。” 这两三日在路途中也能解解馋,剩下的便带进九原城内慢慢喝。 “今日吃得舒坦!” 余佩重心向椅子后移,惬意地仰着脸,感受着从半开的纹窗外照进来的暖阳。 江文乐枕着手臂,望着窗外不算繁华的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一匹快马自道上经过,惊起了地面黄色的尘。 “那是?” 骑马的高大男子身着一身黑衣,正是今日于金銮殿上的林守备。 林守备怎么也出建康城了? 江文乐站起身,顺手提起还未饮尽的那壶梅子酿,两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余佩的肩膀,“走吧。” 桌上的十五六盘菜肴此刻以及空空如也,余佩着实是坚守了不能浪费的好精神。 这时日头已经不那么刺眼了,车夫继续驾着马车,迎着暖阳朝九原城赶去。 天快黑的时候,三个人便就近寻了一家客栈歇下。 江文乐在路上顺手买了几件看着合眼的衣服,将这红色官服换了下来。 自从建康出发已过了三日,马车终于进了九原城,比余佩预料中的两日还多了一日。 江文乐还记得,大约是在她进九原城的前一天,也就是三月十六,她在路上一个镇子吃酒时,好巧不巧地又看到了那男人。 她看得清楚,林守备驾着马的动作比三月十四那日要缓上了许多。 哒哒的马蹄惊起黄沙,是回建康城的方向。 第005章 九原城 林守备林显比江文乐的马车早到了一日,他是三月十六到的。 林显到了九原城之后,便直接进了步兵校尉林邵的帐子。 “父亲,妹妹已经在府里哭了五六夜了,您快想想办法。若是要让她嫁给那风流子钱大宝,她以后可该如何过下去。” 钱大宝的父亲是朝中三品文官,钱家是谢长侯府的旁系亲戚,又在建康城内经营着钱庄生意。 钱家家大业大,可钱大人独子钱大宝却是个混账玩意儿。 这混账不知在哪见了一次林家小姐,便闹着让父亲去提亲。 且不提他终日里不学无术,流连建康城各个花楼。 但他曾经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娶民女,这是林家万万无法忍受不了的。 谁知林家刚婉言回绝了钱大人,以为此事就此便风平浪静了。 谁曾想那钱大人竟直接去找了谢长侯,谢长侯又将钱林两家之事如实禀报给了王上,这便有了王上御旨赐婚一事。 “显儿,我们林家世代习武,在朝中的根基本就不稳。如今九原城一战王上封了我为步兵校尉,你可知为何?” 林显脱口而出,“自然是因为父亲有将领之才。” “非也。” 林邵将刚刚画好的布防图收了起来,继续说道。 “如今这朝堂之上文官气焰太盛,而武官却只有护国大将军叶秋一人独撑一面。这朝堂上,就快要变成文官的天下了。王上有意栽培我们林家,你还没看出来是为什么吗?” 任林邵为步兵校尉,是王上想要培养朝中武官。 亲自赐婚钱林两家,是为了利用钱家的势力加固林家在朝中的根基。 王上的用心良苦林显不懂,可他林邵活了大半辈子,又怎么可能懂不了。 林显攥紧的拳头又松了一松,声音低了几分,道,“可是父亲,那可是妹妹一生的幸福。” “为父明白,若有可能,我也不想如此。可王上已经下了旨,身为景明国子民,这旨意,我们必须得接。” 林邵沉静的眸光之下,藏下了心疼,藏下了无可奈何。 “显儿。”他缓缓开口,又道:“你此番擅自来九原城寻我,已是冒险之事。” 林显道:“父亲,我只是想找您拿个主意。” 林邵喉咙有些干涩,“我们林府听从王命,你回去吧。” 九原城是个没有潺潺流水的地方,这里有的是望不尽的黄土。 隆庆五十二年春三月十七,江文乐初到九原城。 竟无人于城门口迎她。 车夫于她们告了别,将二十坛梅子酿留下,便驾着马车,踏上了回建康的路。 城门口驻守的士兵皆是常年守在边境,没有一个人认得这大名鼎鼎的天微帝师。 士兵们将她拦了下来,不许她入城。 江文乐默然,垂下眼皮,问道:“余佩,九原城内都有何人?” 余佩应答:“护国大将军叶秋,步军校尉林邵,骑兵校尉李章。” 江文乐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与他们是否有过私仇?” “隆庆四十九年,你在金銮殿内告发叶秋私吞军饷一事,经大理寺查证确为属实,而后叶秋被扣掉足足五年俸禄。有没有私仇,你自己想。” 李天微干得漂亮! 将士们常年于沙场征战生活已是不易,叶秋还私吞他们的薪俸和给养,他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江文乐发问,“为何不是削官剥爵?” 余佩悠悠然应道,“百官之中武将少得可怜,王上若是削了他的官,怕就无人能来此领兵打仗了。” 原是如此。 江文乐在心中已经有了个底。 既然叶秋不愿意出城迎她,那她江文乐便自己入城会一会他。 “余佩,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我是帝师?” 江文乐记得古代高官手里面应该都有一块令牌。 余佩比划了两下,“你的那块羊脂玉呢?那块镶珠龙纹佩,上面有王上的刻印,景明国将士都认得。” 那块玉她是记得的,前两天换下衣服的时候她瞧着这块玉好看,便收了起来。 江文乐从宽袖中摸出了这块玉,便去给那守门将士看这块玉。 守门将士忙曲膝赔罪,“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天微帝师驾临,还望帝师恕罪。” 看来这叶秋不仅没有打算迎她,还特意没有告知守城的将士帝师将到。 叶秋是故意请她吃闭门羹。 江文乐沉声道,“无妨,你们不知并非是你们的错,怪只怪你们上头的人办事不力。” 眸子平静无波,这声音又听不出喜怒,众将士面面相觑,皆不敢开口说话。 这话并非是刻意刁难守门将士,她只是想告诉叶秋大将军,李天微来了,景明国帝师可不会受他叶秋欺负。 不能丢了原主天微帝师的颜面。 余佩亦面色肃然,扬声道,“王上命大人来九原城为这当今战事出谋划策,你们切要记住大人的模样,切莫再闹出今日的事情。” “卑职记住了。” 声音略微有些哑。 江文乐温和地笑了笑,道:“城门口风沙紧,众将士守了这么久都辛苦了。这二十坛梅子酿甘凉清甜,给大家分一分解解渴吧。” 与江文乐说话的将士身子一颤,连忙道:“卑职不敢!这是帝师的酒,我们这等人是配不上这等酒的,还望帝师收回成命!” 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江文乐垂下眼皮,有几分迟疑。 这个时代,连饮酒都要分个高低贵贱?她江文乐眼里可没高低贵贱这个说法。 她语调坚定,“那便把十坛梅子酿送到军营,剩下的是十坛犒劳你们的。” 这守门将士终于不再推托。 江文乐这才满意地进了九原城。 进了九原城,江文乐便拽着余佩四处跑。 九原城不大,不热闹。她记得清楚马车将出建康城时那一整条街的繁华,她曾以为景明国是个小却富达的国,直到亲眼来到九原城。 这九原城内没有半个摊贩,也没有建康城喜欢在家门口闲聊的夫人。 终于,她们俩走累了,也终于发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与余佩两个人在这九原城内走了半天,竟然迷路了。 江文乐望向余佩,“我们在这九原城内是不是举目无亲。” 余佩轻叹一声,道,“大人,你早就该料到的。这一次被发配到九原城的就咱们两人,王上连保护我们的侍卫都没有安排。只给我们安排了一辆马车,那几碟瓜子还是我自己带上的。” 苍穹之下,没有人能够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走,没有人能够告诉她怎样才能活下去。 江文乐缓缓道,“我们得给自己寻条路走。” 余佩道:“确实该寻一条路走了,往东走还是往西走?” 又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抛铜钱还是问路人,江文乐选择了后者。 只是九原城常年战火不断,城内的百姓们走的所剩无几。 偶尔见到几个人,皆是行色匆匆。 江文乐小声道,“你去找一位面善的问问,那些将军们如今住在哪里。”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身着银灰色盔甲将领装扮的男子出现在江文乐身旁不远处。 第006章 到军营 “听闻帝师入城,特来相迎!” 江文乐循声望去,说话的男子肩宽无比,配上这一身银灰色盔甲,宛若一台会动的冰箱。 她忍着笑,再往上望去,看到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 浓密的眉斜飞着,带着些嚣张的气焰。一双杏眸却是水汪汪的,清澈之下尽显纯良。 高挺的鼻梁之下是薄薄的唇,江文乐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嘴有些干裂脱皮,想必是因边关之地风沙紧,气候干燥。 江文乐问:“这又是哪位?” 余佩应道:“李章,九原城一战的步兵校尉。” 李章迎着江文乐的目光,朝她大步走去,“帝师?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嗓音有些沙哑,但字字铿锵有力。 江文乐这才将目光移开,直接应了一句,“什么都没有,冰箱大人脸上好得很。” 李章清亮的杏眸因不解睁得更大了一些,“冰,冰箱?” “冰...”江文乐锤了锤脑袋,“哎呀,我又糊涂了,太尉大人可莫要介意哈!” 李章回答得干净利落,“不介意不介意!帝师说话还真是有趣。” 在没几句寒暄之后,江文乐与余佩便随着李章一同来到了一处府邸。 府邸不大,看起来很舒适。 李章道:“帝师,这府邸里面虽然不能说是应有尽有,但也算得上是五应俱全,你可喜欢?。” 江文乐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为何不让我住进军营?” 李章笑道:“军营内都是像我们这样的糙汉子,我也是怕二位住不习惯。” “无妨,李校尉多虑了,带我去军营吧。”江文乐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李章有些惊诧,“帝师可想清楚了?军营内的条件大大可不如建康。” 她们看起来身形薄弱,该不会直接被一阵大风吹走吧? 江文乐道:“王上既然派我来做军师,我便该在军中为此战尽一份绵薄之力。若是因为怕吃苦便在这府邸内当缩头乌龟,岂不是忤逆圣意?” 战事危急,就算她不能为九原城一战谋略良策。 但她江文乐烹得一手好菜,或许也能为这些在风沙中为国坚守的边关将士解解馋。 再者,缝补旧衣这样的小事她也可以。 她是怕死,可王上既亲自派人将她送到了这里,她又怎敢在这安逸府邸内吃白饭? “不愧是我景明国帝师!” 李章刚想继续赞叹,却不料因为说话幅度太大,他的薄唇忽然裂开出血,宛若利刃划过一般。 李章拧眉,“嘶—” “那个—”江文乐看着都疼,“校尉大人,你平日里要多喝些水,多吃些水果。” “无妨!帝师莫怕,莫怕。”李章拿出身上带着的一张帕子,轻轻地沾了沾嘴边的血。 余佩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两瓣唇,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串葡萄,“给你,吃点葡萄可能会感觉好些。” 虽然她爱吃如命,可人家嘴唇都缺水到流血了,她必须贡献出自己的葡萄! 李章全然没有想到他这个糙汉子还能受到这待遇,愕然道:“多...多谢姑娘。” 江文乐抬眼看了看斜阳,道:“回军营吧,我还有个快递没收。” 李章再次不解,“快递?那又是何物?” 江文乐连忙解释:“我这脑子!是这样的,我来九原城时带了二十坛梅子酿,托城门口的将士送往军营。我方才的意思是我还有十坛梅子酿没有收到,算时间,此刻这些梅子酿也该到军营了。” 李章了然,道,“原来帝师说的是那几坛酒,那酒此刻就在我帐内。好在守城将士将酒送来得及时,不然,恐怕我到现在还不知知天微帝师来了九原城,就怕帝师在九原城内迷路。” “那几坛酒竟送到你那了,不过说实话,今日我们俩差点就迷路了,好在碰到了你。今天还得多谢谢你来城内寻我们,我那梅子酿回头必须得分你几坛!” “哈哈!我对这九原城熟得很,找了没一会儿就找到帝师你了,也算得上是缘分。实不相瞒,那梅子酿我倒是真的想尝上一尝!” 伴着言语来往,已至拂晓时分。 “到了,这里便是我军营帐。” 入目是整整齐齐落于黄沙上的营帐,远望是一望无垠的硝烟战场。 江文乐道:“还要劳烦李校尉带我去叶秋的营帐。” “帝师去叶秋那老狐狸岂不是会坏了心情?还不如与我一同去帐内吃酒!” 李章说得没有半分犹豫,他知晓这二人从前有过节。 江文乐淡淡一笑,“无妨,还不至于会坏心情。” 叶秋帐内 “大将军,李校尉将天微帝师带进了军营。” 叶秋刚将军甲收起,便听到这个消息,攥着拳头怒道,“李章这厮,莫非成心与本将军作对!气煞我也!” 李天微将到九原城的消息叶秋并未告知任何人,包括林邵和李章。 没想到李章竟然还是把那个油盐不进的女人接来了,还进了军营。 江文乐想要掀起帐帘的手一顿,将叶秋的话听完才挥起帐帘走进叶秋的营帐,“大将军莫不是想让我与余佩两个人在九原城内游荡?” 声音平静无波,和那日李天微在金銮殿上告他私吞军饷时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越平静,叶秋对她的怒意便越大。 “李天微!本将军就算心里是如此想的,你又能待我何!” 江文乐不怒反而粲然一笑,“将军这样想当然好。” 叶秋心头生寒,这个女人又在耍什么? “这样一来,到时候我回建康城告御状岂不是更方便些?”江文乐悠悠然应了一句。 叶秋紧攥着的拳头发出骨节碰撞的声音,“李天微,你成日里除了告御状还会做什么!一介女流之辈,竟还敢踏入军营!本将军还怕这刀剑无眼,会伤了某些弱质女流!” “叶将军若是有本事,大可堵住我的嘴,让我无机可乘。” 江文乐缓缓逼近叶秋,每近一步,眸光便寒上一分。 离叶秋还剩下一步的距离,江文乐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他,问道,“可你呢?” 第007章 第三罪 叶秋阴沉着脸,厉眸瞪向江文乐,“我又如何!” 江文乐冷笑:“李章校尉尚还身穿盔甲,你却已换上常服,不知叶大将军可是打算休息了?” 这个时辰,营帐外的骑兵正演练布阵,而步兵也在整整齐齐地操练着。 可大将军叶秋,却换上了一身缎绣常服。 他在偷懒,可惜被她江文乐瞧见了。 叶秋脸色一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李天微!你为何总是与本将军作对?” 因为这个女人,他已经足足五年没有领到过一分俸禄! 他恨! 江文乐绝色潋滟的眸里闪过不屑,“你也配?” 这等无德之人,她江文乐都不会放在心上,又何况是那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天微帝师? 他叶秋算得上什么? 叶秋满腔的愤怒近乎要全然迸发,这时江文乐却又悠悠然开了口。 “大将军的罪可需我一件一件说出来?” 她语调平和,却又偏偏将一件一件那四个字咬得死死地。 不等叶秋回应,她便又开了口。 “肩负圣命,却不做实事,此罪日后我自会细细禀报给圣上。” “其次,我携圣令而来,你故意不告知守城将士我来此的消息,可坐你忤逆圣令之罪!” 叶秋一拳重重捶于案上,“李天微!你可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女人,就算你是帝师又能如何?这天下,何时需要过女人?” 天微帝师,不知你听见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 她江文乐是怒,甚怒! 她眼睑微抬,水红的唇轻启,“身为大将军,口出狂言,对天下女子不敬。叶将军,你这三罪我均已记下,只待回朝。” 那一瞬,江文乐声色清冷,周身的气势宛若冰霜。 余佩与李章不由得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叶秋愕然,若这些落到王上的耳朵中,那他以后的俸禄...... 这种女人该千杀! 他就要将愤懑爆发,可江文乐却丝毫不给他机会。 江文乐垂下眼皮,眸底寒光令人不寒而栗,水红的唇却轻轻弯起,“叶大将军,你还想凭什么继续猖獗?” 不等叶秋回答,江文乐便拂袖离去。 余佩与李章连忙跟上,快要踏出营帐的那一刻,江文乐又顿住,侧过眸,留了几句话才肯走出营帐。 “另,试问将军,生你之人为何人?” “你凭什么看不起女子。” “若没有女子生你育你,你现在,还不知道会在哪里。” ———— 晏南风帐内 “你可确定?”他再三询问。 帐内跪着的探子足足回答了三次晏南风这个问题。 “卑职亲耳听到的,据说是那位帝师有谋逆之心,被皇上贬至九原城了。” 晏南风幽深的眸覆上一层冷意,宛若冰河。 宋永和,你好生糊涂。 李天微怎么可能会有谋逆之心? 天微她可是将她的赤胆忠心,将她的一生都付与景明国,付与你宋永和! 她用尽一生效忠与你…… 你怎能给她一个谋逆罪名? 你怎能委屈她! 陆离摆了摆手,跪了半天的探子领会其意,起身退出营帐。 帐内无人之后,他才开口问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生气!” 晏南风回答得极快。 陆离扶额,他家将军又在生哪门子气? 一会儿拧紧剑眉,一会儿又咬牙切齿。 但还别说,将军这气鼓鼓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陆离竟然觉得还有几分可爱。 晏南风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沉声道,“陆离,准备一身夜行衣,今夜我要去军营。” 陆离刚应了一句好,便又顿了顿,茫然问道,“将军,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此刻就在军营啊。” “我要去的,是景明国军营。” 景明国军营? 去做什么? 偷帅令?暗杀敌军主帅?纵火烧粮? 这些都不像他家将军会看得上的事儿。 陆离问道,“将军,你去那里做什么?” 晏南风答得干净利落,“见她。” “见谁?” “景明国帝师,李天微。” ———— 弦月如钩,薄薄的月光晕染开浓稠夜色。 江文乐寻了块平滑些的石头直接坐下,手里提了一壶梅子酿。 “在军营里晒月光,倒也让人难忘。” 坐在一旁的李章将手中的一碟花生米放于三人中间,他挠了挠头,颇为不解。 “帝师,你这话我咋一点也听不懂,人家都是晒太阳,哪里有晒月光的?” 余佩嚼着花生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应上一句,“你别理她,她最近总是胡言乱语,想必刚刚又是说起胡话了。” “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再说我便不让你吃了。” 江文乐作势便欲要将花生米拿远,余佩忙下意识地伸手去够。 李章杏眸清澈,望着江文乐道,“帝师大人,说实话,今天在叶秋老狐狸帐内,我特别佩服你!没想到,你竟然能够一连串说出那么长一段话!” 江文乐道,“校尉大人这不是也能说出一串话?” “这哪能一样,你说的那些都是对的。而且你那时候气势特足!特别有范!” 江文乐垂眸浅笑,那可不!她可是学过四年演戏的人。 这些桥段,她光是跑龙套就干过好几次,早就对这些耳熟能详了。 “我今日去叶秋帐内之前,没想过会和他吵起来。” 她本想去了解战况。 可她也不是一个愿意受气的主。 “但是现在吵都吵完了,恐怕日后我与叶秋再难共事。” 叶秋毕竟是大将军,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便是内部有矛盾。 何况他们两个这个矛盾还不小。 李章拍了拍胸脯,道,“日后有我李章在,不管咋样,我都站在帝师这边!” 叶秋那个老狐狸,早些年私吞军饷,让将士们挨饿,他李章早就看不惯他! 要不是李天微将这件事情告发,恐怕军营里那些士兵们都会被饿死! 他敬佩她!是她李天微救下了士兵们,重正了景明国军营风气! 江文乐还未来得及说话,余佩便举起了手里那壶梅子酿,爽朗的声音划破静夜,“这话说得痛快!李校尉!我敬你!” 爽快人相处起来就两个字,得劲! 第008章 终相见 夜色里,晏南风与陆离此刻已经悄悄来到了景明国军营。 陆离扯下黑布面罩,有些不情愿道:“将军,咱们这样子...会不会不太好?” 那营帐里住的可是位女子,深夜闯进实在不合礼数。 听闻景明国帝师李天微风姿绰约,莫非...将军对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起了非分之想? 陆离想到这,连忙道,“将军,虽说她是景明国帝师,但若是你真心待她,属下相信,你一定可以打动她的!” 李天微有着天资绝色,将军亦是风神俊逸,这二人般配,甚是般配! 晏南风恍若未闻,小声道:“把面罩带好,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候着。” 将军这是......默认了? 万年铁树要开花了! 月光清亮,晏南风的身影踏入夜色,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眸。 他沉静的眸光里,藏下些许期待。 皓月当空,这样的夜,让他想起了前生与李天微大吵的那一夜。 前生,李天微是他的妻子。 数年来,两国战事不断。 隆庆五十六年,景明国武将太少,再也撑不起来规模大的战争。君主宋永和主动提出联姻,但奈于登基以来没有一儿半女,而建康城内唯一适龄的尊贵女子,便是李天微。 宋永和提出,愿意将天微帝师嫁于大将军晏南风,以此来换两国常年交好,共创和平盛世。 长期的战争导致元昭国粮草军力亦是不足,元昭国君主元君曜便应下了联姻。 隆庆五十六年七月七,李天微嫁入将军府。 两国的的确确地保持了十几年的平静,无人再蓄意起事。 成婚四年后,在一个像这样的夜晚里,晏南风发现了李天微与宋永和四年以来从未间断过的信件。 晏南风发怒,与李天微大吵了一架。 也是从那一夜开始,二人的关系便再也不复从前。 月明星稀,晏南风回过神。 天微,这一世,我只求你能够得到幸福。 就算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与宋永和在一起也无妨,我只愿你能够欢喜。 可是宋永和这个混蛋,竟然将你发配边关。 这个气,李天微忍得了,但他晏南风忍不了。 宋永和,你如此待她,我岂会坐视不理? 这一世,我定然不会让她再爱上你。 晏南风附耳于营帐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舟车劳顿,天微一定是已经歇息了。 四处无人,晏南风掀开帐帘,踏入李天微的营帐。 帐内仅有一面方木桌,一面水蓝色牡丹藤萝纹矮屏风,一张看起来较大的红漆木床,半圆的牙色帷幔床帐可以拦住一些蚊虫。 那木床质地极差,她住着怎么会舒服? 晏南风觉得心头有些疼,他越过屏风,朝牙色帷幔走去,立于离红漆床还有两米的位置。 他缓缓扯下面罩,殷红的唇轻启,“天微,你歇息了吗?” 没有回应。 “你现在可能还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认识。” “我叫晏璟,字南风。” 晏南风句句说的小心翼翼,帷幔内却始终没能传来半点动静。 睡着了吗? 晏南风正疑惑着,忽然听闻营帐外有脚步声伴着嬉笑声传来。 是朝天微的营帐走来,是谁这么大胆,不知廉耻,竟然敢半夜前来。 晏南风势必要在帐内保护天微的安全。 他将面罩戴好,迅速地躲到了屏风后面。 等等,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江文乐清朗的声音传入营帐内的晏南风耳朵里,“今晚上这月光甚美,配上这梅子酿,堪称良辰美酒!” 李天微在帐外?帐内无人,原来他方才一直都在自言自语。 她竟然去喝酒了? 晏南风分明记得,前世的李天微是滴酒不沾的。 难道是因为宋永和不信任她,所以便借酒消愁么。 李章打了个哈欠,用笑意将倦意掩下。 清和的微风伴着皎洁月光,夹杂着几分醉意,他甚至想直接闭上眼睛入眠。 李章道:“良辰美酒,更有二位佳人相伴。李某读的书少,只能说上一句足矣!足矣哈哈!” 怎么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江文乐嫣红的唇盈盈一笑,带着几分醉意道:“今天过得高兴!你们俩今天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明天咱们还要商讨战事。” 梅子酿醉人,余佩粉面桃腮,迷迷糊糊扬声道:“明天明天我们......继续喝!”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整个人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来。 李章反应极快,连忙扶住余佩,她才没摔到地上。 李章垂眸望了一眼已经昏睡的余佩,怕吵醒她,便压低了声音道,“我送余佩姑娘回她的营帐,帝师这几日舟车劳顿,今夜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好好好,去吧去吧。” 江文乐半醉半醒地拂了拂手,懵懵地踏进营帐。 进了营帐,她便循着床的方向恍恍惚惚地走去。 梅子酒的酸甜味道和着几分江文乐身上的清香,被一阵缓缓而来的微风吹入晏南风身旁。 晏南风眼帘轻轻抬起,深邃的眸泛起阵阵涟漪。 这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 晏南风侧过眸,女子绰约的身影先是让他幽深的眸意味不明,后又令他心头加快了律动。 江文乐穿了一件月白色缎平绣金鱼纹束袖衬裙,外面套了一件香色绸绣荷花纹对襟夹小坎肩。 她白皙的脸颊泛着一层薄薄的绯红,杏眸斜睨间带着些许迷蒙。 两年了,他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前生李天微是在隆庆七十年离开他的。 李天微死后仅一年的时间,两国战争再起,九原城一战持续了整整一年。 那两年,他无时无刻不想再见她一面。 睁眸时想,合眸时也想。 想她时忧,想她时又喜。 晏南风的眸覆上一层薄雾,宛若幽深的潭水一般。 天微,好久不见。 晏南风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并非是他这两年里心心念念的李天微,而是来自未来世界的江文乐。 江文乐摇曳着步子,边解着衣带边朝红漆木床走去。 “砰—” 晏南风心头一震,连忙快步从屏风后走出。 第009章 解锦带 江文乐竟睡着了! 她还未走到床边,便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她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好...好酒!” 晏南风无奈的叹气声融入黑夜,他剑眉微拧,俯身将在地上打滚的江文乐抱起。 有点沉......只是有点。 晏南风嘟囔了一句,“怎么感觉你又重了......” 江文乐在他怀里并不安分,来回扯着衣裳,腰上系着的香色花纹锦带几乎快被她完全扯下。 晏南风眉头拧的更深了些,快速将锦带抓住。他左手抱紧江文乐,而右手则快速地在锦带上打好了一个结。 这个结一系上,便把江文乐勒的紧紧的,她几乎都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晏南风眼帘微垂,望着在他怀里乱扑腾的江文乐,低声道,“别再乱动了,夜里凉,衣裳全掉了着凉了怎么办?” 营帐内的烛光扑朔,点点光亮映照于江文乐玉颈下玲珑有致的锁骨上。 晏南风连忙移开了目光,慌乱地摁住她一直在乱动的手。 他加快了步子,匆匆地把江文乐放于床上,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从始至终,江文乐都没睁开眼睛,她只是一味地说着胡话。 “啤酒花生米,可乐配炸鸡,辣条炒肉丝都...都好好吃......” 江文乐砸吧着嘴,说着说着就咬住了被子。 晏南风似乎看到,她好像在嚼被子。 宋永和,你竟待她这般不好,饭都不让她吃饱。 晏南风伸出纤长的手,把她凌乱的发丝向后拢了拢。 那一刹那,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江文乐温热的脸。 那一瞬间,前世那些关于她的记忆入泉水般一齐涌来。 大婚当日,他将李天微独自一人置于新房。 “李天微,你以为这桩婚事只有你一人不愿?” 他望着李天微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谊,声音冰冷到了极点。 “你以为我愿意娶你?” 新婚那日宾客满座酒如江,他与她却不欢而散未褪华裳。 盛宴难再,当他开始后悔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渐行渐远了。 晏南风的指尖缓缓向下移,想要将被子从她牙口里拽出来,没想到她竟咬得更紧了一分。 江文乐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有男人在她耳边说话,那个男人还抢了她嘴里的肉。 混蛋!敢抢我的鸡翅! 江文乐蓦地睁眸,一把抓住了晏南风的手。 她杏眸迷离,“我的鸡翅!” “天...天微,你醒了?” 她的手抓住他的那一刻,晏南风紧张地像一块石头。 砰! 江文乐双目一合,直直地倒在了床上。 晏南风伸出一只手,于江文乐脸前晃了晃,“天微?” 在前世,李天微是极其注重仪态的。 她的锦袍上总是一尘不染,黛眉胭脂都会描的极其细致。 可如今,她随意地躺在床上,发鬓凌乱,面上未施粉黛。 天微醒来后,若是知晓晏南风看见了她这般模样,定会觉得有辱颜面。 晏南风想到这,连忙将红漆木床上的绑着牙色床幔的绳解开。 帷幔缓缓打开,遮住了她的面容。 未施粉黛,便已是姿容绝代。 她喝醉时,本是冰清玉润的脸颊却灿若云霞。 天微,你或是不知,在我眼里是极其可爱的。 晏南风正发着愣,忽被一阵烟气呛住了鼻息。 迷烟? 他竖起耳朵细细倾听,发觉有脚步声接近。 这人的脚步虽已经故意放轻,但步履沉键,定是习武之人。 晏南风凝眸,快步躲于帷幔后。 鬼鬼祟祟的,难不成是想要害她? 晏南风在帷幔后侧过眸,看清了来者的身影。 他认得这人,景明国大将军,叶秋。 叶秋身着一身粗布黑衣,朝江文乐的帐内放过一阵迷药之后,便大步走进了营帐。 这个女人屡次三番与我叶秋作对!今天一定要给她一点教训不成! 这个仇,叶秋一直记得。 整整五年的俸禄啊! 没了俸禄第一年,他养不起这众多家丁,只留了两个来侍奉家中妻妾。 没了俸禄第二年,存银已经裹不住温饱,他低价卖了田地,勉勉强强撑了一年。 没了俸禄第三年,五个妾室皆离他而去,仅剩发妻相守于侧。 没了俸禄第四年,生活拮据,光禄大夫吴长道实在是于心不忍,馈赠了他一些银子。 第五年,他好不容易要熬到头了,可这倒霉蛋李天微竟然又来了! 叶秋胸腔内愤懑缓缓平息,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竹签拿了出来。 晏南风瞧见了他手里的竹签,嘴角轻微一抽。 这叶秋身为大将军,具备足够的将领之才,心思竟然如此幼稚。 晏南风环视一周,看到牙色床幔底部的流苏坠子。 流苏之上,穿有水蓝色的珠子。 烛灯之下,晏南风高束起的黑发散发出淡淡的邪气,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丝丝冷笑。 他缓缓俯身,伸手拽下一串流苏吊坠,把坠子上的三颗水蓝珠握在手心。 叶秋寻了半天,才在屏风后找到那双月白色绣花鞋。 他轻嗤一声,眼角上扬,“让你吃点苦头!” 他准备将这尖锐竹签藏于她的鞋子里,待她明日穿鞋之时,那竹签便会刺入她的脚心。 那种疼痛,可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忍受得了的! 叶秋的丹凤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与嘲弄,李天微啊李天微,让你白日里那么得意,这下子,你可得好几天没法下床了!省得我在军营里见着你心烦! 没你这女人在本将军眼前晃悠,这些日子我也能过得舒坦些。 当叶秋的右手即将触碰到那双绣花鞋上时,床幔之后攸地飞出一颗水蓝珠,直直射中他的右手。 嘶......好疼! 叶秋眉头拧成一团,低喝出声,“谁?!!” 屋内无人,莫非是李天微她还醒着? 叶秋略微有些紧张地张了张唇,缓慢地移着步子,朝床帐走去。 紧接着,又有一颗水蓝珠自床帐外飞出,叶秋这次有了防备,侧过身躲开了珠子。 但他这下看得清楚,那水蓝珠是越过前后两层帷幔,从床帐后飞出的。 并不是帐内之人! 有,有鬼...... 叶秋慌张地丢掉手里尖锐的竹签,眸里充斥了惧色,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跑出营帐。 床幔之后,晏南风幽深如墨玉般的瞳孔闪过几分不屑,如寒玉一般修长白皙的手随意把玩着最后一颗水蓝珠。 第010章 巨震惊 “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是在......” 竟然这么快就…… 将军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陆离双手环臂,心里正感叹着,忽有一双手划破黑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 陆离右手迅速握住剑柄,警惕地转过身。 “将军?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眸光幽深,除了他家将军还会是谁? 晏南风拂了拂手,道:“走吧,回军营。” 陆离有些犹豫道:“就,就这样回去吗?” “不然?难不成你还想住在他们军营?” 陆离想到若是住在这里,将军与帝师两个人便能够时常相见,说不定能够发展得更快一些。 想到这,他清澈的眼里尽是笑意,连忙道,“未尝不可,未尝不可。” 晏南风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那你便睡在这儿吧,我回去了。” 眼看着将军已经快步离开,陆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连忙跟了上去。 “将军在哪,我便在哪。” 三月十八的阳光似乎要比三月十七更暖一些,江文乐缓缓蹙起眉,在暖阳的映照下读着方木桌上的一张纸。 “一念落书纸,数年未见,不忘相思。” “山海有你,不惧千里。” 什么玩意儿? 这谁写的 纸上隽永的字似乎在江文乐的疑问中慢慢散发着书写之人的绵绵情意。 她今日一醒来,便看到了方桌之上的纸,以及地上散落着的尖锐竹签,这竹签,像是有人在惊恐之下扔下的。 江文乐再顺着竹签散落的方向望去,发现了两粒水蓝珠子,有一粒,刺入了桌沿。 昨夜发生了何事?还有这纸上的东西怎么这么瘆人? 江文乐百思不得其解,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帐内会离奇地出现一段这样...露骨的话,更想不通这会是何人所留。 她正疑惑着,余佩的声音便从帐外传了过来,“大人,听说今日是骑兵演习新阵法的日子,快随我一同去看看!” “演习新阵法?” 没想到她这一生还能有幸见见古时候浩浩荡荡的军队演习,忽然涌上的好奇与激动将对这纸的疑惑全然覆盖。 江文乐随手将那张纸一扔,便欢雀地随着余佩一同去看演习。 战马嘶鸣,黄沙四起,震撼的场景落于江文乐眸中。 三千骑兵分成五个阵列,迅速环节成半圆形,另有两千骑兵分成两阵列,于半圆形之中,随时填补空缺。 李章位于半圆阵列最中间的位置,带领着气势磅礴的军队不断向前。 江文乐注意到,每向前一段距离,位于半圆形阵列中心的那两千骑兵便会缓慢往两侧聚拢,而中心力量却只有李章身后不到五百骑兵撑起。 演习结束,李章飞身一跃下马,将头盔交给身旁的士兵,便晃着身子朝江文乐二人跑了过来。 江文乐瞳孔渐渐变大,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台大冰箱朝她晃晃荡荡扑过来的景象。 这肩宽加上银甲甚像,甚像冰箱。 此刻这台冰箱已经移动到了她们二人面前,江文乐忙将脑海里的画面收回,将眸光直直地落到李章脸上,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冰箱。 余佩将准备好的水囊抛给李章,“喝口水。” “谢啦!” 这水到冰箱里多长时间能凝结成冰块? 李章喝过水之后将水囊收好,便问道:“帝师大人,方才我们的新阵法如何?” 江文乐忙晃过神,应道:“甚好,甚好!” 说完之后,她又道:“为何不见步兵校尉?” 李章道:“林邵那厮不愿与我们一起练,自个儿在后场领着步兵练呢。” 江文乐不解:“难不成上了战场还能分开打?林校尉为何不与你们一起练?” 李章应道:“我们这成群结队的马儿,这地上又全都是干沙,若是与步兵在一起练,他们浑身和脸上都会沾满马儿惊起的黄沙,还会影响鼻子和嘴呼吸。” “若是演习过程出了点岔子,还会出现士兵被马儿活活踩死的情况。” 林邵爱兵,自是舍不得将士还未上战场便被自家骑兵踩死,所以便与骑兵分开演练。 江文乐了然,拂了拂手,道:“走,咱们去步兵校尉那里看看情况。” 后场内,身着红甲的士兵手持长戟,随着林邵的命令一步一步移动着。 步兵身上穿的红甲看起来要比骑兵的铠甲轻便的多,但这样的红甲根本无法抵御强弩利刃的攻击。 按照江文乐的话来说,这六千步兵就是脆皮。 但林邵的布阵却极其巧妙,四千步兵分为十个阵列,摆成车轮状。校尉林邵位于阵形中央,四千步兵位于外围层层布设。 另有一千弓弩手形成半月形阵列,齐射后向后退回,再有一千将士控制战车向前,取代弓箭手位置后齐射,再向后退去,身着红甲的四千步兵此刻便会冲上前杀敌。 是好阵法! 江文乐在心中不禁暗叹,若是步兵与骑兵能在一处演练,两个阵法相互配合熟练,待到真正上战场那日也不至于会慌张。 演习结束后,林邵接过一块粗布,随手擦了擦额头上与脖颈处的汗,余光瞥到了不远处的几个人。 他连忙跑了过来,道:“李校尉来了,这位?” 江文乐都在军营内待了半日了,林邵到现在竟然还不知道她来了! 李章有些错愕,忙道,“这位是王上派来的军师,从建康来的天微帝师,昨日便到了。” “天微帝师?未曾远迎,又未曾拜访,实在是失敬,失敬!”林邵连忙赔礼。 他昨日在帐中连日连夜地研究这车轮阵法,并未收到关于帝师前来的任何消息。 江文乐眸光落到林邵眼周的黑眼圈,道:“无妨,我看林校尉气色不太好,还需好生歇息。” 林邵拱手,道:“战事紧急,我身为校尉怎敢偷懒。” 李章拍了拍林邵肩膀,赞扬道:“若是叶秋那厮能像林校尉一样尽职尽责就好了!” 旋即李章又变了神色,有些嫌恶地说道:“叶秋那老狐狸恐怕现在还在帐内睡着美觉!” 骑兵与步兵均已演练了一整个上午,他叶秋身为大将军,不在这里监管也就罢了,竟然还在帐内睡觉? 他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大将军的? 江文乐嘴角不留痕迹地轻抽,待她回了建康城,必要与这位终日养尊处优,好睡懒练的叶秋大将军斗上一斗。 王上赐予他大将军的头衔,可不是叫他来这里当摆设的。 第011章 喜欢你 林邵瞥见江文乐脸上浮现出的愤恨之色,连忙为叶秋解释,“叶大将军为这战事殚精竭虑,想必是昨夜没能睡好,才会起得这么晚。” 虽说叶秋平日里确实疏忽懒惰了些,可他毕竟是大将军,都同处一个军营,若是还未开战便先起内乱,那这仗还如何打下去? 李章轻叹出声,“林校尉,你就别为他说话了,这老狐狸只会为他飘飘荡荡的俸禄殚精竭虑,才不会为了战事操半点心。” 江文乐拂手,“先别管叶秋了,你们二位今日忙活了一上午,还不快去休息一下。” 最后一个音调还未完全落下,江文乐如玉的双耳忽地一动,她微侧过眸,迅速地后退两步。 紧接着,她伸出纤纤素手,将即将刺中她的飞镖夹在两指之中。 江文乐望着指尖夹着的飞镖,愣了愣神。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般,就像是本能反应。 谢长侯说过,天微帝师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是李天微,她的功力仍在这具身体里,所以才会本能地保护自己。 余佩大惊,连忙把江文乐护在身后,“大人,你没事吧?” 江文乐失了神般摇了摇头,长呼一口气。 就差一点,她就要小命休矣! 她才刚刚来到这古时候没几天,还没转个够,可不想就这样死去。 况且,如果她在这里死了,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李章抽出长剑,“大胆!是谁这么大胆!” 林邵亦是警惕地观察四周。 “不错嘛!”江文乐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赞叹声, 紧接着,一个身材矮小瘦弱,面色蜡黄的小士兵自枯草堆里跳了出来。 江文乐循声望去,这士兵身上的红甲几乎沾满了黄土,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脸蛋还没有一个手掌大,远山眉高挑,流转着一抹邪魅。一双杏眸深邃不见底,鼻梁高挺,唇角微微勾起,尽显挑衅之意。 小士兵朗声道:“我听说天微帝师来了,便过来看看!” 林邵一眼看到小士兵身上的红甲,便知这是他们步兵营里的,厉声斥责道:“大胆!你是哪个营里的!竟敢行刺帝师,不要命了吗?!” 小士兵拱了拱手,语气忽然变得恭敬起来:“校尉大人,吾乃九营小卒介不二!” 姐不二? 江文乐伸手点了点余佩的肩膀,余佩领会其意,往一旁退去。 小士兵一看见她,充满邪气的眸光忽地雀跃起来。 江文乐身姿挺拔,缓缓朝小士兵走去。 “帝师大人,此人恐有贼心!” 林邵的话还未说完,江文乐便拂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天微帝师!方才的飞镖是我丢过去的!” 小士兵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自豪,似乎在说:怎么样!我丢的飞镖厉害吧! 江文乐神色平静,心底却早已掀起波涛汹涌。 你这小娃娃!知不知道你那飞镖差一点点就要了我的命! 她不敢想若体内没有原主李天微的功力,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江文乐竭力让自己的面容保持冷静,待走到小士兵面前时,她垂眸轻问,“你为何如此?” 声音平静的不得了! 小士兵听了心底却欢喜极了! 他就猜美丽善良可爱迷人落落大方的天微帝师不会因为这个飞镖生气! “因为我喜欢你!” 众人骇然,皆是面面相觑。 江文乐一阵猛咳。 小士兵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些,瞧瞧,帝师听了这句话都高兴得咳出来了!他就猜帝师也会喜欢他! 趁着她高兴,小士兵决定再接再厉。 “你手里的飞镖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很漂亮,是不是?” “只有你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我的漂亮飞镖!” 江文乐感觉到此刻手里的飞镖引来了众人炽热不解的目光,这差点要了她命的飞镖真...漂亮。 本着一定要尊重别人喜欢的原则,江文乐微微一笑,“既是漂亮,你就应该好好收着。” 小士兵有些错愕,眼角耷拉了下来,“你不喜欢我给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合着你平常给别人打招呼就是往人身上丢飞镖啊!认识你的人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血霉。 也不知道那些和你打招呼的人至今还有几位存活于世。 “姐不二,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你的漂亮飞镖也还给你。但请你记住,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能躲开它,知道了吗?” 江文乐扫过手里尖锐的飞镖,心里不禁有些发寒。倘若不是因着原主李天微的本能反应,她如今怕会命丧于九原城。 “我姓介!叫介不二!”小士兵仰起头,拧着眉头道。 “而且我介不二只会和我喜欢的人打招呼!我...”小士兵有些吞吞吐吐,“我只会和你一个人打招呼!” “你武功天下第一好!肯定能躲开的!” 武功天下第一好实在是不敢当,她江文乐在武功上面真的什么都不懂。 等等。 这声音? 小士兵的嗓子有些哑,所以江文乐起初并未注意他的声音。可他一吞吐起来,听着实在是有些像女子声音。 江文乐垂眸,将目光定到了介不二的脖颈上。 没有喉结。 莫非这小士兵是女扮男装混入军营? 江文乐如墨玉般的眸暗暗转动,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便勾唇一笑。 帝师她,她笑了! 介不二心里就要高兴得开出花来了,帝师定是听了她的夸奖才那么高兴的! 看来女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赞,帝师也一样! 她以后可得多找机会夸夸帝师。 介不二正在心底盘算着,双肩之下肚子之上的部位忽被一双玉手袭来。 “啊!”介不二吓得发出一声惨叫。 江文乐匆忙松开了她,低声喝令:“别叫!” 介不二深邃的眸子忽地覆上一层水雾,泪汪汪地看着江文乐。 江文乐抚额轻叹,这绝对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不要脸的一件事儿。 只愿余佩他们能快些忘记她这一段黑历史。 余佩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帝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无礼的事情! 介不二瘦削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本就沾上黄沙的脸此刻被手和着泪水抹成了花脸,她的嘴角低垂,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说出的那句话,更是令江文乐惊掉了下巴。 “你,你要对我负责。” 第012章 介不二 可是你明明是女子。 我如何对你负责! 江文乐余光瞥到身后错愕的众人,秀眉轻蹙,拉过介不二的手,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跟我回营帐。” 回...回营帐。 众人再次想到帝师方才“突袭”小士兵的场面,莫非她要将他带回营帐给...... 进营帐之前,江文乐还不忘叮嘱了一句,“你们几个都别跟进来。” 难道,难道真的是要...... 余佩长叹,她从前怎么没想到原来帝师好这口。 江文乐丝毫未察觉到此刻众人心底想着的画面,她只是想问清楚介不二到底为什么女扮男装混进军营。 她之所以要在无人的营帐内问,是因为小士兵这样做可是欺君之罪,介不二纵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介不二心底却欢喜极了,刚进营帐便忙开口:“帝师帝师,你......” 江文乐松开她的手,蹙起的眉缓缓舒展,打断了介不二想要说的话,“说吧,为什么混进军营?” 介不二比江文乐矮了一头,她抬着脸,纤长浓密的睫毛于杏眸之上扑闪着,“为了见你。” 她身上那股邪气呢? 还有那股不知其意的挑衅呢? 怎么现在介不二这张脸上就只剩下了纯真无害? 她可不能被介不二给迷惑了! 江文乐挺了挺身姿,特意给自己平和的语气里加了些庄重,“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可是欺君之罪,你不怕死?” 介不二行事与言语都太过轻狂,这样下去以后定会吃大亏,她便决定先吓一吓她。 江文乐不相信世上会有人不怕死。 介不二的话却让她无言以对。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猜出来我是女子的,帝师天下第一绝顶聪明!” 半个时辰过去了,江文乐对于介不二的真实身份仍旧是一头雾水。 “介不二,要不然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托人悄悄送你回家。” “帝师在哪,不二家就在哪。” “介不二,是谁把你送入军营的?” “是不二自愿来的!” 莫非...这介不二真是原主李天微的小粉丝? 古代追星都这么拼的吗,竟然直接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这种生死难料的地方。 江文乐再问:“你在这军营里待了多久了?” “唔...”介不二数了数手指,“今天是第四天。” “第四天?” 江文乐从被派到九原城到现在,正好是四天。 “你从前见过我?” “见过见过!我在建康城见过你一眼的!” 若她说的都是真的,介不二是为了她来到军营的话,她在金銮殿被王上派往九原城当军师的那一天,介不二便已经进了军营。 那介不二的家,一定就在九原城。 又或者可以说,介不二在进军营之前,便已经身处九原城。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到军营?” 就连守城将士都没有接到消息,她一个小小的,在军营里又没有任何人脉的小士兵,又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我感应到的!”介不二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感应?难不成她还能预知未来? 江文乐有些怀疑,“真的是感应?” “真的真的!我们太玄族里的人打小就能感应到以后要发生的事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她江文乐都能从二十一世纪来到这里,那么有人能够预知未来,倒也算不上稀奇。 “我再问你,你是怎么混入军营的?” “我从那一堆打仗之后死去的士兵身上扒下来了一身红甲,九营的那个傻大个不会算数,他自己都算不清营里有几个人,老笨了!” 看来,是九营参领的疏忽。 江文乐眸光不经意地看到上午她扔到地上的那张纸,连忙问,“你昨晚是不是偷偷溜进过我的营帐?” “昨晚我睡得可香可香了!才没有偷偷来呢,我可是要等到扔飞镖这种能够让你难以忘记的时候再见你。” 不是介不二。 那句话,究竟是谁留下来的? 墨香萦绕,晏南风手持狼毫,于宣纸上写下了几个隽永的字。 甚思,甚思。 字形与江文乐帐内那张纸上的完全吻合。 晏南风唇角微勾,眸里尽是笑意,他在回味着昨夜为江文乐留书的一幕。 她看见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陆离刚掀开帐帘,便看到晏南风这副模样。 将军自昨夜从天微帝师帐内出来之后便如同着了魔一样,从前是几年不笑一次,如今是半日笑了几百次。 若是此刻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怕是会坏了将军的好心情。 他轻叹口气,转身欲要离去。 “陆离。” 晏南风叫住了他,“何事?” 陆离硬着头皮,朝晏南风缓缓走去。 “走快点。” 陆离忙加快脚步,“将军,其实也没什么事,都是些小事,小事。” “但说无妨。” “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朋友,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但那女子如今与其他男人好上了,我那位朋友如今还不知这件事。” 陆离说的吞吞吐吐,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晏南风的神情。 “将军以为,我该不该将此事告知于他?” “既然那位女子负他在前,此事还是早些让他知道为好。” 晏南风垂眸欣赏着宣纸上的字,又补充了一句,“你那位朋友,真是可怜。” 陆离决定趁热打铁,又道,“可我那位朋友很是痴情,一想起那位女子便满脸都是痴汉笑。我怕将此事告知于他之后,他会发疯。” “爱不得,求不得,确实很苦。” 如今天微仍在,他不会再让自己经历这种苦。 “但痴情不等于痴傻,既然那女子已经心有所属,你那位朋友就该坚强些,切不可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将军说的对,他能够如此想便好。 陆离松了一口气,再问,“将军觉得,我该如何劝他?” 晏南风提着狼毫,边写字边淡淡回答:“天下佳人甚多,何必执着于一位不属于他的呢?告诉你的朋友,总有一天他会遇到命中注定的姻缘。” 陆离这才完全放心,挺直了背,语气坚定,“将军,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命中注定的姻缘。” “天下佳人甚多,莫要执着于一位不属于你的!” 第013章 仅有她 狼毫自晏南风手中掉落,宣纸上被晕染了大片大片的墨。 顿时,晏南风脸上笑意全无,嗓音低沉,“此言何意?” 陆离暗道不好,悄悄向后退了两步。他怕将军发怒,自己会被殃及。 “您不是让咱们的探子密切关注天微帝师吗,他方才传来了个消息,说,说......”陆离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听到天微帝师四个字,晏南风瞬间紧张起来,“可是天微出了什么事?” “不是,帝师没有出事。”陆离咬了咬牙,决定一口气说下去。 “探子说,今日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士兵忽然冒出来,被帝师看上了。她还把那士兵领回了营帐,不许任何人跟着,两个人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都没出来。” 咔嗒一声,晏南风手旁的白玉酒杯摔落到地上,霎时间四分五裂。 陆离只觉得帐内空气忽然冷了些,他倒吸一口凉气,“将军,天下佳人甚多,莫要执着,莫要执着。” 晏南风如墨的眸宛若失了焦距一般,他垂下眼帘,深黯的眼底却似乎依旧平静无波,缓缓开口,“世间佳人,皆不是她。” 嗓音低沉,令人心弦不由得跟着一颤。 在他心中,纵有佳人千千万,无人能与李天微相比。 “将军,痴情不是痴傻,帝师既然已经心悦他人,您还是尽早放下为好。” 晏南风将染了墨的宣纸折起,丢入烛盏。 “我信她。” 火苗吞噬掉宣纸上的浓墨,缓缓升起的白烟里迸发出了点点闪亮的火花。火焰外淡黄色的亮光映照晏南风的侧颜,明耀温暖的光为他沉静的眉目添了许多人情味儿。 在对待感情方面,李天微绝不是一个随意的女子。 她不会做出那种荒唐事情。 帐内静了许久,晏南风不语,陆离亦是不敢吭声。 直到步兵校尉沈复大步走进营帐,这才打破平静。 “将军,你为什么要把骑兵营里的五百骑兵塞入我步兵营?现在离你之前定下来的七日为期,就剩下三日了,咱们岂能行如此冒险之事。” 沈复愁眉紧锁,此战他们原本就没有把握能胜。现如今开战在即,将军却把五百骑兵调入步兵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陆离悄悄打量了一眼晏南风的神色,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沈校尉莫要忧心,将军这样做自是有他的道理。” 这沈复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要赶在将军失恋的时候。 “可是将军......”沈复依旧不死心。 晏南风手里的宣纸已全部化作灰烬,他抬起眼帘,与沈复对视,“你此刻该拿着我给你的阵法图领着士兵演习,而不是在本将军帐内讨说法。” 精致绝伦的脸上,是一双如墨玉般光耀的眸。 微微挑起的剑眉下,深邃的眸平静无波,可周身却在不断散发冷锐。 沈复被他这一眼瞧得毛发悚然,声音弱了几分,“将军,我只是有些疑惑。” 有传言说,帝王杀人用权,富贾杀人以钱,晏璟将军可凭目光杀人于无形。 这传言,看来是真不假。 晏南风将用过的狼毫掷入笔洗中,墨色氤氲了清澈透亮的净水。 他扬声吩咐,“陆离,为沈复解释。” 话音刚落,便又补充了一句,“解释仔细些。” 陆离一个怔神,刚想要开口说好,晏南风清清淡淡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对了,你们二位留在帐内慢慢商讨,我出去。” 待陆离反应过来的时候,晏南风已经走出了营帐。 沈复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间本就不存在的冷汗之后,才低声问道,“陆副将,将军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陆离摇头叹道,“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太不好了。” 将军面上越是冷静散漫,心底生出的惊涛骇浪就翻涌得愈加猛烈。 很显然,将军此刻心情肯定糟透了。 看来,帝师那档子事儿对他影响颇深。 沈复一听,连忙凑得更近一些,“敢问陆副将,是哪位不长眼的混球子又惹怒了将军?” “那人确实眼睛不太好。”陆离赞同地点了点头。 将军哪里不好?帝师她怎地能看上一个小士兵? 陆离刚想要将这事情说出来,忽地喉咙发紧,想起了晏南风掀开帐帘时的神情。 尤其是那一抹清凉的笑,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瘆人。 他总觉得,将军此刻仍旧站在帐内,等候着他说话。 沈复见陆离不吭声,又凑近两步,关切地询问,“陆副将?怎么发起楞来了?” 陆离回过神来,入目便是一张大脸。 他被吓了一大跳,缓了缓之后又仔细看去,原来是沈复。 此刻沈复离他仅剩一掌距离。 “沈校尉,你怎地离我这么近。” 陆离慌忙地退后两步,干咳一声才道:“将军既令我同你仔细解释,那咱们在这帐内便只能谈公,万万不可谈私。” 他哪敢将那事情说出来啊。 “有理,有理。”沈复这才想起来此行目的,他来到将军营帐,不正是想要知道将军这样安排到底是为什么吗。 陆离便直接开始解释,“此战景明国兵力远大于我军,他们有六千步兵,五千骑兵,而我们只有五千步兵,三千骑兵。” “若是用我们全部兵力与景明国硬拼,定会死伤惨重,此战定然会败。” “你我二人如今唯一能够做的,便是领兵演习将军这一套阵法,到大战那日于沙场上拼个战术,或许能拼出了胜字。” 沈复依旧觉得此法不妥,拧着眉头问道,“步兵营尚好说,这几日就能练好。可骑兵营少了五百骑兵,我们原先骑兵阵法如今已然乱套。难不成,我们要在这几日时间里,彻彻底底地重新规整阵法?” 陆离缓缓一笑,眉眼间写满自信,“沈校尉放心,此事将军已有法子应对。” 沈复一听两眼霎时间放光,连声问,“什么法子?可是将军已经准备好了新阵法?” 若是如此,那便是极好的。只要今日就定下新阵法,骑兵营如今还有时间演练,他们还有机会。 陆离勾唇一笑,学着晏南风清清淡淡的口气道,“将军压根就没打算给骑兵营安排新的阵法。” 沈复满脸错愕,“没有阵法?这怎么能行?!” “将军说了,无阵,便是最难攻破的阵法。” 第014章 娶回家 沈复本就一头雾水,这下一听陆离的话,更疑惑了些,“将军莫不是糊涂了?” 陆离笑道,“沈校尉,我且问你,若我军按照原定战策与景明国对阵,我们有几成胜算?” 沈复思忖片刻,方道,“兵力悬殊,我们的胜算不到四成。” 陆离道,“四成的胜算,就算是侥幸赢了景明国,我们定然也会损失惨重。倘若是步兵有阵,骑兵无阵,我们便能有五成胜算。” 沈复不解:“这话怎么说?” 陆离眸光清亮,笑着问,“沈校尉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若是大战那日,景明国骑兵出阵毫无章法,步兵有阵,你会先注意到骑兵还是步兵?” “自然是骑兵。”沈复答得极快,语罢恍然明白过来,“难不成将军的意思是让骑兵吸引景明国注意力,而后步兵出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陆离点头,“没错,所以将军才会调骑兵营中五百人进入步兵营,此刻步兵营内的将士只需好好演练阵法,等待开战那日便好。” 沈复又问,“那骑兵营呢?” 陆离道:“将军说了,让他们多穿几层护甲,平日里多多锻炼,提高自保能力。到时候上了战场,自身行动还需更加敏锐些。” 解释清楚之后,沈复便回去继续演练阵法,而陆离则打算去寻找晏南风。 天气正暖,晏南风背着阳光,立在小土坡上。 陆离唤道,“将军。” 晏南风轻声道,“沈复回去了?” 陆离点头,“回了。” 将军似乎在小土坡上发呆。 陆离走到晏南风身旁,不禁问道,“将军,你在看什么?” 晏南风平静道,“看她。” “她?” 陆离心底暗暗叹气,将军口中的她,想必便是景明国那位天微帝师了。 只是此处离景明国军营甚远,他站在这小土坡上,只能模模糊糊在黄沙之中找到一丁点景明国营帐的痕迹。 将军又怎能看得到她? 天微帝师在将军心底竟然已经这般重要了,居然能让将军出现幻觉。 得想个法子劝劝将军。 “将军,其实......” 要不然,把天微帝师说得坏一点? 陆离坚定了心里的想法,便继续道,“其实天微帝师她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晏南风不语。 紧接着,陆离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将军,你想一想啊,天微帝师她身为一个女子,却终日奔赴朝堂,这等才貌双全,错了错了,这等......” 听闻天微帝师素日里为人正直,常做一些惩恶扬善的好事。 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他实在是挑不出来半点缺点。 陆离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来了一句话,“将军,你想想,你若是娶了一个这么要强的女子,以后的日子你可怎么招架得住?” 晏南风侧过眸,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本将军不如她?” 陆离暗道不好,连忙补救,“将军,我不是这意思,我哪能觉得您不好。我们将军风神俊朗,气宇轩昂。驰骋沙场,武力超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陆离还没说完,便被晏南风的话惊掉了下巴。 “我不如她,确实如此。” 晏南风淡漠的眉眼渐渐浮现出一抹温柔,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陆离,她是一个极好的女子。宛若天上月,又宛若冬日阳,这世上没人比她更好了。” 陆离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再次陷入了难以置信。 这还是他家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战神将军吗? “将,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在想,什么样的男子才能与她相配。” 陆离脱口而出,“像天微帝师那般足智多谋又武略非凡,想必能够娶她的,一定是一位极其彪悍的男子。” “彪悍的男子?” 晏南风垂眸打量着自己坚实的手臂,道了一句,“陆离,我彪悍吗?” 陆离差点没被惊得吐出血来,愕然道:“将军,你,你不会是着了魔吧。你若是副彪悍模样,从前又怎能引得城内大半女儿郎芳心暗许?” “我若不是彪悍模样,当日又如何将她娶回家?”晏南风这一句话,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陆离在心中叹惋,想不到将军,竟真的是一位痴情人。 算时间,将军与那位帝师见面应该不到一次,将军现在竟然就想要娶她。 那位帝师究竟是有什么魔力? 陆离越来越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将军如此着迷。 那些前世今生,陆离当然不会知道,岁月往事只有晏南风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可惜天上月我摘不到,冬日阳我亦是无法触及。” 一阵暖风轻袭,粒粒黄沙随风扬起。 他的声音被风儿吹散,被黄沙淹没。 晏南风这一句话,只有他能够自己听到。 ———— 景明国军营,江文乐帐内。 介不二弓着腰,用手指不停地扣着那颗刺入桌沿的水蓝珠。 “帝师,帝师!这珠子是你丢进去的吗? “不是。”江文乐摇头。 介不二扣了半天,也没能将那颗珠子扣出来,干脆放弃了。 “那会是谁?足足刺入了这么深的厚度,依我看,定是一个狠人!” 江文乐瞥了一眼被水蓝珠损坏的桌沿,略带惋惜地轻叹口气,“不知道。” 介不二瞬间站直了身,瞪大了眼睛对着江文乐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这可是你的桌子,你的营帐!难不成这里是有谁闯进过!” 若真是如此,那帝师岂不是会有危险! 江文乐倒了一杯热茶,毫不在意介不二的愕然,而是淡淡开口问道,“介不二,你什么时候走?” 介不二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甩头道,“我不走,我得在这保护你的安全。” 无赖。 江文乐要是早些知道这位爱丢飞镖的小士兵这么难缠,她绝不会选择带她回来。 “你就打算赖在我这儿?” 江文乐把刚刚端起的茶又放回桌子上,站起身,缓步走近介不二。 不等介不二回答,江文乐便蹲下身,抬起手掐住了介不二瘦削的下巴。 她的手极其纤细,看起来不像是那般力气十足。介不二虽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但她此刻却也无法挣脱。 介不二面露惧色,“帝,帝师,你要做甚?” 江文乐的眸光在她脸上打转,“我只是在想,若是把你脸上这些黄土洗干净之后,你会是什么模样?” 第015章 勾人魄 介不二连连摇头,“不,我不要,我不要洗。” 江文乐轻挑秀眉,“难不成你奇丑无比?怕洗完之后吓到我?” 其实她看得出来,介不二虽然身形矮小,但那一双杏眸生的极其好看,好似一潭池水一般,让人看了不禁深陷其中。 江文乐不止一次的怀疑,这位灰头土脸的小士兵会的不是预知之术,而是用杏眸摄人心魄的邪术。 能够生得这样一双眸子的人,相貌会差到哪里去?江文乐那样说,无非是想刺激刺激小士兵罢了。 谁知介不二脸皮生得比城墙还厚,不但丝毫没被刺激到,反而整个人更加嚣张了些。她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邪气似乎已经入骨一般,说话间尽显张扬。 “切,我是怕我太好看,你跟我在一起会自卑。” 自卑? 江文乐掐着介不二下巴的手动了一动,左右细细打量着她的脸。 “你刚才不是说我天下第一好?怎么现在倒成了我会自卑?我不好看?” 苍天作证,她江文乐绝对不是一个自恋的人,绝对不是。 介不二拇指指尖与食指合并,眯着一只眼睛,比划着道,“帝师天下第一好,不二是天下超级好。我比帝师,就好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哦。” 江文乐或许不是,但介不二一定是。 这时,余佩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大人!你今天还吃不吃饭?你要是不吃的话,就吱一声,我把你那一份给解决掉!” 她本不想过来打扰帝师好事的,只是实在是心疼饭菜,才硬着头皮跑过来问上一句。 只不过,余佩此刻搓着手,砸吧了下嘴,看起来却是满心欢喜的模样。她竖起耳朵,颇为期待地等候着帝师吱一声。 余佩发誓,她是怕浪费,绝不是贪吃,绝不是想把大人的饭菜一并吃光。 江文乐一听这话,迅速地松开了介不二,连忙扬声应了一句,“我才不吱!” 虽说才与余佩相识没几天,但她如今已经把这颗小白菜的食量摸得准准的。 余佩肚里能撑船。 “什么?我没听清?大人,你刚才是吱一声了对不对?” 余佩自动屏蔽掉江文乐说的话,耳朵里只留下了一个吱。 马上就要到口的一顿饭菜,她可得好好把握住,且吃且珍惜。 余佩压根就不给江文乐说话的机会,话音刚刚落下便又开始喊道,“既然大人今天不吃饭,那我便勉为其难,替大人解决掉。”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江文乐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来不及整理,便忙不迭冲出了营帐。 “余佩,余佩!” 还是晚了一步!此刻余佩已经跑得没影了。 江文乐此刻已浑然不顾帐内的介不二,只快步朝余佩消失的方向追去,还不忘嘀咕着,“这颗贪吃的小白菜,分明是存心地想要吃掉我的饭菜。” 她必须得走快一些,去挽救自己的饭菜,绝不能让她的吃的落入余佩那张虎口。 帐内的介不二反应倒也极快,见帝师忽然跑了出去,也连忙迈开腿。 还别说,介不二的腿虽然又短又细,但跑起来的速度一点也不慢,很快便追上了江文乐。 江文乐还没有注意到,她刚刚掐掉了介不二下巴上一大块黄土的颜色。被擦掉的那一块皮肤显得极其白皙,与脸上其他位置的蜡黄形成严重对比。 介不二边跑,边抹了把身上红甲存留的沙土,往下巴涂了涂。 好了,现在恢复原样了。 既是身处要出兵打仗的军营,白白嫩嫩的怎么能行。她得让自己整个人每天都变得脏兮兮的,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到底是男是女。 毕竟,在军营内众多士兵眼里,压根不会有女子会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 将领们用膳的地方叫做伙食帐,每天这个时候,李章与林邵,还有叶秋便会聚在此地,边吃饭边利用这一会儿闲暇时间商讨军情。 按理说,这个时候叶秋也应该在,许是算到江文乐今天会来吃饭的缘故,叶秋今日并未来伙食帐用膳,而是命人将饭菜送进了自己帐内一个人单独吃。 叶秋在躲着她。 江文乐来不及多想,便看到余佩的魔爪已经伸向了那碗饭。 “余佩!快放下我的碗筷!” “大人,你不用感谢我,帮你吃一顿饭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余佩睁大了无辜的眼睛,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人畜无害。 “你多吃一顿确实没什么,但我少吃一顿可就有事了。” 余佩颇有些不舍地放下碗筷,目光扫到江文乐身后的介不二。 “咦?这小士兵这么也跟进来了!” 江文乐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介不二,诧异道,“姐不二,你怎么不回你营里吃饭?” 介不二答得欢快,“帝师帝师,我说了,你在哪里,不二便去哪里!” 林邵与李章听到这话,刚想要训斥她没有规矩,却又想到这小士兵是帝师看上的男子,转即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江文乐挑眉,眸光落到介不二身上。 “吃饭你也跟着?” “要跟着!” “夜里睡觉你也跟着?” “也要跟着!” “那若是我亲自去冲锋陷阵呢?” 介不二愣了愣,扣了扣手指,有些犹豫,“这个……有一定的生命危险,不二还需考虑考虑。”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是帝师想让我陪着,不二也愿意勉为其难去战场上走一遭。” 林邵暗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帝师究竟是看上了这小子哪里。且不提他形象极差,就说毫无礼数,贪生怕死这两点,都让他不齿。 介不二见帝师不说话,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众人神情,发觉林邵面带不悦,连忙接上几句,“还有还有,两位校尉大人英明神武,有勇有谋,哪里会需要帝师上战场?” “王上让智勇双全的帝师过来,是为了出谋划策的,可不是去冲锋陷阵。” 三十六计,夸为上。 江文乐经她这句话方才想到,自己来到这里是任军师一职。 可她到现在还没提上过半点建议,更别说谋略了。 虽说她确实对方才的演习有一定的见解,可自己毕竟来自未来,对这个时代的一切都不清楚。 毕竟这是关乎几千将士和一座城池的大事,她不敢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够对战事有利,便迟迟不开口。 大战临近,她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看来她得花些时间去了解了解目前元昭国军营情况了。 第016章 需自保 不过眼下当紧的,是先把这个难缠的介不二解决掉。 “介不二,若是你执意想要赖在这里...”江文乐拖长了语调。 “万一我忽然一高兴,和林邵校尉沟通沟通,把你所在的军营调上一调,三日之后,你便能随着将军一起冲锋陷阵,你觉得如何?” 介不二闻言神色大变,蜡黄的小脸青了下去,小声嘀咕着,“帝师高兴是好事,但是不二性命也同样要紧,不是同样,是更要紧一些。” 江文乐杏眸含笑,转头看向林邵,问道,“林校尉,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林邵心知江文乐意思,便点了点头,应了句,“甚好。” “我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介不二作势摸了摸肚子,故作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帝师大人,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江文乐不语,眼帘轻抬。 介不二又道,“那个啥,只要帝师相信我对你的诚心,那我就先回九营吃饭去了。” 话音刚落,她扭头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帐子。 江文乐这才满意地开始动起筷子,时不时夸赞几句,“不错不错,这盘土豆色香味俱全,还带着些脆甜的口感。” 余佩啧啧叹道,“大人,您眼睛真棒,那盘明明是清炒沙葛。” 江文乐夹着筷子,夹着自己碗中的沙葛翻了个面,“沙葛?这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看起来真的很像土豆。” 余佩闻言一愣,“大人,你是不是糊涂了?” “糊涂?” “从前我们在武陵郡的时候,顿顿都能吃到沙葛,你怎能说这名字你是第一次听说?” “啊?”完了完了,要暴露了吗。 如果现在被他们知道她不是李天微,会不会被他们一刀砍了。 江文乐努力克制自己心头的慌乱,强行解释道,“我说呢,怎么感觉这个味道这么熟悉,原来是因为以前吃过。” 余佩凑近江文乐,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居然能把以前吃了好几个月的菜名字忘了,这是对沙葛的不尊重。” 江文乐深吸一口气,刚想要解释,余佩便又悠悠然说上一句,“不过大人,沙葛可能不会原谅你的不尊重,但我会,我可以考虑考虑帮你把这一盘吃掉。” 江文乐放下碗筷,“你吃吧。” 余佩着实没想到帝师会应的如此爽快,虽有些怀疑,但看着这一大盘沙葛,转瞬便被欣喜取代。 军营不比建康城,这里的食物本就紧缺,纵然是帝师,也不会因为身份尊贵多分上几碗饭。 更别提是余佩了,她本就食量大,一份饭根本就吃不饱。 这时余佩正心满意足吃着,而江文乐却先离开了伙食帐。 她已然开始为自己的以后感到担忧。 若是穿越到了一个寻常人家身上,她或许还能平安喜乐将一辈子顺利过完。 江文乐打小便是个孤儿,于她而言,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可是如今,这个身份位居高位,恐怕稍有不慎,她这条小命便会不保。 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活下去的方法有两个。一是逃跑,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生活。第二个,是让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她需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我当然不会逃跑。” 江文乐拧着的眉心缓缓舒展,来都来了,不如赌一把。 她走着走着,瞧见前边有几个士兵凑在一起在说着什么事儿。 “大将军到底是怎么了?一整个上午都不愿意出营帐。” “我听说,是昨天晚上碰见鬼了。” “碰见鬼?将军竟也信鬼神之说?” “哎,咱们将军,可真是越来越胆小了。” 叶秋撞见鬼了? 有意思,她得过去凑凑热闹。 叶秋坐在红木椅上,正端着一杯热茶发愣。 江文乐大步走进叶秋营帐,“叶大将军?” “啪”的一声,叶秋手中瓷杯摔落在地,水花与碎片一同溅起。 江文乐面露惋惜,“叶大将军就算是再欢迎我,也用不着摔碎一个杯子吧。” 叶秋身子猛然一颤,低声喃喃道,“鬼......” 鬼? 叶秋是说她是鬼? 难不成,昨晚叶秋见到的鬼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不对,世上本就没有鬼。 片刻,叶秋缓过神,连声道,“你来做什么,你快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什么叫不想再看到? 难道,叶秋昨晚见过她? 江文乐一步一步走近叶秋,眸子从上到下将叶秋打量了一整遍。 良久,她难以置信地抚额长叹,“昨夜偷偷溜进我营帐内的是你?” 叶秋大惊,昨夜之事竟被她发现了! “那又如何,我身为大将军,半夜去探望一下军师,有何不妥?” 竟然真的是他。 江文乐一边想起今早发现的那张纸,一边在心中暗骂变态。 苍天,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老变态。” 江文乐只觉得瘆得慌,缩了缩身子,快步跑出营帐。 叶秋这个老狐狸,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他都四十有余了,竟还好意思半夜往她帐内偷送情诗。 天下竟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 她日后定得想办法离叶秋远一些。 江文乐走后,叶秋才反应过来,若是她把昨夜的事情抖出去了,他这个大将军以后还怎么混下去? 他得想个办法封住她的嘴。 叶秋猛然想起昨夜在她帐内的诡异事情,算了算了,那位帝师身边有鬼,还是不招惹她为好,日后他们二人便井水不犯河水。 晚霞照西风,夕阳缓缓于天际漫来。 江文乐与余佩一同闲散地走在黄昏之下,耳畔伴着士兵们武器碰撞的铛铛声。 “余佩,等林邵操练结束后,你跟他说,九营参领该换一换了。” “九营?那小士兵不就是九营的?” 江文乐点头,“对。” 余佩忽地坏笑起来,“怎么?大人,你这么快就想要把他提拔为参领了?没问题,只要你喜欢,给他连升三级都行!” “余佩,我愈发好奇你脑子的构造了,我是说换个参领,你怎地就说要换成不二?” 一听江文乐这话,余佩忽地娇嗔起来,“不二?叫的真亲。大人,我还没听过你叫我一声佩佩呢?” 江文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属你嘴贫。也罢,我便将实情告知于你,你切不可再与他人说,知道吗?” 第017章 换身份 “什么!那小士兵是女子!” 江文乐忙侧过眸,低声喝道,“小点声。” 余佩压低了声音,满脸紧张,“大人,这可是大罪。” “我知道。” “这小士兵是不是不要命了。” “大抵是个不怕死的。” 江文乐说罢,沉吟片刻,又道,“她能够混进来,是九营现参领的疏忽。” “参领是重要职位,若他日日疏忽职守,万一哪天被元昭国钻进了空子,悄悄在我军安插探子该怎么办?” “故我才叫你去找林邵说这件事情,但切不可说出小士兵是女子的事情。” 余佩拧眉,“大人,难道你要护着她?” “若我不护着,恐怕她活不过明日。” “大人,你从前不是事事遵法,这次怎会为了一个小士兵欺瞒君上?” 江文乐愣了一瞬,才道,“她只是一个小士兵,对于我们而言,想个办法帮她逃出军营是件易事。对于她而言,若我不管不顾,甚至去告发她,她命就没了。” 如今她分明能够救下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她为何不救? 余佩若有所思,“大人,你真的变了。” 大人变了,从铁面无私变成了心怀同情。 是啊,她变了。 她如今是江文乐,不是李天微。 她做不了从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李天微,做不了于朝堂之上舌战诸侯的帝师大人,她只能做她自己。 她就是江文乐,只会是江文乐。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余佩心生诧异,却只想着应是大人在营内看得多了,终于懂得士兵的生活不易,才会突然开窍,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林邵很快便将九营参领换成了一位聪敏之人,为了避免介不二身份被察觉,江文乐将她调入了自己营帐,平时让她做一些端茶倒水的事。 介不二刚刚被调过来,便直接扑向了江文乐的大腿,“帝师,我就知道你对不二最好了!” 江文乐嘴角暗自抽了两下,硬梆梆吩咐:“余佩,把她从我腿上提走。” 余佩搓了搓手,满脸坏笑地走近。 “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 介不二如同泥鳅一样,滑溜地从江文乐腿上下去。 江文乐形容肃重,声音低沉有力,“介不二,我调你过来,不是让你吃白饭的。” 介不二见她神色凝重,也不敢再闹腾,便安静了下来细细聆听。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将你安然无恙送出军营,从此以后,莫要回来。” “不,不要,我不要走。”介不二连连摇头。 “二,留下来。” “不二选二!要留下来!”介不二欢喜应答。 “留下来,便意味着事事听我差遣,任何时候不可违令。就算是命你冲锋陷阵,也不得有任何怨言。” 冲锋陷阵...... 介不二面上笑容渐渐凝固,垂着眼皮扣着手指。 江文乐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淡淡道,“不愿意?那便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吧。” “我......我愿意,只是,只是上战场......” 江文乐端起茶盏,水汽氤氲间看不清她的神情。 良久,介不二终于挣扎出了个答案,“豁出去了,不二愿意,帝师让不二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 江文乐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发出“铛”的一声响。 “从今开始,世上再无介不二。你是九原人士,名唤二娘。” 字字铿锵有力,帐内的余佩与介不二却听的满腹疑惑。 “对外,我会称介不二惹怒了我,被我扔进乱葬岗。从此,你以女子身份示人,不再是士兵,而是侍婢。你可甘愿?” “不二愿意。” 江文乐侧眸,“你叫什么?” “唔...二娘,我叫二娘。” 这边余佩终于忍不住,开始吐槽:“大人,真不知道你怎么起的名字,难听死了,她年纪尚轻,你给人家起一个二娘...” 江文乐持杯,笑眯眯道,“余佩,你若是再多言,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叫大娘,信不信?” 余佩深吸一口气,连忙挽救道,“二娘这个名字甚好,甚好。不二,还不快感谢大人赐名。” “啊?”介不二缓过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大响头,“二娘谢过帝师赐名!” 江文乐刚刚入口的热茶被她这一跪惊得“噗”一声喷涌而出,连忙拂手,“赶紧,赶紧起来。谨记,以后你们都别跪我。” 她怕折寿。 次日清晨,江文乐便带着余佩和不二出了军营。 刚走不远,江文乐便停了下来,问道,“余佩,你应该是记得路的吧?” 余佩应的干脆利落,“大人,我比您还路痴,你又忘了?” 江文乐茫然地望着眼前阵阵黄沙,苍天,下次穿越,能不能让我带个导航来。 不二雀跃地冒出头,“大人大人!我在这儿待的老久了!我认得路呀。” “那就好,你认得路便好。” 江文乐松了一口气,还好老天垂怜,赠送了个随身导航。 “走吧,进城。” 既然要说二娘是她从九原城内带进来的,那就得把这个说法坐实。 此番来九原城,是为了彻底摆脱介不二的士兵身份,她从此也能够将身为女子的介不二从此名正言顺带在身边。 三人进了九原城,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家裁缝铺子,给介不二做了几件合身的女子衣裳。 余佩打量着洗干净换好衣裳的介不二,啧啧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这小士兵竟是个美人胚子,瞧瞧这细皮嫩肉的,这纤长的睫毛,还有这双清澈杏眸,看着倒像是个良家女子。” 不二挑了挑眉头,颇有几分自豪,托着自己的脸,凑到江文乐面前,“大人,我早就说过了,我长得是好看的,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江文乐被她这一番举措逗得笑出了声,“信,自然信。” “那你要多看看我!”江文乐转向哪里,不二便用她的脸蛋挡住江文乐的视线。 江文乐勾唇一笑,素手挑起不二的下巴。 “你想让我看多久?” 这魅惑的语气让人听了只觉浑身酥麻。 江文乐倒是毫不在意,反正都是女子,更何况是位俊俏女子。 多半是老天玩弄,这一切,却恰巧落到了不远处一位白衣公子眼底。 白衣公子正欲合上折扇,却瞧见了这番景象,他手一顿,如墨玉般的眸凝满了诧异。 是她? 第018章 养面首 晏南风今日起了个大早,带着陆离悄悄进了九原城。 “将军,您今日为何非要进九原城?” “这种时候我们两个跑进景明国的九原城,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陆离想了再想,也没想明白将军为何要带他一起自投罗网。 晏南风侧眸,“陆离,你是不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陆离连忙道,“怎么会,我还想多活几十年。” “那你还叫我将军?” 陆离敲了敲脑袋,“哎呀,瞧我这脑子。” 但他左思右想,仍旧心觉不安,“璟公子,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毕竟是人家景明国的地盘,万一被这城中守卫发现了,咱们怕是再难脱身。” 相比陆离的急切担忧,晏南风却是始终波澜不惊,“不会,你放心。” “将......”陆离差点又顺口喊出来,但话音刚起便瞥见了晏南风的眼神,连忙改口。 “璟公子,今日的九原城难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您带我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暖风掀动晏南风深墨色缎绣水波纹长衫衣摆,他微微点头,“救人。” 救人?救人干嘛要来景明国地盘?要救也不该是他们来救啊...... 陆离虽是心中疑惑,语气却始终拿捏得恭谦有度,低声问道,“公子,你要救的是什么人?” “柏岑。” 这二字一出,陆离便大惊失色。 “三公子?三公子现如今不是去游历了吗?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他之所以那么惊诧,是因为这位三公子身份并不一般。 三公子柏岑,是晏世煊的第三个儿子。 元昭国大将军晏世煊有三子一女,大公子名唤晏廷,字东临。二公子名唤晏璟,字南风。四小姐名唤晏清,字迟迟。 唯独三公子,无字无姓,单名柏岑。 是的,这位公子就是不得他亲爹待见。 柏岑非晏世煊正室所生,亦非妾室所出。 晏世煊那时逢官场不顺便宿夜买醉,于一夜醉酒后强行对良家女子做了混账事,世上才有了柏岑这一人。 他可是元昭国最在乎礼节清名的大将军,他可见不得过往几十年的声名被这忽然降世的孩子毁于一旦。 在他眼里,柏岑的出世,代表着他这一生从此有了污点。 他看不上那位身份低微,形貌丑陋,无才无德的女子,更忍不了世上有这么一个孩子活着。 就算那女子本就无辜。 就算柏岑是他的亲生骨肉。 用晏世煊的话来说,三子柏岑根本不配用这个晏字为姓。 自他出世以来,晏世煊非但不管不问,拒绝认养柏岑母子,还总是给原本便生活拮据的母子雪上加霜,处处找其麻烦。晏世煊无时无刻不想将他们赶出城去,他执着认为只要他们走了,他曾经做过的混账事便不会再有人知晓。 想到这里,晏南风嘴角凝起苦涩的笑容,“什么游历,柏岑分明是如浮沉般飘荡。” 柏岑是他的亲弟弟,却被他们的爹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独自离城,只盼晏世煊能够不再找娘亲的麻烦。 陆离拧眉,“公子,三公子如今当真在这里?他怎么会来到景明国境内?” 晏南风喉咙发紧,语调凝涩,“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柏岑走过的路不多,他这一走,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走着走着,便出了元昭国,到了景明国,进了九原城。 陆离依旧是满肚子的疑惑,“可您怎会得知三公子的行踪?” 因为他是二十年后的晏南风,他知道就在三月十九,柏岑会出现在九原城内,会被景明国平阳长公主看上。 三月十九,便是今日。 平阳长公主是何等人也? 景明国内人尽皆知平阳长公主有收集面首的癖好,甚至元昭国百姓们关于她的事迹都耳熟能详,可谓是臭名远著。 被她看上的人,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成为她的裙下之臣,日夜笙歌,万事不能不从。 二是死,乱杖打死,剥皮抽骨而亡。 晏南风知道柏岑会死在今天,会死在九原城内。 柏岑被平阳长公主看上当日,还未出九原城,便不甘受辱,自尽而亡。 这一世,他既然知晓结局,又怎能让悲剧重演? 他一大早来这里,便是为了在平阳见到柏岑之前,带他离开。 但是晏南风可不会将这些告诉陆离,他只会用他那个惯有的套路,“探子来报,说是在此见过柏岑。” “还好九原城不大,找到三公子并非难事。” 陆离只当晏南风口中的救是指带三公子回家,不再让他于尘世漂泊。 霎时,寂静许久的九原城被一阵疾快的马蹄声打破。 旋即,有百姓大呼:“平阳长公主来了!快跑,快跑啊!” 只见大道上的男子皆四处逃窜,有人慌乱地投身进入烂菜叶堆中,还有人一头跳进泥坑里,只盼自己能做一个泥塑逃过此劫。 绛红色的城门缓缓打开,大道正中央,月白色轿子缓缓现身,轿身绣满银丝凤纹,鎏金流苏垂落在轿周,光是轿子便奢靡至极。 平阳慵懒地躺在轿内,葱翠玉指缓缓将小窗珠帘放下,“算什么东西,这等货色,我平阳岂会看的上?” “公主~这等贫瘠荒凉地界,哪里配得上您的身份?” 细一看,这位雍容华贵的公主腿边,还匍着四位粉面含春的娇俏男人。 一位红衣名唤红花,一位绿衣名唤绿容,一位黄衣名唤黄月,还有一位...呃,他的衣服已经不见了,这位叫橙茂。 这四人各有各的风韵,却皆是衣衫不整,极其不整。 绿容嗔着声音,“公主~您若要踏在黄土上,奴都恐会脏了您的玉足。” 平阳凤眼微弯,笑着将皓腕搭在他的手上,面若春桃,“你若真诚忧心,不妨今日便当本宫的脚垫子。本宫走一步,你便在本宫脚下爬一步,如何?” 绿容看似生得一身软骨,本是娇媚却暗暗使劲,挤了挤身旁两人,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只为离平阳更近一些,“能为公主挡住脏土,奴心里欢欣,只觉荣幸至极。” 平阳展颜,大悦。 绿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得意,这下却忍不住将心底的话吐出,“公主,府内的...人已经好多好多,你又何苦要劳心伤神,亲自来九原城一趟。” 第019章 遇伯岑 不等平阳开口,橙茂便拂手,将脱落的五色外衫重披于身,扬声斥责:“这岂是你能管的?公主做什么,莫不是还需经过你同意不成?” 绿容霎时怛然失色,忙爬起来跪到平阳面前不停磕头,“奴绝无此意!” 平阳拂手,绝色潋滟的眸缓缓合上,“行了,安生些吧,都替本宫多留意些这画像上的人。” 一卷画像散放于平阳身侧,画卷上的青衣男子丰神俊朗,凌厉的眉幽深的眸,处处彰显着英姿气概。 画像中这人,正是晏南风。 前世,平阳偶然得了这副画卷,但她并不知道画中人就是元昭国那位宣威将军。 只是极其欢喜他的相貌,便将作此画的画师抓来。 那画师是于九原城偶然见过晏南风一眼,便讲他画了下来,随手又卖了出去。 谁曾想这副画卷会落入万恶的平阳长公主手里,这位画师因此画丢了性命。 是的,平阳杀了他。她觉得此人留着无用,便顺手杀了。 后来平阳长公主带人赶赴九原城,欲寻此人。 前世,晏南风那日已班师回朝,任凭平阳翻遍九原城也不可能找得到他,直到她看到了柏岑。 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柏岑的眉眼与晏南风有七分相似,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 找到一个看起来像的,总比这一趟毫无所获强。 她便将柏岑掳走,谁料这人竟是个短命鬼,还没将他带回建康便早早地死了。 万事都在循着前世的轨迹一件一件发生。 她平阳已经来了。 但今生与前世不同,因为,如今晏南风与柏岑都在这九原城内。 晏南风此刻还不知九原城内正有几双眼睛在搜寻着他的踪迹,他只想带着陆离快些找到柏岑。 ———— 柏岑此刻站在那家裁缝铺门前,一身素白长衫让他的身影显得愈加单薄,如瀑般的墨发以一根雪灰色绸带轻挽,俊逸出尘却瘦弱至极,看起来下一刻就要被一阵风吹跑一样。 江文乐在铺子里逗弄着介不二,并未注意到门外男子。 直到那一声温润却虚弱的呼唤响起。 “文乐。” 文乐?是谁? 怎么会有人唤她的名字? 这个时代怎会有人知道她叫文乐? 江文乐蓦然回眸,目光落到门外白衣少年身上。 那一瞬她只觉惊诧至极,旋即是无法言述的欣喜若狂。 “柏岑?!” 她顾不上铺子里的余佩与不二,快步冲到柏岑面前。 “柏岑?真的是你?” 为了避免方才是她听错了,她控制住心中欢喜,问了一句,“等等,你认得我?” 柏岑点头。 江文乐又问,“我叫什么?” 柏岑苍白的唇角挂着温和笑意,轻声应道:“江文乐。” 他认得她,真的是柏岑!真的是他! 江文乐抬手掐了掐柏岑的脸,直到柏岑拧眉低嘶。 她大喜,“不是梦,太好了!病秧子,你怎么穿的跟颗白萝卜一样?” 柏岑看着她这一身青衣道,“若我是颗白萝卜,你就是颗青萝卜。” 柏岑是江文乐打小便认识的朋友,他自小体弱多病,幼年的江文乐见他总是被欺负却从不反抗,便肩负起了保护他的大任。 从此举着扫帚带他扫除孤儿院内的“恶霸”,久而久之,两个人便建立起了深刻的革命友谊。 江文乐怎么也想不到,柏岑竟然也穿越到了这个时代。 眼前的柏岑容貌依旧,只是原本的寸头变成了如今的一头如瀑墨发,比从前看起来更加病弱些。 江文乐绕着柏岑转圈,一边转一边玩着他的头发与衣裳。 她只觉得好玩,一会儿把他的长发绕成一团,一会儿又抓着柏岑的腰带揪来揪去。 ———— 晏南风寻遍了大半个九原城,走了许多路,终于看到了柏岑。 糟了,他身旁是个女子!那女子怎不知羞耻到如此境界,竟当街对柏岑动手动脚! 莫非平阳快他一步? 晏南风快步走近,视线也逐渐清晰,他这才发现,那女子并非是平阳,而是天微。 好吧,他收回方才的不知羞耻四个字。 但是天微怎么也在这里?她在对柏岑做什么 陆离也发现了不远处的柏岑,喜道,“三,三公子。” 旋即他又拧起眉头,揉了揉眼睛,“那个?那个不是天微帝师吗?” 他见过她的画像。 “看来咱们的探子传来的消息还真不假,这位天微帝师的确品行不佳。只是没想到她不仅会与士兵独处一帐,还敢当街调戏咱们三公子。” 晏南风脸色铁青,差点没直接揪起陆离衣领把他直接丢出十米开外。 陆离又愤愤道:“将军,你站在这等我,我去与她好好说教,定会把三公子带回。” 就算是景明国的帝师,也不能欺负他们三公子。 晏南风拦下他,“慢着。” “我亲自去。” 他才走没几步,便闻到一股浓郁幽雅的牡丹花香。 平阳长公主到。 轿内,橙茂掀开较帘,喜道,“公主快看,那人不正是画卷中人?” 平阳缓缓睁眸,一双凤眸尽显绝色潋滟,目光定定地落于晏南风身上,“你让我好找。” 江文乐听到马蹄声,注意到那辆忽然出现的月白色轿子,心生疑惑。 九原城外敌军虎视眈眈,城内日渐落败,百姓们都争相往外地跑,这人怎么还乘着轿子带着车队前来? “什么情况?”余佩闻声,拉着换好衣裳的介不二一同走出铺子。 “那是?” 自轿子里走下的女子身姿曼丽,绛红色的华袍上绣有凤凰翱翔,金线勾勒出的祥云栩栩如生。 华袍外轻披缂丝金凤羽薄烟外衫,凌云鬓间斜插碧玉银丝盘凤步摇。 雍容艳丽,举手投足尽显华贵。 世上除了她还会有谁? 余佩深吸一口气,低声念道,“宋平阳!” 江文乐询问:“谁?你认得?” 余佩拧眉,清澈杏眸里不知是愤恨还是担忧,她略微紧张,小声道,“王上胞姐,平阳长公主,宋平阳。” 江文乐看出了余佩语气里的愤恨,问道,“我们和她有仇?” 余佩眉心拧的更紧了些,“有,你曾经在金銮殿内于百官面前辱骂过她。” 李天微的原话是这样的:平阳长公主终日奢靡玩乐,品行不端。贵为公主却不守女德,日夜笙歌,强掳男子,她的存在,只会脏了皇室血脉。 江文乐抚额。 李天微啊李天微,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去辱骂长公主。 先是于叶秋结仇,现在又来了一位王上胞姐,你说你身为一介帝师,何苦要去招惹这些人? 余佩瞥了一眼江文乐身旁的白衣男子,提醒道,“这位公子相貌极佳,大人,我劝你还是趁现在宋平阳还没发现我们,快些带他逃走吧。” “什么?”江文乐不解。 相貌甚佳与平阳何干? 余佩刚想要解释,耳边便听到了宋平阳的声音。 完了,还是被她发现了。 第020章 有秘诀 平阳方从轿内出来,余光便瞥到站在另一侧的江文乐等人。 “李天微?” 平阳凤眸落于江文乐身上,二人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怨气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她已然顾不上方才还心心念念的画中人。 绿容甩袖,嗤鼻轻哼,“没想到,咱们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上这个烦人精!早就看这女人不顺眼了,不如今日就在这儿把她解决掉!” 这女人屡次三番与他家公主作对,之前在建康城内王上护她护得紧,没人敢对她做什么。若是没有王上庇护,那女人能活这么久? 如今他们都在九原城,看她还能倚仗谁! 橙茂闻言,狠狠瞪了绿容一眼,低声喝道,“住嘴,此话也是你能说的?” 他算是什么身份?也妄想伤害当今帝师? 绿容被这话噎住,心中不满却不敢多言。 橙茂在公主心中的地位,是他比不得的。 比起在一旁默默观察形势的黄月,红花反应略显迟疑。 他此刻还未注意到宋平阳铁青的脸,心中仍旧挂念着要帮公主找画中人。 这好不容易找到了,公主怎么没什么反应? 公主以前不都是一见到俊公子就要五花大绑带走吗? 今天公主是怎么了?莫非是一时失神忘记了? 他得提醒提醒公主。 红花凑近平阳,小声道,“公主,那男子还在那里......” “住嘴!”公主大怒。 冷静,冷静。 平阳凤眸内闪过一丝狠辣,命令道,“红花,橙茂,去把她给我绑过来!” 公主终于记起来那位美男子了。 红花正准备拿绳子朝晏南风走过去,却被橙茂一把拉住。 橙茂眸光在江文乐与晏南风之间徘徊了一圈,才问道,“公主,是她,还是他?” 平阳皓腕轻抬,纤细玉指直直地指向了江文乐。 她目光凌厉,丹唇微启,一字一顿道,“她!李天微。” 江文乐闻声蹙眉,我? 宋平阳怎么这样看着我?她想要做什么? 莫非是想打一架? 脑子里恍然飘过这个念头,江文乐便立马问道,“余佩,宋平阳武功如何?” 余佩应答:“一般,很一般。” 尊贵至极的平阳长公主能会什么武功? 江文乐唇角隐约弯起弧度,“那我就放心了,走,咱们几个一起过去,会会这位长公主。” 说罢又侧眸,“柏岑,你跟我一起过去。” 余佩暗暗吸了一口气,“大人,你胆子还真大。” 谁人不知平阳长公主见了美男子就如同虎狮见羊兔? 她家帝师大人竟然还要领着这俊俏公子一同过去,好好的一只小白羊,就这样送到猛虎口中了。 江文乐答得极快,“不怕,要是打不过咱就跑。” 余佩摸了摸鼻子,颇为无奈,“走吧不二,跟咱们大人一块去打架。” 不二一听要去打架,立马雀跃起来。 江文乐大步朝宋平阳走去,梨涡洋溢着笑意,朗声道,“平阳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 李天微又在搞什么花样! 两人离的越来越近,周身暗暗交锋的气焰也越来越盛。 江文乐勾唇笑道,故意压低的声音极具磁性,“怎么?莫不是在建康城内对我思念不已?故特意来此见我?” 平阳紧握双拳,本是绝色潋滟的眸此刻却冷如冰雪。 厚颜无耻。 她从前只觉得李天微言语刻薄,不识好歹,油盐不进,没想到原来她脸皮竟然这样厚。 江文乐对于宋平阳这副反应甚是满意,继续调侃道,“平阳长公主?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因为见到我太高兴,以至于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天微竟然在对她挑眉?这女人竟然敢挑逗她! 无耻,甚是无耻。 平阳暗暗咬牙,敛起怒意,竭力让自己的神情保持平静。 然而唇齿间依旧挤出了一句话,“李天微,你真无耻。” 江文乐听到这话,笑意却变得更浓。 天微帝师,你听见了没? 宋平阳骂你。 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骂回来的。 毕竟此刻她已经掌握了激怒这位长公主大大的秘诀。 江文乐再次挑眉,“公主大大,过奖过奖。” 大大? 李天微是不是疯了? 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难道李天微是在用她们蓬莱的秘语骂她? 宋平阳一想到这,立刻反骂回去,“大你个头,你才大大。” 哈? 江文乐与柏岑极其默契地相互对视一眼,两个人瞬间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哈!柏岑你听到了嘛!” “听到了,原来在这个时代她们骂人会用大大这个词。” 平阳面色铁青,心底已经出现一头愤怒的狮子在怒吼。 她想把眼前这个女人撕成碎片! 平阳竭力克制满腔愤怒,她心中清楚得很,李天微就是在故意激怒她。 不行,不行,她不能中了李天微这个女人的奸计。 可是还是好生气! “李天微!” 平阳真的,真的忍不住了,她发誓要好好教训教训李天微。 “橙茂,拿我长鞭来!” 经她这一唤,江文乐才注意到宋平阳身侧这几位花花绿绿的男子。 她暗自在心里数着,一个红衣裳,一个绿衣裳,一个黄衣裳,还有一个身上五彩斑斓的。 这是? 红绿灯?中间怎么还还加了一只花孔雀? 宋平阳这是什么不良嗜好,身旁的仆人竟然穿得这么艳丽。 嗯,艳丽至极。 江文乐终于忍不住开口,“喂,平阳,你贵为公主,难道会很缺银子吗?” 平阳强压着怒意,气的说不出一句话。 正欲回轿内取长鞭的橙茂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江文乐见平阳已经不搭理她,便将目标转向了这位花孔雀,“你瞧瞧,你们几个穿的都是什么花衣裳?” “若不是因为平阳没钱给你们买正常衣裳,便是她平日里虐待你们。” 橙茂愕然,天微帝师还是天微帝师吗? 眼前这位女子,和那位雷厉风行,一言不合便上朝告御状的李天微,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疯了,一定是疯了。 橙茂摇摇头,便去轿子内取长鞭。 “公主,你的长鞭。” 宋平阳接过长鞭,眸光陡然变得凌厉。 李天微,我定要让你知道目无尊卑,辱骂皇室,口无遮拦是什么下场。 第021章 小霸王 于君子而言,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可行,为人辩理亦然可行,唯有掺和女子之间争斗,万万不行。 晏南风在一旁伫立良久,原是不愿出手的。 可宋平阳竟要对天微动手。 眼看着平阳的长鞭就快要打在她身上,天微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 这一鞭子下去,若伤了她怎么办? 晏南风心头一紧,手腕一翻,袖口内水蓝色的珠子脱手而出。 水蓝珠如同一道流光,直直地射中宋平阳持着鞭刚扬起的胳膊。 “砰。” 宋平阳大惊,手中长鞭落地。 虽是遭了这突然袭来的攻击,可她的手腕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用这珠子暗算她的人似乎故意减缓了力度,是谁? 是谁这么大胆。 晏南风轻呼一口气,力度正好,既不会伤了宋平阳,也能够阻止她这一鞭子。 只是眼下已然出手,他们两个再也不能继续站在这里当旁观者。 宋平阳眸子沉静,见这人是那位画中男子,不怒反喜。 她宋平阳看上的男人,终于有一个强健会武的了。 绿容却吓得花容失色,兰花指不经意间翘起指向晏南风,扬声惊呼:“大大大,大胆!竟然敢袭击公主!” 平阳斥责,“住嘴!” 她莞尔一笑,又拂手吩咐:“你们四个,去请那位公子过来。” 晏南风只见混在一起五颜六色的四个...四个男人朝他走过来。 方才离的远,还一直在好奇宋平阳身旁这四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什么,没想到竟然是四个男子...... 他敛住惊诧的心神,将目光重新投到了江文乐身上。 还是天微好看。 江文乐抚额,这丢珠子的黑煤球又是从哪里来的? 浑身黑漆漆的,若不是这男人脸上肤色白一些,她差点就要以为那边站着的是一块巨大黑炭。 直到这块黑煤球动了,她才发觉原来竟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哪位? 瞎掺和什么?宋平阳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她可是一个轻轻松松躲过介不二飞镖的人。 本来正想着再试试这具身体的灵敏度,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块黑煤球。 等等。 从黑煤球手中飞出的那个珠子,她怎么那么熟悉? 江文乐俯身,将落到地上的水蓝珠捡起,细细凝视了起来。 这是? 晏南风心下疑惑,天微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一会儿看的这么认真? 待他走近几步,看清楚之后才暗道不好。 糟了!方才一时情急,竟将那夜从天微帐内带出的水蓝珠丢了出去当暗器。 那颗珠子他原本是想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就算见不到天微也能做个念想。 刚刚怎么用的是这个!他怎么能如此鲁莽,万一将水蓝珠摔坏了该如何! 他此刻只觉心疼万分。 “咳咳。” 面前一阵咳嗽声打乱了晏南风的思绪,这人的气息就要扑到他的脸上了。 他收回心绪,这才发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了这么多步。 差点就要与也在往这边走的四位“奇异人士”撞个满怀。 橙茂见晏南风终于发现了面前的他们,停下了咳嗽声。 他拱手,语气谦卑,“公子,我家公主请您过去一叙。” 晏南风还未应答,绿容便仰着娇俏的脸,抢先责怪了一句,“哼!胆大妄为,竟敢对公主不利,这下看公主如何罚你。” 他只是想给这位未来公主府的新人一点下马威。 可惜这个橙茂总是会在这种时候给他当头一棒,“绿容,闭嘴。” 世上怎会有橙茂这样讨厌的人! 绿容暗暗攥紧拳头,甩袖转身回到平阳身旁。 橙茂朱唇轻启,“公子,请。” 陆离抬眼望天,绝望低语,“完了,完了。” 原本他和将军两个人是为了救三公子来到这地方,却没想到,如今竟然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都玩完了。 他还没娶妻,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未曾与女子接触过。 他可是清白之身,难不成就要这样被宋平阳那个荒靡无度的女人生生,生生给......祸害了吗! 晏南风见陆离迟迟不动,唤了一声,“陆离,走吧,平阳长公主让我们过去。” 陆离更加绝望,将军,你不是对平阳长公主的品性了解得清清楚楚吗? 怎么还敢带着我一起过去? 陆离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个丑陋之人,不然或许能有一丝机会从平阳长公主魔爪中逃脱。 二人此刻已行至宋平阳面前。 他? 晏南风越来越近,江文乐瞳孔因惊诧逐渐放大。 这不是小时候常驻孤儿院的晏小霸王吗! 记得那时候,江文乐每天在孤儿院只有一件头等大事,那就是带着柏岑去打架。 而她身边,总会固定出现两个人。 一个是柏岑,一个是小霸王。 没错,她带着柏岑去打架,小霸王当然是挨打的那一位。 谁让他平日里行事霸道,且是个领头羊。 江文乐便一直盯着他,稍有不顺心就要带着柏岑去揍他一顿。打着打着,三个人也就熟悉起来了。 她一直很奇怪,听闻这小霸王力气很大,揍人很厉害,可是为什么每次她一带着柏岑过去,他就只抱着头护着自己好看的那张小脸,从来不反击? 江文乐眸子直盯盯地落在晏南风脸上,像,太像了。 难道,晏小霸王也穿过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上天怕她一个人在古代太孤单,专门送了柏岑和晏璟来陪她。 三个人都在,正好正好,以后能一起在这儿找乐子了。 江文乐心下一喜,旋即又想起了什么,立马又黑了脸,“臭不要脸的!你欠我那三百块钱什么时候还!” 足足一年了,终于让她逮到一个机会亲自找他要债。 这个债,他必须得还。 晏南风满脸茫然,脑子里在努力消化着天微说出的这句话。 什么? 她说什么三百块钱? 天微又为何见他第一面便骂他臭不要脸? 坏了,难道是天微察觉到那夜有人进了她营帐,方才又恰巧看到这颗珠子,便以为是他了么? 好吧,他确实进了。 晏南风垂下眼帘,一副心虚的模样。 江文乐心底的锤子这下也干净利落地敲下,果然是他! 第022章 晏南风 平阳怒声斥责,“李天微!你大胆!” 李天微竟敢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看上的人! 江文乐置若罔闻,歪过头朝着柏岑笑道:“柏岑快看,晏璟他也来了。” 晏璟? 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俊逸绝伦的脸棱角分明,剑眉英挺,如墨玉般的眸子幽深锐利。 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隐约间能看到青筋。这双手看起来极其好看,可他手掌上的硬茧却清晰可见。这一层茧子,正能说明他常年执剑。 这人会武,且武功颇高。 只是当柏岑再次细细打量时,发觉晏璟那双眸就好像一潭深水般,任谁也看不穿。 不对,这不是晏璟。 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一向狂傲的晏璟绝不会在一夕之间,眼神变得如此高深莫测。 柏岑伸出手把江文乐拉得更近一些,附耳低声提醒:“他不是晏璟。” 不是? 江文乐有些不相信,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她根本就不想相信这人不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该有多好。 不行,她得再试试。 江文乐开口,朗声问道:“你叫什么?” “晏璟,字南风。” 晏南风的声音低沉浑厚,极具磁性。 江文乐长叹一声,白高兴了。 什么南风西风北风的。 小霸王的名字里可从来都没有南风这两个字。 原来真的不是他。 柏岑道:“他们两个应该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 江文乐点了点头。 陆离心下清楚眼前的形势,平阳公主还在这里,他们如今最当紧的是带三公子离开九原城。 “三公子,你不认得我们了吗?” 三公子? 柏岑满脸疑惑,那人是在叫他? 三公子是谁? 柏岑摇头,“不认得。” 陆离听了这话急了起来,“公子,你怎会不记得我们?” 春风拂面,空气里隐约浮现出一阵磅礴的怒意。 平阳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几个,究竟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江文乐淡淡开口,“哦,原来你还在这里。” “李天微!”平阳凌厉的眸子好似要迸射出火花。 她平阳长公主尚还站在这里,这几个人竟敢无视她。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平阳长公主理所当然地将怒气全部归结到李天微身上。 “来人,将李天微给本宫绑起来!” 两队随从皆面面相觑,要知道那位可是当朝一品帝师,王上都会对她礼让三分,他们哪敢对她动手? 绿容见这些人皆不为所动,掐着嗓子喝令道,“都愣着干嘛,赶紧的!没听到公主发令吗!” 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气势。 江文乐也看出了端倪,于是侧过头,小声问道,“余佩,我与这位长公主,谁官比较大?” 余佩应道:“你。” 江文乐心底便有了答案,原来是因为身份原因,平阳那些随从才不敢对她动手。 这时,余佩又贴近江文乐,小声道:“你见过哪家公主去当官的?” 言外之意便是:宋平阳身份尊贵,朝臣根本就不能够与她相提并论。 江文乐自然听出了这意思,再问:“所以,我斗不过她?” “在建康城内有王上在,你尚能避开她。不过如今在这九原城内,无人护你,你觉得你能否斗得过?” 这边,绿容见这十几个壮丁随从依旧没有动静,再次发怒,“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活了!怎地还不动手!” 橙茂皱眉,看出了此刻公主已然怒火中烧,便道,“养你们,都是让你们吃白饭的?” 这下,随从们才硬着头皮朝江文乐走去。 绿容双拳紧攥,尖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橙茂,你为何处处打压我? 江文乐见这群身着灰褐色布衣的壮士一齐走过来,不由得头皮发麻,旋即拍了拍介不二的肩膀。 “不二,你上。柏岑身子弱,我带他先走,你和余佩留下殿后。” 平阳带了这么多人,若是与这群人打起来,受损的是皇家名声。 看在宋永和从前对原主李天微还不错的份上,她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打是万万不能打的,但是她可以跑。 只要她跑的够快,宋平阳就追不上她。 介不二杏眸含水,“帝师,你莫不是想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吧......” 江文乐答得极快,“当然不是,我不是还特意留了一个余佩给你?” 余佩翻了个白眼,“你无情无义。” 江文乐扑闪着双眸,“别无理取闹,答应我,一定要拦住他们,好不好?” 余佩自袖中掏出一根雪灰色绸带,将散着的及腰头发高高束起,“赶紧走,路上注意安全,军营见。” 江文乐打了个响指,“帅!爽快!” 话音刚落便一把拽住柏岑的手,牟足了劲朝回军营的方向跑去。 平阳额间似有青筋暴起,满腹怒意喷涌而出,“站住!” 江文乐嘴角上扬,优雅如猫。 她怎么可能会听宋平阳的话呢? 宋平阳牙齿咬得咯咯响,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咆哮,“追!把她给我带回来!” 随从们身子一哆嗦,立马加快了步子,准备追去。 余佩双手握在一起,发出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歪着头看向介不二,“想怎么打就这么打,但别用刀,也别用剑,更不能用你的飞镖。” 利器易伤人,她们两个只要为江文乐拖延些时间逃跑即可,无需伤人。 介不二点头,“明白。” ...... 跑了许久,江文乐竟没感觉到一点累。 反倒是柏岑,此刻大喘着气,一副就要累的断气的模样。 无奈,他们两个只好停了下来。 江文乐轻轻地拍了拍柏岑后背,帮他调顺呼吸。 “行不行啊你?怎么喘成这样?” 柏岑捂着胸口,面容痛苦,“不行,我不行了。” 江文乐有些慌张,“啊?柏岑你不会死在这吧。早知道你身子能弱到这种地步,我们就不跑了。” 柏岑拧着眉头,“乌鸦嘴,我怎会这么容易死?你容我缓一缓。” 江文乐扶着他在一处巨石上坐下,“你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慢点走。” 片刻,柏岑气息逐渐顺畅,便问道,“文乐,她们为何唤你帝师?” “因为我现在不是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李天微,是景明国一品帝师。你呢?你现在是谁?” 柏岑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个活人都没有。” “一个活人都没有?怎么会这样?你是在哪里醒来的?” “乱葬岗。” 第023章 金疮药 柏岑是在乱葬岗醒来的,那里不会有活人。 “也就是说,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主已经死了?” 说罢,江文乐又伸出手探了探柏岑的鼻息。 柏岑不解,“干嘛?” “看看你现在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有气息,伯岑现在还是活人。 “哪有死人会坐在这里说话?”柏岑此刻有些质疑江文乐的智商。 “那可不一定,我现在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罢,江文乐又问,“对了,你是哪一日来到这里的?” 柏岑算了算日期,应道:“三月十四。” “我也是三月十四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不过我比你好一些,我现在起码知道自己是谁,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柏岑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了又能如何?继续扮演他吗?” 江文乐闻言沉默了下来。 扮演...... 从前为了生计四处跑龙套,演过活人也演过死人。 没想到穿到古代之后,她的演艺之路依旧进行着。 是的,这么多天来,她一直都在扮演李天微这个角色。 但是她心底清楚,她是江文乐,不是李天微,永远都不会是。 江文乐站起身,望着沉静的九原城发愣,“柏岑,你不觉得呆在这里也挺好的吗?” 暖阳下,她的身影略显单薄。 “文乐,你不想回去?” 她双眸渐渐变得迷茫,语调有些无力,“对于我们而言,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 没有双亲的孩子大小便是无牵无挂的,不是吗? 她们要的,只是活下去。 只要能够活下去。 黄昏已至,军营内。 李章满脸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位陌生的瘦弱公子,“帝师大人,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柏岑。今日说来也巧,竟在九原城内碰到了他。李校尉,他身子不太好,还要劳烦你多多照拂。” “原来是朋友啊!” 李章瞬间了然一笑,“放心放心,这位公子住的穿的所有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今日一早,帝师便领着余佩和小士兵一起进了城。可帝师和余佩倒相继回来了,却没见那位小士兵。 他本来还好奇,为什么那个小士兵在跟着帝师出去一趟之后便消失了,直到看到帝师新带回来的这位病娇公子模样。 看来,帝师大人又换口味了。 “多谢李校尉,我先回去看看余佩怎么样了。” 李章连忙道,“快去吧,我这儿有上好的金疮药,大人你拿去用。我带着这位公子一起四处熟悉一下。” 江文乐心中挂念着余佩,余佩在她回来不久之后便回了营,介不二没事,但她受了伤。 帐内。 面对江文乐突如其来的关心,余佩脸上写满了拒绝,“大人,我真的没事!” 江文乐依旧执着地扒拉着余佩的左袖,拧着眉头心疼道,“你这儿都流血了,快点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一旁站着的介不二瞪大了眼睛,“脱,脱衣服。” 余佩一听介不二这话,瞬间脸涨得通红,“不不不,就这一点伤,不用麻烦大人,真的不用,我自己来自己来。” 她试图从江文乐手中接过那瓶金疮药,却在就要够到的那一瞬间,小药瓷瓶又被江文乐收了回去。 江文乐神色极其认真,“这怎么能行,我帮你!你伤在胳膊上,一只手怎么上得了药啊!” 余佩满脸苦楚,“我能行,真的能行。” “你不行,真的不行。乖,听话。” “非要这样吗......” “这可是李校尉给的金疮药,他官大,给的药定极其管用。” 介不二忍不住吐槽:“大人,你是对官大有什么偏见,还是对要有什么偏见?” 江文乐轻咳两声,“我这不叫偏见,叫真理。” 介不二对江文乐这话表示极其嫌弃,但奈于强权压制,只能道,“行,您官大,您说啥就是啥。” 在江文乐的强权以及不折不挠的坚持之下,余佩只好任由这位连怎么上药都不会的帝师大人在她的伤口上涂抹。 江文乐一边上药一边拧着眉头问,“余佩,你疼不疼?” 余佩咬着牙,紧攥着拳忍着疼痛,却依旧摇头,“小伤,不疼。” 江文乐鼻头一酸,“傻丫头,你不用忍着的。” 余佩轻拧眉头,“上你的药。” 半刻过后,江文乐终于包扎好了伤口。 “呼—” 余佩长呼一口气,宛若终于解脱了的模样。 “回了建康城,我定然要找平阳算一算这一笔帐。” 江文乐本以为宋平阳只是有害人之心无害人之胆,却没想到她竟伤了余佩。 她的人,宋平阳也敢动! 余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回了建康城之后要去找王上再告一状呢。” 江文乐唇角隐约弯起弧度,“那当然啦!自然要去找王上讨个说法!” 介不二低头戳着手指头,有些愧疚道:“其实也怪我,佩姐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要是我反应再快一点,早一秒注意道那人的攻击,佩姐姐就不会受伤了。” 余佩浑身打了个哆嗦,“噫...你快别叫我佩姐姐了,肉麻死我了。” 介不二撇了撇嘴,“你还叫我二娘呢!你咋不肉麻了!” “不叫你二娘叫你老二?不然小二?” “那我就叫你大姐!老大姐!” 江文乐立于二人中间,试图制止这二人相互的语言攻击,“停停停,你俩刚和那么多人打了一架,怎么精气神还这么足。” 余佩立马耷拉下了脑袋,“大人,我没精神,我很累。” 不二转即眸光一闪,学者余佩的模样道:“我也是,大人你去帮我们打饭。” 江文乐:“......” 余佩砸吧了两下嘴,“对了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江文乐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是不是要吃双份饭?” 余佩咧嘴笑道:“双份加鸡腿,谢谢大人。” 介不二紧跟着嘟囔道:“我也要我也要!” “也是双份?” 不二伸出三根指头,“三份!” 江文乐拂手,嘴角轻抽,“得了,我看咱们军营里是养不起你们俩了。” 多少粮食都能被这俩人吃光。 余佩转即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垂着眼帘,满脸苦楚,“我有伤在身,望大人理解。” 第024章 黑煤块 晚膳过后,江文乐提了一壶梅子酒,独自一人坐在小土坡上。 皓月当空,星辰点点,良辰美酒共相伴。 她高举酒壶对月道,“待在哪里明明都一样。” 在这里,起码不用再为了生计奔波劳累,不用再委曲求全,应付那些世俗之事。 在这里,不用终日担忧日益见涨的房租费用,更不用每日四处接龙套,用那些不稳定的工资去弥补少得无法支撑生活的稿费。 在这里,她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甚至还拥有了一身足够于乱世自保的武艺。 换做是谁,都不会想要回去的,对吧? 只不过,天微帝师,你现在又在哪里? “我占了你的身体,占了你拥有的一切……我如今过得很好。 可是你呢?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你是否还活着” 天微帝师,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夺走的。” “夺走什么?” 余佩掂了一小包瓜子仁,脚步轻盈坐到了江文乐身旁。 江文乐望着月亮,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句,“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余佩将鼻子凑到了江文乐身旁的梅子酿酒壶旁,心里只想着悄悄顺走梅子酿,漫不经心问:“谁?” “余佩?你怎么来了?” 江文乐连忙提起梅子酿,将它护在怀里。 余佩撇了撇嘴,“小气鬼,自己一个人躲这喝酒,又不叫我。” “接着。” 江文乐无奈地笑了笑,将怀里的梅子酿递给了余佩。 余佩心满意足地喝着酒,就着花生仁,乐道,“大人,你刚刚在想什么?” 月光为满地黄沙洒下银华,江文乐缓缓开口。 “没想什么。对了余佩,从前我是什么样的人?” “大人,最近你怎么老问我这个问题?” 余佩从上到下把此刻的江文乐打量了一整遍,旋即啧啧叹道,“从前啊,你极重仪态,滴酒不沾,现在嘛......事实证明,时间不仅能够让人变老,还能改变一个人的品性。” 江文乐垂眸低语,“原来她不喝酒。” 声音吹散在夜风中,无人听晓。 余佩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容满面,“大人,我给你讲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在九原城内那位黑衣公子?” 江文乐摇头,“不记得。今天宋平阳身旁那么多男的,记不清了。” “不是不是,我说的那位黑衣男子不是宋平阳养的那一堆面首。” “面首?!”江文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面首不是...... 难道这个时代真的有人会养面首? 余佩迎着她惊诧的目光,道:“那么惊奇做什么?平阳公主养了足足十几个面首,你又不是不知道。” 片刻,江文乐在极度震惊之后才发出感叹:“荒唐,荒唐至极。” “对,你告御状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 余佩站起身,捏了捏嗓子,“平阳公主行事荒唐,荒唐至极!” 江文乐在心中暗暗鼓掌,“说得对!” 天微帝师,虽然说你总是动不动上金銮殿告御状,会与许多权臣贵族结仇。 但不得不说,你这些御状告得是真的漂亮! 余佩转身又凑到江文乐身旁,歪着脑袋看着江文乐,“大人,你当真不记得那位黑衣公子了?” “黑衣公子?让我想想。” 红的,绿的,黄的,五颜六色的。 黑色的那个? 江文乐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那个黑色的,是那个大黑炭!” “黑炭?” “你不觉得他一身黑衣服很像黑煤块嘛!” “经你这样一说还真的有点像哈哈哈!大人,我给你讲这个黑煤块今天笑死我了。” “怎么啦?难不成他自燃了?” “不是不是,容我与你细细道来。 宋平阳此行其实是为了寻找一位俊逸男子,好拐回去养着,那位黑衣男子就是宋平阳要找的新面首。” 江文乐捧腹笑道,“他?宋平阳眼光没问题吧,黑煤块看起来呆头呆脑傻不愣登的。论收回去玩的有趣性,哪里比得上她收的那一群妖艳面首。” “我也觉得,只是今日他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大人你看,大人你没有发现吗?” 江文乐摸了摸自己的脸,“噫,你这样一说我怎么觉得有些瘆人,他不会贪图我的美色吧。” 余佩连连点头,“我觉得有可能。” “现在一想,他那双眼睛确实有些色眯眯的。” 说罢,江文乐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晏南风的身影。 走开走开,今天怎么老想起来你! 江文乐胡乱挠了挠头,忽地双手狠狠拍地,问道,“对了余佩,宋平阳既然是来寻他的,那黑煤块现在是不是被宋平阳抓回建康了?” 余佩笑吟吟道:“没有没有,我要与你讲的正是这件事情。今日宋平阳要把他抓进轿子,大人你猜猜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江文乐兴致正浓,毫不犹豫接了一句,“说了什么话?该不会他说自己身体有问题,不能随宋平阳一同就寝吧。” 余佩听后连连鼓掌,赞叹道,“大人!你竟然猜对了!你果然和那黑煤块是一路子人。” “真的?他当真说了这话?”江文乐有些愕然。 这黑煤快样貌看起来倒有几分像良家男子,怎地得了这病。 余佩笑了一阵子之后,调换了一副神情,学着今日晏南风的模样道:“他原话是这样的: ‘平阳长公主,在下身患顽疾,恐无法随身相侍,还望公主以己身健康为重。’ 然后,然后把宋平阳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退回,足足离他两丈远。” 江文乐几近要笑出眼泪来了,“这种话,亏他想得出来。” “大人,你是没看到宋平阳听完他这句话的神情,她那脸红一块青一块,整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当场笑抽的。” 江文乐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可怜,太可怜了。” “大人你也觉得宋平阳可怜确实,千里迢迢来九原城只为寻他,结果却是个能看却碰不得的人。” “我是说黑煤块太可怜了,年纪轻轻就身患恶疾,可怜,太可怜了。” 良久,余佩的脑袋慢慢逼近江文乐的脸,一双眸都快要贴在她的鼻子上了。 如点漆般的眼珠转来转去,“大人,我怎么觉得你对那位黑衣男子那么上心?” 第025章 降甘霖 余佩离近一毫,江文乐便向后挪一毫。 “余佩,你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 到了最后,江文乐直接整个人被迫躺到了土坡上。 余佩两手撑地,嘴角挂着似要看穿一切的笑意,“大人,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这个姿势很奇怪吗?” 江文乐这话刚出,便听到那边酒壶摔碎的清脆声音。 侧眸定睛一看,原来是晚间闲来散步的李章校尉。 李章此刻已然陷入强烈的震惊之中,他没想到他只是晚上出来走走,竟看到这样一幕。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帝师大人是真的口味繁多,甚至不限性别…… 注意到来自江文乐和余佩的灼热目光之后,李章连忙用手掌挡在自己脸前,“大人,你们继续,我是在梦游。好了,我该梦游回营帐了。” 余佩目送李章离开之后,才继续盯着躺着的江文乐问道,“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江文乐合眸,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不误会才怪。” 她现在已经能猜出李章对她的定义了。 大概和宋平阳差不多。 — 黑夜里,晏南风与陆离一左一右于月华下负手而立。 陆离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来个缘由,“将军,三公子为什么不认得我们?” “不知。” “将军你发现没有,天微帝师似乎和三公子关系很好。” “我不瞎。” 原本这两个人,该是毫无交集才对,怎么今天看起来会这么亲密? 柏岑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今日原本是想进九原城带柏岑回家,哪知会与宋平阳和天微一齐碰上。 当晏南风看到那副画卷时,他才知道,原来宋平阳真正想要找的人是他,不是柏岑。 原来前世,是他害了柏岑。 虽然他已经用那句“在下有顽疾”吓退宋平阳,可他依旧没能带柏岑回家。 宋平阳回了建康,可柏岑却被天微带进了军营。 “天微她到底想做什么?” 陆离忽地想到之前李天微与小士兵一事,连忙道,“将军,天微帝师不会是一时贪图三公子的容貌,所以就......”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晏南风喝止。 “闭嘴。” 片刻,陆离再次开口,“对了将军,还有一事未来得及与你说。” “何事?” “咱们安插在景明国内的探子被他们逐出军营了。” “他们发现了?” “据说是天微帝师忽然要换掉九营参领,咱们的探子所在军营就是九营,没过一天的时间便被新参领查出来了。” “他们既是查了出来,为何是驱逐,而不是杀?” “探子说,他本来就快要被砍了,被天微帝师路过瞧见了,杀便变成了驱逐。” “原是天微救了他。”晏南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离暗暗长叹,将军现在怎么每日都是天微天微的。 可是天微帝师终究是景明国之人。 犹豫片刻,陆离终于开口,“将军,再有一日,咱们就要上战场了。” “我知道。”晏南风黑眸沉静。 “可李天微她是......”陆离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晏南风却替他把话说完,“她是景明国王上帝师,九原城一战军师。” “我也清楚我是谁,我是元昭国将军,九原城一战的宣威将军。” 他晏南风心中是有她,可家国之重亦在他心中。 “九原城一战,关乎整个国土利益,关乎数千将士性命。此战,我只会全力以赴。” 将士们信他,尊他,敬他。他绝不会拿他们性命开玩笑,他绝不会因为天微而故意输给景明国。 他必须要全力以赴,尽全力去打赢这场战役,结束这将会牵扯几十年的争斗。 天微,我信你。 我信你也会认真对待此战,认真对待自己肩负的责任与使命。 我也会。 后日战场之上,我们各凭本事,决一胜负。 “将军,我就知道。” 月光洒到陆离的笑容之上,将军果然不会因为一位女子乱了分寸。 ...... 次日,九原城外的黄沙之上迎来了一场许久未见的甘露。 清晨的暖风和着微雨,为天地添了些色泽。 江文乐身披鹅黄色缎绣凤羽锦袍,静静立于营帐外,抬手接住丝丝细雨,“下雨了。” 她迈出步履,地上的黄沙果然没再扬起。 “下雨了好。”雨气氤氲里,江文乐嘴角隐约带着笑意。 “余佩,以军师名义发令。今日午时,步兵营与骑兵营于后场一同演练阵法。” 在这种时候,老天送来了一场甘霖。黄沙被雨水浸润,便不会再影响到将士们的行动。 大战在即,天佑景明。 今日是共同演练的大好时机,若是骑步两兵战略在明日之前能够达到相辅相成,明天的胜算便再能多三成。 余佩不解,“大人,为什么是午时?那时候大家都该去吃饭了。” 江文乐抬眸,望着天边被雨雾覆盖的太阳,轻声道,“到了午时,雨便停了。 今天上午让将士们都在帐内歇息吧,我怕他们淋了雨会染上风寒。 记得通知伙食帐,今日提前用膳。” 余佩有些诧异不解,“可大人你怎么知道午时雨会停下来?万一它不停呢?” 江文乐忽地神情凝重,葱翠玉指翘起可爱的弧度,兰花指尽显妩媚。 “我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方才雨神传话与我,告知了我此事。” 余佩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说胡话,自是仙女,那自然不需要吃饭,大人您今日的午膳我来替您解决。” 江文乐连忙用瞧着兰花指的手拉住余佩,“等等,都说了我已经下凡了,要入乡随俗,午膳给我留好了。” 余佩满眼嫌弃地望着江文乐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旋即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大人我去传话了,您老仙人慢慢待着吧!” 江文乐伸了个懒腰,她若是仙女,定要选择穿越到一个盛世之中。 九原城十年不遇雨天,这里遍布黄沙,气候干燥。今日下的是微雨,绝不会下太久。 东边的日头隐隐约约得现出一点光芒,太阳快要出来了,这场雨大约会在午时停下。 “也不知道柏岑在这里住的习不习惯。” 江文乐撑起一把油纸伞,朝柏岑的帷帐走去。 第026章 请叶秋 帐帘前,江文乐问道,“柏岑,醒了吗?” 柏岑掀开帐帘,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醒了。” 江文乐问,“去外面走走?” “好。” 柏岑今日依旧是一袭素白长衫,他自江文乐手中接过油纸伞,二人共撑一面伞,与湿润的黄沙里踏行。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军营里是不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遭。”江文乐语调轻轻。 “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以为军营内该是混乱不堪,没想到竟是井然有序。” “没来到这里之前,我同你想的一样。来了之后才想明白,若是内部便混乱不堪,那这一仗,无需去打,便已然败了。” 柏岑顿住脚步,垂眸望着她,“文乐,我听说明天就要打仗了。” 江文乐点头,“孰胜孰败,明日便能揭晓。” 柏岑脑海中忽然再现乱葬岗内尸横遍野的场景,敛目低语,“明天会死很多人吧。” “会。” “文乐,明天你会上战场吗?” 江文乐不应答,柏岑眉心颤动,油纸伞自手中摔落到地上。 细润的雨滴打在二人肩头,柏岑垂下眼帘,连忙抬起手,用修长白皙的双手为江文乐挡住细密雨珠。 “你忘了你晕血吗?不要去,好不好?” 声色宛若甘泉缓缓流淌,温润之中带着些许恳求。 江文乐弯下身,拾起沾上污泥的油纸伞,轻轻应了一句,“好,我不去。” 伞上沾了泥,已经没法再挡雨了,二人便各自回了营帐。 江文乐叮嘱了介不二,让她今日好生照顾柏岑。 介不二自然是极其乐意的,她固执的以为,只要自己多和漂亮人待在一起,就能再生出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 暖阳重现,午时已至。 天际隐约被一道长虹贯穿,雨停了。 余佩领着步兵校尉林邵与骑兵校尉李章一同前来,道:“大人,都准备好了。” 到了后场之后,李章环视一圈,旋即愤愤道,“叶老狐狸又没来,那厮竟还在营帐内躲着。” 江文乐忽想起那天在叶秋帐内的事情,又想起昨日从黑煤块手中丢出的水蓝珠,不禁皱眉。 那夜潜入她帷帐的究竟是不是叶秋? 看来这件事情得找时间好好调查一下,只不过如今最重要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些将士们的士气。 叶大将军若一直对外宣称身体抱恙,恐怕会军心动荡。 这场演练,须请他来。 江文乐思忖片刻才道,“我去叶将军帐内看看。” 余佩跟了一步,“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就行。” 毕竟还在军营之中,叶秋就算是再恨她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叶秋营帐外。 江文乐掀起帐帘,正欲大步走进,忽又顿住了脚步。 不行,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知礼守礼好青年,怎么能如此无礼,私闯营帐呢? 江文乐露出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自帐帘的一条缝中探出了头。 私闯不好,偷看可以。 只见帐内的叶秋不再是从前那副常服装扮,他今日竟换上了战甲。 倒有几分英姿勃发的模样。 叶秋立于案前,似在画阵法图。 铛铛铛。 叶秋的手指轻叩长案边缘,眉头紧锁,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 江文乐学着他的神情,又朝着叶秋做了个鬼脸。 这一霎,叶秋忽地抬起眸。 四目相对,好不尴尬。 江文乐忙跳进营帐,清了清嗓子,“那个,叶大将军,早上好。” 早上好? 叶秋眸中瞬间被厌恶之色填满,“哼,帝师果然是神志不清,厚颜无耻,毫无礼数。” “毫无礼数?你竟然说我毫无礼数!” 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知礼守礼好青年江文乐! 叶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偷窥我,难不成偷窥还是什么守礼数的事情?” “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江文乐有些心虚,但气势上不能输。 “而且,你什么好看的,哪里值得我偷窥了!” 叶秋气得直咬牙,“你你,你厚颜无耻!” “叶大将军,烦请您瞅瞅,我脸皮哪里厚了?” 分明是吹弹可破。 叶秋气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江文乐垂眸,注意道长案之上的阵法图。 这不是步兵与骑兵整合之后的阵法图吗? 等等,他似乎做了一些改动。 江文乐拿起阵法图,细细观详。 叶秋将阵法图抢回,“还给我,你一个女子看得懂什么!” “我怎么就不懂了?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可是军师。” 二人一争一抢,谁也不退让。 “嘶—”的一声,一张图被撕破为二。 江文乐拿着其中一半,愣愣地看着叶秋。 完了完了,叶秋要发怒了。 不行,不能弱下去。 “你要是不抢......”后面的话江文乐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怎么厚颜无耻到推卸责任? 江文乐深吸一口气,吐出一连串道歉的话:“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抢。”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是自小孤儿院院长便一直教育他们的一句话。 这件事情着实是她做错了,她必须承认。而且造成的麻烦要一力承担,这样才能无愧于己。 叶秋瞪大了眼睛,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方才那话是李天微说的? 他没听错吧...有生之年竟能听到李天微那女人道歉? 江文乐将手中半块纸放在案上,“这种图我看一遍便能够记下,我重画一张就是。” 说罢便重新铺了一张宣纸,执起狼毫。 全程,叶秋都是瞪着眼睛看完的。 “画好了,有些地方我改了改,你看下对不对。” 只见宣纸之上出现了一副完整到不能够再完整的阵法图。 他画这幅图足足用了一个上午,绞尽脑汁,修改了无数张之后才得出一张。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在一炷香时间之内,将这一副阵法图完美重现。 不,不止是重现。 那些他一直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全部都被她改正。 比如这一处,骑兵的半圆形阵列气势磅礴,可中心力量却只有不到五百骑兵。 中心力量太过薄弱,若是被敌军钻了空子,此战必输无疑。 这女人只用寥寥数笔,挪动了车轮阵最后一个阵列的五百红甲步兵,调进半圆形阵列五百骑兵之后。 防御与进攻相辅相成,即增强了整个阵法的中心力量,也护住了防御力量不足的红甲步兵。 还有这一处,弓弩手与战车的半月形阵列难以融进大阵之中,这是他一直头疼的地方。 第027章 卫景明 她将此改成了环形阵列,弓弩与战车不断交换位置,既能够保持长时间的进攻,同时在战车的保护之下也能起到绝佳的防御作用。 妙,极妙。 这女人怎么可能想得出这样的阵法? 见叶秋良久不语,江文乐便开口问:“怎么?画的不对?” 其实在做改动之前,她是有些担心的。 毕竟她自二十一世纪来,从前虽为了搜寻写作资料看过一些兵书,可对于这个时代适应的阵法以及兵器,她都不了解。 所以这几天就算她看出了阵法中的破绽,也从未讲出,她怕因为她的不确定,会害数万将士丧命。 可就在刚刚,她发现叶秋在画这几处的笔迹很模糊。显然,他对于这几处的设法是极其不确定的。 那便能够证实她的想法是对的,那几处,便是整个阵法中的破绽。 叶秋终于缓过神,“你怎会画出这样的图?” “能用?”江文乐有些欣喜。 “能。”叶秋怔怔点头。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把这张图给林邵和李章看,他们好及时改过来。” 叶秋就这样被她拉着去了后场。 该死,他原本对这女人恨之入骨,甚至还想找个机会堵住她的嘴。 怎么现在因为这张图纸,他竟开始敬佩她了? 后场。 叶秋终于身着战甲现身于众将士眼前。 大将军回来了。 李章垂着眸,细细研究着江文乐递过来的阵法图,“这张图,是叶将军画的?” 叶秋指了指江文乐,“是她画的。” 李章闻言,一掌拍在江文乐肩头,感叹道:“帝师?!帝师大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按照这个来,我们就是一支可攻可防的军队。” 林邵喜道:“这下,我们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江文乐揉着被李章拍疼的肩膀,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将士们。 他们为了家国一同奔赴九原城,一同奔赴战场。 于此刻,他们便是彼此的依靠。 将士们,是胜是败,皆在明日。 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 剩下的,就要靠你们了。 叶秋身披金甲,一跃飞身上战马。 “将士们,你我皆是自建康赶赴九原城,乘铁甲纵横万里,只为卫我景明。大战当即,我们定能攻必克,守必坚。” 红鬃烈马之上的叶秋眸光锐利,字字铿锵有力。 旋即,数万将士齐声大呼:“卫我景明!” 江文乐望着眼前盛况,内心跟随将士们的呐喊声一齐澎湃着。 隆庆非是盛世,却有着别样光景。 宋永和,这是属于你的景明国。 ___ 七日之期至。 两军号角皆已吹响,旌旗在春风中猎猎招展。 晏南风身披龙虎纹银甲,驾白马率领军队直冲五里。 两军相撞,晏南风眸光沉静,“叶将军,久仰。” 语气极其平和。 叶秋朝他抱拳,旋即扬声令道:“众将士听令,乱我家国者,当诛!” 九原城本就是景明国地界,元昭国屡次来犯,害得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对于这位敌军将领,叶秋实在是不愿与其相言。 “杀!”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动人心弦。 江文乐摩挲着手掌,于营帐内徘徊。 余佩揉了揉眼睛,“大人,你快别转了,我眼睛都被你转花了。” 江文乐眉眼里凝满担忧,“也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我甚至都想现在就骑个马过去。” “报!” 探子回来了。 江文乐连忙问,“快说,目前什么情况?” 她现在心跳快的就好像当年高考一样。 探子喘了一口重气,“元昭国以乱阵大破我军,我军损失惨重!” “乱阵?”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使乱阵? 江文乐再问,“元昭国具体使的是什么阵法?” “起初,元昭国骑兵出阵,毫无章法,彻底打乱了我军阵法,旋即步兵又训练有素,直冲我军。” 江文乐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看来,敌军将领是以乱制胜。 这一招出其不意,当真是打得我军措手不及。 她开始好奇元昭国那位大将军是何等人物了。 江文乐望向置于案上的那柄短刃,旋即斩钉截铁令道,“余佩,备马。” 余佩手中的一碟瓜子仁翻洒到地上,惊诧问道:“备马?大人你说什么?” 江文乐毅然道:“战事危急,我必须得过去。” 余佩站起身,拦在江文乐面前,“你过去做什么?古往今来哪有女子上战场的。” “若没有,今日我便开了这先例。” 江文乐垂下眼帘,眸光坚定。 “大人,战场之上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 江文乐打断她的话,“我都知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蓬莱中人不老不死。” 既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痛,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余佩咬了咬牙,将犹豫半天的话吐了出来,“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成心找死啊。” 江文乐绕开余佩,将短刃重新挂于腰间。 “若是我们输了,九原城被元昭国大军攻破,你以为那时我们还能活下来?” 余佩点了点头,“那我随你一起去,若是败了,我们两个便用耗不尽的性命拖住敌军将领。” 江文乐笑道,“你这主意倒是极好。” 和昨日一样,她让介不二照顾柏岑,只是今日多了一项,无论用什么方式,切不可让柏岑走出营帐。 白马呼啸,江文乐与余佩一路疾驰,还未见杀戮便先闻到了漫天的血腥味道。 完了,江文乐只觉得下一刻她便要晕倒。 前两日帮余佩上药见了血,分明一点事情没有,她还以为在这里她的晕血症不会再发作。 哪想这光闻味道便要受不住了。 不行,要撑住,起码要撑到见到叶秋。 到了,她听到了沉闷的喊杀声,以及刀剑呼啸而过,刺入人皮肉的声音。 箭矢狂飞,遍地皆是嘶喊惨叫。 血,好多血。 “叶秋!” 乱了,我军的阵法彻底被打乱了。 必须要迅速调整回来,否则必败无疑。 江文乐用指甲用力扎着自己的手心,以刺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骑马立于队伍末端,朝着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轮廓的金甲不断呼喊,“叶秋!” 那金甲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呼唤声,回过了头。 “叶秋!两侧步兵依次散开,骑兵紧跟,战车于最前方挡住攻击。所有兵士,形成圆形阵列,包围剿杀!” 话音方落,江文乐便眼前一黑,重重摔下了马。 第028章 回建康 江文乐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中。 “头好疼...” 她扶着旁边软软糯糯的东西坐起了身,又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 从前晕血头也没这么疼过,怎么今天晕一次血,头就疼得像是被人锤了一棍子似的。 余佩拧着眉头,捏了捏被江文乐掐的有些疼的大腿,嘟囔道:“大人,你为什么不扶床沿,偏要扶我?” 江文乐迷糊地望向余佩,“什么?” “你掐疼我了。” 江文乐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刚刚扶的是你腿。” 余佩一双杏眸攸地瞪大,不可思议道:“对对不起?” “大人,难不成昨日那一摔把您脑子直接给摔坏了?” 什么情况,她这是第一次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从大人口中说出来。 难道真的撞傻了? 江文乐则是暗暗吃惊,她现在为什么会在马车里? 她刚刚说的是昨日?难道我从马上摔下不是今日吗? “余佩,今日是几月几号?” “三月二十二,大人您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 昏睡了一整天?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这么夸张,只是晕血而已,怎么可能会昏睡一整天。 “我昏睡了一整天?”江文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余佩应道:“对啊,昨天你从马上摔下来之后就一直在昏迷不醒,到现在可不正是一整天了嘛。” “怎么可能,我只是有些晕血,怎么可能会昏睡整整一天?” “大人,你忘了吗?你摔下马的时候,脑袋正好磕在了一块石头上。” 原来是坠马时磕到了头,怪不得醒来的时候头会这么疼。 等等,昏睡了一整天? 江文乐忙问:“余佩,目前战况如何?叶将军可听到了我喊的那话?” 余佩耷拉着头,有气无力道:“我们输了。” 输了......我们输了...... 那些将士们,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埋骨于他乡,魂魄只能在世间游荡...... 江文乐神色黯然,对不起,我没能把你们好好的还给家人。 余佩抬手在江文乐眼前晃了晃,“大人?” 江文乐垂眸不语。 余佩摸了摸鼻子,“大人,我骗您的。这一战,咱们景明国胜了。” “胜了?”江文乐攸地抬眸。 “叶秋照着您的话,调换了阵型。咱们本就占着兵士多的优势,包围了元昭国大军之后,竟然反败为胜。想想那个场面,真是太惊险了。” 江文乐松了口气,“太好了,九原城总算是守住了。” 旋即她环视马车,问道:“咱们现在是去哪?” 余佩伸了个懒腰,从桌子上拿起了了一串葡萄,边吃边应道:“当然是回建康城啦。” “这么快”江文乐有些懵,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在九原城的生活,这会儿就要回去了。 回了建康,要面对的只会更多。 余佩把手旁的一碟瓜子仁往江文乐那侧推了推,“难不成大人你还想一直住在这儿?此战元昭国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绝对不会再打九原城的主意,我们当然要速速回建康复命啊。” 罢了,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况且建康城内一片盛况,也倒令人心驰神往。 江文乐便嗑起了瓜子,“柏岑和介不二呢?” 余佩脑子里回想起今早那副场景: 介不二仰着脸,死死地抱着柏岑的大腿,非要与他共乘一辆马车。 柏岑整张脸都黑了。 一想到他们两个,余佩眼底尽是笑意,“不二这几天一直黏着柏岑,他们俩现在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柏岑的马车中 介不二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瞅着柏岑的脸。 “柏岑柏岑,你能不能交交我,你这两个字怎么写?” 柏岑别过头,避开她的眼神。 “你真实的名字,就叫做柏岑吗?你姓什么?” 柏岑不语。 “我叫介不二,姓介,你呢?你姓什么?姓柏吗?” 柏岑依旧不语。 “帝师大人姓李,余佩姐姐姓余,你自然是姓柏,对不?” 柏岑还是不语。 介不二悄悄坐直了身,从袖口掏出一枚精致的飞镖,眸光忽然锐利起来,“其实我见过你。” 柏岑缓缓侧过头,拧着眉头看她。 泛着银光的飞镖在介不二指尖飞快地旋转着,若是谁此刻不慎触碰到这片银光,必将丧命于此飞镖之下。 她是在威胁柏岑说话,若他再不开口说话,这飞镖便能一瞬封其喉。 柏岑终于缓缓开口。 但他对此却丝毫不惧,与这女娃娃待了快两天的时间,她若是想要杀他,在军营时便是最好的时机,根本就无需等到现在。 他不怕眼前锐利银光,他只是有些好奇,“你见过我?” 莫非这女娃娃知道原主是谁? 介不二满意地咧嘴一笑,把飞镖收回袖中,“我见过,你叫柏岑。” 柏岑有些无语,“废话。” 介不二凑近柏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的脸,“喂,已经两天了,你都不愿意说出你自己是谁?” 柏岑向后挪了挪身子,想要离眼前这女人远一些,“你分明知晓,我是天微帝师故友。” “你放屁!”介不二狠狠地骂了一句。 什么故友,怎么可能是故友?他到现在还在骗人! 柏岑抹了一把不二喷在他脸上的口水,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冷声道,“介不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二闻言愣了愣,旋即忽然又讪讪一笑,“原来你记得住我的名字。” “你!” 这女人脑子里装的究竟都是什么? 介不二意识到自己垮了台,连忙清了清嗓子,“咳咳!我严肃得很,那句话该是我问你吧。” 转即,她又继续贴近柏岑的脸,纤长的睫毛似乎要扎到柏岑的鼻梁上了, “柏岑,你撒谎,天微帝师怎会有你这样的故友,你接近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么?”柏岑满腹疑惑。 这女娃娃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又知道些什么? 介不二向后退了退,指着柏岑的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元昭国的人,我之前跑到元昭国玩的时候见过你!” 见柏岑愣了神,介不二又道:“据我所知,天微帝师可从来没去过元昭国,你怎么可能会是她的故友?你一定是用你的美色蛊惑了帝师大人,对不对?” 第029章 扮女子 景明国胜了,可元昭国败了。 三千骑兵全军覆没,五千将士仅余一百伤兵。 陆离咬着牙,双眸轻合,将刺入胸前的长箭一把拔出,“将军,我们败了。” 他们败了。 晏南风以左掌之下紧紧握住的长剑支撑着自己身体。 此战前生他们败了,今生亦是如此。 莫非重活这一世,根本改变不了那些他想要改变的事情? 这一世,他没能带柏岑回家。 亦没能带他的将士们凯旋归家。 沈复双拳重重捶于黄沙上,“原本我们已经胜券在握,谁能料到景明国竟忽然换了阵法。” 谁也料不到景明国竟忽然用了化分支为整圆直接包围的阵法,他们本就兵力薄弱,一被包围必死无疑。 阵阵黄沙扬起,天地之间毫无生机之色。 晏南风缓缓站起身,低沉的嗓音响起,“沈复,带这一百将士们回家。” ...... 陆离与晏南风乔装进了九原城。 “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带柏岑回家。” 三公子? 陆离眸中瞬间凝满担忧与急切,忙道:“三公子那日被天微帝师带走,此刻应该已经在去往建康城的路上了。你该不会,是想进建康城救他吧?将军你是不是疯了!” 建康城可是景明国天子脚下,守卫最为严密。 他们两个身为元昭国将军,一旦进了城,便只能任人宰割。 到时候,恐怕只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晏南风神色依旧冷静,如墨玉般的眸冰冷至极,“我没有疯,我已经想好了。” 陆离不禁发了颤,将军这副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冰块。 将军这一整日,待人都冷淡了许多。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自亲眼望见数千将士葬身异域之后? 还是从所有事情脱离了原本在他心中谋算好的轨迹之后? 陆离深吸一口气,“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您...您也不要太难过了,您这样子,怪吓人的。” 晏南风唇角隐隐约约勾起一抹异常牵强的弧度,他音线有些哑,“我知道。” 该怎么形容将军这突如其来的笑容? 宛若人形冰块被利刃凿开,开出一朵两朵冰花来。 陆离只觉得再被他看一眼,整个人就会被冻成冰块。 这边陆离正瑟瑟发抖,晏南风却又开了口。 “陆离,帮我想个办法。” “什什么?”陆离努力让自己保持口齿清晰。 晏南风道:“我打算进了建康城之后,住到帝师府内,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住到帝师府?!!” 将军一定是疯了! 将军不要命非要进建康城也便罢了,大不了进去之后他们小心隐藏,不被人发现便好。 可如今,他竟然要进帝师府! 帝师府是什么地方? 所有官员府邸里最临近皇宫内院一处宅子。 也就是说,就在景明国王上眼皮子底下,还经常能碰到一些皇宫中人。 进帝师府等着被人一刀一刀剐干净吗? 陆离绕着晏南风转圈,不停地念叨着:“将军,您是不是脑子坏了?” 晏南风看着他有些发晕,便按住了他的肩膀,让陆离保持静止。 “我没有。柏岑既然被天微带进了城,我们便只有进了帝师府,才能找到机会带走他。” 陆离满面愁容,“可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样也没办法混进天微帝师府内啊。” 帝师府内,所有仆人全部都是女子。 扫地的,端茶的,膳房的,不管是干什么的,反正就是连一个男子都不可能会有。 他们两个就算是乔装打扮,扮成寻常仆人,可是性别变不了啊! 陆离在心中惊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将军,您要是想进帝师府,除非您变成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扮作女子?”晏南风垂眸,打量着自己。 陆离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将军,您不会真的要扮作女子吧!” 晏南风缓缓点头,“此法可行。” 苍天,将军到底是怎么了? 他还是从前那位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宣威将军晏璟吗? 不对,如今将军依旧果断,对于扮作女子这种事,竟都不会摇一下头。 扮作女子...那岂不是要穿那种紧且颜色丑的不能看的衣裳,戴那种沉得要死的发簪...... 涂红唇...还要涂花花绿绿的胭脂!还要扑那种光闻就无法接受味道的厚重铅粉! 陆离一想到自己要去接触那些东西,整个人一哆嗦,只觉得害怕极了。 “将军,我想回元昭国了...您要不然自己去吧......” 这种时候不跑,难道要随着将军一起扮作女人溜进帝师府,终日与一堆女子作伴吗?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陆离。”晏南风拽住陆离的衣领。 “你去挑两件衣服,还有饰品什么的。总之就是一些常用品,快去吧。” 陆离听到这话,只觉心跳骤停,差点就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为什么是他去买...... 他一个大男人,出入那种卖脂粉的地方,别人会怎么想他...... 将军真坑。 陆离刚想拒绝,又听到晏南风轻飘飘的一句话。 “对了,不要太丑。” 不要太丑。 都舍得穿女装了,还怕丑? 将军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穿起那种裙子...... 想想就觉得辣眼睛。 陆离连忙道:“我不去,我才不去。要买你自己去,要穿你也自己穿。” “你不去?”晏南风微微侧眸,静静地望着陆离。 陆离深吸一口气,面上立马换上一副微笑,“我刚刚开玩笑的,我去,我怎么可能不去。这种事情当然是我去了,怎么能让将军去呢?” 天呐,陆离现在就想问一句,这世上有谁敢直视晏南风那双会杀人的眼睛! 晏南风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将军客气了,我去了,将军在这等我就好。” 陆离语速极快,说完便跑走了。 他可不敢再和将军待着。 还不如去那些脂粉铺子里接受旁人异样的眼光。 陆离此刻正站在一家摆着香脂铅粉的铺子前。 好在九原城内如今已然衰落,不似从前盛况,街上买东西的人没那么多,铺子里也没有太热闹。 嗯,是没有太热闹。 起码陆离在进入铺子前是这样想的,不过当他进入这家脂粉铺子之后,便彻底崩溃了。 第030章 临仙居 第一眼,他只觉眼前景象宛若花丛锦簇,一片缤纷。 第二眼,他发觉这些花朵皆是身着长裙的女子,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第三眼,他只想要在一秒内逃离这个地方。 这家铺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陆离此刻甚至开始怀疑整条街的人是不是全都藏进了这家铺子。 铺子内,那几位身着各色广袖流仙裙的女子瞧到了站在门口发愣的陆离,于是开始悄悄地议论着。 “哎呦!姐妹们快看,门口有位公子哥!” “当真?” “竟真是位公子!没想到,我们家临仙铺子竟然还会有公子光顾。” “快去快去,快把那位公子拉到这里来。想必是为他家妻女添置脂粉,我们可得好好帮他挑选挑选。” 正欲转身离开的陆离,忽地被一群女子拦住。 “你,你们要干什么?” 陆离连忙退后两步,想要离这七位女子远一些。 只见那位身着绛红色长裙的窈窕女子开了口,“公子别害怕呀,你既是踏进了我们家铺子,定是想买脂粉,对不对”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因为这家铺子里客人多,是因为铺子里老板多。 还都是女老板。 陆离拧着眉头,只觉浑身布满了鸡皮疙瘩。 他心中在大声咆哮着:她们怎么能离我这么近! 陆离现在甚至想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转即,身着淡紫色衣裙的秀雅女子开口:“呦?这位公子是怎么了?犯羊癫疯了?” “你才羊癫疯。”陆离的声音压得极低。 紫衣女子冷眼一横,“大姐,他骂我。” 不是吧,这都是什么耳朵,他说的那么小声都能被听到。 眼前这可是一大堆女子......他可不敢招惹。 陆离连忙抱拳,声音强劲,“女侠们,我只是路过,还望众位女侠放我离开!” 一位青衣女子带着笑颜问:“公子不买脂粉么?” “公子,踏进了我们这家临仙居,你还想跑么?” 这九原城冷清得很,她们七个终日里盼天盼地,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客人。 他要是不买东西,她们姐妹几个怎么可能会放他离开? 陆离连忙摇头,“不买,我什么也不买,让我走吧。” 他只想快点回到将军身边。 最起码,将军是安全的,这几位不是。 红衣女子皱起了秀眉,“进了我们家铺子,你却不买东西。公子,您可真是不给我们面子呢。” “女侠们,我......” 陆离刚想找借口离开,转即又发觉,若他不买点什么,这几位一定不会放他离开。 便又临时改了口。 “我买。这袋银子女侠们收好,帮我随意那些女子抹的脂粉。” 话音刚落,他又想起了还没去买衣裳,便又补充道:“若是铺子里有裙子的话,也帮我拿几件。” 他不敢想象,若是去了其他铺子,还会遇上什么样子的妖魔鬼怪。 这七位女仙,已经够他去害怕的了。 “公子,既然你有意要买,那便快快进来,我们姐妹几个来替你挑选一二,公子觉得这样好不好?” 话音刚落,七个人便欲搀扶着他进去。 陆离连忙张开手掌,挡在身前,“我进,我进。” 进入铺子里之后,七个人便不停地向陆离介绍着铺子里这些东西。 “公子,咱家这款金风玉露,可是许多太太们抢到爆的一款养颜水呢,您要不要试一试?” “我试?你没开玩笑吧,我看你这小罐儿口都发霉了。” “公子看错了,这是这是当时磨碎了的花瓣。” “对,是花瓣粉,是当年制作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瓶口了,我们铺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发霉呢。绝对不可能的,公子放心。” “当年?” “啊?!!那个那个,说错了是前年,不对不对,是今年。” 七位女子暗暗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 陆离又道:“哦,不过我还没见过青灰色的花瓣。” 闻言,她们深吸一口气,连忙组织语言解释道:“这,这是我们蓬莱独有的花,公子在这九原城自然没见过了。” “既然公子不喜欢金风玉露,那我们来给您换一个。” 陆离眼珠忽地一转,唇角勾起一抹笑。 “不不不,我很喜欢,帮我装起来一罐。” 既然是养颜露,那就带回去给将军用。 七位女子听了他这话,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了,“好嘞!我们立马装好!” 几十年了,这一批陈年旧物终于卖出去了一罐! 这位公子人傻金多,她们可不能轻易放过。 当然是继续卖东西了。 看来她们离回蓬莱又进了一分。 “公子看看这一款粉粉口脂,色泽亮丽,简直不要太好看了!公子要不要包起来?” 陆离打量着这盒口脂,“这小盒子怎么都破了一角,而且看起来像是被人涂过了。” “破了一角?不可能啊。” 糟了,这盒被七妹用过。 不行不行,总不能被他发现,得再编点东西骗过去。 反正他脑子也不太好使。 “这个是我们最新打造的口脂盒,目的,目的是为了给买的人造成一种熟悉感,看起来是不是很亲切?” “像被人用过,看起来是挺亲切的,给我包起来吧。” 原来她们猜的真没错,这男人是真傻! “公子公子,古语有言,粉白黛黑,施芳泽之。咱家这眉黛也是极好的,您看要不要买一份回去送您家夫人?” “眉黛是什么?你这个上面怎么都落了那么厚一层灰。” “公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您想想,于铜镜前,您亲手为夫人描眉,这画面,简直太美了!” 陆离接过眉黛,“我没有夫人。” “没有夫人?!那你买这些是?” 该不会......该不会是要自己用吧...... 她们正疑惑着,陆离这又轻飘飘开了口。 “等会儿帮我挑的衣裙最好长一些,宽大一些,我能穿上的那种。” 天呐!他还真的是要自己穿,自己用。 这是什么癖好! “公公子......” 现在她们是该叫他公子还是叫太太? 陆离又随便拿了一堆东西,“帮我包好,我赶时间。” “公子,我看您似乎不太懂这些东西,要不然我们帮您化好再走?” 第031章 辣眼睛 一炷香后,晏南风身后出现了一个举措奇异之人。 这人身着青绿色绸绣碎花长裙,朝云近香髻间斜插翡翠玉簪。 脸上扑了极其厚重的铅粉,只是再厚的粉也遮不住他本身便黑的肤色。 他还涂了桃粉色口脂,双颊之上抹上了落霞红的胭脂。 这人,身高足足八尺。 “将军—” 他轻轻地拍了拍晏南风的肩膀。 晏南风转过身望到这人的那一刻,眼睛里就像是被人喷了辣椒汁一样。 他只觉得眼睛疼。 晏南风拧起眉警惕问道:“哪里来的妖精?” 这青绿色小妖精竟还没意识到他说的妖精是谁,左右顾盼着,“妖精?哪里有妖精。” “别看了,是你。” “我?将军,你怎么能说我是妖精呢?世上能有我这么美的妖精?我是陆离啊!” 陆离。 这是陆离?? 陆离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你......”晏南风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坏掉了。 陆离将买的物件挂到了马背上,旋即立马跑回到晏南风身旁。 他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提着裙摆,在晏南风面前缓缓转了一圈。 还问了一句,“将军,我好看吗?” “咳!咳咳咳!” 晏南风只觉心脏受到剧烈伤害,猛地吐了一口血。 陆离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晏南风,“将军,你怎么吐血了?是不是在战场上受伤了?” 景明国换阵型之时,晏璟欲凭一己之力冲破死局,却被一百步兵围剿。 以一敌百,他没把握活着走出战场。 更别提是对抗景明国这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步兵。 但晏璟最终活了下来,只是受了些伤。 他方才吐出的这口血,其实是淤血。 晏南风抹掉唇角残血,“没有,只是被你吓到了。” 被他吓到了?什么意思? 陆离摸着自己的脸,手指正好触碰到双颊的一片落霞红上,“将军,我现在这副模样,很奇怪吗?” “你没照镜子?” “你怎么知道我没照镜子?” “你要是照过镜子,一定不会这么自信。” “其实我问铺子里那七朵花要过镜子,她们说没有,还让我一定要相信自己的脸能撑起这副妆容。” “七朵花?”晏南风不解。 “就是七个女子。” “你不是自小便最怕与女子接触吗?” “对啊,所以我就把她们几个想象成了花,那样和她们呆在一起就不会觉得瘆得慌了。” “所以,你身上这身,还有你脸上这...都是她们的杰作?” 陆离将碎发捋到耳后,“将军不必讶异,我知道纵然她们技术不佳,但我底子好,刚刚一定很让你惊艳对不对?” 晏南风点头,“是挺惊悚的。” 陆离环顾了一圈四周后道:“将军,反正这里也没人,我直接在这帮您换上吧。” “换上?换上什么?” “当然是换上裙子啊。” “我不换。”晏南风退后两步。 陆离追了过去,“将军,你不不会是怕换上之后没我好看,所以不敢换吧?” 晏南风眼帘轻抬,“陆离,你胆子愈发大了。” 陆离连忙避开他的眼神,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慌张,“将军,你想一想,若我们不在城内换好衣裳,出城时被那些守门士兵瞧出来该怎么办?” 晏南风闻言静默了许久。 半晌后才道:“我穿。” 片刻过后,身着大红色滚雪细纱百褶裙,头戴红芙蓉金丝镂空珠花的晏璟于大道上出现。 陆离啧啧叹道,“将军,这么细腻温柔的料子,都遮不住你八尺男儿的气势。” 旋即,他转了转眼珠,“不如我帮您抹点粉,涂个红唇?看看能不能把您变得妩媚一些。” 晏南风望着粉面桃腮的陆离,果断拒绝,“不用了。” ...... 江文乐的马车已经到了建康城。 余佩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终于到了。” 江文乐望着建康城内一片盛况,愣住了神。 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天子脚下,她该如何继续扮演天微帝师? 抢先一步跳下马车的余佩朝她招了招手,“大人,快下来呀。” 她这才反应过来,“好。” 待下马车之后,她才发觉眼前的景象竟有些熟悉。 这不是皇城吗? 金銮殿内的曾经还历历在目,江文乐心头再次发怵。 “余佩,我们不是该回府吗?怎么刚回来就要进皇城?” “大人,此战大捷,您当然要进宫领赏,面见圣上啊。” “我?我自己?” 李章驾马来的稍迟,跃下马之后便疾快地跑到了江文乐身旁。 他拍了拍江文乐的肩膀,“还有我呢!” 江文乐小声道:“悄悄问一下,这个赏我可不可以不去领?” “为啥不领?此战,帝师你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你,我们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说罢,李章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声问:“帝师,你不会还在生王上的气吧?虽然说这次确实是王上派你赶赴边关的,但是你也不能一直记恨他啊。” 江文乐心中依旧有些担忧,随口一应:“他可是王上,我哪敢生他的气。” 她只不过是害怕在朝堂上稍有不慎,这项上人头便会不保。 李章撇了撇嘴,听帝师这话,她现在还是对王上有极大的怨气。 他可得好好劝劝帝师大人。 李章苦口婆心道:“帝师,就算咱们王上这一次确实对您罚的狠了一些。可是他毕竟是您的王上,而且你们俩感情毕竟那么好。您啊,便别再生王上的气了。” 江文乐瞬间被他说的有些懵。 这几句话信息量有些大,她有点消化不来。 什么叫她的王上?还感情这么好? 难不成...这位天微帝师与当今王上之间有私情? 不行不行,这样一来她就更不能进宫了。 虽然说宋永和相貌极佳,身份又极其尊贵。若是放到二十一世纪,定会是极其抢手的美男子。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他毕竟是一国王上。 她一想到他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人的模样,就忍不住发怵。 光这一会儿时间,江文乐的面色便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李章看着她这副模样,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帝师大人竟对王上如此怨恨,脸都青了。 第032章 要赏赐 江文乐最终拗不过李章和余佩,匆匆换上了官服,硬着头皮走进了金銮殿。 她刚走进大殿,几个捋着长胡子的官员便开始小声议论。 “帝师大人回来了。” “我可是听说,九原城之战多亏了帝师的法子。” “这是好事,好事啊,这样一来帝师她也能将功补过。” “非也非也,你真的以为王上派她去那里是为了赎罪?” “若非如此,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咱们皇上对帝师那可是情深意重,怎么可能会舍得治她的罪,此番大抵只是帝师自己想去九原城散散心。” ...... 散心? 江文乐嘴角轻抽,谁会想不开会要求去战场上散心? 金銮殿依旧是那副奢华至极的景象,与几日前她初至这里时一模一样。 不过今日,她绝不会再像那日一样胆大包天去割皇帝头发了。 江文乐抬眸,发现王座之上空无一人。 怪不得这帮老官在殿内议论纷纷,原来是王上不在啊。 江文乐与李章站在一起,小声问道:“王上呢?” 李章自入金銮殿之后,便站得恭恭敬敬,听到江文乐得问题,只是从牙缝里飘出几个字:“我哪知道。” 江文乐便移着小碎步,慢慢靠近林邵,又问:“林校尉,你可知王上为何不在?” 林邵亦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下官与帝师一样,都是今天刚回来,此事下官也正迷惑着。” 怎么都不知道。 江文乐环视了金銮殿一圈,发现叶秋老狐狸也不在殿内。 欸?总觉得殿内还少了谁。 对了,那个穿着紫色官服祥云白鹤纹的谢长侯谢云。 这几个人怎么都不在? 难不成王上去给他们俩单独开小灶了? 江文乐正思索得出神,忽然感觉到官服下摆被人拉了两下。 “干嘛?”她拧着眉头问。 忽然,耳畔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文乐蓦然抬眸,正对上宋永和疑惑不解的眼神。 他啥时候进来的! 江文乐再环视一周,整个金銮殿内,只有她一个人稳稳当当地站着。 所有官员,皆恭恭敬敬地跪在这蓝天暖玉之上。 刚刚便是李章为了提醒她,才拉那两下。 完了完了,又尴尬了。 江文乐连忙曲膝跪下,整个人长呼一口气。 宋永和拂袖道:“众卿平身。” 江文乐这才站起来。 而此刻,叶秋与谢长侯也都已站在朝堂之上。 王上一回来,他们也回来了。 开小灶无疑了。 果然还是官越大越好。 宋永和低沉的嗓音响彻在金銮殿内,“九原城之战大捷,将士们皆辛苦了,当论功行赏。” 江文乐听了一会儿,便有些困了。 这漫长的赏赐过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倒不是不愿意听这些关于赏赐的事情,只是宋永和这嗓音,听起来颇有之前语文老师念古文时的那种感觉。 实在是让人发困。 江文乐悄悄垂下头,眯起了眼。 “帝师。” 啊?! 谁在叫她? 江文乐攸地睁眸,再次与满脸茫然的宋永和对视上。 宋永和看到江文乐这副模样,竟一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 她又睡着了? 是听他说话太没趣了吗? 上一次上朝,他还没说几句话,她便睡得死死的,醒来之后竟敢当着众官员的面割断他的头发。 想到这,宋永和连忙提高了警惕,生怕帝师这一醒过来再做出什么怪事。 被宋永和点名的那一瞬间,江文乐的睡意全部散去,“王,王上,你叫我?” 宋永和连忙清了清嗓子,将思路拉回。 “朕听闻此战能胜,多亏了帝师你想出的奇招?” 江文乐闻言,眉眼间尽是笑意,“王上过奖,此战能赢,应归结于叶将军与两位校尉骁勇善战。” 她就客气到这里了,接下来,就得靠李章他们了。 果然不出江文乐所料,她这话刚出,李章便大步上前。 “王上,此战能赢确实是帝师大人的功劳。当时的情况紧急,眼看着我军将败,帝师大人忽然驾马而来将良策喊出,我军这才反败为胜。” 宋永和听到李章这话,神色忽地大变。 “你上战场了?” “啊?”江文乐看着宋永和,心中不解。 她驾马上战场为献良策,这件事听起来多帅啊。 怎么宋永和听到这事看起来却有些生气?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啊。 宋永和直接从王座之上走了下来,停在离江文乐五步之远的位置,“朕不是说了,是让你去做军师。你上战场作甚?谁准你上战场的?”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江文乐挺直腰板,直视着宋永和沉声道:“王上,恕臣没能听明白您的意思,为何臣就不能上战场了?” 她为战事出谋划策,为景明国尽心尽力,王上竟然在责怪她? 宋永和眉头微拧,“你是女子,怎能......” 不等他说完,江文乐便打断了他的话。 女子?原来是因为她是女子。 “王上,连您也觉得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的只能是男子?难道说,就连您也看不起女子?” 宋永和侧过身,避开江文乐的眼神,“朕不是这个意思。” 朕只是担心你。 霎时间,众臣皆面面相觑,金銮殿内静得出奇。 不行不行,这可怕的气氛总得有人打破才行。 江文乐垂下眼帘,低声道:“王上,方才是臣逾越了,望皇上莫怪。” 怼天怼地,也不能当着禁卫军的面怼皇上。 否则恐怕待会儿又该有大刀架到她脖子上了。 宋永和转过身,静静地踏上台阶,平静的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没听错吧,刚刚天微竟然说是她逾越了。 天微今天是怎么了?她竟然会主动认错? 待坐上王座之后,宋永和才缓缓开口,“朕不怪你,你没事就好。此战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 是要良田百亩,还是要黄金万两? 这确实是个问题。 江文乐想了好大一会儿,忽想起她贵为帝师,定是坐拥家财万贯。 她不信她这个帝师会缺钱。 既然不缺钱,那要钱还有何用? 江文乐眸里漾着喜悦,“王上,什么赏赐都可以?” 宋永和语调平和:“可以。” 第033章 留一手 “那微臣想向王上讨一块免死金牌。” 她还是那句话,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身处于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地方,她不得不想办法保命。 有了免死金牌,就相当于多了一道保命符。 这比什么金银珠宝的赏赐都来得实在。 “帝师,你莫不是糊涂了?”宋永和问。 “糊涂?”江文乐不解。 “朕登基时便赐给过你一块免死金牌。” 宋永和继位之日,为感师恩,当即便赐下一块免死金牌给李天微。 原来,李天微已经得了一块保命符,那她换一个便是。 江文乐思忖过后,有些小心地问,“那我便不要赏赐了,王上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可以。”宋永和应得干脆利落。 “王上就不问问是什么事情?” “何事?”宋永和这才问。 “臣还没想好,能不能等到臣想好了再告诉皇上?” “好。” 这位王上也太爽快了吧。 漫漫岁月,江文乐是怕以后会惹出了什么事情,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如今她找王上讨了一个请求,到了有祸端的时候,她还能用这个请皇上帮帮忙。 退朝之后,江文乐只觉神清气爽。 两道保命符到手,日后她也能美滋滋地在帝师府里过属于她的古代小日子了。 她正欢喜着往宫外走,忽被一个声音叫住了脚步,“天微帝师。” 江文乐转过头,看到一位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 是叶秋啊。 “叶将军,你有何事?” 叶秋神色间似乎有些纠结,犹豫片刻后才道,“你为什么没有对王上说出在九原城发生的事情。” 江文乐缓缓笑道:“你找我,就为了这个?” 见叶秋点了点头,江文乐在心中暗道:我还真没见过自己想给自己找罪受的。 “叶将军,我又不傻。” “什么意思?”叶秋不解。 “今天是什么日子?”江文乐反问。 “得胜回朝之日。”叶秋应道。 “那不就对了,今天是凯旋之日。朝堂上王上龙颜大悦,我何苦要提这些事惹他不高兴呢?” 叶秋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因为怕王上会不高兴,他还以为是李天微忽发善心,打算不再提起那些事情。 也对,像李天微这样牙呲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她肯定会好好跟他算这一笔帐。 “战场之上,多谢帝师告知良策。”叶秋拱手道,“告辞。” 待他走后,江文乐站在原地嘀咕着:“这就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虽然说叶秋和她确实在九原城内结下了些梁子,但他领军杀敌,最终守住了城池。 江文乐早已私自在心里,认为他的功过能够相抵。 所以这御状其实告与不告,结果都是一样的。 ...... 帝师府离皇宫极近,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江文乐的马车便已经到了府邸。 她怀着雀跃的心情跳下马车,想要好好看看天微帝师住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哇!好大的宅子! 光是这扇朱漆大门,就得花不少钱吧。 天微帝师果然有钱。 以后的日子定能过的美哉美哉。 余佩双手环臂,望着站在门前发痴的帝师问:“大人,你杵那干嘛?” 江文乐抱着心中怀疑,低声问道,“小白菜,这地方真是咱们的帝师府?” “自然是了,哎呀大人您就别犯傻了,我都饿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好!” 从正门进入府里之后,江文乐便让余佩先带她去见柏岑。 虽然说她们几个都是一道乘马车回的建康,但是进了建康城之后,江文乐的马车便和他们分开了。 柏岑与介不二的马车直接去了帝师府,江文乐让他们两个先在府里等她。 此刻,介不二依旧瞪大了眼睛盯着满脸无辜的柏岑。 柏岑提起青瓷茶壶,往白玉杯中缓缓注入,还未注满之时轻声问了一句,“你究竟要这样看我多久?” 介不二学着他的动作,极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方扬声道:“看到你肯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 这时白玉杯内的茶才缓缓注满,柏岑抬眸,平和地望着她,应道:“我分明同你说过了,我并不知道什么元昭国,你偏不信,我又能如何?” 介不二瞪大的眸子忽地与柏岑温和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她连忙扭过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烫烫烫! 脸颊红的发烫! 她这一害羞,连带着原本强势的声音也弱了几分,“可我分明,分明在元昭国见过你......” 柏岑的声音无波无澜,“可我没见过你。再者,你若是怀疑我,大可去你家帝师那里问个明白,何必对我苦苦纠缠?” 介不二垂下了头,这个呆子,她明明是想要保护他! 她若是把他是元昭国的人这件事情抖出去,定会遭人猜疑,到时候必定会有人来杀掉他,帝师大人她也不会去保护一个异国且有嫌疑的人。 呆子呆子!长了一副好皮囊,却独独是个榆木脑袋! 江文乐这时已经走到门口,听到柏岑这句话,便问道,“要问什么?” 柏岑站起身,温润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回来了。” 江文乐走进正堂,笑道:“回了!你们两个怎么样,这个大宅子住的可舒坦?” 介不二道,“大人你自己都说是大宅子了,住的自然舒坦啦!” 江文乐笑眯眯地环视了这厅堂一周,看到这些极其精致的摆置之后方问道,“对了,你们两个刚刚在说些什么?” “呃......”介不二戳着手,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于帝师。 柏岑则是应得毫不犹豫,“你家那位二娘,这一路上都在怀疑我是从元昭国来的奸细。” 江文乐闻言,捧腹笑道:“奸细?就你这瘦弱身板,板子都挨不了两下,哪个冤大头会傻里傻气地去派你去当奸细。” “文......” 柏岑本想唤她的名字,方想到周围还有旁人,急忙改了口,“帝师,你竟取笑我。” 江文乐忽地挺直了身板,一字一顿道:“我这不是取笑你,我这是在阐述事实。” 介不二有些茫然地看着江文乐这种反应,小声问道:“大人,难不成他真是您朋友?” 第034章 有味道 江文乐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不然呢?难不成他会是我从九原城捡到的?” 半晌,介不二有些愧疚地偷瞄了柏岑一眼,“唔,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还以为他是元昭国来的大坏蛋呢。” 柏岑嘴角轻轻勾起,大坏蛋? 若是按照文乐的话来说,就他这柔弱身板,哪里有当坏蛋的资本? 介不二正对着柏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道歉!这一路上,我不应该一直怀疑你。” 柏岑被她这忽然的举动吓得踉跄了两步,连声应道:“无妨,无妨。” 在门口晒了好大一会儿太阳的余佩忍不住饥饿,懒洋洋地朝屋内喊了一句,“哎,你们几个在哪说了半天,就不饿吗?” 她可是已经饿了大半天了。 江文乐侧过头道:“属你爱吃。” “大人,什么叫属我爱吃?”余佩长叹一口气,又道,“我跟您说,我在九原城这几天,可是一顿都没有吃饱。”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当然是要好好吃一顿! 江文乐走出了门,暖阳照射于她半面脸颊之上。 “谁让你胃口那么大,若真让你敞开了吃,一整个九原城的粮食都能被你吃光光。” 余佩听了这话,撇了撇嘴,“大人,你嫌弃我。” “可不敢可不敢。”江文乐抽了抽鼻子,“小白菜,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没?” 余佩深吸了一口气,满脸享受道,“是厨房煮鸡汤的香味!”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江文乐摇头,闭上了双眸仔细嗅着这股奇怪的味道。 “这是一种脂粉味......可这胭脂香里还夹杂着发霉的味道。” 余佩满脸疑惑地看着江文乐,“我怎么没闻到?我只闻见了从厨房传出的荷叶烧鸡的香味。” 不止这个,好像还有麻婆豆腐的辣香味,糖醋鱼的鲜美味,还有好多好多...... 今日厨房一定做了许多吃的! 想到这,余佩便顾不上在原地发呆的江文乐,一股脑地冲到了厨房。 “大人,我不等你们三个了!有一道菜我没闻出来是什么,我先去厨房看一看!” 江文乐正疑惑着这股奇异的味道,介不二和柏岑便也走了出来。 介不二揉了揉肚子,“帝师大人,我好饿。” 江文乐摆了摆手,“去吧。” 介不二走后,柏岑拂手在江文乐面前晃了两下。 柏岑问:“在想什么?” 江文乐应道:“我在想,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这味道是突然出现的,起初并不明显,似乎离得很远的样子。 但现在,这味道的来源好像就在她的帝师府内。 而且忽近忽远。 柏岑认真地闻了闻,道:“文乐,我好像什么都没闻到。” 江文乐兀自思索着,“我怎么感觉这股怪味在试图侵入帝师府?” 是的,她能够感觉得到,这阵霉臭味会一阵一阵地扑鼻而来,就好像是一会儿一会儿地进了府邸大门,又一会儿一会儿地被赶了出去。 所以是现在有霉臭味在攻击她的帝师府? “文乐?” 江文乐想得正出神,忽被他这一声呼唤叫回了神。 旋即,她一把拽住了柏岑的手,便朝帝师府邸大门口走去,“柏岑,随我出去看一看。” 此刻,帝师府门口。 朱漆大门前,有两个“女子”在费尽口舌地跟守门的小厮讲着道理。 小厮掐着鼻子,大气都不敢乱出,只怕鼻子会被这霉臭味入侵。 除了鼻子,他们更想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 因为眼前这两位,实在是太太太太太辣眼睛了!! 两个身高足足八尺的人,穿着紧的不能再紧的裙子。 一个穿着大红色滚雪细纱百褶裙,另一个穿着青绿色绸绣碎花长裙。 真真是红配绿,丑的不能再丑。 你以为就只有这样? 怎么可能!他们雷人的点多的是了! 先说这位小红吧,她扑着厚重的脂粉,脸上涂的乱七八糟,头上梳着歪歪扭扭的发髻,看着毫升别扭。 而且她那肌肉感于纱裙之下若隐若现,若非是这一身艳丽到极致的装扮,怕是没人能够相信她是个女子。 至于那位小绿...... 哎! 这叫人怎么形容? 简直,简直是不堪入目!!! 罢了罢了,再多看两眼,眼睛都能被这俩人的风采闪瞎。 小厮只想把门关上,给自己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可这俩人偏偏不肯,嘴里还振振有词。 “我们是从庐州来的茶商,寻你家帝师是为了卖些茶叶,讨个生计。” 小厮:谁家的茶商会涂发了霉的脂粉! “瞧瞧我们这孤苦的姐妹俩,你们不可怜我们就算了,竟还如此待我们!” 小厮:我可怜你们,谁可怜我们啊! “素闻你家帝师心地善良,脾性温和,怎地她府上的小厮竟如此不近人情?” 小厮:我家帝师何时心地善良?何时又脾性温良了?您二位是不是没见过她暴躁的样子? “我们也是一片好心,想要让天微帝师尝一尝我们庐州的茶,顺便,顺便再赚点小钱钱去保命。” 小厮:好心?你们俩人都发霉了,茶叶能好到哪去!说不准是谁派来暗害我们帝师大人的! “可你们呢?一句话都不让我们说,还赶我们走!你们如此待我们,就不怕你们帝师知道了怪罪你们么?” 小厮:苍天啊!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厚脸皮,他们明明一直都在说话啊!恐怕让帝师大人见到你们,她才会怪罪我们! ...... 江文乐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整张脸都拧到了一起。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怪物? 红红火火,花花绿绿,恍恍惚惚。 脸上涂的是什么玩意?整的跟个妖精似的。 胳膊那还挽了个小竹篓,离的远去看就好像是看到两颗红红绿绿的树。 只不过树根长在了胳膊上。 江文乐走到朱漆大门前,捏着鼻子问,“什么情况?” 两个小厮听到了她的声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大人!是小的们的错!小的没看好大门!” 不,不对,他们不是委屈得哭了。 是被这刺鼻的霉臭味辣的流出了泪! 试问今天从帝师府门前路过的哪个路人不是含泪而去? 第035章 卖茶女 江文乐从袖中抽出了手帕,试图用帕子上的清香掩住这浓烈的味道。 可这味道哪里是这薄帕子能遮得住的。 她拧起了眉头,轻轻地拂了拂手,“行了行了,你们先进去避避味,这里交给我就好。” “大人!” 大人真好! 若是没有大人这一番舍身相救,他们俩今天肯定会亡命于此。 于是下一秒,两个小厮便满怀感激地迅速跑进了院子。 “天微......” 红衣“女子”幽深的眸里闪过喜悦之色,她正欲走近江文乐,却被身旁的小绿一把拉住。 小绿附到小红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语提醒:“将军,注意身份。” 他可算发现了,打天微帝师出现的那一刻起,将军的眼珠子就像定住了一样。 异常炽热的目光一刻都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非得暴露不可。 一旦暴露,就别提带三公子柏岑回家了,他们两个人都有可能亡命于此。 晏南风经过陆离这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帝师大人,我们二人本是庐州一带的茶商,生意原本做的好好的,奈何天意弄人。就在一夜之间,我家的茶园......” 晏南风掐着嗓子带着哭腔,声音好不凄婉。 江文乐细细听着他的声音,悠悠然接了一句,“你家的茶园糟了一场天灾,大火将整个茶园烧成了灰烬,对不对?” 晏南风满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和陆离想了整整两日,才想出来这个近乎完美的计划。 怎么这会儿他才说了两句,就被天微猜了出来? 江文乐扬手拂过耳边发髻,杏眸中夹杂着些许自豪,语气却故意夹杂了些歉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揭穿你的,实在是这种套路听得多了,这脑子啊,一下子就能想到。” 二十一世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红的经历不就是活生生的卖茶叶的故事吗! 没想到刚来古代没几天,竟能碰上个有超前思想的古代卖茶女。 真是有趣,有趣得很。 不同于江文乐的略微得意,晏南风此刻则是一头雾水。 天微在说些什么? 什么叫这种套路听得多了? 不管了,此刻能够顺利进入帝师府才是最重要的。 晏南风收拾好了心情,又重新换上凄惨的神情,“我们二人此次前来建康城,只是想把剩下的茶叶卖掉,好谋个生路。” 话已至此,就等天微开口留住他们两个了。 江文乐却丝毫不吃他卖惨的这一套。 她问得干净利落,“若是要卖茶谋生路,那便去茶馆,为何要来我这里?” 晏南风呆站在了原地...... 不对啊,天微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并非是这样的人啊! 照他对她的了解,她这时应该要下决定收留他们两个无依无靠的人才对。 难道是刚刚说的话还不够惨? 晏南风忽地背过了身,瞪大了双眸。 没一会儿,如墨玉般的眸便泛起了泪光。 这时他才满意地转过身,带着哭腔开始诉苦:“吾命甚苦,自小失了父母,无依无靠在这世间漂泊了几十年,如今就连唯一的家都烧没了!日后...日后我们两个怎么样才活下去啊! 久仰帝师大人善名,我们便冒昧前来,只愿求个收留,吾愿以余生相报。” 陆离听了这话,此刻整个人都惊呆了...... 将军确实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活了这麽多年,真真是头一次看到将军这副模样。 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嗯,其实是不堪入目...... 江文乐双手环臂,质疑道:“你没有父母?就没有个爷爷什么的?” 不应该啊,按照套路来说,她应该有一个爷爷的啊。 晏南风正抹泪的手滞留在空中,“爷爷?” 天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柏岑这时已经明白了情况,他自然也知道文乐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柏岑温声道:“好了,你就莫要逗这二位姑娘了。我看这二位姑娘身世着为可怜,若是府内还有空屋子,便暂且让她们二位住下吧。” 江文乐听了这话,侧过头挑了挑眉,“欸!你不会看上她们两个人了吧?” 柏岑还没反应过来,江文乐又调侃道:“没想到你口味竟然这么重。” 柏岑:...... 苍天作证,他真的只是想快些了结此事,一面路过的百姓再遭这霉臭味之苦。 晏南风听到柏岑为他们两个说话,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欣慰。 旋即拱手温声道谢:“多谢公子。” 江文乐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好吧,既然你都谢过了,那便进来吧。” 晏南风于陆离面露喜色,随即跟着江文乐进了帝师府。 磨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两个终于踏入这扇大门了。 谁知,刚进门没走几步,江文乐便又顿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问,“你们两个为什么要抹发了霉的脂粉?” 晏南风愕然,“发,发霉?” 江文乐捏着鼻子,“难不成你们以为身上那股味道是脂粉味?” 她是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脸,竟把发了霉的那些东西涂在脸上。 而且好像还喷了什么更刺鼻的东西。 难道是霉味的香水? 这些东西会让皮肤发烂的吧。 一想到这,江文乐脸上便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惧色,连忙道,“你们去洗一洗吧,洗干净了换身衣裳再出来。” 旋即她随便叫了一位侍女,令道:“那个谁,你领着这二位去洗一洗。” 晏南风静默了许久,误以为她是嫌弃他们,睁大了眼睛问:“我们这样子,很丑吗?” 他的眸中含了些许期待,只希望她能够说出一句不丑。 毕竟以后也许还会待很长时间,他可不想给她留下一个丑陋无比的形象。 江文乐点头,“嗯,很丑,不是一般的丑。” 简直是惨绝人寰,天下第一丑! 晏南风垂下了头,发髻之上插满的珠钗差点没跟着他这一下全都掉落下来。 得亏他及时扶住了。 江文乐深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盯住他抬手的那一瞬间露出的一小截手臂。 天呐,这位女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她的手臂上竟满是伤疤! 难道她们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第036章 君有疾 被江文乐唤过来的一位侍女怀着极其不情愿的心情领了晏南风与陆离去沐浴。 江文乐目送着红绿二人离开,才想起自己还未解决自身的温饱问题。 不对啊,明明饿了这么久,但她现在竟然一点胃口都没有。 “柏岑,你现在还饿吗?” 柏岑愣了一瞬才道,“经你这一问,我才发觉我现在竟一点都不饿了。” 江文乐挑了挑眉,“是不是很神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何?” 江文乐笑容满面地对着柏岑,敲了敲他的脑袋,语调带着几分僵硬,“笨啊!刚刚鼻子受了这么大刺激,现在怎么可能还会有食欲。” 可惜可惜,回建康城的第一顿美食就这样付诸东流了。 她原本还想着好好品尝品尝这建康风味,这下倒好,被这两位突如其来的怪味大大熏得毫无食欲。 柏岑经她这一提醒也明白过来,怀着再试一下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 这味道闻起来简直能要人命! 柏岑整理好被这味道扰乱了的心情,捏着鼻子道,“文乐,我感觉现在鼻子里好像全都是那种发霉的味道。” 江文乐回味了一下这味道,风华绝代的脸瞬间拧成了一团,她憋着气应了一句,“说的没错,我也这样感觉。” 话音落下,她便拉着柏岑快步跑出了帝师府。 待跑到大道之上后,她们二人都开始大喘着气。 江文乐展开怀抱拥着新鲜的空气,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味了!这才是天堂!” 柏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嘴角挂着解脱之后的笑容,缓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如获新生。” 江文乐把自己的绸帕递给了他,“你行不行啊,这才跑没几步,怎么就出汗了?” 柏岑接过帕子,用这帕子继续擦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身子便弱。” 江文乐侧着头道:“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咱这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身体都换了你竟然还是个病秧子。” 瞧瞧她多幸运,穿过来就自带了一套能保护好自己的武功,还坐拥着那么大一个宅子。 只不过,从前在现代她愁的是没钱过日子。如今资金充足了,她愁的却变成了活下去,每天都在想尽办法保住性命。 身处这样的王权时空,谁都是一片浮萍。 她这位冒牌帝师也是。 柏岑怔了怔神,“也许这便是我的宿命吧。” 或许他生来便是个薄命人,到了哪里都注定身子不会好。 江文乐听了他这话,神情怅然。 宿命? 难道她穿成了一代帝师也是上天安排的宿命? 若是如此,何时能止?何时能归? 宿命让她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她这一生只是上天安排的宿命么?她的一切难道都是被安排好的? 可她偏不信这宿命。 她江文乐的命,她自己做主。 江文乐想到这,心情瞬间澎湃起来,牟足了劲激动地拍向柏岑的肩膀,“什么狗屁宿命,我们自己能行,是吧柏岑?” 柏岑的身子骨本就羸弱,经她这一拍,噗的一下吐了一口鲜血。 又吐血? 江文乐瞪大了双眸,难以接受地盯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的缎绣裙摆。 她的双手瞬间不知道该发到哪里,双手无措地在空中不停摇摆,咬着牙含恨道:“柏岑!你喷了我一身!!” 柏岑垂下眼皮,此刻即抱歉又害怕,本就虚弱的声音又弱了几分,“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文乐一把拉过他,拧着眉头道:“随我去看大夫!” 去医馆寻医的路上,江文乐不停唠叨着。 “你这病不能这样耗着,必须得找大夫快些治好。” “你说说你,动不动就吐一口血,这谁顶得住?”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这腹中血被你吐干?” “还有还有,我就纳闷了,为什么你能吐得这么均匀,跟朵花似的。” ...... 柏岑忽然顿住脚步,“文乐,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弄脏了你的裙子。” “这怎么能怪你,明明是我拍你那一下太重了,你才会吐血,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 “可你的裙子脏了,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换件新衣裳。” “不碍事不碍事,不就是白裙子上沾了点红吗,看病要紧。” 看好柏岑的病比什么都重要。 江文乐就近找了家医馆,便拉着柏岑进去见大夫。 “大夫,他身子骨极弱,您帮忙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说罢,江文乐便把柏岑的手拉过交给了大夫。 这位大夫是个老者,他捻着长长的胡须,不紧不慢地接过柏岑的手腕为他把脉。 他这手刚刚摸到柏岑的脉象,便拧起了眉头。 只见这眉头越拧越深,良久也没说出一句话。 江文乐急得直跺脚,忍不住问道:“您老倒是说句话,这病到底是什么病?” “不可言,不可言啊—”老者拖着长长的语调道。 江文乐听了他这话瞬间满腹疑惑,“不可言?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不可言说—”老者晃悠着脑袋,话语间依旧拖着长长的语调。 江文乐心头升起几分不耐烦,“您能不能别卖关子了?” 老者捋了捋胡须,继续晃悠着脑袋不说话。 江文乐嘴角轻抽,从袖口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老者手里。 老者见状作势推辞,“过多,过多了。” 江文乐将银子再次推到他手边,学着他的语调道:“无妨,无妨的。” 老者瞬间喜笑颜开,将银子收到怀中,“客气,客气了。” 江文乐见他收了银子,便问道:“大夫,这下总能说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了吧?” “哎!”老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并非我不愿说出,实在是,实在是......” 江文乐见他又不说话了,急得攥紧了拳头。 “实在是什么?!” 老者见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势逼人,连忙退后了两步,“实在是老夫也不知道啊!” “你也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刚刚不是把过脉了吗?” 老者长叹一口气,“姑娘,老夫瞧这位公子脉象虚弱得很,可单单是瞧不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啊,还是另请高明吧。” 听了这话,江文乐愣在了原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柏岑的病他治不了?怎么会,不就是普通的身子弱一些吗,怎么会瞧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病呢? 第037章 脸红了 “大夫,您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江文乐环视了一下四周,又道:“我见你家医馆颇为冷清,您真的是正经医师吗?” 老者瞪了她一眼,旋即挺直了身板,拂手指向自己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字画。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念起了画中的几个娟秀字体:“杏林春暖,誉满杏林!” 念完之后又端着手,颇有几分自豪地说道:“姑娘,老夫这副可是林家小神医亲送的字画,你见此画,难道还没明白老夫的声望吗?” 江文乐摇头,“不明白。” “愚昧。”老者长叹了一口气,捋着胡须缓缓道来:“林家小神医在建康城那是什么样的地位?” 说到这,他看了江文乐一眼,见江文乐并无反应,好似根本不认识他口中夸赞的那位神医。 这女子果真是毫无见识,竟连小神医的名声都没听说过。 “林家小神医乃是咏霖神医的亲传弟子,也是咱们建康城唯一一位成功拜入咏霖门下的女子。且不提她医术如何,只说这名声如此响亮,她能送老夫这副字画能证明什么?” 说到这,老者停了下来,等待着江文乐接话。 谁知江文乐竟满脸淡漠地望着他,似乎对这些没一点兴趣。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接话了。 “证明老夫这医馆得到了她的认同,于这建康城内算得上是有极大声望的!” 老者捻着胡须,满脸自豪。 江文乐无奈地走上前,指着那副字画上的几个小字道:“大夫,您这字画下边的署名是不是忘记抹去了?” 字画右下角上写着:建康书画铺著。 “这,这这这......”老者被噎了一下,瞬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行了,您忙您的,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江文乐便拉着柏岑离去。 独留老者一人站在原地怅然。 他只是想借用小神医的名号,多赚些银子好去养活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世道艰辛,他别无他法。 江文乐离开之际,回头望了一眼医馆门上挂着的牌匾。 上面的几个大字赫然醒目:老神医馆。 出了医馆之后,江文乐与柏岑打算去成衣铺挑件新衣裳。 一路上,柏岑都静得出奇。 江文乐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柏岑,便戳了戳他的肩膀,问:“方才大夫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啊?”柏岑听了这话,有些茫然地转过头。 江文乐见他这副神情,以为他是太过担心自己的病了。 于是便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不要担心,你得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大病的。说不定只是需要稍微调养调养,他瞧不出来许是误诊了。你别怕,有我在呢。” “我没有担心啊。” 柏岑此刻一头雾水,有些理不清楚江文乐的思绪。 江文乐比他更加不解,“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这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柏岑捏了捏嗓子,“我刚刚吐了血没水漱口,嗓子里好难受,这才不想说话。” 江文乐这才恍然大悟。 她颇有几分庄重地点了点头,神情极其认真,“再坚持一下,我挑件衣服就回府,咱就去漱口哈!” 柏岑:...... 进了成衣铺,江文乐用极快地速度挑了一件墨色长衫,随着铺子老板娘进了里间直接把这身染血白裙换了下来。 她实在是受不了大道上那些路人望向她裙摆的目光了。 她们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杀人犯,若不是她面善,不像是恶人,恐怕早就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终于换下来了。 这样深的颜色,就算是再被柏岑吐一身,也是看不出来的。 江文乐穿着崭新的纯墨色锦缎衣衫,迈着缓慢的步伐逛着这家店铺。 “老板娘,有没有比较宽大的衣服?”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要素净一些的,女子穿的,她大概身高八尺。” “八尺!什么样的女子能长这么高!”老板娘有些愕然。 江文乐云淡风轻道:“是我家妹妹,她自小喜爱吃牛肉,这才长得壮实了些。” “我第一次听说有女子能长这么高。”老板娘啧啧叹道,“看来以后我得多给我家女儿买点牛肉,日后长大了身子壮实了,也能保护好自己。” “谁说不是呢,小时候我娘亲偏心,把家里猪肉牛肉什么的全都给妹妹吃了。” 江文乐长叹一声,哀怨道:“我啊命苦,这么多年了依旧如此瘦弱。” 老板娘打量着江文乐,“姑娘,我瞧着你这身板也可以啊,算不上骨瘦如柴的那一种。” 老板娘边挑着衣服边不停说道:“身为女子,可千万不要让自己太瘦!否则会不好看的,我瞧着姑娘这般身材就挺好的。你看看你,肤若凝脂美若天仙,长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 江文乐侧过头,躲闪着老板娘炽热的目光。 肤若凝脂,美若天仙。 为什么听到这两个词她脑海里竟然闪过了今日府门口那位红衣女子。 不过渐渐地,便被这两个词替代。 肤若石灰,面若鬼魅。嗯,这样形容小红很恰当。 老板娘依旧喋喋不休地夸赞着江文乐的容颜。 不知不觉间,她脸颊已泛上一片红霞。 怎地现在这么不经夸了! 只是被夸了两句,她竟然脸红了!! 绝对是李天微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她脸皮可没这么薄。 在经过九九八十一次的挑选之后,老板娘终于挑出来了两件极其宽大的裙子。 江文乐见到这裙子之后,第一反应是:“这好大,都能裹进去两个我了。” “姑娘,你想多了,两个哪够啊?起码三个!”老板娘竖起了三根手指。 江文乐对这两件素色的颇为满意,“就要这两件了。” 付过银子之后,江文乐再次用极快的速度拉着柏岑回府。 “快走快走,你嗓子里还卡着血呢。” 柏岑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这时才想起来我。” 方才见她与那老板娘聊得水深火热,他还以为她已经把他彻底忘记了。 回到府内,江文乐也来不及理会下人们的问好,急匆匆地给柏岑端来了一碗清水。 “快漱漱口,难受坏了吧?” 柏岑接过小碗,一刻也不容缓地漱了漱口。 “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江文乐怀着关切的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柏岑面露苦楚,“只要你别拍,我就能好。” “好好好,我不拍了。”江文乐连忙收回了手。 柏岑缓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文乐,方才你说的身高八尺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这你都没听出来?就是今日来的那两位小霉人。” “这两件衣裳,是给她们挑的?” “这二位姑娘五官虽狂野了些,但我觉得只要好好改造一番,说不定看着也能顺眼些。” 算着时间,这二位应该已经沐浴完了,该去见见焕然一新的她们了。 第038章 她入怀 华帐之内,芳香芬烈。 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温热清澈的池水之中,忽然泛起一阵阵携着霉味的涟漪。 一位女子将红绿二人送入屋内后,连忙关上门离去。 略显空旷却处处华贵的屋内只空响着一句话:“你们就于此沐浴吧!” 旋即,侍女被熏得落荒而逃。 这二位踏入屋门的那一刻,华帐内的芳香荡然无存,徒留一股刺鼻的脂粉霉味。 陆离见屋内仅剩他们二人,便松了一大口气,一把扯开了紧的透不过气的绸绣腰带。 也顾不上掐嗓子说话,用着原声抱怨道:“将军,我快被憋死了,以后在这儿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晏南风负手而立,似深潭般幽深的眸子里此刻凝满疑惑,“你可曾发现,这几日所有人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奇怪。” 陆离此刻已经褪下外衫,舒坦地长呼一口气,才道:“将军,毕竟咱们是男扮女装,旁人觉得奇怪也正常,你就别在意这些细节了,不被人看穿就好。” 晏南风思忖过后,依旧不解,“可为何他们一见我们便都捂住了鼻子?” 陆离已然开始脱长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许是建康风俗,大抵是见到陌生人的礼节。” 晏南风回过神时,陆离已经袒露着上身站在他的面前。 他被此景惊得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连忙低声斥道:“你脱衣作甚!” 陆离被他这一声斥责吓得浑身猛然一颤,弱弱道:“不是沐浴吗......” 晏南风垂眸望向温池汤水,久久不语。 为何把他们两个人带入一间屋子,难不成要他们两个男人共沐一池? 陆离小心翼翼地褪下身上最后一道防线,怯怯问:“将军,要不要一起?” 晏南风:...... 半炷香后。 温池浮起热汽,轻抚过他遍布伤痕的脊背。 他终究是和他一起泡在了一池汤水中。 池水冲洗掉了晏南风脸上厚重的脂粉,露出他原本的肌肤。 陆离抬眸,睁大了眼睛盯住晏南风的脸,“将军,你脸上好像起了好多红疙瘩。” 晏南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些痒。” 他又望向陆离,“陆离,你脸怎么肿起来了?” 陆离垂眸,透过池水的倒影看自己。 “我的脸肿了!天呐,我现在比将军还丑!” 晏南风黑了脸。 “怎么会这样!将军,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正在他悲愤交加之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晏南风刚想开口问是谁,却又忽然想起自己的声音,连忙把话噎了回去。 外边的人反倒先开口了:“小红小绿,我给你们准备了两件衣裳。” 天微?天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们这副模样,怎能见得了她? 晏南风正惊慌着,忽然听见外边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他连忙捏起嗓子,喊了一声:“等下!不要开门。” 江文乐这时忽觉耳朵有些痒,便掏了掏耳朵。 晏南风那句话出口之际,恰逢她掏耳朵的那一会儿。 江文乐一点儿都没听到他那句话。 双耳舒坦过后,她的手便逐渐接近屋门,“我进来喽!” “不不,不行......”陆离大惊,带着求助的目光望向了晏南风。 晏南风双手轻点水面,下一秒便极其利落地跃出水面。 他发誓,这是他平生最快的速度。 他们两个的衣服在屏风之外,若是他再慢一秒,便能被这时进来的江文乐看个干净。 晏南风只裹了件外衣,随便从裙摆处扯了片碎红纱蒙住了面。 他是保住了自己,可陆离却惨了。 陆离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将军是如何做到这么快的。 许是晏南风在蒙住面的那一刻瞥到了身旁的绿裙子,于是便想起了那位被遗忘在池水中还未穿上衣服的陆离。 不行,他不可能让天微看到这景象。 晏南风抓起绿裙子,看住了方向便将它丢了过去。 裙子越过屏风,准确地扔到了陆离的头上,盖住了他露在外边的上半身。 晏南风这才放心地朝门口走去。 还未走两步,江文乐便推开了门。 她进屋先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满意一笑,“洗个澡就是不一样,这下霉气全无了。” 终于不用再受那味道的罪了。 “欸?” 待看到面前的小红时,她又瞪大了眼睛。 “你蒙面作甚?还有你额头上怎么那么多红点点?” 晏南风声色间透露出一股柔弱之劲,“我也不知是为何,方沐浴时才发现。只恐这副丑容会吓到帝师大人,所以才蒙上了面。” 江文乐心中已经了然,必定是因为她涂了那些发霉脂粉,脸上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给你。”江文乐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紫檀雕海棠嵌玉方盒。 晏南风接过盒子,“这是?” 江文乐道:“一盒胭脂,日后你便用这个吧,莫要再涂那些不能用的东西了。” “这是你给我的?”晏南风迟疑道。 “怎么,不要?”话音未落,江文乐作势便要将它收回。 晏南风唇角隐约勾起一抹弧度,“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还之理。” 江文乐忽地走进他,贴近他的耳朵道:“于我而言,送出去的东西,依旧是我的。”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晏南风耳周,多亏了面上蒙着的红纱,为他挡住了泛红的脸颊。 他怔了怔神,垂眸盯着手里的紫檀方盒,低声道:“那它便是你和我共同拥有的。” 一时间,他竟忘记了改变声音。 江文乐眸光忽地变得锐利,“你的声音?” 晏南风连忙咳了两声,捏着嗓子小声道:“嗓子有些哑了,哑了。” 哦?哑了? 她真的是哑了? 难道她是...... 江文乐缓缓一笑,绕着他走了一整圈。 她眸底笑意愈浓,又忽然发问,“小绿呢?小绿怎么不在?” 话音刚刚落下,便要往里走去。 刚刚迈出一步,晏南风便急忙拦住了她的去路。 可江文乐并未及时挺住脚步,和晏南风撞了个满怀。 唔...... 是平的? 江文乐噙着笑意抬起手,悄悄地沿着他的身子摸去。 果然是平的。 男的呀。 怪不得身姿如此魁梧。 二人碰撞到一起的那一刻,晏南风瞬间呆滞在原地。 第039章 出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江文乐附在他耳边问。 “南风。”他依旧捏着嗓子,硬梆梆应答。 他还不知她已看穿他是男儿郎。 江文乐退后一步,双手环臂,佯作在认真思考的样子,调侃道:“这名字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女子名字?” 晏南风眉心一紧,莫非她已看出他男扮女装? 定了定心神,他小心试探道:“可你不觉得,我本人也一点都不像个女子吗?” 他想试一试江文乐究竟有没有看穿他是男扮女装。 可江文乐却丝毫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她轻声念着。 他有些惊诧,满腹疑惑不解其意。 江文乐眼底满是笑意,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此言何意?”他望着她的眸问。 有那样一瞬,她绝色潋滟的眸光晃了他的心神。 他恍惚间听到她说: “南风,你可知我意?” 他愣了愣,声音疑惑却又极其温良,“你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江文乐忍着笑意,“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唤你小红。女孩子嘛,名字里带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多好听。” 一个小红,一个小绿。 她说这些饶了半天,无非是想逗逗他。 她要让他放松警惕,继续放心当一位女娇娥。 男儿郎扮作女娇娥,还编了个卖茶女的身份。 这帝师府里,除了柏岑就没一个男的,有了这两位,日后她这帝师府可就有的玩了。 她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她得好好研究研究,他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过研究的过程,自然是得有趣些。 如江文乐所料,晏南风听了她那句话果然放松了警惕,暗暗松了一口气。 未被看穿便好,那样他就能继续待在这帝师府里了。 他应道:“若你喜欢,那便唤我小红吧。” 江文乐嘴角轻勾,“看我心情吧,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似是心底又生出了什么坏主意,她眸中笑意渐浓,再次贴近他的耳朵温声道,“对了,这衣裳你自己换,穿衣服这事,我就不帮你了。” 说罢,便脚步轻盈地离去。 一阵微风袭过,掀起他面上红纱。 他脸又红了。 出了屋子之后,江文乐去寻了余佩。 这时余佩正手拿一个鸡腿认真地啃着,发现她过来了,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大人你找我干嘛?” “余佩,我问你,建康城是不是有一位神医姓林,是咏霖药师的弟子。” “对啊,是有这个人,怎么了”余佩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应道。 “你可知她住在哪里,姓甚名谁?” 余佩抬头,“大人您忘了,林小神医就是林邵林校尉的亲女儿,她自然是住在林府了。” “竟是林邵之女,那便好办了。” “你要找她看病?也对,大人你最近这脑子是得好好去看看了,小神医也许会有办法治好你。” “并非是给我看病,是柏岑。” 反正如今她有的是银子,就必须得把柏岑的病给治好。 “唔......那位公子确实有点虚。”余佩放下鸡腿,点头道。 江文乐想起今日柏岑吐的那一口鲜血,摇了摇头啧啧叹道,“何止是有点,简直是虚的不能行。” 旋即,她又道:“今日午后,你便去林府帮我约个时间,问问那位林姑娘何时有空。” “行。”余佩一口应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 江文乐想起今日的老神医,“城中有家老神医馆,你顺道去那儿送些银子。” 余佩有些惊诧,“送银子?大人,您这是嫌钱太多,准备散财了?” 江文乐细细解释:“今日我偶然间进了那家医馆,医馆里的布置倒也还行,虽算不上华贵却也不至于寒酸,看上去是家正经医馆。 可那位大夫衣着却极其破旧,桌子下面还藏着一份糠菜。” 所以她猜测,老者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布置医馆上,只为了能有人来他那里瞧病,他也好赚些银子。 可今日她去的时候便发现,医馆内的生意极其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那便说明这家医馆并不能支撑他基本的生活,他如今一定很缺钱。 余佩问:“所以大人你见他生活拮据,便打算拿些银子救济他?” “反正我们家财万贯不缺钱,既见到了别人有困难极其缺钱,那当然得帮一帮了。” 毕竟她是二十一世纪热心肠的好青年。 缺钱的日子她从前也经历过,她知道吃不起饭的生活是什么滋味。 余佩竖起了大拇指,“可以,我觉得大人你说得极有道理,有了你,城中的百姓再也不愁温饱了。” 低头啃了一会儿鸡腿,她又问:“可是你今日在那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给他银子?这我还得再跑一趟。” 江文乐应道:“今日我出门走得急,身上就没带多少钱。” 余佩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啃起了鸡腿,“行,我等会儿就去。” 江文乐安排好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中。 黄昏已至,江文乐坐在红檀木桌前,执笔于宣纸上边写边画。 “明天抽个时间,把他的眉毛给刮掉。” “后天再给他试试各色口脂,看看哪个颜色更适合他。” “过段时间再给他寻门亲事!”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小南风,你瞧瞧,我这多为你发愁,想了这么久才做好这套计划。” “我做的简直太棒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江文乐在屋内自言自语着,时不时还大笑出声。 她在为晏南风量身定做一套...不太正常的计划。 待整张宣纸全部被画满之时,她满意地放下羊毫,将做的计划表摆在桌上观看。 “这计划简直是完美,小南风,你就准备好接受我的魔爪吧~” 正当她为自己的大作得意洋洋时,门外响起了余佩的声音。 “大人,出事了,您快出来随我一同去看一看。”余佩的声音有些焦急。 “出事了?” 不是吧,她才刚回建康这儿就出了事? 江文乐把计划书随手放在桌上,连忙出了屋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余佩道:“建康城死人了。” “死人了?” 第040章 有恶犬 死的人是钱家公子钱大宝,钱大宝与林家小神医林染之间有一纸御赐婚约。 此事她有些印象,那日她初至金銮殿,林邵之子林显说的正是此事。 钱大宝品行不端是出了名的,林小神医怎会甘于嫁与这等风流人。 婚约赐下之后,林染在府内茶饭不思,整整哭了三天三夜。 眼见着婚期将至,谁料钱大宝竟然死了。 仵作检验出的死因,是中毒而亡。 钱家人一口咬定钱大宝是被奸人所害,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林家神医林染。 只因林染善医,亦善毒。 听完了缘由,江文乐一拳重重打在了门框之上。 “凭什么只因林家小神医懂得毒理,便说她是杀害钱大宝的凶手?这群人还讲不讲理了! 是不是如果我要是也懂那些东西,他们也能说我是凶手了!” 余佩心疼地摸了摸被江文乐那一拳打得有些发瘪的红木门框,应了一句:“大人您想多了,毒药那么复杂,您是懂不了的。” 江文乐白了她一眼,抚着胸口压制怒气。 余佩又道:“还有些人说,林小神医是因不愿嫁与钱家,故下此狠手。” 江文乐怒气未消,随口道了句,“不愿嫁便不嫁了!” 余佩连忙应道:“这可是御赐的婚约,哪能说不嫁就不嫁呀。” 宋永和闲着没事赐什么婚约啊! 成亲这种事,难道不是郎有情妾有愿的吗? 余佩见江文乐呆愣在原地不语,忍不住问道:“大人,你又在想什么?” 江文乐回过神来,“钱家咬定林染是凶手,可有什么证据?” 余佩想了想,道:“钱大宝前几日生了病,钱家为他请了名医师进府看病,有人说看见过林染曾经私下见那位医师。” 江文乐有些愕然,“这算是什么证据?他们若是怀疑,不应该是怀疑那位医师吗?竟能怀疑到林染头上。” 余佩道:“像钱家那样的,想要怀疑一个人,能找到一百个证据,谁又敢去与他们对峙?” 江文乐默然。 是啊,事实总会偏向更有势力的那一方。 这就是现实。 林邵虽是带战功而归,可他在朝堂之上毫无根基,又无人脉。 钱家老爷钱大顺是朝廷三品文官,又是谢长侯的旁系亲戚,家里还经营着钱庄生意。他的势力,不容小觑。 钱家那样的门第大家,想要翻覆林家,如同动动手指那么简单。 所以这一次,无论是有无证据,没有任何依靠的林家,都能被钱家毁得一无所有。 因为在这个时代,士族说的话,便被世人信奉为证据。 良久,余佩道:“林邵与我们毕竟是有过一段交情,如今他家有难,大人你说一句爽快话,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江文乐毫不犹豫道:“当然帮,林邵是我们朋友,他有难我必然得帮。” 更何况从前林邵之子林显曾在朝堂之上为她说过话。 所以不管如何,这个忙她都会帮。 林家没有权势,但她有。 她还是那句话,别人既然需要帮助,而她正好能够提供这个帮助,那个这么忙,她义不容辞。 这是一滩浑水,但她江文乐偏是要为朋友趟上一趟。 反正她有免死金牌,她怕啥? 二人决定,此刻便前赴林府...... 林府内,好生“热闹”。 叫骂声与砸摔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只起不落。 “让你们家那个狐狸精给老娘滚出来!” “现在知道躲了!害人的时候呢!” “躲什么躲!害死了人不敢出来见人了是吧!” “我告诉你们!我们钱家这一次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你们林家迟早得完!” ...... 江文乐迎着刺耳的叫骂声走进了林府。 “我还是第一次见,家里人死了不在家中哀悼,反倒跑到别人家大喊大骂的。” 江文乐的声音分明是无波无澜,却让在场听到的人听了无一不心底发寒。 她一出现,钱府瞬间静了下来。 “嗯?”她寒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位叫骂的雍容女人。 那女人再怎么嚣张跋扈,可面对的是李天微...... 她纵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这位帝师起冲突。 “天...天微帝师......”与方才的叫骂声形成了极大反差,她此刻声音极弱。 江文乐给余佩使了个眼色,余佩立即知会其意。 余佩极其利落干脆地抽出了长剑,直直地刺向雍容女人的脖颈。 “大胆!” “你算是什么身份!见了朝廷一品帝师还敢不下跪!” 声音与剑气齐发,极其凌厉,让人望而生惧。 只差一毫,剑刃便能划破女人细嫩的肌肤生出血花。 雍容女人惶然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大人......大人饶命!” 江文乐眼帘悄悄向上抬,转了个方向。 天呐,这女人大她多少,朝她下跪岂不是要折寿! 林邵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挪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到了江文乐面前。 他拱手行礼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江文乐缓缓一笑,声音中夹杂了几分玩味,“听闻你家进了条恶犬,特来相助。” 恶犬二字被她咬得死死的。 雍容女人心头一颤,脸色一黑,天微帝师说的恶犬,可不就是她么! 她究竟是哪里招惹到这位帝师大人了! 正当她准备抬头问个究竟,脖子上的寒光又压制得她动都不敢动。 余佩的剑,始终都挂在她脖子上。 林邵面露感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时候竟会有人出来帮他。 素日里他独来独往,不懂如何与人打交道,于朝堂之上从未交到过知心挚友。 多少年了?他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过了多少年了? 如今,这位他曾经觉得高不可攀的天微帝师,竟亲自来到林府帮他。 霎时间,林邵眸泛泪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大人之恩,林某没齿难忘。” 江文乐连忙道:“林校尉不必与我说这些,我们既然是朋友,说这些反倒是生疏了。” 说罢,江文乐侧过眸,给余佩挤了挤眼。 余佩点了点头,瞬间了然。 她将手中长剑收回剑柄,又冷声道:“起来吧。” 雍容女人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可膝盖早已跪得僵硬,哪还能抬得起来。 这时,江文乐的声音又冷冷地飘了过来,“要我扶你么?” 雍容女人倒吸一口冷气,发抖的身子瞬间牟足了劲站了起来。 第041章 母老虎 江文乐缓缓扫视过屋内众人,心中便有了一个定论。 她冷声开口:“钱家就来了你一个?” 雍容女人垂着头,声音夹杂了几分颤抖,“是,就我自己。” 江文乐又道:“你不是钱家大夫人吧?” 钱家也算是个名门望族,家中夫人定不会是这般遇事慌张怯弱之人。 而且方才这女人只顾大喊大骂,话语间丝毫没有对钱大宝死去一事有什么伤心之感。 故江文乐猜测,眼前这位雍容女人,定然不是钱夫人。 看她身着倒也华贵,想必是位钱家侧室。 雍容女人应道:“大太太如今在府内哀悼,我,我是钱家二房,孙氏。” 果然是侧室。 既是侧室,还敢跑别人家闹腾,谁给她的胆子? 江文乐冷冷逼问:“孙氏?你今日来此作甚?” 孙氏忽地恶狠狠地瞪了林邵一眼,“林家女儿害死了我们大宝,我,我自然是来讨个公道!” “且不说此事你们根本就无真凭实据,就算是有,要讨公道,也该是你家老爷夫人来。”江文乐神色依旧冷然。 孙氏悄悄抬眸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头,低声道:“我家老爷和大夫人身份是何等的尊贵,怎能踏足此地。” “什么时候侧室都能这么嚣张了?”江文乐语调提高。 孙氏鼓足了勇气,走近江文乐,满脸真挚道:“帝师大人,我们钱家与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您何苦为难我们? 再者,我家老爷和谢长侯可是旁系亲戚,您今日这样做,恐怕也薄了侯爷的颜面。” 薄谢长侯颜面与她何干? 她可没有什么必要去在乎那位谢长侯在想什么。 江文乐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声音却依旧冷清,“你觉得,这天下是皇上的,还是谢长侯的?” 钱家把谢长侯当靠山,谢长侯本人未必知道。 她把王上搬出来当个靠山,王上他也未必会知道。 孙氏一听到王上,心头一惊。 建康城内谁人不知天微帝师与王上的关系非比寻常? 她哪敢惹这位! 孙氏虽是害怕,却始终带着规劝的语气道:“帝师大人,您何必给自己惹麻烦......这些事,您本就不应该掺和的。” 江文乐一掌拍在木桌之上,“用得着你叫我怎么做事?!” 霎时间,木桌与她的一掌触碰到的地方震出一道裂缝。 孙氏倒吸了一口冷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您莫要动怒,我走便是,我走便是!” 说着便连滚带爬地出了林府。 这时不走,难道要等到她发怒起杀心之时再走吗? 江文乐无奈地望向她仓皇逃跑的背影,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震碎林家这桌子。 瞧瞧这下,不仅把人给吓跑了,她还得赔桌子。 林邵的目光落到桌子上的裂缝上,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关切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江文乐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林校尉,你家的那位林小神医呢?” “小女......”林邵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江文乐问:“钱大宝的死,应该是与小神医无关的吧?” 林邵答得毫不犹豫,“自然无关,染儿的品行大家都清楚,她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害人的事情!” 江文乐声音温和了几分,“既然无关,你不妨让我见一见她,我也好问个清楚,还你们一个清白。” 林邵长叹了一口气,“大人,并非是我不愿让您见她,而是小女如今恐怕连我也不愿意见。” “这是为何?” “不瞒您说,小女其实并不答应这门亲事。可这亲事是王上钦赐,我们怎敢不遵。” “所以你便劝她嫁过去,她宁死不从,你们两个便起了冲突?” “正是如此,染儿自小便乖巧得很,我哪会想到这一次她竟然会这么倔。” “林校尉,你好生糊涂!” 这闹得可不是什么小事! 这是一名女子的终身大事,他身为父亲,理应为女儿着想,万万不该就这样妥协了这门亲事。 林邵听了这话有些愕然,“大人,您此言何意?” “林校尉不妨想一想,您这样做,你家女儿会怎么想?” “她只会觉得自己的亲生父亲把她当成了一件工具,一件用来稳固权势的工具。” 林邵愣了愣神,垂眸不语。 帝师说的没错,他这一次,把自己最爱的女儿当作了权势间的工具。 可这是王上的意思...... 王上欲借两家亲事,平衡武官势力。 明明他也舍不得自己最宝贝的女儿啊...... 可为了大局,为了景明国,他只能如此。 他本以为,只要好好与染儿说一说,她就一定能明白他的苦心。 可谁料到,如今竟有发生了这种事情。 “林校尉,带我去见见令女吧。” 江文乐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神。 “好。” 进入林府内院,江文乐便先听到了一阵哭声。 “哥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染儿莫怕,哥哥知道你没有杀人。有哥哥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哥哥在。” 林显也在。 林邵走到门前,轻叩着门:“染儿,把门开开,有人来看你了。” “爹带坏人来了,他又带坏人来我这里......” 屋内哭声愈重。 江文乐朗声道:“林小神医,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你看诊的。” 屋内的林染抹了一把泪,全都擦到了林显身上。 “哥哥,他们想杀我,他们都想杀我。” 江文乐:...... 难道林染被逼出了被迫害妄想症? 林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染儿,别闹了,外面的这位,是天微帝师。” 屋内的哭声忽然停了下来。 “天微帝师?哪个天微帝师?那个母老虎帝师?” 林染的声音自屋内传了出来。 江文乐:母老虎? 难怪方才孙氏会如此怕她,原来她在他人口中,还有一个母老虎的称号。 不对,他们口中的母老虎才不是她。 是李天微,不是她江文乐。 想到这,江文乐嘴角又漾起笑意,“我是天微帝师,我来此并无恶意,姑娘放心便是。” 里面的女子轻嗤一声,“鬼才信你嘞!就是你,害得隔壁叶将军家饭都吃不起,整日揭不开锅。” 林邵怒斥:“染儿!不许胡说!” 第042章 太放肆 听出了父亲话语间的怒意,林显制止了欲要继续反驳的林染。 他打开门,拱手行礼,恭敬道:“父亲,帝师大人。” 行过礼后,他又垂眸致歉,“大人,妹妹她年纪尚小,方才话语间有冒犯之处,还望莫怪。” 语气谦恭温良。 “不会,林姑娘性情坦率,我倒是喜欢得很。不知,我可否能进去见一见她?” 江文乐话音方落,便瞧见林显抬起了头。 才几日未见,他面上竟已须髯如戟,眉目间亦是夹杂了些许疲倦。 只听他略微沧桑的声音响起,“妹妹她今日身子不适,有什么事就请与我说吧。” 江文乐墨发随风舞动,神态悠闲,淡淡应道:“我此行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想请林姑娘出诊,替我一位朋友瞧瞧病。” 林显面露为难之色,侧过眸瞥了一眼屋内仍在怄气的小妹。 “只是今日恐怕......” 屋内的林染不知何时悄悄地跑到门口,探出一只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江文乐。 江文乐正欲回答林显的话,却发觉到门口处探出的头传来的炽热目光。 知道自己偷看被发现了,林染从门后跳了出来,双手环臂,歪着脑袋撅着嘴,“哼!” “嗯?”江文乐朱唇勾起一抹笑意,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位女子。 她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她。 只是林染矮了她一头,只能仰着脸盯着她。 她是第一次见到天微帝师本尊,从前只觉那些赞誉她风华的传言只是百姓多添了几许浓重墨色。 直到她亲眼目睹其风采,才彻底相信传言为真。 传说中这位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天微帝师,举手投足间相携华贵之气,嫣然一笑间尽显温良。 只是一身墨色长袍竟被她穿出来了雅致优美的神采,一双杏眸似水柔和,却又好似覆了一层薄雾,温润的眸光并不让人觉得平易近人,倒让人对她生出畏惧与尊敬。 该怎样形容天微帝师这双眸? 林染想了半晌,也没能想到一个足矣描述她那双眸的词。 本是双绝色潋滟的眸子,可眉目深处又夹杂着些许淡淡的冰冷。 说是绝代芳华倾城美人,却又觉得她清丽秀雅,冰冷淡漠。 只让人想起那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林染于心中感叹的同时,江文乐也在细细观量着她。 听闻林家小神医性情古怪,阴晴不定,不好相处。 她倒不那样觉得。 这分明是一位娇俏美人! 林染身着桃粉色曳地长裙,外披素白轻纱。 三千墨发翩垂于纤细腰间,流云鬓间有一支精致小巧的桃色流苏簪将其轻挽。 如玉的脸蛋上一双眸子流盼生光,淡淡的桃色胭脂将双颊衬得温润如琼花。 江文乐只觉她娇俏的脸蛋宛若能捏出水来,差点就想要动手去掐上一掐。 林邵茫然的目光于这二人之间徘徊,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呃,那个......你们两个在看什么?” 美人见美人,自然是要看美人喽! 笨蛋哥哥,连这点清理都不懂,难怪他年纪这么大了也没能给她娶回家一位嫂嫂! 林染依旧撅着嘴,仰着小脸道:“我方才听到你要找我看病?” “正是如此,我有一位挚友身患不名之疾,城内的大夫瞧不出来是什么病,听闻林校尉家中有位小神医,故来相请。” 江文乐语气一反常态地温和,甚至连那双眸子上覆着的薄雾也已消失殆尽。 林染闻言,脸颊上一对梨涡缓缓漾起,“没想到啊没想到,建康城内鼎鼎大名的天微帝师,竟也有亲自请人帮忙的一天。” 江文乐温然笑道:“林姑娘这是应下了?” 林染连忙把面上笑意收回,语气故意冷淡了几分,“喂!母老虎,我何时说我应下了?” 站在一旁的林邵听到母老虎三个字时,连忙斥责:“染儿!不得无礼!” 林染本就心中不快,一听到林邵的斥责,胸腔内升起一股怒意,“怎么?我说错了吗?建康城谁不知道天微帝师是只活老虎!” “你!” 林邵大怒,一掌甩向林染的脸。 只差一秒,那巴掌印就会出现在林染的脸上。 江文乐见状,连忙伸出手抓住了林邵手腕。 于他那一掌打在林染脸上之前,阻止了他。 “林校尉莫要动怒,林姑娘率真,方才那话只是玩笑话而已。” 林邵语气里尽是愧意:“大人,您今日在钱家人面前帮了下官一家,下官还未来得及谢您,就生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怪下官教导不足,小女才如此放肆...下官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您。” 江文乐道:“林校尉不必自责,我自然是不会怪林姑娘的。林守备,你爹动了怒气,快扶他回屋喝些茶。” 这位林家小姐说话毫无顾忌,若是再让她和她爹待在一处,非得气死一个不可。 林显知会其意,点头道,“好。” 林邵与林显进了屋,院内仅剩余佩,江文乐,林染三人。 在一旁憋了许久笑的余佩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喂,林小神医,我看你这架势,是想要拔一拔老虎尾巴呀!” 林染轻哼一声,“你又是何人!我拔不拔干你何事!” 余佩在心中暗道:小姑娘家家的,脾气怎地这般差! 林染这时又出了声:“喂!母老虎,是你把那个讨厌的钱家二夫人赶走的” “是。” “你为何帮我们林家?我们家没你有钱,也没你有势,你图我们家什么?!” “图你的医术。” “凭你的势力,完全可以请来一位有名有望的医师,你干嘛非要找我?” “因为离得近,反正从帝师府到林府用不了多长时间。” 江文乐内心:但凡我知道建康城内还有哪位神医在,我也不会一直跟你斗嘴皮子。 心中虽是这样想,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江文乐淡淡问:“林姑娘,你问得差不多了吧?” “干嘛?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林染发觉江文乐语气忽地变得认真起来,连忙后退两步。 余佩拍了拍她的肩膀,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地说道:“妹妹你就放心吧,我家大人是不会把你吃了的,瞧把你吓得。” “你真讨厌!”林染瞪了余佩一眼。 第043章 你妄想 余佩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这是被人讨厌了? 平生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不行她可忍不了! 余佩牟足了怒气,吼了一句,“妹妹,你更讨厌!!” 林染嫣红的唇颤了颤,“你你你,你竟然说我讨厌!” 江文乐抚额,眼前这画面宛若两个孩童斗嘴。 “你俩说个时间,这一架啥时候能吵完?我先进去和林邵喝口茶,等你们吵完了再出来。” 林染又气又急,挥舞着双臂,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谁愿意跟她吵!” 余佩扭过头,也不再说话。 “不吵了?”江文乐挑眉问。 两人都没应答。 “那我就开始说正事了,林姑娘,钱家公子究竟是不是你下毒害死的?” 林染闻言瞬间青了脸,鼓起腮帮咬牙切齿,“胡说八道!他也配?就算是毒药我扔给他吃都觉得恶心!” “你就这么厌恶他?” “他也配得上我的厌恶?那种人,我连多提一句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看来林染是真的很讨厌钱大宝...... 这钱大宝也真是不识趣,人家分明对他无意甚至是厌恶,他竟还要娶人家。 真是人若无颜,则非人哉。 江文乐又问:“钱家有人说见过你与钱大宝的医师私下见过面,这是怎么回事?” “关你什么事!我愿意见谁就见谁,你算是哪根葱,凭什么管我?”林染语气极冲,看得出来,她此刻怒气未消。 江文乐不怒反笑,“林姑娘,你想去吃一吃牢狱之苦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搞清楚目前事情的严重性?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应是知晓的。他们既然认定了是你毒害的钱大宝,便一定不会放过你。” 江文乐顿了顿,低声道,“你想让林家因你一人而覆灭吗?” 林染面上怒意愈胜,“我一没杀人,二跟他们钱家毫无仇怨,他们有什么证据害我们林家!” “你这样想,不代表钱家也这样想。”江文乐的语气淡淡的。 林染默然,怒气宛若将要熄灭的烛火一般消淡。 见状,江文乐又道:“林姑娘,你应该知道你哥哥曾于三月十四单骑前赴九原城一事吧。” 林染有些慌张,“你...你怎会知这件事情?” “三月十四日,林显从建康出发,那日也是我出城之日,我见过他。” 江文乐依稀记得,那日于醉春风吃酒,正巧瞧见了一袭黑衣驾马出城的林守备。 林染垂下了脑袋,眼神飘忽不定,“你只是在路上见过我哥哥而已,凭什么说哥哥就是去九原城了!” 江文乐唇角始终挂着笑容,“三月十六日,他在回建康城的路上,而我在去九原城的路上,我又撞见了他一次。林姑娘,你觉得这些只是巧合?” 林染紧紧攥起拳头,眉头发紧。 “我特意问过,那条路是从建康城到九原城最近的一条路,再加上我前后遇见他的时间,正好能够和建康城到九原城的时间合的上。” 江文乐走进林染,低声道:“你哥哥,应该是去九原城见你父亲了,对吧?” 林染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整个人的怒气被这句话全部熄灭,“是。” 江文乐道:“你应该知道,朝廷命官私自出城,未经王命便赶赴边关,是死罪。” 林染抬眸,冰冷的目光直视着江文乐,“你想怎样?” 江文乐伸出双手将林染耳畔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轻声道:“我要你配合我调查此事,还有,医好我朋友的病。” 林染神情僵硬,嫌恶地盯住江文乐的手,“我可以答应你,可调查这件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 江文乐含笑问:“林姑娘,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好处?” “天微帝师身居高位,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我能够给你的东西,你都有。” 林染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缺,但你缺男人!你一定是看上我哥哥了!你想当我嫂嫂!” 江文乐:...... 余佩瞥了林染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帝师缺男人的?” 她家帝师那是不想要,她要是想要了,那整个建康城的美男子还不是任她挑选! 美男子可是一抓一大把! 林染道:“听闻帝师府内什么都有,就是没男人,连看门的小厮都是女子!这不是缺男人是缺什么?” 说罢,她手插着腰,又道:“你一定是见我哥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器宇轩昂温润如玉风流倜傥,便对他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江文乐叹道:“我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竟有人能即温润如玉又风流倜傥。” 难道这位林小神医只学好了医术,其他的却都学得一塌糊涂? “这些都不重要!”林染羞红了脸。 不过很快,她便调整了过来。 林染站到了一块石头上,才勉强让两人的身高处于一条线。 她指着江文乐的鼻子骂骂咧咧道:“母老虎,我林染今天在这告诉你,你想娶我哥哥回府是不可能的!别妄想当我嫂嫂!” 江文乐:娶? 她在林染心中竟然如此彪悍,都用上娶字了。 江文乐无奈地笑了笑,“林姑娘,你是对你哥哥有什么误解,还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林染双手环臂,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的架势骂道:“天微虎,你别狡辩了,我看穿你了!你就是看上了我哥哥,才想着来帮我们林家,以此来讨哥哥欢心!” 江文乐抱拳,“打扰了。” 谁能告诉她天微虎属于什么品种? “哼!想当我嫂嫂可是很严格的!必须的温婉持家艳压群芳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仪态万端!你呢?” 林染鄙夷地扫了江文乐一眼,“你除了漂亮,有些风采之外,这几个词占哪一个了?” 江文乐叹气,“是我不配。” 她只想知道,除了温婉持家之外,其他几个词不都是用来形容美貌风采的吗? “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我林染的嫂嫂,必须得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 林染眼里出现了憧憬之色,她此刻已经开始想象未来嫂嫂温婉女子的模样了。 第044章 安全感 江文乐不愿与林染多言,只想快些还林家一个清白。 不为其他,只为还当日林显于朝堂之上帮她说话的恩情。 还有在九原城这么多天与林邵并肩作战的感情。 “林姑娘,你哥哥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除了我,也会有别人知道此事。”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染有些失措。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可别人呢?我只是于饮酒之处偶然向外看了两眼,便看到了他。你觉得,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江文乐神色波澜不惊,可她心中却不似面上那般沉静。 这件事情她越想越不对劲。 从钱大宝扬言要去林染,再到如今钱大宝离奇死去,林染成为最有嫌疑的人。 这一切来得太顺其自然了,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设的一个局,就只等着林家去走进这个局。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这人又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布下此局? 他到底仅仅是为了击垮林家,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江文乐便立马问:“林姑娘,我问你,你们林家是不是和谁有过节?”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林染也认清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她开始怕自己最亲的哥哥会因她出事,也怕整个林家真的就此覆灭。 “过节?” 林染思忖片刻,道:“若说过节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一个,那个顺天府丞王煊总是喜欢针对哥哥。” “顺天府丞,王煊。” 江文乐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个名字,“嗯...我好像对他有些印象。” 王煊不就是那日在金銮殿上处处针对林显的那个人吗。 这人太多事,她那时还在心底骂过他两三句。 这时,林染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王煊和钱大宝两家有珠宝交易,两家交往甚密!” “看来这件事情还真的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 得找个时间会一会这位顺天府丞。 林染仰着脸,眉心拧到了一起,“那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哥哥会不会有事?” 余佩倚着身侧的梧桐树悠悠道:“还能怎么办,等着呗。现在我们又不确定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情,但你们家现在还好好的,就证明这人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所以,他们一定还会继续找你们的麻烦,这个过程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静候便可。” 江文乐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定夺。 “余佩说得对,他们一定还会再找上门。但静观其变不如主动出击,我们不能干等着,既然他们给你们林家挖了个坑,我们不妨也给他们挖个坑。” “何意?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林染此刻满腹疑惑。 江文乐道:“告诉我那日你去见钱大宝的医师所为何事。” 林染道:“是那男人非要找我的,说是钦慕于我,想要一副我亲笔的字画。屡次三番地在路上拦住我不让我走,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钦慕于你?”江文乐目光从上到下扫了林染一遍。 林染生得倒是极美,只是这脾性... 什么样的人这么缺心眼? 钦慕难道不该是费尽心思将她娶回家么? 为何是去要亲笔字画? 真是匪夷所思。 江文乐笑了笑,问:“林姑娘,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长得人模狗样儿,穿得也算体面。” “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他左侧眼角有块疤,很明显。” “好,我知道了,这几日你们一定要注意林府内出入的人有没有生面孔,他们这一次没有得逞,恐怕会派人潜入林府做假证据陷害你们。” 这可是她江文乐多年看古达权谋电视剧得到的经验。 “对了,若钱家的人再来找你麻烦,记得派人去帝师府,我知道了立马会过来。” “你刚刚不是说要主动出击吗?我该去做些什么?”见江文乐已有了离去之意,林染急忙问。 “你就在府上静候,我去查查这件事,有什么进展我会派人传信给你父亲的。” 她可不敢和林染一起去调查此事。 就她那个性子,说不定能捅出更大的篓子。 交待清楚之后,江文乐便与余佩一同回了帝师府。 余佩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那丫头说话那么冲,你干嘛还要费心思帮她?” “我帮的不是她,是林邵和林显。”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值,林染这丫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做到。” 江文乐淡淡地笑了笑,“她年纪尚小,莫要与她计较。” 对于一个自小便在孤儿院长大的人来说,江文乐能够理解林染这种性格。 她的父亲林邵在朝堂上殚精竭虑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仍旧没有一个朋友。 因为他怕与人打交道。 这点江文乐在九原城的时候便注意到过,那时林邵总是有意没意地回避别人的目光,说话也是极少,每次站到一起他都会刻意与别人保持一段距离。 林染和她的父亲林邵一样,亦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流。 也许,这便是自小父亲对她的影响吧。 林邵或许根本就没教过他该如何与人打交道,因为他本身也不会。 林染,又怎么能会? 再加上父亲与哥哥又常年奔赴官场,家中仅有她一人。 无人作伴的童年里她会孤独,会没有安全感。 她要想办法保护自己。 嘴巴毒,是因为她想要做一只刺猬。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拥有朋友,她只能伪装自己让别人远离她。 这样子,她才能有安全感。 ...... 帝师府内 晏南风盯着陆离,陆离也盯着他。 此刻的两个人都已换上了江文乐为他们准备的衣服。 “将军,咱们这样真不是个长久之计,要不然我直接去把三公子打晕,装进麻袋带回元昭国得了。” 晏南风:“你当帝师府内这群女子都是瞎了眼的吗?” 陆离拍了一下桌子,“那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我受不了这日子了!整日得捏着嗓子说话,还得千娇百媚,这谁受的住啊!” 晏南风沉声唤了一句,“陆离。” 陆离连忙凑了过来,“我在,我在,将军别生气,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 苍天啊! 他是真的不愿意过这种日子了! 第045章 共饮茶 晏南风站起身,余光瞥到陆离放到桌子上的胭脂小盒。 “我刚刚让你把那些脂粉全部丢掉,这里怎么还有一盒?” “将军,您就体谅体谅我吧,我不留一盒我涂什么啊。 您倒是好,收了人家天微帝师亲手给的胭脂,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让我用你的。” 陆离此刻满腹委屈,将军既让他好好扮一个女子,又不让他涂胭脂! 不用脂粉,难不成要让他自己把扮女子的那副娇俏面容变出来? 他太难了! 晏南风眉宇间如寒冰似的精芒渐渐变得柔和,“天微给我的东西,自然只有我一人能用。” 陆离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人家天微帝师说不定只是随手给你的,你倒好,这么宝贝它。” “嗯?”晏南风侧眸望向陆离。 陆离声音有些颤栗,连忙道:“我是说,天微帝师赠您的这个紫檀雕海棠嵌玉方盒胭脂甚是好看,甚是好看。” 将军的眸不是眸,是能杀人的刀。 这世上若有人敢与将军对视超过五秒,他陆离的名字倒过来写。 晏南风收回目光,“嗯,我知道。” 次日春风暖软,绿杨结烟桑袅风。 柏岑正于院子里赏花煮茶。 晏南风缓步走向他,“公子一人在此?” 柏岑微笑点头,“嗯。” 语气温和却有意疏远。 晏南风又问:“不知可否与公子共饮?” 柏岑伸手请道:“请便。” 他拿起手旁多余那一个的白玉瓷杯,放到了晏南风手旁,将煮好的碧螺春注进杯中。 “多谢。” “不必客气。” 可这二人话语间却满是客气。 昔日二人虽没有朝夕相处,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如今,他们两个却形同陌路。 柏岑似乎,真的不记得他了。 这段时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晏南风试探性地问道:“公子可是建康本地人?” 柏岑愣了一瞬,随口应了一句:“或许吧。” 他可是建康本地人? 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来。 晏南风举着白玉杯正欲饮茶的手一顿,“或许?” 柏岑对上他的眸,应道:“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茶香弥漫间,晏南风垂下了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是喜,还是悲? 这一世柏岑还活着,他该是喜的。 但那几分苦涩又从何而来? 前生,柏岑死于宋平阳的马车内。 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那可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啊。 今生重逢,却是这般情形。 柏岑还活着,却失了记忆,记不得他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失了记忆? 他又该如何将他带回? 难道真的要像陆离所说,将柏岑绑回元昭国? 不可不可,天微知道了能杀了他。 一旁专心饮茶的柏岑自是不知此刻晏南风的心理变化,只是觉得太过安静,想打破这沉静的气氛。 便淡淡开口,“姑娘从庐州来?” 晏南风点了点头,“嗯。” 姑娘这两个字听起来着实有些......不顺耳。 阵阵微风袭来,将茶香与春日花香夹杂到一起。 柏岑缓缓一笑,“真想去看看这时的庐州风景。”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他身子不好,一次都没出过北京城。 出入的地方除了自己的家,还有文乐的家,就是幼时所住的孤儿院。 若有可能,他倒真想去看看外面风光。 晏南风听了这话甚喜,“你若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柏岑回过神来,将面上笑容收回,“不必了。” 眼前这位女子身份不明,却费尽心思非要进帝师府。 谁知她究竟安得是什么心思? 晏南风察觉出了柏岑话语间的疏离,便没再多问。 二人只静静饮着自己杯中茶,无人再开口说话。 静,且尴尬。 ...... 江文乐今日起了个大早,正准备拉着余佩一起出府。 才至门口,便碰上了一个人。 那人一见江文乐,便拧起了眉头,一拍大腿哭丧着脸道:“哎呦喂!我的帝师大人啊,您身上怎么没穿朝服啊?您这没穿朝服该如何上朝啊?” “上朝?” 对了,上朝。 她今日忘记还要上早朝了。 “是啊!奴的马车在府外静候多时了!见您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实在是担心得慌,便想着进来问问您是怎么回事,可您这...您这......” 您这怎么没有一点要去上朝的意思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给忘了。”江文乐连声道,“马上,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话音落下她便攸地跑回了屋子,片刻,便换好了朝服跑了回来。 她江文乐没别的特点,就是换衣服贼快。 毕竟她在二十一世纪是常年奔波于各个剧组的龙套演员,演完活人就去演死人的那一种。 马车上,余佩拍了拍江文乐的肩膀,“大人,神速啊!” 江文乐边剥着瓜子边道:“你还说,今日要上早朝你为何不提醒我?” “我看您急于查案的兴致正浓,没忍心告诉你。再说了,大人你不上早朝那么多次,我早就习惯了。” “我从前经常不去么?” 不早说,那样今日她就不去了。 这早朝无趣得很,听宋永和和朝臣谈论那些朝政之事的声音能听得发困。 要是早知道天微帝师以前也经常不去上朝,她今日绝对无视这位来接她进宫的不知名公公。 余佩悠悠应道:“大人您这性子,不去上朝是正常的事儿。” 江文乐不禁感慨,看来宋永和对他的老师确实不错,还特意为她开了个特例。 余佩又道:“反正皇上给咱们府里送来的宣纸和墨足够多。” 什么意思?什么叫宣纸和墨足够多? “不管大人您得抄多少卷经书,纸和墨永远都够用。” 江文乐:...... 她说为什么屋子里会有那么厚的宣纸,原来是为罚抄经书准备的。 天微帝师,你从前不去上朝的日子里,是不是都在罚抄经书? 哎,宋永和,你怎么能罚自己的老师抄经书...... 罢了,谁让你不是位普通的学生,而是个皇帝。 也罢,既然她如今占了天微帝师的一切,也只能如此了。 江文乐下定了决心,道:“余佩,日后早朝,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得提醒我去,听到了没有?” 第046章 求公道 余佩挑了挑眉,“大人,你怕了?” “废话,万卷经书谁不怕。” “对了余佩,我从前不想去上朝,编得都是些什么理由?” “那可多了,什么崴了脚,摔了腿,染了风寒什么的一大堆,都能成为大人您的理由。” “说这些王上信吗?” “废话,您今日骑马崴了脚,明日又登山摔了腿,来回循环着用,傻子才信。” 天微帝师,你这编请假理由的能力不行啊。 思忖过后,江文乐道:“等今日回府了,你把我从前用过的理由给我都列出来。” 她得排排雷。 总不能下次还是这些理由。 余佩嗑着瓜子,悠悠然应了一句:“不列,要写你自己写,我不管。” 江文乐敲了敲桌子,“十壶梅子酿。” “不写。”余佩摇头。 “二十壶。” “小气。” “五十壶?” “成交!” 余佩将瓜子放下,“大人您就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做,保证没什么意外。” 江文乐把瓜子拿到自己的桌子前,“只是请你写些东西,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像是要暗杀谁一样。” “说明我办事认真,大人答应过我的五十壶梅子酿不要忘记了。” 终于又可以喝到美酒了!她怀念那个味道已经怀念好久好久了,只是可惜一直没时间出去买。 不光如此,大人这个小气鬼,一直也不给她拨点银两。 害得她就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买不起也喝不到。 可怜,甚是可怜。 江文乐嗑着瓜子,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军营里余佩醉后的模样。 便忍不住笑着问:“五十壶梅子酿,余佩,你是不是打算醉个三天三夜?” 余佩闻言瞬间坐直了身子,认真道:“大人您是不是小看我的酒量?不行,改天咱俩得好好比一比!” 看大人那副神情,就能猜到她定然是又想起来了那日醉酒。 江文乐挑了挑眉,“我可不同你比,良辰美酒,我干嘛要和你一起?” 余佩憋了一口气,“我也不愿意和你一起!” 马车疾驰,很快便到了皇宫。 金銮殿内。 江文乐刚进殿内,便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对,殿内似乎弥漫着一丝紧张感。 从何而来得紧张? 从林邵处。 就算林家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林邵此刻仍旧极其心慌。 因为他知道钱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钱大顺是朝廷三品文官大理寺卿,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位九卿之列。 他背后站着的是权势滔天的谢长侯。 而且王上对大理寺是极其看重,还特意为大理寺立下了一条特例。 大理寺的人,除非有特别重要的政务需要上朝启奏,其余早朝均可不来。 钱大顺已经有好几年没上过朝了,今日他气势汹汹地来上朝,定然是想要将家中事启奏给王上。 林邵知道今日他是躲不过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 王上这才刚刚出现在殿内,方参拜完,钱大顺便直接跪到了地上,声色悲亢,“王上,微臣之子昨日惨死于家中,臣,今日要向王上讨个公道!” 宋永和沉声开口,“公道?” 钱大顺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请王上替微臣做主!” “哦?不知大理寺卿今日所为何事?” 接下来的半炷香时间里,整个朝堂之上都只有钱大顺一人在说话。 他将前因后果整整说了半炷香的时间。 江文乐听着又忍不住开始犯困,为什么这人这么能说? 只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偏偏被他说成了一篇长文。 宋永和虽早已觉得这篇长文乏味至极,却依旧是等到钱大顺说完之后才开口:“大理寺卿的意思是,害死你家公子的,是林邵之女?” 林邵身子一颤,连忙跪在地上,“王上,小女绝不会做出此事!求王上一定要相信臣啊!” 他在朝中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不求节节高升,只愿林家能平平安安。 他不敢与人打交道,日日谨小慎微,却还是落得今日被人构陷。 这究竟是为何? 林邵扪心自问,自己从未与任何人结过仇。 钱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陷害他家染儿? 宋永和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大理寺卿,你可有什么证据?” 钱大顺指着林邵,骂道:“王上!臣方才说的所有话就是证据!他们林家一家子就没有一个好人!” 林显见状,怒道:“你,你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我妹妹害人!” “你家那个贱蹄子那日正巧私下见过我家大宝的医师,在那之后大宝便中了剧毒身亡!不是那贱人,还能是谁!” “胡说八道!我妹妹分明就不认得你家那医师!” “谁知道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再说了,不认得还屡次私下见面,真是不要脸!” 林显正欲还击,却被一人打断。 “住口!” 是谢长侯,他冷冷地望向了钱大顺,“你们二人若是想要对骂,那此刻就立即解官服摘乌纱帽,各自回去骂!谁给你们的权力在朝堂上放肆!” 此话一出,钱大顺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谢长侯会出来训斥他。 他本以为谢长侯会站出来帮他说话。 宋永和不可轻闻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沉声道:“谢长侯,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依微臣所见,不如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 谢长侯还未说完,林显便沉不住气道:“大理寺本就是他们钱家的地盘,若是交给他们查,怕是公道全无!” 顺天府丞王煊轻笑一声,“林守备这是开始质疑谢长侯了?” 林显有些气急,“我并非是质疑谢长侯,只是这件事若交给大理寺查办,我家妹妹怕是会含冤而死!” 林邵沉声道:“显儿,别说了。” “父亲,这件事情关乎妹妹的清白和性命,怎么能交给大理寺!” 江文乐不禁拧起了眉,林显这般性子,恐怕会吃大亏。 她轻启唇道:“林守备莫要心急,且听谢长侯如何说。” 依谢长侯方才的反应来看,他并非是那种因私心便偏袒自家亲戚的人。 他刚刚既然说出了那句话,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第047章 求放过 “王上,大理寺掌刑狱案件的审理,历年来所有重要案件皆由大理寺处理。此事于情于理,必然也是要交由大理寺的。” “但为了公正起见,微臣建议王上将此案交由大理寺负责,天微帝师做为总督查全权监管此案进程。” 谢长侯字字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已有筹谋的坚定。 江文乐:...... 这个时候都能说到我? 谢长侯,您真的与我无仇? 她毕竟是一品帝师,难道不是该负责为圣上出谋划策? 前两天谢长侯让她去边关当军师,她只当他只是随口点到了她。 怎么现在连这种杀人的案子都交给她来查了? 这种事情,就算她应下了,皇帝大大也不会答应的。 江文乐相信,作为整个景明国身份最尊贵的学生,宋永和是绝不会让自己的老师去查案子的。 然而,事实总是会在下一秒来打她的脸。 宋永和点了点头,“天微帝师处事公正,作为总督查甚是合适。” 嗯?合适? 一品帝师竟然落到要去负责查死人的案子? 圣上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您就不怕我在这件事情上有私心? 处事公正这一次,她是真的做不到。 或许李天微能够游离在朝廷各种事情里依旧秉公行事,铁面无私。 可她江文乐不行。 她江文乐就是偏袒自己的朋友。 钱大顺一听到宋永和说出那句话,连声惊呼:“皇上!不可啊!万万不可!” “天微帝师她昨日还手举大刀欲要杀害我钱家二夫人,此案若交由她负责,我们钱家还上哪去讨个公道!” 手举大刀?这几个字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哦对,前些日子光禄大夫吴长道也这样传过她的事情。 天微帝师手持大刀闯入金銮殿割了皇帝头发...... 往事依旧在耳畔回响,如今这钱大顺竟然当着她的面胡说八道。 手举大刀那几个字他说得振振有词,好似真的发生过一样。 可她这个当事人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大概在所有人心底,她江文乐都跟手举大刀这几个字绑定了吧。 江文乐愣了一瞬,才冷冷开口:“大理寺卿这话,为何我本人没有半点印象?” 钱大顺重嗤一声,脸上的肥肉随之颤动,“哼!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你如今还要狡辩吗!” 江文乐拧起了眉,还未说话,便感受到来自王座之上男子冷冷的目光。 宋永和声音低沉,很明显,他此刻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意。 “大理寺卿,谁给你的权力这样与天微帝师说话?” 钱大顺见状,心中已知王上是在质问他。 冰冷的目光似锋利的剑刃一般,直直地指向了钱大顺。 钱大顺躲避宋永和的目光,声音弱了一分:“皇上......臣...臣方才说的绝无半句虚言......” 宋永和脸色更加阴沉了,“绝无半句虚言?” 钱大顺此刻摸不清圣上究竟是何意,自个儿在心里壮了壮胆,语气也变得强硬了几分。 “帝师她确实是做过那种事情,皇上要相信微臣的话!莫要被这妖女迷惑了!” 妖女祸国,看她那副好皮相就知道定会耽误圣上英明! 江文乐满脸茫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惹到了这位大理寺卿,才让他如此诋毁她。 什么叫被妖女迷惑? 她自回建康城以来,何时与宋永和多说过一句话,如何迷惑? 难道是因为她来自蓬莱,不老不死,便说她是妖女么。 妖女这两个字还有待考究,不过今日钱大顺既然主动招惹了她,她定然也不会宽恕他。 她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 众朝臣皆倒吸一口冷气,完了完了,大理寺卿这下要完了。 他身居大理寺许久未上朝,怕是还不知如今形势。 圣上与天微帝师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这位大理寺卿怕是一无所知。 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这位帝师大人。 他完了,圣上马上就要发怒了。 宋永和此刻的眸子似要迸发出冰刃,声音更是冰冷到了极点。 “来人,拖下去。” 下一刻,便出现了几个手持大刀的羽卫出现钱大顺身旁。 钱大顺身子如像筛糠一般哆嗦,声音颤栗,“皇上...皇上......” 他此刻已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了...... 江文乐目光在羽林卫手中所持的大刀上停留了两秒。 什么叫真正的大刀? 光禄大夫和大理寺卿都应该好好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大刀。 想当日她第一次出现在金銮殿内,哪大刀也横在过她的脖子上。 这一刀下去,恐怕钱大顺便人头落地,一命呜呼。 钱大顺此刻已经语无伦次:“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微臣不知犯下了何事......微臣...” 羽林卫并不愿听钱大顺在那废话,动作利索地将其拖了出去。 宋永和眼底的冰冷这才渐渐散去,沉声道:“我们,接着再议。” 江文乐心中不禁有些发怵,拖下去,是直接杀了? 只是骂了她几句话,便直接一刀砍死。 嗯...会不会太残忍了些,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金銮殿内寂然无声,众朝臣皆垂目不语。 这个时候圣上正在气头上,谁敢说话? 宋永和沉声道:“若无需再议,就按谢长侯说的去办,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江文乐松了一口气。 终于解脱了,金銮殿就如同一片荆棘之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伴君如伴虎,出了金銮殿,就能离宋永和远一些了。 真好。 她刚这样想,便听到王座上男人说了一句:“天微帝师,你留下。” 江文乐怔了怔神,此刻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知道满朝文武皆已离去,金銮殿内仅剩她与宋永和两人之时,她才恍然清醒。 完了完了,这下是她完了。 这一片荆棘之地,仅剩下她一人与那个随时会发怒的老虎。 她是会被荆棘刺死,还是会被猛虎吃掉? 这是个值得考究的问题,或许等她的死的那一刻就能有答案了。 宋永和一步一步迈向江文乐,她的心也随之颤动得越来越厉害。 原来真的会有一天,心跳加速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 江文乐只觉得此刻宋永和脸上写着三个字:你完了。 皇上,求放过...... 第048章 只是利用 正当江文乐惶恐不安之际,宋永和缓缓开了口。 “方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语气温良且谦恭。 王上为何要说这句话? 他说这话,是怕她会因为钱大顺方才说的那些话生气? 没理由啊...他何须在意她心中所想。 难不成真的像他人说的那样,王上与天微帝师关系非同一般? 江文乐心中愕然,缓缓抬头。 宋永和面上的肃然已全然褪去,此刻的他,看起来与方才坐在王座之上的他有几分不同。 方才他眸底将要迸发出的寒冰此刻似乎已全数融化,留下来了几分温润沉静。 原本凌厉的眉,不知怎地竟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此刻的他,看起来要远比方才亲和。 江文乐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回应他些什么。 该说些什么呢? 她此刻根本没有摸清楚皇上与天微帝师究竟是什么关系,若是说错一句话,恐怕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到时候,恐怕免死金牌也救不了她。 宋永和眉心一动,轻声问:“为何不说话?” 江文乐这时却如实回应:“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恐怕都有可能会出错。 宋永和声音又降了一分:“你还在怪朕?” 江文乐应道:“微臣不敢。” “你是不是还在怪朕那日将你调到九原城?” “微臣...” 是真的不敢怪您啊...... 您是王上,我怎敢怪您? “当日将你调入九原城,并非是朕的本意。只是朕没有想到,你那日竟敢当着众朝臣的面对我做出那样的事。” 这事她自己也没想到...... 当时脑子一昏,只是想着帮宋永和把缠到乌纱帽金丝盘龙之上的那一缕头发割下来,根本没想那么多。 若是放到如今,她便是被被自己的强迫症逼死也不会再敢做出那样的事...... 谁敢在皇上头上放肆? “王上,那件事情是我的错,一直以来都没抽个时间对王上说一句抱歉。 对不起,那日我不该持刀上朝,还对您做出那样的事。” 江文乐躬下身,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歉意。 二十一世纪好青年当然得有错认错。 宋永和扶起了她,“你我之间,说这些反倒是生分了。” 江文乐心头一颤,生分又是何意? 上天保佑,您还是让我与这位皇上生分生分吧。 这样子真的挺让人害怕的。 “那日让你去九原城,是朕与谢长侯筹谋过后才做出的决定。” 筹谋? 此话是何意? 难道不是因为她当日犯了错,才被发配到九原城的吗? 怎么会是筹谋?宋永和怎么知道那日会发生什么? 他怎么确定那日她一定会犯下过错? 江文乐满腹疑惑,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到宋永和说: “你与叶将军素来不睦,谢长侯便提出将你调往九原城。一来是想让你二人多些相处,争取能够冰释前嫌,二来也是想让李章与林邵二人与你能有个机会结识。” “皇上,你的意思是,这一切皆是你们的筹谋?” 她只是个工具? 所以那日不管她究竟有没有犯错,都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日于朝堂之上发生的那些事,原来都是谢长侯与王上联手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好,甚好。 她本以为一直以来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顺其自然。 如今她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都在皇权的控制之中。 是啊,天下归皇。 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何况是她呢? 宋永和望着她,问:“你会明白朕的,对吗?” 明白? 她哪敢不明白。 江文乐垂下眼帘,应道:“微臣明白。” “如今朝堂之上,文武早已分成了两派。文官气焰过盛,武官仅有叶秋一人独撑一面。朕不得不想办法,平衡这两方的势力。” 所以谢长侯提出,派天微帝师赴往九原城当军师。 如此一来,便给了在朝堂之上毫无实力的李章与林邵二人一个机会,去结识当朝帝师。 帝师的势力不容小觑,若他们二人能与她结识,日后在朝堂之上方能平步青云。 武官势力才能逐渐庞大。 九原城一战需要她待在那里的时间很久,所以与叶秋的接触也是无法避免的。 二人皆是精忠报国之士,于战场之上,他们要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 谢长侯坚信,那几日里这二人定能冰释前嫌。 若天微帝师于叶秋之间的矛盾被消除,那文武两派便能够少一些争斗。 如此一来,文官于武官多年以来的分割或许能够重新融合。 宋永和想要的,无非是朝廷安定,百官和睦。 江文乐此刻心中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 是的,她只是宋永和手中的一枚棋子。 她只是她用来稳固王朝的一枚棋子。 于这王朝之中,她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或许有一天,就会变成弃子。 “可是皇上,臣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最后选择的那个人会是微臣?为什么不是光禄大夫,为什么不是谢长侯?” “因为朕相信你。” 相信? 下棋人与棋子之间还存在着信任么? “朕知道你嘴硬心软,虽然明面上将叶秋的罪行尽数揭露,却在他没了俸禄第四年,一贫如洗之际,借光禄大夫吴长道之手暗中接济过叶秋。” 接济?真的假的? 还是借那位满嘴胡言传她手持大刀闯入金銮殿的光禄大夫吴长道之手? 这事儿怎么听她都觉得不太真实。 宋永和又道:“叶秋乃是将领奇才,朕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和睦相处。” 江文乐声音带了几分僵硬,“君令如此,臣,不得不从。” 她没有选择的机会,不是吗? 宋永和拧眉,“你不必如生分......” “不知皇上今日留臣于此,还有何事?” “朕只是想多与你说说话,老师,你多久没来看过朕了?” 并非是质问的语气,而是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陛下政务繁忙,微臣岂敢打扰。 再者,陛下如今已经登基成皇,若是再唤微臣老师,恐怕于理不合。” 她的语气却显得极其谦卑,极其生疏。 “天微,你...好像变了。罢了,你回去吧,朕还有奏折要批。” 因为她是江文乐。 她不是李天微,不知道李天微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 但她知道,没人会心甘情愿被利用。 第049章 皆不如你 回到帝师府之后,江文乐提了壶梅子酿独自坐在府内临清湖亭子里发呆。 “天微帝师,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难道这一生,我都要替你活下去么? 湖畔清风夹杂着些许微凉的气息,轻抚过她耳畔鬓发。 清风盛景,这本该是让人欢喜的场面。 只是此刻,她心中却实在不知是何滋味。 在府内的另一处,介不二躲在角落里,悄悄地望着那边身着白衣的公子。 夕阳的金光洒在白衣公子侧颜上,介不二忍不住低声呢喃一句:“他长得真好看。” 院子里身着白衣独自饮着茶的公子,真是柏岑。 晏南风这时已经回了屋子,仅剩他一人坐在院内饮茶。 从日出到薄暮,足足喝了一整日。 这一日里无间歇地一直饮茶,并非是他太爱这壶里的碧螺春,而是他不知该去做些什么。 他只是不知除了饮茶还能去做些什么。 柏岑白皙纤长的手把玩着玉瓷杯,微微侧目,淡淡的声音响起: “打算偷看到什么时候?” 介不二咬了咬嘴唇,将身子向后挪了挪,他是发现她了么? 她自认为躲着的位置明明很隐蔽,而且离得分明还有一段距离,他怎会发现她? 或许是她刚刚听错了。 柏岑那边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二。” 介不二身子一僵,缓缓探出了个脑袋。 正好撞上柏岑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 不二挠了挠头,躲避着他的眼神,小声嘀咕:“竟被你发现了。” 柏岑将手中玉瓷杯至于石桌上,问:“你方才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当然是在看你了。 难不成是在看这里的花花草草么。 柏岑见她面颊上忽然泛起一抹嫣红,便自以为是因为他问的这个问题有错。 便补充了一句:“是这初开的白玉兰,还是我身后的红海棠?” 不二望向院内春色,缓缓开口:“海棠满枝,玉兰娇俏,甚是好看。” 可是...... 海棠满枝,玉兰娇俏,世间缤纷,皆不及一个你。 她将目光收回,再次落到柏岑的身上。 “可我并非是在看它们,我在看你。” 我在看你,你该是知晓的吧。 满园风光,只因有你的存在才变得引人注目。 不二并非是风雅之人,亦不是饱读诗书之人。 她本是一个腹无点墨,终日懒惰之人。 可是当她一看到眼前这人,脑子里之前听到过的所有关于美好的词便会一涌而出。 柏岑,柏岑...... 该如何去形容他呢? 不二只觉得,所有的词语都配不上眼前这位白衣少年。 柏岑将目光收回,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在这看我,还不如早些去吃晚膳。” 隔这么便闻到厨房传来的香气,想必今晚又是一桌盛宴。 不二砸吧了一下嘴,脑子里瞬间又被各种美味充斥。 本来不饿的,经他这么一说倒是开始饿了...... 在眼前美男与美味晚膳之间徘徊的介不二,不出五秒便做出了选择。 嗯,万事不急,但吃饭可等不及。 尤其是有那个一顿能吃好大一堆米饭的余佩在,对于吃饭这件事,她可不敢懈怠。 还是得先填饱肚子,晚一步,她那份估计就该被余佩吃光了。 “我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她还没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你也快些过去,今日的菜肴一定很丰盛!” 说罢,便极快地离开了。 柏岑站在原地,望了望身侧的玉兰与海棠,轻轻叹了一口气。 “放着这一年仅有一季的胜景不看,看我作甚?我不是每日都在么。” 厅堂之内。 介不二惊诧道:“我的姐姐呀,你什么时候搞了个大盆!” 余佩揪着她的衣领,一把将介不二提起放到她的座位上,“一边去,什么叫盆?” “这可是今日回府路上,我特意让大人给我买的典藏版巨碗。日后,这就是我余佩的专属大碗。” 不二听完这话,啧啧叹道:“大人的钱不是钱,是余佩姐姐的饭碗。” “怎么说话呢。”余佩语重心长道:“不二,你得明白,大人的钱就是咱们的钱,大人的俸禄就是咱们的俸禄。” 介不二:??? 她进府前大人可没对她说过这种话...... 余佩大手一挥,豪气道:“大人跟咱们俩都是一家人,只要征得她的允许,把建康城整条街买下来都没问题!” 哎,前提是要征得大人的同意。 谁让这个没有心的帝师,从来不给她发银子呢...... 她毕竟是一个为帝师付出了那么多的人...... 帝师她没有心。 介不二摇了摇头,“佩姐姐,我觉得你这几日心气过于浮躁,还需多学一学柏岑公子。” 余佩道:“你不提这个人名,我都快忘了咱们帝师府还有这个人了。” 说实话,她这两日好像都没怎么见过柏岑。 就好像这个人从府里消失了一样,难不成是大人又把他扔了? 到底是从路边捡回家的,没什么感情。 介不二道:“今日柏岑公子就在院内饮茶,可是足足在那里呆了一整日。余佩姐姐,你得学学他,多喝茶养心。” 余佩放下筷子,“坐在那喝了一整日的茶?他都不用去.....只进不出么?” 那两个字还未出口,便又被她咽了回去。 毕竟此刻是在饭桌上,不能影响了食欲。 然而根本不需要她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介不二便已然明白其意。 不二伸出了三根手指,比划道:“这个当然用去了,饮茶的期间,他一共去了三次,总共用了不超过半炷香的时间。” 此乃神人也,竟能够在一整天里做同一样事情。 这事要是放在她身上,是真的做不到。 “他该是有多无聊,竟然能坐一整天。” 说罢,余佩又想起了什么,盯住了介不二问:“他在那里坐了一整天你怎么知道?你该不会看了他一整天吧。” 介不二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余佩拿起筷子,叹了口气:“要我说,你比他还无聊。” 介不二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才不无聊。” 她才不会感到无聊。 只要能够看到他,她就会觉得好幸福。 她还想一辈子都能瞧着他呢。 第050章 是吃醋吗 天际,万丈霞光缓缓而逝。 落日余晖似溶金一般洒在临清湖面上,落入江文乐眸中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象。 时候不早了,余佩这时已经用过晚膳,便想着过来看看大人在做什么。 她迈着大步走进凉亭,问:“大人,你饿不饿?今日为何不去吃饭?” 江文乐有些惊诧地看向余佩,反应过来之后,唇角挤出了一抹微笑。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反问:“你吃过了?” “当然了!我余佩这一辈子都不会错过饭点!” 说罢,余佩又挨着江文乐坐下,盯着她的双眸道: “大人我给你说,今日有泡椒炖肉,糖醋排骨,荷叶鸡,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说到底,还是咱们帝师府待着舒坦。” 江文乐缓缓垂下眼帘,没有应答。 余佩又将脑袋凑近,问:“大人,你今日怪怪的。” “怪么?” “是不是今日王上对你说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你从金銮殿出来之后心情就很低落。” “余佩,我问你,从前我与王上的关系如何?” “嗯...怎么说呢,你们两个关系应该算是挺好的吧。” “嗯?为什么是挺好的吧?” “若说亲近,大人您与王上确实也能算得上亲近。你们二人毕竟认识了这么久,感情还是有的。” 江文乐侧眸问:“认识了很久么?” “大人,王上还是太子爷的时候,您就在他身边了。” 余佩数了数手指,旋即皱了皱眉,两手一摊,“如今...如今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 是啊,是该有好多年了。 天微帝师,你与王上认识了这么多年,可知他是何时动了利用你去成就天下的念想? 王上到底,还是一国之王。 说到底,她只是景明国的臣子,王上拿她均衡文武两派势力,有何不可? 一个臣子,干嘛那么贪心。 她哪里有资格和能力去主导自己的一生? 入了金銮殿的门,便要为景明国鞠躬尽瘁。 为国之臣,就算是身死,也要成就王之大义。 余佩看出了江文乐神色间的变化,便问:“大人,今日王上究竟对您说了什么,你怎么这么低沉?” 江文乐轻轻抬起眼帘,对上余佩的眸,沉声道:“他说,派我去九原城,只是为了调节文武两派势力。” “调节文武两派实力?”余佩略加思忖,又道:“那跟大人你有什么关系?” “派去九原城,是因为他想要让我与叶秋等人多接触。当朝武官势力过弱,王上想借我之力,稳固武官势力。” 听了这话,余佩想了良久,才道:“叶将军,李章,林邵......如今林邵家又出了事,武官的势力好像越来越弱了。” 王上似乎,还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江文乐拧起了眉头,御旨赐婚钱林两家...钱大宝之死...林邵家的事......还有文武官势力...... 这些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有什么关联。 江文乐两指轻叩桌沿,攸地抬眸,“我知道了。” 余佩连忙问:“大人你知道什么了?” 江文乐站起身,望着湖面波动缓缓道:“我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有什么关联了。” 余佩有些疑惑,“关联?” 江文乐道:“是谢长侯,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有关,不是吗?” 余佩挠了挠头,“容我想想,赐婚一事是由谢长侯向皇上提的,大人被派到九原城也是谢长侯的主意。这么说,这些事情其实都和他有关!” 没错,从御旨赐婚到派她去九原城,再到今日上朝他提出的让江文乐负责调查钱家命案,这些事情加起来,她没办法不去怀疑谢长侯。 想到这里,江文乐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走,随我去侯府找谢长侯。” 余佩睁大了眼睛,“不是吧,大人您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下山了您还想出门。” 江文乐望向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天色是有些晚了,那便明日吧。” ...... 晏南风枕着右手,面上带着几分忧愁。 “陆离,你说天微今日都在干嘛?” “将军,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看不就行了。” 陆离实在是不明白,分明此刻将军与那位天微帝师就在同一个府里,离得这么近,而且又没人不让他出屋门。 他又何苦在这坐着单相思? 晏南风叹了一口气,“你不懂,我若总是去找她,惹得她厌烦了该怎么办?” 陆离有些愕然,“将军,您这是怎么了?您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 想他们家将军也算得上是元昭国第一美男,曾经也是永安城内多少人魂牵梦萦也得不到的男子。 怎么如今一碰上这位天微帝师,整个人就都跨了呢? 晏南风道:“你懂什么,最珍贵的玉石,向来都是应该被小心翼翼地爱护着。就算是捧在手心里,他也会怕摔碎。多用力一分,他就会心疼。” 像天微那么好的女子,比任何珍贵的玉石都要宝贵。 他会自卑,会处处小心,只是因为天微她值得。 这一世,他清楚天微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前世他便体验过了失去她的痛苦,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会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陆离悄悄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于战场之上杀人从不眨眼的宣威将军,如今竟为了一个女子陷入愁思。 万年铁树竟然真的开花了。 陷入爱情的人真可怕。 这边,晏南风又开口问:“所以陆离,你觉得今天一整日天微她都在做些什么?” 陆离摊了摊手,“能做什么,无非是早上去上朝,回府去用膳,喝喝茶赏赏花,再回屋休息喽!” “上朝...上朝岂不是会见到宋永和。”晏南风拧起了眉。 “将军,您说的这不是废话吗。去上朝没有皇上在,难道要让百官去金銮殿聊天?” 陆离有些无语,他觉得,将军最近的脑袋瓜是真的不太好。 晏南风眉心拧得更深了些,“陆离,你说宋永和身为皇帝,是不是和天微待在一起的时间会很多?” “那当然了,景明国皇帝的老师和皇帝待的时间长,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而且我今日还听说景明国皇帝还把天微帝师单独留下了。” 陆离此话刚出,晏南风手中的白玉杯忽地滑落,随着清脆的玉碎声,晏南风垂下了眸。 “单独?” 是单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