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书故事发生在公元1423年到1426年间。 时值大明永乐二十一年、永乐二十二年,洪熙元年,及宣德元年。历经明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和宣宗朱瞻基三代皇帝更迭,更有南京皇宫大火中失踪的建文帝,彼时有传言,正主已于江苏出现...... 这正是: 风起大明,英雄铁马踏歌行。 执手同心,看繁花似锦。 离人无泪,须臾别长亭。 到如今,浅酌豪饮,听山啸风吟。 --------《点绛唇.凤花锦》 第1章 鬼姑娘午夜惊诈尸 永乐二十一年。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 “春儿,进去添些灯油,别让长明灯熄了。”郭府管事婆子李氏,吩咐旁边跪着的一个小丫头到。她自己则卷了卷被子,继续坐在墙角打盹。 春儿也不站起来,朝婆子翻了个白眼:“姑娘活着的时候,你成天就想把自己闺女往姑娘身边塞,如今怎么不安排你亲闺女给姑娘守灵?叫你一声干娘,就该给你白使唤?有本事做了坏事别让人瞧见!” 李婆子奇了怪了,今天这丫头吃枪药了?她觉也不睡了,把被子一掀骂道:“你个小蹄子!你主子已经在棺材里死透了,若不是我肯做你干娘,你还能在郭府里好好待着?不知好歹的小妖精,当了几年姑娘贴身丫鬟,就当自己是府里的副姑娘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春儿原是郭大姑娘的贴身丫头,姑娘莫名其妙的死了,郭老爷可能是觉得不吉利,便打算叫人牙子来卖了她。后院里管事的李婆子图她那每月半两的月钱,便在老爷跟前认了干女儿,将春儿留在了府里,跟着自己做事。 灵堂外头李婆子和春儿打得热火朝天,灵堂里头静悄悄的。精致的楠木棺材已经盖上了,等再过几天,过了头七,棺材上了钉,就可以抬去下葬入殓了。 此刻的棺材里头,静静躺着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眉清目秀,衣着华丽,今天白日里又给好好修饰了一番,此时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棺材后面的供桌上,燃着香烛和长明灯。虽是已暮春,夜里还是很凉,不知是灵堂里的压抑,还是将雨未雨的闷,让人心头总有些惴惴不安。忽然一阵风吹过,白烛和长明灯的火焰都统一晃了一下,供桌上的灵牌突然“啪”的倒了下来。 外间的李婆子和春儿听到动静,都停了手。“春儿,你听到声音了吗?”李婆子牙齿打颤,突然就口干舌燥起来:“灵堂里面有动静!” 春儿确实也听到了声响,可她嘴硬道:“姑娘又不是我害死的,我怕什么?谁做了亏心事谁心里明白!” 李婆子本来是不信有鬼的,可又确实有些做贼心虚。她大气不敢出,伸头往里一望:一个白纱白裙的女子站在棺材前面。那不是大姑娘是谁?“鬼啊!诈尸啦!”李婆子豁出最后一点力气,大叫着冲了出去。 春儿一听李婆子叫“诈尸”,晃眼一瞥也看见姑娘穿着白纱白裙站在那里,她也慌了,头也不回的跟着跑了出去:“鬼啊……” 停尸的灵堂,并不是郭府正堂,而是他家在县郊的一间别院。为什么在别院?因为大姑娘是自杀。身体发肤取自父母,自杀,死得丢祖宗的脸,丧事都是悄悄办,哪里还会为她在府里正堂设灵堂? 两人往外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是在别院,外面根本没有郭府的人,四下一片荒凉。待到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李婆子更是确信自己见了鬼,和春儿两个,一前一后没命的往县城里跑去。 灵堂里,那个白纱白裙的……人,等那二人跑远了,把罩在头上的白纱一掀,露出一张得意洋洋的俏脸。 有诗云: 两弯脉脉春山眉, 一对楚楚秋水目。 素衣不及肤胜雪, 沉香更妒气如兰。 好一位窈窕玲珑美娇娘! 白衣姑娘将那块倒下来的灵牌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郭氏轻尘之灵位。 白衣姑娘叹了口气,将牌位放好,敬了三支香,边鞠躬,边喃喃道:“郭姑娘恕我打扰,我乃还你清白之人,如有得罪,敬请原谅。” 话音刚落,窗外一个炸雷响起,雨就开始由疏到密、嘈嘈切切的落下来。 春雷来得正是时候。 “你看,连老天都说你有冤屈,你放心,本姑娘绝不让你含冤而去。”白衣姑娘穿的是窄袖上衣,显得动作很利落。 她转过身去,慢慢将棺材盖推开,将里面躺着的郭轻尘的尸身露了出来。白衣姑娘毫不含糊,将供桌上的烛台、长明灯全都移到棺材边上,这下,整个尸身都清楚的展现在眼前。 白衣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副白手套带上,开始解尸身的衣服。动作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虽然今日白天入棺前,她的阿爹,县衙仵作花有财,已经做了一遍尸检,可郭轻尘的父亲郭承事郎,以轻尘是女儿身为由,拒绝花仵作为女儿脱衣服验尸,花仵作只能检查了露出衣服的手脚和头部。 当时,花仵作细细摸了一遍头部,没有发现异物。额头上虽有块淤青,但不会致死,像是重重撞到硬物受的伤。 花仵作用一块银牌探入咽喉半个时辰,拿出银牌,也未发现口咽胃部有毒,他的这个银牌是特制的,这个尺寸,甚至可以伸进胃门。 最后,花仵作又做了个颅骨灌水验沙,鼻腔口腔皆有少量泥沙随水流出。虽不绝对,这也可以说是溺水而亡的特征。 同去办案的张虞候,便催廖书吏记录验尸结论:郭氏轻尘乃跳河自溺身亡。 表面上看,郭承事郎之女郭轻尘,是因为不满家族将她许配给赵主簿的儿子赵西风,跳河自尽。可令花仵作不解的是:为何死者面部、手脚都有一些红斑? 可是又不让做进一步的检查,他也无法找到答案。回到家里,花有财和女儿说了他的疑问,他那个古灵精怪、学了他一手验尸本领的女儿,晚上就到人家灵堂扮鬼吓人。 白衣姑娘不敢耽搁,解开衣服后,熟练的一寸一寸认真检查。她果然看见了阿爹说的红斑,脸上、手上、身上都有。 顺着尸体摸下去,白衣姑娘的手停住了,手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拿出来,她将戴着手套的手指凑到烛光下一照,又拿到鼻子边闻了闻,顿时皱了皱鼻子。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脱下手套,将手套由内往外翻过来,粘在手套上的东西,就被包在了里面。 得了证物,白衣姑娘快速的替尸体将衣服重新穿好。 又龇牙咧嘴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块厚重的棺材板盖回去。 第2章 玄衣人雨中补遗缺 白衣姑娘刚把棺材板盖好,拍拍手,正想好好喘口气。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人声:“到了、到了......阿虎、阿龙,你们带人先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李婆子,你若诓我,看我回去不剥你的皮……” “老爷,我可不是瞎说,我和春儿刚才都看得真真的,姑娘白衣白裙的,头上还披着白纱,从棺材里面爬出来,还对着我们笑!”李婆子越想越真。春儿脑子里现在只有那个白影子,哪还想得出笑没笑?只管不住点头。 阿龙、阿虎听得头皮发麻,他们是会些拳脚功夫,可那是打人的,打鬼估计起不了什么作用。可东家老爷叫去,也不能不去啊!两人对视一眼,回头手一招,七八个和他们一样吓破了胆的家丁,战战兢兢就要走进灵堂。 外边几个人拿着哨棒要进来了,可里面扮鬼的白衣姑娘还没走呢! 忽然,从屋顶上滚下一片瓦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吓得阿龙、阿虎几个魂飞魄散,哪还敢往灵堂里走?全都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就算是站的老远的郭老爷,也惊得拽着旁边人的道袍袖子,往后跑了十好几步。 灵堂里面的白衣姑娘暗道:天助我也!得了这个时间,赶紧把烛台、长明灯都原样放回供桌,还不忘朝郭轻尘的灵牌双手合十拜了拜,抓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白纱,朝后窗跑去。 白衣姑娘的马,就系在别院的后墙外,姑娘看上去并不会轻功,可墙中间早被她进来之前,就掏出一块墙砖,开了一个口子正好搭脚。只见她脚往口子里一塞,利落的翻过墙去,顺手将证物塞在马鞍子下面干燥的地方。 姑娘跨上马,借着夜色雨幕,一溜烟跑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位玄衣男子,那男子歪头看了看墙上那个搭脚的口子,低头找了找,弯腰在墙角捡起被姑娘挖出来的那块砖,塞回墙上的口子里。 又走到她上马的地方,泥水中,躺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很显眼,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嫌弃的拈起那只白手套。 他刚才在屋顶上,见那姑娘将这白布做的东西套在手上摸的尸体。五个白手指,看上去就像那姑娘的小手掌。 他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轻轻笑道:“粗心大意。” 玄衣男子将沾了泥水的手套甩了甩,又掏出一块手帕将就包着,才揣进怀里。随后,身形一晃,自己也遁入雨幕之中不见了。 灵堂外面,一群人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除了地上那块碎瓦,也没见再掉下什么来。大家才重新聚拢起来。阿龙、阿虎召集了家丁,个个双手握紧棍棒,壮起胆子往里走。 又过了一会儿,阿龙才跑出来回报:“老爷,灵堂里一切如常,大姑娘......也还好好的躺在棺材里。”阿龙感觉推开棺材那一瞬间,自己已经死了一回,他的魂魄这时才刚刚回到身体里。 郭老爷听了也松了口气,这才敢带着人迈步往灵堂里走。刚才那么一惊一乍一跑,就算撑着伞,浑身也都湿透了,正烦躁得很。别走边骂后面的李婆子: “老货!做不得一点事,守个灵搞出这么多事来,大风大雨害我们一般人跑恁远的路,回去你就收拾东西,滚回乡下去......” 和郭老爷一起来的,还有位县衙里专管道法的训术,这位钱训术虽然只是县衙里领俸禄的小吏,可他名气并不小。 宝应县求雨镇河、祈福开光,样样都靠他。平时有空也帮人驱鬼请神做法事,赚点外快,反正号称无所不能。 来之前,郭老爷怕灵堂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便急急忙忙把钱训术也请来。他想,有钱训术在,万一真是自己闺女诈了尸,也好将脏东西镇压住。 刚才钱训术跟着郭老爷一起狼狈逃窜,实在是丢面子,好在个个只管自己逃命,没人顾得上看他,他也就装作没这回事一般。 钱训术进了灵堂,满脸肃色,煞有介事的结了一个手印,抽出背上背着的雷劈桃木剑,先围着棺材走了一圈,又在灵位跟前比划了一下,最后在棺材的四个角插了四面镇魂幡。 最后,钱训术口中念念有词,在灵牌前面,用雷劈桃木剑前后左右比划了几下,这才收了势。 他笑着回头对郭老爷说:“郭老爷,并非诈尸,许是下人看花了眼。不过,头七日恐游魂心有不甘,常常会出来闹事。小道已经布好法阵,将棺材里的魂魄镇住,她不敢出来骚扰生人了。 您放心,等头七那日,我亲自来替郭姑娘做场法事,送姑娘一程。尘归尘、土归土,郭府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郭老爷一听“心有不甘”四字,眉心猛的跳了两下,忙对钱训术感激的点头说到:“那就好,那就好......有劳训术了。回去,我就让人将法酬双倍奉上,还请训术笑纳。” “好说,好说。”钱训术笑回道。两人相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正要离开灵堂,你说邪不邪门?一阵大风吹过,供桌上的灵牌又“啪”的一声倒下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春儿捂着脸尖叫到:“来了,姑娘又来了!” 这回大家腿软得连跑都忘记了,全都定在原地。可除了这声响,再没有别的动静。大家都往发出声响的供桌上望,这才发现只是灵牌被吹倒了。 郭老爷恼羞成怒,扬手就是一板拍在春儿头上,骂道:“蠢货!刚才你们就是被它吓成这样的?”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可人人都感觉灵堂里忽然阴气森森,谁都不愿在此多流连,跟着郭老爷、钱训术快步出了灵堂。 走在后面的阿虎,扶起姑娘的灵牌,他突然冒出一身冷汗:若刚才也是灵牌倒下,吓走李婆子和春儿,那......是谁把灵牌扶起来的? 阿虎赶紧双手合十,对着姑娘的灵牌鞠了三个躬: “姑娘啊,冤有头债有主,小人不知道是谁害了您,您可不要错怪小人啊!” 这正是: 诈尸只因怨气浓, 亲爹瞒真疑点重。 素手灵堂巧取证, 不知雨中曾相逢。 第3章 花仵作捡妻乱坟岗 等到白衣姑娘在一个小院前下了马,浑身上下没一个干的地方。 她正想悄悄牵马进院子,一把大伞撑在她头上。姑娘眉眼弯弯的笑了:是阿爹。 “花荞,你好大胆!是不是跑人家灵堂翻棺材去了?早知就不跟你说了......我一看黑灯瞎火马不见了,就知道你不干好事。”花有财低声训到。 花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不说话,望着阿爹直笑。 花有财上下瞅了她两眼,催到:“赶紧进去,我给你烧了热水,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说完,阿爹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把伞递给她。 花荞接过伞,踮脚凑到阿爹耳边说:“阿爹,我可没白去,证据在马鞍下面!” 花有财一瞪眼:“还不快洗澡去!”等看到花荞进了屋,花有财得意的抿嘴一笑: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花荞洗完澡,溜进了正屋后面的一间小杂物房,阿爹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说:“把桌上的姜糖水喝了。” 花荞笑嘻嘻的端起碗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从小到大,这间小杂物房,都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阿爹,有什么发现?手套上粘那东西是什么?”花荞问道。 花有财点头道:“应该是了,水银中毒。你是不是手指插到里面才摸出来的?水银中毒皮肤上往往会起红斑。郭老爷不让脱衣服验尸,看来,就算他不是杀人犯,那也是知情人。” “那明天我们就去指证郭老爷,带回衙门一审就知道了。”花荞有些想不通,气愤的说:“什么仇什么怨?难道不是亲生的爹?连自己女儿都下得去手!” 想想花荞又问:“万一郭老爷说,是人死之后,他们才往里灌水银,为保持尸身不腐呢?” 当时有些贵族为了保持尸体长期不腐烂,确实也有这么做的。他们往往把先将水银灌入尸身,再用水银涂抹在尸身表面。 花有财将手里拿着的那只手套放在桌面上,一边收拾桌上的工具一边说:“脑子长哪去了?人死了之后灌水银,脸上能长红斑吗?”他转脸一看,花荞正撅着嘴坐在那里,表示自己有脑子。 花有财忍不住笑道:“知道了,你今晚立了大功。至少我们知道郭姑娘是死于水银中毒,不是自溺身亡。快去睡吧,等被你阿娘发现,咱们两个谁都跑不掉。” 听到阿爹夸她,花荞这才笑起来。她今年就要及笄了,已经长得比阿娘还高,她五官长得既不像阿爹,又不像阿娘,越大越漂亮。 花有财也曾冒出过这样的念头:花荞的亲爹,也不知是怎样高大英俊的人物,才生得出这么俊的女儿来。 花荞自己还不知道,她并不是花有财的亲生女儿,她和她阿娘,都是花有财在乱坟岗捡回来的。 将近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扬州府宝应县仵作花有财,将义庄里的一具饿死的流浪汉尸体,扛到乱坟岗去埋。 本来他在义庄验完尸就没事了,那只是个正常饿死的流浪汉,并没有被谋杀的迹象。花有财收拾好工具,对一起来的廖书吏说:“没事了,一会你回衙门交案表的时候,顺便帮我销个到。” 衙门里有八个书吏,廖书吏是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十六岁,所以他跟花仵作出来的次数最多。廖书吏笑道:“那不是举手之劳?何须交代。这段时间还真奇怪,死的流浪汉比以往都多。昨日我们才来过,今天又来......” 看守义庄的老康答到:“那有什么奇怪?今年南方涝灾特别严重,多少人空手背井离乡的?跑出来饿死在路上,还不是常有的事?你看我这倒霉催的,扛昨天那两具尸体,还被闪了老腰……” 花有财刚才一进来就见老康撑着腰站着。老康平时对他挺关照的,有时两人还一起喝口小酒。反正花有财一个快四十的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饱,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花有财顺口说到:“还好今天就一个,一会我替你扛上去埋吧。” 老康千恩万谢的将花有财和流浪汉尸体,一起送出义庄。 乱坟岗上,花有财刚填好土,就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花有财一听就来气,不禁骂道:“哪个该死的,扔孩子往这里扔?扔路边都还能活,扔这里不是送死?真是造孽!” 花有财狠狠拍了最后两铲子,把土填实了。铲子一扔,拍了拍手,拿起旁边插着的火把,朝哭声走去。 本以为是有人把孩子扔在乱坟岗,可等花有财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孩子身边还倒着个年轻女人。他赶紧上前,探了探鼻息,活人。 花有财赶紧抱起她的头,掐了一下人中,女人哼了一声,眼皮抬了抬,又昏昏沉沉往他身上一歪。花有财判断,应该就是过度疲劳,又未进水米,脱力了。 看了看女人和襁褓中的婴儿,花有财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将襁褓绑好,挂在脖子上,又将火把踩灭了,最后把女人背了起来。小婴儿挂在脖子上晃来晃去,反倒舒服得不再哭,吧唧两下嘴睡着了。 花有财人长得普普通通,家里没婆娘,也不怎么修边幅,那时三十九岁的他,留着一下巴的络腮胡子。也许是经常翻山越岭,力气很大,他就那么一脚深一脚浅的,把那两母女从乱坟岗背回了家。 花有财家里只有一张床,他将女人放在床上,又解下襁褓,放在女人旁边。自己另外翻出一件棉袍当被子,找了床没卷过死人的草席,铺在外间的地上,胡乱睡下。 把双臂叠抱在胸前,花有财侧躺在地上,他不觉有些好笑:平时,自己都是往乱坟岗背死人,今晚,却从乱坟岗背回来两个活人。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一个……活的女人。 难道,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倒霉催的他,从此开始不同了? 第二天,捡回来的那女人醒来后告诉他,他们一家人逃荒出来,丈夫已经被强盗杀了。女人无处可去,孩子才刚出生几天,花有财留她在家里住下,自己搬到杂物间里睡。 女人在他家一住好几个月,邻居流言蜚语也多了,女人觉得花有财是个好人,便决定嫁给他,两人就成了亲,女人叫柳云娘。又过了一年多,云娘给花团生了个弟弟,起名叫做花荣。 《水浒》:花有财,你付姓名使用费了吗? 第4章 失手套唯恐留祸根 花荞坐在花有财对面,托着腮帮子看阿爹慢慢的收拾桌上的工具。 “阿爹,是明天就上门抓郭老爷吗?”花荞觉得,那个郭承事郎肯定有问题,应该先抓到衙门暴打一顿,兴许他就会说出真相了。 “上门抓人,能只凭你偷偷摸摸去取的证吗?”花有财摇头笑道: “承事郎虽然是虚职,可从官品上说,是和县令平级的,见了县太爷也不需下跪。若是我明天上门要求验尸,他哪怕是要拖出县太爷,也不会让我碰尸体一下。反而,这样还会引起他的警觉,一把火烧了尸体,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花荞又撅起了嘴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拿他没办法了?” “不急,等过了头七,仵作还要验明正身才封棺入殓。如果身体里灌了水银,水银会让尸体内脏腐烂变慢,到时我再提出尸体异常,需要重新验尸......至于找到灌水银的真正凶手,那就不是仵作的事了。莫要惹事。” 花有财最后盖上他的工具箱子,这些从那个世界带来的不锈钢工具,只此一套,从洪武二十九年到现在,已经用了二十七个年头,每次用完,他都仔细擦拭收好,现在虽不能说和新的一样,但依然是一套完好的验尸工具。 “阿爹,你说郭老爷为什么要杀郭姑娘?”花荞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郭老爷没有杀人动机啊,自己的宝贝姑娘,若是被人害了,郭老爷为何要替凶手掩盖? “现在他充其量还只是个嫌疑人,没有证据,你可不能乱讲。仵作行的规矩你不记得了?仵作只讲看到和反应出来的实情,推测案情,捉拿罪犯,那是捕头和衙门老爷的事。”这句话,花有财不知叨叨过多少遍了,他看了一眼桌面说: “对了,手套不需要了,拿走吧。若你以后还想用,两只都拿去洗洗干净,放到屋后铁锅里煮半个时辰。”杂物间后面,花有财专门架了一口锅,专门煮他验尸时穿的罩衣、手套什么的,高温消毒。 “咦?这次不用留证据吗?”花荞有些奇怪。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证据,要不是自己运气好,就差点被郭府的人撞破了。这一桩,花荞可不敢和阿爹说。 花有财笑着对花荞说:“水银会挥发,留着也没用。诶?我在马鞍下只看见一只手套,还有一只是不是在你身上?” “不会啊,手套摸过尸体,我也不会揣怀里,再说,刚才洗澡换了衣服,身上没有呢……我记得两只一起塞到马鞍下面的,是阿爹没看到吧?”花荞有些紧张,连忙往马棚走。雨已经停了,只是地上还有些积水。父女俩踩着积水去了马棚。 花荞把整个马鞍都卸下来找了一遍:还真没有啊? “你……不会……把它脱在棺材里吧?”花有财吞吞吐吐的问。 “不会不会,爬墙之前,两只都还抓在手上……爬墙……阿爹,会不会是爬墙时弄丢了?”阿团紧张的说:“或者是塞进马鞍的时候,弄丢了……” “今晚功过相抵了。你回屋睡觉吧,我过去找找。你走的是哪面墙?”花有财开始解系在柱子上的缰绳,他可不愿意女儿为他惹出什么事。 “……后墙,墙中间被我掏了一块砖出来,我就是从那里爬的墙……阿爹,我跟你一起去……”花荞都要哭了。这手套独一无二,是阿爹教她做的。阿爹也有一副,很多人都见过他们戴手套验尸,若是被人捡到,肯定第一个想起他们父女。 “你赶紧睡吧,明早还要帮阿娘送货去小王庄。没事,有阿爹在,会找到的。”花有财说完,已经牵马出了院子。 花荞哪里还睡得着,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听到花有财进门的声音就跳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冲出去,小声问道:“找到了吗,阿爹?” 花有财皱着眉摇摇头:“兴许刚才雨大,掉路上被泥水盖住了,白色这么明显,我里里外外找了几遍也没看到。还有你说墙上掏了块砖出来,可我把四周的墙都找遍了,没有少一块砖......” 花荞目瞪口呆。完了,砖不可能自己长出来,一定被人发现了! 一看到花荞扁嘴,花有财笑着安慰她:“没事没事,快去睡吧,有爹呢。如果掉在路上,就说是爹经过时不小心掉的。如果掉在棺材里头,就说是爹验尸时不小心落在里面的。你这两天,可千万不能再去扒人家棺材了!” “知道了,阿爹......可是我的手套你也戴不进去啊……万一,我把手套掉到墙那边呢?”花荞低下头讷讷的说。 花有财叹了口气才说:“刚才,阿爹已经翻墙进去,沿着墙边找过了,里面也没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天这件事,你要把它记在心里,以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做仵作,最重要的就是心细,从细枝末节里面,找到案件的蛛丝马迹。你倒好,案子没破,自己丢三落四,回头成了嫌疑人,你不是丢你爹的脸嘛……” “阿爹!你的腿!”花荞跟在花有财后面往屋里走,她这才发现阿爹的腿一瘸一拐的,忍不住叫出声来。 “嘘……没事没事,刚才从墙上跳下来,踩到一块石子,崴了脚……”花有财快满五十五了,如果还在公安局工作,虽然退二线了,可还没退休,他可不想承认自己老。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大明朝来说,他又已经是位老人了。 花荞的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那样不小心?不但害了阿爹,还埋下了一条看不见祸根。唉!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这边花荞和阿爹提心吊胆的惦记着,那只不知踪影的白手套,那边,西厢房里,一位披散着湿头发的白衫青年,正将洗干净的一只五指手套,搭在床边的一条绳子上。 他张开自己的大手掌在手套上比了比,笑了: “你的手,这么小!” 第5章 小花荞奉茶解论语 手套丢了一只,虽说有些提心吊胆,可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天刚亮亮,阿娘就起来了,忙着给一家人做早餐,花荞也去厨房给阿娘帮手。 “出去出去,这里用不着你,你去把弟弟叫起来,他今天刚好歇课,叫他把素布抬到车上去,吃完了早饭,你们就送去小王庄冯五叔的铺子里。”阿娘边说边往蒸笼里放着一个个面团蒸馒头,跟着又往灶里添了两根柴。 花荞家的每一天,都是从阿娘的炊烟开始的。 这也是这个世界,让花有财特别迷恋的地方:炊烟就是家的味道,有了炊烟,他才觉得在这个世上,他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个家,就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花荣只有十三岁,他接了阿爹的骨架子,身体才刚刚开始抽条,如今还在县里的望南私塾念书。 望南私塾,一直都是县里最好的私塾。小花荞五岁的时候,阿爹也想让她去私塾念书,可当阿爹带着她去找先生时,先生却说,学堂里从来就没收过女娃。 女孩子怎么就不能读书了?花有财有些不甘心。 小花荞想了一下,扬起脸来,脆生生的对先生说:“先生,那能不能让我在私塾里,当您的茶水丫头?我在旁边帮您端茶倒水,您讲学我不就能听到了吗?” 先生刚才还在想:真难得,从没见过这样想让女儿读书的父亲。再听花荞这话,他发觉,自己更没见过这样想念书的女儿。 先生大笑道:“请你做我茶水丫头,我还要付你工钱。那你不是既听了我讲学,又赚了我的银钱?” 花有财有点尴尬,后面这几句话可不是他教的。 只听先生接着就认真问小花荞:“一个学期茶水丫头,工钱二十文,你来不来?” 小花荞一边使劲晃花有财的手,一边咧着嘴拼命点头。花有财能不答应吗?女儿五岁就给自己找了人生第一份工作,自己五岁时还在幼儿园搓泥巴呢!这差别…… 先生也不食言,不但先付了五文铜钱,让小花荞去买笔墨纸砚,还在他的讲桌旁放了一张小茶几,当作是花荞的书桌。小花荞就这样,在望南私塾当起了唯一一个领工钱的学生。 这位先生姓吴,叫吴仁。 吴先生讲学讲得好,县里有权有钱的人家,都想尽办法把孩子把孩子送到望南私塾来上学。其中宝应县首富徐老爷,也把他的三个儿子都送到望南私塾来。 吴先生本觉得三兄弟同堂上课,容易相互影响,无奈私塾的供奉一大半来自徐老爷。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吴先生也只好屈从。 徐大哥叫徐之华,徐二哥叫徐之衡,徐老三叫徐之锦。徐府与花家都住在县衙所在的福禄街上,花荞当然见过他们兄弟几个。 所以当小花荞提着茶壶走进讲堂时,徐二哥就叫起来:“这不是仵作家的小花荞嘛,你怎么跑到私塾里来了?你爹天天摸尸体,你身上也有尸体味,不许你碰先生的水壶!” “二哥,你胡说什么?”徐之锦连忙拦住他那口无遮拦的二哥。 吴先生走进来道:“花荞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茶水丫头,在旁伺候。”他又看着小花荞说:“你只负责为师的茶水,不必理会其他人。” 这句话其实是提醒学生们,不要找花荞的麻烦。 徐之锦显然很高兴,他一直佩服花仵作验尸探案出手不凡,扬州府里的最难破的两起案子,最后都是靠花仵作找到的证据,才抓到了凶手。 他的女儿也不错,眼睛圆圆的,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这样想着,小徐之锦向着小花荞,阳光灿烂的一笑。 第一天去望南私塾,满满一个讲堂的人,小花荞就记住了这个笑得很好看的徐三哥。 徐三哥休息的时候,就去教花荞写字:“你的这个荞字,是荞麦的荞,你看荞字和花一样,都是草头……下面一个乔字。” “是小桥流水的桥吗?”花荞写完了抬起头来问徐之锦。 徐之锦笑道:“小桥是木头做的,乔字旁边要加一个木字边。” 小花荞眨眨眼睛又问:“那石头做的桥,是不是加一个石字边?铁做的桥,是不是加一个金字边?” 小徐之锦挠挠头说:“这我倒没想过,先生只教过,所有的桥都是木字边……走!我带你问先生去!” 花荞就是这样孜孜不倦的,给徐之锦和吴先生出难题。 吴先生深居简出,很少离开私塾,但是偶尔也会有人上门来找,其中,就有一位十岁的少年。 这天,少年又来替父亲送信,吴先生正在讲堂里,组织大家对《论语》进行学习。少年没有打断吴先生,只站在窗外好奇的往里望。 少年没有上过私塾,他从小跟着父亲到处跑,每个地方住不得几年。父亲便让他跟着同行的两位师傅学习,谁有空谁就教他。除了跟师傅学四书五经、大学中庸,他还要跟随父亲学武功。 过了十岁,父亲偶尔让他单独出来给人送信、采买。 吴先生这里,他是第二次来。 少年探头看见一位扎着两个小揪揪,眉清目清的五、六岁小女孩,正站在讲台边大声说到:“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徐二哥朝小花荞喊道:“你就是一个烧茶的丫头,先生准你旁听就已经是开恩了,你一个女子,凭什么来评论夫子?” 吴先生却很有兴趣的看向花荞问到:“哦?那你谈谈,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小花荞对先生鞠了一躬道:“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花荞认为,夫子并不是说,说话美妙动听、装出和颜悦色样子的人,便没有仁心。 仁,也可以是真诚的心意。夫子是让我们在表面巧言令色的时候,同时还要注重内心有真诚。” “你能不能举个例子证明你的说法?”吴先生点点头,觉得小花荞讲的很有些道理,这个理论从未听人说过,今天一个小姑娘提出来,倒是很新奇。 小花荞从容的倒了一杯茶,双手举过头,奉到先生面前,笑眯眯的说到: “先生是天下最博学睿智之人,花荞对先生又是拍马屁、又是献殷勤,最是巧言令色。可并非花荞无仁心,不过是想一直留在先生身边,当茶水丫头听讲而已。只要花荞内心是真诚的喜欢先生,即便巧言令色又有何不可?” 拍马屁?献殷勤?看似狡辩,好像也很有道理。吴先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一向固有的释义也未必是最好的,哪怕是《论语》这样被人讲过千百遍的书,也值得拿出来辩论一番。 窗外的少年更是眉眼含笑:花荞?这样的话,我的两位师傅也没说过。还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打这以后,少年总盼着被父亲派到宝应吴先生这里来跑腿,好听听花荞又冒出什么新论断。 就这样,寒来暑往,窗外的少年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而花荞也早就不在私塾里奉茶,长成了一位聘聘婷婷、胆大包天的大明少女。 第6章 急转弯荒山现弃尸 今日望南私塾歇课,正好也是小王庄冯家染坊,向织户们收购素布的日子。素布,就是将原色的棉线或麻线织成的布,卖给染坊后,会染成各种不同的颜色,再售卖出去。 花荣和姐姐一起,把阿娘织好的几匹素布全都抬上马车,回头问到:“姐,今天我们走那条路?” 花荣对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是言听计从,就因为自己打飞石从来没赢过姐姐。嗯,和姐姐比背书也没赢过。 去小王庄有两条路,官道平坦,但是一直绕着山边走,路远了很多。还有一条是平整过的山路,也能走他家这种窄幅小马车,但是路不好走,驾车技术要好。 花荞和花荣,都跟着阿爹赶马车走过那条山路。 “车上有货呢,去的时候走官道平稳些,回的时候咱们走山道,可以早点回家吃饭。”花团爽快的说。 “得咧……”花荣顽皮,学着马帮的马夫,把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鞭唱到。姐弟俩笑嘻嘻的出发了。 花荣赶着马车还没出县城,就听到后面“嘚哒嘚哒”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徐三哥骑着马追上来了,他拉着缰绳放慢速度问:“花荞、花荣,你们这是要出城吗?” 徐之锦今年已经十九岁,早已脱了当年的稚气,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算他家是最末等的商户,他在整个宝应县也算得上是出了名的金龟婿。 前年,徐之锦在县里得了院试头名,成了全宝应最靓的童生,后来他就一直在家准备功课。 再过几个月,徐之锦就要在扬州参加八月秋闱,若是中了举人,明年二月,要到顺天府去参加春闱,若是再能中了贡生,那就要在顺天府一直待到四月,下场殿试,让皇上点状元。 “是啊,徐三哥,我们要去小王庄交布。你呢?你这是要去哪?”花荞愉快的答到。 花荞在望南私塾也只读了两年,因为徐家三兄弟的母亲徐夫人,以“男女七龄不同席”为由,死活反对花荞留在私塾,甚至以停止书院供奉来要挟。花有财不想让吴先生为难,就领着花荞回家,自己亲自当花荞的先生。 徐三哥总觉得是自己母亲害花荞失了学,心里很过意不去,便想方设法为母亲做些弥补。他隔三差五,就将私塾里抄的笔记多抄一份,偷偷送去给花荞,她若问,还替她做讲解。 这样一直坚持到花荞十二岁金钗之年,徐之锦也已经十六岁,两人不再方便单独往来,才停了下来。 为了这件事,徐之锦的零用银子,几乎都花在替他二哥卖吃的封嘴去了。 徐之锦一听地点,阳光灿烂的笑了:“这么巧?我替大哥去小王庄收租子,正好与你们同路。” 今天,徐之锦本来是看书看烦了,想出去散散心,软磨硬泡了半天,才从大哥手里讨了个外出差事,没想到,竟然遇见同路的花荞。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 这下花荣可高兴了,他这个年纪才刚学会骑马,哪里耐烦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上?既然是同路,花荣便强烈要求跟徐三哥换。 徐之锦心中暗喜,也不推托,爽快的把马给了花荣,自己坐到马车上,替花荞驾起车来。 很快,他们把小王庄的事都办完了,花荞卖了布得了五两银子,徐之锦也收了十两银子的租钱。 三个人打回头就上了山道。 “若是我不在,你们也打算赶马车走山道?马车走山道太危险,花荣还小,你又是姑娘……”徐之锦有些担心的说着花荞。 花荞看看马车右边的斜坡,抿嘴笑道:“为什么不敢?这条路我跟阿爹走过好几回了。” 她用手向前一指,道:“看,前面那个转弯是最难走的,你抓紧左边缰绳,别让马走歪了。我们的车轴窄,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弯,再往后的路都好走了。” 只听到骑马在前面的花荣,在转弯前大声叫到:“哦嘿!有车来了,有车来了!”这是阿爹教他们的,路窄,对面又看不到来人,叫几声提醒别人注意,不容易相撞。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扬州了,我爹替我在扬州找了间书院……”徐之锦正说着,却被花荞拍拍他手臂制止了。 他顺着花荞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花荞完全被山坡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住了,根本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等马车平稳转过那个急弯,花荞推推徐之锦着急的说:“徐三哥,快停车,你看山沟下面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感觉,里面像是裹着个人?” 徐之锦一听,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找个宽敞的路段把马车停好。骑马走在前面的花荣见他们停车,便转了回来,奇怪的问:“姐,出什么事?你们怎么不走了?” 花荞已经跳下车准备下到山坡下面去,她回头小声对花荣说:“我下去看看,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你在上面看着马车,银子藏在坐凳下面。有事我叫你。” 徐之锦走到她前面,回头一笑说:“危险都让女人上,那还要我们男人做什么?我也下去,你跟在我后面,才下过雨,小心坡滑。”说完,他便顺着草坡,慢慢半滑半走着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那黑色的东西慢慢靠近,还没走到跟前,花荞便小声说到:“没错了,我敢肯定,里面就是尸体。” 徐之锦也不惊奇,认识花荞十年,花荞的鼻子他领教过也不是一两回。知道是尸体,两人更谨慎了。徐之锦找来一根树枝,将外面包着的黑布挑开一点,里面果然露出了一张死人脸。 那是个年轻男人。 花荞弯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尸体的鼻孔边上,已经开始有一两颗蝇卵,便说到: “死亡时间最多三天,死者年龄不超过二十三岁。虽看不出死亡原因,这样裹着抛尸,一定不会是自然死亡,徐三哥,咱们守在这,让花荣赶紧回县衙报案!” 徐之锦点点头,左右看看,坡下的山沟里积着厚厚的腐叶,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便说:“县城过来没这么快,我们回马车上去等。” 可下坡容易上坡难,往上走很滑,并不容易。花荞走两步就手舞足蹈的滑了三下。 徐之锦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拉着花荞手腕,两人小心翼翼的上了坡。 第7章 似相识耳内现水银 花荣一听真死了人,怎敢耽搁?骑着马就往县城里报案去了。 徐之锦和花荞坐在马车上等衙门的人来。这里离县城已经不是太远,若刚才直接回去,他们这会都进城了。想到阿娘早上在烧水杀鸡,只听花荞肚子“咕”的附议了一声。 徐之锦忽然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在小王庄买的小吃。他把纸包递给花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王庄的翡翠烧麦最好吃了,本来想回到县城再给你的,要不,现在你先顶顶饿......” 花荞打开纸包愣了愣,徐之锦慌忙问:“是不是看到沟里的东西......吃不下?”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鬼蓬头”?昨天睡得晚,肚子饿时就想了。”花荞开心的说,拈起一个就往嘴里送:“翡翠烧麦是‘鬼蓬头’,又不是人头,有什么吃不下?......小王庄的烧麦是咸的,好吃......徐三哥,你也吃一个。” 徐之锦松了口气,满心欢喜:认识你那么久,你爱吃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独一无二、清新脱俗不做作的花荞。 两人一包翡翠烧麦还没吃完,就看见县衙的胡虞候带着花仵作、廖书吏和两个小吏,赶着牛车慢慢走了过来。花荞把油纸包往徐之锦怀里一塞,跳下马车,向他们迎上去。 “阿爹!胡叔叔、廖叔叔,尸体就在坡下面的沟里。”花荞指着坡底说道。 几个人正想下去,徐之锦忙对后面的小吏说:“要带麻绳下去拉,坡太滑了,抬着走不上来”。两个小吏感激的点点头,他们有经验,除了麻绳,还带了一块板子下去。 花荞带着他们半滑半走的往坡下去。花有财昨晚崴了脚,云娘给他搓了药油,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走平路是没问题了,可下这个陡坡还是够呛。 徐之锦赶紧跟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又一把挽住花仵作的胳膊给他做个支撑,笑道:“花叔,您这箱子可有年头了,里面全是宝贝,可不能摔了。” 箱子:这小伙子不错! 到了尸体旁边,胡虞候将黑布揭开,露出了那具男尸,他上前辨认了一番,不认识。廖书吏如今也是位成熟大叔了,他在县衙里还管县里的人口登记,县里常住人口,他基本都有些印象,不过他也摇了摇头,不认识。 两个人都悄悄松了口气:死者不是本地人,那就好办多了。 花有财把工具箱打开,拿出一双布手套戴上,却并不急着检查尸体,他弯着腰,仔细的把尸体周边检查了一遍。可惜,昨天下过大雨,尸体四周并没有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 花有财开始蹲下来检查尸体。尸体被布包裹得很好,只不过包布吸满了雨水,尸体像泡在水里一样有些发白。 “从身下的泥土来看,尸体是昨日大雨之前被丢在此处的。年龄二十三岁左右,死亡时间不超过三日。全身无出血点,身体四肢完好,头部无异物......咦?等等!”花有财突然打住了。 他回头到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细长的镊子,小心的在死者的耳朵里掏了掏,镊子从耳道深处掏出来一点粘稠液体,银亮无味,花有财心里一惊:怎么又是水银! 花荞看见阿爹去拿镊子,人就已经凑了过去。胡虞候和廖书吏早就见怪不怪,也不阻止。 花仵作的这个神奇女儿,从七岁开始,她爹去哪里验尸,她就跟到哪里。不但老往她爹跟前凑,小姑娘还一点不怕尸体。那些衙役老逗她,问她为啥不害怕? 小花荞眼皮一翻说到:“人死了一动不动,跟个物件有何不同?他们又不会害人,而且不会问东问西,相比起来,活人更可怕!” 后来再没人敢问她,再问,就连死人都不如。 对于花仵作带闺女出勤这件事,许县令理解的说:“仵作手艺是代代相传的,兴许,花仵作想把女儿培养成女仵作呢?只要不影响办案,又不向我要俸禄,随她去吧。”这就算官方明许了。 许县令之所以这样通达,那是因为花仵作是宝应县衙的红人。他验尸的水平,整个扬州府都无人能及。 有一年八月,兴化县张家沟,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兴化仵作说,已经无法检验。可那女尸所穿服饰又非常华贵,兴化县令不敢怠慢,有个捕头向他举荐了宝应县的花仵作。宝应县令说:“你去便去,不过路上盘缠让兴化负责,宝应可没有这笔支出。” 盘缠是小事,花仵作连夜赶马车去了兴化,马车上还坐着撒娇打赖跟来的花荞。 到了张家沟,花仵作一看,尸体周围已经出现大量蝇类蛹壳。死者头部及面部已经白骨化,胸廓及腹壁组织干化,并被皮蠹咬食,下肢大部分干化,有部分甚至蜡化。 这在大明,还真是没有办法再从尸体上辨认出什么。 花仵作不再去看尸体,只蹲在尸体旁边仔仔细细的辨认收集那些蛹壳,最后被他分成了八、九堆,他告诉花荞:“你仔细看看,这是八种不同的食尸蝇。它们繁殖后代的时间各有不同。所以,我们只要找出它们繁殖的重叠时间,就可以基本认定死亡时间段了。” “阿爹,这么多种蝇都要记得吗?”阿爹第一次教她认蛹壳,花荞有点懵。 “回去阿爹把活蝇画给你看,你就容易记了。” 最后,花仵作挑出了巨尾阿丽蝇、紫绿蝇和棕尾别麻蝇三种。它们在尸体上存活的时间为四月和五月。花仵作最后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为当年四月十五,到五月十日之间。 捕头根据这个时间,去排查兴化县的异常人员,最后锁定了县里的一个混混“三把输”王三狗。王三狗好赌,又三把必输。当年四月间,忽然手头阔绰起来,天天吃住在赌场,很多人都记得这件事。 审讯之后,王三狗招认,此女确实是他在张家沟偶遇,被他打死劫财。 当时应天府还是京都,兴化到京都去查四月底的报失人口,果然找到了翰林院学士的夫人,从应天府回淮安府探亲,路径张家沟,夫人要下车方便,却从此没了踪影,久寻无果。 这个正五品的翰林,向皇帝上表为兴化县令请了功。花仵作就在扬州府一举成名。 小小的蛹壳也能帮助破案,花荞对阿爹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每次验尸的时候,她更是对阿爹的一举一动都注意观察。 所以,当花仵作的镊子,从尸体耳朵里掏出水银,花荞也看见了,父女两个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男子的死亡时间,和郭轻尘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身上器官内又同样被灌上水银,太像同一个凶手作案了。 只不过他们一个被扔进水里,一个被扔到荒山。 忽然,花荞悄悄指了指尸体腰上系着的腰带小声说:“阿爹,你看!”花有财看向那条腰带,是京城里年轻公子装饰的款式,上面坠着些不值钱的小饰物,其中有一个水滴形的铎针坠子甚是别致。 花荞用手指将坠子往上一翻,这下,花有财也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男子用的铎针坠子,而是用一个女人的耳环改造的。 花有财照例将检验所见,让廖书吏记录了尸案,由于初步定案为他杀,胡虞候也在尸案上画了押。回去之后,还要召集几个虞候、捕头来议案。 小吏将尸体搬上木板,绑上麻绳拖了上去,搬上牛车,送城外的义庄去了。 第8章 会私塾徐之锦受托 既有花家的马车在,回去的时候,大家都乐得不用走路。县衙给小吏发的衣服鞋不多,衣服也就算了,可他们跑案子的翻山越岭费鞋啊。许县令当然是指望不上了的。 “这脸面生,应该不是咱们宝应县的人。”胡虞候说到:“什么人杀人之后特意跑到这里来抛尸?这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 “恐怕不是特意来丢在这的。那个地方有个拐弯很窄,说不定是尸体从马上、马车上不小心滚下去,坡那么陡,没有工具根本拉不上来,所以就留着那里了。”花仵作又谨慎补充道:“我只是假设,不要记录、不要记录。下过雨了,周围也找不到尸体滚下来的证据。” 廖书吏摇头叹气道:“昨天一个自杀,今天一个他杀,最近真不太平啊。回去让钱训术卜个卦。” “切……!”花仵作和胡虞候都笑道:“钱训术的卦能灵,母猪都能上树了!他也就是能蒙蒙许县令而已。” 坐在前面的花荞和徐之锦,想起钱训术装神弄鬼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花荞在想:死的是个什么人?与郭姑娘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水银中毒,水银可不是满大街都是的。若是二人有联系……那个男人腰带上挂着的耳坠子,会不会是郭轻尘的呢? “在想什么呢?快进城了。”徐之锦见花荞一直在出神,小声问她。花荞转脸看着徐之锦,眼睛亮亮的,嘴角挂着一弯俏生生的笑。 徐之锦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雷击了一下。正在他心跳加快之时,只听花荞小声问:“徐三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徐之锦忙挺直了胸膛道:“你说,我一定办到。” 花荞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马车里指了指,轻声说:“我爹在后头,晚上吃了饭,咱们私塾见面再说。” 虽然徐之锦离开私塾也有两年了,但私塾他还经常回去,有时是去请教吴先生课业问题,有时是去帮吴先生喂喂马、劈劈材,干点小活。这就是他与其他富家子弟不同的地方,也是吴先生一直很喜欢他的原因。 徐之锦愉快的点点头,一抖缰绳,马车快步进了县城。 匆匆扒了两口饭,徐之锦就溜去了私塾,转了一圈东厢,也没看见吴先生,他便坐在学堂里等花荞。过了一会,花荞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笑眯眯的问:“徐三哥,怎么不见吴先生?” “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他,许是出去了。”徐之锦笑着站起来,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不是给你的,”花荞举起一个食盒,笑道:“这是我阿娘让我送给吴先生的。” 花荞话音刚落,吴先生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花团身后问:“你们两个,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在聊什么?” 花荞忙把食盒塞到吴先生手上,笑着说:“先生真是神出鬼没。这是我阿娘包的饺子,让我送过来给您尝尝。” “我......是路过,进来看看先生......”徐之锦脸有些红。这么多年,一撒谎就脸红的毛病,他可一点没改,花荞暗笑。 “看也看过了,那我就回房了,你们接着聊。”吴先生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徐之锦一眼,笑道:“下次,把你新写的策论拿过来,你不就有借口了?” “好......”徐之锦想也没想就回答。低头想想不对,还要再解释一句,再一抬头,先生已经端着饺子走了。 “你呀,你就不能做坏事。”花荞嘻嘻笑着,进来坐在徐之锦旁边的座位上,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徐之锦:“今天你请我吃了翡翠烧卖,我就请你吃葱油饼。我娘烙的,比街上马大娘卖的好吃。” 徐之锦接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还真打开吃了起来,刚才跑得急,晚饭也没好好吃。他问花荞:“今天你说要我去做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花荞对着徐之锦勾勾手指头,徐之锦连忙把头朝花荞凑近了些。 屋顶上的人顿时不满意了:什么臭毛病?说句话还要凑这么近。花荞声音虽小,说的话,却还是一字不漏的进了他的耳朵。 “我悄悄去给郭大姑娘验了尸,她不是自杀,我怀疑......她的死,与今天我们发现的那具男尸有关!” 花团说话凑得近,气呼到徐之锦的耳朵痒痒的,他正在心猿意马,等听清楚花团的话,那点痒痒也感觉不到了,他只掉着下巴,结结巴巴的问:“你......给她......你又去扒人棺材了?” “嘘......小声点,”花团连忙说:“验尸这件事,除了我爹,就你知道。” 屋顶上的玄衣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 “他们两人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都是三天前,又都是死于水银中毒。所以,徐三哥,我想请你帮我查查,县里什么人可以弄到水银?”花荞认真的说。 “水银出自朱砂,术士都会炼这个东西。咱们县就两个术士,一个是县衙的钱训术,一个就是东街上给人算卦的'差一点’。”徐之锦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 花荞摇摇头说:“不止,水银可入药,主要是用来杀虫和攻毒,所以药铺里也会有。灌到尸体里的水银,量一定不会太小,否则不会立刻死亡。” 徐之锦现在知道,花荞为什么找他去办这件事了。宝应县城一共有四家药铺,其中三家都是他们徐家的产业。花荞请徐之锦帮忙,他可以从内部查,更容易得到真相。 “好!不管是术士还是药铺,我都去查查。”徐之锦也是一个破案迷,收集了一堆《狄公案》、《包公案》,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 “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花荞笑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得赶紧回去,一会阿娘要找我了。还有一个线索,不过,可能要到郭姑娘的闺房里查一查,这还真难办......回头再找你吧。”说完,花团朝徐之锦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我希望你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徐之锦看着花团的背影暗想。 屋顶上的玄衣人当然听不见徐之锦的心声,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连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第9章 小花荞揭阿爹秘密 花荞刚跑出私塾大门几步,想起阿娘说,姑娘家在外面再急也不能跑,便收住了腿,挺胸含颌沿着路边小步快走起来。 阴影里那个玄衣男子,先是一脸不解,仔细看看后一脸释然,轻笑道:“装!” 进了自家院子,花荞一看杂物房里有灯光,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哎,到家了,总算不用装了。 “阿爹!”花荞探出半个脑袋往杂物房里看,花有财朝她招招手,表情却很奇怪。花荞出门去私塾的时候,阿爹还没从义庄回来。 “怎么了,阿爹?”花荞赶忙进去坐在花有财对面:“是议案不顺利吗?”油灯光下,花荞忽然发现阿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由得愣了愣神:阿爹这么老了吗? “确实不顺利。尸体进了义庄,张虞候和李捕头也去了,虽说他们也赞同男尸死于水银中毒,可张虞候却说,尸体是在县城外发现,死者又并非本县人口,建议以挂案处理。”阿爹淡淡的说。 花荞却不淡定了:“挂案?挂案不就是不破案了?李捕头和胡虞候也同意吗?” 县衙有时会碰到没头没脑,又没有苦主报案的案子,那就会“挂案”。顾名思义,案子挂在那里不去处理。运气好,将来有别的案子带出这一桩,案子就破了。运气不好,挂够几年,也就销案了。 “不同意能咋样?若不是与郭姑娘联系起来,确实无从下手,也符合挂案的条件。衙门里事多,谁愿意多跑一件费力不讨好的?”花有财抬起头来,将手里的表递给花荞道:“你帮我拧拧,看是不是有点打滑?” 花荞接过表,用手指尖捏着手表右边的小钮拧了几圈:“没事啊,能拧得动,可是……指针还是没有动,刚才您又修过了吗?” 花有财把表拿回手里笑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自从来到这里,这块表就没走过,我还总是妄想可以修好它......唉,也就是无聊的时候拿出来弄弄。” “阿爹,你不是说,你家乡还有石英表、电子表,那是不是比机械表用的更好用?”花荞托着腮问到。 “那也不行,没有电池换,这么多年,早就不走了。你不记得那台照相机了?”花有财边说,边把手表塞回到箱子里,苦笑道:“老喽,阿爹家乡带来的东西,全都寿终正寝喽。” 花荞突然有些想哭,她竟从阿爹的话里听出几许凄凉。阿爹,一定是想他家乡了。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发现阿爹秘密的那一次。 小花荞七岁的时候,不能上私塾了,阿爹就在家教她读书。阿爹教四书五经不行,经常解释得不清不楚。还上私塾的时候,花团就批评过他:“阿爹,你再这样教我,吴先生就要找你去谈话了!” 可阿爹其他的知识简直就像汪洋大海,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爬虫,花荞问的任何问题,他就没有不知道的。 七岁的小花荞正是嫌死狗的年龄。一天,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重重的黑色坨坨跑出来问:“阿爹,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宝贝?” 花有财吓了一跳,赶紧连人带那个黑坨坨一起抱进了杂物房,把她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问她:“你在哪里找到的?以后不许乱翻阿爹的箱子,知道吗?” “我的小乌龟不见了,我怕它爬到箱子里面……好吧,下次我再不乱翻了。不过阿爹……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小花荞知道阿爹不会真的骂她,她的好奇心可没有停止跳动。 “这是……阿爹家乡的东西。” “阿爹的家乡一定有很多先生也没见过的东西,阿爹懂的,连先生也不懂。”这一点,花荞很肯定。 “花荞,阿爹的这些东西,你可不能去外面和别人讲。阿爹的家乡和大明朝是......敌对国家,如果被别人发现,阿爹可能会被赶走或者被杀头。知道吗?” 花有财把挂带从花荞脖子上取下来,唉,这台早就没电的单反相机,若不是自己以前一心想,带些这个世界的照片回去,早就该在烧尸体的时候,一起烧了它。现在只能这样跟孩子解释了。 花荞一脸严肃,她伸出小手指认真的说:“阿爹,我跟你拉钩钩,花荞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连阿娘和花荣也不说!” 花有财有些好笑,也伸出小手指去跟她的勾在一起,花团认真念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要上吊。” “怎么还有后面那句?小姑娘可不能上吊,舌头吐出来,不是憋死的,是丑死的!”花有财好笑。 “可以把上吊的绳子移到喉结下面,上吊的时候舌头就不会伸出来了!”这难不倒她,《洗冤集录》阿爹给她讲过。 花荞又笑嘻嘻的问:“阿爹,你还没告诉我呢,那是个什么东西?” 花有财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第一次试图去跟一个这个世界的人,解释另一个世界:“阿爹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会做很多工具,像这一个,就是拿来把你看见的东西照下来,就是,不用笔画,直接就可以印到一张纸上。” “那你现在给我照一个,也把我印到纸上。” “现在它已经不能用了,因为它没电了,就像人没了气一样,就不能动了。” “哎呀,它已经死了吗?真可怜......阿爹,它活着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它叫照相机。” 花荞用手摸了摸照相机,小声对它说:“对不起,花荞不知道你已经死了,还把你拿出来,打扰到你了,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花有财把相机塞到工具箱里,摸摸花荞的头说:“没关系,下次,我们送它去烧了。” 自从有了这个家,花有财就不再想回去的事了。反正摸索了十几年,他也没找到回去的方法。现在还干嘛回去?有儿有女有车有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当年他跟云娘成亲后,就买了一辆马车。这几年又加盖了两间厢房,住得也宽敞了。云娘还在院子里种了爬藤的金银花、一年四季香喷喷的四季桂,现在,在花有财眼里,他家就是整条街最靓的别墅。 回去?法医那点薪水能买别墅吗?法医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吗?能养两个孩子吗? 笑话! 第10章 花有财无奈困大明 花有财蹲下来,双手握着小花荞的手臂,温和的看着她: “花荞,现在你跟阿爹有了秘密,那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阿爹以后还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我家乡的事,但你都不能告诉任何人。” 小花荞使劲点了点头,她不愿意阿爹被赶走,更不愿意阿爹被杀,不管阿爹来自哪里,他都是自己和花荣唯一的阿爹。 孩子就是孩子,心里惦记着死去的照相机的小花荞,轻轻叹了一句:“要是我能见到活着的照相机就好了。” 花有财看着那台相机,灵光一闪:反正都要烧了,那就把镜头上的镜片拆下来。他笑着说:“你等等,照相机留有遗产呢,既然今日是你找到了它,它的遗产就归你了。” 遗产?小花荞也高兴了,翘着小屁股趴在矮桌上,看着阿爹拆照相机镜头。破坏相机可比修表容易,不一会儿,花有财拆出来好几块玻璃,既有凹透镜,又有凸透镜。 “这叫凸透镜,你摸摸,中间凸出来的……是不是中间厚,周边薄?它可以把太阳光聚成在一个焦点上,那这个焦点就会变得非常热,可以将纸、干草点燃。” “为什么它会把太阳光聚在一个焦点上?”花荞就是个好奇宝宝。 花有财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想想,他拿来纸和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凸球透镜的屈光图。这下花荞看懂了:平行的阳光经过凸透镜的时候,改变了方向,聚成了一个点。 “这块叫凹透镜,是中间凹进去的,眼睛看不清楚的时候,它可以帮助你看清楚东西。当然,如果老了眼睛看不清楚,就要用凸透镜。它们都是用玻璃做的。” “阿爹,玻璃是什么?” “玻璃......玻璃就是琉璃,对,就是没有颜色的透明琉璃。”花有财把几片凸透镜、凹透镜都放在花荞手上:“现在它们全都归你了。” “哇......”花荞惊叹不已,想想她又说:“阿爹,你帮我做一个木箱子,要带锁的。我也要把我的宝贝全都藏在这里。” 既然秘密都被花荞知道了,那也不怕多给她一件。 阿爹从箱子里拿出一对蒙奇奇的情侣娃娃,递给花荞。 他一直搞不清楚,女孩子为什么喜欢这种人不人、猴子不猴子的玩偶。那天请女朋友吃饭,准备送给女朋友的,结果人家是来分手的,情侣娃娃也没送出去。这对巴掌大的娃娃,就被他塞进了箱子里带到大明来了。 “哇......阿爹,这也是给我的吗?好可爱!”花荞完全忘了那几片凸透镜、凹透镜,两只眼睛就像粘在两个娃娃身上,根本移不开。 蒙奇奇:咦?我们穿越了! 这间装着她和阿爹秘密的小杂物房,陪着花荞慢慢长大,在这里,阿爹给了花荞一个无限大的神奇世界。如今阿爹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俩的秘密,也从来没被第三个人知晓。 “阿爹,你会把手表也烧掉吗?”花荞仍旧托着腮,看着阿爹关上了箱子。 花有财笑着说:“留着吧,也算是阿爹对家乡的一点念想。” 是啊,不知道还有没有比他更窝囊的穿越者,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老爷爷,唯一幸运的是,他有份政府事业编的,专业对口稳定工作。 三十年前,花有财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宋浩宇的时候,是南市公安局的法医。 法医,听上去是有那么些神秘,可到了谈恋爱的时候,没一个女孩不嫌弃。本来法医研究生毕业就晚,又拖了两年,宋浩宇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 反正平时都是和尸体打交道,也不需要怎么开发甜言蜜语功能,宋浩宇看见女孩子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再加上法医也就是那点死工资,就更被女孩嫌弃了。 他妈妈的闺蜜,好不容易才给他介绍了个愿意交往的女朋友。每次两人见面,女孩都问他洗手了没有?洗手还必须用钢丝刷,否则不能牵她的手。 就这样,宋宇浩含着泪用钢丝刷,刷了两个月手,女友最后还是在那次约会晚餐上,提出了分手。 她说:“你这个职业,谁听了不害怕?你这样一句甜言蜜语不会说的,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你再看看你那点工资,能养得起我吗?我就是中了法医秦明的毒,你就是那颗让我清醒的解毒药!” 解毒药宋浩宇,约会前还出了现场。领回寄存在饭店收银台的工具箱,提着箱子,点上一支烟,他突然想走走。 在走回市公安局的路上,宋宇浩想了很多,这个职业,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自己就喜欢的,他不想放弃,现在又是他糊口的事业,他更没有资格放弃。 宋宇浩还在万千思绪中,一辆强行调头,又刹不住的大货车冲上了人行道,宋浩宇还算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躲,没卷进车底,但也被撞成了个植物人。 围观的人谁也没有看到,公安局四处悬赏寻找的那只黑色工具箱。宋宇浩毫无知觉的躺在医院里,他的工具箱,却不翼而飞。 那当然是因为工具箱跟他一起,穿越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明朝。大明那天刚好也出了事,连日大雨,山体滑坡把山下的一家人给埋了,村民们只救出那家人的单身老儿子,叫做花有财。 花有财时年二十八岁,是县衙门的仵作。 换了一具年轻了三岁身体的宋浩宇,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年轻了一点高兴,换了一个世界,他又做回了老本行! 花有财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回去的方法,他到从前花家被埋的山脚下去挖过,也到应天府到处寻找历朝历代的天文学书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他找到了石申的《石氏星经》、《浑天图》,郭守敬的《授时历》等天文、历法书籍。 本来想找祖冲之的《大明历》,没找到,却无意间收到了一本缺页版祖冲之的《述异记》。这本书里描述有许多天体异象,像什么金木水火土星,十年一次五星连珠现象。就算现代看来,这南北朝时期的星象记载,也算是很精确的了。 还有七星、八星、九星连珠,这些花有财都知道,只是他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也查不到更多的资料,光知道个大概,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也没有现成的记载。 闲着没事,他就拿这些书出来研究一下,也不知自己的穿越,到底是不是与这些有关。 就这么徒劳无功的寻寻觅觅,不知不觉中,困在大明的花有财,也到了近四十的年龄。那年,他从乱葬岗,捡回了云娘和刚刚出生几天的小花荞。 如今,五十五岁的县衙仵作花有财,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小心谨慎。穿越者在古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看来都是不存在的。中国古代统治阶级,对异类的处理,绝不亚于,将布鲁诺烧死在献花广场的意大利。 既然不得不在这个世界终老,他珍惜他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包括妻儿,包括,这个虽没有血缘关系,却比儿子还亲的闺女。 第11章 徐二郎高价买策论 再说徐之锦在私塾里,领了花荞交代给他的任务,再加上白日里又瞪着眼看了半天尸体,徐之锦满脑子都是水银跟尸体,一夜都没睡好。 早上起来,他抓起个馒头往嘴里一塞,就要往外跑。 “三弟,屁股底下长钉啦?一天到晚净知道往外跑。一会娘问我,我可不帮你打埋伏……除非,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街角那家的千层油糕!”二哥徐之衡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冲着徐之锦嚷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的就是他。 徐之衡就是个镜子人,照人不照已。他哪天不是一得空就偷偷溜出去玩?昨天去醉月楼和几个哥们喝酒,回来还被大哥臭骂了一顿。睡一觉起来,自己就把挨骂这事给忘了,逮着老三敲诈。 徐大哥前年院试考了童生,就被叫回家帮着父亲打理家里生意,不再继续攻读。长子不离家,读了书,万一以后要到外地做官怎么办?家里的生意还是要有人管的吧? 让老二、老三两个继续考,要是家里出两个官老爷,就已经够有面子了。 徐老爷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我们老徐家三代从商,辛苦挣下家业,成了宝应县首富。虽比不上应天府富贾,但也能让你们代代衣食无忧。 可再有钱,也抵不过官家对我们经商人家的盘剥。老二、老三,你们俩这一去,可要好好挣回功名来,好叫老徐家从此扬眉吐气,不再受那些虾米小吏的窝囊气。” 徐家有药铺、米铺、布庄、茶馆,银子是赚不少,可商户是下等户,谁来了都是大爷,徐老爷也只有安慰自己:去财消灾。 “爹,您放心,我不但要考上举人,还要考上贡生、参加殿试,做天子门生。”徐之衡胸脯拍得邦邦响。 他是个有小聪明的人,院试时就看出来了,平时课业比他好的老大徐之华,答起题来一板一眼,就没有投考官所好,背考官文章的徐之衡排名高。 徐夫人本来觉得,嫁做商人妇吃穿是不愁了,可最不好的就是,商人再有钱也不能穿好衣服,还不如租田种地的农民。不知有多憋屈!以后哪有姑娘愿意嫁进来? 可自从三个儿子同榜中了童生,她又觉得,全宝应县的女孩都配不上她家儿子,她更是把老二、老三的乡试看成头等大事。 徐夫人年轻时也是全县数一数二的美人,生的三个儿子更是一个比一个俊,连她自己都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徐之锦才一只脚跨出房门,大哥徐之华就过来了。 “老三,娘给你们炖了燕窝粥,吃了赶紧回房温书,现在这可是头等大事,昨天你非要替我去小王庄收租,娘还把我骂了半天。”徐之华是个脾气好的,但在管弟弟这件事上,可不输他娘。 徐之锦眉头一皱,立刻弯腰捧着肚子说:“哎哟......哎哟......我肚子疼,大哥,我去药铺里捡副药就回来。很快,马上!” “你回房等着,我去把药铺里的坐堂大夫叫过来。”大哥看他五官都皱在一起了,连忙关心的说。 “不用不用,我还走得动......”徐之锦一边哼哼唧唧的说,一边抬腿出了门:“大哥,我去去就回,你可千万别告诉娘啊......”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小骗子! “大哥,不用管他,老三不争气,还有我呢。”徐之衡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大哥瞟了他一眼哼道:“他再不争气,也是院试第一名!你怎么上的榜,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徐之衡忙赔笑道:“我这不是知耻而后勇吗?乡试上一定让你刮目相看!不过,今天我也得出门,我跟鲁大郎约好了,他说能找到今年乡试主考官李大人的策论集......大哥,支持点银子呗!” 徐之衡顺势将手里捏了半天的肉包子,塞了一个到大哥的嘴里。 徐之华把包子从嘴里拿出来,皱着眉头问:“这能行吗?虽说上一届乡试是李大人主考,可时隔三年,谁也不知道,朝廷今年是不是再派他来扬州主考啊……” “嗨!我可不是’谁’,我这有硬邦邦的关系。鲁大郎的姑母,是李大人二夫人的亲表妹,你看,关系那么近,说的话那还能有错?鲁大郎保证说,今年一定是李大人去扬州主考,行李都捡好了。” “你就吹!秋天考试,他春天捡什么行李?” “李大人……父母在扬州……兴许,他是假公济私,提前回家探望父母呢?反正你也别管他回来干嘛,他回来,刚好求得他的策论集。哥,你说,是不是活该我们老徐家要出举人老爷?” 徐之衡看见大哥脸色有些松动,连忙手心向上摊开到大哥鼻子底下:“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鲁大郎抢钱啊!”徐之华不禁叫了起来,如今家里的账大半由他管,动这么大笔钱,还不像割他的肉?他把二弟伸过来的猪蹄子一推,对徐之衡翻了个白眼: “昨天老三去小王庄收租,才收到十两银子,你这买本策论集就要五十两。你以为咱们家的钱都是大风吹来的?” “我当然知道咱家钱不是吹来的......不过,大哥,你可别忘了,老爹教过我们,陶朱公有句话叫什么......资舟资车来着?”徐之衡话到嘴边想不起来了,只好挠挠头,觍着脸笑。 “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是你自己忘了吧?”徐之华没好气的说。 “哎呀,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正旱着吗?大旱之后必有大雨,你给我资助资助,我不就有备无患了嘛!而且还有三弟和我一起分享,成本分摊,一人才二十五两银子......”徐之衡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也对,自家是两个人同时下场应试,买一份策论两个人看,也算是半价,确实不亏。 徐之华咬了一口包子说到:“那你现在就跟我去账房取银子......记着,策论集拿回来,先叫人誊抄一份给三弟!” “得嘞!” 第12章 徐三郎药铺查水银 那个还不知道自己分摊到二十五两成本的徐老三,从屋里齁着腰、捧着肚子出来。一出大门,立刻撒开大长腿,往自家最近的一家药铺跑。 徐老爷有先见之明,将来分家铺子肯定要均分,所以取名字的时候,就取了不同的名字,分别叫“第一药铺”、“第二药铺”和“第三药铺”。最近的这家就是总店,“第一药铺”。 药铺:难道我就不配拥有更有才华的名字? “哎呦喂,稀客稀客,三少爷怎么来啦?要抓药?”掌柜的正在算账,余光中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窜进来,抬头一看,是三少爷徐之锦。徐家这三个少爷里,最没架子的就是三少爷,下人们都喜欢亲近他。 “老罗叔,咱们家药铺里有没有水银卖啊?”徐之锦气还没喘匀就开口问道。 罗掌柜笑了:“那哪能没有啊?怎么,是谁要打虫吗?” 徐之锦摇摇头说:“我只是想看看水银的进货出货账本,都有谁买了水银。” 少东家做事,罗掌柜也不问为什么,拿了几本账本出来,水银是小品种,他很快就把每月的进出项都找了出来: “三少爷,您看,今年我们三家药铺,水银总共就进了十斤,第一铺留四斤,其他每铺分三斤。冬季妇女避孕需求大,春天多治疮癣,还有治狐臭的也会选在春末……” 徐之锦一听,忍不住有些小小好奇,吞吞吐吐的问:“为什么冬季......避孕......需求会大?” 罗掌柜哈哈笑道:“三少爷,您还没成亲,自然不知道农闲的时候,那些皮肉生意才最忙的道理......我跟您说啊他们......” 徐之锦脸一臊,连忙打断他道:“停!老罗叔,那我看看咱们都卖了哪几单?” 罗掌柜连忙把明细账递给少爷,自己从旁指点:“按一般成方的用量看,这几个买了三两的,都是治疥疮癣的;这些买六两的,是打虫的量;这一、二两的都是避孕的......哎?这笔量大些,买了一斤二两……让我看看……” “一斤二两?一个人买这么多?能看到是谁买吗?”徐之锦有些兴奋,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发现了线索,看来花荞说找药铺是对的。 罗掌柜对着销售栏一看,笑道:“哦,看我这记性……买主是县郊大王庄的王二狗,他儿子得了白癜风,还是咱们家药铺里的坐堂大夫看的病,开的方子里就有水银。” 徐之锦一听,略微有些失望。 “咱们第一铺现在还余......”罗掌柜利索的拨了几下算盘,说到:“一斤六两。” 他扭头朝药房里喊:“瘦子,点个水银数!”几息功夫,药房里传来瘦子的声音:“一斤六!” 没差。 徐之锦点点头,合上账本说:“好吧,既没有,那我再去二铺、三铺查查看。” 罗掌柜笑眯眯的拉住他:“三少爷,是哪里水银用出事了吧?您这样大张旗鼓的到处查,还不弄得人尽皆知?不懂事的,会以为是咱们药铺的药出了问题呢。我让二位掌柜悄悄把账簿送来,您在这等着就是了。” 徐之锦心中一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是东家,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便笑着点点头。 过不多时,另两个药铺的掌柜也夹着账簿进了第一药铺内堂。来之前,他们都亲自查过库存,全都对得上账,卖药的也都是几两几两,超过一斤的都没有。 汪掌柜收好自己的账簿,笑道:“可惜,第四药铺的账我们看不到,光咱们几个,查药铺这还不算完。” “哪里来的第四药铺?”徐之锦奇怪的问,他印象中,家里药铺就三间,没有新开药铺啊。 “别听他诌您。因为我们的药铺名都排着号呢,大家就开玩笑,把长生药铺唤做第四药铺。那是县太爷小舅子的产业,咱们可收不起。”李掌柜笑道。 罗掌柜却笑着说:“那也不一定。咱们三少爷最会读书,今年去扬州参加秋试回来,那肯定就是举人老爷了。明年开春,上顺天府考个贡生,说不定,要住到四月,等到金銮大殿里转一圈,皇上点了状元才得回。 等咱家三少爷金榜题名回来,老爷开口说要收长生药铺,县太爷还不连夜亲自捧了来?” “那是!药铺捧来算啥?咱们三少爷要钱有钱,要才有才,人还长得帅,恐怕,县太爷连大闺女都要一起捧了来。” “看你们孤陋寡闻的,我早听老爷说,县太爷的姑娘相上了咱家三少爷,就等这回中了举,好上门提亲呢……” 徐之锦哪里说得过这些老油条?面红耳赤的站起来道:“别胡说,我可不想娶什么县太爷的姑娘。爱谁谁去。咱家既然没有,我再到别处找找。” 罗掌柜见少爷臊了,也不再逗他,只提醒道:“若说用水银,做鎏金器的杜金匠也会大量用。去年冬天他家不是接了个大单?今年才动的工。他们一般自己上扬州进货,到最后实在缺一点着急用,才会找我们补。” “金匠需要用水银?不是道士、术士用得多吗?我还想去找道士问问呢。”徐之锦还真不知道,鎏金也要用到水银。 东街算卦的王道士自称是龙虎山正一道的传人,谁都知道,天师府的符箓最灵,所以他生意也不差。可他算卦大方向是准,但每次算,总要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大家干脆都叫他“差一点”。 徐之锦还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有天碰见花荞的娘,牵着小花荞经过王道士的摊位,王道士拉着花荞娘说:“不得了啊不得了!你闺女面有贵气、命格带凤,这是要嫁到宫里去做娘娘的呀!”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差一点,不错啊,今天编了新词啦?你是不是应该说人家小姑娘,差一点就做了娘娘……” 徐之锦当时看见,花荞娘讪笑着,脸色却不好看,她领着小花荞赶紧走了:还好是差了一点! 说到道士,三个掌柜都笑起来:“我的三少爷,您不是说衙门里的钱训术,和东街的‘差一点’吧?那两个假道士哪里会练水银?要蒙人炼假丹药的时候,还要到咱们铺子里悄悄买呢。” 原来如此。得了这两个信息,徐之锦决定先去找花荞,再看看花荞能有什么主意。 想到花荞,徐之锦一抹掩不住的笑就挂上了嘴角: 全宝应县,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有脑子的姑娘了。 第13章 痴少爷豆粉馍传信 徐之锦先去私塾里找花荣,花荣熟门熟路的应道:“行,我叫我姐晚上来私塾找你。不过......徐三哥,你的那套《太平广记》可要借给我!” 最近花荣迷上了鬼怪书,说是有一种穿行术,可以把人送到前朝、前前朝。他想穿到宋朝去,看看那个名字和他一样的花荣。可阿爹不信有这种事,一句话:胡说! “这有何难?送给你都行!”徐之锦笑道。花荞的弟弟不就跟自己的弟弟一样,有什么借不借的? 晚上,徐之锦早早到私塾里等花荞。花荞很快到了,徐之锦将几本《太平广记》交给她笑道:“这是花荣要的,麻烦你带回去给他。”花荞笑着接过去。 “这么快水银就问出结果了?真厉害!”花荞坐到徐之锦对面,赞道。 “举手之劳,这有什么厉害?”徐之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皱着眉又说: “问是问了,却没有好消息。我家药铺近几个月的水银销售,都没发现问题,道士方面不用去找了,药铺里说,咱们县里这两位,都是假道士,不会炼水银。不过,他们说金匠做鎏金器的时候,会用水银,杜金匠一般都是自己进货,刚好,今年他家接了城隍庙给城隍爷镀金身的活。” “那......就是还有长生药铺和杜金匠需要查查。”花荞点点头,贼兮兮的笑道:“杜金匠我去查,长生药铺嘛......只要你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为什么?”徐之锦一头雾水,长生药店又不是他家开的。 看他迷迷糊糊的表情,花荞“噗呲”一下笑了,继续逗他道:“县太爷家的大姑娘许茉妍喜欢你,可是整个宝应县的人都知道呢!你一施美男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徐之锦还没表态,只听屋顶上一声轻响,接着又传来一声猫叫。徐之锦脸都紫了:“花荞,你可别乱说......我又不喜欢她......我跟她还没跟你十之一熟悉呢......” 花荞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逗你呢,干嘛那么紧张?难道你连县太爷的大姑娘都看不上?你是打算到京城里去娶贵女吗?” 徐之锦急得站起来,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屋顶上猫又及时的叫了一声。好吧,冷静,她还是个小姑娘,等我参加完乡试中了举子回来,我再告诉她。 屋顶上那只玄衣男“猫”,眼睛弯弯的笑了:原来只是一厢情愿! 徐之锦认真的说:“我从没想过你说的这件事。不过既然事情难查,你也别着急,这几天我会陪你去查,若是没有结果......就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冒险。”主要是过几天,自己就要去扬州了。徐之锦没说。 花荞听到他说这话,心里有些感动,也后悔自己刚才拿他来开玩笑,忙道:“对了,那具男尸再过两天就要拖去埋了,明晚我想去趟义庄,把他腰带上挂着的那只耳坠留下来。我猜,另一只耳坠,一定在郭轻尘那里。” 徐之锦毫不犹豫的说:“好,明晚我陪你去义庄。” 可第二天,徐之锦刚想溜出门找花荞去金铺,就被黑着脸的大哥堵在屋里。 徐之华一脸严肃的说:“昨天你说肚子疼,去药铺拿药拿一天,今天你又准备哪里疼?” 徐之锦挠挠头老实说到:“哪都不疼......就是,我有点事要出去。” 徐之华走进屋里,坐到椅子上,一副要谈心的样子,徐之锦也只好从门口退了回来,也坐到旁边椅子上。长兄如父,他从小都很听大哥的话。 “你别以为大哥不说,就是不知道,你成天和花仵作家的姑娘混在一起。她是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但母亲绝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小吏家的女儿。 你如今是要考举人的,若是明年甲榜提名,更是前途无量。大哥好心提醒你,别等让娘出手,更会伤害花荞,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徐之锦“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呼呼的说:“大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花荞怎么了?她比你们眼里高门大户的姑娘好一万倍。莫说现在我和花荞清清白白,容不得你来置喙,就算是将来我要娶她,也是我的事,娘也好、爹也好,你们谁也拦不住!” 徐之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三弟是这样一个反应,愣住了。他也站起来,板着脸说:“反正从今天起,一直到你去扬州上私塾备考,你是休想再出家门一步,老老实实在家看书。老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本主考官李大人的策论集,昨晚我已经叫人誊抄了,一会送给你。好好背下来!” “就算不出门,我也不要你的什么策论集!”徐之华把大哥往门外一推,“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听到大哥在外面对小厮说:“都给我看好了,三少爷若是跑了,你们就卷铺盖离开徐家。” 气人!徐之锦发起愁来:今天本来要和花团一起,去金匠铺子和长生药铺找线索的,现在却被关了起来......我得通知花团。唉,要是能不去扬州备考就好了。 徐之锦从窗口探头出去,四下望了望,小声唤道:“阿财!阿财!” 阿财愁眉苦脸的回过头:“三少爷,您别叫我,我是不会放您出去的,求也不放,大少爷会剥了我的皮……不,比剥皮更严重,我要卷铺盖滚了!” “我不出去,你过来,我有事托你去办......有银子你赚不赚?”徐之锦掏出二两银子,在窗户边晃了晃。 阿财想了想,慢慢腾腾挪到窗边,后脑勺对着窗子,说到:“三少爷,我不要您银子,只要您不闹着出来,有什么事,我替您办。不过......不能超过一次出恭的时间。” 徐之锦笑嘻嘻的,将冰凉凉的银子塞到他的后衣领里,小声说:“你替我去大门对面,找挑担子卖豆粉馍的老黄头,让他送一包豆粉馍给花仵作家的姑娘。买豆粉馍剩下的银子,都归你。” “就这么简单?”阿财看着从后颈摸出来的二两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两银子可不是小钱,他一个月的月钱才半两不到,豆粉馍才值几个铜板? 徐之锦又往他领子里塞了一张叠好的纸条,笑道:“当然没那么简单。纸条记得放进豆粉馍的纸包里,别让人看到了。” 阿财这才放下心来:嗨,三少爷只是给姑娘送情书,那有什么?大少爷说不许出房门,又没说不准送情书。 “放心吧,”阿财回头朝徐之锦挤挤眼,也小声说:“阿财明白,使命必达。保证不耽误您谈情说爱!” 说完,他对着旁边不远处的阿宝喊:“阿宝,我上茅房,你盯着三少爷的门啊!” 阿财笑嘻嘻的攥着纸条和银子,跑了。 第14章 诓金匠毁鎏金花簪 很快,花荞就收到了老黄头送来的一包豆粉馍。 老黄头花荞认得,他就在福禄街摆摊,花荞和花荣都爱吃他家的豆粉馍,里面的黑芝麻和花生末混在一起,特别香。 老黄头把豆粉馍往花荞手里一塞,神秘兮兮的调头就走。花荞莫名其妙的打开纸包,便看见了里面的豆粉馍和塞着的字条。看完之后,花荞一笑:哦,徐三哥被关起来了。 那没关系,一个人去还灵活机动,又不显眼。于是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时间还早,先去金铺。 想了想,她又回头到自己首饰盒里,拿出唯一的一支镶红宝石的鎏金花簪,费了好大劲,才拿匕首把红宝石给撬了下来。再一看,簪子都有些刮花了,沾点口水涂涂,匕首的划痕才没那么明显。 花荞先到了金铺,一进门杜金匠的儿子杜建平便迎了上来:“花荞?你怎么来了?要打首饰?” 杜建平比花荞大两岁,是杜金匠的独子,把自家祖传手艺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尤其是锤鍱、錾刻两项工艺,杜建平更是青出于蓝,整个扬州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夸他是能工巧匠也不为过。 花荞从袖子里掏出那支花簪,愁眉苦脸的说:“建平哥,你看我这花簪,一不小心砸地上,宝石都掉下来了,这还能修得好吗?” 杜建平接过去看看,笑着说:“小问题,我帮你再镶回去就行了。” “可我这支簪子是鎏金,不是纯金的,重新镶会不会有影响?就是这里……没那么亮了?”花荞指着镶宝石的地方问。 “镶嵌是会对宝石周边有影响。不过不要紧,我替你稍微加工一下,不会看得出来的。”杜建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尤其是在自己有好感的姑娘面前。 “我还没见过鎏金是怎么做呢,是把金粉撒在上面吗?”花荞眨巴眨巴渴望学习的大眼睛。 杜建平笑了,解释道:“可没那没容易。要将金和水银合成金贡齐,涂在铜或银器的表面。你看,你这只簪子就是银鎏金,底子是银的。然后略微加热使水银蒸发,金就附在器物表面不会脱落了。” “水银蒸发?不就没了?那你要浪费多少水银啊!”花荞咋舌道。 “是要用不少水银,尤其是给佛像鎏金,那更是一桶一桶的用。所以,就算是鎏金,价格也不便宜啊!” 见杜建平那么合作就提到佛像,花荞不失时机的问:“建平哥,今年城隍庙重修,城隍爷的金身也是你们做的吧?” “是啊!除了我们家,别人也接不下来,城隍爷是黄铜鎏金,黄铜新的时候,和金的颜色相近,很容易鎏金不匀又看不出来,等到铜一发旧,就斑斑驳驳特别难看。”杜建平对自家的手艺还是很骄傲的。 “城隍爷那么高大,得用多少金粉、多少水银才够啊?我猜……至少要十斤!” 杜建平一点不嫌弃花荞的勤学好问,刚好显摆一下自己的专业水平。他认真的翻出一本进出货本,翻到靠后面的一页看了看,又指给花荞看,笑道:“猜错了不是?你看,金粉和水银的用量都在这里,绝不是你说的十斤。” “建平哥,你说那么多金粉、水银,会不会被人偷了也不知道?”花荞顺着杜建平的手指看去,心里暗暗算着数。 咦?这里怎么像是有涂改? 杜建平笑着答:“那哪能被偷还不知道的?这么贵的原料,我们都是凭经验一方一方算好的,上下不会超过一斤,我们杜氏金铺的招牌可不是白挂的。” “建平哥,这账是不是你做的?算错了数,被你爹骂了吧?”花荞装作突然发现,不经意的指着一处明显的涂改笑道: “以前我最怕我爹考我算术,后来,我爹教了我一种速算法,有二十六句口诀,由高位算起,再配合指算,不用算盘,看一眼就能算出答案。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 杜建平想学,当然是因为教的人。可男人总是要面子,几个数也算错,还不被花荞看低了?他赶紧看了看花荞指着的地方,还真是!这里的数字几时做了涂改?而且不是以往的划线修改,而是整个字都被黄颜料盖住了,和账本纸页颜色相似,新的字就写在黄颜料上面,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黄颜料:请叫我涂改液大人。 杜建平奇怪的说:“账是我做的,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修改过了。应该是进出数有错误,我爹改过来了。咦?我爹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修改方法了?看不到改之前的数字,将来一点也不便于核对。” 既然数字改过了,而且杜建平也不知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花荞准备撤了。 杜建平正想说说几时教他速算法的事,花荞直起身道:“那我的花簪就拜托建平哥了,这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我休息的时候私下里帮你做,我爹不会知道,这哪还能收你的钱......”杜建平红着脸说。心道:你要是愿意,我巴不得做支新的送你。 不收钱,花荞更高兴了,向着杜建平摆摆手,转身出了门。走到门口没留意看脚下,“咣当”一声踢到一个什么东西。 花荞低头一看,咦?是个天青色细颈瓷瓶子。 听到声音跟出来的杜建平,弯腰把倒在地上的瓷瓶立起来,放在墙角。关心问道:“脚趾头没踢伤吧?要不要去店里脱鞋……检查一下?” 花荞摇摇头,看着那个瓷瓶问:“我脚不疼。这瓶子是你家的吗?怎么放在门口了?看看坏了没有,我刚才还真没看见。” 杜建平也很奇怪,他四下看了看,就独独这一个。他说:“是我家的,是个装水银的空瓶,奇了怪了,那些瓶子都堆在后院,准备送扬州回收的,怎么单单有一个落在这里……没事,踢坏也没事,脚不疼就行。” 听说是装水银的瓶子,花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再次与杜建平道别,花荞快步向宝应县南边的叮当街走去。 比她更快的,是门外一道竹青色颀长身影,在她出门之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5章 哄掌柜露住店公子 花荞出了金铺,朝长生药铺走去。这是宝应县最后一个可能提供水银的地方了。 花荞还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看到长生药铺的账本,徐三哥又不在,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再说,万一自己运气好呢? 长生药铺在县城的南边,进出县城都要经过药铺门前那条叮当街。本来那条街叫“当阳街”,那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来往的马车多,马脖子上挂着的铃当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后来这条街就被老百姓叫做“叮当街”。 叮当街上酒楼、客栈不少。现在还没到午膳时间,花荞还要在街上再转转等等。 她已经算好了,晌午有半个时辰,药铺里只留一位掌柜或是副掌柜,外加一个配药伙计,铺子里其他伙计都出去吃饭了。铺子里只有两个人,人少,就忙;一忙,就有疏漏。花荞就是来看看,自己能不能捡个漏。 花荞正在东张西望闲逛,经过一家客栈时,忽然听到里面伙计和掌柜起了争执。 只听掌柜说:“叫你去你就去。刚才那位公子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住店的公子几天不见踪影,我卖了他的马,抵他欠我的房钱,这有什么不对?” 那小二许是收过住店公子的小费,他嘟囔着说:“不就是五天嘛,说不定人家明天就回来了呢?一匹马钱何止能住两天店?卖了别人的马,到时候管我们要马,去哪里找来还他?” “还嘴硬!快去卖马!什么两天?他的行李只要还在房里,他就一直要交房钱!”掌柜有点窝火,抄起柜台里赶苍蝇的拂尘,作势要打小二,小二这才抱着头跑出去。 “小二哥!”花荞一把抓住他,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笑道:“小二哥,我向你打听件事。” 小二没好气的说:“有铜板厉害啊?......说吧,你问什么事?” “哟,看把你给气的。我刚才听说你们要卖马?不知卖的是什么马?什么价钱?”花荞装作对那匹马感兴趣。 小二往客栈里看看,丧气的说:“你要买马?我领你到马厩里看吧。反正是要卖,早卖早好,卖了我还能少喂一顿。” 花荞跟着小二来到客栈后面的马厩,里面关着的马不少,这都是住店客人的马。小二指着一匹土黄色的马说:“呐,就是那匹。”马很普通,后面墙上挂着的马鞍子,也是集市上的普通款式。看来,主人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掌柜的要卖自己的马,你生什么气?”花荞笑嘻嘻的问。她边说走过去,马正在低头吃草,听见人来,马儿抬起头,继续嚼着满嘴的干草。花浅伸手摸摸马的脖子,它还挺温顺,伸过脖子往花荞手上蹭了蹭。 “这哪里是他的马?这马是一位住店公子的,这位公子在我们住了两天,后来不知怎么,就没回店里来,包裹都还在房间。现在就是要卖了他的马,还他欠的房钱。”小二干脆一股脑说出来,最好没人敢买,看掌柜怎么卖。 “哟,这可不符合官府规定。发现人口失踪,你家掌柜的应该报官,哪能私自处理别人的财产?难怪你这么生气,小二哥你还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花荞顺着夸到。 “都怪刚才路过的一位缺德公子,进来问个路,还给掌柜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小二顺手往马槽里添了些干草又说: “人长得倒是俊,就是不说人话。他说,若是报了官,马便充了公,到头好处还不是进了官老爷的腰包?我们一个子也得不到。” “啧啧啧......还真是不说人话,报到官府,至少可以立案调查嘛。”花荞确实有些气愤,衙门那么多挂案,就是这些不报案人造成的。这什么公子,真缺德! 她又问到:“那位住店公子登记有名字吗?我正好要去扬州,若他是扬州人,我倒可以帮忙,去通知他的家人来寻他。”花荞随口说了一处,没想到还碰对了。 “真的吗?那公子还真是扬州人。不过,他登记的应该是个假名字,哪有人叫’小酒壶’的?”说起这个名字,小二自己也有些好笑。 “小酒壶?”花荞也忍不住笑道:“若真是取这名字,估计是他爹妈给他取名时,脑子一定是进酒了。”两人又一起咯咯咯笑个不停。 这么一笑过,小二觉得跟花荞亲近了不少,便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起来:“不过,这位小酒壶公子倒是个大方人,他入住的第一天,让我到郭家跑腿送信,一次就给了我一两银子。” “郭家?是城东郭承事郎家吗?”花荞问到。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哎!可不就是他家?不过信不是给郭老爷的,”小二看看左右没人,用手附在花荞耳边,神秘兮兮的说:“是给郭大姑娘的!” “郭大姑娘,不是已经许配给赵主簿的大公子了吗?难道她与人私通?人长得挺漂亮的......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她是这种人。难怪她要投河自尽了。”花团一脸嫌弃的说。 小二赶紧摆摆手说:“这可不是我说的!不瞒你说,郭大姑娘来咱们店里见公子的时候,我还真去听墙角了......姐姐,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让我们掌柜的知道。” 花荞赶紧举起右手保证:“我绝对不会跟掌柜的说。”到时候,让你出堂作证的是衙门,就不是我跟他说的了。花荞暗笑。 “那天,我见郭姑娘戴着顶帷帽遮着面,悄悄进了公子的房间,我当时想得跟你一样,以为郭大姑娘跟人偷情,给赵公子戴绿帽子,赵公子那是什么人渣,全宝应县人都知道,我就幸灾乐祸的过去偷听。 这一听才知道,原来,这位京城小酒壶公子从小与郭姑娘订了娃娃亲,可不想公子的姑母本是宫中的婕妤娘娘,去年被皇上怀疑一怒之下‘咔嚓’了,公子的父亲被撸了官职抄了家,贬为庶民。举家从顺天府回了扬州。郭承事郎便悔了这门亲事,这才将郭姑娘许给了赵公子。 可怜他二人才是真的棒打鸳鸯。这次小酒壶公子来,就是想带郭姑娘私奔的......那天郭姑娘在屋里哭得我心都碎了......没想到,才过两天便听说郭姑娘投河自尽了,也不知小酒壶公子是不是也随她投了河,反正就一直没回来。” “若是让你看画像,你还能认出小酒壶公子吗?”花荞问。 “别别别,姐姐,我家里穷,好不容易找个有吃有住的地方,挣点银子贴补家用,你可别让我去认什么画像......嗯?什么画像?你有小酒壶公子的画像?”小二起了疑心:“你不会是衙门或是赵公子派来的吧?” 花荞忙说:“哦,我要去扬州替你找这位公子,见了他家人,总不能对不上他长什么样吧。那什么赵公子,我可不想认识他。我一女的,能是衙门的人吗?” “那倒是......你找到他家人,可别说是我说的。”小二点点头,说:“我可以跟你说说他长什么样。”于是小二把公子的样貌描述了七八分,现在,花荞已经十分确定,荒山抛尸,就是这位住店的小酒壶公子。 小酒壶:难道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包子,你怎么还在这里?掌柜正到处找你呢!我歇晌去了,你赶紧去柜台,外面没人了。”一个堂倌路过,冲着小二喊道。小二姓包,大家都叫他“包子”。 “知道了。客人在问马价呢,这就去!”小二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不买马吧?那我就回柜台去了。” 花荞想起自己还得赶去长生药铺,匆匆与包子做了别。 第16章 神助攻花荞看账簿 花荞一路走,一路整理思路,整件事慢慢开始有了眉目:小酒壶公子从外地来,约见了从小指婚的郭姑娘,郭姑娘被他爹许配给了赵西风,然后……小酒壶公子和郭姑娘都死了。 赵西风没有杀郭姑娘的动机啊,他爹就更不可能了。那会是谁? 正想着,一抬头,花荞已经看见了“长生药铺”的牌子。探头看了看,果然,药铺里静悄悄的,伙计们都歇晌去了,柜台只有掌柜一个人在看铺子。 花荞刚进门,掌柜就停下手里正在打的算盘,招呼道:“姑娘要买药吗?” 花荞走到柜台前斜眼睛一瞟,巧了,掌柜手下压着的,正是药铺的账本,他正想趁着没客人,赶紧对对账。可这个掌柜大叔又不是杜建平,不好忽悠他给自己看啊。 有机会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于是花荞皱着眉、捏着嗓子说:“我......我......嗓子疼......” “嗓子疼?是上火了吧?要不给你抓副凉茶?”掌柜问。 “不行......我喝凉茶上火......”刚说完花荞就后悔了,这是啥毛病?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掌柜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荞也正在想自己要怎么编,忽然门口逆光进来一位公子,只见他: 身穿竹青锦袍,头戴乌丝网帽,眉增一分嫌浓,眸减一分嫌暗,八尺有余身高,恰到好处身材。 好一位风流倜傥俏郎君! “掌柜的,给我拿十份上好的长白山野山参。立刻马上。” 俏公子人长得俊,连说话的内容也这么深刻睿智有内涵。他只一句话,就让掌柜忘了旁边喝凉茶上火的花荞,笑眯眯的对青衣公子说: “公子里边请,您真是好眼力,本药铺的镇铺之宝,正是长白山野山参,包正包老包您满意......” 镇铺之宝?说白了,就是他铺子里最贵的药。十两银子进回来,五十两银子卖出去。这要是一口气卖出去十份野山参,月底薪水翻番那是没跑了。 掌柜屁颠屁颠的陪着青衣公子进了内堂,柜台边的花荞使劲吞了一口口水,好像嗓子真的需要来碗凉茶......啊呸!发什么花痴?赶紧看账簿要紧。花荞也不客气,将掌柜放在柜台上的账簿拿起来,飞快的翻着。 第一本……没有。花荞看账簿不内行,本来说好是徐之锦负责看的,她也没留意问问怎么查。 正在花荞没头没脑翻着账簿的时候,听到门外有人进来,那人还叫她:“花荞?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花荞心里一惊,赶紧将账簿悄悄推回去。回身笑道:“哟,许姑娘,这么巧?我……嗓子疼,在等掌柜的给我拿凉茶呢……” 来人正是县太爷的掌上明珠许茉妍。她狐疑的把花荞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福禄街上不是有药铺吗?你买个凉茶,有必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吗?古古怪怪……秦掌柜!给这位姑娘拿付凉茶。” “诶!来啦!”里面的秦掌柜听到了许大姑娘的声音,赶紧应了一声就要出去。 青衣公子却淡淡的说:“掌柜那么忙,连给我介绍山参的时间都没有,那我……还是到别家去看看吧。” “哎呀,那怎么会没时间?凉茶又不是什么急事,您的事比她急多了,来来来,您再看看这一份……” 许茉妍见秦掌柜不出来,心里就开始冒火:好个秦掌柜,姑奶奶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今天连夜就让我舅舅开了你! 她三步两步跨过去,一把掀开内堂的帘子,只见秦掌柜正背对着自己,弯着腰,正在和一位坐着的人说话,那人的上半身刚好被秦掌柜肥胖的身躯挡住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许茉妍气冲冲的说到。在宝应县,许大姑娘可是位县级“公主”,走到哪里别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哪里受过如此冷遇? 秦掌柜赶紧回过头来,正想解释,只听坐着的那位青衣公子微笑着问她:“姑娘……是在和在下说话吗?” 许茉妍此刻已经看清了那位公子的模样,不禁后悔刚才自己进来失了礼,幸好刚才秦掌柜身子挡住了,还来得及弥补。 她放下手里撩着的帘子,低眉敛目的朝那位公子走去,看见桌上放着几分野山参,知道这位公子是来买山参的,更是心中欢喜。 她轻笑道:“小女不知里面有贵客,失礼了。公子是来买山参的?刚巧小女略懂一二,愿意为公子掌掌眼。” 青衣公子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姑娘了。在下正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要向秦掌柜请教。” 许茉妍真喜欢看这位公子的笑啊,如沐春风,春风化雨。徐之锦是长得帅,可这位公子比徐之锦多了几分贵气和成熟,就是......不知道是路过的神仙,还是常住的妖孽...... 外面的花荞撇了撇嘴:花痴!弱智!不过......还真是天助我也。你们慢慢聊,我继续。 第二本……咦?砒霜?刘原为什么买砒霜?买硝石也是他!此人可疑……不对,我是来找水银的。 花荞正想接着往下看,只听许茉妍在里面说:“秦掌柜,本姑娘在此接待贵客,你去外面照看柜台吧。” 花荞一惊,刚想将账簿合上,又听那位公子道:“秦掌柜留步,此为内室,本公子与姑娘孤男寡女,怕有闲话污了姑娘清誉,您没有时间,不如本公子下次再来吧。” “有时间,有时间……” 花荞抿嘴一笑:这位公子还真是我的福星!许茉妍嘴巴都气歪了吧?你们聊,我继续! 还好,排在硝石后面的药品,就是水银。 元月进货五斤......目前存货二斤半,这个数字好像没有问题。再看发货,全是二两、三两、六两,连超过半斤的都没有。花荞心算就得出来了,连小数都没错。 花荞心里有些失望,那就是说,宝应县所有可能提供水银的地方都排除了嫌疑。除了金铺的账簿记录有一处涂改。若不是在县里拿的水银,大明那么大,又到哪里去查?难道下毒这条线索断了? 内堂那位青衣公子似乎很挑剔,伙计拿出来的野山参他都不太满意,不是说年份不够,就是说成色不好,连山参的形状都很讲究。许茉妍倒是欣赏他的挑剔:舅舅这进的都是些什么货啊......不过,这样他下次还会来不是? 买卖不成仁义在,掌柜只好说:“那只有等下一批参回来了,公子再来看货吧。” 掌柜里边话音未落,花荞外面已经将两本账簿都放回了原位。连翻开的,都是原来那一页。 趁着掌柜的还没出来,花荞轻手轻脚的出了长生药铺。 第17章 救花荞呼延锦现身 从长生药铺出来,花荞也没耽搁,直接往家里赶。今天阿爹应该没有案子外出,花荞觉得要赶紧把今天的新发现跟阿爹讲一讲。水银没有出处,只能看看如何动员客栈掌柜去衙门报案了。 阿爹一定有办法。 花荞只管埋头走路,脑子像过折子戏一样,重复着那个包子小二的话。看来,自己还要想办法去翻翻小酒壶公子的包袱,万一,里面留下什么线索呢? 正在思前想后,花荞没留意一队快马从身后冲了过来。 “驾!驾!”这队快马,并没有因为这条街是闹市而放慢速度,反而一副急着通过的样子。经过花荞身边时,还好花荞反应敏捷,躲得快,只张嘴吃了一嘴灰。 呸呸呸…… 哪有这样霸道的?撞到人怎么办?花荞气不过,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最后一匹马的马腿关节打去。 也怪那匹马倒霉,跑在最后一个也不是它的想法,却替全队背了黑锅,被打中的马腿瞬间跪了下去,因为速度很快,戛然而止,不但马翻在地上,马背上的骑手更是一骨碌飞了出去。 一时间街上大乱。 这队快马一共十一骑,带队的是个白发中年。看他的面皮,褶子都没有一条,眸子中精光闪现,按花荞判断,最多不过四十岁,但他头发却已经全白,不夹一丝黑发,而且......不长一根胡子! 领头的白发中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出了事,大叫一声:“护驾!”带着马队迅速折了回来。 花荞心道不妙:糟了,听这细嗓门,这些人不会是宫里的公公吧?阿爹说过,这些都是咱们老百姓惹不起的人。再说,要是让他们发现阿爹是敌国来的,那就完了! 总不能干等着人来抓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花荞趁着大家都围上前去看热闹,自己悄悄退出人群,低着头便往旁边巷子里钻。 她没留意到,马队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她一石头把最后一匹马打翻在地,后面跟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马车上一位正掀着帘子的贵人,好巧不巧,刚好就看见了那块从姑娘手里飞出去的惹祸石头。 他似乎愣了一下:从小到大,就还没见过一个敢袭击自己随从的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他很想弄清楚,这姑娘是什么人?和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贵人指着正往巷子里钻的花荞,对马车旁边的侍卫说:“萧炎,快去,把那位姑娘带过来,孤有话问她。你手脚轻点,别吓到她。” 萧炎点点头,下马也跟进了巷子。花荞不用回头就知道有人追过来了,因为萧炎正冲着她喊:“前面那位姑娘,站住!” 站住?我干嘛要站住?我又不傻,站住让你抓!花荞加快了步伐,朝巷子深处跑去。 萧炎一愣:嘿,小样!叫你停你居然还敢跑!他提起轻功就要去追那姑娘。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萧炎眼前一道青色的身影掠过,姑娘就被那身影搂着腰,跳上屋顶,几个起落不见了。 萧炎一惊:这人轻功可在自己之上,追是追不上了。看来两人是一伙的,刺客武功了得,得赶紧去向殿下报告,大家也好及早防范...... 花荞被人搂在怀里飞上房顶,又蜻蜓点水一样,飞快的在房顶上往前窜,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屋顶上的风景,她已经被抱着跳过了两条街。然后,就被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不用谢。” 声音有些熟悉。花荞定神一看,救她的人,居然是刚才在药铺里见过的青衣公子! 花荞又眨眨眼,嗯,不是自己花痴,真是他。 “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袭击的,可是当今皇太孙的护卫。”青衣公子见她还有些迷糊,好心提醒到。 “皇太孙?就算皇太子也不能在街上横冲直撞啊......哦,对了,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花荞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想快点回家。 青衣公子看她转身,微微一笑,问道:“你在长生药铺查账,查到什么了?” 正想加快脚步的花荞,顿时定住了:难道,她走以后,掌柜的发现账簿被她翻过了?她慢慢的转过身来,看见了一张气定神闲的笑脸。 青衣公子也不跟她打哑迷,认真说到:“以你的身手,今晚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到郭轻尘房间里找东西,恐怕很难。但如果我陪你去……那就容易多了。” 听了这一句,花荞恍然大悟的放松下来,笑了:“哦......原来你是徐三哥的朋友,我说呢,你怎么会知道我查长生药铺的账簿。是徐三哥让你来的吧?” 青衣公子心里翻了她十个大白眼,却也不解释,笑着说:“既然我们要合作了,那就互相认识一下。我叫呼延锦,锦绣的锦。” “我叫花荞,荞麦的荞。咦?你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和徐三哥一样呢。那我......就叫你呼延大哥吧!”花荞愉快的说。既是徐三哥的朋友,那也不必拘谨。 呼延锦这下也高兴了,毕竟徐之锦是徐三哥,自己可是呼延大哥。比他高两级。 “你真的陪我去郭家?可是,我今晚还想先去一趟义庄,拿到了义庄里的证物,才好去郭家......” “不管哪里,我都陪你去。现在你赶紧回家,等天黑了,咱们在私塾里见面。”呼延锦眼睫毛长长的,笑起来很好看,花荞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 “好,那晚上见!”花荞一转身,蹦蹦跳跳的跑了。心里开心,也忘了要装淑女。 身后的呼延锦,心里也像是开满了鲜花:今天你怎么不装了? 对于花荞,她是呼延锦沉闷的少年生活中的一抹亮色,虽然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但花荞总能让他觉得,原来生活还能如此有趣。 而自己的童年、少年,就像生活在阴影中一样,因为他必须像父亲那样,做一个大明的隐形人。 与其说他希望见到花荞,不如说,他渴望堂堂正正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花荞,就是照进他生活的一缕阳光。微弱,却温暖。 而这一切,花荞并不知道。 等到完全看不到花荞的背影,呼延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身向着叮当街快步走去。他要去探探,皇太孙到宝应县,究竟是来做什么?是路过?还是别的目的? 这几天呼延锦都住在私塾里,这回他不是来送信的,他是到扬州府办事。那怎么绕到最远的宝应来了?咳咳……宝应……好像也是扬州府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样,呼延锦要赶紧回去通知吴先生。 要不是刚才看到皇太孙的人追花荞,他是不应该现身的,不,连帮她查案,给她各种提示,替她打掩护,统统都不应该。 不过,既然她需要自己的帮助,现身又何妨? 最多被爹骂一顿。 骂就骂,难道自己要做一辈子隐形人? 第18章 惊父母各自藏心事 花荞一蹦一跳的回了家,推门就叫:“阿爹!阿娘!”今天花荣去私塾了,中午不回家。 云娘瞪了她一眼,手里的毛巾朝她裙摆上拍了一下,花荞笑嘻嘻的举起手来,转了一圈,让阿娘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云娘嗔到:“又疯哪去了?吃饭时间到了也不见人影。你爹非要等你回来,快洗手,到杂物间叫你爹吃饭。” 花荞洗了手,就往杂物间跑。进去一看,阿爹又在摆弄他的手表,这次他要想一个新方法,说不定瞎猫碰着死耗子,让他修好了呢?看到花团进来,阿爹表也不修了,开始收拾他的工具,顺口问道:“怎样?” 花荞连忙把客栈里小二说的事,长生药铺里的水银账,都细细向阿爹说了一遍。 “阿爹,那具荒山弃尸,应该就是小酒壶公子,他和郭姑娘应该是被同一个人害死的。这个人为什么要用水银下毒?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杀人,他却选择最变态的一种。” “说不定,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他变态到不仅要让人死,还要人死得很屈辱呢?何况,这个方法下毒,也有一定的隐蔽性,不仔细查,还真查不出死因。” 花有财又沉吟道:“水银急性中毒,又是灌入身体,用量不可能小。这东西挥发时产生毒气,所以包装一般用的是竹筒或瓷瓶密封。你回头再去看看金铺扔的包装是哪一种。” “您怀疑是金铺?可是建平哥不像是坏人啊?”花荞想想又说:“您说到容器包装,今天我还真见着了,一个大肚细颈粗瓷瓶。建平哥说,那就是他们装水银的。” 花有财笑道:“现在我们又没有证据,我可说没有怀疑谁。不过,判案最忌讳就是预判,你预判杜建平是好人,那你就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比如说,那个改过的数据。还有,你现在见过了包装,万一你下次再见到,不就知道是同款水银了?细节!” 花荞仔细想想说:“对哦,不做预判,您告诉过我……既然水银查不到,阿爹,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劝客栈掌柜去衙门报案?至少是知道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报案?报案有什么用?”阿爹收好他的工具,站起来往外走,他边走边说: “这位扬州的小酒壶公子,家中是戴罪庶人,就算报案,衙门也一样会摁下来,和现在的挂案有什么区别?掌柜这个证人,还不如留到关键时刻再用,省得他反口,或者被灭口。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莫惹事。” “多事之秋?为什么?咱们永乐帝不是好好的在顺天府吗?会有什么事?”花荞不解的问道。她忽然心中一动,觉得那个叫掌柜别报案的缺德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看,他不但不缺德,还算是有些见识。 花有财当然不会告诉她,明年八月,永乐帝就会死于北伐回程。皇上猝死导致朝代更迭,哪有波澜不惊的?历史书上一行字,字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血泪。 穿越者了解历史,却不能改变历史,因为历史是过去,过去是既成事实,永远都不会被改变。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干啥?走,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花荞又忍不住开口说到:“今天我在叮当街上遇到了一队人马,好像是......皇太孙的马队。他们一点不顾忌是在县城里跑,速度快得很。当时我正走在路边,差点就撞到我身上了。” 云娘赶紧问:“那你没摔倒吧?难怪回来一裙子灰。” “没事,您女儿身手敏捷躲过了!不过,我心里生气一下没忍住,捡了块石头......” “你捡石头扔到皇太孙啦?”花有财大惊失色,放下筷子瞪着花荞。他可是知道,这位被册封为皇太孙的朱瞻基,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石头扔到他可不得了。 云娘一听也瞬间变了脸色。 “没有没有......”花荞看爹娘都那么紧张,赶紧摆手否认。 “哦,没扔,没扔那就好。”花有财松了口气,拿起刚放下的筷子继续吃饭。 花荞见已经开口了,一咬牙干脆把话说完:“不过,我扔了他侍卫的马腿......马翻了,人也摔下来。他派人来追我,我钻到巷子里......跑了。” 花有财和云娘对视了一眼,脸都绿了。 花有财再次放下筷子,默默的走出去,把院子门插上。再走回来,他看着花荞严肃的说:“你把事情经过再仔细说一遍,一句不许漏,阿爹保证不打你。” 这句话阿爹经常拿来说花荣,现在脑子乱了,对着从没打过的花荞也这么说。 花荞只好把刚才路上的事又说了一遍,这次也没敢隐瞒呼延锦救她那一段。 “你说救你的人,是徐之锦的朋友?”花有财想,他看着徐之锦长大,他的为人花有财是知道的,既是这样,可能问题也不大。就怕皇太孙不罢休,掘地三尺也要把花荞找出来。 旁边的云娘却是另一种心思,现在只差推她一把,她就能立刻晕倒在地。 永乐六年,她带着花荞逃出应天府,本想逃往山东,没想到,才到宝应,路上遇到强盗,母女二人差点死在乱坟岗,还好被花有财发现,把她们救了回来。 等到永乐十九年的时候,皇上大张旗鼓迁都顺天府,云娘还暗自庆幸,这下她们离京城更远了。她万万没想到,花荞走在宝应县城的路上,这都能惹到皇族。 花有财想了想说:“花荞,这两天你老实待在家,哪都不许去。我现在回衙门打听打听,皇太孙来宝应到底有何贵干,等他离开宝应县,你才能出门。” 说完,他饭也不吃了,外套一穿,出门去了县衙。 云娘显然比花有财更焦虑,她盯着女儿那张越大越漂亮的脸......不,她不要想起这些,十五年都平平安安过去了,再过两年,花荞嫁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花有财那么疼花荞,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花荞,就是她和花有财的女儿,谁也夺不走。 云娘也无心吃饭,默默回了里屋,看着墙上那个暗格发呆。只留下花荞一个人在饭桌前后悔: 早知道这样,我就用石头打马屁股了! 第19章 初私会夜半读星语 阿爹去县衙,很快就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把院子门拴插上,走两步,想想花荣快从学堂里回来了,又转身回去把门栓打开。 “县衙也不清楚皇太孙来做什么,不过,他们肯定是要住几天才会走,皇太孙已经把县衙里许县令的府第都征用了。明天开始我们也不用上县衙点卯,一直到皇太孙离开宝应。” 花有财说完,忧心忡忡的看着花荞说:“听说,被打伤那匹马到现在都没站起来......皇太孙留下来不走,会不会是在找你?” 花荞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皇太孙......这么小心眼?他不会因为一匹马腿瘸了,就杀了我吧?” “怎么不会?你那打的是普通马腿吗?你那叫’行刺皇太孙’,事能小吗?他们老朱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朱元璋是,他儿子朱棣也是!” 花有财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还好母女两个各想各事,没琢磨他说的话,花有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混了过去。 三人正在愁眉苦脸,花荣背着书袋散学回来了。 “爹、娘、姐姐,明天有什么活都让我来干,从明天起,我不用去学堂了。”花荣高兴的说。 今天一个个都爆大消息,云娘心里有事,一听不用去学堂,又被吓一跳:“你……你做了什么错事?被先生赶回来了?” 花荣莫名其妙的说:“没被赶回来啊,吴先生身体不舒服,休课两三天,等他好了再通知我们去。咦?你们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花荣终于发现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没事。你爹衙门被皇太孙征用几天,他不用去点卯了。你先生身体有恙,你也不用去学堂了……只有娘天天做饭,你们啥时候休饭了,娘也能轻松两天。” 云娘自己给自己定了定心:不就是来了个皇太孙吗?一家人不能都这么发愁。有什么事,等来了再说吧。 听见母亲开玩笑,花荞也笑了:“阿娘,我去帮你。”母女两个挽着手,到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花有财也觉得,不能太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皇太孙留下来,是为了别的事呢?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堆着的木头,对花荣说:“没事你就去劈柴,别在这杵着,看着碍眼。”儿子总是没有女儿看得顺眼,花有财背着手回房去了。 柴:我默默蹲角落招谁惹谁了?没事就劈我! 吃完了饭,天也黑了。 花荞看着下了锁的院门和坐在院子里的阿爹,真是发愁啊:爹娘不让我出门,尤其是爹,不让我再去管郭姑娘的案子,那咋办呢?呼延锦还在私塾里等我呢…… 花荞叹了口气,进屋关上房门,想着自己才刚认识呼延锦就失约,恐怕以后人家也不会信任自己、帮自己了。唉,家门口也没个卖豆粉馍的…… 花荞正托着下巴对着烛光唉声叹气,烛火突然晃了一下,窗户轻轻一响,一个黑影出现在房里。黑影没等花荞叫出声,一把捂住她的嘴,将自己蒙面巾往下一拉,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别叫,是我!” 还真是求仁得仁,花荞正想着呼延锦,他就来了。 花荞瞪着眼睛小声说:“我爹知道了白天的事,说只要皇太孙还在宝应,就不让我出门了。你知道吗?皇太孙也住这条街上,就在县衙里。” 呼延锦轻笑道:“我猜你不来私塾,必是这个原因。那……你还想去义庄、去郭府吗?” 那怎么不想?虽然阿爹一再交代她,莫惹事莫惹事,可自己在郭姑娘灵牌前说过,要还她清白。欺人莫欺鬼,花荞不想放弃。 于是花荞使劲点点头,但又皱着眉说:“可我爹把着门呢……” “我说过要从门出去吗?”呼延锦微微一笑,又说:“我猜你没有夜行服,给你带了一件黑色披风。”说着,手上还真出现了一件黑色薄绒披风,和他身上的那件一样,看这长度,应该也是他的,花荞披上该扫地了。 花荞系着披风带子,呼延锦走到床边,把被子摊开,将枕头塞进被子里,又里外卷了卷,看起来就像有人裹在里面睡觉一样。他回头一看,花荞已经好了,正捂着嘴看着那个“被子人”好笑。 呼延锦对着蜡烛一吹,屋里一片漆黑,可花荞眼前很快又亮了,因为呼延锦已经搂着她的腰,带着她跳出窗外,再点地一跳,就出了她家院墙。 “哇噻!你的身手真是太好了,不做大侠太可惜了。”花荞小声赞叹到。若是自己有这样的身手,今天根本不怕那个皇太孙。 “大侠?大侠是个什么行当?”呼延锦有些意外,脱口问道。 花荞轻声笑道:“大侠就是劫富济贫,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之大也,为国为民!” 这些话都是阿爹说给她听的。 呼延锦哑然失笑:这就是大侠?花荞脑子真是不一般,这都能想出来? 皇太孙就住在福禄街上,县衙附近都是戒严的护卫。两人不走大道,只捡偏僻的小巷走,七转八转很快出了县城。 出了县城,就看不到什么灯火了,四处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唱。今天没有月亮,却意外的,有满满一个夜空的星星。 “呼延大哥,你看!” 呼延锦抬头顺着花荞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那是北斗七星和北极星,如今是初夏,斗柄南指。我常在外面跑,夜里就靠它指方向。” “它也叫大熊座。那北斗的柄就是大熊的尾巴。”花荞手指在空中划着大熊座的轮廓。 “大熊座?哪里像熊?我怎么没看到?” 两个人比比划划,脖子都酸了,总算把大熊给比划出来了。低下头一看,对方也在揉脖子,不由得都笑起来。 “那……牛郎织女星,有没有别的名字?” “有啊,织女星和她旁边的四颗星星组成了天琴座。牛郎星叫天鹰座。” “天鹰……还有点像,天琴,就看不出来了,明明是织女和她的梭子……” “我爹说,天琴是一种西方的琴,我们没见过,所以我们想不出来。” “你爹?你爹还教你看星星?我爹只会教我练武功。” “呼延大哥,你的武功好厉害!今天我觉得自己就是在屋顶上飞。” “你喜欢?那我们可以再飞一次。你可以飞着看星星。” 于是,天上的星星全都在夜风中飞起来了,天琴座,天鹰座,天鹅座…… 花荞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第20章 寻证物花锦访义庄 呼延锦施展轻功,带着花荞,很快就来到了郊外的义庄。 义庄的老康早几年人就走了,他没有亲人,还是花有财替他买了口薄棺材埋了。 现在是一个叫阿宽的哑巴接了老康的班。衙门里最难招的编外人员就是义庄看守,许县令说,反正看守尸体,尸体也用不着你跟他聊天,哑巴就哑巴。 这里花荞熟悉,从小到大,没少来过。他们绕过前面阿宽住的那件小屋,推门进了停尸房,扑面而来一股尸臭。还好花荞早有准备,她和呼延锦都带着口罩。 呼延锦点亮了火折子,这下能看清楚了,停尸房里一共三具尸体。两具是分别装在两口薄棺材里的,应该是县里哪户人家里死了人,下葬前在这里临时停放几天。 最边上一具,光用布裹着放在台子上。花荞一看,就知道是那具弃尸,发现那天,他就是包成这样。 “在那!”花荞走过去,掀开包裹尸体的黑布,尸体自从那日拉到这里,候虞、捕头、仵作会案后,就再没人动过。那天看到的几粒蝇卵,已经变成了几十粒,所以这两天就要拿去埋了。 可是,小酒壶公子腰上的扁辫不见了! “东西不见了?”呼延锦问。戴着厚厚的口罩,说话也不是很清楚。花荞只点了点头,又徒劳的翻了翻。扁辫是缠在腰上的,根本不可能自己掉下来。 呼延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具尸体,便将火折子举到男尸脸上看了看。如今天气还算凉爽,尸体腐烂速度不快,五六天了,面部除了蝇卵,面容还算能辨认得出来。 找不到耳坠,花荞便要将黑布原样盖回去。呼延锦又多看了这位小酒壶公子两眼,回头好画张像。 刚才在来的路上,花荞已经把客栈的事跟他说了,别的他都知道,因为这个死者在那间客栈住过,就是他找到的线索。他又故意建议让掌柜去卖马,好引起花荞的注意。 他就是那位……缺德公子。 但小二说的这个奇怪的名字,和小酒壶公子的家史,他却还没来得及去查。 去年被永乐帝砍头的婕妤?难道是肖婕妤?永乐帝怀疑她要毒害自己,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也还是杀了。那这位小酒壶公子就应该姓肖……肖大人……呼延锦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花荞正想不出扁辫的去处,忽然听到停尸房的门“吱嘎……”一声。二人急忙回头,顿时毛骨悚然,只见一个人鬼不分的脸出现在停尸房门口。 呼延锦急忙手往怀里一探,掏出鞭子,花荞伸手拦住了他,顺手把口罩一拉,说:“是阿宽!” 纵使胆大,呼延锦背脊还是有些发凉:我说阿宽,你的油灯可以不要放在脸下方吗? 阿宽认出了花荞,他也大大松了口气,走过来咿咿呀呀的打着手势,问花荞来干嘛? 花荞指了指尸体的腰,阿宽打了个手势,让花荞跟他走。花荞、呼延锦两人,跟着阿宽到了他住的小房子。阿宽打开墙边的一个箱子,笑嘻嘻的指着里面让花荞看。 箱子里面是些零零散散不值钱的东西,一看就是阿宽从尸体身上拿下来的。花荞抽出一条长长的带子,正是那条扁辫。那只耳坠豁然挂在上面。 花荞取下耳坠,把扁辫递给阿宽,打手势让他放回尸体身上。阿宽笑嘻嘻的点点头,拿着油灯回停尸房系腰带去了。 “你看,这是只女人的耳坠,我猜,郭姑娘拿着另一只。”花荞拿着耳坠,在自己耳垂边比了比说道。呼延锦留意到,花荞右耳垂尖上有一颗痣,就像要从她的耳垂上滴下来一样,很特别。 花荞朝呼延锦腰上看了一眼,奇怪的问:“咦?你怎么不挂这样的腰带?我还以为公子哥都风靡戴这样的扁辫呢。” 呼延锦又笑了,这小丫头脑子里到底有几个弯?他还是认真解释道:“风靡是风靡,可我并不喜欢身上带饰物。这些小东西女人戴很好看,男人一挂,不就成女人了?” 他没说的是:身上披披挂挂,万一在什么行动中掉在现场,那不是白给人提供证物吗? 也不等阿宽回来,二人离开阿宽的小屋,走了出去。直到快步走出十几步远,脚步慢下来,花荞才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刚好呼延锦也在做这个动作。 “你……”两人异口同声说到。好吧,今天才第一次约会,还缺少一点默契。两人都笑了起来。 “你先说。”呼延锦先开了口。 “我是想说,就算现在我们知道小酒壶公子与郭姑娘,都是死于水银中毒,他俩有旧婚约,又情投意合,可谁会杀了他们?没有杀人动机啊。” 呼延锦赞赏的点点头说:“你说对了,一定要有杀人动机。或者你也可以假设一下,如果他俩被毒死了,谁心里最高兴?” “郭承事郎?他肯定觉得女儿去找小酒壶,丢了他的脸。” “嗯,他是会那么想,不过他最多把女儿挂在房梁上,当成上吊自杀,而不会那样残忍的灌水银。”呼延锦说完,见花荞愣愣的,猜她是被父亲杀女儿这个假设吓住了。 呼延锦也不敢再逗她,便继续说到:“这样毒死他们而后快的,也有可能是郭姑娘的新未婚夫赵西风。男人的嫉妒心你可不要小瞧,那也是会让人疯狂的。” “所以……我们是从郭承事郎开始查,还是要从赵西风身上查?”花荞这才回过神来。 她摊开掌心,刚才那个耳坠正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就像是一对有情人,在彼此呼唤着,却又找不到对方。 花荞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就为了他们二人的情义。 她仰脸看着这位今天才认识的呼延锦,不知为什么,心底对他生出一种信任。 “明晚,我们先去郭姑娘的闺房看看,头七没过,她的闺房应该还是原封不动。我想让这一对耳坠,能找到分离的对方。我们会一起查,对不对?” 呼延锦心里,仿佛春风拂过般温暖惬意,他含笑答到: “对,我们一起查。” 第21章 练神功未老先白首 花荞与呼延锦两人,悄悄回了县城,约好明晚再去郭姑娘的闺房找线索。呼延锦送花荞回了花家,便直奔望南私塾。 呼延锦并不走大门,仍照往常一样从东墙跳了进去,墙里是私塾东院,东厢,是吴先生起居的地方。他在门上三短两长叩门,屋里亮起了烛光,呼延锦闪身进了屋。 “你这孩子,叫你别管那事,你还是跟花荞去郭家了?”吴先生披起一件外衣,拿起把剪刀,把烛芯剪了剪,屋里顿时更亮了些。 “没去郭家,我和花荞去了义庄。”呼延锦暂时不想谈花荞,干脆岔开话题说道: “皇太孙此行目的我已经打听到了,他是去应天府奔丧的。高棅,高老大人去世了,永乐帝让皇太孙代他去给老大人上柱香。现在,他是从应天府回顺天,只是路过宝应。” “哦?高棅没了?……都老了……洪武年间,高棅还是一介布衣,我在福建时就认识他,那时还有陈亮、王恭、林鸿,我们经常诗酒唱和,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唉!回不去喽……” 吴先生摇着头,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呼延锦又说:“只是不知道,皇太孙为何在宝应落脚……若不是那匹马出了意外,按行程,他应该到淮安府去落脚才对。” 宝应虽属扬州管辖,却是在扬州府的最北边,与淮安府的州府所在淮安,仅仅只有半日不到的车程。淮安是州府,各方面条件肯定比宝应县要好得多。 “袭击皇太孙的刺客找到了?也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别没刺杀成功,白白丢了性命。” “刺客……肯定不是,应该是……意外。若是刺客,这么好的功夫,打断的应该是皇太孙的马腿,不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不会有这样没目的的袭击。” 呼延锦眼前又浮现起,花荞气鼓鼓的捡起一块石子,朝马腿砸去的小样子。 他抬起手,用食指在鼻子下面搓了搓,试图掩饰自己忍俊不禁的笑容。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留下来,我们都不要去惹他,我已经让私塾休课了,等皇太孙走了再开课。”吴先生抽出一支安息香,就着烛火点上,又说: “我这里没事了,要不,你就先回穹窿山去吧,我这里攒下不少银钱,你也一并带过去。毕竟他在那里,你们人多,花钱的地方也多。” 呼延锦清了清嗓子说:“我……还要多留几日。花荞查的这件案子,其中一个死者是肖婕妤的弟弟,也就是肖远舟肖大人的儿子,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宝应出了事。” 这就是刚才在义庄,他想到的,一个能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肖远舟?他去年不是贬为庶人回了扬州?他的大儿子我还见过一面,好像叫做肖九如,不知是不是他……肖大人当年暗中资助过我们,也算是患难真情。既如此,你就留下来帮帮花荞,抓住真凶,不让肖远舟的孩子枉死。” 呼延锦这才明白,小酒壶公子原来真名叫“肖九如”。也不知是肖公子口音太重,还是掌柜的耳朵口音太重? 跟吴先生说好后,呼延锦便回了旁边的一间客房。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来了,他才不想回穹窿山,除了每天打坐习武,也不知还有什么事可做。 难道还要跟他一起学念经? 呼延锦伸出手指,拍了一下那只仍挂在绳子上的小手套,手套开心的围着绳子转了两圈。 第二天,呼延锦决定再去福禄街探探皇太孙的动静。 皇太孙这里还果然有动静。 “萧炎,私塾的地址你问到了吗?” 皇太孙今日着的是便装。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多年来,皇祖父带着他上朝,带着他北伐,他的形态举止中,最有皇祖父的影子。只是,皇太孙性情平和,多了些包容,少了些杀伐。 萧炎抱拳答道:“回殿下,已经问好了,昨晚末将还走了一遍,不会有错。” 在扬州府的时候,皇太孙听说宝应县有位姓吴的先生,教书得法,他教四书五经,经常会发起学生就固有观点进行辩论,启发学生学以致用。每次院试,他的学生都能考上童生,从不落空。 本来他们只是路过宝应县,可马腿被砸,整个队伍都停下来。皇太孙就想,干脆多留两日,自己刚好有问题,想去拜访请教一下这位吴先生。 想想皇太孙又问:“昨天那位姑娘找到了吗?” “什么姑娘?分明就是刺客!出手那么狠,马到现在还站不起来,我已经让县衙换了匹好马。还好人没事。不过,您放心,今日萧忠叫上县衙的人,就算是把宝应县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找出来!”萧炎满脸自信的说。 “嗯?……掘地三尺?你去替我把萧忠叫来。”皇太孙有些不高兴。昨日,他看到的那个姑娘,就那么随意捡块石头扔过去,哪里像是刺客?明明就是个受了欺负,一心要打击报复回去的孩子。 萧炎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惹得皇太孙不高兴,脖子一缩,赶紧去把萧忠叫了过来。 “殿下,您找我?有什么吩咐?”萧忠进来就笑着问。 萧忠不爱笑,他唯一的笑容就给了皇太孙,连皇上、太子都见不到。不是他变态,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他就被燕王派去保护世子的嫡长子,就是现在的皇太孙。 那时皇太孙还小,萧忠不笑,皇太孙看见他就哭。萧忠没办法,只好天天对着镜子练习笑,久而久之,就练成了一幅“瞻基笑”。看见朱瞻基,就笑。 萧忠练的是“天冥神功”,在突破到“天”级的时候,因为需要取未来阳寿补当下阳元,萧忠一夜白了头,可这也让他内功精进好几个层次。如今,在南、北直隶武官中,武功他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皇太孙看了他一眼,严肃说到:“孤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全忘到脑后去了?你们是孤的人,出去言行代表的就是孤。今日你去宝应县掘地三尺找刺客,百姓就会认为是孤在扰民。且不说那位姑娘不一定是刺客,就算是,那也不是你们滥用权利的理由。” 皇太孙没给他解释,先教训了一通。 萧忠瞥了一眼萧炎: 你小子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我还什么也没做,皇太孙就没头没脑把我骂一顿…… 第22章 大虚惊太孙访私塾 皇太孙说完,抬脚往外走:“都记住了吗?孤不想再说第二次。” 也不用去抓刺客了,于是,就看到大队人马跟着皇太孙往私塾走去。 呼延锦急了,连忙赶在前面回了望南私塾。进门他就叫到:“吴先生,皇太孙他们过来了!您快跟我走!” 吴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并没有站起来,却笑道: “该来的,总会来。我已近古稀之年,在这世上多活了二十载,我已知足。若是今日殉国,请你把我的心意带给他,他若能明白,也不枉我忠心了一辈子。” “不!我父亲让我来保护您,我不能看着您能活不活!就连他也会怪罪我……”呼延锦不管这么多,打算过去打晕先生,扛起跑出去再说。 没想到吴先生摇头道:“你到扬州来,除了保护我,肩上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你不能为了一个耄耋垂暮的我,坏了兴邦正本的大事。那我才真的成为罪人了。” 呼延锦愣住了,确实,这次就是因为得了消息,父亲才派他来的扬州府。虽然线索又断了,他逛到宝应住几天,但这个任务还在没有完成,仍在继续。 他还在思绪万千,只见吴先生已经推开房门,朝学堂正对大门的门口走去。他衣摆飘飘,一幅说不出的从容淡定。呼延锦想跟过去,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吴先生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学堂门口,等着皇太孙的到来。 呼延锦四下看了看,跳到院子里的一棵高大茂密的大叶女贞树上。女贞树冬天并不落叶,夏天树荫浓厚,这也是扬州人喜欢在屋前种女贞树的原因。 他刚在树上藏好,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声。呼延锦赶紧系上面巾。此时面巾当然不是用来挡脸的,而是用来打散呼吸声。内功深厚的人,轻微呼吸声也能听到,隔了几层面巾,剩下声音就微乎其微了。 门外传来叩门声,接着门被萧炎推开了,萧炎对着吴先生施礼到:“请问望南私塾的吴先生在吗?皇太孙殿下前来拜访。” 吴先生笑道:“老夫吴仁,便是望南私塾的教书先生。” 只见萧炎闪开,让皇太孙走了进来。皇太孙见吴先生并没有将他往里让的意思,也不介意,站在吴先生面前,给他行了一个见师礼。 吴先生也不客气,只微微欠首,受了他的礼。 皇太孙笑道:“孤受父王之托,预备改革科举,听闻先生善于因材施教、因势利导,所教学生既能应对科考,又可学以致用。孤特意前来向先生讨教一二。” 此话一出,不仅树上藏着的呼延锦吃了一惊,就连吴先生本人,心里很也意外:难道,这就是他滞留宝应的原因? “皇太孙殿下请讲。” 吴先生心里起了波澜,表面上仍旧不卑不亢。 皇太孙确实是好涵养,他站在院子里,并不觉得自己被怠慢,见吴先生开了口,便不疾不徐的问到: “若科举考试,上榜的举人致仕之后,却不能为府县做出贡献;上乙榜的贡生致仕之后,却不能为直隶府做出贡献;而殿试中皇上甚至无从下笔。请问先生,这怎么解?” 吴先生微笑道:“为科举而科举,先生所授揣摩圣意,学生所学猜测考官,是以学不能致用也。请问皇太孙,明朝疆土之大,各省教育强弱不同,江浙考生之首,与两广考生之首,相较如何?” “自不可同日而语。” “但江浙乡试所举之举人数量,却与两广举人数量相同,汇集至会试,整体考生能力又会如何?” “自是两极分化。” “会试、殿试为何而举?” “自是为京城朝廷选拔人才。” “京城的人才,是否需要平均来自大明各省?” “自是不必。” “皇太孙,您已经自己有了答案,老夫何必多言?” 皇太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若是科举有所改革,今年乡试、明年会试上,可否能立刻试行新法?” “若皇太孙为今年考生,你以为如何?”吴先生笑道。 皇太孙心中感慨,再次向吴先生作揖道:“多谢先生指点。”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望南私塾。 等皇太孙他们走远,呼延锦跳下树来,只听吴先生叹到:“荏苒二十载,大明国泰民安,看来永乐确实比当初的建文,更适合做大明的皇帝。” “先生,那为什么我们……”呼延锦忍不住问了这个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他是在永乐朝长大的,亲眼见到大明国力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他就一直不明白,父亲他们那些人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先生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年轻,没有经过乱世,自然不懂得正统对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我们老了,他也老了,拨乱反正的重任,就放在你们身上了。” 吴先生本已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到:“在穹窿,你的课业是你父亲教的?” 呼延锦笑道:“非也,我父亲只传授我武功,我的课业是郑先生和周先生二人所授。” “嗯......你两个师傅,一个是翰林侍诏,一个是国子监司业。若是他二人的学生,倒也配做我的入室弟子。你替我去跟你师弟们传个话,就说我病好了,明日学堂恢复讲学。” 吴先生说完,背着手回东厢去了。 吴先生叫我去通知师弟们?那就是,我……可以出现在他学生面前了?呼延锦微微有些激动。 他从十岁开始,往来于穹窿山与顺天、扬州、苏州各地之间,次数不多,他也从不能暴露自己身份行踪。 可如今呼延锦已经二十岁,再不是个不起眼的孩子,谁又愿意一直做个没有身份的隐形人? 昨日他三番两次现身帮花荞,那已是不得已,违反了父亲的规定。昨夜在义庄,他碰巧找到死者肖九如做借口,可以留在宝应帮助花荞查案,就已经够高兴的了。 今日,吴先生又给了他一个,在宝应光明正大活动的身份。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阳光下,呼延锦笑眯眯的,正了正自己并不歪的纱帽,打开私塾正门,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第23章 小把戏花锦探郭府 皇太孙既没有立刻北上,也没有在宝应县乱逛,只是回了县衙,叫人笔墨伺候,自顾自的写起来。 萧炎、萧忠也不敢多问,守在门口等皇太孙发话,看皇太孙这写了一张又一张的架势,要走也是明天了。 呼延锦只挑了两个“师弟”去通知复课,一个是县太爷的小儿子许敬堂,一个就是花荞的弟弟花荣。许敬堂身边跟着一帮想接近他的官富家子弟,通知他一个,就等于通知了一串。 许敬堂好找,西市有个地方一堆人玩斗鸡,许敬堂和他的“铁冠将军”,就在里面。 “铁冠将军,咬它!咬它!再来一下!大爷我赢啦!” 许敬堂高兴得抱着旁边兄弟跳起来。可这位兄弟却没他那么兴奋。咦?你谁啊? “哦,大师兄啊!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没见过也没关系,一起玩斗**?我这只可是常胜将军。”许敬堂热情的邀请到。 “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跟你一起玩的八个人,你负责通知,记住了?” 呼延锦从西市出来,就去了花家。通知花荣,那就不用说了,那自然是因为......他是个热心人。那些寒门子弟都愿意和他交往喽。 “原来是大师兄,失敬失敬!花荣以后还要请大师兄多多指点。”花荣仰慕的看着这位俊逸不群的大师兄,胸脯一拍说到:“你放心,许敬堂那群人以外的师兄弟,我包通知到人。” 花有财夫妇见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来通知复课,自然是热情把人往家里让。花荞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也从窗口往外看,这一看,就看到了昨晚陪自己去义庄的呼延锦。 呼延锦自然也看到了窗边的人影。 他将声音提高了些,对花有财夫妇解释道:“皇太孙此次到宝应,是为了向先生请教关于科举改革之事,并无其他。如无意外,他们明天便会回离开。” 听到呼延锦这个解释,花有财才放下半颗心来。 “呼延公子,家里今天做了青团、凉糕,我拿些给你带回去,你和先生都尝尝。”云娘心里轻松,高高兴兴的去厨房了。 花有财没话找话的闲聊到:“呼延这个姓好啊,铁鞭呼延赞,赤心杀贼;双鞭呼延灼,杀伐骁勇。可惜元朝之后,就鲜听到呼延赞这一脉有传人了。” 花有财还是宋浩宇的时候,四大名著中,他最喜欢看《水浒》,连儿子用的都是小李广花荣的名字。双鞭呼延灼,天罡星第八位,他哪会记不得? 呼延锦胸中热血澎湃,这么多年来,连父亲都不再提呼延家的光辉祖史,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夸赞自己的祖先。呼延锦不禁给花有财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不瞒伯父,呼延锦正是呼延灼嫡传后人,只因当年先人遭奸臣陷害,呼延家子嗣凋零,这才隐姓埋名、远遁江湖。” 花有财也很激动,穿越到大明这么多年,除了云娘母女,他也从没有过什么奇遇,现在遇到一个小说中英雄好汉的后人,而且还是个大活人,他也不枉穿越一场了。 “诶呀!那我们要好好结交结交,我从小最是敬佩那些江湖英雄好汉,可惜这一辈子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呼延公子以后多来家里坐坐,我们家花荣你也多带着他走正路。” 窗子里面的花荞,也抿着嘴笑了:原来,你既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又是大英雄的后人,难怪人长得俊不说,还彬彬有礼、武功不凡的…… 等她想完心事,再探头往外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呼延锦谢了云娘的青团和凉糕,捧着食盒回私塾去了。 没看到人,花荞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今晚我们不是还有约会吗?嗯,晚上又能见到他了! 虽然呼延锦已经来解释了皇太孙滞留宝应的原因,但皇太孙人没离开,花有财夫妇还是不许花荞出门。 所以呼延锦又影子一般,出现在花荞的房间。 这一次,花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没有黑色衣服,便将自己的一件深青色衣裙做了些修改,穿着更便于跑跳行走,腰上还系着一个黑布小包,里面装着她的检验工具。 呼延锦一看她的打扮,又看见床上被子已如昨日那般卷好。话也不用说,抱起来就出了花家。他们走的仍是小巷,不一会儿就到了郭家墙外。 今天出来得晚,郭家大多数房间都没了亮光。呼延锦拿出两块蒙面巾,笑眯眯的把一块递给花荞,小声问道:“准备好了吗?花大侠?” 呼延锦先自己跳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跳出来接花荞:“我转了一圈,给他们吹了点安神香,不到五更天,都在周公那里回不来了。” “你那是’鸡鸣五更返魂香’吧?”花荞轻声笑着说。 呼延锦也不答她,蒙面巾外面露出的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带着花荞,从窗口进了郭大姑娘的闺房。 果然如花荞所说,头七未过,郭姑娘的房间保持着原样。就连花绷上绣了一半的手帕,也和针线簸箩、剪子、花样子,一起放在桌面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接着绣一样。 呼延锦关上窗子,到床上拿来床盖巾,把窗户挡了个严实。他笑道:“现在,你可以点上油灯慢慢看了。”花荞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皱着眉说:“房里气味不对。” 呼延锦也耸着鼻子闻了闻,问:“硫磺?春天灭虫蚁,是会撒些硫磺粉。你看你的,我四处找找,看是哪里撒的硫磺。” 花荞点点头,这才点上油灯。油灯里的油脂一烧,屋里会有些味道,就把刚才淡淡的硫磺味给盖住了。呼延锦不禁暗暗佩服花荞的心细。 花荞先到郭姑娘的梳妆台,仔细翻了翻,却没有看见有单独一只的耳坠。难道?那只耳坠不是郭姑娘的?可挂在萧九如的腰带上,明显比其他事物新得多,像是刚挂上去不久...... 水银查不到出处,耳坠也没找到另一个。 花荞感觉自己心里的那根线索,一下子断了。 第24章 硫磺粉闺房现端倪 正当花荞找不到另一只耳坠,微微失望,没有头绪的时候,呼延锦却在床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呼延锦指着床脚靠里面,边上的一些细粉末,问花荞:“这里的味道稍微重些,你看看那些粉末是不是硫磺粉?” 花荞蹲下来,双膝跪在地上,端着盏油灯,小半个身子都探入床底,呼延锦见她在里面用手拨了几下,连人带油灯都退了出来。她的手指尖紧紧的拈着点什么东西。 呼延锦摊开手心,花荞将手指尖的东西放上去,是几粒黑色的颗粒。他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却只闻到刚才的硫磺味。 “这是什么?”呼延锦判断不出来,小声问花荞。 花荞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些颗粒盖在硫磺粉下面,我只是觉得,它们不像是地面上的普通石头颗粒,有些奇怪。我拿回家让阿爹看看,兴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说到花荞的阿爹,呼延锦立刻钦佩的夸赞到:“你爹真是见多识广、知识渊博!” 花荞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只知道,我阿爹懂得你家祖先的光荣历史,你就这样夸他,等让你见识到他的真本事,你还不要把他夸上天?” “不,他还知道天上的星星。” 呼延锦这一逗,花荞刚才失望无奈的心也淡了不少。两人轻轻笑着,也不敢多说,花荞从怀里掏出一条素帕子,让呼延锦把那几颗黑色颗粒放到帕子里包好。 呼延锦接过花荞手里的油灯,她正打算手撑地面站起来,眼睛却扫到床下有个漆木箱子。 这个箱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可能经常在地上拖拽摩擦,箱子底部边缘的朱漆已经脱了一些。 呼延锦顺着花荞的眼光看去,他也看到了那个箱子,立刻二话不说,钻进去把箱子轻轻拽出来。实际上真是轻轻拽,箱子根本不重,里面应该也没装什么东西。 箱子上着一把普通的广锁,这对呼延锦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样子有点奇怪的钥匙,轻轻从锁孔塞进去。 花荞看见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呼延锦手里钥匙的匙舌是会活动的,匙舌伸进去,到了合适的位置便会卡住,他再一扭,锁就开了。 还来不及细想呼延锦为什么会有一把这样的钥匙,花荞已经被箱子里的东西吸引住了。 箱子不大,里面有一条半新不旧的松青色大汗巾子、一串檀香木手串和一把大号的折扇,这几件物品,一看就是男人用过的东西。 花荞拿起边上的一个木雕人像,手工不算精致,可雕得倒也有几分像郭姑娘,也算是有心了。她不禁想起那天看到的,躺在棺材里的郭姑娘,对着木人的脸,花荞有些微微愣神。 蹲在旁边的呼延锦看了一眼人像,小声问到:“你喜欢?” 花荞反应过来,将人像放回箱子,才小声答他:“这些可能都是肖九如送给郭姑娘的东西。两人感情还真好……” 两人感情好,就得送东西。呼延锦暗暗记住了。 刚才在来的路上,呼延锦已经告诉她,小酒壶公子其实名字叫肖九如。该死的口音,害得肖公子白白做了几天小酒壶。两人还在巷子里一顿窃笑。 呼延锦拿起最下面的两本书:一本是《莺莺传》,一本是《霍小玉传》。 大明禁戏,读过书的公子、姑娘们,就喜欢偷偷看这些花红柳绿的爱情故事。尤其是追求年轻姑娘的时候,送这样的书,几乎就和表白没什么两样。 两人心里暗笑:看来,郭姑娘敢和萧公子私定终身,也是有书经指点的。只可惜,这两本书都是悲剧,他们的结局又何尝不是如此? 呼延锦将书拿起来之后,露出书下面压着的一个小东西。花荞眼尖,立刻伸手拿了起来,这正是花荞刚才想找却没找到的那只耳坠子。 花荞连忙掏出袖袋里的另只一比,没错,正是一对。 她迫不及待的将箱子里那只耳坠,凑到灯光下仔细一看,坠子上果然刻了一个小小的“如”字。肖九如的“如”。 白日里闲来无事,她拿着男尸上得来的那只耳坠边看边想问题,白天光线好,她这时才发现,坠子底部刻着一个很小的“尘”字。郭姑娘的名字叫郭轻尘,最后一个正是“尘”字。 花荞便猜,郭姑娘身上的这只,应该刻着一个“壶”字。现在知道了肖公子的真名,自然不会是“壶”字,而是“如”。 看来,这对耳坠,便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如今却物是人非,二人也将各归黄土,想来也是唏嘘。花荞没有把耳坠放回去,而是一对都收到自己的袖袋里。 呼延锦锁好箱子,放回原位。两人吹灭了油灯,把窗户上罩着的床盖布也还原放好,从窗户跳出了房间。 呼延锦正准备搂着花荞的腰跳出院墙,花荞突然发现了什么,按了按他的胳膊,向墙角指了指。 两人走过去,墙角有两个细颈瓷瓶,歪歪的倒在地上,旁边还堆着些预备丢掉的旧东西。大约是整理出来,还没来得及扔出去。 呼延锦弯腰捡起一个瓷瓶。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都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花荞知道,是因为她今天在金铺门口,脚踢到了一个这样的粗瓷瓶,装水银的密封瓷瓶。 呼延锦知道,是因为花荞踢到的那个粗瓷瓶,就是他从后院拿出来放在那里,提醒花荞注意的。 花荞接过呼延锦手上那个细颈瓷瓶抓在手上,又指了指墙,呼延锦会意,带着花荞跳出了院墙。 出墙走了几步,花荞才晃晃手中的瓶子说:“水银的证据有了,这个就是装水银的瓶子!我们马上到金铺去,留一个他们瓶子做比对。” 呼延锦点点头,两人沿着墙边,朝着福禄西街的金铺走去。 可刚到福禄街,两人便被几个阴影里跳出来的几个侍卫团团围住。 糟了,净想着瓶子的事,居然忘了皇太孙也在福禄街,这里晚上戒严呢! 第25章 呼延鞭软鞭困萧忠 “什么人?!” 一个侍卫喝问到。 “好人,好人!几位官爷,我俩都是好人,是路过的……”花荞也是这时才想起来,皇太孙还在福禄街县衙里住着呢。 早知道就明天再去金铺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那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他冷笑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姑娘,昨日你砸了我们的马腿,我没去找你,你倒又想来行刺,你是当皇太孙的侍卫都是那匹马吗?把人给我抓起来!” 来人正是萧忠。 萧忠昨日并没有看见花荞,可听皇太孙和萧炎描述,他早就在心里画出了花荞大概的样子。一定要画,他今天本来打算挨家挨户搜查的,没有个谱可不行。 他看到花荞时感觉有点像,干脆就诈了一句,没想到,这一诈,呼延锦就亮出了武器。 呼延锦手里出现的,是一条银丝软鞭,他第一鞭子有些出其不意,排山倒海抽过去,把站在花荞旁边的侍卫抽了个正着,侍卫大叫一声,抱着头滚倒在地。 呼延锦并未停手,顺势手腕一抖,软鞭蛇走银龙,在另一个侍卫的手腕上缠了几圈,侍卫手吃痛,一松,手上的剑掉了下来,呼延锦脚尖往剑柄一踢,那把剑像长了眼睛,直奔前面的萧忠面门而去。 萧忠大吃一惊,急忙使出天冥神功弹开飞剑,冷笑道:“呼延十八鞭?用软鞭使硬鞭的鞭法,你倒也是个人才。很好,就让本官来领教领教你的呼延鞭!”话音未落,他的剑已经刺到呼延锦胸前。 呼延锦一惊,能一眼认出呼延鞭法的,绝不是凡胎。他的第一招“鞭劈山倒”,也确实是硬鞭招式幻化而来。 呼延锦往旁边一闪,手上的鞭子已经朝萧忠的剑卷了过去。他这鞭子是个宝贝,用二十八股银丝编织成中空筒状,与硬物接触时,会产生一定的回缩空间,鞭子本身又是金属,刀剑刃一般还伤不了它。 手上没闲着,他嘴里也没让萧忠占便宜:“没见识!呼延家只有硬鞭吗?今天爷爷就让你看看,呼延家的软鞭三十六式!” 这句话倒是真的,从呼延赞起,呼延家为外人所知的就是呼延十八鞭,而且传说最后一鞭还没人学会,连老呼家也失传了。但呼延家还有一套软鞭鞭法,却少有人见过,因为软鞭用于防身,能见到的人,基本都死了。 呼延锦这招“鞭卷银蛇”,若是一般人,兵器就被缴了。可萧忠不是一般人,他并不把剑往回抽,而是就势往呼延锦身上刺去,刚好破了他的鞭风。 好剑法! 软鞭的弱点就是贴身战。 呼延锦微微一笑,向后一倒,躲过他的剑尖,手上的鞭子却旋即转了方向,瞬间贴着地飞了出去,直奔萧忠的脚踝而去——“鞭缠双柱”。最好的防守是攻击! 这一鞭若是被卷到,轻则倒地,重则被使鞭的人甩得飞出去。萧忠忙收了剑飞身跃起。呼延锦却没打算放过他,只听他叫到:“鞭笞逃龙!” 银鞭借着内力朝空中一抖,追着萧忠而去,挡住了他的前路,萧忠只好转头向下。这又是一招硬鞭的招式。 不是萧忠一开始就完全抵挡不了,萧忠也是个武痴,见了呼延锦的鞭法新鲜,总想多看看清楚招式,才去引得呼延锦频频出招。 哪知这软鞭说是三十六式,可又因事而异的分出各种变化,一下子还真把萧忠给困住了。 所以几鞭下来,呼延锦虽然没有打到萧忠,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呼延锦还略占了上风。 可旁边的花荞不是明眼人,她不知道啊,见呼延锦不能得手,老打不到那个白发怪大叔,心里暗暗着急。脚在地上探了探,果然给她踩到了一块石子。 花荞从小跟阿爹学过两套功夫,正经的就是警察的近身格斗擒拿术。当然,阿爹只是教了她一套“一招制敌”,和适合女子用的一些招式。目的也就是让她防身,不被人欺负而已。 还有个不正经的飞石的功夫,是花有财用以前在办公室,几个小伙子学着电影里周润发演的赌王、赌神,练着玩的“扑克牌飞镖术”。 这个飞镖术,再加上法医精通人体骨骼结构和弱点,被花有财改造出来了一套,专打骨骼关节的暗器功夫。 没成亲那十几年,花有财一个单身汪,就靠琢磨这套飞石功夫打发业余时间,年深日久,竟然让他练有所成。 为啥要改用石头做飞镖?大明没有扑克牌那样硬度的纸。扑克牌花有财倒是还有半副,还新崭崭的塞在他箱子里。另外半副被对面桌的同事拿去了,那时,还开玩笑说,他们互为对方练飞镖时的假想敌。 现在花有财可不敢用扑克牌,一旦有人追究起扑克牌的来历,那就说不清楚了,莫惹事。 专打骨骼关节的飞石,这倒是个前无古人的新鲜玩意,若是能发扬光大,花有财也能算是开门立派的一代宗师。 花荞想趁大家不注意,蹲下捡石子,可她这么大个动作,如何能逃过萧忠防备的眼睛?花荞的飞石是萧忠一直提防的,毕竟马腿都能打折。 呼延锦的鞭子,才是萧忠的意外。 萧忠这边躲过了呼延锦的一招“鞭打快牛”,便不再与他纠缠,提剑转身向捡石头的花荞扑去。 花荞石头没捡着,又抱着个瓷瓶,萧忠拿着长剑,她也没有近身机会。她的近身格斗,和呼延锦的鞭子本是个互补,可现在却成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正在津津有味观摩鞭术表演的四个侍卫,这才醒悟过来,一起举剑朝呼延锦扑过去,呼延锦一边使出“鞭荡平川”,扫开这几个侍卫,一边朝花荞奔过去。 萧忠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早就一剑指着花荞的咽喉:你是要命还是要命? 呼延锦倒吸一口凉气,只得停止了攻击,他伸开双手,示意投降,侍卫们扑上去缴了他的鞭子。 “小子,你也算是有点本事,可要是跟爷爷我比,你还嫩了点。”萧忠面无表情的说:“带走!” 呸!想当我爷爷,你得先生得出儿子! 花荞、呼延锦相视苦笑了一下,两人被萧忠押往县衙。 第26章 格斗术巧劲跪萧炎 花荞和呼延锦被侍卫们押进了县衙。 在门口站岗的侍卫,正是那天折了马腿,被一骨碌摔下来的那一位。当时多亏他机灵,就地一滚给自己解了围。 看见萧侍卫长押着两个刺客过来,其中那个小个子的还是个女的,他就在猜,是不是抓住了残害自己……马的女刺客? 这位摔下马的侍卫姓张名焕,他是皇太孙身边唯一的一个使暗器的高手。他的一手夺命镖也是使得出神入化,指你眼睛绝不打你眉。 可夺命镖属于飞刀一类,是专打人的软处,什么眼睛啊、心脏啊,反正得躲开骨头刺进去。 那天他看见马腿关节竟然被石子打伤,才惊叹世上还有打硬骨头的暗器。而且,所用暗器还能够就地取材,取之不尽。这才是真的可怕。 张焕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皇太孙,皇太孙也对那位姑娘越发好奇了,所以皇太孙第二天才会问萧炎,“姑娘找到了没有”。 “侍卫长,这两个是刺客还是贼?”张焕又见那位姑娘抱着个瓶子,也不知是不是赃物。 萧忠冷冷的说:“她就是打伤你马腿的人。萧炎呢?叫他来认人。” “消炎?我还消肿呢!”花荞小声嘀咕到。 这一折腾,还不知几更天能回家,一会阿娘起来见她夜不归宿,还不把她关一年禁闭?终身禁闭都有可能。都怪这位怪大叔!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侍卫长的名字?他就是叫萧忠。”张焕是个小八卦。 萧忠吼道:“还不快去!” 萧炎正在书房里替皇太孙磨墨,他磨墨手都酸了,皇太孙写字手还没酸,真是有点邪门。 听到张焕叫萧炎去认人,皇太孙放下笔问:“什么?昨天的姑娘抓到?今晚她又来行刺?你叫萧忠把她押到书房来,孤要亲自审问。” “可是……抓到的不止那位姑娘,还有她的同伙,一个长得挺俊的小伙子……”张焕真的很八卦。 萧炎也想起来了,昨天救走姑娘的,就是一个身材挺高的小伙子,俊不俊自己就没看到了。 “哦?她还有同伙?那就一起带进来,孤一同审问。”皇太孙越发有兴趣了。 于是长得挺俊的呼延锦,就和花荞一起被带进了书房。 两人见侍卫们都对坐在桌后的那个年轻人毕恭毕敬,不用猜就知道,那是皇太孙。两人当下便站住不动了。 “见了皇太孙还不下跪?想反了你们!”萧炎心中正恼怒昨日没拿到人,今晚却让萧忠立了功,嘴里喝斥着,抬起腿就往花荞的膝盖弯里踢去。 打女人?呼延锦大怒,正想把花荞往自己怀里拉,只见花荞小腿往后一弯,脚背顺势往萧炎踢过来的腿上一盘,再整个人往下压,萧炎的腿收不回去,又失了重心,只听“噗通”一声,花荞还好好站着,他自己倒跪了下去。 而且跪的姿势挺难看。 书房里静悄悄的,包括呼延锦在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皇太孙简直太意外了,就和昨天看见她街上捡石头砸马腿一样,小姑娘这是要逆天! ,皇太孙首先哈哈笑了起来,说到:“萧炎,你也不用做示范了,起来吧。就让他俩站着回话。” 萧炎顿时对皇太孙感激涕零:要是被外面的兄弟知道,他被一个小姑娘反制了,他这侍卫队副队长,还要不要干下去了? 皇太孙仔细看那二人,一个俊逸倜傥,一个绰约多姿,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养眼……也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 再看那姑娘,怀里还抱着个细颈瓷瓶……酒瓶? 皇太孙笑道:“昨天你打伤我的马,今天是不是要送瓶酒来赔罪?” “我们可没想来,是您身边那位怪大叔硬请我们进来的。有话您快问,我还要赶着回家睡觉呢。”花荞还惦记着,她阿娘会不会发现床上被子里是个假人。 “怪……大叔?”皇太孙转脸看向满头银发、横眉冷对的萧忠……还真有点像怪大叔。 皇太孙忍住笑,故意问道:“小姑娘,你知道你今天得罪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一个消炎,一个消肿嘛!”花荞不以为然的道。 旁边站着的呼延锦暗笑:我以为我已经是个不怕死的,没想到你比我更狠!好,我就陪你到底,管他天王老子,一言不合我就带你打出去,一起回穹窿山! 鞭子:兄弟,说大话了不是?你得先把我营救出去! 这下皇太孙可不敢乱问了,再问,这姑娘怕是就要编排到自己头上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先说说你们的名字。” “我叫花荞,他叫呼延锦。” “花荞,若你将你们今晚做了些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就放你们回去。”皇太孙觉得这个姑娘实在有趣得紧,今年宫里正好要为皇子皇孙们选秀,不知道她够不够条件去……噢!分神了。 花荞眨巴眨巴眼睛,没好气的说:“说了你也不信,那我干嘛浪费力气。”她朝呼延锦努努嘴,意思说:怎么老是我开口?你也说两句。 呼延锦一看到暗示,立刻说:“今晚,我们俩……约会去了。家里不同意,只好偷偷溜到大街上见面。” 花荞哭笑不得:让你说话,没让你这么乱说话啊! 皇太孙一看,花荞五官都已经皱一块去了,就知道呼延锦在瞎说,他往桌上看了看,刚好,有块镇纸,就是它了。 只见皇太孙拿起镇纸往桌上一拍:“大胆刁民,竟敢诓孤,给孤狠狠打二十……五十大板!” 花荞在衙门见过,打二十大板打掉大半条命的,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呼延锦还不直接交代在这里了?虽然才刚认识两天,可人家也是为了帮自己破案才被抓的,不管了,救人要紧。 “且慢!”花荞叫到:“皇太孙殿下,我若是把事情都告诉您,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挨打了?” 皇太孙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呼延锦满眼温柔的看着花荞: 我这皮糙肉厚的,小妮子居然舍不得让我挨打…… 第27章 皇太孙决意助花荞 花荞看着皇太孙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油然而生,脑子里灵光一闪:这皇太孙殿下,官应该比县令大,说不定,他能帮郭姑娘和肖公子申冤呢? 打定了主意,花荞便认真道:“我们发现了两件命案,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全都死于非命,但现在一个被当成自杀,一个被当成无主弃尸。所以我们今晚是去找证据,想为这两个冤死的人找到杀人凶手。” 花荞说完,皇太孙和萧炎、萧忠都吓了一跳,在宝应县多住一晚上,想不到还撞上命案了。 “被当成自杀的是谁?无主弃尸又是谁?”皇太孙没遇到过民间这些案件,实在好奇得很。 “自杀的是郭承事郎的女儿郭轻尘,弃尸是从小与她定亲,却又被郭家悔婚的肖九如。” 肖九如?皇太孙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萧忠已经在旁边问:“是不是扬州肖远舟的长子肖九如?” 萧忠记得,去年肖婕妤被毒酒赐死,应该是有些冤枉的,毕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皇上近两年变得多疑,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动不动就砍头,大臣们也不敢劝。 肖婕妤的父亲肖远舟,被除去官籍、贬为庶人,同时肖府也被抄了家,财产悉数没入府库,一家人落魄迁回了老家。 难道是肖婕妤的的弟弟死了? 只见花荞瞪大眼睛看着怪大叔问:“这么巧,大叔您也认识他?不错,就是扬州的肖九如。” 萧忠对皇太孙附耳说了两句,皇太孙才把名字对上了号,是他?太孙吃了一惊,他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肖婕妤是皇祖父亲自定的罪,当时刚好赶上大祭,才将她家人的死罪改为活罪,按说,自己最好不要和她家人沾上关系才是,不过……。 下面站着的呼延锦,一直观察着皇太孙的表情,看到皇太孙犹豫,不禁暗忖:好歹以前是你家亲戚,被你爷爷抄家贬为庶人,就不配你过问了?果真还是国本不正,不是什么好人! 呼延锦正在胡思乱想,就听皇太孙说:“给他们赐座。”花荞高兴了:看来,皇太孙是打算听故事了,果真是个好人! 等他们坐下,皇太孙又问花荞:“你细细说来,你们是如何得知他二人真正死因的?” 花荞笑嘻嘻的说:“皇太孙殿下,您要先赐我无罪,我就细细说,要不然,我就只能粗粗说。”扒人棺材、翻墙入室,可不都是有罪的? 皇太孙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却一下子恍惚了,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亲切,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了一辈子那样。难道这就是缘分? 皇太孙这一分神只是一瞬,他看花荞觉得更多了几分好感,只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肯定得同意啊,否则粗粗说还有什么意思? “好,孤赦你无罪,你放心说吧。萧炎,上茶。” 花荞便把自己如何扒棺材验尸,她和徐之锦如何发现荒山弃尸、如何查水银,她和呼延锦如何去义庄、去郭府找证据,还有客栈小二的话,全都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民女说完了。” 皇太孙还愣在那里:大明禁戏,否则这内容要唱出来,比得上前朝的戏文了吧?除了这位呼延锦,还有一位徐之锦?他和这位花荞姑娘,又是什么关系?哦……跑题了。 皇太孙指着花荞一直捧在手里的瓶子问:“这个就是你在郭府墙根找到的证据?” 花荞点点头道:“我们正想拿去和金铺的比比,是不是同一种装水银的瓶子。这不就被抓过来了嘛。” “萧忠,你把瓶子拿过来,明天让人去找,金铺或是药铺,看还有哪家是用这样的瓶子装水银。”皇太孙转头对旁边的怪大叔……说。 “殿下,那您是愿意帮助我们查案,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为民申冤了?”花荞高兴的问,有皇太孙参与,那这件事肯定就好办得多,挂再高的案子,也摘得下来。 皇太孙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也高兴起来:“嗯。今晚我们现将整个案情梳理一遍,明天一早,孤就派人去找证据。” 如果帮助她查案能让她这样高兴,耽误两天行程也值了。 萧忠可是看着皇太孙长大的,皇太子在皇上的眼里,份量都没有这个太孙的一半重,皇太孙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使命,一向是循规蹈矩,很少有这样一再破例的。 呼延锦更是冷眼看这位永乐帝的储君,看他是真心办实事,还是只是乘机亲近人家大姑娘……还有这位大姑娘,你能长点心吗?什么人你都相信,难怪你爹娘要关你禁闭! 心里叽叽歪歪,表面积极配合。 很快,几个人确定了方向。犯罪时间:二者皆为五日前,嫌犯:郭诚、赵西风。犯罪事实:用水银灌入二人体内,导致中毒身亡。明天拿了证据,立即开堂。 唯一还不能确定的,就是案发现场是否是在郭家。这回花荞没张嘴,他们在郭姑娘房间捡到的黑颗粒还不知道是什么,可不能把阿爹暴露了。 花荞和呼延锦走后,皇太孙立刻对萧炎、萧忠做了安排,萧炎更是揣着皇太孙东宫令牌,快马连夜出发。 看着两位属下离开的背影,皇太孙忽然笑了: 消炎、消肿? 除了这两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卫,朱瞻基最信得过的就是他身边的内侍刘福。虽然太祖皇帝曾定下太监不得干政、不得识字的规矩,但朱瞻基却不以为然,加上身边也确实无人可用,刘福便成了他的心腹。 “刘福,你回宫后去问问,今年选秀的名单定下来没有?扬州府选送了几个?有没有……漏报了名字?” “殿下,这次选秀,是同时为皇子、皇孙们选妃,就算是添了名字,将来指给谁还不一定。除非,您亲自去求皇上。花大姑娘家门低微,这一点,皇上应该会喜欢。” “孤……又没有说是花荞。” “小的什么也没说。” 第28章 硫化汞证杀人现场 回到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鸡就叫了。 花荞赶紧起床,她要把昨天在郭姑娘床下捡的黑色小颗粒,拿给阿爹看。 阿爹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帮阿娘磨糯米粉,推磨子要手劲,阿爹每次都过来帮忙。花荞最喜欢看他们俩挤在厨房,各忙各的,偶尔搭上两句,身旁是热腾腾的蒸汽。 她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就是这样。 花荞进去笑嘻嘻的转了一圈,从背后搂着阿娘腻歪了一下,便把阿爹拽了出来,她神秘兮兮的掏出素巾打开,递给阿爹,问到:“阿爹,您看看这是什么?” 花有财接过来,凑在鼻子闻了闻,也不说话,拿着素巾就往小工具房走,边走边问:“你在哪找到的?” 花荞不说,只撒娇混到:“您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嘛……” 花有财拿出一块小玻璃片,把黑色颗粒放在上面,再把玻璃片架到桌上的一个小铁架上,只用油灯在玻璃片下烧了一下,花荞就看见那些黑色颗粒开始变红了。 “这是硫化汞。把硫磺粉覆盖在水银上,水银就不容易挥发成毒气,但会生成黑色硫化汞。我们稍微给它加热,它就变成了红色......类似提炼水银用的朱砂。”花有财疑惑道:“你是不是找到案发现场了?” “哎呀!阿爹!你看那是什么?”花荞指着屋顶惊叫道。 花有财连忙抬头向屋顶看去,可看来看去,什么也没有,他马上意识到上当了,猛的看向院门口,果然,他那大忽悠女儿已经快跑到门口了,嘴里还叫着: “阿爹,我去私塾,看看花荣偷懒了没有!” 花荞没骗人,她还真是去私塾了,不过找的不是花荣,而是呼延锦。 昨夜回私塾,呼延锦就把巧遇皇太孙的事,告诉了吴先生,吴先生皱眉说:“还是离他远点好,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了,只有砍头的份。大丈夫虽不惧死,大业未成,怎可轻死?” 呼延锦笑道:“我父亲姓吾,是从我才复了祖上呼延的姓,哪有恁容易暴露?若我能留在皇太孙身边,岂不是更容易助我们成事?” 祖上呼延灼年老时定居海盐,为了免遭奸臣迫害,把子孙姓氏都改姓了“吾”,所以在呼延灼以后,才鲜听到有呼延灼一脉后人的名号。 后来父亲陪同逃亡,当时为了混在人群中好出城,父亲让奶娘抱着襁褓中的锦儿,跟在他身边扮一家三口。 也好在将锦儿带出来,吾将军留在家中的妻妾、母亲,一家十几口人,全都死在灭门的刀光剑影之下。 为了保儿子安全,吾将军才将儿子恢复了祖姓,复姓呼延,唤作“呼延锦”。 吴先生来回踱了几步,展眉道:“也好,你自己谨慎行事,切勿露了端倪。以后,你就是我乡下养大的孤儿,我的入室弟子。你手上的事,会另派人去做,我这就写信告知穹窿山。” 今早,吴先生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呼延锦正拿着把刻刀,雕一块木头,见花荞进来,赶紧把手里的木头和刻刀,都藏了起来。 “呼延大哥!案发现场有了!”花荞虽不能跑,可她快步走也和小跑差不多,到了私塾已经是一头细汗。 呼延锦也不催她,给她到了一杯茶水。 “昨天我们找到的黑色小颗粒,叫做硫化汞,是硫磺和水银合化而成。加热之后,它还会变回去。郭姑娘房间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一定是地上曾经洒有水银!” “既是在郭府里行凶,郭承事郎一定逃不了干系,而且,郭府上下,一定会有人证。你先回家,我这就去县衙告知皇太孙,看看下一步如何进行。” 既然要想办法留在皇太孙身边,呼延锦自然不遗余力。 花荞回了家,见阿爹气呼呼的坐在院子里,便觍着脸过去讨好道:“阿爹,花荣……在私塾里没偷懒,您放心。” “我不放心的是你!” “我挺好的啊,就是……没吃早饭,有点饿……阿爹,我去看看我娘的青团还有没有。阿娘……阿娘……” 看着女儿一溜烟跑厨房去了,花有财摇摇头,再熬几年,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算喽! 吃完了青团,花荞见躲不过去,正想组织一下语言,把昨晚的事告诉阿爹,就听院门外有人叫:“花仵作!花仵作!” 花有财也顾不上再问花荞,急急忙忙跑去开院门,他听出来了,那是廖书吏在叫他。 “有急事?今天不是不点卯吗?”花有财一边开门,一边问。这时候廖书吏来,十有八九是有命案了,唉,这年头还真是不太平。 “皇太孙突然说,要亲自审前天那个荒山无名尸的案子......嗨,您说案子不是挂起来了吗?皇太孙怎么就知道了?会不会是苦主寻来了?整个县衙都鸡飞狗跳的......”廖书吏还在唠叨,花有财反手关上门一推廖书吏说:“走吧。” “走?......哦,还要叫上你家大姑娘花荞。”廖书吏忙说。差点忘记了,别又挨多跑一趟。 花有财脑袋都大了一圈,疑惑的问道:“叫她干嘛?她又不是衙门的人,都是跟着去看热闹的。她知道的,我都知道,有什么问我就行了。” “许是......你大姑娘是发现尸体的报案人吧......县太爷说叫就得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廖书吏说完便扯着脖子朝里喊:“花荞!” “别喊,别喊!大姑娘闺名是给你这么喊的吗?行,你等等,我进去叫她。”花有财一手板拍在廖书吏后脑勺上,转身进了院子。他又想,还是把工具箱拿上,说不定这就要用上了。 “我发现的那具男尸案要重审?”花荞高兴的问,看来自己眼光不错,皇太孙的办事效率真高!她已经忘了,昨晚是人家皇太孙威胁要打呼延锦板子,才把案情逼供出来的。 “是不是和你有关?”花有财走了两步停下来问。他严重怀疑闺女瞒着他做了什么。 花荞眨眨眼笑道: “兴许吧......反正爹教过我,做人要诚实!” 第29章 坐公堂皇太孙审案 三人到了县衙门口,花荞看见徐三哥也来了,忙高兴的和他打招呼:“徐三哥,那具尸体要重审了!” 她压低了声音又说:“长生药店的水银账也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发现了其他的线索,这次全靠你找来的朋友帮了大忙。” 我找了什么朋友?卖豆粉馍的老黄头? 徐之锦正想问问什么情况,花荞见花有财在前面朝她招手,只好和徐之锦摆摆手,朝阿爹快步走去。 徐之锦今天一大早得了衙门通知,说要上堂作证,他就猜是花荞找到了什么证据。他这两天被关在家里,什么书看不进,满脑子净想着案子的事。 还有半年才乡试,都怪父亲和大哥,说什么“外来和尚会念经”、“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定要他们去扬州的私塾里备考。 昨天皇太孙到望南私塾拜会吴先生的事一传开,父亲又后悔死了,甚至想去花重金包下吴先生半年时间,请他专门给自己和二哥辅导。还好没去,这不是丢人嘛…… 正想着,徐之锦已经来到了县衙大堂外,只见一些捕头、虞候,还有花荞和花叔,郭承事郎和他家的丫头、婆子,金铺的杜金匠,宝来客栈的掌柜、包小二等等,站了一大堆人。 嗯?还有个年轻男子没见过,鹤立鸡群的站在那里,正低头和花荞、花叔讲着话。 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徐之锦百思不得其解。 一群人正在嘀嘀咕咕猜测着,忽然两个侍卫分开人群,几个县衙小吏抬着一具尸体进了大堂。 这下大家都议论纷纷,有人更是悄悄变了脸色。跑是跑不掉了,衙门门口,有朴刀衙役把着门呢! 徐之锦正想往花荞那边挤,忽然听见大堂里的衙役们已经开始叫“升堂”“威武”了,一个衙役对着人群喊: “传花荞、呼延锦、徐之锦!” 花有财心都提到嗓子眼:皇太孙可千万别把花荞认出来......唉,自己就不该教她打飞石!他哪里知道,女儿花荞早就和皇太孙同坐一条船了。 旁边正要迈步的呼延锦,看到了花有财患得患失的表情,忽然生出几分疑心: 谨小慎微的爹,咋教出一个胆大包天的闺女?花荞会暗器,近身功夫也不差,如果花荞的功夫是她爹教的,那他爹绝对是一个隐世高手。 回头得想办法查查...... 花荞和呼延锦、徐之锦往大堂里走,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堂上的皇太孙。 今天皇太孙头戴玄色翼善冠,身着金织蟠龙赤色袍,虽是常服,但配上他那张正色俨然的脸,一派不怒自威。 堂上站着的人,从垂手肃立的县令,到手持杀威棒的小吏,全都屏声敛气。 等了半天的皇太孙,心里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花荞。 只见娉娉婷婷走进来的她,身穿嫣红收口琵琶袖短衣,绀青百褶马面裙,头上挽着随常云髻,余下的长发在身后用一根细丝带松松系起。没有一珠一钗,只在髻边别了三朵挤成一簇的玫红蔷薇花。 皇太孙心中暗赞:都道扬州出美女,果然宝应有珠玉! 皇太孙昨夜已听萧忠说了呼延锦的本事,他正是广纳人才、建立自己亲信队伍的时候,倒是很有意将呼延锦纳入自己麾下,于是对他也多亲切了三分。 呼延锦的装束很普通,着一身暗云纹白罗长衫,可他文质彬彬中透着英武不凡,把这件普通的衣袍,也穿出了贵族公子的气势。 相比而言,站在旁边的徐之锦,就更不起眼一些。 因为在大明朝,商贾之人为最下等,农民之家可以穿绸纱绢布,可商贾之家,哪怕再有钱,也只能穿绢布,所以徐之锦只是一身青布袍子配方巾,一副秀才学子打扮。 为什么连徐之锦一起宣上来? 没别的,就是皇太孙惦记着,看看花荞口中的这位师兄何许人也……是不是威胁。 等花荞他们走到跟前,皇太孙忙微笑着说:“不必下跪,站着回话。” 许县令暗暗称奇:这公堂之上,就是我七品县令坐在堂上,草民也是要悉数下跪的,皇太孙官阶一品,竟然可以让他们免跪......这皇太孙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威严的重要性啊…… “带人犯杜如海!” 外面站着的杜建平一下懵了,自己天天跟爹在一起,没看见爹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今天一早便有官差来搜了铺子,父子两个也被传唤听审。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金匠杜如海一入大堂,两边的衙役便在地上敲起了杀威棒,同时低声叫道:“威武......” 杜如海怎知自己如何就成了“人犯”?顿时汗如雨下,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杜如海,你可知罪?” 皇太孙把惊堂木一拍,站在下面的花荞、呼延锦便知道,水银的来处,皇太孙已经查出来了。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杜如海讷讷的说。 皇太孙将案上一本账本翻开,说到:“去年腊月,你接了重塑宝应城隍金身的活,今年正月,你从扬州购入五十斤水银。可有此事?” 说话间,萧炎将两个天青色细颈粗瓷瓶,放在皇太孙面前的案台上。 “确有此事......” 皇太孙又问:“案上这个瓷瓶,每瓶可装水银三斤,可是你所购水银的包装瓶?” 杜如海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好碰上皇太孙威严的眼睛,吓得他赶紧移开眼光,只瞟了一眼旁边的瓶子,便回到:“是......是用这个瓶子装的,没错。” “你本月与庙里结账,是以金粉和水银各四十八斤计的价,可有此事?” “确......确有此事。” “为何郭承事郎家中会有两个和你所用,一模一样的水银包装瓶?你有何解释?” “皇太孙殿下......我购入水银五十斤,用了四十八斤,也只是余两斤,郭承事郎有两瓶......说不定......是他和我购于一处,包装自然相同,与草民无关。” 杜如海自己改的账,心里清楚得很。 “带人证,扬州张帆、李广才!” 第30章 杜金匠假账盖弥彰 一听说人证是这两位,杜如海顿时泄了气,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草民确实是做了假账,可草民没用水银杀人,求殿下明察......” 皇太孙所传人证张帆和李广才,正是卖给杜如海水银和金粉的两个扬州买办。杜如海不知他们居然也被传唤到宝应,看来这次自己少不得要给别人填命了! 杜如海在张帆处买五十斤水银,但十七瓶共装五十一斤,张帆见是老主顾,便算多送了他一斤。而李广才只卖了四十五斤金粉给杜如海。给城隍爷鎏金的金汞齐,水银和金粉的比例是一比一,也就是说,实际上水银仅使用了四十五斤。 至于结账报的四十八,就是他们惯用的多报成本的伎俩,好跟庙里多结些银子。这样算来,杜如海不多不少,刚好多出两瓶水银,共六斤。 “那孤就要问你,你多出来的两瓶水银,用到哪里去了?” 昨晚,萧炎连夜带人去了扬州,瓷瓶底部打有商号“扬州张记”。张帆和杜如海很熟,知道他的金粉是从哪里进的货,于是萧炎就把两家掌柜连同账本一起带回来了,一起同来宝应的,还有苦主肖九如的弟弟肖正则。 皇太孙从未审过案,昨晚他和花荞、呼延锦两个相谈甚欢。三个人分析,最有如此变态杀人动机的,应是郭轻尘的新未婚夫赵西风,可到昨晚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 皇太孙便决定,从这只底部打有“扬州张记”装水银的瓶子开始查,等萧炎回到宝应,皇太孙及基本肯定金匠杜如海与此案脱不了干系。便将他立为目前第一疑犯。 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哪去了?杜如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带郭诚!”皇太孙不等他墨迹,传召了第二人。 郭诚就是郭承事郎的名字。承事郎是他爹为他捐来的一个没实权的小官,但身份却提高了一个层次。 一进大堂,看清地上那具尸身的脸,郭诚的眼睛里便如扎进了针,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好什么也看不见…… 若不是那天城隍庙里种下了孽缘,女儿何至于死,此人何至于陈尸公堂! 本想着,女儿嫁给肖婕妤的弟弟肖九如,全家跟着鸡犬升天,可没想到伴君如伴虎,肖家一夜之间落了难。郭诚正想着如何退了这门亲,县衙赵主簿的儿子赵西风找上门来了: “郭承事郎,前日,本少爷在城隍庙里遇见你的女儿,她偷了我的东西,今天我过来拿一下。还请郭姑娘出来,与我当面对证。” 郭诚吓了一跳,轻尘怎么可能去偷人东西?别是有什么误会。赶紧让人进去请大姑娘。 郭轻尘出来见了礼,赵西风立刻换了脸,他腆着脸笑道:“郭大姑娘真是越大越漂亮了!那天在庙里,郭姑娘惊鸿一瞥,把本少爷的心偷走了,本少爷这几日见不到姑娘,便如同丢了魂一样,本少爷的心……还请姑娘还一下。” 郭轻尘臊得慌,那里肯听他说这种浑话,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赵西风一把抓住她手臂嬉笑道:“你既还不出,那就嫁到我府里,让我天天抱着,就不必还了。” 他扭头对着目瞪口呆的郭诚说:“岳丈大人,小婿诚心诚意娶你女儿为妻,这是郭家天大的福气。下月初八便是好日子,你可得准备好了。” 郭诚愁眉苦脸的说:“不成啊,我女儿从小与扬州肖家定了亲,也下了聘,这亲还没退,怎能另行许配他人?……” “来人啊,给我抬上来!”赵西风一声令下,两个下人抬了一个大红箱子进来。赵西风笑道:“不就是下聘?本少爷也下了聘,我看那个被抄了个底朝天的肖家,拿什么跟我争?” 一直被抓着手腕的郭轻尘恼了,冷笑道:“你就是抬座金山来,我也不愿嫁给你!”她与肖九如早已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哪里肯丢了情郎另嫁他人? 可她亲爹郭承事郎,却真动了心。 虽然赵西风亲爹只是个县衙九品小小主簿,可机缘巧合,他认了宫里的秦公公做干爹,如今虽然只是在应天府皇宫里头做大内总管,可整个应天府,谁敢不买他的帐? 肖家已如丧家之犬,待他用秦公公的名头一压,还怕肖家不乖乖退亲? 想罢,郭承事郎便赔笑说:“那我这边退了亲,便将小女的年庚八字送到府上。” 郭轻尘见父亲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同意了,又急又气,恨不得一头撞死,哭道:“爹,您不能这么背信弃义,再把女儿嫁给这个无赖……” 堂上陈尸,正是因退亲之事,前来宝应,和他理论的扬州肖九如。 还没走到地方,郭诚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两名衙役将他拖到皇太孙面前。 皇太孙面无表情的问道:“郭诚,六日之前,你女儿郭轻尘暴毙,死因为何?” “回……回殿下,我女儿……死于投河自溺……有县衙仵作验证。”郭诚真后悔,应该把停尸的别院一把火烧了。 “启禀殿下,那日郭承事郎以男女有别为由,并未让仵作脱衣验尸,民女请求让民女重新尸检。”花荞行礼到。当然要重新验尸,总不能拿她那晚扒棺材的结论当证据吧? 许县令忙制止道:“胡闹!验尸有衙门专职仵作,你一个民女……” 皇太孙打断他道:“花荞是孤的验尸官,怎么?不可以吗?花荞,孤准你重新验尸。衙役听令,速到郭府将死者郭轻尘棺材,抬到县衙。” 花荞不禁一阵激动:我真成验尸官了?阿爹是仵作,是县衙小吏,验尸官,可是京城的六扇门里才有的官位,我岂不是比阿爹还厉害? 呼延锦见花荞一脸痴笑,连忙握拳在唇边干咳两声,才让花荞回过神来,赶忙笑盈盈谢了恩。 只听皇太孙又说:“鉴于需要等待验尸,休堂一个时辰。呼延锦、花荞,你们进来。” 说完,皇太孙起身去了后堂。 第31章 皇太孙有心试呼延 进了后堂,皇太孙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真的想做验尸官吗?”刚才花荞的有趣表情,他可全都看在眼里。 花荞正色道:“只要能惩恶扬善,还原真相,花荞做什么都行。”皇太孙哈哈笑起来:这小丫头还蛮有正义感的嘛。 呼延锦上前禀道:“小人领命前去搜查郭府,现已证实郭姑娘的闺房就是案发现场。同时,小人还审问了郭府的下人、郭府附近的商铺小贩,一共带回来四个关键人证。 由于人证均指证赵西风和他的随从赵二,曾在被害人致死当日出入郭府,形迹可疑,我已叫衙役上门捉拿此二人。小人完成殿下所命,现归还令牌。” 皇太孙接过皇太孙东宫令牌,满意的点点头。 今早呼延锦来报,说昨夜在郭姑娘房间里找到的黑色颗粒,是硫磺与水银的合成物,叫做硫化汞,证明郭姑娘房间地板上曾经有过水银。很有可能是案发现场。 皇太孙已经派人去打听过呼延锦的身份,说是望南私塾吴先生的入室弟子,他是吴先生早年收养在老家的孤儿,功夫也是在吴先生老家学的。 既然有心招募他,皇太孙就想试试他的能力,便给了呼延锦一块令牌,命他前去郭府调查,而并未告诉他怎样做。 那夜,在郭轻尘灵堂顶上,看着花荞扒棺材,扔瓦片,尔后又捡起她手套的玄衣男子,正是呼延锦。他碰巧看见花荞深经半夜骑马经过私塾,一时好奇,跟着她到了郭府郊区别院。 呼延锦在屋顶上,把春儿和那婆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二人必知道一些内幕。 所以,今日去到郭府,呼延锦首先就让衙役把春儿和李婆子绑了,分开审问。 “春儿,你是郭姑娘的贴身丫头,你主人死亡当日,你身在何处?”呼延锦看春儿犹犹豫豫,支支吾吾,便冷冷道:“明日便是头七,难道你就不怕郭姑娘穿着白衣白裙,回来找你索命?” 春儿想起那日守灵,确实看到姑娘白衣白裙回来过,吓得双手蒙面哭到: “不关我事!我那日在……少爷房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少爷叫我别多管闲事……后来,我看到赵二塞了二十两银子给李婆子,我便猜想,李婆子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原来这个春儿,跟郭府庶出少爷有些暧昧,一心想着将来能做郭少爷小妾。姑娘死后,老爷本想卖了她,也是少爷暗中让李婆子认了春儿做干女儿,把她继续留在郭府。 那个庶出少爷是个渣渣,赵西风的小跟班,他知道赵西风看上了自己姐姐,也想通过这门亲事和赵家攀上亲。姐姐去庙里烧香,就是他给赵西风通的消息。 所以春儿仗着少爷撑腰,并不买李婆子的账,这才有了灵堂外二人的争吵。 呼延锦让衙役到李婆子屋里搜,当着她的面,在箱子底搜出了两锭十两的大银锭。 呼延锦将银锭丢在李婆子面前:“说,赵二为什么给你银子?赵西风连杀两人,难逃死罪,你若是包庇他,便是同罪,你的女儿会不会被卖到窑子里抵赔,我就不敢保证了。” 李婆子本来就是个降不住猪骨降豆腐的老货,再说一句卖她闺女,哪有不招的?便将赵二给她银子,让她拿些硫磺粉来盖住地上撒漏的水银,再将粉末裹着的水银,一同扫去的事,招了出来。 床下剩余的那一点硫磺粉,和下面变成硫化汞的水银,原是李婆子做贼心虚,又老眼昏花看漏了。 “你进姑娘房间时看到了什么?” “我进去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人……抬走了,我进去时,除了地上的水银,和打碎摔坏的一些物件,并没有什么……” 所以那两个装水银的瓶子,会和那些清理出去的物件一起堆放在墙角。呼延锦心里有了数。 光是郭府里的人还不算,呼延锦在郭府大门外转了一圈,又找了两个当日看见肖九如,和赵西风进郭府的人证,细细查问清楚了,呼延锦才将这四人带回衙门。 同时又让衙役直接到赵府去拿人。 皇太孙没想到,他只一句话,呼延锦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相关几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没有什么纰漏。 吴先生的大弟子,果然可用。皇太孙心里有了主意。 过不多时,牛车便拉着郭轻尘的棺材进了县衙。花荞便拿着阿爹的工具箱去了内衙。 县衙里并没有专门的验尸房,只是狱房与禁房之间有一个小房间,什么牌子也没挂,里面空空的,只在屋子中间有个木台子。现在郭轻尘的尸身,正静静的躺在台子上面。 皇太孙好奇这个小姑娘是如何验尸的,在门外徘徊了几下,不顾萧忠阻拦,也戴上面巾走了进去。 屋里有轻微的尸臭。 一般仵作验尸,喜欢点上香,这样可以掩盖一些尸体的臭味。可花有财不是一般仵作,他教花荞,要学会从尸体的臭味中找出轻微的不同,有可能是毒,有可能是药,任何异味,都可能是帮助仵作,找到尸体死因的关键。 花荞已经从身体里取样,交与虞候和书吏复验过,经过几天,靠近外面的水银已经有些挥发,尸体的腹部也开始微微出现隆起。 花荞对皇太孙解释道:“您看,这就是身体里掏出来的水银,虽然已经多到使人中毒身亡,但还不足以将内脏填满,不能阻止尸体内脏开始腐败,尸体腹部就会鼓出来。” 她轻轻推了皇太孙一把说:“您别站在这里,水银挥发的气体有毒,时间长了会中毒的。这里让书吏记录一下死亡原因,便可以了。” 皇太孙一听,便急着拉着花荞说:“那你也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已经知道是水银了,后面的事由他们去做。” 候在门外的萧忠和萧炎二人,看到皇太孙拽着花荞的胳膊出来,脸色不变,可心里都有些微微吃惊:皇太孙这也太反常了,京城里贵女美人如云,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在意过谁...... 回到后堂,稍作整理,皇太孙胸有成竹道:“回去升堂!” 第32章 痴情人送命因情痴 再次升堂。 皇太孙正色问到:“花荞,你重新验尸,可有发现?” “启禀殿下,今日验尸发现,死者郭轻尘,是因被人从下部充入大量水银,中毒致死。这与当时初步验尸,留下的疑点记录相吻合。”花荞进一步解释道: “当时仵作已发现,尸身手部、面部皆有红斑,这正是水银中毒的反应。至于尸体口耳有少量泥沙,并不能证明其溺亡,死后抛尸,河水中的泥沙,也会随着水流冲进入口耳,造成滞留。因此民女判断,死者郭轻尘,是先水银中毒,后抛尸河中,伪装成自溺身亡。” “郭、肖二人皆为水银中毒,杜如海,你还想不起来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到哪里去了吗?” 杜如海磕头道:“不是小人想不起来,是小人不敢说啊!月前我家正在城隍庙做活,赵西风赵公子路过庙里,进来看见我们放在旁边的水银材料,说是有趣,非要拿走两瓶。我们也无法阻拦,只当是损耗。 几日前,得知荒山寻得一具男尸,正是死于水银中毒,草民想到我们被赵公子拿走的水银,既怕惹祸上身,又怕赵公子杀我们灭口,连夜我就重新做了假账,将那两瓶水银数抹掉。没想到......” 站在大堂外,正伸着脖子听审的杜建平,立刻想起自家账簿上,花荞指出来的那处涂改:父亲糊涂啊!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难道花荞......她就是来查账的? “赵西风?” 呼延锦也上前拱手禀道: “小人奉令搜查郭府,发现死者郭轻尘房中地面,水银残留的痕迹,该处疑为案发现场。郭府管事李婆子、郭府外的煎饼摊王大郎,皆可作证,案发当日,郭府有可疑人等出入,且皆与死者郭轻尘有关。其中,就有这个赵西风。” “带人证李氏、王大郎!” 李婆子在大堂外就瘫倒在地,是被衙役连拖带拽拉上堂的,进来再看见郭老爷正跪在地上筛糠,他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己一眼? “李氏、王大郎,你们是否见过地上这具男尸?”皇太孙盯着他们问道。 两人都看了一眼,王大郎想了想,先说道:“草民见过。六日前,草民照常在郭府大门对面卖烧饼,看见地上这个人进了郭府,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赵公子带着随从也进了郭府。” 皇太孙追问道:“几日之前的事,你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 王大郎笑了:“大人,我娘子管钱,每天卖的烧饼她都有数。那日被人多顺了一个烧饼,回去少了一个饼的铜钱,我被我娘子暴打了一顿,头两天躺着痛,后两天走路痛,这两天手按住才痛,所以天数记得,不多不少,正好六天。” 头一次见被打之后,将疼痛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花荞忍不住低头笑了。 皇太孙倒没笑,他将目光移到李婆子脸上,问:“李氏,你是郭府内院管事,你可曾见过地上此人?” 李婆子得的那两锭银子,今天已经被呼延锦从箱子里搜出来了,在郭府里也招认了,现在没什么好抵赖的。她战战兢兢回答:“回大人的话,我......我认得,他是大姑娘从小定亲的肖公子......六日前,曾到府里找老爷......” “你如何记得是六日前?他到府里找郭诚,所为何事?”皇太孙继续追问道。 “因为......我已经守了六天灵,明天是姑娘头七......所以记得。那天肖公子到郭府来,是找老爷理论,说自己并未与姑娘退亲,为何要将姑娘另许他人......”李婆子讷讷说到。 “也就是说,郭姑娘死的当天,你见到死者肖九如到了郭府,与郭诚发生争执?之后他们还发生了什么?” “之后老爷把赵公子叫来了,之后他们关门在屋里,之后老爷让我把下人都赶回屋里不许出来,我什么也没看到啊青天大老爷!就是......赵公子走之前,他的随从赵二,塞给我两锭银子,叫我买些硫磺粉,把地上掉的水银收拾一下。 我们府里本来就有硫磺粉,春天用来防蛇虫,那两锭银子我也没用,今天已经叫一位小官爷搜出来了。青天大老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李婆子哭天抢地,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郭诚,你府上的事,你不会说自己一无所知吧?死者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不但看自己女儿枉死,还要替凶手隐瞒。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皇太孙厉声喝道。 郭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下头,声泪俱下:“轻尘,爹爹不该推开你啊!皇太孙殿下,那日肖公子确实是去找我理论,怪我不该将女儿另许配给赵公子,还说要到衙门告我。 我出于无奈将赵公子找来,没想到不但肖公子丝毫不退让,连我的女儿也坚决不肯嫁给赵公子。我女儿来求我,我劝她从了赵公子,她却抱着肖公子不肯放手。赵公子可能受了刺激,恼羞成怒,说要当场......办了我女儿。 我上前劝阻,赵公子嫌我碍事,便将我推出门外。我怕家丑外扬,将府中下人驱散,心想若是女儿从了赵公子,肖公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没想到,等我再进去,他二人已经……死在当场!赵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只得草草了事……” 皇太孙冷笑道: “你就是如此为人父母?自己的嫡出的女儿命如草芥,是一心想着为庶出的儿子多挣家业吧?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你的女儿回来找你索命?可怜你女儿与肖公子一片痴情,却在自己的家中,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到了鬼门关。” 站在旁边的花荞紧握着拳头,此时她的掌心里,被握得紧紧的,正是那一对刻着如、尘二字的耳坠。案情真相大白,可花荞的心里却无法轻松,同情这对苦命鸳鸯,更是憎恨那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赵西风。 只听堂上的皇太孙道: “带赵西风!” 第33章 为假药争觳觫伏罪(音:胡素) 赵西风被官差请到衙门之前,正在家里睡觉。 他边往堂上走,边骂骂咧咧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爹可是宫里的秦公公!许县令都要给我七分面子,你们要是敢碰掉我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狗命!嗯?你是谁?” 赵西风走到跟前才发现不对劲,堂上坐着那位年轻人,不认识。认识的许县令,正满头是汗垂手立在堂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太孙一听就笑了:“原来你是秦公公的干儿子?真是失敬!” 秦宽秦公公,与郑和郑公公,都是十岁出头就跟在皇祖父身边的老人,永乐十九年迁都北顺天府时,秦公公被留在应天府皇宫留守,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大内总管。 “知道失敬就好,赶快把我原样送回去,否则......”赵西风这时才突然看见郭承事郎跪在旁边,愣住了。 皇太子见他不说话了,便问道:“赵西风,郭轻尘六日之前因何而死,你可知道?” “投河自尽、自溺身亡,与我何干?这可是县衙仵作出的报告。”赵西风开始有些警觉。 “我们刚刚才对被害人郭轻尘的尸身,重新做了尸检。她并非自溺身亡,而是死于水银中毒。”皇太孙笃定的说:“其死因,与地上躺着的肖九如,死因同样。” 赵西风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再一看,他的脸都绿了:坏了!尸体不是叫赵二拉到荒山上埋了吗?怎么会躺在县衙里?他并不知道,尸体早就被捡回县衙义庄了。 那天赵二确实要拉着尸体上山去埋,不过马车过那个急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尸体滚下坡去。下去捡尸体,对于赵二来说真是太难了,他只好下到沟底,抱了些枯叶草草将尸体盖住,就当自己已经把尸体埋了。 哪只晚上就下起了大雨,大风大雨这么一刮一冲,又把尸体给露了出来,这才给了花荞和徐之锦发现尸体的机会。 “赵西风,你可认识地上那具男尸?”皇太孙看他变了脸色,追问道。 “不......不认识。” “有人证看到你在郭轻尘、肖九如死亡之日,与肖九如都进了郭府。你有什么解释?” “看见本公子进了郭府,难道就等于看见本公子杀人了吗?笑话。” 赵西风这点自信还有,当时只有自己和赵二在场,只要咬死不承认,堂上的这位大人,难道他还敢给自己上刑不成?他既知道干爹,应该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大刑伺候!”皇太孙已经没有耐烦心听他狡辩,拿起案上的红头签就要往地上扔, 花荞站出来说:“且慢!皇太孙殿下,花荞有话说。” 花荞一声“皇太孙殿下”,把刚刚进来的赵西风惊出一身冷汗!难怪许县令站在下面连头也不敢抬,敢情堂上坐着的这位,是当今皇太孙殿下朱瞻基? “请讲。”皇太孙将令签插了回去,他乐得听听,花荞又会有什么高见。 只听花荞对赵西风说:“那日你在密闭的房间里,残忍的将水银灌入肖九如和郭轻尘体内,还将他们一个丢入荒山,一个丢进河里,想让他们死了也不能在一起,对不对?” “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他们......” “你如此对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花荞笑道: “你给他们灌水银的时候,水银挥发的气体也是有毒的,你吸入了这种慢性毒气,如今你已经毒气攻心,不信你自己用手指按一下你脐上六寸,胸剑中点,是不是感觉很痛?这毒,我可以解......我可只有一粒解药。” 赵西风一听说自己中毒了,不由自主的按照花荞说的位置按去,果真很痛! 赵西风顿时面白如纸,跪在他身后的赵二却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偷偷按了一下自己脐上六寸,按得使劲了点,痛得他心惊胆战,感觉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一般,那还不哭出来? 赵二边哭边说:“花大姑娘,我全都说出来,你给我解药吧,我还不想死啊...... 见赵二要开口,赵西风一脚就要踹过去,萧炎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没想到赵西风哭叫道:“老子也要解药,老子也要招!” 皇太孙哑然失笑:若是让花荞来审,恐怕早就招供了吧?他看着花荞说:“让他们都说,谁说得详细,解药就给谁。” 萧忠、呼延锦皆暗笑道:这是个会使诈的!脐上六寸、胸剑中点,那不是巨阙吗?用手指使劲按麻穴,哪有不痛的? 只听赵西风说到:“那日我好言相劝,想让姓肖的退婚,没想到他和我的人打起来,是赵二先把他们打昏,又给他们灌了水银,说是这样连仵作也查不出来......” “你胡说!我们还在马车上,你看见一直放在车上的两瓶水银就说,带进去要让肖公子喝下去!后来你要脱郭姑娘衣服,姑娘不从,一头撞晕了,肖公子又被我打晕了,你就说,让他们死不能在一起。 是你让我给他们灌水银,肖公子灌的是耳朵,郭姑娘你要从下面灌,我下不了手,还是你自己动手灌的!你这个死变态!你让我把他们一个扔到河里,另一个埋进荒山,可那天马车打滑,肖公子的尸体滑到山坡下面,我就匆匆用枯叶埋了埋......” 赵二觉得保命要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招了个干净。他哭丧着脸问花荞:“花大姑娘,我说得比他详细,解药可以给我了吧?” 花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黄色的丸子递给赵二,旁边的赵西风急了,扑过来和赵二抢了起来:“你个贱奴,解药给我,给我......” “不给!你个死变态......” “别抢了!”花荞大喊一声,两人停下来,只见花荞又从瓶子里倒出一粒丸子,往嘴里一丢,笑道:“马婆婆卖的糖丸你们没吃过吗?连一粒糖丸也要抢,没见识!” 这下连一直冷着脸站在皇太孙旁边的萧忠,也觉得自己有点想笑,而且还不是“瞻基笑”。 真凶伏了罪,郭诚、杜如海知情不报,打了板子,并且赔给肖家一大笔丧葬补偿款。这是朱瞻基藏了私心,存心补偿给老年失子,又一贫如洗的肖远舟。 肖九如的弟弟叩谢了皇太孙,领回哥哥的遗体,带回扬州安葬。 郭大姑娘也抬回灵堂,等过了头七,入土为安。 第34章 太孙呼延惺惺相惜 皇太孙将花荞和呼延锦二人留了下来。 “此次破案你二人功不可没,孤就在县衙里备下酒水,与你们小酌两杯......” 花荞忙说:“既要小酌,何必在县衙?正好,我想着要找一个好去处,不如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皇太孙来了兴趣,回头对萧炎说:“你去带上酒菜,就你俩跟来。” 很快,花荞带着几个人到了一个小山脚下,她指了指小山顶上说:“那里就是好地方!” 这时天正是将暮未暮,上山也不知安不安全,还有这两个人,虽说今天断案有功,也不能确保他们对皇太孙没有歹意。萧炎刚想阻拦,皇太孙却笑着说:“好,我们就去那里。” 这下,连呼延锦心里也嘀咕起来了:皇太孙对花荞还真是百依百顺啊,这可真不妙。 小山不高,路也好走,上到顶上才发现,原来山顶有个凉亭,在苍茫的暮色中,孑然而立,倒显得很有几分傲气。走到凉亭里,花荞向下一指,愉快的说:“你们看!” 几个男人顺着她的手指向下看:下面是静静的宝应县城,家家户户微弱的灯火若隐若现,一条小河蜿蜒穿过县城,河水映着尚有余光的天空,反倒比周围更亮。这个小山,将大半个宝应县一览无余,甚是壮观。 “果真是好地方!孤也算没有白来。摆酒,孤要和你们好好喝两杯!”皇太孙还真不讲究,一撩袍子就在石凳上坐下。 呼延锦还记得花荞之前说过的话,问到:“你原先打算来这里做什么?” 花荞从袖袋里掏出那一对,刻着肖九如和郭轻尘名字的耳坠说:“他们二人虽然相爱,但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椁,心中必是遗憾。我将他们的这一对信物,埋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也算是让他们的魂魄同葬了。” 萧炎已经点起了火把,几人看着花荞用帕子包了那对耳坠,在山边挖了个小坑,将帕子连同耳坠一起埋了进去。 花荞站起来展颜一笑。夜色中,火把的倒影在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辉,仿佛世间的一切不美好,都能在这双眸子里荡涤得干干净净。 “喝酒去!”花荞拍拍手笑道,兀自朝凉亭走去。 凉亭里,萧忠已经挂好了一个灯笼,简单的宫灯式样,里面点着一支蜡烛。灯笼的光把亭子照出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美。 皇太孙举起酒杯笑到:“相逢是缘,我们有幸结缘宝应。孤从小到大,很少能自己选择交友,就连这次,也还全靠了花荞的那一块石头,我才认识了两位。来,这一杯敬我们的相识!” 两杯酒下肚,皇太孙好奇的问呼延锦:“你姓呼延,又使一手好鞭法,你真是呼延赞的后人吗?” 呼延锦点头笑道:“小人正是呼延灼的嫡传子孙。只不过,这些鞭法并非完全来自古学,是呼延家代代传人不断更新,才有了现在这套鞭法。” “你既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自然学问也不会浅薄,为何不去求取功名,为朝廷效力?”皇太孙又问。他已经让萧忠去打听了呼延锦的身份,知道他深居简出,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又知他有一身好武功。 “家师已年迈,他养育我多年,我无以为报,只求能够给家师养老送终,故尚未考虑功名之事。不过,我胸中亦有拳拳报国之心,一旦时机成熟,锦自当为国效力。”呼延锦所言非虚,他效的是国,而不是现在的君。 皇太孙自然不知他的深意,只赞叹道:“好!君子求忠孝两全。若孤将南直隶这边的一些事务交给你,你就以皇太孙东宫詹士府司直郎的身份,为孤做事,你可愿意?” 呼延锦起身抱拳道:“锦为殿下马首是瞻!” 皇太孙回头向萧炎示意,萧炎掏出一份委任状双手递给呼延锦,呼延锦这才知道,皇太孙出来前早有打算。不禁为皇太孙求贤若渴、不拘一格的气度折服。 詹士府司直郎是个从六品的官,在京城里是个芝麻官,可在县城里,比县太爷还高了半级。朱瞻基是册封的皇太孙,所有配置比照皇太子,他也有自己的幕僚团队。 更何况,如今南直隶这边的事务,皇祖父和他父王,都喜欢交给他来做,呼延锦暂时不愿离开扬州府,就让他管理南直隶的事务,刚好一举两得。 花荞拍手道:“呼延大哥,以后就变成呼延大人了!” “那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呼延大哥。”呼延锦看着花荞笑道。 “你呢?想让孤封你做什么?你真想去刑部做验尸官?”皇太孙饶有兴趣的问。他今天是看到了,当他说花荞是他请的验尸官时,花荞眼里闪着的欢喜。 哪知花荞摇摇头说:“我不想。我阿爹说,仵作只负责说出尸体的真相,不必去管破案的事。可我就是喜欢破案,我想当......女捕头!” 皇太孙和呼延锦都哑然失笑,这个小姑娘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几个人聊了宝应的一些事,呼延锦又谈了自己对扬州府、南京府、苏州府、杭州府的一些看法,他从小在这几个地方走动,对各处的人情世故都有些许了解。皇太孙对他就更满意。 皇太孙也谈起了南北直隶治理的异同,他是在应天府皇宫长大的,虽然已经搬到顺天府,但对应天还是很有感情。呼延锦越是对皇太孙了解,就越是对父亲他们不解。 皇太孙与呼延锦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聊得兴起。等他们想起看花荞的时候,她已经双手撑着腮帮子快睡着了。 “今日垂灯夜谈,你我也算是知己一场,将来,你还要到北京师来助我,我们来日方长。花荞已经困得不行了,就先回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顺天。十日内,你到应天府皇太孙詹士府报到,领了令牌,也好做事。” 皇太孙说完,用手指在花荞额头上弹了一下,这是他偶尔会对皇妹柔嘉做的亲昵动作,今日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就用在花荞身上了。 “瞌睡虫,走了!” 第35章 呼延锦拜师学格斗 翌日一早,送走了皇太孙,花荞和呼延锦调转马头,慢慢向县城走去。 “我可能很快就要去应天府了,皇太孙既然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了他。”呼延锦笑着对花荞说。早晨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半张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炫目。 花荞昨晚虽然将睡未睡,也还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笑道:“知道了,呼延大哥,你不在宝应,我会替你照顾好吴先生的。他也是我的先生,这样算,你还是我大师兄呢。” 呼延锦眼前立刻出现了,十年前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振振有词辨《论语》的那个小花荞,也不禁微笑起来。 昨晚虽然回得晚,但他和皇太孙的倾谈,让他的心中泛起了涟漪,一时激动得睡不着觉。他拿出刻刀和那块木头,继续刻着一个雕像,那是一个小女孩,头上就有两个小揪揪。 是啊,自己十年磨一剑,如今,处心积虑要找的人还没出现,却鬼使神差到了皇太孙身边,也不知是祸是福。 呼延锦突然心中一动,对花荞说到:“你父亲收不收徒弟?我倒是想向他拜师学艺。” “你想当仵作吗?”花荞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问到:“你不是刚刚做了司直郎?” “不是学验尸,我是想学你的近身拳脚功夫。我的家传武功是鞭,六艺学的是箭,可若是没有了武器,空手肉搏的拳脚功夫却不行。所以很想向你父亲拜师。”呼延锦热切的看着花荞,诚恳说到。 花荞一听:对啊,呼延大哥以后要为皇太孙办事,爹娘都说过,伴君如伴虎。若是功夫连我都不如,那还不早晚送了命?不行,我得帮他。 于是她眉眼一弯,笑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你过了晌午到我家,保管叫你拜得成师!” 可惜,花荞这包票打得早了,花有财一听女儿的话,头摇得跟货郎鼓一样。 “不行不行,阿爹那点功夫,是让你们防身用的,呼延公子本就是武学之家,他祖宗呼延赞、呼延庆、呼延灼,诶呀,那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阿爹怎么能去教他武功?那不是贻笑大方嘛!” 花有财可不想惹事,尤其是现在呼延锦还沾上了皇太孙。 花荞不甘心,挂在阿爹的胳膊上撒娇道: “爹......他那些祖宗不是还没教他就死了嘛,阿爹,你对花荣都说过,咱们大明是值得汉人骄傲的朝代,大明会有传世的发明,会有伟大的小说,会有先进的武器,会有铁骨铮铮的大臣,你还叫花荣好好读书,报效国家......” 花有财转过脸去,他不想让女儿看见他眼里含着的雾气。 花荞见阿爹不说话,一甩手,赌气说:“好,阿爹不教他,我去教!” 花有财用手抹了把脸,笑道:“让你多练习,你总是想办法偷懒,还想去当人家师傅,也不嫌丢人现眼?人家自己有武功,进了门你还得管人家叫师兄!去把那小子叫来吧。” “师傅!” 花荞和花有财父女俩一转身,就见呼延锦已经跪在地上,他见花有财转身过来,便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行了拜师礼。 “起来吧,跟我学功夫没这么多规矩。”花有财想想又说:“你对外面,还是要说跟我学仵作手艺,我这些只是自己想出来的防身功夫,不想被外人知晓。” 当然只能说自己想出来的,否则再问起师承,总不能说自己在刑警局里学的吧。 “是,师傅。”呼延锦又有些担心的问道:“师傅,我今年......已经快满二十了,不知学您的武功会不会太晚?” 呼延锦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很多拳脚功夫都是必须从小练起,年龄大了,骨头就硬了,许多招式就会做不到位。可是在现代,警察们学近身格斗术,也都是要进了大学才开始学,那是也是呼延锦现在这个年纪,也没谁说学不了的。 花有财笑道:“不妨事,我这套功夫叫做近身格斗术,靠的是技巧、力量和短小武器相结合,面对不同的敌人,又可以演化出不同的应对方法,你这个年龄练,爆发力强,正好。你去把院门插上,我和你练练。” 呼延锦刚想转身,只见花荞已经快步跑了过去,插上院门,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 花有财两个走到院子中间,花有财说到:“格斗术大类可以分为:进攻、防守和防守反击。进攻的制胜原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话音刚落,花有财忽然以右手反抓住呼延锦右手背,旋即右后转体,猛折他的手腕,呼延锦痛得叫了一声,花有财左腿向呼延锦右侧上步,再用肘部顶住呼延锦的背,呼延锦被迫顺着身体下压动弹不得。 他知道,若是师傅真用力,他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花有财松开手,呼延锦才得以直起身来,他激动的说:“师傅真是以巧用力,做到四两拨千斤,呼延锦明白了!” 花有财淡淡笑道:“这只是个入门的招式,但它也能体现出格斗术的精神。以后,你再慢慢体会吧。我可以先教你一些格斗的要点,更多的是要在运用中融会贯通。” 在旁边坐小板凳的花荞急了,上前抱住阿爹的胳膊道:“阿爹!你偏心!怎么这一招你就没教过我?” “这招使出来,需要比对方略高,至少身高相近,你一女孩子,学点防守就可以了,学什么进攻?”花有财不理她。 呼延锦笑道:“等我学会了,我保护你。” 端着茶水出来的云娘笑道:“这句话我爱听。花荞只有个弟弟,就缺个哥哥护着她。不知阿锦家里有没有娶亲?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 “阿娘!您又来查户口!”花荞不满的打断道。 呼延锦笑着回到:“回师娘,呼延锦从小就没了娘,又与父亲失散,跟着吴先生,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娶亲。” 云娘一听说从小没了娘,心里就止不住对呼延锦生出三分心疼,不过也更高兴了: 老花这个徒弟收得好!这么俊的小伙子,又不跟皇室沾亲带故,还知书达理的。这徒弟收着收着,就收成了女婿,最好! 第36章 假骷髅练就真本事 既拜了师傅,呼延锦把去应天府报到的时间,定在了十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每天到花荞家里,跟师傅学格斗术。 呼延锦身体素质很好,武功的底子也很扎实,他只学了几天,就能抓住格斗术的核心,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把踢打摔拿的要领都学到了。 “师傅,咱们这个格斗术可是个宝啊,近身战,应该没有对手了吧?您为什么不多带徒弟,把它发扬光大?”呼延锦试探着问师傅。 他暗中查了师傅的身世,师傅往上三代都是宝应本地人,而且是仵作行世家。可惜就是二十年前暴雨后山体滑坡,把山下的花家埋了,只救出花有财一个。 这一查,呼延锦还知道了一个秘密:花荞不是师傅的亲生女儿,她是师娘带着嫁进花家的。因为师傅、师娘有心瞒着,花荞、花荣到现在也还不知道。 花有财笑着说:“师傅已经老了,能好好守着你师娘过完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若是将来你有余力,把这套功夫传到大明军中,让军中将士在战场上增加一些战斗力,师傅也算为大明贡献自己的力量了。” 在花有财心里,大明亡得揪心啊。现在虽然还是永宣盛世的开始,明朝还要存在两百多年。可这汉人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还是不可避免的会走向灭亡。 旁边的花荞插嘴问:“阿爹,那咱家飞石术能不能也为大明做贡献?” 花有财哭笑不得:还真是女生外向,你爹就那么点本事,你倒是麻溜的一股脑往外端! 不过花有财也不是藏私的人,现在呼延锦又已经跟他学了格斗术,飞石术学就学吧。 “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很多使暗器的,手法都比阿爹厉害得多。我们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占了仵作的便利。仵作懂什么?大夫医活人,仵作医死人。仵作首先也是一位医生,他最清楚人体的骨骼。 人的骨头看起来很坚硬,可它有脆弱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每一块骨骼连接的地方,我们的飞石,打的就是最脆弱的环节……” 若说格斗术厉害,那是教官教的,可这飞石术那是花有财自己琢磨出来的,为这事他内心一直挺骄傲的。以前只能教教儿女,现在有人认真学,他立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大明也和以前的朝代一样,解剖尸体是犯法的,所以大家对身体骨骼的了解,基本靠从外面摸。花有财在现代就不同了,不但有栩栩如生的模型,医学院里那么多大体老师,也不是白白奉献自己的。 花有财说得兴起,却见呼延锦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身后,回头一看,原来是花荞把杂物间那幅骷髅架子给扛出来了。 他拍拍呼延锦的肩笑道:“对对对,我都忘了,这个模型适合你学习,别被它吓到了,过去摸摸,是假的!” 假的?呼延锦满脸狐疑,过去仔细摸摸,还真是假的,是用椴木雕成的,椴木呈黄白色,远看还真和白骨差不多。关键是,做得像啊!呼延锦是见过白骨的,只是没有那么完整,更没有仔细琢磨过。 花荞从骷髅架子后面伸出头来,笑着说:“呼延大哥,动物的骨骼弱点也一样,上次我打马腿,就是用了同样的方法。” 花有财也走过来,对着骷髅模型说:“人体共有二百零六块骨骼,其中颅骨二十九块、躯干骨五十一块,四肢骨一百二十六块。师傅也没做那么细,只把我们可以用飞石打击的地方都做了出来了。 阿锦,你来看,骨骼和骨骼之间,一般用关节和韧带连接,这几个位置,都是对起支撑作用的,如果进行对打击,对方很快会失去行动力,你摸摸你自己身上找一找......” 花荞见阿爹讲得认真,呼延锦学得更是认真,抿嘴一笑,悄悄到厨房找阿娘去了。 就这样,花有财既教格斗术,又教骨骼常识,两者结合起来,更让呼延锦眼前一亮,连格斗术也能打击更精准了。 呼延锦两天就把人体骨骼记清楚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连睡觉手都在身上数骨头。 花有财赞叹说:“你要是当时和我一起拜师,肯定是成绩最好的,比花荞学得快多了。” “阿爹!你这样说,人家还要不要当师姐啦?” “哟,阿爹忘了,还有人惦记着当人家师姐这回事......这样吧,阿爹教你们两个一个新玩法,阿荞也没学过,同时学一天,谁赢谁就当大的,行不行?” 一说有新玩法,花荞也来劲了,连忙点头同意。 今天阳光特别好,花有财心情也特别好,当了呼延锦十几天师傅,让他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心里对呼延锦很是满意:真不愧是我偶像的后代,想不到自己到大明快三十年,做得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所长,传给了这两个孩子。 花有财到工具房里翻出了那半副扑克牌,本来有二十七张,这些年自己练扑克牌飞镖术,用坏了六张,后来也没舍得再用了。因为扑克牌是纸牌,用旧之后,飞出去的打击力度都会下降。今天,花有财准备让他们见识见识,现代的飞镖术。 扑克牌:王炸!要不起! 花有财把扑克牌一亮出来,两人就稀奇得不得了。 “阿爹,这是什么?上面画的是什么人啊?” 呼延锦则翻来翻去,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叫扑克牌,它是用特殊的纸做的,所以怕水,记住了。现在,阿爹手上有二十一张牌,你们看好了,别眨眼!” 花有财也是起了玩心,表演了一套单手花式切牌,这一招当年在大学宿舍里,可是和舍友一起苦练了整整一个学期。这下把花荞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什么鬼? 这时正好云娘端着一盘桃子出来,只见花有财手指夹着一张纸牌,曲臂九十度,手腕联动一甩,纸牌飞了出去,正正插进最边上的桃子里面。把端桃子的云娘吓了一大跳。 呼延锦走过去拿起那个桃子一看,扑克牌没入桃肉,刚好被桃核挡住。 呼延锦也来了兴趣,将师娘端着的桃子放到石桌上,试着用刚才师傅的姿势来飞,刚开始飞出去就找不到方向,花有财过来,慢动作指点了几次,呼延锦将内力注入指尖,再用花有财的技法,纸牌直飞桃子,竟将桃子拦腰截断。 花有财心情舒畅,看着飞了几次,都刚刚擦边的花荞,笑道:“这下服气了吧?小师妹?” 看着噘着嘴的花荞,连在一旁看热闹的师娘也笑了。 花有财把扑克牌都拍在呼延锦手上说:“这些你拿回去练,就剩下这些,都送你。” 收好扑克牌,小师妹掏出石子不服气的说:“大师兄,咱们比比飞石,看谁厉害!”早知道就比飞石了。 呼延锦已经拜师十好几天了,师娘暗暗观察了好久,觉得自己真没看错,小伙子勤快、有礼,人也实在。别说花荞,花荣今年十三了,正是听不进父母话的年纪,有个大哥带着走正路,她也放心了。 师娘正美滋滋的做着女婿梦,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又把她吓了一大跳: 得,瓦又碎一块! 第37章 徐之锦备考下扬州 呼延锦拜师学艺十三天,天天跟师傅、师妹在一起,有时还加上积极热情的师弟,旁边又有师娘变着法的做好吃的,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有了家。 幸福总是短暂的,再怎么拖,呼延锦也该去南詹士府报到了。 永乐帝迁都到北都顺天府后,南都应天府还留有全套班子,但实际上权利重心已经北移,很多机构都成了贬谪、养老之地,领饷不干活,名存实亡。 南詹士府也差不多,也就是个联络点。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得了皇太孙的委任状,也还要来注个册,否则你到哪里去领俸禄? 呼延锦练完功,边收拾东西,边对师傅说:“师傅,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应天府,明天,我想去南郊瓦场拉些瓦回来,帮您补补屋顶。” 这段时间好在没下雨,要不师傅家里准得漏雨。 “明天学堂歇课,我也和呼延大哥一起去瓦场!”花荣这几天根本就没安心听讲,老惦记着和呼延锦一起学武功。相比而言,他更喜欢呼延锦的银丝软鞭,那比扔石子高大上多了。 阿爹虽然也教花荣格斗术、飞石术,可他五岁开始进学开蒙,在家时间很少。要是我像姐姐那样成天在家,学得多、练得多,功夫肯定比她强。花荣每次和姐姐比输了,都这么想。 花有财点头说:“那你们明天套车去,花荣去跟你娘拿银子。” “花荣别去,买几片瓦值几个钱?我拜师学艺,您也没收我六礼束修,就当我出把力,孝敬您老人家。”呼延锦笑嘻嘻的说。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呼延锦到师傅家时,花荣已经套好了车。见呼延锦骑着马来,花荣忙笑道:“呼延大哥,我骑马,你赶车行不?” “那有什么不行的?”呼延锦笑道。他这匹马叫“乌云”,已经十三岁了,还在壮年期,陪伴了他十年,性格最是温顺。 等到呼延锦坐上马车,马车厢里突然探出个脑袋来,小声笑到:“呼延大哥,我请你吃三丁包子!” 扬州的三丁包用料最是讲究,鸡丁要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要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也要用当季的鲜笋。昨天云娘得了好笋子,才想起动手包了三丁包。 “你怎么也去?干重活都是男人的事,瓦场又脏得很。你在家里等着我们回来不就得了?”呼延锦就算是收了三丁包的贿赂,仍旧老实不客气的劝花荞下去。 花荞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睛滴溜溜的转,小声催他到:“我去是有重要原因的……快走快走,等阿爹发现,我就走不了了!” 呼延锦知道这个人劝也没用,无可奈何的笑笑,轻轻一拉缰绳,马车便往福禄街走去。 “呼延大哥,你看如今这是暮春初夏,这么美好的时光,怎能全部浪费在家里,对不对?”马车离开家门,花荞说话声音也大起来。 “这就是你的重要原因?” “难道这还不重要?”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呼延锦心里暗暗希望,花荞永远都不要为自己的身世困扰,永远都那么简单快乐。 等到马车出了县城,花荞便钻出车厢,坐到呼延锦旁边,眉飞色舞的东张西望起来。呼延锦这才看清,花荞为了方便溜出去玩,今天穿的是男装。 在大明,像花荞这个年纪的女孩,十个有十个,是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是花有财家的姑娘搞特殊。 花有财是个小吏,吃的是县衙的粮饷,要养四口人不容易,可云娘除了平时织素布卖给染坊,她的手巧,还是宝应绣坊的外活绣娘,她挣得银子可比花有财多多了。 所以,虽是小吏之家,两个孩子从没感觉到家里穷,从小到大都在父母的呵护下,没心没肺的恣意生长。 花有财还保留着男女平等的现代思想,云娘心里总觉得亏欠了花荞,夫妇俩都没怎么约束她,最多嘴上喊两句,表面上不被街坊邻居笑话就行了。 这一点,呼延锦倒有点羡慕花荞、花荣两姐弟。 他们是空车,走得快,很快,两人就听见骑马的花荣在和前面马车的人在搭话。原来,前面车上的是徐之锦。 “姐,是徐二哥、徐三哥,他们要去扬州上私塾了!”花荣对后面车上的姐姐喊。 出城的路上能遇到花荞,徐之锦还真是意外惊喜。 他正满心埋怨,大哥把自己看得像个犯人一样,连溜出去告个别的机会都没有。自己最后一次见花荞,还是在县衙里,上次说他什么朋友的事,还没能好好问清楚。 徐之锦赶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和后面的花荞招手。呼延锦一看,加了一鞭子,把马车赶得快些,让他们更靠近一点。 “徐三哥,这就要去扬州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点了状元,就可以做驸马爷光宗耀祖了!”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说的。 嗯?驸马爷?不对,难道花荞觉得我一离开宝应就变心了?徐之锦赶紧解释: “我是去科考,不是去招亲,我更不想当驸马。花荞,等秋闱结束了我就回来!你若是去扬州,记得来找我,我就在梧桐书院......” “你别来找他,我大哥不让他和你玩,耽误学习……”徐之衡也从窗子探出头来抢着说,他还没说完,就被徐之锦捂住了嘴。 “我娘不让他……你……”徐之衡挣扎着还想说,被徐之锦拽到车里,两人嘿咻嘿咻的扭打起来,马车都快要被他们晃散架了。 呼延锦看着这两兄弟有趣,拉拉缰绳,笑着喊道:“走喽!”就赶着马车,超到他们前面去了。 “一路平安!徐二哥、徐三哥,祝你们都考个举人回来!”花荞边笑边对着被甩在后面的马车喊。 徐之锦想伸头出去应一声,可又被二哥缠住了……徐之锦这下总算明白了,二哥这不是去考试的,一定是收了大哥银子,专门为监视他去的! 再到前面路口转了个弯,他们就和徐之锦的马车分道扬镳了。 第38章 救错人平地起风波 瓦场灰蓬蓬的,花荣和花荞都没进去,就在外面等。呼延锦进去后,领着人搬了几筐瓦出来,在车上摞好,装了半车,三个人便往赶车骑马回走。 花荣天天上私塾,出来就跟放羊一样,一上马就跑没影了,跑到前面兜了一圈又再跑回来。就这样,小伙子精神抖擞来回跑了三、五趟。 “呼延大哥,你快叫住他,别把乌云累坏了。”花荞心疼那匹被弟弟折腾的马。 呼延锦笑笑说:“没事,也很久没让它撒欢了。以前,跑最长的一次,我骑着乌云连续跑了三天三夜。 那次,我们每天只就地休息一两个时辰,醒来吃点东西继续跑。就那样跑,也没把它累趴下。”就是那次,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主子……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儿子。 “哇,那得跑多远啊......呼延大哥,吴先生有很多事情给你做吗?” 呼延锦暗笑自己:让你说吧,人家可是个小机灵,自己挖个坑,还得自己填起来。 他只好说:“呃......刚好乡下出了点事,人手又不够,所以就让我一个人来回跑了两趟……” 花荞还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到花荣在前面大叫一声“啊……”,呼延锦紧打了两鞭,马车加快速度向前。 一拐弯,他们很快就看见花荣正坐在地上,呼延锦那匹马,刚刚被一个中年男人抢了,骑着跑了。 呼延锦急忙跳下车扶起花荣,看他没事,便曲起食指放在嘴里打了一声唿哨,只见那乌云嘶叫着转身,掉头就往呼延锦这边跑。 乌云是匹从小养大的好马,对主人绝对服从和忠心,呼延锦十一岁的时候,有一次出任务,去时小河水不大,回来已经涨水了,呼延锦没经验,掉到了河里,还是乌云咬着他衣服,把他拖到岸上。 骑在乌云背上的男人急了,使劲扯着缰绳,要把马头再转回去。乌云不乐意了,我主人叫我呢!它拼命的撅蹄子,想把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人和马正在较劲,呼延锦赶到了,他一个伸手,银丝软鞭便直奔那男人的手腕而去,卷在他的手腕上,呼延锦再狠命一抽,男人便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你以为人人都是萧忠? 呼延锦冲上前去,一脚朝着地上的男人的腿关节踢去:师傅刚教过,打关节,四两拨千斤! 地上的男人痛得抱着腿大叫一声,怒气冲冲的吼道:“你什么人啊?问也不问,上来就打!” “你抢马还有理了?打的就是你!死强盗!”呼延锦骂道。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至少有六七匹马,正在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那男人顾不得痛,一骨碌坐起来,可腿站不起来啊,他向呼延锦、花荞拱手到: “我是好人,有人在追杀我,现在我腿也被你们踢断了,你们行行好,不要见死不救,只求你们把我藏起来。” “什么人在追你?”呼延锦警觉的问到。 “是......官府的人。我骂皇帝是个滥杀无辜的魔王,所以……他们要杀我!”马蹄声越来越近,听着就要转弯了,那男人满头是汗,也不知是腿痛还是着急。 呼延锦扫了一眼那中年男人,穿的是一件栗色武官常服,上绣獬豸图案:六品武官?骂皇帝?看在你骂皇帝的份上,我就救你一次。 呼延锦看了看花荞说:“先把他藏在马车里。” 花荞虽然觉得骂皇帝也不怎么对,但还是紧张的点点头。花荣从没遇到这样刺激的事,既然呼延大哥说藏,那就藏。 花荣到马车上去把那堆瓦挪开,呼延锦扶着那男人上了马车,让他钻到那堆瓦的后面,在用瓦堵上。从外面看,就是摞得整整齐齐的瓦堆。 “别上车!我们跑不过他们。坐到路边去。”呼延锦拦住正要上车的花荞。姐弟俩就跟着呼延锦坐到路边,装作喝水歇脚。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抓在手上。 很快,那队人马拐了个弯,就到了他们跟前。 打头的是一位着金丝绣花青色曳撒的年轻男子,二十岁上下,精明俊逸。行到他们三人面前,勒马问到:“你们刚才可有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这里经过?” 呼延锦笑道:“不曾。” “车上装的是什么?”年轻男子狐疑的看了一眼呼延锦:此人看见官差,也太镇定过头了。 花荞站起来答到:“装的是盖屋顶用的瓦。” 年轻男子这才发现,三个人里面,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还真是有趣! 他下了马,走到马车旁边往里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几摞瓦,占了大半个车厢。 瓦是硬东西,也不方便他用剑扎。年轻男子用手推了推,瓦堆很结实,推不动。 “这么点瓦,房子很小吗?”那男子随口问到。 “是补漏用的,用不了多少。”呼延锦答道。 那男子看看车里的瓦,又看看花荣,忽然用剑柄托起花荣的下巴,脸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到:“你真的没有看见过一个中年男人?” 花荞激动得就要冲上前去保护弟弟,呼延锦一把拽住了她,不动声色的朝她摇摇头,他自己的手,却做好准备,随时要往怀里摸。 花荣虽说心里害怕,但他看见呼延大哥很镇定,自己要出事,呼延大哥肯定会救自己,便鼓起勇气,昂首说到:“我们就坐在路边休息,什么也没看到。” 年轻男子的剑柄松开花荣的下巴,没表情的扫了一眼花荞和呼延锦,过去翻身上马,对着几个随从说:“走!” 几个人便继续打马朝前追去。 等那队人马走远了,呼延锦才说:“后面几个穿红比甲的,我看到了他们的腰牌,都是刑部的捕快。那人竟然是刑部要抓的人,恐怕,不会是骂皇帝那么简单。” “那我们过去审审他,若是坏人,我们便将他绑了,悄悄扔到县衙门口,也别救错了人……” 两人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花荣在马车后面叫到: “那人不见了!” 第39章 易呈锦追踪失逃犯 花荣在马车后面叫“人不见了”。 呼延锦和花荞忙绕到马车后面一看,那人甚是狡猾,用自己的披风兜住那些瓦,再让瓦往他自己身上倒,腾出前面的空间后,他便跨过瓦堆钻了出来,从车后面跑了。 瓦有披风兜着,也没发出什么响声。 花荞愤愤的说:“救了他,不声不响就跑了,果真不是好人!不怕,他的腿有伤,走不远,我们去追!”扭头就要走。 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摇摇头说:“算了,我们没必要卷进这件事里,跑就跑了,就当我们从没遇到他。快回去吧,耽搁太久,师傅要担心了。” 三个人回到家里,果然,饭也做好了,花有财和云娘都在伸长脖子等他们。 吃了饭,呼延锦把外衣一脱,穿上师娘为他准备的一件旧罩衣,和花荣两人,一个上瓦,一抛瓦,很快就把屋顶上破损、开裂的瓦片都换下来了。 最后还剩了十来块瓦,都堆在院墙角。反正将来他们还要练飞石的不是? 穿好衣服,呼延锦和师傅、师娘告别。出发是明日,但去南詹士府报到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任务,就不好说归期了。 走之前,他把花荞扯到一边说:“今天的事,反正也没人看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承认见过那个男人,对花荣也要这么说。记住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要不,我再等两天,等到确定没事我再走,我还是不放心你......” 花荞笑着把他往门外推:“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再拖两天,手上的委任状就过期啦。那你怎么对得起皇太孙殿下?” 回到私塾,呼延锦把今天在路上遇到刑部抓人的事,也跟吴先生说了。 吴先生撅着他的白胡子说:“骂没骂皇上不知道,但跟皇上有关,却是十之八九。刑部有十三清吏司,普通的案子,动用的应该是浙江清吏司的人手。 若不是与皇上有关,就一个六品武官,京城刑部的捕头主事,又怎会千里迢迢,追踪到了扬州?我们如今很难及时得到顺天府的消息,你入了詹士府,也许会好一些。” “那我不如连夜赶往应天府,明日一早便到詹士府报到,也好探听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呼延锦其实是想早点赶回来,花荣还小,若是那个刑部大人真找什么事,总不能让花荞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早去早回。 “哎呀,就是连夜赶路就是太辛苦了......”吴先生有些不放心。呼延锦是吾将军的独子,前两天穹窿山给他回了信,说同意让呼延锦潜伏到皇太孙身边,对将来起事可能会有些帮助。 于是他又对呼延锦说:“穹窿那边,已经另外派了人接你手上的事,不过,说是他身体越发不太好了......唉,不过四十来岁,东逃西躲那么多年,也难为他了。 世间万物,存在即真。我劝他们顺应天时,趁早放手,他们也不肯听,偏要争一争,你父亲就是当中最犟的一个......” 呼延锦还是第一次听到吴先生讲这样泄气的话,不禁抬头多看了他两眼,吴先生笑道: “我一个朽木,不是害怕,是看淡了。你还年轻,遇事不要太固执,凡事朝前看。只要大明好,大明的百姓好,我们的初心也就达到了。这就是为师传授给你的心得,你要记好。” 呼延锦感激的点点头,他知道,吴先生在他去詹士府报到前,讲这一番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辞别了吴先生,呼延锦也不耽搁,随便收拾了衣服银钱,便快马加鞭,星夜赶往应天府。 他这边刚刚离了城,悦来客栈天字号房里的大人,便得了捕头的回报。 “哦?男的连夜离了宝应往南走?是去扬州还是应天?那女的呢?” “女的和那个少年应该是一家人,回了花家之后没有再出来。”严捕头回答,见易主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李捕头他们也回来了,我们人手太少,没法大面积搜查,只沿路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陈凯的踪迹。现在天又黑了,只好等明日再说……” “不可能追到扬州还给他逃了!浙江清吏司查到陈凯到扬州是要投奔谁了吗?” 今日,呼延锦他们遇到的这位年轻男子,便是刑部的主事之一,易呈锦。 刑部共有五位主事,他是最年轻的一位,要明年过了年,才满二十岁。但别看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却已经派头十足,和他担任刑部左侍郎的义父,有几分相似。 “今早才给他们去的函,应该......还没有那么快......”严捕头有点冒汗,大家都是肉做的,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他甚至觉得,易主事不应该姓“易”,应该姓“难”。 虽然他当上主事,靠的是自己办案的业绩,可大家怕他,多半还是因为他背后的刑部左侍郎魏大人。 魏大人虽然只是左侍郎,但实际上就是刑部的当家人。刑部尚书吴中,在永乐十九年因劝阻永乐帝第三次亲征而下狱,后虽官复原职,但实权不再,而由刑部左侍郎魏大人掌权。 易呈锦从小就被魏大人收为义子,文武皆加以培养,十七岁入刑部,十九岁因办事得力,升做正六品主事。 此次通州右卫镇抚陈凯,参与太监王俨与赵王随从孟贤勾结谋反,事发之后,陈凯仓皇出逃,易呈锦未假地方清吏司之手,而是领命自己带着几个都头,一路追捕至扬州府宝应县。 易主事就是想邀功!严捕头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易主事又交代:“给我盯紧花家,陈凯逃脱,她家脱不了干系!” 今日他们往前追了一端没有追到人,易呈锦便怀疑还是路上那三个人打了马虎眼。现在听说最年长那位男子星夜离城,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严捕头应了一声,赶紧从房间退了出来,生怕易主事又提什么新要求: 唉,我好难! 第40章 詹士府上任委首案 花荞在家中一夜无事,呼延锦却一夜未眠。 他只让乌云跑了三十里地,到了驿站,呼延锦凭着皇太孙的委任状,换了军马,就这样每隔三十里地,他便到驿站换马,马休息,自己却不休息,跑到应天城外,刚好五更天。 城门一开,呼延锦便牵马进了城。 应天府还是京城的时候,呼延锦来过多次,有两次是过来买药,那时是皇城,进出城都查得很严。 呼延锦记得,他十三岁那年的正月初八,一个人到应天府来买药,排在进城的队伍里不是很显眼。正月还冷得很,可那天大家在城门外排队却排了很久。 因为那天瓦剌的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派使臣来京城谢罪,不但归还瓦剌所拘留的大明使臣,还送来了大量的贡马。那天,皇太子朱高炽亲自到城门迎接归来的大明使臣,呼延锦记得,远远看见皇太子胖胖的,但是笑声听起来很和善。 那些贵人都进城以后,老百姓还是在城外等了好久,因为贡马很多,马排着队进城,看着都很漂亮。 小呼延锦当时就想,永乐帝不错啊!让那些番子们又老老实实朝贡来了!可不知道父亲他们为什么会不以为然,好像一切都是应该的。但是,那个人听了之后,虽什么也没说,却不断点头。 这两年,应天府沦为了陪都,马屎表面光而已,城防管理也松了很多。 若不是遇到了皇太孙,呼延锦过一阵子,也打算到应天府来找人,一个久寻不见的人,他去到扬州府,发现之前得到的线索又断了,只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在十九年前就到了应天。十九年,什么都变了,何况一个人? 现在找人的事已经另派他人,呼延锦不知为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 呼延锦凭着委任状,很快进了宫。 没想到眼前的皇宫,一派人走茶凉的颓败。虽然宫阙楼台依然还在,却没有了人气。因皇宫北部地基有些下沉,宫殿地势前高后低,前两天下的雨都还积在地上,一滩一滩的排不出去,也没人来把水扫开。 呼延锦只好踩着薄薄的积水,来到清宁宫旁边的詹士府。探头看看,还好,没白跑,里面有一个人。 “来找徐詹士的?他今天腰疼,没来。要找他,就上他府里去找。”里面那个人瞟了呼延锦一眼,又继续往他的盖碗里小心翼翼的添茶叶。看上去,像是今年的春茶。 呼延锦边从怀里掏委任状,边笑着说:“不是,我是来......” “没人教过你吗?宫里不能称‘我’,要称‘臣’,或是‘小人’......话说,你是‘臣’还是‘小人’?”那人见呼延锦年轻又面生,可又能进到宫里,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人。 呼延锦便将委任状递了过去。那人打开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原来是呼延大人,皇太孙已经着人通知过了,说您要来报到,这十几天都没见您来,还以为您不来了。是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您若是早几天过来,还能赶上这个月发饷......” 他一边给呼延锦让座,一边自我介绍:“下官是南詹士府録事,名叫马天德。您叫我马録事就行。” 马天德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转身亲自给呼延锦沏了杯茶。呼延锦注意到,马天德另从一个旧盒子里倒的茶叶,与他自己盖碗里的不一样。 马天德笑着说:“呼延大人,您稍候,下官这就给您换官印与腰牌。官服只有这么一身,按照皇太孙那边给的大概尺寸做的,剩下您得自己做,要求都写在纸上了,做的时候,记住不能僭越等级。 您哪,从今往后,每月五日领俸禄的时候,过来找下官就行了,若是有事来不了,攒几个月一起领,更好。 如今南詹士府、左右春坊的人,都已经不齐了,太子、太孙都不在南都,詹士府也就这样。这里平日就下官一人当值,不过一般也没什么急事。” 呼延锦只听着,并未搭话,端起盖碗来呷了一口茶。现在已近夏天,今年的春茶也不难寻,马天德给自己泡的应该是去年的陈茶,味道已经很淡了。 呼延锦不禁暗笑道:南皇宫已经落魄至此了?看来,自己也不能指望着,靠自己司直郎的那两个俸禄过日子,怪得马天德让自己攒几个月再领。 马天德开了柜子,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子双手递给呼延锦,笑道: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人您这样年轻有为,又与皇太孙交好,为何不直接到顺天府就职,何苦来这个养老的应天府?您不觉得憋屈啊?” “臣家住宝应,且家中老人年逾七旬,需要人从旁照看,皇太孙顾念臣一片孝心,故让臣在南都行走。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听从皇太孙安排。”呼延锦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下官还奇怪,怎么南詹士府还往里进人,而且还是个高配......您看,司直郎本是个从六品官,皇太孙却给您直接配到了六品,这不是看重您,又是什么?” 马天德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到柜子里拿了一个青竹筒,递给呼延锦道: “这是昨天夜里才送到的急件,指明是交给呼延大人您的。昨晚下官还犯愁呢,您这还没报到,任务就已经来了......可见皇太孙是要重用您啊!” 呼延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任务单,上书: 通州右卫镇抚陈凯谋反事发,向南逃窜,意欲与投奔扬州同党,刑部主事易呈锦带队前去捉拿。 现命南都詹士府左春坊司直郎呼延锦,即刻配合刑部,在扬州、镇江、应天一带,搜捕反贼陈凯并其同党,同党首徒,其弟陈璇。 任务单下面盖着皇太孙的私印,说明这是皇太孙直接给呼延锦下的命令,南詹士府不得过问。所以刚刚马天德才会说,呼延锦与皇太孙“交好”,要“重用”他。 呼延锦再看竹筒,里面还卷着一张宣纸,猜就应该是陈凯的画像。 打开画像一看,呼延锦心里暗叫不好: 昨日被他们藏在马车瓦堆后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这个要捉拿的反贼,陈凯! 第41章 锦非锦不打不相识 呼延锦拿了一包领到的东西,出了皇宫。马天德贴心的找了块布,给他打成包裹。 到自己寄存马的酒楼,呼延锦随便吃了些东西,马也已经喂好了。刚才那张画像,已经让他的倦意全无,他只一心想着快点赶回宝应,看看如何弥补,昨天自己一时意气捅下的娄子。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连累到花荞、花荣姐弟俩。 呼延锦还在路上紧赶慢赶,他已经换回了乌云,离开了最后一个驿站。可易呈锦却已经在花家门口下了令: “给我搜!” 易呈锦不是一个孟浪的人,若不是今早严捕头他们,在昨天遇到花荞他们的地方发现了证据,以他现在手上的这点兵力,他绝不会冒冒然暴露自己,去搜一个百姓的家: 路边的荆棘上,挂着一块布条,他们对比过,就是六品武官官服常用的青色绫罗。 昨天那三个人,在撒谎! 看着突然冲进家里来的几个捕头打扮的人,花有财连忙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我是宝应县衙的仵作,都是自己人。我们一家四口,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仵作?你是叫花有财吧?你的儿子女儿呢?把他们叫出来!我们刑部易主事有话问,不好好合作,有你们苦头吃!” 严捕头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家人姓甚名谁,几男几女。昨天在路上遇到的三个年轻人,一男的昨晚只身出了县城,还有一男一女,就是这个仵作的一对儿女。 云娘和花荞、花荣听到动静,也都从屋里出来了。花荞一看站在院子里的易呈锦,心就凉了半截:糟了!是昨天那几个刑部的人! 花荣心里也打鼓,今天呼延大哥肯定已经去应天府了,自己是个男人,要站出来保护姐姐。 正想着,易呈锦朝花荣走去,这个臭小子年纪不大,昨天竟敢骗自己!今天就要让他看看,对刑部的人撒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还没走到跟前,易呈锦的左手拇指,已经将剑弹脱了鞘,右手也搭上了剑柄。花荣脸都变色了,死死的盯着这位官爷的右手。花荞一步上前,伸手挡在弟弟的前面: “这位大人,我弟弟还小,他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 “你以为我不敢对女人动手吗?” 易呈锦的剑已出鞘,箭尖准确的抵在花荞的脖子上。他是从没对女人动过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细看眼前这位姑娘,今日着粉衫白裙,头上的随云髻只一支米珠串花钗子斜斜别着,比昨日着男装的她,娇媚了何止三五分……易呈锦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丢脸!女人你也用剑比。 花有财可不管他想什么,连忙挡在女儿前面,手指慢慢将易呈锦的剑移开,赔笑道:“刑部的大人是吧,有话好说,他们都只是孩子,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剑:移开就移开,反正我也不怎么坚持。 易呈锦剑回鞘,刚想开口,刚才进来就四处搜索的严捕头,拿着马棚里找到的那件披风过来,递给易呈锦道:“主事大人,找到了!这是应该就是陈凯的披风!” 披风的系带端上,左右各绣着一只团形獬豸,和易呈锦的一样。六品武官。 花荞脑子“嗡”的炸开了:昨天呼延锦上房换瓦前,把披风交给自己,让自己找个地方烧了。可当时阿爹、阿娘都在旁边,她只顺手把披风放在草料堆上,心想等有空了就去烧。 自己的一时疏忽,今日不仅要让自己送了命,还要连累爹娘…… “这位姑娘,你还觉得是本官冤枉你吗?昨日被你们藏起来的逃犯,现在何处?!”易呈锦冷冷的问道。 逃犯?花有财疑惑的看了花荞一眼,昨天阿锦他们几个买瓦回来,吃饭、修屋顶,也没见他们几个有什么不对劲啊,怎么就藏了个逃犯? 这件墨绿色的披风,昨天自己是看到过,不过以为是阿锦的,也就没问……若是早看到上面有六品官的团纹,怎么也不会不过问。 自己在衙门做事那么多年,文官飞禽、武官走兽的九品纹样,虽没全见过,那也是知道的啊。 旁边的云娘并不认得这个图案,她看着披风问花荞:“这,这不是阿锦的吗?昨天我就看见他递给你……” 阿锦?易呈锦有点恍惚。以前义母也这样称他“阿锦”,几年前义母过世后,就再没人这样叫他了。 “师娘,那是我的。” 花荞循声望去,不是幻觉,真是呼延锦来了!他还是不放心自己,没有去应天府吗?他怎么这么傻?也没看看清楚东西,就先认了去! 外面走进来的呼延锦确实没有看到东西,不过,师娘那句话,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这位刑部主事易呈锦找到了什么,心里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 “你的?”易呈锦不禁冷笑道:“你就是阿锦?” 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心念流转之间,易呈锦将手上的披风一甩,剑就出了鞘:既然你是武官,本官就用武官的方式会会你! 呼延锦并不是个弱鸡,一手去夺披风,一手软鞭已经夺面而去。易呈锦刚才并没有看到他拿有武器,还觉得自己欺负了他,突然一条鞭子横空而来,急忙回剑去挡。 二人鞭来剑挡,过了几招,呼延锦手腕一转,软鞭宛如银蛇一般,朝易呈锦的手腕卷去,一时间,二人四手都无法动弹。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呼延锦欺身向前,屈膝向易呈锦下盘攻去:近身格斗术! 呼延锦没下死手,但已经足以让易呈锦松手了。那件披风已经到了呼延锦的手上。 他笑道:“本官的东西,自然会回到本官手上。” “你是什么人?”易呈锦实在没有看清,刚才自己是如何被制服的。 “詹士府六品司直郎呼延锦,领武官衔,披风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而且,本官还知道,你是刑部主事易呈锦易大人,你到扬州府来,可不是欺压百姓的。” 呼延锦将地上的剑鞘捡起来,递给了易呈锦。 旁边的刘捕头一听,赶紧过去对易主事耳语了一番:我们确实收到消息,说詹士府呼延大人会协助我们追逃,没想到,呼延大人就是他! 易呈锦微微一笑:“原来是呼延大人,一场误会。” 花荞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花荣一直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只听呼延锦也笑着说: “易大人,承让!我们这是不打不相识。” 第42章 断头崖逃犯竟自焚 呼延锦一句“承让,不打不相识”,也给了易呈锦一个台阶下,毕竟当着下属的面被收拾,终归不是太光彩的事。 花有财一看化干戈为玉帛了,赶紧说道:“既然是误会,阿锦,你就请易大人一起,在师傅这吃了晚饭再走吧?” 旁边几个都头以为他们高冷的易主事一定会拒绝:刚刚还恶狠狠搜查人家,搜完还要留下来吃饭,以易主事的行事风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呼延锦刚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易呈锦,他竟然说:“那就叨扰了。” 一定是看人家闺女长得漂亮!众都头暗想。 他们不知道,易呈锦只不过是为了,花有财夫妇唤的那一声“阿锦”。这是他一个孤儿,心里唯一的一点亲情记忆。 “不知呼延大人为何唤花仵作为‘师傅’?莫非花仵作还会武功,是位隐世高人?”易呈锦这样说,是因为自己实在看不出花有财是个内家子。若非他不会武功,就是他功夫太高了,深不可测。 “不,我是在跟师傅学仵作行技艺。皇太孙詹士府会接到太孙各种命令,有时候也会要密查案件,仵作行博大精深,我也是才拜师不久,学到还只是皮毛。” 原来是仵作行的师傅。 “易大人,我也是今日才接到皇太孙指令,让我配合你缉拿逃犯陈凯及其兄弟陈璇。昨日途中偶遇时,尚不知此案。今日你们又如何会查到花府?莫非是在我们见面的地方,找到了什么可疑之物?” 易呈锦微微一笑:“正是如此。” “那就是说,陈凯其实也曾经路过该处,只不过时间上和我们错开了。我想,仍旧可以从发现可疑的地方开始仔细搜查。” “已经有人在那一带搜了,只是我们人手有限,那一带又是山林,搜查比较困难。我倒是想,是不是直接下扬州找到陈璇,守株待兔。毕竟他不会笨到一直待在宝应。” 呼延锦暗道:他可能不想待在宝应,可昨天自己踢他那一脚,够他瘸上一阵子,除非他找得到马车,否则,他凭那条腿要去扬州也不容易。 两人正站在院子里聊着,云娘在堂屋门口叫:“阿锦,来吃饭了!” “好!”“好!” 两人都愣了一下,呼延锦是突然想起易呈锦的名字也有一个“锦”字,两人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缘分。易呈锦是恼自己,怎么鬼使神差会去回答。 云娘也笑了:“我都忘了,易大人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在家你娘亲也是这么叫你吧?” 易呈锦略有些尴尬的笑答道:“是。” “那没关系,叫的就是你们俩,快来吃饭吧。”云娘把菜饭摆好,就退到厨房里,今天有男客,她和花荞都在厨房的小桌上吃。 “阿娘,刚才你在外面笑什么?” “娘笑,叫一声‘阿锦’,两个人回答。” “对哦......还好徐三哥不在,要不三个人都叫阿锦。不过没关系,易大人就来这一回。” 母女俩正在边吃边说话,忽然花有财进来说:“到外面来吃吧,外面坐着宽敞。” “那哪方便,几个大男人,咱娘俩坐这还自在。” “他们俩都走了,走走走,出去吃。”花有财帮她们端起桌上的菜就往外走。 花荞奇怪的问道:“走了?这也吃太快了,他们都是把饭菜直接倒进肚子里的吗?” “刚才有个都头来说,已经找到他们要抓的逃犯了,两人也没吃两口,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看阿锦的眼圈都是黑的,这小子刚才说,昨天夜里他就赶去应天府了,今早接了任务,又马不停蹄赶回来。” “今天全靠他回来得及时,要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位易大人,我看就是个会下狠手的。”云娘刚说完,花荣就帮易呈锦辩护道:“易大人那也是职责所在。” 他倒是心胸宽广,不计较易大人两次拿剑比着他。 “阿爹,他们有说逃犯是在哪发现的吗?” “没注意听......又不是我衙门里的事,管那么多干嘛?” “我听到了,那都头说是在断头崖发现的。”花荣抢着说道。 断头崖,其实离他们昨日救那个逃犯的地方不远,想来他的腿受伤了,虽然从马车里逃跑了,但还是走不了远路。 不行,得过去看看,万一那个逃犯说出自己藏在她家马车里,那呼延大哥认下那件披风的事,不就露馅了? 花荞两下就把碗里的饭都倒进肚子里,站起来就说:“阿爹、阿娘,我出去一下。” “才吃了饭又去哪?” “那个......那个许茉妍说请我喝凉茶......我走啦!”也没等父母批准,花荞一溜烟跑了。 刚跑到门口,就见呼延锦火急火燎的骑马过来,他一见花荞就翻身下马道:“正要进去找你,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也是去找你啊!听说昨日那个逃犯找到了,我怕他会说出我们把他藏起来那件事。” “他永远都说不出来了。找到的是尸体,他人已经在断头崖的崖洞里自焚了。本来应该请仵作去验明正身,但易呈锦和我商量,此事最好不惊动地方衙门。我想来想去,只有私下找你帮忙......” “自焚了?那还能认出是他?好,我跟你去!”花荞跃跃欲试。 “验尸......你不用拿工具吗?” “那你等我会。” 花荞辫子一甩,转身又进了院子。及腰长发上松松系着,一个衣服同色的粉色蝴蝶结,就像是欢快得随时要飞起来一样。 呼延锦看愣了:那木头人像,应该雕个长辫子的,自己一直当她是看着长大的小妹妹,还没注意到,小揪揪……长大了…… 呼延锦还在看着花荞的背影发愣,花有财闻声过来了,呼延锦赶紧和师傅说了逃犯自焚的事。 花有财想想,既然不找地方衙门,自己肯定不能出面,让花荞去也行,反正是焦尸,大明朝仵作对付焦尸的办法不多,验得怎样都不太要紧。 花荞牵着马出来了,背着她装工具的藤编背篓,笑盈盈的说: “呼延大人,咱们出发吧!” 第43章 生疑点素手剖焦尸 花荞和呼延锦二人很快就到了断头崖。为什么叫断头崖?不是说人到了上面头会断,而是很久以前,山顶一块风化巨石滚了下来,这座小山,山顶就成了平的,像断了头一样。 断头崖下面有一个崖洞,因为离路边不远,偶尔有人会去里面歇脚,尤其是遇上大风大雨,这个崖洞更是受欢迎。 现在,崖洞里就围了一圈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花荞松了口气:还好,是半焦尸。 易呈锦看见他们进来,先是愣了一下,他以为呼延锦回去是请师傅花仵作来,没想到来的是花荞。他又有些好奇:一个女子,看见尸体也不怕的吗?何况这焦尸,连都头们看了之后,都有两个把中午饭吐出来的...... 主要是大家都还没吃晚饭,要不吐的更多。 花荞朝几位都点点头,有几位刚才搜家都见过。她把背上的藤篓卸下来,从里面拿出口罩、白手套戴上。呼延锦朝她的手套多瞟了两眼:哦,你有新的,那就不用还你了。 花荞并没有马上去翻尸体,而是细细检查尸体周边的地面。大家之所以断定这具焦尸是逃犯陈凯,主要是因为地上有一块烧断了绳子的腰牌,那是一块铜牌,上刻:通州守御。 腰牌没错。 尸体身边残存的一些衣服边角碎片,有一两片还看得出原本布料、颜色,花荞捡起细看,正是那日中年男子所穿栗色绢帛。更明显的是尸体的鞋,看烧焦的形状,应是一双皮制靴子,燃烧后靴帮与靴底分离,靴底反而得以保存完整。 易呈锦、呼延锦和这些都头们都很熟悉这种鞋底,武官爱穿,这种靴子被他们称作“爬山虎”,底轻薄却结实,是皮质注蜡的,可以防水。大明禁止庶民穿靴,就算是官吏穿靴,也与衣服一样,有等级制度,可低不可高。再一看那靴底的尺寸,和陈凯的身高也吻合。 可花荞总觉得哪里不对。 尸体是基本燃烧完了,火自然熄灭的。从身下厚厚的草灰看,陈凯找了不少干草助燃。看来,他求死之心还是满坚决的,不,是她! 焦尸外部的性别特征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但花荞感觉骨骼尺寸不对,这更像是一个女人的骨骼。她将鞋底拿起来,比在焦尸的脚上,抬头看看呼延锦。 呼延锦和易呈锦立刻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两人凑上前一看,很快就明白了花荞的怀疑。 这不是陈凯,甚至......不是个男人! 花荞把口罩拉下来,小声的说:“我需要解剖这具尸体,看看她是生前还是死后被焚烧的?” 解剖?这个词两人都没听过,不过既有“解牛”,自然就有“解人”,“剖”就更容易明白了,用刀切呗!但是......剖尸犯法...... 易呈锦站直身子,远远围着的六个都头说:“你们到洞口守着,姑娘一会要检查尸体,焦尸一翻动,皮肉脱落可能更恶心,你们想留下来也行,还想吃晚饭的,就到洞口去等着。”话音未落,几个大男人早跑没影了。 见洞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花荞打开自己的藤篓,拿出一把刀,顺着死者的口鼻咽喉处往下剖开,因为是半焦尸,这一剖,烧焦的皮肉便脱落下来,但可以看见烟灰、炭末只停留在口鼻处,气管向下都鲜有烟灰。 花荞还清楚的看到,这个人没有喉结,是女性无疑。 “这是个女人,她的肺脏之内并没有烟灰,应是死后才被焚烧,而且,焚烧之后居然还看得出勒痕,有可能是被勒死的。陈凯将自己的衣服鞋子穿在她身上,伪装成自己已经自焚身亡。既然是匆忙换衣服,那换下来的衣服,必被他藏到哪里。” “既要伪装,为何找一位女性?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易呈锦有些想不通。他嘴上一边说话,眼光却往崖洞的边边角角扫去。 呼延锦却知道,陈凯腿上有伤,他也许是迫于无奈,才找到一个女人做替死鬼。 “有了!” 两人急忙朝花荞看去,只见她从焦尸的头颅下的灰里,捡出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金簪子,就是一个簪脚头上顶着一个蘑菇头,大火烧过,簪子已经变了形。 “这叫金裹头,一般是一对,庶民家的女子,有一对金裹头固定发髻,已经很不错了。”花荞看两个男人都没经验,便对他们解释到。 三个人又把焦尸慢慢翻开,在草灰里扒拉了一阵,却再没有找到第二个。 呼延锦道:“陈凯没了外衣靴子,他应该也跑不远,估计会藏到天黑才出来,我们连夜去搜,哪怕找不到,外面有动静,他轻易也不敢往外跑。今晚把他堵死在宝应,天亮再去寻人。” 易呈锦看了看地上那具女尸,说了一句:“想要热闹?连夜破案不就热闹了?”说完,他便走出崖洞,跟外面的都头交代了几句,两个都头便匆匆去了宝应县衙。 刑部的主事大人,在县城旁边的断头崖发现了焦尸?这还了得?许县令立刻召集人手赶往断头崖。到了才知道,还有位皇太孙詹士府的司直郎也在。二人官衔都在县令之上,许县令哪敢怠慢,赶紧让花仵作上前验尸。 花荞蹲在阿爹身边,花有财检查了一下,也得出了花荞同样的结论:此妇人为先死后焚。 花有财指着颈部补充道:“她的颈部勒沟甚至没有因为焚烧而消失,甲状软骨板和环状软骨骨折,因此死因倾向于被勒死。” 宝应县衙的人,都习惯听花有财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词,没什么特殊反应,可易呈锦和那几个刑部的都头,都像听天书一般,瞪眼张嘴,连焦尸看上去也没那么恶心了。 难怪呼延锦要跟花有财学仵作技艺,还真是神啊!易呈锦心里赞到。 既然死了人,易大人又要求连夜排查,县衙一班人回去就沿街鸣锣,挨家挨户查问,有没有人,天黑还没回家的。 很快就查到了两户。 第44章 飞来祸娇娘成枯骨 这少了人的两户家主,很快被带到县衙。 一户是寡妇田王氏,公婆说,吃了晚饭就没看见人,两老还以为儿媳妇在自己屋里,官差一盘差,才发现儿媳妇屋里人影都无。 一户是陈家新媳妇陈李氏,中午去田里给丈夫送饭,去了就没回来,下午丈夫实在饿得慌,回到家才知道媳妇出门送饭去了,还没回来。二牛慌忙出去找,来回走了两趟,也没见着媳妇儿。陈二牛正打算天亮去报官,官差就找上门来了。 一听陈二牛说媳妇儿送饭走的那条路,易呈锦便对他说:“你跟我们走,你媳妇儿兴许已经找到了。” “大人,草民怎么不用跟去?草民儿媳妇也没回来。”田老头着急问道。 易呈锦回头对县衙的都头说:“去查查,田寡妇有没有相好的?找到相好的,人就有了。”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易主事年轻是年轻,经验却很老道。 陈二牛也高兴的催促道:“大人,我媳妇在哪?咱们快走吧,我接她去。”两人成亲没俩月,正是跟新媳妇如胶似漆的时候,今天寻不着人,都快急疯了。 易呈锦站定,掏出那支金裹头,问道:“陈二牛,这支金簪,你可认得?” 那怎么不认得?变形了也认得!这是成亲时陈二牛亲手给媳妇儿戴上的,他还歉疚的说,这对簪子小了,等秋天卖了粮食,给媳妇儿再另买一对大的。当时媳妇儿羞答答的样子,他现在都还记得。今天在家里他还看见梳妆台上留着支金簪,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另一支。 可……簪子这么会变成这样……陈二牛腿有点软,那支金裹头仿佛抽泣着,也在他手心里不停的颤抖起来。 易呈锦一看,陈二牛这就已经走不动路了,叫过两个虞候架着他,上了衙门外的马车。 易呈锦一撩披风也翻身上了马,临走前对县衙门口的陈老爹,和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陈李氏已经出事了,如果不希望陈二牛也出事,你们最好跟过去看看,人在断头崖崖洞里。” 到了断头崖,留在那里的都头上来汇报,附近路口都埋伏了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再一看,马车上失魂落魄下来一男人,知是苦主到了,都默不作声的让开一条路。 陈二牛跟着易呈锦进了崖洞,一眼就看见地上那具焦尸,他的脚就像钉在地上,颤颤巍巍,却一步也迈不动了。 “不,不可能!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手上这支簪子,就是在尸体头部找到的,她是被人勒死再放火焚尸的。杀她的凶手……应该还没来得及逃走,隐匿在附近。”易呈锦仍旧面无表情,可声音却软了几分。 陈二牛眼睛盯着那具焦尸,突然大叫一声,冲出崖洞。他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就往草丛里打,边打边哭叫道:“出来!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要害死兰儿?她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你为什么把她烧得那么脏......” 被易呈锦动员,跟在后面走路过来的陈老爹和街坊邻居们也到了,谁也拦不住。陈老爹老泪悄悄把老泪擦了,摇摇头说:“由他去吧,发泄发泄也好......” 看了崖洞里的尸体,街坊们也都火了: “这是人干的吗?既然人还没逃走,我们也去,帮二牛把那畜生打出来!” “对!我回县里去叫人!” “我家才做了不少杉木皮火把,你到我家找我娘要。” “我家也有!” 就这样,陆续又来了不少人,都头们混在人群中,有意识的将人群引导散开,围成一个包围圈,在附近搜索起来。 蹲在地上的花有财暗笑:这位易大人还真有些头脑,懂得发动群众。这样一闹,就算找不到逃犯,逃犯也不敢轻易挪地方了。 又等了一会儿,棺材铺送过来的黄色杉木薄棺也到了。家里还有老人的年轻人走了,一般用黄棺,意思是求老人能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廖书吏他们过来和花有财一起,把焦尸抬到棺材里,送到义庄去了。 花荞替阿爹又把地上的灰烬细细检查了一边,确定里面再没有遗漏,这才脱了手套,拍打自己身上的灰。 她忽然发现,好一会没听到呼延锦的声音,四下里一找,就看见他背靠着石壁,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昨夜他一夜没睡,千里往返应天,今日又撑到现在,饿都无所谓了,就是实在困得不行。 再一细看,呼延锦身上盖着一件披风,这黛青披风,好像是......易大人的。花荞急忙回头一看,站在崖洞外看着远处的易呈锦,身上果然少了件披风,他还是那身青缎曳撒,背着手长身而立。 花荞顿时对易呈锦舔了不少好感,就连他曾经用剑比着自己,也忽略不计了。 大家举着火把一路找,可直到天蒙蒙亮也没找到人。难道他们估计错误,陈凯已经逃离宝应了? 陈二牛的嗓子已经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站在易呈锦面前,给他深深鞠了个躬,麻木迟钝的朝县城方向走去。跟着他找了一夜的街坊邻居也一起回去了。 呼延锦已经睡醒了,坐着睡了一夜,竟然也睡得那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他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的披风,感激的看了易呈锦一眼,易呈锦却将视线移开了:和你不熟,别以为这样看着我,我就不知道,花家搜出的那件披风不是你的。 刚才看呼延锦睡着了,易呈锦走到他的马旁边,想拿他那件披风给他,拿到手上才发现,披风灰扑扑的,而且还崩了线。虽然没有证据,但凭直觉,易呈锦便觉得这并不是呼延锦的披风。他认下来,是为了花家。不,他也是参与者。 可他想想,刚才呼延锦也好、花荞父女也好,都丝毫没有包庇陈凯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揭开焦尸的真相了。 他把那件披风放回马背上,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呼延锦的身上。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把自己当成易呈锦,而不是魏左侍郎的义子。 第45章 大姑娘巧识障眼法 呼延锦将披风抖抖,递还给易呈锦,谢道:“多谢易大人关心,呼延让你见笑了。” 易呈锦接过披风,也照样将自己的披风搭在马背上,说了一句:“我也是看呼延大人的披风,脏得实在没法用,才......” 呼延锦何等聪明,立刻觉察到易呈锦对那件披风的疑心,正想说两句圆过去,严捕头走过来说: “易大人,附近这一带都搜过了,没有发现陈凯,我们怀疑,他已经转移离开了。浙江清吏司也回了话,说去找陈璇的时候,陈璇的书院出事了。” “出事了?” “对,书院里的一个童生死了,陈璇本人也跑了。不过,扬州府衙查问时发现,嫌犯为另一名童生,现已收押。逃跑的陈璇,也已经派人去追。大人,反正宝应也找不到人,要不,我们直接下扬州?” 旁边的花荞听到是扬州的书院出事,心中一动,紧张的问了一句:“出事的是什么书院?” “这我倒没问,反正我们去了就知道了......”严都头挠挠后脑勺。 易呈锦看出花荞的不安,只说了一句:“去问。” 严都头郁闷的离开后,易呈锦问剩下的几个人:“你们一路找过去时,有没有出现岔路口?” “岔路只有一个,一头通瓦场,是条死路,一头通扬州。我们估计,他已经......” “去瓦场!”易呈锦当机立断。 那个路口,呼延锦和花荞曾经走过。呼延锦也想起了一个地方,那天去瓦场买瓦的时候,瓦场的瓦匠师傅是到旁边的一个山洞里,替他拿的瓦。 那瓦匠说:“这个山洞,本是取石灰岩烧石灰的时候留下的,现在刚好用来存些烧制好的砖瓦。” 呼延锦一边帮花荞提起她的背篓,一边替她去牵马,说到:“不错,死路更要去搜一搜。我们要去找人,花荞,你先回家......” “我也去。”花荞接过背篓背上,一蹬马磴子也上了马。再说,她还要等着听听,严都头问回来的书院名字呢。 一行人到了瓦场,瓦场的场主以为来了主顾,连忙笑眯眯的迎上来:“客官是来买瓦,还是买砖?” “什么也不买。我们是来查案的!谁是这里的东家?” “小的就是,小的就是场主。” “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一名逃犯跑进你瓦场,我们要进去搜。” 搜就搜呗,别拿棍子砸就行。 几个都头去搜场子,场子里一目了然,没什么好藏人的地方,除非藏在正在呼呼作响的砖窑里...... 李都头看着易大人摊了摊手。呼延锦却说:“还有一个地方。”说完就往石灰岩洞走。花荞和易呈锦一看,也都跟了过去。 眼前这座拔地而起的小山,半座山都光秃秃的,除了开采石头破坏了原有植被,山边还依山建了一个三人高的石灰窑,和旁边化石灰的池子一样,全都废弃了。那个存砖瓦的山洞,豁然入目。 来到山洞外,几个都头刚想往里走,却被易呈锦拦住了:“等等!” 易呈锦指着洞口的地面说:“看脚印。” 这个石灰石岩洞,平时砖瓦搬进搬出,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自然踩出了进进出出的脚印。可有两行脚印却特别突出,因为它们的形状比普通鞋印要更有轮廓,更像是脚。 “是陈凯!他没穿鞋!”李都头突然兴奋的一拍脑袋,抽出佩刀,大步往岩洞里走。另外几个都头也跟了进去。 可惜里面砖砖瓦瓦都翻了一遍,却没看到人。一个都头指着地上的脚印说:“我们来晚了,陈凯已经走了。” 确实,那个穿袜子的脚印有两行,一行进,一行出,在一片杂乱的脚印中,这两行整齐的脚印显得特别明显。看来,陈凯是进过山洞,可能找不到藏身的合适地方,又出去了。 李都头着急的说:“瓦场是这条路的终点,若人不在这里,我们还是赶紧往扬州方向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花荞并没说话,却一直盯着地上的脚印看,大家都往洞外走,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已经走到洞口的呼延锦,回头一看,那位大姑娘不但没跟上来,反而蹲下来,对着一正一反两个脚印,用手指头轻轻的测着它们的深浅。 呼延锦立刻着了回来,也蹲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脚印不对劲?” “你看看,这一进一出两个脚印有什么不同?” 也凑了过来的易呈锦,弯腰仔细看了看,答道:“没什么不同,应该是同一个人。” “你不觉得这个脚印有些奇怪吗?”花荞抬头看了看易呈锦,但易呈锦知道,花荞不是在看他,她是借着抬头看他,乘机扫了一眼崖洞顶! 呼延锦刚才就注意到花荞在量脚印的深浅,因为陈凯没穿鞋,他的脚印比穿了鞋的那些脚印,在浮灰中踩得更深一些。深浅有问题? 他刚想开口问,只见一道寒光划过,朝着对面的花荞飞去,花荞旁边的易呈锦已经动了,一手将花荞拉开,一手直接用剑鞘将飞来的匕首挡开。 呼延锦回身一颗片石就飞了出去,朝着刚才匕首飞来的方向,只听见一声闷响,石子打中了什么东西。 石灰岩洞壁和一般山洞不一样,它的洞壁是青灰色的,在洞壁的一角,留有一行打进岩壁的铁杵,那是搭采石木架留下的,现在木架已经拆了,铁杵留在壁上并不起眼。站在最上边一根铁杵上的那个人,在洞穴的阴影里,更是不起眼。 因为他身上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青灰色的中衣。 这时候再看不到你,我呼延锦就是个瞎子!呼延锦第二颗石子跟着就打了过去。陈凯躲无可躲,被石子击中额头,顿时一晕,从石壁上摔了下来,砸在下面堆着的瓦堆上。一时间稀里哗啦,瓦砸碎了一片。 不用易呈锦下令,几个都头已经踩到瓦堆上,把在瓦堆里痛苦蠕动的陈凯架了出来。 易呈锦松开抓着花荞的手,笑道:“我猜到了,你是不是发现脚印是人倒着走踩出来的?” 花荞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他是走进洞以后,倒着走出去,再倒着走回洞里,过程中用那个,将第一行脚印抹去。”大家顺着花荞的手指往砖堆旁边看去,那里丢着一块麻布,是工匠师傅肩扛竹筐时,搭肩用的。 “朝前走,前脚掌着力大,倒退走后脚跟着力大,所以脚印前后深浅不对。他倒是聪明,给我们布了个障眼法,让我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呼延锦冷笑道。 花荞笑着点点头,又对易呈锦说:“易大人,刚才多谢你救了我。” 易呈锦正想表示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话未出口,只听到外面有人大叫他。 “易大人!易大人!”严都头远远就朝他们挥手,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的说:“已经向扬州府问到了,死了童生的书院,叫梧桐书院。” 梧桐书院?那不是徐之锦去备考的书院?花荞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呼延锦追问道:“被害的童生叫什么名字?” “被害的童生叫罗文亭,海安人,是个今年准备下秋闱的考生。” 哦,不是徐三哥就好。花荞刚松一口气,只见严都头喘了口气又继续道: “被关押的嫌犯倒是宝应县的,叫做徐之锦。” 第46章 二大人携花下扬州 一听嫌疑人是徐之锦,花荞脱口而出:“不可能!” 呼延锦看了一眼花荞,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我正好要去扬州,这件事与陈凯的案子有关,自然不会不理。若徐之锦是被冤枉的,我定会还他清白。” 他们一出瓦场,就看见陈凯已经被都头们捆吧捆吧,像个扎好的粽子一样,面朝下横放在马背上。陈凯是个大个子,趴得也不舒服,正在扭来扭去的,和捆他的绳子较劲。 呼延锦、花荞走过他身边时,陈凯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他们的脸,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刚想说什么,旁边的易呈锦从陈凯袍子上撕下一条,塞进他的嘴里,回头对呼延锦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次全赖二位鼎力相助,易某才能迅速将此贼捉拿归案。” 呼延锦更是坚信,易呈锦早猜到披风的真正主人,虽不知他帮自己的真正用意,也笑着拱手,表示领了他的情。 易呈锦对严都头说:“你带三个人,押着陈凯回京复命,剩下两个跟我去扬州。”严都头巴不得离了易主事早点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连忙点了人,即刻就开拔上了路。 “李都头,现命你二人立即前往扬州,协助追捕陈璇,本主事与呼延大人随后就到。” 呼延锦一听,也好,路上有个伴,自己初入官场,也需要有人帮他更快了解情况,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人有了机缘。这位易大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至少,他没有一味追究,他们曾经窝藏陈凯的事。 回县城的路上,花荞一直闷闷不乐。呼延锦悄悄看了她两眼,平时叽叽呱呱的她,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姑娘心,海底针,反正自己也猜不明白,一会把花荞完完整整交还给师傅,自己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乌云:追女孩子都不会?要不要小马哥教教你?她不开心,首先你可以请她去吃草...... 还没来得及教“其次”,他们已经默默走到了花荞家门前。花荣一下拉开了门,就好像他一直扒在门缝往外看那样。 “姐姐、呼延大哥、易大人,刚才胡虞候来过,说逃犯已经抓到了。” “嗯,人已经送回京城归案了。”呼延锦下了马,问道:“师傅、师娘在吗?” “在,正等你们回来吃饭呢!”花荣牵了花荞的马,花荞进了院子就往屋里跑。花荞在路上已经有了决定,她得回去做些准备。 花荣回头对易呈锦笑道:“易大人,我娘听说你爱吃她做的斩肉丸,专门为你做了一大碗。”刚才胡虞候特意来,说了易呈锦救了花荞的事,把花有财夫妇吓了一大跳。 易呈锦正打算和呼延锦告别,没想到花家的饭桌上留了他的筷子,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留下来看看,这家人到底与陈凯有什么联系。是无心,还是做戏?若是无心,倒也罢了,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戏...... 呼延锦也回头笑留道:“你手下那些都头们,现在都已经离开了,易大人也是一个人,就留下来吃饭吧。我师娘人很好,做菜最好吃,昨日没吃两口,今日可以好好尝尝。” “既如此,易某恭敬不如从命。”易呈锦含笑道。 见二人进来,云娘满脸堆笑,连忙招呼道:“易大人是贵客,阿锦、花荣,你们可要照顾好客人。咦,花荞呢?” 花荣还没来得及回答,花荞已经笑眯眯的走进来:“阿娘,我在这呢。今天有惊无险的抓住逃犯,我们也和阿爹、弟弟同桌,一起庆祝庆祝!” 花荞正想借着呼延大哥和易大人在场,好向阿爹提自己的要求。呼延大哥肯定帮自己,若是易大人也开口帮一句,这事就能定了。 男女不同席,何况还有两位外男?云娘刚想拒绝,没想到花有财爽快的答应道:“外面坐得下,你们娘俩就坐外面一起吃。女人不是人?咱们小门小户的,不讲那些虚礼。” 花荞得了阿爹允许,高兴的拉着阿娘就入了席。 既然女子都入得席了,那也不用遵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呼延锦给师傅、师娘简单说了今早在瓦场发生的事。 他端起酒敬易呈锦道:“呼延还要向易大人赔罪,那日路遇,我们不知男子是逃犯,确实曾误将他藏于马车上,可就在你们离开后,他又悄悄逃走了,差点酿成大错。今日幸得易大人维护,呼延敬易大人一杯。” 花荞这、花荣对视一眼,这才知道,那件披风并没有骗过易呈锦。 易呈锦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个呼延锦是个爽快人,他直接承认,也省得自己猜疑。这个人,倒还值得结交一二。 易呈锦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大明有条规定,就是参加乡试的考生,可以选考射箭,再加上策论问答,考的是兵法阵法,若是这两项成绩好,就是文采差点,也可以点为武举人。只可惜武举不能参加殿试,否则,以易呈锦与第二名的差距,定能点个武状元。 虽说他是靠着自己义父进的刑部,若是没有他自己的能耐,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在民间老百姓所说的“六扇门”,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法司衙门中,站稳脚跟。 看他二人饮了酒,阿娘也给他们劝菜:“阿锦、易大人,你们别光喝酒,多吃菜。” 易呈锦放下酒杯笑道:“这里不是衙门,花婶您也别叫我易大人,就叫我名字吧。” 阿娘还不知这样妥不妥,只听花荞笑道:“我师兄和您谁大?” “我是壬午年的,虚岁二十一。”呼延锦先说到。 易呈锦给呼延锦倒上酒笑道:“我是癸未年的,比你小一岁。我也要称你一声呼延兄。” 花荞拍手笑道:“那你们一个是呼延大哥,一个是易二哥喽?” 易呈锦看了一眼花荞:好嘛!这么快叫易二哥,后面一定有阴谋。 阴谋果然来了,只听花荞对阿爹、阿娘说到:“今天我听说,徐三哥在扬州卷入一起杀人案,被下了狱!” 徐之锦是花有财夫妇看着长大的,以他的为人品行,绝不可能去杀人啊。花有财皱着眉到:“哦?扬州出了命案?没听说啊。” 易呈锦解释道:“确实如此。梧桐书院的先生,就是逃犯的亲弟弟,不知怎么,死了一个童生,证据指向宝应徐之锦,而先生也跑得没了踪影。” “阿爹,师兄......和易二哥想请我去扬州帮忙验尸破案。”花荞朝呼延锦眨眨眼睛。呼延锦心中苦笑:你能事先跟我通个气不?这是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只好顺着说:“是啊师傅,我跟您学仵作术,只学了个皮毛,还得请师妹出马才行。” “那不如......”花有财试探的问到:“这两天衙门没事,我跟你们跑一趟扬州?” “这不合适,扬州府并没有知会宝应,您过去,不就是越级调用了,这恐怕不好。呼延兄是您的弟子,由他出面是一样的。若是大姑娘同去,那就更好了。” 易呈锦这句话一说,让花有财心头冒了汗:已经说呼延锦是跟自己学仵作术了,可他学的是格斗术、飞石术啊,并不会验尸,确实还得花荞过去帮着才行,否则不就穿帮了? 花荞一看阿爹的表情,成了! 第47章 红衣女大闹槐楼镇 初夏的阳光,从女贞树的树叶中斑斑驳驳的洒下来。清爽的拂面风,不经意沾染了女贞的花香,变成了一位张开双臂,咯咯笑着,直扑进你怀里的烂漫女子,叫你心里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不舍。 一身男装打扮的花荞,正在家门外与花有财夫妇告别,虽是素颜,却更彰显出青春才给得出的好颜色。她依旧背着她的藤箱,里面装着阿爹给她准备的验尸工具,头上戴着和呼延锦一样的黑色网纱帽,看上去,像是个出门赶考的小书生。 “阿爹、阿娘,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花生它去过扬州,一定还认识路,它不会让女儿迷路的!”花荞笑眯眯的拍拍花生的脖子,花生听到小主人点它的名字,骄傲的挺了挺胸。 “你出门在外,不要一个人落单,不要任性,不要......” “哎呀,阿娘,您都说一百遍啦,总之要听师兄的话嘛!我走啦!”花荞轻快的跨到花生的背上,呼延锦本来还想多保证两句,一看花荞已经骑马上了福禄街,也赶紧和师傅师娘告别,追了上去。易呈锦在叮当街上投宿,他们去扬州,正好要经过他的酒店门前。 易呈锦今日没穿官服,着一件雪青色曳撒,领口袖口上绣着同色云纹,贵而不奢,却让人眼前一亮。他看见呼延锦二人,笑着招呼到:“早上凉快,马快的话,中午赶到高邮休息,那里有一家做清汤文武鸭的,他家的湖鸭肉质特别嫩,值得尝尝。” 一听说有好吃的,花荞两腿一夹,花生便“嘚哒嘚哒”的快跑起来,倒把两个男人甩在了后面,二人相视一笑:这姑娘到底是有多饿?看来,一路说些好吃的,下午便能到扬州了。 出了宝应县城,一路粉花绿树,莺歌鸟唱,三人策马扬鞭、你追我赶,为了迁就花荞,呼延锦二人稍稍放慢了速度,刚好,在后面还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呼延兄,你就打算一直留在应天府吗?” “目前应该是。我听说,太子爷有意回迁南都,若是这样,留在应天未必是件坏事。” “哦?那倒也是。若是这样,这次回了顺天,我也申请调回应天。” “哈哈,那敢情好。我们就可以经常对月畅饮了!” “怎么?只对月?太阳底下怕喝不过我吗?” “哈哈......嗯?花荞呢?” 易呈锦往前看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槐楼镇。右边镇外的道上没人,看来,花荞是走了左边的路,进了镇子。唉,女人就是麻烦,这次回京,义父已经说好要替自己物色京中女子,说不定,调到应天府,倒是个躲避这档子麻烦事的好借口。 呼延锦也判断花荞进了镇子,紧赶挥上一鞭子,二人追了进去。 槐楼镇虽不大,但今天刚好是集日,街道变成了集市,远远就听到人声鼎沸,闹哄哄的一片。呼延锦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街口朝他们招手的花荞。 “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是槐楼镇,你是不是以为到了高邮?” 花荞皱着鼻子说:“我也不知道,是花生带我进来的,我还想着,没到午膳时间,高邮怎么就到了?不过,既然来了,这里又这么热闹,我们就逛逛呗!” 呼延锦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回头对易呈锦说:“也好,让马休息休息,我们逛逛再赶路。” 寄存了马,三人朝集市走去。 槐楼镇的集市,多是周边的猎户、农户拿些山货、药材来卖,有些猎户,除了毛皮,还会带些设套抓到的活物来。 前面一位红衣红裙的姑娘,正拿了一条蛇在与人理论:“你就说吧,我的蛇被你一屁股坐死了,你要怎么赔?” “你这就是一条无毒的赤链蛇,卖蛇肉?值几个钱?”一个灰衣大汉一脸晦气的看着那条蛇。真是奇了怪了,自己正往自己的凳子上坐,哪知道一条红黑环纹的赤链蛇正盘在他的凳子上,他那两百斤的身子一下去,那条小蛇当场一命呜呼了。 “啊呀!什么叫无毒赤链蛇?人家是后毒牙好不好?再说了,我这条蛇它有名字,叫小强,是我最最心爱的宠物,宠物就是家人,你家人是割肉按斤卖的?不行,你得按宠物价赔。”红衣姑娘大声嚷嚷道。一时间,被吸引过来的嗑瓜子群众,将红衣姑娘和灰衣大汉围了一圈。 “师兄,易二哥,咱们也过去瞧热闹!”花荞丢下一句,三下两下挤到人群前面。 灰衣大汉见人群围拢,额头上开始冒汗:哪里来的小姑奶奶?得,赔就赔,别坏了老子大事。主意已定,灰衣大汉耷拉着脸道:“你说,要怎么赔?我这里有乌梢蛇和蝮蛇,随你选一条,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叫他们小强。” 扬州府一带,多数是无毒的乌梢蛇、锦蛇、赤链蛇,只有短尾蝮有剧毒,因此,它也价钱也最高。灰衣大汉做好打算,肯定要被这位小姑奶奶宰一条蝮蛇。 哪知红衣姑娘却说:“你这些蛇这么丑,我才不要。我要你垫在担子下的那个筐子!” 旁边的嗑瓜子群众都议论起来:“这姑娘也太贪心了,一条可以换三条赤练蛇了,还要人家的筐子......” 灰衣大汉一听筐子,脸色都变了,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被盯上了,这姑娘分明就是算账来的。他趁着周围闹哄哄的,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手向座凳下面摸去。 呼延锦往怀里一摸,没石子,只有五张扑克牌。易呈锦看到了他的动作,小声道:“不急,看看他们唱的是哪出。” 红衣女子跨上前,将他压在担子下的大竹筐往外一抽,担子塌了下来,上面摆着的山货草药掉了一地。灰衣大汉已经从坐垫下面抽出一把朴刀,怒气冲冲的向红衣女子砍去,嘴里骂道:“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掀老子的摊?你当老子是软柿子?”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锦一张扑克牌脱了手,直接切向灰衣大汉的手腕,大汉痛得大叫一声,朴刀落了地:“谁?哪个暗算老子?”大汉捂着手腕骂道。 易呈锦上前,将竹筐上盖着的毡布掀开,里面露出一筐油光滑亮的兽皮来。大家正在好奇的往里瞅,红衣女子一不做二不休,将竹筐掀了个底朝天。 “哇......” “卧槽......” 七、八张漂亮的兽皮,全被倒了出来,华丽丽的摊在地上。 第48章 追麋鹿错入子婴沟 红衣女子将竹筐掀了个底朝天,将里面藏着的几张兽皮全都倒在地上。 “咦?那张狐皮怎么和我的那么像?也是个阴阳眼!”一个挤在人群中嗑瓜子看戏的喊道。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你们看着眼熟的都回去找找,看看你那一张还在不在?” 旁边一下子走开好几个,急急忙忙回去点自己的货去了。没一会又陆续跑了回来。 “我那张狐皮不见了!” “那张大灵猫的皮是我的!” ...... 红衣女子指着灰衣大汉说:“这个人,一直在各位的摊位后面鬼鬼祟祟,趁你们在前面卖货,他就在后面偷东西。我说的没错吧?” 姑娘话音未落,只见那灰衣大汉将地上的麻袋倒提起来,往那姑娘身上一甩,两条深棕色的短尾蝮从袋口飞了出来,红衣姑娘猝不及防,连忙向后退,围观的人也全都惊呼着退后。 红衣姑娘躲着蛇,一下子撞到没躲开的花荞身上,两个姑娘都“啊”的叫了一声,往后倒去。 易呈锦离她们近,蛇一飞出去,他的箭就出了鞘,将蛇劈做四段,剑一丢,冲过去一手拽住一个,红衣姑娘一头撞入他的怀里,花荞跟着又撞在红衣姑娘的身上。 那边灰衣大汉想趁乱逃走,呼延锦又怎会让他如意?银丝软鞭已经应声而至:“想逃?你得问问失主答不答应!” 灰衣大汉被鞭子缠住脚踝,跟着就被拽了个大马趴,两百斤的一坨砸在地上,听着都痛。旁白的嗑瓜子群众也恼了,一起扑上去拳打脚踢:“偷东西还纵蛇行凶,打死你这个黑心烂肝的......” 后面的事,不需要他们出手,自有拿板砖的群众前仆后继。易呈锦和呼延锦交换了个眼色,松开红衣姑娘,提溜着花荞离开了人群。 “哎,英雄留步,多谢你们出手相救,还没请教你们高姓大名呢!”红衣姑娘追了上来。 三人停下来,花荞回头笑道:“姑娘才是女中豪杰,就是可惜了你的小强。” “嗨!那是我今早上在路边捡的,刚认识,没多少感情。你们不是来赶集的?这是要走了吗?”红衣姑娘露出遗憾之色。 “我叫花荞,住在宝应县,以后你可以到宝应来找我玩。” “我叫陶青羽,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不过,我还不能走,带来的货还没卖完呢。各位后会有期!”陶青羽盈盈一笑,又对前面的易呈锦行了个福礼说到:“这位公子,青羽多谢了!” “谢就不必了,我只不过是要救我这位妹子,顺手而已。” 陶青羽翻了个白眼:人长得不赖,这么说话这么拽? 三人辞别陶青羽,离开槐楼镇,继续向南行。 走在路上,花荞还在叽叽呱呱的谈着刚才那条蝮蛇: “阿爹说过,蝮蛇的蛇毒属于混合毒,既有血循毒又有神经毒,咬伤局部反应比金环蛇、银环蛇这些含神经毒的毒蛇咬伤重,但又比蝰蛇这些含血循毒的毒蛇轻。被毒蛇咬伤致死,尸检时,可以根据尸体脏腑的病变衰竭程度来判断,大概属于哪种类型的毒蛇。” 呼延锦和易呈锦二人,都如同听天书一般:知道是死于蛇毒就已经很厉害了,居然连哪种蛇咬的也能检得出来!我师傅/花仵作还真是非同寻常。 迎风说话也是吃力,槐楼镇又耽误了一些时间,三人都不再说话,快马加鞭朝前跑去。 忽然,一只马不马、鹿不鹿的奇怪动物出现在他们前方,它在路中间停了停,看了不远处的三人一眼,一转身向左边的一条小路跑去。 “是麋鹿!”呼延锦指着前面,高兴的喊道:“花荞,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脸像马、角像鹿、蹄像牛、尾像驴的四不像。师兄、易二哥,我们追过去看看!”话音未落,小姑娘已经骑着马追进了左边的小道。 “女人真是多事!麋鹿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追的?”易呈锦面露不悦的抱怨道。 呼延锦笑着说:“你就当她没见识,何必跟小姑娘较真?走,我们跟过去看看。奇怪了,麋鹿一般群居,这一头怎么落了单?” “这个季节,快发情了嘛,落单有什么奇怪?” “再不跟上来,你可就要落单了哦!” 易呈锦又气又好笑:“你才落单!你才发情!”说罢,也加了一鞭子,拐进小路追了过去。 这是一条林中小路,准确的说,是一条动物蹄子踩出来的路,所以小路似有却无。花生跑得倒是开心,总是冲到树跟前,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才突然偏开,惹得背上的花荞大呼小叫。 乌云也不甘落后:就你会耍宝?今天谁主人没哭算谁输! 那只麋鹿也是朵奇葩,它在前面不远不近的跑着,不时还放慢速度回头看看后面的几匹马。眼看就要追上了,却又跑远了,花荞真是不甘心,偏要追上它看个究竟。 “花荞,别追了,麋鹿跑得快,花生追不上的。” “你要是喜欢,我一箭射翻完事。” “不许射!”花荞转脸看见易呈锦伸手到身后取下弓箭,连忙勒马停住。早知这样有效,路口就应该拿弓箭出来了!易呈锦暗暗想到,女人就是爱找麻烦。 三个人转身回头,才发现他们在一片密林之中,脚下早不见了那条并不明显的小路。 “这下好了,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花荞和呼延锦异口同声的问。 “等刚才那只麋鹿回来的时候,带我们出去啊!”易呈锦没好气的说。 看到花荞撅着个嘴,呼延锦笑道:“不怕,这里两边有山,明显是一道山沟,往下走走,说不定还有水流。我们顺着山沟走,总能走出去。大不了我爬到山上去,也能看到整体的情况,我们再决定往哪走。” “都怪我,下次不乱跑了......”花荞咬着嘴唇小声说到。 “我上山。”易呈锦翻身下马,大步朝山上走去。不一会儿,他跑着回来了。呼延锦的判断不错,再往下走有一条小溪,顺着溪流往下游走,就能走出这条山沟。 “穿过下面那片竹林有条小溪,我们顺着小溪走,就能走出去了。” 第49章 进竹林误闯混沌阵 易呈锦牵着马走在前面,花荞跟在他后面,呼延锦走在最后,三人顺着坡进了竹林。 沟底的这片竹林,都是金镶碧嵌竹,竹竿是嫩黄色的,每节生枝叶处,天生成一道碧绿色的浅沟,位置节节交错。一眼望去,如金条上镶嵌着碧玉,煞是好看。更重要的是,它的纤维比较厚,比毛竹更坚硬。 三个人无心欣赏竹林风景,耳边已经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都只想快点走到溪边。突然走在后面的乌云停了下来,不住的刨着蹄子,马头左右摆着,就是不肯往前走。 花生和易呈锦的马疾风,也都停了下来,任你怎么拉,也只低声打着响鼻。 “等等!”呼延锦将鞭子掏了出来,易呈锦的剑也“噌”的出了鞘。 呼延锦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听花荞指着旁边一杆竹子道:“师兄,快看,竹子上有记号!” 呼延锦二人朝靠近根部的地方看去,果然,竹节处有个不起眼的红圈,又是在视线之下的地方,两个大男人都没有留意到。三人顺着向周围看去,果真又找到了几杆这样划着记号的竹子。呼延锦忙说:“快,把马栓到这几杆竹子上!” 他们分别把马拴在三个方向,自己则站在三匹马中间。 “竹林阵?什么人竟在这里摆阵?”易呈锦皱着眉小声问道,虽然他知道呼延锦也答不上来。 呼延锦没有答话,他上下扫了一眼花荞,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这短刀上的S形护手甚是骚气,在格挡时可以锁住对方兵器。他将剑柄递给花荞:“你拿着防身。” 花荞却摇摇头,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墨绿色的东西,她在那个墨绿的东西边上一拉,拉出里面藏着的刀刃,竟变成了一把匕首。匕首的材料,明显和他们拿的铁剑不同,显得更为结实。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几匹马不安的响鼻声。很快,竹林里起了雾,这下,连马也安静了,响鼻声都听不到了。 “不对,马不在原地,它们的位置移动了!”呼延锦低声说:“花荞,你抓住我。” “抓......抓哪?” “随你方便。” 于是,呼延锦发现自己的腰带被人拽住了:好嘛...... 雾气越来越浓,就连站的很近的三个人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了。呼延锦吹了个口哨,只听浓雾中传来乌云的嘶叫,易呈锦立刻明白了呼延锦的用意,他也叫了一声:“疾风!” 果然,另一边传来了疾风的回应。当然,还有不问自答的花生。根据三匹马报的位置,呼延锦判断,那几根有标记的竹子,是环形扩大向外移动,他们站的位置,就是环形的中心。 “小易,来了!” 易呈锦顾不得想自己新得的名字,一排竹枝穿过浓雾飞到了面前,二人连忙用武器将竹枝挡开,可箭一样的竹枝并没有停下来,劈头盖脑的朝他们射过来。 “呼延,这是混沌阵!” 呼延锦心中一亮,不错,正是古阵混沌阵!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垺,易变为一,一变为七,七变为九,九复变为一。 “花荞、小易,叫马!” 三人一起唤各自的马,三匹马又变了位置,不过,这次马叫声离他们很近了,呼延锦一边挡开飞来的竹箭,一边说:“花荞,一会你跟着我,花生自己会转出去的。小易,你去找疾风!” “光出去怎么解恨?待我破了他的混沌阵!”易呈锦大叫一声:“疾风!” 果然,疾风已经转到了最初栓它的地方,三个人同时动,朝马叫的方向跑去。呼延锦将花荞挡在自己和马中间。易呈锦已经在马背上摸到了自己的弓箭,他用火折子点了三支火箭,分别射向子、辰、申三位,只听“轰”的几声,发射竹箭的机关燃起火来,竹箭也停了下来。 易呈锦再搭一支火箭,朝戌、亥位之间射去,又是“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烟雾球从天而降,在地上燃烧起来,烟雾也渐渐散去。混沌乃戌、亥交汇之间的一段黑暗时间,阻碍视线的烟雾,必生于此。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竟然有人破了老夫的混沌阵!”话音刚落,竹林四周出现一群人,皆哈哈笑着,将三人围在中间。 呼延锦抱拳道:“在下呼延锦,与朋友追一头麋鹿到此,不想却迷了路,正想沿小溪离开这里......”话没说完,呼延锦三人已经软软的瘫倒在地。 “哼!自作聪明!敢用火箭射掉老夫的烟雾球,殊不知里面的迷烟遇火则发......青翼,把人马都带回去,毁了我的混沌阵,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为首的老者下令到。 “是,爹。爹!爹......”那个叫青翼的年轻人忽然急叫到。 “爹爹爹,说话都不会了?明天就要试飞了,跌什么跌?要叫‘升’!”老者回过头气呼呼的对青翼说,他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生气的时候,一翘一翘的,甚是滑稽。 “可是爹......” “嗯?!” “哦,升......他们里面有个是女的!” “女的?女的不带回去,留在这里喂狼啊?”老者背着手,走到花荞身边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花荞的手说:“去看看,她手里抓着什么?” “抓着......那男人的腰带啊。”青翼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只拽着男人腰带的手,居然昏倒了都没松开。 老者又吹起了山羊胡子,瞪着眼睛对傻儿子道:“我让你看另一只手!” “哦。咦?是一把很奇怪的匕首。”青翼从花荞手里抽出那把折叠匕首,递给了老者。 老者拿着匕首左看右看:“有意思......看来这几个人还有些来历,带回去,弄醒了带来见我。”说完,他拿着匕首,背着手走了。 呼延锦虽然被迷烟迷倒了,但他在倒下之前,使劲咬了自己的舌尖,虽身体麻软不能动弹,但还有意识。迷糊中,听到有人来抬自己和花荞,那些人管那个年轻人叫做“少庄主”。 只听那个少庄主青翼说:“去,叫两个婆娘来抬这个女的。” 总算有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