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列位手机、PC屏幕前的看官,你们好。 小禅自来喜欢写作,之前多年来一直在实体书领域奋战,虽无大成,也好歹出版过《蚁族救赎》、《我在印度的701天》两本书,故一直自命文笔尚可。 某日,小禅偶遇一条有趣的传说: 历史上,太平天国翼王(后尊称“义王”)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覆灭于大渡河前夕,留有一纸宝藏示意图,图上写有“面山靠水,宝藏其间”八字玄机,至今无人能破解! 顿时脑洞大开了…… 什么?无人能解?这么魔性? 突然想到,石达开身上确实存在诸多不解之谜……最神秘的莫过于,当年,强渡大渡河时,为什么在五月汛期远未到来之际,却突然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阻断去路,导致军队全军覆没? 难道……有人作妖?妖……妖怪…… 瞬间,小禅又联想到了历史上的许多不解之谜,秦朝的“长人”、明天启大爆炸、皇太极的神兽…… 再细想,我们古代的神怪书籍《山海经》、《聊斋志异》……又凝聚着怎样的智慧? 会不会,在我们历史的背后,还有一条看不见的暗线,在左右着历史的走向呢? emmm……好有趣的脑洞!其宝藏之神秘,背景之宏大,要是写成悬疑小说,还不赛过One Piece?666! 咱就顺着这个脑洞想下去,一个宏大的世界观便在小禅的脑海中逐渐成型……三万字、五万字、十万字……稿子也很快出炉,这就是《太平妖未眠》。 咱这个故事的背景设置为太平天国时期,一个中原大地上战乱不断的峥嵘岁月……各种英雄、小人层出不穷,再结合人妖两界的纠葛,必然能呈现出一副冲突激烈、精彩纷呈的史诗大片感…… Wow,就是这个feel! 好了,那就开始吧! 废话不多说,请亲们慢慢品味个中滋味,小禅要去捉妖……不,作妖了…… 【签约感言】 《太平妖未眠》序章于2月23日,小禅宅家中闲来无事时,发布在台式电脑上。 虽然小禅在实体书领域小有成就,网络文学却是对小禅的一次全新挑战,即便有了较为成熟的故事世界观构想,有了详细的写作大纲和人物梗概,但一字一句将腹稿变为书稿时,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所幸,就在连载到刚过万字时,便收到了纵横文学官方的签约邀请——此时,点击、收藏还是一片洪荒。 纵横的责编不以数据为标准,对《太平妖未眠》如此认可,小禅顿觉受宠若惊,不敢怠慢,连夜开始码稿,让存稿对得起列位的期待。 与责编沟通、填写资料、下载合同、邮寄北京,一整套流程下来,小禅已经具有了一点使命感——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为了不辜负责编和读者的厚爱,定当全力以赴、步步向前。 小禅是个上班族,且家有妻室和两个千金,无法像诸多全职写手那样做到日日上万字的更新,但可以保证,《太平妖未眠》不太监、不烂尾,因为,我的每一个孩子,都应该陪着ta有始有终,走到最后。 为蒲子轩写的判词 为陈淑卿写的判词 为苏三娘写的判词 序章 昆仑诡事(一) 大雪纷飞,千里冰冻。 那一年是同治二年,春夏之交的昆仑山脉苍苍茫茫,全无生机,似被上天遗弃。 五个衣衫褴褛的青壮年汉子在陡峭的山路上徒步跋涉,身后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被鹅毛大雪由远及近渐渐覆盖。 他们的装束打扮和本地的居民迥乎不同,背上背着行囊,腰间还各自别着一把两尺长的朴刀,一看就不是来采摘山药或雪莲。 由于气温极度低下,众人都裹紧了衣服,却在雪虐风饕下显得徒劳无力,除了领头的汉子身形依旧挺拔,透着一脸年轻而英悍之气,后面四人已经尽显疲态,将身子骨畏缩得紧巴巴以抵御严寒。 他们已经星夜兼程赶路半月有余,从四川到昆仑山的道路难于上青天,让早已快到达极限的五人一路无话。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安静了太久的领头汉子发了声:“喂喂喂,你们快看,那山坡上有个山洞,我们暂且到里面歇息歇息。” 四人顺着领头汉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个山洞,那大小足以容纳一干人入驻。无人对此表示异议,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上纷纷神采飞扬,一边喝彩,一边快马加鞭地先后赶入山洞,一屁股坐在阴冷潮湿的地上。 生火取暖,补充了些许食物和水,五人元气恢复了不少。一人擦着嘴巴骂道:“奶奶的,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现在啊,只要不让我睡雪地上,哪里都是小天堂!” 领头汉子虽自身也疲惫不堪,却丝毫不为此提议所动,厉声说道:“不行,不许在此睡觉!我们顶多歇息一个时辰,必须继续上路。郑应雄,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有重要的任务,一刻也不能耽搁!” 叫郑应雄的男人面露不悦的神色,却不好直接反驳,转而求助众人:“林广全、大虎小虎,你们仨的意见呢?” 叫林广全的男人也面露难色,却不好得罪领头的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沙王,我们十二个兄弟一路跟着你从四川跋山涉水走到此地,可有半句怨言?” 那个叫沙王的汉子摇摇头:“没有。” 林广全又说道:“一路上,将士们战死的战死、累死的累死,一直无怨无悔,可你时至今日,也未曾告诉我们赶赴这昆仑山的原因,兄弟们心中难免有些情绪。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兄弟们就剩下五个,你且把真相告诉我们吧,我们到底来昆仑山干嘛?” 大虎也哀求道:“是啊,沙王,告诉小弟几个,小弟们明白了真相,哪怕终点还很远,也好望梅止渴啊。” 沙王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急,等我们找到了该找的宝物,兄弟们自会知晓。” “哼!”郑应雄“腾”地站起身来,嚷道,“我看,压根就没什么宝物!冯玉良,你不过是一路逃命至此,要我们一路护送你到达安全地带罢了。你们爱玩,陪着他玩,老子受够了,这就走。” 冯玉良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郑应雄,右手摸着腰间的刀柄,厉声说道:“根据我军纪律,逃兵,该作何处罚?” 郑应雄不屑地骂道:“你还有军吗?义王把你奉为上宾,要我与你共同议事,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策,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论资历,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童子军,论武艺,你更是不如老子!还军纪,我呸,要打,老子奉陪!” 林广全一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起身劝道:“沙王、补天侯,两位还请息怒!别忘了,咱们共同的敌人是那清妖啊,现在义王正被押在成都,不日将受凌迟之刑,当务之急是团结一致,救出义王,切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小虎扑过来跪在冯玉良面前,哀求道:“沙王,我和大虎两兄弟十四岁就跟着义王出生入死,对他的忠心和你如出一辙。我家老母两个月前病亡于家中,咱两兄弟都未能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可是……可是我们无怨无悔,可恨那清妖欺压百姓,天下民不聊生,为了出这口鸟气,我们不怕死、不怕诛九族,可如今让我们不明不白地冻死、饿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我们……” 看到众人刚柔并济地逼宫,冯玉良深叹一口气,郑重其事说道:“不告诉兄弟们真相,是因为即使告诉了你们,大家也不会相信,与其搞得离心离德,不如办成大事再说。事已至此,你们都坐下,听我讲述,信与不信,你们自作权衡。” 众人这才安然坐下,唯有郑应雄依旧站立。冯玉良也无意多作口舌之争,说道:“那日,义王和骆秉章谈判后,决定舍命保全三军将士,临走之前,他担心清妖言而无信,屠杀我军兄弟,更担心我天国从此一蹶不振,便交给我一封密信……” 冯玉良停顿片刻,似乎在等众人问信中是何内容,谁知众人均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无人发问,便继续说:“信中是一张地图,上面记载了在这昆仑山的某处,埋藏着重要的宝物,这宝物法力无边,足以抵千军万马,可是其使用方法,说来却着实让人无法相信。” 林广全听得入神,问:“什么宝物?还请沙王如实相告。” 冯玉良道:“义王告诉我,此宝物可以吸引妖物前来,只要合理利用,便可以让强大的妖物为我所用,清妖肉体凡胎,岂是妖物对手?” “哈哈哈哈!”郑应雄大笑道,“果然是骗三岁小孩的把戏!妖怪?这世界上哪有妖怪?哦,对,那些满清鞑子,不是说我们太平军就是妖孽吗?依我看啊,满清鞑子乱我中原,他们才是货真实价的清妖!” 冯玉良哼哼一笑:“果然如我所料,如果早告诉你们原因,我们压根走不到此地。” 郑应雄又问:“那么藏宝图呢?拿出来看看。” 冯玉良犹豫了片刻,伸手从行囊里掏出一张豹皮制成的地图,传给四人观看,只见地图上有人不但在群山的某处画了一个红色的圈,还配有八个字:“面山靠水,宝藏其间。” 众人目瞪口呆,大虎叹道:“这……这确是义王的字迹!沙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序章 昆仑诡事(二) 林广全见小虎慌张模样,也顿生好奇,半信半疑地问:“沙王,妖邪之说,你当真信了?” 冯玉良点点头:“不但相信,而且,我们正是被妖怪的力量所败才沦落至此!那些清妖,早就在利用妖怪来对付我们,倘若我们置若罔闻,不去争取同样的力量,只会带来灭顶之灾!” 郑应雄不以为然地应道:“哼,清妖与洋妖勾结,洋枪洋炮,固然强大,可和我军作战,也是各有胜负,你说他们利用妖力对付我们?何以见得?” 冯玉良反问道:“那我问你,四川尚未进入汛期,为何那夜我军要强渡大渡河时,突然天降大雨,河水暴涨,阻挡我军去路?而且是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有这么赶巧?” 林广全和郑应雄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林广全茫然说道:“确是如此!这股自然界的力量太过神秘,倘若真是妖孽之力,我倒觉得才是合理的解释。” 郑应雄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好,就算诚然如你所说,清妖已经掌握了妖物之力,那为何不将这力量用来对付洋人?反倒是被洋人攻进了京城,一把火烧了那圆明园?难道那些洋人就不怕妖物?” 冯玉良解释道:“同样的问题,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依我观察看来,那几年,妖物尚在沉睡,未见大量觉醒,所以我军和清妖作战也是胜多负少,三年过去了,妖物逐渐觉醒,才逐渐让世人知晓了他们的存在。这越往后,觉醒的妖物会更多,力量也会更加强大,义王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拒绝回天京。广西休整两年后,我们一路打到四川,坚持在四川建立根据地,这是为何?现在我告诉你们,一来是四川易守难攻,二来也是方便北上昆仑山,找寻宝物。” 众人见冯玉良说得有板有眼,皆收敛了质疑之色,大虎小虎更是欣喜万分。大虎说道:“这么说来,义王早就在计划这件事了,倘若我军获得了妖物相助,便足以灭了那些清妖鞑子!” 冯玉良惋惜叹道:“可惜啊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倘若不是义王一意孤行,倘若我们早几日渡河……唉。” 小虎也说道:“沙王,我信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赶紧上路吧,早日找到宝物,早日救出义王!” “对,走吧!”林广全、大虎都准备起身,郑应雄却径直走出山洞,不屑地说道:“哼,老子信的是上帝,是耶稣,就是不信那个妖邪!义王要我跟你来寻宝,我还以为是埋藏的金银珠宝,早知道是这目的,我他娘的根本不会来,直接去劫法场多好!妖孽之说,恕难相信,就此别过。” 正要走出山洞,冯玉良突然起身,拔出朴刀指向郑应雄,喝道:“郑应雄,你要我说的话,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若你继续执迷不悟,那我只好依照军纪,清理门户!” 郑应雄也随即抽出朴刀,说道:“就凭你?你清理得了吗?” 只见银光一闪,一道刀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飞向冯玉良,冯玉良提刀一挡,虽挡下了这一刀,却被震得后退两步。 林广全大喊:“两位住手!” “你们别管!”冯玉良与郑应雄往日便结下了梁子,此时又见他这副嚣张态度,怒气早已上头,顿时飞身一刀向前突去。 郑应雄见了冯玉良的实力不如自己,更变得傲慢有加,也不出招,只是一边躲闪,一边高接低挡,化解了冯玉良的一连串攻势。嘴里还念叨道:“真搞不懂,就你这实力,陛下是怎么封你为沙王的?” “是信念!”冯玉良眼见自己的出招均无功而返,心里愈发焦急,又继续加强了攻势,嘴里喊道,“倘若不是我的力量被封印,你这样的武夫来一百个我也不怕!” 随着冯玉良攻势的增强,郑应雄也逐渐地提升了自己的力道,始终让自己是保持优势的一方。两人在山洞门口斗成一团,兵刃所到之处,将地面和山麓上的积雪划得飞扬四溅。 本就人困马乏,郑应雄活动开了身体,渐渐觉得没趣,想结束这场纷争,便大喝一声,使出力道,挥剑砍出一刀新月形的刀光,闪电般飞向冯玉良。 冯玉良不敢抵挡,侧身一让,刀光擦着他肩膀划过,飞向后面的山体,只见山壁上随即被砍下一大片积雪,塌方式地轰然坠下悬崖。同时,冯玉良厚实的麻布外套被切开,掉在地上,肩上冒出小股鲜血。 此时再看冯玉良,众人皆目瞪口呆,不是因为他的伤口,而是褪去外衣后的冯玉良,竟然露出了婀娜多姿的身段,胸部挺拔、细腰宽臀,完全是一副女性的模样。 最先发声的是林广全:“沙王,你……你是女人?” 郑应雄立刻收起了朴刀,问道:“我们天国女军巾帼不让须眉,你为何要女扮男装来义王麾下?” 冯玉良捂着伤口,喊道:“不用你管!有种出招再和我大战三百回合,看看鹿死谁手!” 郑应雄哼了一声,说道:“老子不杀女流之辈。” 林广全上前劝道:“两位并无私人恩怨,就当天冷了热热身,就此住手吧。” 小虎也劝道:“是啊是啊,两位有这一身本领,干嘛不用在清妖身上去?” 冯玉良始终背对着三人,此时回过头来说道:“我太平天国沦落至此,全是因为这些败类离心离德所致!目无军纪,何以成合力实现我们的小天堂?” 林广全此时看到冯玉良的脸庞,突然觉得面熟,大惊失色说道:“你,你难道是,苏……” 话音未落,忽然,众人听到周围传来“轰隆”的响动,又是一匹山发生了雪崩,数万吨积雪倾泻而下,让大地发出了如同地动一般的晃动。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朗朗天空中,竟传来一阵奇怪的巨大“哈——哈——”声,声音均匀而有节奏,完全不像自然界所为,而是某种巨大生物久睡初醒时发出的沉沉呼吸声,空灵而骇人。 小虎惊恐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大虎说:“难道,真的是这昆仑山上,住了妖怪?” 冯玉良左右环顾,未见异常,顺势喊道:“喂,你又是哪路神仙?有种出来见见啊!” 小虎胆怯说道:“别说了,小心头上三尺有神灵,降罪于我们啊!” “哼哼,笑话,我们太平军有天父庇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郑应雄刚赢了一局战斗,正是心气最高之际,倒是和冯玉良态度一致,大声冲天空喊道,“喂,你这狗东西,敢出来吗?老子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不——怕——你!” 一时间,“哈——哈——”的呼吸声暂时停止,众人脚下却再度开始剧烈的摇晃,这次,五人所在的山头发生了雪崩,大片白色的冰雪朝五人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冯玉良瞅了一眼山顶,自知避无可避,大喊一声:“不好,快进山洞!” 山洞外一直是四人和郑应雄对峙的局面,四人在洞口的一侧,转身便迅即进入山洞,躲开了雪崩,洞口随即被封死,四人陷入一片黑暗中。 冯玉良伸手摸到了洞口坚固的雪壁,说道:“洞已经被封死了,你们都进来了吗?” 黑暗中,先是有人回答:“我是林广全,在。”然后大虎小虎先后报了平安,便再没有了回应。 序章 昆仑诡事(三) 林广全焦虑地喊了两声“郑应雄”,见无人应答,大惊道:“坏了,我刚见郑应雄从那边飞奔过来,该不会被埋了吧?” “哼,那也是他为傲慢付出的代价!”太平军每天都有人丧命,冯玉良早已习惯,更不会关心刺头的死活,下令道,“我们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火把还在吗?快点上!” 四人摸出火把点燃,洞穴中顿时起了光亮,大虎小虎死命地用朴刀向雪壁又刺又砍,却只能划下一些冰雪碎末,丝毫看不到破墙而出的希望。 绝望之际,大虎大喊大叫发泄着情绪,对着雪壁狂踢一通,随后一把将朴刀扔在地上,骂道:“他娘的不长眼的老天爷,要死,让老子死在战场上!把老子困死在这里,老子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冯玉良保持着冷静,用火把往深处探了探说:“这洞深不见底,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往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出口。即便没有,打点山泉,杀点蛇鼠之类的畜生,也好补给补给,再作打算。” 别无他法,四人便向山洞深处一步一挪地走去,大虎小虎兄弟走在后面,小虎哆哆嗦嗦地念叨:“上帝保佑、耶稣保佑……我最怕鬼了,别出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啊!” 冯玉良呵斥道:“你闭嘴!” 已经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众人离洞口已经渐行渐远,本就烦躁至极,突然听得小虎大吼一声:“啊啊啊——鬼啊——” 三人大惊,朝小虎看去,只见一只发出红色微光的东西正在围着他的头飞舞,小虎捂着头惊慌失措地挥手乱叫。 大虎手起刀落,将那红色的东西砍中,东西顿时扑通坠地。众人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那是一只蝙蝠,正流出天蓝色的血液,身上的红光随着它生命的逝去黯淡下来。 大虎笑道:“不过一只蝙蝠而已,瞧你那点出息。” 林广全道:“奇怪,怎么它的血是天蓝色的?” 冯玉良不屑道:“昆仑山自古以来就是传说中的圣山,珍禽异兽、奇花异草,无所不有,有何值得大惊小怪?里面说不定还有更奇怪的东西呢。” 小虎哭丧者脸说:“自从加入了太平军,我就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我打小就怕这些鬼怪之事,要不,我们回去吧。” “哼!”冯玉良哼哼一声,懒得理会,径直朝里边走去,林广全也跟着走,大虎也没有要返回的意思,小虎自讨没趣,叹口气,悻悻地又跟上了三人。 又摸索了半炷香的时间,四人抵达一个拐角处,右边有一个通道。冯玉良道:“山川大地纹理相通,我料这通道一定是另一条路的出口。” 正要进入,却听见林广全道:“沙王,等等,这里有个巨石,好生奇怪!” 冯玉良回头一看,果见墙角有一块一人高的岩石,独立存在,不像是山体的一部分。 四人围着巨石而站,大虎惊道:“快看,这石头上面还贴了一张布条,上面写有一个‘封’字!” 果然,在岩石上面贴有一张写着“封”字的布条,这布条看起来年生久远,四周被腐蚀掉一部分,那个“封”字也褪色得模模糊糊。 又是小虎念道:“真是太邪门了!这该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的老巢,被孙猴子封印在这里吧!上帝保佑!阿门——” “你他娘的安静点!烦不……”林广全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岩石张开了血盆大口,吐出毒蛇般的巨大信子,一把将林广全缠住,拖入了口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林广全已成为这东西的腹中之物。 “林广全!”冯玉良刚喊出口,还是大虎率先反应过来,喊道:“林广全已经没了!这他娘的不是石头,这是妖怪!快跑!” 小虎却瘫倒在地上,神情恍惚,尿湿了一地。大虎本可以逃离,见状只得回来搀扶弟弟:“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跑啊!” 小虎喃喃地吐字:“妖怪……” 只见巨石口一张,吐出了一根熄灭的火把和一堆破烂衣服,咀嚼两下,又吐出信子朝小虎伸过来。 情急之下,大虎一个猛扑,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小虎,电光火石之间,怪物已经把大虎的一条腿咬住。三人顿时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大虎惨叫一声,喊道:“快跑啊——” 小虎眼见哥哥为保护自己命在旦夕,顿时来了勇气,起身拉着哥哥身子说:“别怕,我来救你!”他用脚蹬着怪物的下部,死命地拉拽着大虎。 僵持之际,冯玉良飞身扑来,大喊一声:“怪物,去死!”用朴刀狠狠刺向怪物。 谁知,怪物虽然是生物,皮肤却有着石头的坚硬,冯玉良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朴刀却只是浅浅在怪物皮肤上划了一道口子,一缕天蓝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怪物被激怒了,发出一阵尖利的嘶叫,一用力,将大虎半个身子吞入,小虎大喊道:“哥哥!” 大虎已经放弃了挣扎,说道:“你快跑啊!不要管我!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冯玉良也拉着小虎说:“他说得对,我们不是这怪物的对手,快跑吧!” 终于,小虎放开了大虎,眼泪夺眶而出,嘶喊道:“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便和冯玉良一起沿着右边的通道跑出。只听见身后大虎还在奋力发出最后的声音:“回去告诉爹,他的大儿子战死在了沙场上!儿子的选择是正确的!儿子没有让他失望……” 随后,大虎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冯玉良临阵杀敌早已练就出一副铁石心肠,此刻见到大虎悲壮的牺牲和小虎撕心裂肺的哭泣,身为女儿身的她也难免有所触动,一边跑,一边潸然泪下。 又跑了好一阵子,两人终于看到了亮光,果然如冯玉良所料,这条路是另一个通道的出口,两人来到洞外的悬崖边上,大口喘着粗气。 小虎惊魂未定地问:“我们,安全了吗?” 冯玉良并不回答,却只是“噗通”跪在小虎面前。 小虎退后两步,大惊道:“沙王,你这是何意?” “对不起!倘若不是我执意要来昆仑山寻找宝物,十多个兄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对不起……” 小虎也对着冯玉良跪下:“事已至此,自责又有何用?我们……” 突然,冯玉良又露出惊恐的眼神。小虎回头一望,只见自己的身后,一大群泛着红光的蝙蝠正从洞口飞出,朝两人铺天盖地飞来。 一瞬间,蝙蝠群已紧紧包裹住小虎的身体,只听见小虎喊道:“为我报仇!”身体便在红色的火焰中化为了灰烬,雪地上留下了一堆人形的焦炭。 须臾间,蝙蝠群又把目标瞄准了冯玉良。冯玉良早已心如死灰,看到蝙蝠群正欲发动攻势,朝天怒吼一声:“神啊,你为何要封印我的力量?”随后纵身一跃,跳下了身后的悬崖…… 第一话 消失的男人(一) 昆仑事件发生时,蒲子轩只有十九岁,那一年是同治二年,或者按照其父的说法,又叫做西元一八六三年。 那一年,大清的江山依旧处于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中。 安庆内军械所制造出了大清第一条木壳小火轮“黄鹄号”,看起来大清在慈禧太后推动的洋务运动之下,恢复了不少的元气。可惜,这些枪炮并没有用于抵抗洋人的侵略,反倒是把枪口对准了国内一茬又一茬的起义。 太平天国、捻军、苗民、回民起义被纷纷镇压,尤其是当年太平天国最受推崇的义王石达开兵败大渡河,成了世人茶余饭后一时无两的话题。 老百姓对这腐朽的满清王朝早已深恶痛疾,希望有英雄揭竿而起,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石达开被民间奉为“石敢当”,深受百姓爱戴,正是应了世人对于英雄的幻想,可惜一代英魂就此陨落,令人无不摇头兴叹。 同一年,云南更换了总督,署理布政使岑毓英与杜文秀率领的回民起义军爆发了大规模的战斗,包括蒲子轩的家乡丽江县。 其实,对于这些起义英雄,蒲子轩总是有着复杂的感情。 自从其太爷爷蒲启凡于乾隆五十五年迁徙到丽江县起,蒲氏祖上就白手起家,做起了远近闻名的菜刀生意,到了父亲蒲卫海一代,蒲家已掌握了锻造十八般兵器的熟练技术,十里八乡名声在外,生意也蒸蒸日上,不知不觉间已经称得上是家财万贯。 蒲子轩出生前几年,英国佬为了扩大阿片生意,欲在茶马古道上找到一大户人家代理阿片,便与其父蒲卫海谈合作,被严正拒绝。 小时候,父亲常常得意地跟他谈道:“那一次,爹爹我软磨硬泡都不吃,甚至还差点模仿林忠公来了一场小型的‘丽江销烟’,轩儿,你长大以后,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碰阿片!” 后来,英国佬把目标瞄准了中国沿海的通商口岸,打赢了阿片战争,获得了更多的市场,也就没再来纠缠蒲家。 父亲虽然失去了这个巨大的商机,却赢得了丽江百姓的好感,生意也随之更加红火了,于是,自打蒲子轩有记忆开始,他就在丽江县数一数二的豪宅中上蹿下跳,过着丰衣足食的童年生活。虽然蒲子轩幼儿时便失去了母亲,但是“母爱”一词对他如此陌生,从未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这并未给他带来过多的痛苦。 因此,对蒲子轩来说,穷人的战争虽然值得同情,但他最关心的却是天下安稳。倘若财富重新洗牌,特别是太平天国一旦建立了他们梦想的“有田同耕、有饭同食”的“小天堂”,他便会失去那不劳而获的优渥生活。故而,蒲子轩嘴上和伙伴们一样,为石敢当鸣不平,但内心对于石敢当的牺牲并无太多伤感,蒲子轩心里最最牵挂的,七年来,只有一件事,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 早在西元一八五六年,蒲子轩十二岁的时候,其父蒲卫海神秘失踪了。 那时蒲子轩尚不谙世事,对父亲的了解并不深厚,只记得那几个月间,突然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英国佬频繁来蒲家府上拜会蒲卫海。蒲卫海为人和善,即使和英国佬在阿片问题上闹得不欢而散,然而毕竟是打通了一条通往异域的道路。 蒲子轩时常偷偷关注着他们的谈话,他们在一起时,总是用英语交谈,这对蒲子轩了解他们丝毫无意义。 有一次,一个胖呼呼的英国佬看见了他,冲他笑笑,顺手送了他一个被涂得五颜六色的蓝色球球,那个球比西瓜小一些,上面标注着各种各样的英文单词,那天晚上,父亲告诉他,此物叫地球仪。 即便这样,蒲子轩对于那些英国佬仍然没有太多好感,父亲和他们相处时间越长,便越发变得郁郁寡欢,经常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上半天也不出来。时间一长,蒲家的兵器生意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蒲卫海并不为此所动,反倒是有一天,彻底抛下了家业,也彻底离开了儿子。 那一天下着小雨,蒲卫海牵着儿子的手上了马车,送他至丽江县城南边的私塾去读书。尽管蒲子轩早已养成了独自上学放学的习惯,可那次父亲不但要送他,还将他的手捏得很紧,似有重大变故要发生。 那私塾先生姓和,叫和佑岚,留着和蒲卫海一样的八字胡,个子也相仿,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蒲卫海是商人,他是文人。蒲子轩自小跟随父亲接触到了西方很多新奇事物,可是和先生满腹的四书五经总是让他感觉不到生命的广阔。 那一天,在私塾门口,父亲把蒲子轩的手交到和先生手里,叮嘱道:“佑岚,今后轩儿就交给你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请一定替我照顾他到十八岁。” 父亲自来乐善好施,助人无数,蒲子轩从不奇怪谁会向爹伸出援手,果然,和佑岚拍拍蒲卫海的肩膀道:“蒲兄,你我兄弟一场,你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 豁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蒲子轩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失声问道:“爹,你要去哪?” 蒲卫海欠身亲吻儿子的脸颊,父子俩许久没有如此的亲密举动,那胡子把蒲子轩的脸扎得又痒又痛,蒲子轩却舍不得放开,只是自顾自地大哭。半晌,蒲卫海低沉道:“小七,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危险,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等危险结束之后,我们还会相见的。” “小七”是蒲子轩的乳名,孩提时代,父亲总是这么叫他,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渐渐改口叫他“子轩”或是“轩儿”,倘若再叫“小七”,那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蒲子轩紧紧地拽着父亲的裤腿,哀求道:“爹,你别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蒲卫海突然变得严厉,呵斥道:“不要哭,你要总是这么哭哭啼啼,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随后,又态度缓和下来,紧紧亲吻儿子的额头,一滴热泪顺着他的脸,滴落到蒲子轩脖子上。 和佑岚见状,便换了话题道:“子轩,你好朋友在等你呢。”便冲着私塾内喊:“元亮,速来接子轩进去玩。” 一个高大的男孩子走出来——这是蒲子轩的同学祝元亮,是他在私塾里最要好的朋友。祝元亮懂事得比较早,安慰道:“你爹爹只是暂时要离开你,可是我爹娘都在战乱中死去,你已经很幸福了,就让伯伯去吧。”说完,他递给蒲子轩一把弹弓道:“这个送给你。” 第二话 消失的男人(二) 私塾是从来不许学生带玩具进场的,和先生已经就类似问题打过好多贪玩学生的手板,此刻,他却从容地让蒲子轩接过玩具。 蒲子轩也明白,祝元亮这样的穷孩子,从来就买不起什么像样的玩具,这把弹弓是他自制的,当初两人去打燕子窝的时候,祝元亮得意地展示过他的杰作,却舍不得让蒲子轩多玩上一会儿。 此刻,蒲子轩把弹弓握在手里,心生百感,被祝元亮趁势拉入私塾。 蒲卫海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缓缓起身,踏上马车而去。走出不远,又折回来,把蒲子轩叫到私塾门口。 蒲子轩欣喜若狂,以为父亲不走了,谁知,父亲只是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道:“这是我们蒲家的祖传之物,以后,你洗澡、睡觉都要戴着它,关键的时候,它或许可以救你的命。” 这根项链着实奇怪,吊坠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墨绿色的琥珀,嵌在里面的也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小撮毛笔的笔毛。 交待完毕,父亲再次上车离去,蒲子轩忍不住又是一阵大哭,喊道:“爹爹……爹爹……” 蒲卫海这次终归没有回头,只是抛下一句:“轩儿,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那一次是真正的诀别,父亲留给蒲子轩的回忆终止于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那段马蹄声如此凄凉,七年来,一直在他的心头回响。 父亲曾经给了他全部的爱,突然之间,“爹”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幢空荡荡的大房子和用不完的钱财。 那之后的七年,时光对蒲子轩而言,时而过得飞快,时而又过得平缓,家中生意早已停止,但他仍然能时不时地收到爹托人带回来的包裹,里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用品,却没有只言片语的信件,甚至连邮寄地址也是空白。 爹,你究竟去了哪? 蒲子轩只能在梦境中见到父亲,梦中孩提时的他,站在院子中,和父亲一起望着天上的星空,丫声丫气地问:“爹爹,我娘到底去了哪里啊?” 父亲道:“娘在你两岁的时候,就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走路要走多少天?” “呵呵,那地方走路到不了。” “那骑马呢?” “骑马也到不了。” “那么坐火车呢?”蒲子轩虽然没见过真正的火车,但是父亲说过,在他出生前几年,世上已经生产出了一种叫做“火车”的坐骑,它又重又长,却跑得比的卢马还快。 父亲便抱住他,慈祥应道:“火车也到不了哦,娘在哪里,爹爹也不知道,或许她正在天上的哪颗星星上,守护着咱们。” 多年以后,父亲才告诉蒲子轩:“娘死于一场争斗。” 蒲子轩常常在这样忧伤的梦境中醒来,望着孤单的房间,泪流满面,却又无能为力。 另一方面,蒲子轩看着和先生一天天地老去,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在蒲子轩十六七岁之际,他已经咳喘得很厉害,却依旧拖着老态龙钟的身躯,给学生声情并茂地讲好每一堂课。 就在蒲子轩年满十八岁不久,和先生像是终于完成了蒲卫海的托付,竟然一病不起,当年年底,他没能熬过那个寒冬,驾鹤西去。 听和先生的老伴儿讲,和先生原本是对中国充满信心的,可是咸丰六年,也即西元一八五六年,以英国佬为首的洋人再次把清廷打得一败涂地,云南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回民起义,他们居住的省份,摇身一变成为了杜文秀创建的“回教国”,和先生便对中国的前途充满了失望,竟然以吸食阿片的方式来麻痹自己,身体也就一日不如一日。 蒲子轩无法想像,那个在课堂上谈古论今,一门正气狠批阿片误国误民的老先生,躺在床上抽大烟的形象会是何等悲凉。但蒲子轩对他仍怀有敬意,因为先生在弥留之际,嘴里念道的是两个字“变革……变革……” 和先生终究是意识到了那些陈书旧经的迂腐,这让蒲子轩欣慰,但他永远无从得知和先生口中的“变革”是什么样子了。皇帝老儿、太平天国、回教国,乃至那些洋人,都声称要改变,要给国人建立一个更加完美的国家,谁知道和先生心目中的完美国家是何等模样呢? 蒲子轩给和先生送去了一个豪华的花圈,落上了蒲子轩和蒲卫海的名字。 这一页总算是翻过去了,随后的一年来,父亲依旧杳无音讯,失去了和先生的教诲,蒲子轩变得更加自我而随性。他对父亲的感情,已经由原来的思念变成了埋怨,甚至带着点憎恨。 那个消失的男人,既然你不愿意露面,既然你觉得钱可以给我解决一切难题,那么,就让我好好享受这别人梦寐以求的浮生若梦吧。 同时,他也庆幸父亲及时终止了经营兵器的家业,否则,这两年多来,云南各地成了清军和回民起义军你争我夺的战场,蒲家若仍守着那么大的兵器库,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亏得父亲及时解套,他才可以过上闲云野鹤的好日子。 “我有用不完的钱,我有绝对的时间和自由,国家、民族、社会、家庭,都他奶奶的给我靠边站吧!这玉龙雪山下的丽江小城随时会成为战场,财富随时会重新洗牌,我若不在尚且富足的时候及时行乐,如何对得起与生俱来的这么大一笔财富?” 蒲子轩心血来潮,给父亲留下的豪宅挂了一块牌匾,写上“开心府”三个字,努力向世人宣布他的活法:“我睡的床是进口的小叶紫檀打造,我的床单棉被都是江南顶级的丝绸制品,我的枕头则是蓝田玉,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生活吗?” 青楼、酒楼、赌场,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他像个王爷一样,时不时为了一些及时的行乐一掷千金,享受着人们一口一个“蒲公子”围着转。 “大清皇帝、洪天王、杜大元帅,他们的日子也不外如是吧?当然,我也有一个底线,绝对不会去触碰,那就是我深深痛恨的阿片。”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西元一八六三年,石敢当在壮烈牺牲后不久,蒲子轩十九岁时,遇到了那只命中注定会相遇的狐狸,从此命运对他有了别的安排。 是的,狐狸。此事,还得从一场戏曲说起。 第三话 胖墩 就在石达开兵败大渡河,悲壮牺牲后的那几个月,有一个叫人背脊发凉的传闻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当年四月,即西元一八六三年的五月,石达开的近万人部队在大渡河畔一个叫做老鸦漩的地方,被百年不遇的洪水阻断了北上的去路,强渡大渡河又损失了三千余士兵,而当时来围剿他们的清军大约有三万八千人,生关死劫之际,石达开为了保护自己的部队不受屠杀,便同清军谈判,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剩余六千将士的平安。四川总督骆秉章同意了这个条件,石达开便被押往成都接受凌迟之刑。 石达开怕太平天国彻底亡国,在投降的前夜,密会了他最亲信的战友冯玉良,交给他一张藏宝图。这张藏宝图上记载着昆仑山的某处,有宝物可以吸引到强大的妖怪,希望冯玉良尽快找到宝物,得到妖怪的协助,帮助太平天国东山再起。 冯玉良对石达开忠心耿耿,便集结了一支十三人的队伍,扮作布衣,于当夜离开老鸦漩,前往昆仑山寻宝。后由于道路坎坷,追兵不断,十三人一路战死累死,最终只有五人抵达昆仑山。 在昆仑山上,五人还未寻到宝物之前,便遭遇到了强大的妖怪,除冯玉良之外的四人尽数被妖怪所杀,最终冯玉良从悬崖上跳下,生死未卜。 这段传说实在诡异,又发生在不久之前,便成为了世人当年谈论的热门话题。丽江县来了一支大理的戏班,以此传说为蓝本,天天在城东的集市口演出一场叫做《太平妖未眠》的滇戏。 当然,官府是绝对不允许任何刻画太平天国的表演存在的,可当年丽江还处于杜文秀建立的“回教国”之下,回族起义军与太平天国有着共同的敌人,故而这样的演出不但有了生存空间,还刻意将太平天国一方渲染得悲壮无比。 蒲子轩是个闲人,兵荒马乱的年代又没有太多娱乐,如今县城里有人愿意给他唱戏,他便成了台下的常客。蒲子轩从不信妖邪之说,权当消遣,更重要的是,这舞台发展成了丽江一个地标,他可以在这里遇见三三两两的朋友。 有一天,祝元亮也来到了这里,一边看演出一边骂道:“他奶奶的,这些背信弃义的狗官!若是我找到那个宝物,也要他们尝尝凌迟的滋味!” 祝元亮和蒲子轩同岁,年方十九,可是他自小发育异于常人,在他膘肥体壮的身躯面前,蒲子轩如同一个可怜的矮子。世人常说四肢发达的人头脑就会简单,祝元亮就是典型的这种人,他和私塾的同学们格格不入,唯有和蒲子轩走得近乎,因为两人都讨厌读书,不过原因大相径庭——蒲子轩是因为从小听到了太多先进的事物而叛逆有加,祝元亮只是单纯因为愚笨而厌学罢了。 两年以前,回民起义军攻陷丽江,年轻气盛的祝元亮屁股早就在私塾坐不住,见一身的蛮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竟然不顾和先生的劝阻,弃学投奔了起义军。可惜他不是回民,无法加入正规军,只是被聘为回教国的捕快,负责丽江巡逻,处理治安问题。 对此,祝元亮虽心有不甘,但却拥有在城内自由行动的权力,倒是没和蒲子轩失去联络。他身材魁梧、力大无比,又好打抱不平,对远近的土豪乡绅形成了有力的威慑,被提拔为捕头,久而久之,深受军民爱戴的他,被丽江人奉为“祝先锋”。 可是,在蒲子轩的口中,他永远是孩提时代的“胖墩”。 祝元亮对富人有着难以磨灭的偏见,却依旧重视着和蒲子轩之间最初的兄弟情谊。蒲子轩也明白,蒲家那块肥肉,倘若不是祝元亮一直凭他的声望罩着,恐怕早已沦为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两人一边看戏,一边饮着小酒,听到祝元亮那义愤填膺的想法,蒲子轩不禁问了一句:“老弟啊,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 祝元亮对此坚定不移:“那是当然!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不然我问问你,秦始皇修那万里长城,就那点人口,还有那时的技术,倘若没有妖力相助,是如何做到的?” 蒲子轩不屑地应道:“哼哼,别说长城了,爹跟我提过,有个叫埃及的国家,那里的人五千多年前就修建了庞大的金字塔,把两百多万块巨石整整齐齐地堆了四十多丈高!古人都说那是神秘的力量修建的,可是英国佬通过科学的计算得出,人工是能够做到的。他们分析,是古埃及人利用河流运送石料,河流连通塔底的蓄水池,再利用塔底的蓄水池浮力把一块块石头托到高处。我们的长城也是一样,只要利用杠杆、滑轮这些物理机械,便可以轻松把一块块巨石运到目的地……” 祝元亮骂道:“贱人,又是你爹教你的东西吧?欺负俺们没有文化,听不懂他奶奶的什么杆、什么轮。” 蒲子轩哈哈大笑:“这就叫做科学的力量。” 祝元亮不服,又问:“那么明朝天启年间的大爆炸呢?是你那什么杆、什么轮可以解释的吗?” 蒲子轩对于天启大爆炸一向感兴趣,也常常进行过思考,听祝元亮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天启大爆炸的原因,一定是某种自然界的力量所致。一千多年前,古人在炼丹过程中就发现不同的物质碰撞可以产生威力巨大的爆炸,因此发明了火药,只不过古人遵循经验至上的法则,没有对万事万物的规律提炼总结。现在外国佬早已把这些经验提炼成了一门科学,叫做化学,实验出了各种各样的爆炸。当时北京的王恭厂火药库本来就是囤积火药的地方,任何一场偶然事件,比如陨石掉落,都会引起大爆炸。我话搁这儿,不出百年,人类还会制造出更可怕的武器,带来足以灭国的爆炸。” “哼,反正我们也活不过百年,随便你怎么说。”祝元亮又问,“你说陨石掉落,那我问你,倘若天上没有神仙妖怪,那些石头都是打哪儿来的?” “哈哈哈哈。”蒲子轩大笑道,“何为天?何为地?你现在看到的‘天’,只不过是古人强加给你的关于‘天’的描述罢了。” 祝元亮抬头看看云层密布的天空,骂道:“他奶奶的,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玄乎?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口中的‘天’,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蒲子轩道:“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河流、山川,都是一个巨型球体表面的一部分,叫做‘地球’,我们的地球是圆的,和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一样,我们处于一个无边无垠的宇宙之中,宇宙由无数这样的星球构成,我们的地球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每个星球都在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但有时会因为引力作用,被其他星球吸引,高速飞向对方,陨石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经过云层摩擦燃烧,到达地面时星球变成了巨石而已。” “哈哈哈。”这次轮到祝元亮大笑一通,“蒲子轩,我今天才知道,你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你居然给我们的宇宙作了这样的解释,佩服佩服!你说的这一套太过邪乎,我看,我还不如去相信,是盘古一刀把这宇宙砍成了两半,上为天、下为地,是盘古的五脏六腑化成了我们的山川河流。” 蒲子轩立刻回敬道:“唉,胖墩,不是我说你,天天抱着什么《聊斋志异》、《山海经》看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有什么出息?人言道‘开口不谈《红楼梦》,此公缺典定糊涂’。就是因为国人都长了你这么一个猪脑袋,不学无术,大清不亡国才怪呢。” 祝元亮反驳道:“说得好像你熟读了《红楼梦》似的,我看你整日浑浑噩噩,倒也不像个‘诗礼簪缨’之辈。” 蒲子轩一听乐了,“诗礼簪缨”这个词,专门用于指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红楼梦》中曹雪芹用该词形容贾府。要是没读过《红楼梦》,普通人很难用上此类书面语,没想到这词还能从祝元亮嘴里蹦出来,说明他倒也不是那么不学无术嘛。 蒲子轩道:“起码《红楼梦》里面描写男欢女爱的桥段我都翻来看过,比你强一些。” 祝元亮道:“得,你爱你的男欢女爱,我爱我的怪力乱神,我就这点出息,世界宇宙到底是什么样,关我屁事啊!” 蒲子轩自知要祝元亮接受这些科学知识太难,也不强求,转而感叹道:“这倒是,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关我屁事啊!我只要吃好睡好,每天有酒喝、有妞玩,开开心心过好这一辈子,就满足了。” 祝元亮笑道:“得得得,这话我爱听,兄弟,今晚上哪玩去?” 蒲子轩贼笑道:“今晚你到我开心府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待两人约定,台上的戏曲也演到最后一幕,只见冯玉良面对强大的妖怪,大喝一声:“二十年之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便纵身跳下悬崖。 第四话 诡女 阁楼上,祝元亮一直透着一架望远镜,凭着窗栏,冲着远方目不转睛地张望,嘴里兴奋道:“哇!那女子似乎要换衣服了。” 蒲子轩料到祝元亮会对开心府的宝贝玩具感兴趣,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爱不释手,不禁调侃道:“呵呵,有那么饥渴吗?你想那事儿,只要一句话,兄弟我就把丽江最大的青楼买下来,让你玩个够。你这么偷看,又摸不到,有意思吗?” 祝元亮口水直流,骂道:“你懂个求,凡是用钱买到的欢乐,都会减半,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嘛。而且有了这个望远镜,根本不用担心对方察觉到我,像皇帝那样静静欣赏,那才叫一个快活啊!唉,真羡慕你,别人一辈子都没玩过的东西,你爹这么容易就给你寄回来了。” 蒲子轩不屑道:“这算什么?这只是普通的高倍望远镜,我爹还给我寄回了天文望远镜,可以看到月球上的嫦娥姐姐换衣服,你有没有兴趣啊?” “别别别,月亮就月亮嘛,我最讨厌你一口一个什么‘球’,我对你那套歪理邪说没兴趣……好了,别打扰我了,要脱了要脱了!” 祝元亮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蒲子轩家底雄厚,天天去青楼也不在话下,却还不是热衷于外出猎艳?用钱买来的快乐他着实有些腻味了,便一把推开祝元亮,把望远镜抢过来,朝同一方向望去。祝元亮大骂:“贱人,夺人所爱,必遭报应!” 蒲子轩不理睬他,兀自远眺,只见远方一幢两层楼房的二楼房间里,一个女子果然正在宽衣解带,在昏黄的烛光下,女子娇艳的身段若隐若现,叫人欲罢不能。蒲子轩叹道:“胖墩,你说得对,果然这才叫快活啊!” 可接下来的事情让蒲子轩大惊失色——那女子,突然像发现了他似的,转过身来,竟然冲着镜头邪魅一笑。女子面容姣好,这一笑却如鬼魅般叫蒲子轩毛骨悚然起来。 “她怎么会发觉我的?”蒲子轩放下望远镜再看时,前方一片黑暗,那女人所在的房间不过是一个光点而已,蒲子轩大惊道,“那么远,她根本不可能发觉我的存在!” 再拿起望远镜重看时,那幢阁楼处已然灯火熄灭,女人更是不知所踪。 祝元亮迫不及待道:“你在干嘛?你不看,给我看啊!” 蒲子轩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不觉得这女子很面熟吗?” 祝元亮反问:“丽江的哪个女子你不面熟?” 蒲子轩无言以对,便道:“走,和我一起去看看。” 祝元亮不悦道:“你疯了!这么冷的天,要去你自己去!” 蒲子轩只好留祝元亮在家里慢慢玩,独自赶下楼去,驾上马车出发。 那幢楼虽然在望远镜中看起来近在咫尺,实际距离却有两里路不止。中途蒲子轩经过了又一幢独栋楼——丽安路十四号,那里有一个叫花子正在乞讨。 数月前开始,那叫花子就一直在楼下乞讨,蒲子轩向来乐善好施,往往都会施舍给他一些零钱。那一晚蒲子轩照例下车看了看他,随手扔给他一块铜板。叫花子接过钱,又指了指蒲子轩手里的水壶。 蒲子轩见他衣着单薄,冷得可怜,便将水壶也扔给了他。叫花子喝完,突然开口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蒲子轩纳闷地反问:“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叫花子拉着蒲子轩的裤腿:“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施舍归施舍,蒲子轩并不打算和如此落魄之人有任何纠葛,骂了一句“疯子”,便甩开他驾车走了。 叫花子在身后大喊:“凡事皆有因果,皆有因果啊!”那声音着实叫人汗毛直立。 走出不远,蒲子轩又在路上遇见一个熟人——他一年以前猎到的一个女子,蒲子轩一直管她叫作琪琪,真名却从未放于心上。在众多野花中,因为她的活好,蒲子轩和她持续的感情最长。 琪琪见到蒲子轩,率先叫住他:“蒲子轩,你要去哪?” 路遇野花,蒲子轩一时动起了歪念,看着她月下如花似玉的面容,顿感体内有一股躁动需要发泄,便抛下他事,坏笑道:“看到你,什么鸟事也没有了,跟我走吧。” 琪琪莞尔一笑,跟着蒲子轩上了马车。蒲子轩调头驶向野外,待人烟稀少,便进入车厢内,拉上布帘。 此车厢也是特制,座椅可以展开当作床铺,方便行苟且之事。蒲子轩顾不得冷风习习,脱去上衣,便去解琪琪的衣扣。 琪琪顺从地任蒲子轩爱抚,突然,她的目光停在蒲子轩脖子的项链上,责备道:“你怎么还戴着这东西啊?多不方便,取了吧。” 蒲子轩脸色转阴:“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项链我洗澡睡觉都得戴着。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戴上它以后才有所好转,此乃祖传之物,上面带有仙气。” “你不是从不信这些迷信吗?” “哈哈,仙气只是玩笑,我想这琥珀里面装着某种药物,可以让我强身健体,特别是,特别是……强壮那玩意儿。”说完蒲子轩将琪琪扑倒,琪琪也不再啰嗦,紧闭的车厢内只剩下人类最原始的声音。 完事后,琪琪趴在蒲子轩身上,娇滴滴道:“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都等了一年了,每次问你,你都用各种理由来搪塞我,只要一句话,我就离开那老东西,跟你走。” 蒲子轩确实宠爱琪琪,干柴烈火的时候,也没少说些让她期待的风月情话,可是每次完事之后,蒲子轩总是恢复理智,要他和一个离异的女人谈婚论嫁,他心有不甘。此刻他又想到了那楼上的邪魅女子,心有旁骛,便敷衍道:“再等等。” “你先说三月,后说半年,你我一晃相识都一年了,还要我等到何年何月?” “要不,等我找到我爹再说吧。亲情为大,找不到爹,我实在没有心思谈婚论嫁。” 琪琪听出了蒲子轩的敷衍,坐起身子,提高嗓音道:“你爹失踪七年了,是死是活都没个准信,万一他已经不在了,是不是你永远都兑现不了你的承诺?” 蒲子轩虽然对父亲心存怨恨,但有些话,他可以说,别人却不能。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这等中伤父亲之话,蒲子轩顿时无名火起,想和她干脆决裂,断了她的念想,便吼道:“你也不睁大眼睛瞧瞧你是什么货色!我是富家子弟,你呢?除了品相尚可,还有什么?有何资格对我提要求?” 琪琪愣住了:“你说这些,可是你的真心话?” 蒲子轩的话语着实伤人,见琪琪的眼泪倾泻而出,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但他志在谈崩,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懊悔之色,反倒添油加醋说道:“对,都是真心话,你且算算,我跟你行过多少次房事,我按市价给你统一结算。” “姓蒲的,想不到你竟是这等薄情寡义之人,我看错了你!好,从此,我们一刀两断!”琪琪骂完,兀自走下马车去。 蒲子轩一不做二不休,往地上扔下三锭银子,便独自驾车回程,只听见琪琪在身后寻死觅活地威胁道:“姓蒲的,信不信女人可以为了感情,毫不犹豫地从楼上跳下去?” 琪琪的一句“跳楼”没起到任何的威胁作用,反倒是点醒了蒲子轩。 对对对,那个面熟女人,前几日不是已经跳楼死掉了吗? 第五话 凶宅(一) 蒲子轩回到开心府时已近子时,见到祝元亮正倒在小叶紫檀制成的床上呼呼大睡,便一把揪住他那胖呼呼的屁股,喊道:“快起来!” 祝元亮睡意惺忪地起身,骂道:“奶奶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蒲子轩道:“别睡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前几日不是跳楼死掉了吗?就是在那个叫花子乞讨的那幢楼,丽安路十四号。当时我们都去了现场,那女人口中吐血,死相惨烈啊!” 祝元亮揉揉眼睛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待我再去看看。” 两人又先后拿着望远镜朝女子的方向看去,依旧是漆黑一片,蒲子轩道:“奇怪,那女人当时冲着镜头看了我一眼,后来就再也不出现了,真他娘的见鬼了!” 祝元亮一听来了兴趣:“哈哈,看,我就说这世界上有鬼的吧!” 蒲子轩不想承认,便道:“我倒真希望是看错了,或者人家是双胞胎,也或者就是长得像而已。不管如何,我都要解开这个谜团。你是捕快,手眼通天、八面玲珑,一定要帮帮我啊!” 祝元亮笑道:“你可真是闲人啊。好,那我告诉你,我就早听说,丽安路十四号那幢楼是个鬼屋,但那不是我的巡逻范围,明天呢,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或许更清楚。” “谁?” “卢震,卢捕头。” 蒲子轩的一夜都在疑虑中度过,他当然不是因为闲来无事才去操这破心,实在是那女人的鬼魅一笑让其心中生了解不开的疙瘩,竟通宵寻思着:为何死去的女子会在那里出现?为何单单只冲我看了一眼?这世界上,莫非真还有我无法想像的东西存在? 在无聊的生命虚度中,他隐约感受到了一丝存在的意义。 次日,祝元亮便把蒲子轩带到街上一个捕快面前,介绍道:“这便是负责丽安路的捕头卢震,你有任何问题直接问他好了。” 卢震虽没有祝元亮那么高大的身躯,却也着实强壮,友好问道:“蒲公子找在下有何贵干啊?” 蒲子轩开门见山问:“卢捕头知不知道丽安路十四号的事情?” 卢震顿时敏感:“你问这个干嘛?” 蒲子轩应道:“丽江人管丽江事啊。” 卢震呵呵一笑道:“蒲公子交友广泛,竟然不知道丽安路十四号那幢楼吗?谁不知道啊,著名的鬼屋,回民起义军还没打来之前,就被满清官府给查封了,据说前后从那里跳楼好些人呢。” 蒲子轩好奇地问:“鬼屋之事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为何人们都在那里自杀呢?” 卢震道:“自杀的人也图个吉利嘛,就好比四川省峨眉山舍身崖,每年都有人从那里跳崖,据说在佛教圣地自杀,死后方便成佛呢。” 蒲子轩对别处不感兴趣,追问道:“那请你告诉我,那幢楼里,一共自杀了多少人?” 卢震道:“那你应该去官府问问啊。” 蒲子轩怀疑卢震知道真相,只是被问得不耐烦,不肯说罢了。此时,祝元亮冲蒲子轩挤挤眼睛,蒲子轩顿时心领神会,提议道:“两位捕头辛苦了,要不,我们去摘月楼玩玩,我请客,玩够了,坐下来慢慢聊吧。” 摘月楼正是丽江著名的青楼,这一招果然凑效,卢震顿时喜形于色:“都说蒲公子为人爽快,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走,兄弟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人便转移到摘月楼,叫上三个曼妙的鸨儿一同喝酒寻欢,卢震一改之前的严肃形象,喝至忘情处,竟然主动交待道:“想起来了蒲兄,十年来,丽安路十四号一共自杀了十一人,最近一起自杀案是七日前一个叫做赵成依的女人。” 祝元亮补充道:“那便是我们看到的那个。” 蒲子轩不解地问:“奇了怪了,一共十一人,为何都去那里自杀?他们都是谁?有一些什么共同点吗?” 卢震想了想道:“我看没什么共同点。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我能帮蒲公子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得到更多的信息,蒲子轩倍感失望,待三个女子陪酒之后,竟也不愿招待他们去享受胯下狂欢,早早结束了酒局。从摘月楼出来,卢震便意犹未尽地独自去巡逻了。见时辰尚早,蒲子轩又拉上了祝元亮:“走吧,咱俩去看看。” 祝元亮问:“去哪?” “进那鬼宅,一探究竟。” 祝元亮不解地骂道:“疯了,你还有完没完?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其实蒲子轩自己也心怀忐忑,这次说什么都想拉他一起去,便拿感情说事:“你他奶奶的还是不是兄弟了?你算算,从小到大,我陪了你多少次?小时候你去打蜂窝,我陪你去,脸被叮得比你还胖;后来我爹走了,我那豪宅也空着,让你来爱住多久住多久;你要去参加起义军,我又逃学陪着你去练了两个月武艺……咱也不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就陪兄弟我这一次不过分吧?再说了,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妖魔鬼怪,我只是想用科学和逻辑的眼光解开里面的谜团而已。” 祝元亮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那好吧,先说好,一旦有什么辣眼睛的东西出来,咱们必须马上开跑。” 蒲子轩笑道:“唉,想不到你这么大一个汉子,胆子比那戏里面的小虎还小。行,一言为定!” 两人来到丽安路十四号楼下,果然,那个叫花子仍旧坐在那里乞讨,见了两人,立刻迎上来问:“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次蒲子轩连铜板也懒得施舍了,没好气道:“我们没工夫陪你猜谜语。” 叫花子悲凉地哀求道:“为何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求求你们了,谁知道我是谁,请告诉我一声,求求你们了!” 蒲子轩推开叫花子,径直朝大门走去,只见大门上有两张封条交叉贴于其上,便二话不说,将封条扯掉,大门上随即露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的锁。祝元亮说道:“让我来。”便抽出随身携带的弯刀,一把将锁砍下,门顿时“嘎嘎嘎”地开了。叫花子见两人不搭理他,倒也不追上来,忙着去纠缠别人了。 第六话 凶宅(二) 屋子窗户紧闭,一片昏暗,蒲子轩点燃火把在前探路,祝元亮却又打起了退堂鼓:“什么鬼地方,要不算了吧。” 蒲子轩自己也心生惧念,便将项链掏出来,鼓起勇气对祝元亮道:“有何好怕的?爹小时候告诉过我,这项链有神力,关键时候可以救我们的命,放心吧。” 此刻,蒲子轩倒期待世上真有怪力乱神之力,关键时刻助他脱险了。 祝元亮听到此话也不闹腾了,半信半疑地跟在蒲子轩身后徐徐走动。 死一般的寂静,突然,有东西“吱吱”窜过,吓得祝元亮跳起来。 蒲子轩撑火寻着声音道:“别怕,是耗子。” 一楼有三间屋子,蒲子轩一扇门一扇门打开,每一次都紧张得呼吸困难,但所幸三次都没有异常事情发生。 两人又上到二楼,二楼同样有三间屋子,打开前两间,依然一片安静。蒲子轩悬着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满不在乎地打开第三间屋子,还故意回头冲祝元亮说了句:“一切正常,大功告成!” 岂料,待蒲子轩再朝屋内看时,一张小男孩的脸陡然出现,在火把的映衬下显得诡异无比!两人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祝元亮也大喊:“鬼!鬼出来了!” 蒲子轩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道:“没事……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走出来,也有些怯懦地问:“你们是谁啊?” 看那小孩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蒲子轩反问:“你……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你们可以叫我‘小树’。” 蒲子轩纳闷地问:“你……你……你住在这个地方吗?” “是啊。” “这房子里,还住有别人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啊。” 男孩的话语实在难以理喻,祝元亮催道:“走……快走吧……” 男孩又问:“你们是谁?是来陪我玩的?还是来杀我的?” 蒲子轩打着哈哈道:“不……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 两人真担心发生什么更诡异的事,立刻仓皇离去。 到了街上,祝元亮仍是惊魂未定:“太可怕了,这什么东西啊?” 蒲子轩道:“可怕是可怕,不过也没少一块肉嘛,事情越是这样才越好玩。走,我们要从七天前自杀的赵成依查起,就问你怕不怕?” 大街上人气旺盛,祝元亮终于阳刚了一回:“他奶奶的,这倒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官府查封的房子里怎会有个小孩?查!” 于是两人来到了诡异女子出现的地方,只见该两层小楼也是大门紧锁,灰尘铺满了门前地面,丝毫寻不到人气,蒲子轩冲旁边卖包子的老头问道:“大爷,你知道赵成依出什么事了吗?” 老头端详两人,像是好奇他们居然不知此事,应道:“这你都不知道啊?赵成依啊,这女人之前一直独居在这房子里,可是七天前,她在丽安路那边的凶宅自杀了。唉,造孽啊,人家说她家里不吉利,怕她还魂,害得我这包子铺生意也受到影响了啊。” 还魂?蒲子轩一惊,又问:“这我知道,我是问,她为何要自杀呢?” 老头警觉地问:“你问这个是何用意?” 蒲子轩编了个谎言道:“哦,我俩是他远方的表哥,这不听到她自杀,专门来丽江看看情况嘛。她死得那么突然,什么也没留下,我们亲人也得知道个一二,让她死得其所啊。” 老头这才应道:“原来如此。辛苦二位专程来一趟,可是我和赵成依虽为邻居,但年龄差异太大,交往甚少,她为何自杀,我也确实不知晓。” 正在失望之际,包子铺里一个正在吃饭的大婶招呼两人过去坐下,道:“我知道一些,我是附近开药铺的,赵成依几个月前就因病痛常常来我这里抓药,但老是治不好,为此,我还内疚了好久呢。唉,后来我建议她去省城的药房找更好的大夫,她说没钱,我就把药费退给了她,让她去省城,结果查出是不治之症,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寻了短见吧。” 了解到赵成依自杀的原因后,两人又邀请卢震共进晚宴,继续追问其他自杀者的情况,酒过三巡,卢震又透漏了一些信息:“除了赵成依之外,我知道名字的就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滇甲当铺的老板木润堂,七年前因为生意亏了在这里自杀;一个是四年前,当时的主薄刘进贤,因为贪腐问题被发现选择自杀,就这两个名气比较大。” 祝元亮叹道:“非富即贵啊,这就是共同点吧?” 蒲子轩想也不用想就骂道:“你这个猪脑子,那赵成依不就没什么钱吗?再说卢大哥这儿,我们能查到的有名有姓的自杀者,当然都是稍微有些身份的,你看到表面就急忙下结论,这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要知道真相,只有设身处地去调查。” 祝元亮醉醺醺地埋怨:“得了吧,我陪你耗了一天了,在城里到处跑,我巡逻还没这么勤快过呢。我先回去休息了,你自个儿慢慢查吧。” 祝元亮说的“回去”果然又是去开心府,经历了这么一闹腾,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敢独自回他的破房子过夜,蒲子轩自小孤独长大,对这位发小的到来也非常欢迎,容着他任意居住。待祝元亮走后,便一个人四下打听,终于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回到开心府,蒲子轩把鼾声震天的祝元亮叫起来道:“查到了查到了!原来那个木润堂,曾经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了半身不遂;而那个主薄刘进贤,有一次议事时说自己身体欠佳,想早点退休。如此一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自杀者都有严重的健康问题。” 祝元亮酒意未褪,嚷道:“行行行,谜团解开了,到此为止吧,再不出勤,下个月我就要喝西北风了。” 蒲子轩无奈地说道:“你睡吧,明天,我还要独自去确认一下。” 祝元亮死气沉沉地问:“如何确认啊?” 这样的事情,换作常人早就累了,可蒲子轩深感离最终解开谜团只差一步,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回家之前在街上买了一个鸡毛毽子,便将毽子掏出来道:“小男孩。” 祝元亮哀求道:“唉,我的祖宗哟,我宁可喝一个月的西北风,也再不要去了。” 第七话 凶宅(三) 其实蒲子轩第一次闯鬼宅硬拉着祝元亮去,无非是为了壮胆,如今既已知晓了那个小男孩的存在,心里把他当作一个正常人倒也无所畏惧,于是第二天,蒲子轩独自来到丽安路十四号,果然,又在二楼最后那个房间里遇到了那个小男孩。寒暄过后,蒲子轩把鸡毛毽子掏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小男孩面露喜色:“哥哥,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蒲子轩点点头:“是的,我叫蒲子轩。” 蒲子轩要他跟自己一起去街上,小男孩却死活不肯。见小男孩把二楼客厅的油灯点上,蒲子轩只好在昏暗的灯光下心不在焉地陪着他踢起了毽子。 小男孩玩得非常投入,动作灵巧,身手敏捷,好似等一个玩伴已经等了很久。踢了不到半个时辰,蒲子轩渐觉没趣,便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假装累得够呛。 两人相对而坐,小男孩说道:“哥哥知道吗?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别人都不敢到我家来,我也没什么朋友,一直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这里。” “你为何没有朋友?” “因为我是妖怪嘛。” 蒲子轩一怔,看着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可爱男孩,大笑一番,问道:“你这是哪门子的妖怪?” “哥哥别不信,我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你就明白了。” 此话正中蒲子轩下怀,便道:“好,哥哥今天来,就是想听你说说这鬼宅的秘密。” 小男孩说道:“这房子,十多年前,住了一对恋人,女人是人类,而男人却是妖怪。女人父母早逝,房子是女人继承的,自从他们相爱以后,就在这里幸福地生活。” 蒲子轩点点头:“嗯,后来呢?”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男人回家时,看到女人正倒在地上,她生了重病,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从此一直卧床不起。为了给女人治病,两人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男人因为是妖怪,没有户籍,为了挣钱,只能在外干各种黑工。女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有一次,她摸着男人的脸道:‘我不要看到你这么辛苦。’于是有一天,男人回家,进房间却没看到女人,到处寻找未果,便向窗外看去,只见那女人已跳到楼下自杀身亡。男人疯狂地冲下楼,抱着女人痛哭。” 蒲子轩还是点点头:“好,挺令人伤心的,然后呢?” “男人伤心欲绝,便释放出了妖力,把女人的魂魄留住。魂魄形成的人形,不再具有病痛,他们又过了一段短暂的幸福生活。可是,留魂的妖术,会持续耗费妖怪大量的妖力,代价便是:男人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记忆也会不断消失。于是女人有一天对他说道:‘人总是要死的,强行留下我的魂魄,不过是徒增我们的痛苦罢了。我这一生,从来没想过,会爱上一个妖怪,可我从来不曾后悔。有你,真好。’” 蒲子轩不再作声,等小男孩继续讲述。 “男人不甘心,便释放出所有的妖力,笼罩了这套房子,希望把女人的魂魄永远留住。从此,他成了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疯子。虽然女人最终是不在了,但这房子,也从此便有了留魂的能力。有些身患绝症的人,来这里自杀,可以获得七天的健康身体,去完成他们在人间的最后夙愿。我想,八天前自杀的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去转世投胎了吧……” 蒲子轩随即联想到了赵成依,倘若小男孩这一切说的都是真话,那么死去的赵成依魂魄出现在生前的房间,倒成了合理的解释。可蒲子轩不信邪,问道:“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小男孩道:“因为,我就是他们的儿子啊。我的爹爹,就是楼下那个疯癫的叫花子。我告诉过他真相,可他也很快又忘了。我哭过,求过他,请他想起一切,可几次下来都是无功而返,我也就不再打算和他说什么了。” 蒲子轩问道:“好,那回到最初的问题,你说你们都是妖怪,那为何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们不都是活脱脱的人样吗?” “妖怪和人类发生了关系,就会变成人形的半妖,生的孩子,也一样是半妖啊。” 小男孩答得很自然,话里找不到破绽,蒲子轩便问:“那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小男孩冷笑一下,应道:“因为,我有感应,哥哥这一辈子,会永远和妖怪纠葛在一起。” 小男孩邪魅的一笑,竟然和那个诡异女子如出一辙,蒲子轩顿时感到胸口的琥珀在急速发热,似乎在感应着什么。蒲子轩目瞪口呆,捂着胸口,慌忙说了一句:“我……我走了。”便快步走出了鬼宅。 楼下,那个叫花子又在不断重复着:“凡事皆有因果,皆有因果啊!” 在街上找到巡逻的祝元亮时,蒲子轩感觉全身已是冷汗直冒。当局者迷,他的头脑一片混乱,必须要找人帮着捋捋思路。 祝元亮听完故事,皱眉说道:“一个半人半妖、失去记忆的痴情妖怪?好熟悉啊……啊,想起来了!《聊斋志异》你看过吗?《阿宝》那一章节,有个叫孙子楚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他们果真是妖怪?” 祝元亮离开了漩涡中心,倒显得比蒲子轩理智了不少,安慰道:“别急别急,就像你说的,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会不会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对对对。”蒲子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给出了一个解释,“也许,是这一老一小,逃避战乱来此,趁着房子主人离世,想霸占别人的房子,于是就装疯卖傻、装神弄鬼,故意放出风去,说这儿是一个鬼宅,这样别人就不敢打这房子的主意了。” 祝元亮眼睛一亮:“对,其实真相可能就是这么简单。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妖怪,但那一老一小不是,哈哈。” 蒲子轩又问:“那么赵成依房间里的女人又作何解释?” 祝元亮想了想说道:“嗯,这个嘛……我们不过远远看了一眼而已,如你所说,没准就是姐妹来整理遗物罢了……可惜那些自杀的人嘛,信了他们这一套。” 祝元亮的话叫人安定了不少。 “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妖魔鬼怪的。”蒲子轩自此不再掺合那鬼宅的事,又过上了醉生梦死的正常生活。 可是,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罢了,那女子冲他的邪魅一笑,还有琥珀莫名其妙的发热,自此并没有获得合理的解释,依旧一直深深埋在蒲子轩的心里。 这是蒲子轩一八六三年遇到的第一件怪事,很快,又一桩离奇的案件在丽江发生。 第八话 密林狼穴(一) 凶宅事件发生之后,蒲子轩便邀请祝元亮正式到开心府长住,祝元亮象征性地推辞了几次,可那语气怎么也不像发自内心,两日后,他带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来到开心府门口时,果然仰天长叹道:“唉,我们这些苦命娃,想不到今生也有机会住进这样的豪宅啊!” 也许换女人对蒲子轩来说,就如换衣服一般正常,可是和祝元亮之间的兄弟情谊,却是他最珍贵的一切。两人加起来只有一个家长,还早早失踪于茫茫人海,其实他们都是苦命的孩子,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如今终于住到了一起,那冷清的开心府于蒲子轩而言,便有了火热的温度。 祝元亮为回教国工作已然两年有余,在丽江执行过多次奇特的任务,过去两人只是玩乐,甚少谈起任务,如今走得更近,便可无话不谈。一到晚上,祝元亮便滔滔不绝地跟蒲子轩聊他的执勤经历,一晚,谈道:“我之所以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并非仅仅因为我喜欢看那些志怪小说,确实是这两年来,我亲身经历了不少奇特的邪物,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蒲子轩来了兴趣,要祝元亮介绍介绍他的奇闻轶事。 祝元亮绘声绘色地讲述:“前年有一次,一条怪蟒袭击了东边的杨家庄,吃掉了三个小孩,这蟒蛇虽是蛇类,却长有蛟龙一样的爪子。我们七个捕快与怪蟒斗了两个时辰,牺牲两人,终于将巨蟒杀死。 去年有一次,花坪村遭受怪鸟袭击,那鸟不但巨大,而且拥有九个脑袋,哭声像婴儿,也专门叼走婴儿,像极了《山海经》里面的姑获鸟,那次没有人员牺牲,我们用连弩乱箭射死了它。 最可怕的还是今年上半年,夏江村遭遇了人面猴身的怪物袭击,那怪物和《山海经》里面描述的朱厌差不多,战斗力也异常强大。夏江村半个村庄被毁,起义军出动了近百人战斗,牺牲十二人,才把怪物打成重伤而逃。 至于其他小怪物更是多如牛毛,比如放剧毒的蛤蟆、泛着绿光的蝙蝠、长着獠牙的松鼠……这些奇怪的东西层出不穷,一年多过一年,去年比前年多,今年比去年多……” 蒲子轩道:“有些事件闹得太大,比如人面猴身怪物,我也有听说,不过我认为万物皆处在变化之中,自然界本就是不断进化、适者生存的舞台,我们老祖宗对这世界了解得还太少,有些新物种突然出现,倒也不足为奇。” 祝元亮摇摇头:“倘若真是如此,我也懒得多费口舌,奇怪的是,这些邪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的血液,都是天蓝色的,完全不像世间之物。你说进化,能进化得这么诡异吗?” “什么?天蓝色的血?那《太平妖未眠》里面演的妖怪不就是天蓝色的血吗?”蒲子轩顿时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问,“这可不是目前的任何科学可以解释的,你确定没有与我说笑?” “若是有半句虚言,我被天打五雷轰!” 祝元亮描绘的邪物倒是着实让蒲子轩感兴趣,不过他还是半信半疑问道:“既然你都参加过那么多次战斗了,为何上次去凶宅你还怕成那样?” 祝元亮摸摸脑袋:“怪物和鬼有所不同,一个看得见摸得着,一个在心里嘛。” 蒲子轩便提了要求:“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下次再遇到这种任务,你一定要叫上我一同前往,我倒要看看,它们都是哪门子的妖孽!” 祝元亮哈哈一笑,得意道:“我就料到你会来这一出,其实,我们最近就有接到新的任务。” “真的吗?什么任务?”蒲子轩兴奋不已。 祝元亮字正腔圆道:“就在前天深夜,城中心黄家巷那一带,大家都已入眠,有居民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惨烈的叫声,便推开二楼窗户往下看。当时月黑风高、寒风呼啸,借着冰冷的月光,那居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蒲子轩骂道:“你他娘的是在跟我说书吗?到底什么怪物?” 祝元亮笑道:“哈哈,我得先将气氛营造起来啊。听好了,他看到打更的徐老汉,正在被一只巨大的狼追杀!” “狼?我们丽江有狼吗?”蒲子轩惊讶地问。 “你不就是狼吗?丽江头号好色之狼!” 蒲子轩没好气道:“去你大爷的!徐老汉被狼杀死了吗?” 祝元亮蹙着眉头道:“怪就怪在这里,那巨狼行动敏捷,沿着一排房屋上蹿下跳,如履平地,要杀死那刘老汉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但它只是把刘老汉击倒在地,抢走了他身上的食物,便放过他性命,嚎叫而去。” 蒲子轩叹道:“倒是一条善良之狼啊。” 祝元亮摇摇头,说道:“也不尽然,昨天,城北郊区于家庄的村民于老三来报案,说他们家也遭到了野狼袭击,猪圈被毁,七头猪被活活咬死。同村之前还有村民圈养的羊、鸡等牲口被吃,这恐怕就不太善良了吧?” 蒲子轩点点头:“那就宰了它,为猪、羊、鸡报仇雪恨!” 于是,在祝元亮的斡旋下,蒲子轩获准参加次日的捕狼行动。 祝元亮、卢震,还有另外三个捕快,加上蒲子轩和于老三,一共七人,由卢震带队,在附近山林里展开了密集搜索。不出一个时辰,众人找到了一个洞穴,这洞穴约莫有四尺高,人弯着腰杆就可以进入,祝元亮道:“这里便是狼窝了。” 蒲子轩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狼,更没见过狼窝,对此类事情毫无经验,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祝元亮卖弄地指着地面道:“你看,洞口这些泥土和杂草,像是故意制造的伪装,狼群通常都会把自己的巢穴伪装成这样,这可以瞒得过其他野兽,却瞒不过人类。我十七岁的时候就掏过一次狼窝,放心吧,不会有错。” 卢震也说道:“看这深度怕是至少有十丈,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狼窝。”随即吩咐道:“你们几个在外等候,我和祝先锋进去宰了它们。” 蒲子轩不解地问:“卢大哥不是说笑吧?我们这么多人来这里,就你们两个进去算怎么回事?多个人多个帮手啊。” 祝元亮笑笑:“哈哈,别说两人,就是我一个人去也够对付了,人多反倒怕火把烧了屁股。”转而对卢震道:“我这哥们也学过一点武艺,今天带他来开开眼界,就让我们两人去吧。” 卢震不以为然:“求之不得,那我就在外面等着了。” 蒲子轩更加纳闷:“你们为何都如此轻松?” 祝元亮贼贼地说:“进去你便知道了。” 祝元亮打着火把在前面走,蒲子轩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也确实是怕火把烧了他肥硕的屁股,便空手而入,反正有祝元亮那支火把,纵使暗一点,光线倒也够了。 第九话 密林狼穴(二) 果如祝元亮所言,单纯对付这些兽类,他的胆子倒符合“先锋”的定位,他脚步丝毫没有犹豫,不肖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便走到了洞穴的尽头。 这尽头是一个宽敞的空间,就算七人全部进入也不显得拥挤。蒲子轩直起腰杆,正要舒活舒活筋骨,祝元亮递给他麻袋和铁锤,便打着火把四下搜寻。 “找到了!”在一个角落里,祝元亮发现了四匹中等偏小的狼,正畏畏缩缩地拥挤在一起。它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绿光,望着两人瑟瑟发抖。 祝元亮这才告诉蒲子轩:“别看狼群凶猛,但那是在外面,只要我们一进入它们的巢穴,它们便会像失了魂一样的小绵羊一般任我们宰割。就像这样……” 祝元亮举起铁锤,朝着一匹狼的头部手起锤落,那匹狼便凄厉地哀嚎一声,倒在地上。祝元亮随即把狼尸扔进麻袋,对着另一匹狼又是一锤。 一眨眼工夫,祝元亮就解决了两匹狼,剩下两匹狼顿时更加惊恐了。 祝元亮道:“这两匹,交给你了。” 蒲子轩看着可怜的两匹小狼,于心不忍,说道:“它们要是主动攻击我,倒也杀得有凭有据,可这……” 祝元亮道:“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同情心的。别忘了,你若不杀它们,它们就会去袭击村民的牲口,还会叼走小孩。” 想想也是,蒲子轩心肠一硬,“啪”、“啪”两下,把两匹狼依次击倒,装进麻袋。 两人又在洞穴中找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狼后,朝山洞外走去。祝元亮道:“这只是小狼,我们还要去找更多的狼窝。” 然而,祝元亮没有料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待两人到达洞口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那五人的欢呼,而是真正的战斗。 只见等候在外的五人正被狼群团团围在入口处,粗略看去,一共有不下二十匹,而且匹匹都比里面的狼个头大得多。 待两人回到洞口,狼群看着两人手里滴血的麻袋,顿时纷纷抬头哀嚎。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在夕阳的映衬下,那叫声显得异常荒凉而可怕。 蒲子轩这才体会到,狼在洞内洞外完全是两种生物,此时的狼群看起来具有十足的攻击性,哀嚎完毕,一匹匹狼开始兜起圈子挪动,像是在排列阵势,又像是在寻找最好的进攻角度。 于老三像是着了魔似的喊道:“奶奶的,这些畜生,老子跟你们拼了!”便挽起袖子,跃跃欲动。 祝元亮拦住于老三,冲蒲子轩喊道:“把麻袋扔给它们!”说完,自己先把手中的麻袋扔到了狼群中。 蒲子轩也随即将手中的麻袋丢出去,其中一匹小狼从麻袋中滚落出来。由于蒲子轩下手不够狠辣,这匹小狼并未断气,在血泊中瑟瑟抽搐。 一匹狼走到小狼跟前,忧伤地用鼻子嗅了嗅小狼,伸出舌头舔舐它的伤口。 祝元亮喊道:“这他娘的八成是它们的母亲,快跑!” 趁狼群还沉浸在伤感中,七人一溜烟地往密林里跑去。 蒲子轩不甘心地问:“我们是来猎狼的,为何看到狼群,反而要逃命了?” 祝元亮边跑边说道:“在那样的平地上,我们七人被那么大一群狼包围,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我们得把他们引过来,各个击破。”说完,递给蒲子轩一把连弩。 蒲子轩这才明白,把小狼尸体扔给狼群,并非为了逃命——人类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这些天生的猎手,祝元亮这么做,恰好是要激怒它们,引它们追来。 果不其然,狼群在七人身后紧追,但密林中树木众多,狼群失去了在平地上的优势,逐渐被分割为二十多匹个体。 冲在最前头的狼算好了距离,腾空而起,向七人猛扑过来。祝元亮掏出连弩,转身大喊:“去死吧!”对着狼肚子一箭射去,那匹狼便应声倒地。 紧接着,第二匹、第三匹……一匹又一匹狼扑上来,遭到了同样的厄运,除了于老三之外的六人都配有连弩,就连蒲子轩也射杀了其中两匹。 狼群追赶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纷纷去关心同伴的尸体,直到所有的狼群都消失在视野之外,七人也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息。 一一报数,六人共射杀掉十八匹狼,可谓是战果辉煌。 于老三见安全了,便又往回走,来到最近的一匹狼尸体边,用石头狠狠地砸它的头部泄愤,嘴里骂着:“叫你害我的猪!叫你害我的猪!” 不就是几头猪吗? 看着这些贫苦的劳动百姓,蒲子轩也在心里暗自感慨,他都看不上的东西,却或许是这些村民维持生计的全部。为了几头猪,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找狼,只为亲眼见证凶手伏法,以泄愤怒,真是应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众人纷纷跟上去,卢震安慰道:“于老三,算了,报了仇就好,走吧。” 于老三哽咽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和女儿吃不饱也就算了,我爹长年卧病在床,就靠着这点钱维持性命,这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蒲子轩看他可怜,便说了句:“不知道这些狼皮的价格,和那些猪比起来如何?” 祝元亮眼睛一亮:“对啊,这些狼皮都没怎么破坏,把它们的皮都剥下来吧!于老三,我们拿着也没用,都给你吧!” 于老三又惊又喜,问:“真的吗?” 卢震道:“我同意,大家都没意见吧?” 一行人纷纷表示没意见,于老三对狼尸体的态度立刻由憎恨转为爱惜,直后悔刚才把这匹狼的脑袋砸得稀烂。 就这样,于老三获得了十八张狼皮,直对众人致谢:“各位壮士的大恩大德,于老三永世不忘。” 有捕快问道:“今天就到这里了吗?” 天色已晚,祝元亮道:“收工吧,剩下那三五匹狼,量它们也不敢再来村庄造次了。” 蒲子轩关心的则是另一个问题:“这些狼,血液都是红色的啊。” 祝元亮哼哼一笑:“我只是说有任务,没说对手是妖怪啊。怎么?你他娘的还不过瘾?” 蒲子轩想了想道:“我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最初的目击者不是说,那袭击徐老汉的狼巨大无比,又在房檐上上蹿下跳?这些畜生,恐怕没这个本事吧?” 祝元亮摆摆手道:“呵呵,这种事情我见多了,有些人嘛,为了引人注目,就把案情谎报得神乎其神。再说了,那么深的夜,谁会看得那么清楚?反正,下次遇到了真正的妖怪,我还会叫上你的。” 没见到怪力乱神的东西,蒲子轩反倒有些失望,无奈地陪着众人回程,一路上,望着傍晚斜挂的月亮思绪万千。 确实,他还从未亲眼见证一只真正意义上的怪物或是妖怪,可是,越来越多的谜团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去。真相,或许离他依然遥远,也或许,待明天的太阳升起,便会不约而至…… 第十话 丽江狼人(一) 回军与狼群作战的消息不日便在丽江范围内传开,由于不断地经传播者加工,版本也不断发生变化。 也不知道究竟是老百姓胡编乱造,还是当局为收服民心有意为之,蒲子轩听到最离奇的一个版本是:回军将士在密林内布下天罗地网,一众将士用自身当诱饵吸引群狼追击,狼群踩到了机关,霎时间,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狼群便纷纷落入回军将士布下的陷阱中,紧接着,四面八方万箭齐发,将数十匹恶狼尽数射死。 祝元亮对别人称自己为“回军将士”颇为满意,听到这个说法亦是哈哈大笑,对蒲子轩叹道:“看吧,这便是世人的悠悠之口。乱世之中,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你做的好事坏事,都会被放大十倍百倍,所以我说啊,那个深夜出现的巨狼,八成是胡编乱造。这不,都十日过去了,丽江不也没发生什么怪事嘛?” 然而,就在祝元亮说完这话之后的第二天,便一语成谶了。 上午,城北之外三十里处的黄家村,一个村民报案称:“最近三日,几户村民家中悬挂的腊肉连续遭遇野狼偷盗。”祝元亮便满不在乎道:“看来那些残余的狼饿慌了,又下来偷荤了,待我们晚上召集几个人将饿狼射死便是。” 午后,祝元亮便会同卢震等人前往衙门再次协商猎狼事宜,蒲子轩也在场。会谈正酣之时,门外又急匆匆地冲进一男一女前来报案。 男的道:“我叫黄平安,是黄家村人,这是我的婆娘吴远桂。” 不等两人说案情,祝元亮就先开口道:“又是黄家村?想来你们家的腊肉也是被偷了吧?要过年了,这些东西最好不要挂在屋外。” 吴远桂哭丧者脸道:“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是我们的娃子,出生才五个月的娃,被狼给吃掉了!” 人命关天,众人顿时严肃了起来,卢震问:“几时的事?” 吴远桂道:“就是今天早上,我外出办事,想到一会儿工夫就会回家,便把娃子放在床上……” 黄平安一听顿时勃然大怒,骂道:“你这臭婆娘,办事?办什么事?明明是你逛集市给自己买新衣裳,嫌娃子烦躁,把娃丢在家里,才害死了他!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挣血汗钱,你他娘的在后面给老子捅娄子!你狗日的就是罪魁祸首!” 吴远桂反抗道:“好,我承认,我是出去给自己买衣裳,我就是想对自己好一点,有什么错吗?你呢?你在外面挣的钱,有给过我和娃子一个铜板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钱,都给了青楼那个姓风的狐狸精!” 黄平安大怒,抬手便给了吴远桂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你狗日的再胡说八道,老子抽死你!” 吴远桂捂着脸大哭道:“娃子是在我手里丢的,你打吧,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黄平安正要抬手继续施暴,祝元亮制止道:“两位的家事,可否回家慢慢料理?你们还是把案情详细说来听听吧。” “哼,回家再慢慢跟你算账!”黄平安谩骂完毕,转而对众人说道,“今日上午,我去松庄给人做工,便一直心绪不宁,感觉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便早早回家看看。还没进屋,便看到一只巨狼叼着我的娃子,从窗户跳出来,跳上房檐,飞快地跑出,一溜烟就不见了。我赶忙进屋一看,只见床上的娃子确已不见踪影,只剩一滩血迹!” 蒲子轩顿时一惊:“又是会飞檐走壁的巨狼?” 祝元亮严肃问道:“黄平安,此事实在蹊跷,你可要如实相告,你可看清楚了?确定是狼叼走了娃子?” “千真万确!对了,我还在床上发现了一颗狼牙,想来必然是那巨狼掉落。”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颗獠牙,交给祝元亮。 祝元亮端详一阵,又交给卢震。卢震看后点点头:“确实是狼牙,看来巨狼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黄平安立刻跪倒在众人面前,哀求道:“我们不是那巨狼的对手,求各位大人一定要为我们作主,杀了那畜生,为我们报仇啊!” 祝元亮道:“不必惊慌,黄家村近日来连续遭饿狼偷盗,我们本来也打算再度上山灭狼,一定为你报仇!” 蒲子轩颇感兴奋:“好,我这手正好痒得难受,又可以去打猎了!” 卢震思忖了片刻却说:“诸位莫慌,此事和上次不同,狼本是群居动物,绝少有狼会单独行动,此次的罪魁祸首,想必就是那一只独来独往的巨狼,我们要上山围猎捕获,怕是极难。我认为,那畜生既然连夜盗窃,今晚也一定会再来黄家村,我们呢,就来一个‘请君入瓮’,埋伏在村子里,待那畜生现身,用连弩射死便是,省时省力。” 黄平安一听,直说“好好好!”又提了一个请求:“只是,请诸位大人让我参加此次行动,我一定要亲手宰了那畜生,为我娃子报仇雪恨!” 卢震血性地应道:“好,不如让村民都准备好,待我们射伤那怪物,大家一起出来,乱刀砍死它!” 祝元亮问:“此次行动,召集多少人?” 卢震想了想道:“此次狙击行动,不必大动干戈,你、我、蒲子轩三人,我再叫上另外一人。” 蒲子轩问:“谁?” 卢震说完便朝内屋候命的捕快队伍喊了一声:“紫晴,你过来一下!” 蒲子轩听到这个名字,立即睁大了眼睛。他平日酷爱寻花问柳,其中一有染的女人名字,正是方紫晴,顿时心乱如麻,直祈祷这是重名巧合。 谁知,一名翩翩女子从屋内走出来,正是蒲子轩所认识的那个方紫晴!蒲子轩目瞪口呆地嗫嚅:“你……你是……” 方紫晴见了蒲子轩,顿时也是惊恐万分,只好皱皱眉宇,冲他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卢震好奇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蒲子轩赶忙找托词:“不不……那倒不是,只是女人也要参加如此危险的行动吗?” 卢震得意道:“怎么,祝先锋可以找外援,我卢震不可以?告诉你们,这是我内人方紫晴,自小也是一把习武的好手,想加入起义军,却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今晚就带她去练练,也立个小功。” 蒲子轩顿时更加惶恐,关心的倒不是她身手问题,而是她的身份!若是普通身份,倒也罢了,没想到,他居然染上了卢捕头的妻子,这要是穿帮,该如何收场? 方紫晴也只是慌神了一下子,便调整好状态道:“蒲公子放心,小女子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听起来既像是在说捕狼之事,又像是在对蒲子轩暗示着什么。 对对,只要我不说,她不说,事情永远也不会被外人知晓。蒲子轩一边这么想,一边顺水推舟说道:“既然两位早有安排,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十一话 丽江狼人(二) 是夜,卢震、祝元亮、蒲子轩、方紫晴四个战力加上黄平安,一共五人,早早便埋伏在黄家村一方巨石后面埋伏等候。这是个上佳位置,主要农户的房屋均在巨石六七丈范围以内,连弩可及。村民们故意在外房梁上挂上一串串上等的腊肉,引诱那随时会到来的猎物。 此时已是临近过年,丽江的山区异常寒冷,五人在寒风中从亥时一直守到寅时,村庄却未见任何异动。蒲子轩冷得打哆嗦,已不止一次跑到路边小解,嘴里还不停嘀咕道:“奶奶的,到底还来不来啊?再不来,我要回去了。” 祝元亮调侃道:“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就是经不起风吹雨打啊,起义军要是你这副鸟样,拿什么来推翻满清鞑子啊?” 被这么一说,蒲子轩心里顿时十万个不乐意,便四下张望,冲着一个坟堆惊道:“啊?那……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问:“怎么了?” 蒲子轩语无伦次道:“我……我刚才看见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的女人,没有腿,在那坟堆上站着……不对,是飘着……” 祝元亮立刻缩紧了身体,战战兢兢地问:“哪……哪里?” 蒲子轩道:“刚才还在那里的,该不会……该不会是飘走了吧?” 祝元亮顿时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捂紧了嘴巴,待蒲子轩忍不住露出一丝邪笑,这才反应过来,骂道:“滚你奶奶的,贱人,吓死人不偿命啊?” 蒲子轩报复地嘲讽道:“看来你这胖墩想进起义军,还得练练胆啊!” 祝元亮一边回骂,一边朝蒲子轩拳脚相加。就在此时,方紫晴喝了一句:“别说笑了,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凝神倾听,果然,远方传来一阵细微而空灵的呼吸声:“哈——哈——”那声音由小变大,让人毛骨悚然。 祝元亮警觉道:“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就有妖物要出现!蒲子轩,你念念不忘的妖怪,就要出现了!” 那是蒲子轩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顿时心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在动摇着他对世界的认识。 不多时,呼吸声渐小,周遭又恢复了宁静,蒲子轩四下张望,未见任何异样,却听见卢震小声说道:“不要动,看那边!” 顺着卢震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家农户的房顶上,一个巨大的狼型身影,正趴在房檐边上,伸头去叼挂在下方的腊肉!那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异常骇人! 一旁的黄平安哆嗦道:“出……出现了!” 卢震发令道:“瞄准,我数一二三,就放箭!好,一……二……三!” 待卢震话音刚落,四支弩箭就从巨石这边齐刷刷地射出,虽然夜色朦胧,但蒲子轩明显察觉到,他造诣不够,只那一箭射歪了,另外三支弩箭却扎扎实实地射中了巨狼。只听那怪物在月色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从房檐上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怪物一动不动,众人屏住呼吸等待了片刻,祝元亮发声问道:“死了吗?” 卢震下令道:“管他娘的,看那样子不死也残了,我们一起冲过去,再补上几箭!” 五人随即点燃火把,往那边冲去,把怪物的身体包围住。靠近一看,那怪物果然是匹巨狼,比一头熊还高大,面朝下倒在地上,腰部中了两箭,大腿上中了一箭,虽受重伤,身体却尚在急促地呼吸,并未死去。 卢震仗义地把连弩递给黄平安:“交给你了,为你娃报仇吧!” 黄平安举弩对准了巨狼头部,正要发射,电光火石间,那巨狼“腾”地一下跃起,挥手打落了黄平安手中的连弩,随后一个飞身上前,把弩拾起,拆得稀烂。紧接着,它露出狰狞的面孔,冲着众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趁着火光,蒲子轩看清楚了这恐怖的一幕! 天啊!这怪物身体虽是狼型,它的脸却是一张人脸,一张女人模样的脸,龇牙咧嘴地露出獠牙,而它嘴角流出的血液,在夜色中难以判断颜色! 蒲子轩大惊道:“是狼人!” 祝元亮得意地问道:“哼哼,这下你相信了吧?” 蒲子轩道:“你这死胖墩,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方紫晴质问道:“黄平安,这就是吃掉你孩子的怪物?” 黄平安急促地应道:“对对对,就是它就是它!” 谈话之际,蒲子轩、祝元亮和方紫晴同时举起连弩,准备从三个方向射击。怪物大吼一声,飞起一脚踢掉了蒲子轩和祝元亮手里的连弩,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拾起一把,两相碰撞,拆得粉碎。无奈怪物双拳难敌四手,背上被方紫晴接连射入两箭,顿时一声惨叫,回身一拳将方紫晴击倒,抢过她手里的连弩拆碎。 看来这狼人不是普通的怪物,它具有人类的智慧! 瞬间,四人手里最重要的武器已经全部报废,一时间众人与狼人形成对峙之势,谁也不敢上前。 狼人拔出身上的五支弩箭,拆成两截,接下来的事情让蒲子轩更无法相信,怪物竟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句模糊的人话:“别……过……来……”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黄平安喊道:“这怪物竟然会说话!” 祝元亮道:“这不奇怪,有些妖怪就是多多少少会说一点人话。卢队长,你还等什么?” 卢震反应过来,一吹口哨,喊道:“都出来,一起宰了这妖怪!” 一声令下,各间屋子里纷纷跑出一些埋伏好的青壮年,个个手里打着火把,拿着镰刀、斧子、铁链之类的农具,一共十多个人吆喝着围了上来,这其中还包括了唯一的女性——黄平安的妻子吴远桂。村子里一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黄平安激愤地喊道:“就是这狼人偷了你们的肉,还吃了我的娃子,大家一起宰了它!” 众人一边高声喊着:“宰了它!”一边围拢上来,将狼人紧紧包围住。 然而,当众人看到狼人的面孔时,十有八九都露出惊恐之色,一时间,好似一群乌合之众,空有人数优势,却没有人愿意为了那几坨腊肉去当出头之鸟。 狼人见状,也不攻击,顿时腾空而起,往房顶上跳去,只见它弹跳力实在惊人,几乎要跳到房顶上,却因为一条腿受伤差一点力道,又重重摔回地面。 第十二话 丽江狼人(三) 逃命不成,狼人便从人群的缺口处逃出,往山上跑去,临逃之际,还不忘拾起地上的腊肉。 “愣着干什么?都给我追!” 随着卢震一声怒吼,众人立马跟随其朝狼人逃命的方向追赶,沿路不断可见大片的血迹滴在地上。 狼人因为受伤,脚步迟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逐渐被人群追上,围堵在山坡上一块巨石旁边。 狼人看起来身体已是非常虚弱,喘着粗气,冲着众人又发出一阵绝望的嘶吼。 尽管面前的怪物早已身负重伤,但村民们依然胆怯,只会虚张声势,举着工具又与其对峙了一时半刻,卢震见状,叹口气说道:“算了,你们都歇着吧,能打的,都跟我来!”随即从腰间拔出短刀,向狼人飞扑过去,还没刺中,便被狼人的长臂一拳击飞,飞出两丈之外。 众人随即明白了,以那狼人的功夫,即使身受重伤,但无论谁上去都是这个下场。 卢震爬起来,拾起短刀,擦擦嘴角的血液,骂道:“奶奶的,给老子挠痒是吗?再来!” 方子晴见丈夫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似要去同那狼人搏命,立刻呼吁道:“乡亲们,我们都不是那怪物对手,你们用铁链控制住它,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求你们了!” 众人不语,半晌后,终于有个胆大的村民拿出准备好的铁链,喊道:“好,裤子里面有卵子的跟老子来!” 这个“卵子”的激将法效果还不错,只见十多个村民自发分成两组,一组六七个人,攥紧铁链的两端,大喝着,呈“一”字型朝狼人冲去,狼人瞬即被铁链压在巨石上。它力量再大,也大不过十多个青壮年的合力,一时间好似待宰的羔羊,绝望地抓住链子哀嚎。 此时,祝元亮已经手持短刀,悄悄走到巨石上面,准备从天而降给狼人致命一击。 卢震两口子也不打算闲着,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望向村民丢在地上尚未熄灭的火把,拾起来,向狼人扔去,烧得狼人痛苦惨叫。 眼看就要收它性命,却见狼人又大吼一声,使出一股内力,身上散发出一股红色的气焰,释放出一道冲击波,将铁链和村民一起震飞,顿时只听见倒地的人群中传来连连惨叫。 卢震惊恐喊道:“注意,这怪物开始使用妖力了!” 恢复了自由的狼人瞬即冲向方紫晴,一个勾手将她击倒,踩在左脚爪下,一时间,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又比之前有所提升。而方紫晴连遭攻击,顿时口吐鲜血。 “紫晴!”卢震眼看爱妻危在旦夕,不顾一切又冲上去,被狼人左爪击倒后抓着脖子提起。 卢震对身下的方紫晴抱歉道:“对不起……紫晴,我太轻敌了,早知是如此厉害的狼妖,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只叫这么几个人来……更不该叫你来……咳咳……” 方紫晴释然道:“没事……既然选择了当战士,我们一同为苍生而战死,不正是最好的归宿吗?只是,我方紫晴今生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只有……只有来世再跟你道歉了……” 村民倒地不起,主力四人的其中两人又被狼人控制,捕猎方处于绝对劣势,此时,只见祝元亮大喝一声:“去死吧!”从巨石高处跃下,将短刀刺入狼人背部,狼人惨叫一声,嘴里喷出一股蓝血,却仍有蛮力伸出右手将祝元亮从背上拉下来,扔在地上,右脚踩其身上。 地上的祝元亮冲蒲子轩喊叫道:“他奶奶的,这妖怪太强了,怎么都杀不死……蒲子轩,你快逃吧!” 蒲子轩的武艺不及三人,换作平时,肯定拔腿便跑,但当前只有他还能行动,看这狼人亦是樯橹之末,身体早已摇摇晃晃,何况,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兄弟受死,再说了,方紫晴虽与他只有一夜之欢,但那也是他拥有过的女人,蒲子轩身为男人,决不允许那具他爱抚过的身体被这样践踏,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认为都应该一战。 于是,蒲子轩拾起卢震掉在地上的短刀,大声喊道:“胖墩,紫晴……我来救你们了!”便朝狼人飞扑过去。 果不其然,这狼人眼疾手快,用它空着的左手轻松就把蒲子轩撂倒,抓住他的腰将他提起,随即张口向蒲子轩脖子咬来。蒲子轩伸出左臂抵挡,狼人的獠牙便扎进他的手臂里,蒲子轩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惨叫一声,右手挥刀刺进狼人的颈部。 狼人哀嚎着松开了口,蒲子轩的手臂上顿时鲜血直冒,但他顾不得那么多,拔出刀子又扎下去。 僵持之际,蒲子轩项链上的琥珀又开始了急速的发烫。 狼人被不断地刺伤,握力减弱,蒲子轩确信它已经命不久矣,便拔出短刀准备再扎,却听见黄平安在后面大喊一声:“等等,别杀它!” 蒲子轩顿时感到事情背后有更深刻的隐情,停止了猛扎,然而,他却无法控制住胸前的琥珀,只听见一声巨响,琥珀处发出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一道冲击波从蒲子轩身上发出,狼人顷刻倒地,众人也倒成了一片。 蒲子轩丝毫未被爆炸所伤,起身一摸项链,发现项链已经断开,琥珀也不见踪影,他浑身发热,而地上的狼人,已经倒在天蓝色的血泊中,气若游丝,不能再战。 卢震爬起来,拾起短刀准备给狼人致命一击,黄平安突然冲过来跪在地上道:“求求你别杀它!” 卢震奇怪地问:“为什么?” 吴远桂也跟上质问:“黄平安你什么意思?你不想为我们的娃子报仇吗?” 黄平安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你们待会儿便知道了。” 此时,狼人拾起掉在地上的腊肉,艰难地朝一个方向挪动着身子,蒲子轩也劝道:“卢大哥别杀它,反正它快死了,且看看它要爬向何处。” 于是众人让出一条路,只见狼人朝着山上不停地挪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狼人已是油尽灯枯,移动得实在缓慢,直到天空亮出了鱼肚白,众人才跟着它到达了目的地——位于山顶处的一间破木房子。 就在此时,所有在场的人们都听见那破房子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第十三话 丽江狼人(四)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这不是黄福贵的房子吗?黄老六死了都有四五年了,怎么会……” “难道是……雨儿?”吴远桂来不及细想,火急火燎地冲入房内,众人也跟着进入,只见房间角落处有一个用茅草搭起的窝,窝里面,大小不等的八匹小狼正惊恐地盯着众人,还有一个衣着单薄的婴儿正在寒风中嚎啕大哭! 吴远桂走近一看,欣喜若狂地哭喊道:“是雨儿!黄平安,你快过来看,是我们的雨儿啊!他没死!”说完,赶忙把婴儿抱起来,不住地哄道:“乖,乖,娘在这儿,不哭不哭!” 黄平安看到婴儿,表情复杂,疑惑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狼人也拖着残破的身躯爬入屋内,艰难地移动到窝边,将腊肉扔给小狼,其中七匹小狼立即扑过去自顾自地啃起了腊肉。随后,狼人把乳tou艰难地伸到窝里面的狼崽子处,狼崽子立刻含起乳tou“吧嗒”、“吧嗒”地吮吸起来。 卢震说道:“搞清楚了,果然是这怪物偷走了腊肉,叼走了婴儿。”然后赞许地对黄平安道:“黄平安,真有你的,我差点把这怪物杀了,幸好你劝住了,你是怎么知道你的娃没死的?” “我……我就是有这个感觉。” 此时,吴远桂怀里的婴儿仍在大哭,吴远桂一边走动一边轻拍婴儿的背部,嘴里不住地念叨:“乖、乖、雨儿饿坏了,娘在这儿。”却怎么也哄不好,吴远桂把她的乳tou塞给婴儿,他也不喝。 蒲子轩指着狼人的乳tou道:“要不让他试试这个吧。” 吴远桂犹豫再三,终于拗不过婴儿,叹口气,把婴儿嘴送到狼人乳tou处,果然婴儿立刻大口大口地吸着狼乳,停止了啼哭。 狼人身上的红色气焰逐渐消失,双目无神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挂起了微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它的眼睛里流出两排泪水,它的身后,是一条望不到边际的天蓝色血液。 黄平安骂道:“这畜生,我本来要活剥它的皮的,想不到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黄平安的态度一日三变,蒲子轩脑海中顿时确定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便冲黄平安问道:“黄平安,你老实交代,你的孩子,其实是你故意遗弃的吧?” 众人想不到蒲子轩来这一句,大惊失色,黄平安慌忙反驳道:“蒲子轩……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为何要遗弃我的娃?你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我可以告你污蔑!” 祝元亮也赶忙劝道:“兄弟,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蒲子轩哼哼一声道:“报案的时候,你妻子就说过:‘你的钱,都给了青楼那个姓风的狐狸精!’丽江的青楼我太熟悉不过了,姓风的人本来就少,说到烟花女子,那更是只有一个,就是摘月楼的风亦茹!” 吴元桂一惊:“对对对,就是她,风亦茹!” 蒲子轩道:“是不是真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女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又貌美如花,我都动过要她从良、与她厮守之心,何况你了。所以,你应该早就盘算好要和妻子离婚,好和她名正言顺在一起。可是,你刚出生的孩子成了一个负担,于是,你便趁妻子外出之际,在家中制造了血案现场,把婴儿丢弃在这深山某处,然后以最近疯传的巨狼为幌子报案,只要官府一直未发现巨狼,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黄平安大笑一番道:“听起来有点意思,不过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喜欢一个青楼女子,对,我承认,我是喜欢她,然后呢?然后我就要害死自己的娃子?啊?各位,你们相信他的鬼话吗?” 卢震对蒲子轩道:“蒲兄弟,你可有证据?要真是主观臆测,赶紧给黄平安道个歉,这事我们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蒲子轩道:“好,那我就来说说其他的疑点。” 黄平安咄咄逼人道:“好,你说,要是不能服众,捕快可就在这儿,可以马上把你抓起来!” 蒲子轩胸有成竹道:“第一,在狼人出现之前,你一直强调是‘狼’吃了你的孩子,可是自从怪物出现以后,你的用词不自觉变成了‘狼人’,说明你那天根本没看到任何怪物,狼之说,只是编造。” 黄平安笑道:“一时口快,何须计较?这一条,怕是不能服众吧?” 众人不语,蒲子轩又道:“第二,见到孩子时,吴远桂欣喜若狂,可是你对失而复得的孩子,居然没有半点兴奋之色!因为,这不符合你的计划!” 黄平安哼哼道:“兴奋?我当然兴奋啊!娃子没事,我能不兴奋吗?可是男女有别,我父爱如山,兴奋的心情没必要表现出来,这一条,算什么证据?” 蒲子轩继续说道:“好,我也料到你不会承认,那么第三,之前你表现得那么狠毒,说要亲手宰了这畜生,可是当我马上就要杀死狼人时,你却突然叫我住手,为什么?” 黄平安应道:“卢捕头不是说了吗?我预感到娃子没死,想它带我们找到娃子,事实也正是如此啊!” 蒲子轩不屑地冷笑道:“非也非也,卢队长问你为何不杀,你当时没有说明原因,而是支支吾吾地说‘你们待会儿便知道了。’你当时想到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别的理由。” 黄平安问:“哦?那是什么理由?” “你之前迫不及待要杀狼人,是因为杀了它,你就相当于为孩子‘报了仇’,这个事情就彻底告一段落,你就可以去追求你计划的人生。可是,就在狼人咬住我手臂的那一刻,你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狼人一旦死去,我们检查尸体,便会发现,它的牙齿是完好的,那么,你家命案现场的狼牙从何而来?所以,狼人如若死去,你的阴谋就会穿帮,你不能让狼人死!另外,当狼人咬住我的手臂时,我就感觉到了四颗獠牙嵌入了手臂,意识到了你是在说谎。后来,你果然希望狼人逃走,不过,你千算万算算不到,狼人把大伙儿带到了你孩子的面前。现在,我们就来检查一下,这狼人到底有没有掉牙齿!” 卢震冲妻子使个眼色,方紫晴便立刻蹲下去检查狼人的嘴巴,很快便抬起身子道:“果然,牙齿完好无损!” 此刻,黄平安的额头上,已经泛起了斗大的汗珠。 第十四话 丽江狼人(五) 祝元亮已经明白了什么,厉声问道:“黄平安,狼牙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黄平安慌神道:“那……那也许是我看错了,不是这只狼人,是别的狼人叼走了我的娃子,也有可能啊……不然我问你,我家里的狼牙,是从哪里来的?” 蒲子轩轻蔑一笑:“对,狼牙这种东西,确实不好找,可就在十多天以前,于家庄的村民于老三获得了大量狼皮的事,丽江很多人已经知道了。要不,我们去于老三家问问,这些日子以来,你黄平安有没有从他那里买过狼牙?” 吴远桂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大骂道:“黄平安,你这畜生,到底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黄平安彻底乱了阵脚,支吾道:“那个……我……” 蒲子轩继续说道:“还是我来给诸位从头到尾梳理一番吧:黄平安为了得到风亦茹,不惜抛弃自己的孩子,为了做得真实,黄平安便从于老三家买来狼牙,再随便弄点牲口的血,伪造命案现场,再到官府来报案,谎称巨狼叼走了孩子!如此一来,只要他装着陪各位到村上埋伏几天,巨狼不现身,这事就可以不了了之。可他没料到,这匹巨狼真的存在,而且出现了!这也没关系,只要杀掉巨狼,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可是在战斗过程中,他突然意识到狼人不能死,否则狼牙的事情就可能暴露,于是改口要放狼人逃走,然而,他又失算了,这狼人是个好妖怪,根本不会杀人,而是专门去收养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小狼,还顺便捡回了被他抛弃的孩子回来照顾!是的,这狼人不但未曾害他的孩子,而且还在山里捡到了他的弃婴,当作自己的孩子喂养!” 吴远桂翻来覆去检查孩子的身体,惊呼道:“对啊,我家现场那么大一片血迹,可雨儿毫发无伤啊!” 祝元亮也道:“对啊,这狼人要是愿意,早就把我们所有人杀光了,可是它每次攻击,只是为了限制我们的行动,从来未下杀手!这……这他娘的是只好妖怪,我们杀错了啊!” 方紫晴默默地擦了一下眼角,叹道:“我也是为人之母,这狼人一切的举动,确实符合母性的行为,我相信蒲子轩说的话,我们杀错了好狼,这故事,太感人了!” 蒲子轩摇摇头,遗憾地冲着黄平安道:“我再问你一次,现在,我们去于老三家求证,你去,还是不去?” 卢震也厉声说道:“黄平安,孩子性命无忧,倘若坦白,还有从轻发落的机会,否则,我们会在铁证如山后以遗弃罪将你重判!” 在众人的施压之下,黄平安的防线终于被攻破,仰天大笑一番,凶神恶煞说道:“哈哈哈哈,蒲子轩,你赢了!对,娃子是我丢弃的。哼,我他娘的还是太心慈手软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他扔进河里,看谁能找到!” 吴远桂忍不住冲上去猛扇黄平安的耳光,骂道:“你这狗日的东西,都说虎毒不食子,你不要我,打死我,我都认了,你为何要对雨儿下毒手?” 黄平安任吴远桂捶打,默不作声。 卢震下令道:“黄平安,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祝先锋,麻烦你们在这里料理后事。” 说完,卢震便同方紫晴押着黄平安往山下走去,吴远桂抱着孩子,向狼人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之后,也跟着一同下山。走出不远,卢震又回过头来冲蒲子轩道:“蒲公子,想不到仅仅从一个花楼女子开始,你居然可以把这个案件推得水落石出,你这采花大盗,可真不是浪得虚名,呵呵,在下实在佩服。你这样的人才,不加入我们,实在是太浪费了,你有兴趣来做捕头吗?” 蒲子轩拱拱手道:“卢大哥言过其实了,谁杀人放火,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我从小失去了爹,所以才对这种抛家弃子的男人深感厌恶。今后呢,我打算四处去寻找家父,不会长住丽江,官场之事,实在与我格格不入,你的好意就此谢过。” “那好,蒲公子,后会有期。”卢震抿嘴神秘一笑,也不坚持,便扭头问方紫晴,“你刚才说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下辈子再跟我道歉?” 方紫晴连忙捶打卢震,撒娇道:“哎呀,那种时候说的话,你管它做什么?”又冲着蒲子轩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有诀别的意味,蒲子轩也只好以一笑作为回应,三人再无交流,蒲子轩目送两人押着黄平安渐行渐远。 待他们走后,蒲子轩、祝元亮,还有众多村民,自发地挖坑刨土,将狼人的尸体妥善埋葬。在乍暖还寒的冬阳下,十多个人对着山坡上这方孤独的坟墓,暗自神伤。蒲子轩默默地说了一句:“有时候,人,真的是比狼还歹毒啊!” 祝元亮点头道:“所以,那些小狼,我都舍不得杀掉它们了。反正它们还小,可塑性很强,我打算把它们带回去送给起义军训练,将来作战应该会派上用场。” 蒲子轩欣慰应道:“这就太好不过了。” 祝元亮突然话锋一转说道:“现在他们走了,我还有句话要问你。和狼人作战的时候,你大喊‘胖墩、紫晴,我来救你们了。’究竟是何用意?以我对你的了解来看,你和那方紫晴,想必有一些不可告人的故事吧?” “啊?果然没瞒过你!”情急之下蒲子轩确是喊出了“紫晴”,当时便后悔了,这个问题着实让他难堪,问道,“你察觉了不要紧,那卢震知道了吗?” 祝元亮笑道:“你的声音那么大,我听到了,想必他也不可能没听到,不过呢,有些事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比较好,随他去吧。” 蒲子轩霎时联想到了卢震临走时神秘的一笑,还有他那句饱含深意的“采花大盗”,便始终觉得卢震也许是话里有话,也或许是他自己做贼心虚,但后来丽江风云突变,江山几度易主,蒲子轩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卢震,这个答案也就彻底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中了。 另一方面,与狼人战斗到最后那个莫名其妙的爆炸,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皆以为那是狼人倾其生命发出的最后一击,也就没有多问,但只有蒲子轩明白,那是他胸前的琥珀为了保护他而作出的回应,和当时遇见那个叫‘小树’的小男孩一样,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冥冥中支配着这一切。 那天是蒲子轩一生中第一次遭遇这种天蓝色血液的生物,如祝元亮所说,这个世界上,一些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着,它们已经来到了蒲子轩的身边,他自知逃无可逃,唯有张开双臂迎接他的宿命。 第十五话 觉醒(一) 蒲子轩和狼人的战斗发生在腊月廿四,就在人和妖之间激战正酣时,人间的战争阴云也深深地笼罩起了丽江这座小城,岑毓英率领的清军先后夺回了楚雄、大姚、永北、邓川、宾川、浪穹等地,向丽江步步紧逼。 情势危急,蒲子轩便作了一个决定:待新年的曙光来临时,他不会再待在这座危险的古城,父亲失踪那么多年,正好是时候去寻找了。 蒲子轩判断清军到达丽江之前,还要夺取赵州、鹤庆等城池,哪怕再顺利,没有十天半月的工夫也到不了丽江,所以,他打算不辜负这最后的美好时光,准备从新年一直玩到元宵再离开。 祝元亮和蒲子轩都是孤儿,一起度过了新年,这期间,蒲子轩也不止一次地劝祝元亮一同上路,谁知祝元亮每次总是说,好不容易等到立功的机会,只要清军大举压境,回民起义军一定会从捕快队伍中提拔能征善战的人火线入伍,这是他成为“回教国”正规将士的绝好机会,男儿宁可战死在沙场,也不当逃兵,所以不愿意同蒲子轩一道去寻找父亲。 在其他问题上,只要蒲子轩威逼利诱,祝元亮一定会最后从了他,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祝元亮显得异常虔诚,让蒲子轩体会到了一种无力感。祝元亮不愿意与他同行,蒲子轩又不愿意帮助任何政权做事,便道:“也罢,好男儿战死沙场,但好男儿也志在四方,既然我们都有一些不可动摇的信念,那么我们也不必强求,只是把酒言欢,不负春光,一起享受这最后的美妙时光吧。” 于是,从大年初一开始,二人便天天到北郊的酒馆里去泡着,沧桑地看着一车一车的人群拖家带口向北逃离,但也有一些人早已看透生死,抱着和他们相同的想法,在无常的命运中担风袖月。所以,酒馆中仍然不缺乏烟花气息,从大年初四开始,有个妖娆的女子就一直坐在二人对面的一张酒桌上,时不时地向他们这边瞅过来。 她认得蒲子轩,蒲子轩当然也认得她——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以前被蒲子轩抛弃在路上的琪琪。那日蒲子轩出言不逊伤害了她,目的本就是和她决裂,如今在这里偶遇,蒲子轩也只当她是路人,装着没看到她便是。 蒲子轩只顾着和祝元亮忆苦思甜,这些日子,二人没谈太多的世事沧桑,在命运的丧钟敲响之前,祝元亮最关心的问题只是风花雪月:“蒲子轩,你老实告诉我,你活到现在,到底一共上了多少女人?” 二人皆醉意盎然,自然话匣子早已打开,蒲子轩也突然来了兴致给自己的风尘往事作一番总结,便掐着指头认真算了一番,问道:“青楼女子算不算?” 祝元亮不耐烦道:“都算进去,只要你脱了裤子的。” 蒲子轩便告诉他一个数字:“大概六十五到七十人。” 祝元亮叹道:“唉,你个贱货,有钱就是好啊!哪像我,连亲嘴是什么滋味都还没尝过。这不,翻过年就是二十岁了,要说我活这么多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少了个婆娘寒冬腊月的给我暖暖被子,一个就够了。你交友那么广泛,走之前,能不能也给兄弟我介绍一个?” 蒲子轩道:“那怎么成?我要给你介绍,也不能介绍我玩过的啊,不然这以后情人变了嫂子,我多对不住兄弟啊!” 祝元亮哼了一声:“我只是找个女人好好享受一下胯下之欢,又不成亲。再说了,丽江就这么鼻屎大点,成色好的女人,怕是全部给你验过一遍了,哪还有又漂亮又清纯的?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好。”听他这么一说,蒲子轩酒劲上头,也顿时想到了琪琪,便指着她的座位问祝元亮,“那边那个青衣女子,你看到了吗?” 祝元亮微微点头道:“看到了,她坐这儿三天了。怎么,你试过了?” 蒲子轩小声说道:“对,这女人本是有夫之妇,但她那身下活实在厉害,我和她也搅在一起一年多了,前段时间逼我成亲,我一个不高兴,便把她扔了,倘若你喜欢,你可以去接盘啊。” 祝元亮摇摇头:“唉,这女人品相甚好,怕是看不上我。” 蒲子轩怒其不争道:“你这猪脑袋,就是太被动了,所以连话都和女人说不上。你看她漂亮,知道她过的什么日子吗?她从小就被父母卖给了一个糟老头子,那老头喝了酒就喜欢乱来,但是那东西就是立不起来,本来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是却赖在琪琪身上,没少让琪琪受皮肉之苦。所以,这琪琪啊,早就想另嫁他人了,可惜遇上的是我,没门!以我看,你这样五大三粗的巨型汉子,正好去满足她那空虚的身体和心灵。” 祝元亮似有所动,便不住地斜眼朝琪琪那边偷看,怕是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起了和她的苟合之事。蒲子轩怕琪琪发现,小声提醒道:“不要老是看她啊!” 谁知,琪琪已经按捺不住,站起身子,端着酒杯向这边走来,来到二人桌前,也不等二人张口,就兀自在空板凳上坐下,惺惺作态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蒲公子和祝先锋啊。怎么,最近刮的什么风,有闲情逸致到这破酒馆来虚度光阴啊?” 祝元亮吞了一口口水:“啊?你认识我?” 琪琪莞尔道:“‘除暴安良卢捕头、身先士卒祝先锋’嘛。你们守护这丽江一方平安,老百姓谁不认识啊?今日有幸得见,小女子先干为敬。”说完将手里的酒一干而尽,尽显豪迈之气。 祝元亮见状也爽快地喝下一大杯,说道:“幸会幸会,在下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蒲子轩见两人接上话,本有作合之意,但祝元亮的谈话如此官方,俨然一副不解风情的呆子味道,便帮他撮合道:“胖墩,这个美女叫琪琪……呃……全名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琪琪,这祝先锋啊,是我哥们,我从小就太了解他了,人家不但深明大义,而且也是风流倜傥的宠妻才子,如今正好想寻一女子作伴,不知琪琪可有意向?” “呵呵。”琪琪冷笑一声道,“蒲公子,你明知小女子早已立下非你不改嫁的誓言,如不喜欢,可当小女子一时口快之言,又何必将我推给他人?” 蒲子轩叹口气道:“实在对不起,那天是我……” 蒲子轩其实还真没想到怎么圆场,谁知琪琪主动插话道:“罢了罢了,我回去也想通了,蒲公子正是考虑到小女子的感受,不忍看我日日受相思之苦,才狠心掐断了我的念想。如今丽江已是硝烟笼罩之地,谁都不能保证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又何必纠葛这儿女情长之事?蒲公子,小女子今生能与你相识一场,已是深受上天眷顾,你留在我心里的只有感激,没有其他,请受小女子一拜。”说完,便朝蒲子轩轻轻屈膝弯腰。 蒲子轩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心里豁然开朗,便立即扶她起身,叹道:“临别之际,能获得琪琪的原谅,我蒲子轩再无遗憾!来啊,今天咱们喝个痛快,我买单,不醉不归!” 琪琪一听却不安地问:“你要去哪里?” 蒲子轩道:“元宵一过,我就要离开丽江,去寻找家父了。” 琪琪一听,顿时眼角泛起了泪花:“蒲子轩,今日一别,我们恐怕再难相会,我……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她直呼蒲子轩的名字,让蒲子轩顿时有了一种亲切感,说道:“除了娶你、杀人,其他事情,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都给你办好!” 琪琪急忙用手指捂着蒲子轩的嘴,温柔说道:“瞧你说的,我不要你娶我,也不要你杀人,更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可是,蒲子轩,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你吗?其实,自从那天你对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我回到家里,就寝食难安,连做梦都满满是你的影子。我就像那扑火的飞蛾,明知等待我的是悲剧,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你……我,我只要能再和你同床共枕一次,便再无遗憾,以后,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都不会纠缠着你,好吗?再一次……” 捡如此大的一个便宜,祝元亮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蒲子轩却心花怒放,二话不说应道:“好,我答应你。天色已晚,这就去我府上吧。” 琪琪却羞答答地说道:“我不想去,我想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我们是在演武坝那边的小树林里开始的,就在那里结束,好吗?” 酒馆在北郊,琪琪所言演武坝在东郊,倒也不是很远,蒲子轩便打着嗝道:“对不住了胖墩,不是我要夺人所爱,我是想成人之美,可是这痴情女子只认我,我……我去去就回,你玩高兴,酒钱,都记在我名下。” 见祝元亮独自摇头叹气,蒲子轩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就是这样,一旦起了色心,便顾不得其他,心想大不了回家再跟兄弟慢慢道歉。 作别祝元亮,蒲子轩便一路搂着琪琪的腰出了酒馆,登上马车,快马加鞭朝演武坝驶去。 第十六话 觉醒(二) 行至演武坝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马车开不进密匝匝的小树林,征得琪琪同意后,蒲子轩便将马车停在小树林外,入了车厢,心急火燎地把琪琪往怀里搂。 真是没料到,这闭月羞花的曼妙身体,我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能搂在怀里,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蒲子轩不住地感慨有钱真好,嘴里也说起了大话:“琪琪,等会儿我再给你几锭银子,一定要让你享受一下什么叫做衣食无忧。” “哎呀,瞧你说的,我爱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钱。”琪琪娇滴滴道,“对了,刚才喝了不少酒,我想去方便一下,稍后便回来。” 蒲子轩本就有些尿意,一听,也道:“那我也去其他地方方便一下,不碍着你。” 于是两人下车,待琪琪径直走入小树林,不见了身影,蒲子轩也走了几步,在一棵大树下滋养土地。 正畅快之际,突然,蒲子轩的背部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霎时身体前倾,拥抱了那棵大树,胡乱飞溅的尿顿时尿湿了裤子。 “他娘的!谁?”蒲子轩转身一看,只见琪琪正和三个大汉站在一起,来势汹汹。 蒲子轩顿时对事情明白了几分,喊道:“琪琪,你什么意思?” 琪琪突然像变了个人,声嘶力竭地喊道:“蒲子轩,你他娘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还是你老头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你他娘的就一人渣!丽江多少女人真心爱着你,你把她们玩够了,就当垃圾扔掉!我今天就是要为这些姐妹报仇!对了,你不是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叫鲁秀琪,可是你在乎过吗?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把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意践踏别人的自尊吗?我告诉你,这三个人就是你那三锭银子请来的打手,来来来,你不是有钱很了不起吗?拿出来给他们买命啊!” 领头的壮汉甲道:“蒲大公子,看到了吧,不是我们有意为难你,是人家美女不喜欢你,你玩了人家,就要对人家一辈子负责,我们这些表哥舅子什么的,也跟着沾点光。要不,你给我们一人一百两银子,就当给了彩礼又离了,咱们以后也就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啊?” 旁边的壮汉乙纠正道:“傻子,说谎都说不好。我二姑婆跟我讲过,男人称妻子的兄弟为舅子,他娘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舅子?” 壮汉甲骂道:“就你聪明!老子随口说说,只不过是告诉他,不拿钱,就收拾他!” 壮汉丙对蒲子轩道:“他说的收拾,不是说要帮你收拾房间的意思,而是把你往死里打。” 壮汉甲又骂道:“操你大爷的,就你话多!不开腔会死啊?” 鲁秀琪又喊道:“蒲子轩,你他娘的不是有钱吗?快拿出来啊!” 蒲子轩对女人自来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如今被女人算计,实在是怒发冲冠,趁着酒劲,一脚踢在壮汉甲的肚子上,骂道:“老子妖怪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狗奴才?” 壮汉甲被踢得不轻,疼得叫唤,喊道:“想死?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壮汉丙解释道:“他说的颜色,不是指红黄蓝绿,而是把你往死里打。” 壮汉甲骂道:“操,你以为你是康熙词典吗?给我打!” 说完,三人就朝蒲子轩一起冲来,顿时,密密麻麻的拳头冲他砸过来。蒲子轩酒劲未散,感觉不到疼痛,便趁着空隙又往壮汉甲胯下踢了两脚。 这就是蒲子轩打架的原则,不管多少人打他,他只盯着一个目标打,就算是被打死了,也争取能换掉一个。 壮汉甲被激怒了,拾起地上一根树棍,冲着蒲子轩的脑袋就是一下。 蒲子轩顿时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身体顷刻间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做了个拥抱地球的姿势。 虽然全身像散了架动弹不得,但蒲子轩意识尚且清醒,只感觉到三人已经停止了攻击,只是鲁秀琪问了一句:“不好?会不会死了?” 壮汉乙哆哆嗦嗦道:“我可从来没杀过人啊,四奶奶说过,杀人是要偿命的,怎么办?怎么办?” 壮汉甲骂道:“瞧你这点出息,这地方荒无人烟,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我们快把他埋了。” 壮汉乙又道:“可是,四奶奶还说过,人被杀死了会变成阴魂,晚上会来索我们的命,这又如何是好?” 壮汉甲道:“先把他埋了,再去买张镇魂符,把他的鬼魂永远钉在这里。别他娘的废话了,快,一起来!” 说完三人便向蒲子轩走来,准备挖坑,蒲子轩一听顿时惊恐万分,这打死我也就算了,反正我脑子已经坏了感觉不到疼,可要是把我活埋在这土里,憋死我,不能呼吸那种感觉……死得该有多么难受! 蒲子轩想告诉他们他还没死,可这身子完全不听使唤,想来已经瘫痪了,蒲子轩又盼着祝元亮来救他,可想到胖墩被孤零零地扔在酒馆,怕是正骂骂咧咧还来不及呢。 完了完了,他们已经开始抬我的身子了,难道就这样被活活闷死吗? 他们将蒲子轩翻过身来,让其仰面朝天。蒲子轩竟然临死之际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心想:据说人死了都会变成星星,那么是不是一会儿我就可以见到我娘了?想想也挺好的,这个时候,我希望我的宇宙星辰之说真是无稽之谈,我希望这世上有前世今生,有六道轮回。 就在蒲子轩弥留之际,天空中一束巨大的蓝色光柱直挺挺地向他照射下来,蒲子轩顿时沐浴在一阵蓝光之中,那光芒无比温暖而柔和,让人感觉全身舒服。然后,他感觉到他的身子浮了起来,悬在了半空中。 那四人大惊,纷纷退后几步,鲁秀琪惊恐地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壮汉乙惊呼道:“坏了坏了,我六姑婆曾经说过,圣光普照,不成佛,便要成魔,我们……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为好,小心爆炸啊。” 朦胧中,蒲子轩听到四人一边惊呼一边逃命而去,周遭顿时安安静静。 蒲子轩觉得他已经死了,灵魂正在享受着升天的快感,突然,他的身子发出一声爆炸声,随后便不省人事。 同一时刻,在深山的某处,一个温婉的背影从茅屋中走出,仰望星空,喃喃说道:“先生,终于,觉醒了吗……” 第十七话 白发女妖(一) 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混沌中,蒲子轩感觉他失去了方向,没有上下左右、没有东西南北,他像一个孤独的木偶被丢在虚空中。他努力地想去抓住什么东西,忽然,他又回到了开心府中,那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再次在他的世界中翻滚。 他和爹一起望着天上的繁星,他问:“爹爹,我的娘到底去了哪里啊?” 爹道:“娘在你两岁的时候,就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走路要走多少天?” “呵呵,那地方走路到不了。” “那骑马呢?” “骑马也到不了。” 他又问:“那么坐火车呢?” 爹慈祥地应道:“火车也到不了哦,轩儿,你的娘在哪里,爹爹也不知道,或许她正在天上的哪颗星星上,守护着咱们。” …… 紧接着,场景转换到了父亲离开他的那天。 父亲把他的手交到和先生手里,嘱托道:“佑岚,今后轩儿就交给你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请一定替我照顾他到十八岁。” 和佑岚拍拍蒲卫海的肩膀道:“蒲兄,你我兄弟一场,你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 他哭着问:“爹,你要去哪?” 父亲蹲下身子,亲了亲他的脸,说道:“小七,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危险,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等危险结束之后,我们还会相见的。” 他紧紧地拉着父亲的裤腿,哀求道:“爹,你别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父亲呵斥道:“不要哭,你要总是这么哭哭啼啼,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和佑岚慈祥地对他说:“子轩,你好朋友在等你呢。”便冲着私塾内喊:“祝元亮,快来接子轩进去。” 祝元亮走出来,安慰道:“你爹爹只是暂时要离开你,可是我爹娘都在战乱中死去,你已经很幸福了,就让伯伯去吧。”说完,递给他一把弹弓:“这个送给你。” 蒲子轩把弹弓握在手里,心里百感交集,祝元亮便趁势将他拉入私塾。 父亲走出不远,又折回来,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道:“以后,你洗澡、睡觉都要戴着它,关键的时候,它可以救你的命。” 交代完毕,父亲再次上车离去,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大哭,喊道:“爹爹……爹爹……” 蒲子轩一边嘴里大叫着“爹”,一边坐起身来,看到旁边的祝元亮,这才意识到,那一幕幕都是他的梦境。 祝元亮惊喜道:“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是不是又梦到你爹了?” 蒲子轩愤懑道:“哼,要是我找到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我丢下,他是怎么当爹的?” 祝元亮叹气道:“得了吧,你至少还有个念想。我呢,就算想冲着爹娘大吵一顿也没机会了。” 蒲子轩看着头部和全身上下缠着的绷带,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祝元亮反问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昨晚和那个琪琪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蒲子轩想了想道:“对,我被他们算计了,那琪琪叫了三个壮汉,讹我的钱,我不从,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我哪里打得过那么多人?后来就不省人事了。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祝元亮道:“我昨晚在酒馆喝到子时,回府上一看,你居然还没回来,我就想你是不是没玩过瘾,便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见你还没回来,我便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回想那琪琪说话的样子,着实有些口不对心,我便想,他娘的会不会是妖怪变的,把你弄出去吃掉了。 我记得她说过一个地名‘演武坝那边的小树林’,于是干脆出门去那边找你,到了小树林,我看见了你的马车,上车一看,没人,就往林子里走,结果看见你平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就叫你的名字,可你就是怎么也不回应。我见你那样子着实可怕,像是鬼上身,只好将你抬上马车,把你载回家里再作打算。 回到府上,我把你搁在这床上,便赶快出去找大夫,可是那么深的夜,谈何容易。我先去找那个木大夫,没人,邻居说已经逃难去了,我又去敲李仙然中医的门,谁知他在里面喊‘我自己都快病死了,哪还顾得上别人啊?’我就想,一个一个这么找下去,怕是把时间耽搁了,好在我当初学过包扎术,便又回到府上自行替你包扎。你的头部、身上多处受伤,好好歇息吧,我一会儿再出去给你找大夫。” 听祝元亮说完,蒲子轩着实产生了一股子愧疚感,抱歉道:“真是对不起兄弟了。” 祝元亮尴尬地问:“这……何出此言啊?这可一点也不像你。” 蒲子轩道:“是我重色轻友,把你抛在酒馆里,没想到你不但不介意,还为我付出这么多努力……唉……千不该、万不该,这见色就乱的毛病,实在是应该改改了。” 祝元亮叹口气道:“这一层,我压根儿没想过。反正,你没事就好,快躺下休息吧,我出去了。” 蒲子轩扭动了一下脖子,抬了抬胳膊道:“我看不必了。” 祝元亮责备道:“这种事情你可千万不要逞英雄,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心乱来留下后遗症。” 蒲子轩“蹭”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我的穴道之间不停地游走,每到一个地方,那处的伤顿时就好了,你看。” 说完,蒲子轩捶捶脑袋,捏捏手臂,说道:“完全不痛了!” “这可真他娘的是奇迹啊!“祝元亮又惊又喜地问,“你确定不需要任何治疗了?” 蒲子轩当下感觉身子已经完全和常人无异,甚至比平日的状态都还要好些,于是“唰唰”地把全身的绷带全部扯掉:“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确定不需要。” 祝元亮道:“真是难以置信!那好,既然如此,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巡逻了,有什么事情,你再来街上找我。” 说完祝元亮便出门而去,望着祝元亮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蒲子轩百感交集,喊道:“胖墩,这几天就多玩玩吧,我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包你喜欢!” 祝元亮眼睛一亮,回头问道:“什么决定?” 第十八话 白发女妖(二) 蒲子轩说的“重大决定”,就是去把摘月楼买下来。 其实这个想法他早已有之,摘月楼是丽江最好的青楼,那里面的鸨儿不但个个能歌善舞,而且容貌迷人,老板张建业守着这棵摇钱树赚得可是盆满钵满。蒲子轩一年前曾经和张老板谈过,那老板说什么也不卖,后来拗不过蒲子轩,便说了一个数字:五百两银子。 蒲子轩虽然有钱,但也不想做冤大头,青楼的成本主要只是场地,就算加上“摘月楼”这块牌子,也顶多不过价值三百两银子,所以一直没有下手。时过境迁,丽江战事一触即发,人人自危,越来越多的人弃城而逃,摘月楼的生意也便一落千丈了。那张老板见蒲子轩居然还有意向接盘,笑得合不拢嘴,没费太多口舌,蒲子轩一百四十两银子便将摘月楼拿了下来。 蒲子轩买下摘月楼的原因有二:一是感谢祝元亮为他做的一切,在二人分道扬镳之前,让他也在酒池肉林中享一享人间快活;二来,则是琪琪的事件点醒了他,他做了太多伤害妇女之事,指不定哪天就会招来报应,故而打算元宵之后便将这些烟花女子遣散从良,积一点德。 祝元亮果然没有“辜负”蒲子轩的美意,对这个决定赞不绝口,那几日,他天天利用巡逻的间隙到那摘月楼去开荤,恨不得把自己榨干,他活了二十多岁,终于从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 而蒲子轩每天除了陪祝元亮那一时半会儿,其他时间都整日待在摘月楼二楼的一间书房中,研究着大清的地图,在心里盘算着各条出行的线路。时间一天天过去,一晃,便来到了元宵节。 那天,蒲子轩把摘月楼的鸨儿一个个叫到他的书房,给她们每人二十两银子,让她们对个人的将来自作打算。摘月楼一共有十五个鸨儿,快打发过半时,一名黑衣女子不请自来地走进了书房,张口便道:“蒲公子,到我了。” 蒲子轩顿时纳闷,这女子虽拥有不输任何人的花容月貌,气质也颇为符合这烟花之地,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她。摘月楼的十五位鸨儿他在接手以前就非常熟悉,这黑衣女子绝不是她们中的一个,便问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道:“我叫柳月衫,久闻蒲公子大名,为人仗义、乐善好施,本想今日到摘月楼来应聘女校书,不想蒲公子已决意遣散姐妹,真是时运不济啊。” “女校书”、“内人”,都是云南人对青楼女子的尊称,蒲子轩一听,便颇感遗憾:“承蒙柳姑娘看得起我这一亩三分地,今日得见也是缘分,如不嫌弃,我就按她们的标准,也发你二十两银子好了。” “蒲公子果然如传闻一般仗义疏财,只是,小女子还有一愿望,希望蒲公子成全。” 蒲子轩问:“什么愿望?” 黑子女子羞答答地道:“小女子爱慕蒲公子已久,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只盼能与蒲公子行一回周公之礼,此生无憾。” 蒲子轩一听,顿时心花怒放:摘月楼的鸨儿我早已玩腻,而面前这个美丽而陌生的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岂不是大美之事? 正要有所回应,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被琪琪算计的那一出,蒲子轩顿时警觉,但又一想:那次是在荒郊野外,这次则是在我的地盘,怕它个鸟!便撩开上衣道:“好,我成全你。” 黑衣女子妩媚地靠近蒲子轩,将他压在座椅上,一边亲吻他的脸颊,一边抚弄他的身体,蒲子轩一时感到呼吸困难,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顺从地配合着她。 正到忘情处,那黑衣女子娇滴滴地说道:“蒲公子,把你的心给我,好不好啊?” 此刻正值蒲子轩纵情忘我之时,哪还有心思去细想这话里面的名堂,便情不自禁道:“好好,心肝脾肺脏,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霎那间,那黑衣女子突然完全变了一副面孔,冷冷地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蒲子轩顿时感到胸口一阵钻心的剧痛,定睛一看,只见女人的指甲正变得又尖又长,深深刺入他的胸中,似要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大惊之下,蒲子轩本能地用头撞击女子头部,用手把她艰难推开,一脚将她踢出。黑衣女子叫了一声,往后踉跄了几步以后停下。 蒲子轩低头看身体,只见胸口五股鲜血正从小孔中冒出,不禁惊呼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哈哈哈……这人类的形态,真是不方便啊,让我力量弱了好多,不然早就把你心脏挖出来了。”说完,黑衣女子容貌发生了变化,只见她的头发变成白色,耳朵变得尖利,一脸的青面獠牙,宛如女鬼,说道,“还是这个形态方便多了!” 蒲子轩大惊道:“又是妖怪!” 白发女妖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朝蒲子轩走来,她的身上隐隐约约冒着红色的气焰,和当时狼人身上的气焰一模一样,让蒲子轩感受到一种足以轻松取其性命的压迫感。 要知道,当初他们可是十多个人围攻狼人才勉强将其击败,何况那狼人一直在让着他们,如今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蒲子轩独自一人,对方又是冲他心脏来的,局势已经完全可以用“绝境”来形容。蒲子轩感觉到死亡在向他迫近,又没有酒意壮胆,哆哆嗦嗦地道:“别杀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白发女妖丝毫没有谈判的意思,不屑地笑道:“哈哈,你的心脏可是无价之宝,有了它,我还要钱干什么?” 蒲子轩只好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话音未落,女妖已经一个猛扑,将蒲子轩按倒在地。她用左手卡住蒲子轩的脖子,右手向其心脏处伸来。蒲子轩用左手试图去阻止她的动作,谁知她的力量比刚才又增大了不少,五爪重新刺入肉里。 僵持之际,蒲子轩突然又感到了全身一股熟悉的热量在剧烈游走,随后汇聚到他的左手上,只见他的整个左臂散发出一股天蓝色的气焰,气焰瞬间凝聚成一团半透明的球体,球体又迅速变化成一只龙爪的形状,一时间,蒲子轩仿佛多出了一只天蓝色的“手”,这只空闲的爪子直接击向女妖的头部,竟一掌将她击飞出去。 女妖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不过并未受到大碍,她站起来,嘴角流出天蓝色的血液,大惊道:“你……你已经会使用净化之力了!” 净化之力?这是什么东西?还没问出口,只听见门外已经有鸨儿在敲门,问:“蒲公子,你怎么了?可以进来吗?” 白发女妖见状,不甘地说了声:“你给我等着!”便一溜烟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蒲子轩见局势已转危为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喊道:“进来吧。” 两个鸨儿一进屋,顿时一脸惊讶道:“哎呀,对不起,蒲公子,我们这就出去!”蒲子轩这才意识到他忘了穿好衣服,正袒胸露乳地对着二女,只好打着哈哈道:“没事没事,就是突然做了个春梦,躁得慌。” 好不容易把鸨儿们都打发完毕,蒲子轩马不停蹄地赶到街上,找到正在巡逻的祝元亮,一见面便说道:“胖墩,我今天又遇上妖怪了!我差点以为就见不到你了!” 祝元亮纳闷地问:“你不好端端地待在摘月楼里,跑出去招惹什么妖怪?” 蒲子轩急促说道:“我哪出去了啊?正是一个白发女妖,变化成鸨儿的模样,到摘月楼来接近我。” 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祝元亮。 祝元亮大惊:“看来,就算我们不去主动招惹妖怪,妖怪也已经找上我们了。没说的,我们马上去找人,一起去剥了那女妖的皮!” “不不不!”蒲子轩劝道,“我来找你,恰好是提醒你们不要去招惹那妖怪,她应该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我估计这两天那女妖还会来找我,你们都不是她对手,我是专门来告诉你,从今天起你不要回开心府,太危险了,等那女妖主动来找我时,我来对付她。” 祝元亮骂道:“你他娘的,现在是逞英雄的时候吗?知不知道对付一个妖怪我们要出动多少捕头才能勉强一战?你一个人,怕是去给妖怪塞牙缝都不够!” 蒲子轩自信地说道:“不是我逞英雄,我身上好像有某种力量苏醒了,刚好可以制服那妖怪,其实上次与狼人战斗,最后的一声爆炸也是我体内发出来的,每次和妖怪战斗到危险的时候,这种力量就会出现,还有……”蒲子轩解开衣服:“我身上的伤总是好得很快,上次被打成全身瘫痪,一个晚上就好了,这次被妖怪抓伤的地方,不到一个时辰也全好了,所以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人多了,反而会给我添乱。” 祝元亮瞅了瞅蒲子轩完好无损的左胸,半信半疑道:“好,我且相信你,不过我还是会叫一批人在附近候着,一旦有什么危险,记得要立刻呼叫我们!” 第十九话 先祖(一) 入夜,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夜空中,空气干冷干冷的,一丝风也没有,丽江城里本就不多的人们都纷纷赶往城中心逛元宵的社火烟花,开心府所在的一方角落了无生气,偶有虫鸣鸟叫反而更加显得荒凉无比。 蒲子轩吃过晚饭便一直守候在家中,早早将各个房间的烛火点得通亮,房屋在摇弋的火光中影影绰绰地闪动,看起来每个角落都像是有妖怪在张牙舞爪地乱舞一通。 在离开心府百步距离的树丛中,祝元亮率领着二十名捕快,全副武装,埋伏于此。他们约定,倘若蒲子轩一旦遇上任何危险需要救援,便将露台上的火烛打灭,众人便会一拥而上,协力除妖。 蒲子轩自是对此由衷感激,却自信毫无必要,只不过,他故意要让这些能征善战的武夫们见证自己如何只身降妖,出出风头,便同意了他们的安排。 晚饭时蒲子轩喝了三碗酒,趁着兴起,早早便坐在厅房的凳子上,身边摆放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刀、剑、连弩、平底锅……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还在脑海里不断演练着妖怪出现的各种方式,然后自己如何帅气地发起进攻。 对于这种蓝血的怪物,蒲子轩早已确信了他们的存在,并且相信它们与他的身世一定有着某种奇怪的联系。 他们为什么想吃我的心脏?我身上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否和爹的失踪有关?那琥珀又是怎么回事……有太多的谜团,需要我活捉一只这样的怪物来好好质问一番,而这次这个会说话的女妖则是最好的目标。为此,我无所畏惧,甚至,我期盼着她速速再次出现,我要把她踩在脚下,用连弩指着她的鼻子,让她一五一十地招来! 时间不声不响地过去,蒲子轩始终凝神屏息地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感觉到听觉变得无比灵敏。 终于,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呼吸声“哈——哈——”由远及近,绕梁而来。 她果然来了!她会从何处出现?是露台?还是窗户?抑或是破门而入?蒲子轩左手握着连弩,右手拿着平底锅,尽管酒意尚足,但不知不觉中手心里已然全是冷汗。 在某一个时刻,那呼吸声突然消失了,想来女妖已经停住了脚步,就在这硕大的开心府中的某一个角落! 蒲子轩凭借着声音最后出现的地方,判断女妖应该停在了二楼他的卧室一带。 说来也真是奇怪,当妖怪真正现身时,也从未有过此番恐惧的感觉,难怪和先生说过:人类最大的恐惧源于未知。 蒲子轩下意识地朝祝元亮埋伏的方向看看,不自觉地移动至烛火处,思虑再三,最终又放弃了求助,如履薄冰地来到二楼,只觉得腿脚发颤,步履蹒跚,似乎几步路都让他走了一生。 终于来到二楼门廊,见他卧室本来关闭的房门果然已经打开。他小心翼翼地倚着外墙,定睛往里一看,没人!便径直进入,用连弩往床下一瞄,还是没人!那妖怪还能藏身的地方,只能是在衣柜里了! 蒲子轩屏住呼吸来到衣柜门前,用脚尖把衣柜门勾开,大喊一声:“去死吧!”便朝着衣柜里面射了一箭,却只看到箭头扎扎实实地射在衣柜的木板上! 到处都没人,莫非……门背后? 蒲子轩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阴风袭来,也不多想,抬起右手的平底锅,一个转身将平底锅挥出!只听见“当”的一声闷响,背后偷袭的女妖应声倒地! 蒲子轩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美丽女子,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感终于得以释放,用脚猛踢了她的腰部,勃然大笑道:“哈哈,臭妖怪,你不是叫老子等着吗?老子就在这儿,来吃啊!来啊!哈哈!” ……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女子已经醒来,被蒲子轩五花大绑在堂屋的木凳上,接受盘问:“你其实就是白天那个白发女妖,晚上来找我报仇的?是不是?快说!” 女子无辜地哀叹道:“哎呀,尊敬的蒲公子,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什么白发女妖,也不认识她,我叫陈淑卿,今晚是来找你帮忙的,快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蒲子轩嘲讽道:“哼,还想骗老子,一会儿柳月衫,一会儿陈淑卿,老子再信了你,岂不是比那胖墩还蠢了?” 屋外树丛中,祝元亮打了一个喷嚏,骂道:“娘的,谁在背后说老子?” 屋内,女子叹口气道:“哎呀,小七,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呢?” 蒲子轩立刻警觉地问:“‘小七’这名字,是我爹小时候给我起的乳名,因为我出生时刚好七斤,等我长大了,他就不这么叫了。这名字,连胖墩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子得意地应道:“别说你的小名,你祖上九代人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啊,你爹叫蒲卫海,你爷爷叫蒲仲山,你太爷爷叫蒲启凡……” 不等女子说下去,蒲子轩诧异地打断道:“打住打住,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从你祖上九代起,便一直关注着你们蒲家啊。” 蒲子轩更诧异了:“你一直强调‘九代’,我问你,为什么是祖宗九代?一般不都是说祖宗十八代吗?” 女子惊讶地反问:“啊,你的祖上第九代如此著名,你居然都不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爹蒲卫海都没告诉你吗?” “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失踪了,我连我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何况祖宗九代?你既然知道,那就速速给我招来!”说完,蒲子轩举起连弩对准了女子。 女子怒道:“把这鬼东西给我放下,把绳子给我解开,你这像是在向别人打听事情该有的语气吗?” 蒲子轩不屑道:“你这妖怪,现在有和我谈判的资格吗?” 女子没好气道:“哼,你以为就凭你这下三滥的手段,就可以捆住我吗?告诉你,我只是尊重你,所以没有发力而已,只要我愿意,这破绳子马上就会跟废纸一样断开,信不信到时候,就算是十个你加起来也绝非我的对手。” 第二十话 先祖(二) 听女子如此一说,蒲子轩也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仔细地又端详了她一阵子,这女子头发为亚麻色,身着粉色对襟褙子,双耳还佩戴着精致的银质耳环,虽和那白发女妖变化的美女同样倾国倾城,眉宇之间却是娇媚中透着可爱,全然没有那女妖的邪魅之气。 蒲子轩的防线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放下连弩,好声好气道:“好,那请你告诉我,我的祖上是谁吧。倘若能说服我,我立马给你解开绳子。” 女子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你的第九代祖先,就是史上最伟大的净化使者,柳泉居士啊。” 蒲子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是净化使者?柳泉居士又是什么东西?” 女子叹口气道:“唉,果然不知道,看来还得先给你普及普及常识。柳泉居士,就是蒲松龄先生的别号啊!” 蒲子轩大惊道:“什么?我是蒲松龄的后人?”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不是姓蒲吗?” “姓蒲就一定是蒲松龄的后代吗?人家写了《聊斋志异》,那么伟大,谁敢想啊?” “罢了罢了……唉,果然,一说到蒲松龄,你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聊斋志异》,我就问你,你对蒲松龄先生了解多少?” 蒲子轩应道:“嗯……私塾先生给我们讲过,蒲松龄原本想考取功名,可是一直榜上无名,郁郁不得志,又穷困潦倒,于是便在老家开了一间铺子,叫做‘聊斋’,给路人提供免费的茶水喝。他不要路人给他钱,只是要求每个人都要给他讲一个与鬼怪有关的故事,然后他便将这些故事汇集成了志怪小说《聊斋志异》……后来……嗯……后来……罢了罢了,我可不是什么好学生,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 女子笑了笑问道:“你都说了,蒲先生穷困潦倒,养活自己都困难,还怎么可能给别人提供免费的茶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蒲子轩顿时纳闷:“是很奇怪,不过,我之前又不知道我是他的后代,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女子郑重地说道:“世人只知蒲松龄是大作家,却不知道先生其实真正的身份是净化使者。你作为先生的后人,可不能不知道真相啊……的确,如你所言,先生的前半生,是考取功名却郁郁不得志的前半生,不过先生自打三十五岁净化之力觉醒开始,便就走上了一条降妖除魔的道路,他的后半生,是与妖怪纠葛的后半生啊。” 蒲子轩好奇地问:“照你这么说,《聊斋志异》上的故事都不是编纂,而是蒲松龄的亲身经历吗?” 女子点点头:“至少大部分是吧。他希望后人知道这世界上与妖怪有关的真相,可惜,这不符合统治者的利益,先生知道要真那么写,这些书籍一定会被焚毁,所以便写成志怪小说,这才使作品得以保留下来。唉,你们不知道也难怪,历史的真相,早已被人所刻意掩埋掉了。” 蒲子轩又问:“那……那净化使者,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子不疾不徐地讲述道:“这世界上,自古以来,就有两个截然对立的群体:一个是妖怪,一个便是净化使者。妖怪的可怕你已经领教过了,而净化使者就是觉醒了净化之力的人类,只有用他们的净化之力,才能与强大的妖怪抗衡。这样的人,九十三万六千四百人中才有一个,蒲松龄先生就是其中的翘楚,而就在前些日子,你身上的净化之力也觉醒了。” 蒲子轩回忆片刻后说道:“难怪那白发女妖被我身上的这股力量击败了,她当时也说了这个词语‘净化之力’,这个谜团,算是解开了。不过……为什么那么精确?什么九十三万……多人里面才有一个?” 女子顽皮地说道:“哎呀,其实我想说一百万人里面才有一个,不过越具体,听起来越真实嘛。净化使者的后代不会必然觉醒净化之力,不过,几率总会比普通人大出不少。先生去世之后,他的后代一直没有觉醒净化之力,我辛辛苦苦等了一百四十多年,终于等到你觉醒了!” 蒲子轩大惊:“一百四十多年?你……你多少岁了?” 女子不咸不淡地应道:“我也是妖怪嘛,我们妖怪至少都有四五百年的寿命,当然活得长。至于我嘛,大概快一百七十岁了吧。” 蒲子轩又举起了连弩:“你果然是妖怪!你来找我干什么?” 女子噘着嘴说道:“你不要搞得这么紧张好不好?妖怪就一定是坏人吗?你们人类就一定是好人吗?何况,我也不完全是妖怪,我身上也流淌着人类的血液,一半是人类,一半是妖怪……” 蒲子轩一时想到了狼人,又想到了黄平安,想起他自己都说过的那句“人啊,有时候比狼还歹毒”,便又放下连弩,问道:“那你这人妖今晚来找我,有何贵干?” 女子骂道:“呸呸呸,你这臭嘴,什么人妖?我这叫半妖!半妖懂不懂?” 于是蒲子轩又想起了丽安路十四号那个小男孩说过的话:“妖怪和人结合后,生下的妖怪就是半妖。”一些零碎的谜团逐渐拼凑在一起,蒲子轩觉得似乎快给它们组成一个体系了,便改口问:“那,你这半妖找我,有何贵干?” 女子道:“今晚是月圆之夜嘛,我想请你用你的净化之力,将我变成人类。” 蒲子轩皱眉问:“为什么你想变成人类?” 女子的眼神变得有一点沧桑:“这是我和先生之间的约定,可惜,先生没有能够等到这一天……” 从女子的眼睛中,蒲子轩确实感觉不到她的敌意,甚至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便渐渐卸下防备,说道:“好,你叫陈淑卿是吧?那,你告诉我,你和蒲松龄……蒲先生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只要如实相告,我祖上未尽的遗愿,我愿意替他完成。” 陈淑卿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蒲子轩:“好,既然你是先生的后代,我也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这事,得从康熙三十五年说起……” 第二十一话 聊斋遗珠(一) 蒲子轩只知道他的太爷爷在搬到丽江定居之前,曾今是河南人士,不想祖先蒲松龄居住在更北方的山东省济南府蒲家庄,所有的故事,便是从那里开始。 康熙三十五年,即西元一六九六年,五十六岁高龄的蒲松龄依然身体健硕,长期从事着降妖除魔的工作。那时候的华夏大地,正值妖孽横行的时代,原本生活在崇山峻岭间难觅行踪的妖怪,频频出入人类社会,肆意地侵害着天下苍生。 一日,蒲家庄附近的红枣庄,一只人脸狼身的巨大怪物闯进村内,向村民发起了袭击。怪物所到之处,整个村落已然死伤无数、满目疮痍,村民惊呼着四下逃窜,其中,一位抱着婴儿逃命的母亲和旁边的男人成了狼人的新目标。 狼人的腿脚疾如闪电,霎时间便在村边山路上追上了三人,还没等女人反应过来,狼人已从身后扑倒了女人,将婴儿叼在嘴里。 女人惊慌失措地大喊:“求求你,放过孩子,求求你!”尽管她的声音无比凄惨,狼人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几口之下,婴儿便已成为其腹中之物。 女人悲痛欲绝,悲愤之下,拾起路边一块石头狠狠地砸狼人的头部,大喊道:“你这妖怪,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狼人被激怒,待完全吞下婴儿后,迅即用爪子掐住女人的脖子,稍稍一用力,那女人便当场命丧黄泉。 男人见状,早已吓得瘫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哀求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狼人扔掉女人的尸体,举起爪子正要对男人下手,路过红枣庄的蒲松龄正好赶到,大喝一声:“妖怪,住手!” 狼人一愣,转头看了看蒲松龄,用不人不鬼的嗓音说道:“你是净化使者。” 男人见到救星,赶紧爬起来跑到蒲松龄身后央求道:“柳泉居士,求求你救救我啊!” 蒲松龄对着狼人喝道:“你作恶多端,死后该下十八层地狱!” 狼人邪气十足说道:“该死的是你,净化使者,只要你把心脏给我,我今天就放过这个男人。” 净化使者虽然是妖怪的克星,但具体到个体的净化使者和妖怪之间,却无必然的克制关系,鹿死谁手,要看双方的本事,故而狼人对蒲松龄的挑衅并非自不量力。 两人之间并不多话,狼人已经将妖力提升到足够的高度,片刻之后,它全身红色气焰弥漫,引得四周飞沙走石,狼人张开獠牙嘶吼一声,便径直冲向了蒲松龄。 蒲松龄从容地面对着狼人,微微发力,只见手上已聚起了一团天蓝色的气焰,再一抬手,一道蓝色光柱从他手中放出,直接打穿了狼人的身体,狼人立即应声倒地。 狼人大口大口吐着蓝血,惊诧道:“这么强的净化之力……你……你是何人?” “柳泉居士,蒲松龄是也。” 狼人释然道:“你……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蒲松龄……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过,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死得其所了。” 蒲松龄厉声问道:“你为何要伤害那么多人性命?” 狼人有气无力地应道:“饿……” 蒲松龄心里一阵酸楚,这几年由于战乱、天灾、妖祸,山东大地上到处欠收,连自己也几日没能饱餐了,颇能理解这妖怪的处境,但伤人性命毕竟是伤天害理之事,便喝道:“你这恶狼,一共伤了十人性命,必须去地狱赎罪!转世之后,我要你拯救二十条生命,方可解脱。”说完,他的嘴里念念有词,狼人便在这念咒声中断了气。 村民见妖怪已死,纷纷赶来拜谢蒲松龄,有人拿出腊肉、香肠作为谢礼,蒲松龄均一一回绝。尽管自己早已穷困不堪,可这些村民的日子并不比他好上多少,他一直坚信,上天赐予他这与众不同的净化之力,是要他伸张正义、为民除害,而非赚取钱财。 这一日,蒲松龄本来只是要上山采药,告别了村民,便继续往山上走去,不时,便听到一阵“呱呱”的凄厉叫声,便稍稍凝神,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妖气。 蒲松龄顺着叫声和妖气的方向走进小树林里,只见地上,一只幼小的九尾狐狸正被捕兽夹夹住腿部,伤口处正渗出天蓝色的血液。 “哦,多可爱的小妖怪啊!”蒲松龄小心翼翼地将捕兽夹掰开,将小狐妖解救出来,说道,“虽然你是妖怪,可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你的邪气,只要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不应该受到惩罚。”说完,蒲松龄将小狐妖托起来,左手在右手小臂处划出一道口子,暗暗运用净化之力,将自己的血液输送进小狐妖的伤口中,随后扯下衣服上一块碎布,将小狐妖包扎好,轻轻放入背篓,继续前行。只见那小狐妖顿时停止了痛苦的叫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夜晚,在聊斋中,蒲松龄和老伴刘氏就小狐妖的前途进行了探讨。蒲松龄提议道:“反正我们的儿子也不在身边,就把她当女儿养着吧。” 刘氏比蒲松龄小三岁,一直是蒲松龄的贤内助,对他的意见也大多言听计从,这次却为难地说道:“好是好,可她毕竟是妖怪啊。现在外面都知道你是他们降妖除魔的大恩人,一旦知道你养着妖怪,那你可是百口莫辩啊。” 蒲松龄笑道:“纯粹的妖怪,平时都是怪物的样子,一眼便能看出来,要变成人形需要花费很大的妖力,而且不能长久,可是一旦妖怪接受了人类的输血,就会成为半妖,长期保持人类样子,只要不刻意变成妖形,就绝对不会被人识破,不信,你跟我来。” 两人一起来到柴房内,只见那背篓里的小狐妖,果然已经九成变作了人形,宛如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姑娘,只有那尖尖的耳朵还未变化。蒲松龄道:“看,估计到了明天早上,这耳朵也该变成人的耳朵了。” 小狐妖看见两老过来,兴奋地在背篓里跳上跳下,嘴里断断续续地吐着:“谢……谢……” 一看到小女孩可爱的模样,刘氏也顿时开心得合不拢嘴,想了想道:“就跟外面说,这是表亲家的女儿,从山西逃难来的。我啊,给她想了个名字,叫做陈淑卿,怎么样?” 蒲松龄一听,欣慰地把刘氏搂在怀里:“淑卿?真是个好名字!我就知道,不管我做什么,你最后一定会支持我。谢谢你,有你,我蒲松龄这一辈子值了。” 刘氏也暖心地道:“当年我不也是逃难嫁入的蒲家吗?这么多年来,你考功名也好,教书也好,降妖除魔也好,写书也好,我从来就没有干涉过你的选择。虽然我们不能大富大贵,但只要能平平安安,坦坦荡荡过完这一生,我也便无怨无悔了。” 第二十二话 聊斋遗珠(二)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十六年过去了,蒲松龄已满七十二岁高龄,刘氏也已然六十九岁,卧病在床,而陈淑卿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实际年龄虽不可考,然而以蒲松龄收养她那年为一岁算起,也已经来到了十七岁的花季。 一日,在离蒲家庄三里不到的杜鹃湖畔,陈淑卿正和邻村的青年王鸿庆卿卿我我。王鸿庆满脸麻子,面相丑陋,但陈淑卿毫不在乎,两人从小就如青梅竹马般嬉戏长大,不谙世事的陈淑卿早已为王鸿庆情窦初开,希望蒲松龄将自己许配于他。 王鸿庆递给陈淑卿一串糖葫芦:“来,你喜欢的糖葫芦。好吃吗?” 糖葫芦是陈淑卿的最爱,然而蒲家庄里买不到,陈淑卿也没有能力远赴集市购买,王鸿庆父亲王塰通却在城里经营了几门生意,两个女儿均已打发,又只有这一个儿子,便常常惯着王鸿庆,欲将生意传让于他,因此王鸿庆不但家底丰厚,更是经常进出集市,每日不忘带回糖葫芦,以此大献殷勤。 陈淑卿一边品尝,一边甜蜜地答道:“太好吃了,谢谢你每天都给我送糖葫芦,我怎么都吃不腻。” 王鸿庆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又摘下一束嫩黄色的马兰菊,插在陈淑卿头上,说道:“真好看。” 陈淑卿冲着湖面望了一眼倒影,羞答答地问:“你是说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王鸿庆温柔地说道:“花好看,你更好看……淑卿,真是不敢相信世间还有你这般美貌又贤淑的女子,你已经十七岁了,可以成亲了……嫁给我好吗?” 陈淑卿开心地应道:“好啊,待我跟先生说一声,只要他同意了,你就来我们家提亲,行吗?” 王鸿庆顿时喜形于色:“没问题没问题,我王家一定会把聘礼准备得风风光光,让柳泉居士也享享人间富贵!太好了,淑卿,我王鸿庆做梦也想不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也愿意委身于我这样的丑八怪。” 正说着,蒲松龄已来到附近,高喊道:“淑卿,回家吃饭了!” “哎呀,先生在叫我了,我先回去了,等我好消息。”陈淑卿轻轻拥抱了一下王鸿庆,转身随蒲松龄回去,路上忍不住问道:“先生,‘好看’、‘丑’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人们常常说有人长得好看,有人长得丑,我怎么分辨不出来?” 蒲松龄笑道:“呵呵,那是人间的标准,你是妖怪嘛,再活个一两百年,兴许就能分辨出来了。” “嗯,我虽看不出来,可我也知道,什么‘好看’、‘美丽”都是夸人的,‘丑’是骂人的,反正,只要别人说我好看,我就高兴死了。” 蒲松龄语重心长地说道:“分辨不出来也是好事,人们太容易以貌取人,殊不知,这世上从来只有丑陋的人心,却没有丑陋的皮囊。” 陈淑卿显然不解其深意,偷偷瞄了蒲松龄一眼,抿嘴坏笑了一声。蒲松龄疑惑道:“你笑啥?”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觉得先生你怎么看都好看。”陈淑卿顽皮地说道。 蒲松龄尴尬地笑笑:“哎哟哟,我的小祖宗,先生我都七十多岁咯,还好看,哈哈……” 二人一路说笑着回到聊斋,只见刘氏正躺在床上大声地咳嗽,陈淑卿便上前关切地问道:“阿妈,你好些了吗?我给你喂饭。” 刘氏摸摸陈淑卿的头:“乖,阿妈吃不下,你和先生先吃吧。”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陈淑卿小心地开口道:“先生,我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你……你把我许配给阿庆,好吗?” 蒲松龄一听,脸上便有了难色,放下碗筷,说道:“这个,我还不能答应。” 陈淑卿压根没料到蒲松龄会拒绝,纳闷地问:“为什么不行啊?我都十七岁了,人家那些姑娘,不都是十六岁就出嫁了吗?” 蒲松龄叹口气道:“唉,你阿妈卧病在床,正需要人照顾,我已经老了,儿子又不在身边,你再嫁出去,阿妈怎么办啊?” 陈淑卿善解人意地说道:“也对,那就等阿妈病好了,我再嫁。”说完,双手合十,祈祷道:“阿妈,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又一年过去了,刘氏的病并没有什么起色,反而变得更严重了,蒲松龄虽是法力无边的净化使者,可以做到很多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但面对生老病死,他也和常人一样束手无策,那日,他自责地对刘氏说道:“跟着我,你受苦了,倘若我更有钱一点,你也不用饱受这病痛的折磨。” 刘氏仍然微笑着安慰道:“瞧你说的,我这病,怕是神医来也治不好了,家里已经没几个钱了,你也不要浪费来给我这老东西买药了,不如就留着给淑卿以后当嫁妆吧。” 陈淑卿一听,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说道:“阿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你还要送我上花轿呢!” 又一日,陈淑卿跟王鸿庆约会时,鼓起勇气,第一次向他提出了钱的问题:“阿庆,我想向你借五十文钱,好吗?” 王鸿庆问道:“你拿去做什么呢?” 陈淑卿忧伤地说道:“阿妈重病,可是我家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了,我想给阿妈抓一点药,让她快快好起来,只要她病好了,先生就同意我们成亲。” 王鸿庆一听,欣慰地掏出一串铜板,交到陈淑卿手里,说道:“不用还了,你也知道,我家是在济南开当铺的,日子还不错,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好了。” 陈淑卿欣喜地把王鸿庆抱在怀里:“阿庆,谢谢你!谢谢!” 陈淑卿马不停蹄地赶回聊斋,一进门就大声喊道:“阿妈——先生——我有钱了,快去抓药吧!” 可这一声吆喝并未换来积极的回应,家里如死一般的沉寂,陈淑卿顿时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赶到卧室一看,只见蒲松龄和两个及时赶回的儿子正趴在刘氏的身边泣不成声,而那床上的刘氏,已经面色惨白,停止了呼吸。 康熙五十三年,为蒲家含辛茹苦一世的刘氏因病离世,享年七十一岁。 一串铜板从陈淑卿手上落下,“嚓”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第二十三话 聊斋遗珠(三) 半年之后,刘氏去世的悲凉气氛已经逐渐从聊斋中淡去,王鸿庆的父亲王塰通正式带着儿子上蒲家提亲。 王塰通拱手作揖道:“久闻蒲家养女陈淑卿与我家犬儿王鸿庆彼此倾慕对方已久,今两人都已过了婚龄,在下特地带着庆儿来贵府提亲,只要先生肯将淑卿许配于庆儿,在下承诺,一定为两人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并奉上丰厚的彩礼,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陈淑卿此刻正躲在闺房内,贴着墙壁偷听堂屋里的对话,脸上不觉泛起了一股甜蜜的笑容。 谁知蒲松龄只是还礼道:“承蒙王员外及公子看得起我家淑卿,只是,婚姻大事,还需从长计议,老朽一时不敢贸然答应。” 王塰通只当是蒲松龄对聘礼心存疑虑,笑道:“呵呵,先生不必从长计议,在下已经将所有礼数考虑周全。成亲之日,王家一定如数奉上礼银一百零八两,迎送彩银十六钱,叩门彩银八钱,净增彩银十八钱,掌翰礼壹两,迎书彩银十六钱,可立字据为证!这样,先生可以放心了吧?” 王塰通提出的标准已经远超普通人家,自认为成竹在胸,谁知,蒲松龄仍然推脱道:“都知道王员外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此番表态,已经全然体现了十足诚意,老朽深表感激。可是,老朽为人处世,并不看重钱财,实在是心有旁顾,难以从命。” 蒲松龄的拒绝着实出人意料,王鸿庆和门后的陈淑卿均愕然不已,王塰通自然也是不解其意,只好进一步说道:“好,那我再奉上济南城内店铺一间,这我已是心中之底线,还望先生万万不要推辞!” 蒲松龄叹口气道:“唉,老朽一把年纪,生死已是旦夕之间,又岂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今日几番拒绝王员外美意,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也请王员外莫要坚持,让老朽为难。” 陈淑卿听到此言,已经几乎要从屋内跳出来。 王塰通见蒲松龄如此顽固,让自己大伤脸面,脸色阴沉地问道:“难道,先生是嫌弃我家庆儿面相不雅,配不上你家如花似玉的淑卿?” 蒲松龄一听,赶忙赔礼道:“哪里哪里……若能与王员外结为亲家,这方圆十里之内,谁不是可望而不可及?问题不在于贵方,都是我蒲家的错……唉,一言难尽,王员外还是请回吧。” “哼!”王塰通折了面子,气不打一处来,拂了拂衣袖,招呼王鸿庆道,“我们走!” “喂,爹爹……”王鸿庆还想争取些什么,却见王塰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也只好深深叹一口气,跟着离开。 两人还未走远,陈淑卿便急不可耐地冲出来,质问道:“先生,我和阿庆彼此相爱,人家王家又满心满意来提亲,这成人之美的好事,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 蒲松龄叹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把你嫁出去,可是……可是,你是妖怪啊!” “妖怪又怎么样?我可以一直保持人类的样子啊,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和他怎么相处一辈子你想过吗?他王鸿庆会一天天变老,可你呢,再过一两百年样子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这能掩盖吗?还有,难道你们不生育孩子吗?” 陈淑卿几乎要哭出来,任性地嚷道:“那我就实话告诉他,其实我就是妖怪,他那么爱我,一定会理解我的!我们可以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不要孩子,我会安安心心陪着他变老、死去……” 蒲松龄依然叹口气道:“这你又把人类想得太简单了,人类一旦变了心,会变得比妖怪还狠毒……就算他理解你,可他家人呢?你可知道,他娘当年就是被一只蠪蛭吃掉的?那妖怪蠪蛭正好是九头九尾,和你如此相像,你一旦现身,他们只会当你是吃人的妖怪,一把火把你给烧死。” “倘若是那样,我就先把他们杀了!” “不可,万万不可!”蒲松龄严厉地说道,“淑卿,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绝对不可以伤害人类!” 陈淑卿泣不成声地喊道:“难道我就永远不能嫁人了吗?”说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转身跑回闺房里大哭起来。 蒲松龄拒绝了王塰通提亲的消息很快便在乡亲之间传播开了,人们对于蒲松龄的决定大惑不解,在他们的心目中,陈淑卿和王鸿庆成为眷属,简直就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蒲松龄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必要去阻止这门亲事。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一旦认定的好事没有发生,便会判断背后一定有着某种邪恶的阴谋,当然,他们只会用自己的视角对事情背后的原因妄加猜度,于是,风言风语不日便在蒲家庄不胫而走。 “哎哟,蒲松龄家那姑娘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不让她出嫁,人家王员外带着满满的聘礼来也不给面子,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哼,说是什么外地逃难来的亲戚的女儿,我看那陈淑卿啊,八成是他蒲松龄养的小老婆吧?” “可不是吗?他好不容易捱到老伴去世,家里养着这么漂亮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说他能放过吗?” “唉,所以说这老头啊,降妖除魔是一把好手,可是这人品啊,哎哟,我看连畜生都不如啊!” …… 对面这样的流言蜚语,蒲松龄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从不正面回应。 尽管蒲松龄不同意两人的婚事,但他并不反对两人正常交往,陈淑卿还是一如既往地和王鸿庆幽会于周边的山水之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来到了康熙五十四年,西元一七一五年。 一日,王鸿庆用他的蒙古三河马载着两人从杜鹃湖回家,一路上,王鸿庆又唠叨开了:“淑卿,你说你家柳泉居士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都快二十岁了,就算他不肯把你许配给我,起码也应该把你许给别人吧,这么大了还把你留在家里,成何体统嘛?别人不说他的闲话才怪了。” 陈淑卿应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生他就是这副德性,每次一说到我的婚事,他就闷闷不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王鸿庆提议道:“要不,我们私奔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陈淑卿大惊失色道:“不可,万万不可啊!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他,我早就饿死了,怎么能做这么大逆不道之事呢?” 王鸿庆道:“你不肯忤逆他,可是,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来我家提亲的人都快排到济南去了,要不是我一直死活不从,爹爹早就收了四五个儿媳妇了。可是,我每对抗他一次,我便感觉身上的压力大了一分,我快扛不住了……淑卿,你就让柳泉居士给个痛快话,他到底同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愿意等到你二十岁,要是他还是固执己见,我……我也就死心了。” 陈淑卿感伤地说道:“好好,阿庆,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因为,我和你一样盼着这一天,我今天回去,就再好好劝劝他……” 第二十四话 聊斋遗珠(四) 一路聊着婚事,不知不觉两人已回到王鸿庆的府上,本以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可是,两人到达家门口的一瞬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矮个子男人,正带着两个手持大刀的壮汉,站在王家的院子里交谈着什么,而王鸿庆的爹——王塰通,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看样子,这里刚进行了一场杀戮。 王鸿庆飞身下马,冲到王塰通的尸体边,大喊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矮个子问道:“看来,你就是王塰通的儿子王鸿庆吧?” 王鸿庆悲愤至极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爹下毒手?” 矮个子冷笑道:“你家老爷子经营不善,正德当铺欠了我们龙威山庄共计一万三千两银子,我们给了他机会还钱,他不珍惜,我们只好成全了他……对了,父债子偿,你这当儿子的,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王鸿庆哭喊道:“不可能,我爹生意一向景气,怎么可能突然欠这么多钱?” 矮个子掏出一张字条道:“这就是证据。” 王鸿庆正要夺过字据,矮个子一个摆手,将字据收到怀里,说道:“这可不能给你,若是你把它毁了,我上哪说理去?” “你们这群狗贼,怕是抢劫钱财不成,杀了我爹以后再用他的手印伪造的字据吧!我不管你们是不是龙威山庄的人,我已经记下了你们的样貌,我要去告你们,要你们杀人偿命!”王鸿庆怒气冲天,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恨不能撕了这个矮子。 “哼哼,你以为你今天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吗?”说完,矮个子冲一提刀的壮汉使个眼色,那壮汉手起刀落,王鸿庆肩上已经被砍上一刀,血流不止。 陈淑卿大惊失色,呼喊着王鸿庆的名字,冲上去用身体护着王鸿庆喊道:“你们住手!” 矮个子笑道:“哟,看看,这妮子挺有种的。要不,哥几个看你姿色不错,你若是肯陪我们玩玩,我倒可能会考虑怜香惜玉……” 话没说完,矮个子已经被陈淑卿扔出的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中了头部,顿时一股鲜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矮个子捂着头,凶相毕露道:“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慢慢地折磨死她!” 由于矮个子的命令是“折磨”,两个壮汉并未下杀手,只是快步走来,一人拉着陈淑卿的一只手,将她仰面朝天按在地上。 矮个子跟过来,狠狠地抽起了陈淑卿的耳光,骂道:“臭婊子,叫你还手!你还手啊,还手啊!” 陈淑卿咬牙切齿地盯着矮个子,却一声不吭。 矮个子顿觉不过瘾,便道:“打她没用,还是给我打这个姓王的小崽子!” 说完,两个壮汉便挥刀又向王鸿庆砍来,陈淑卿果然慌了神,再次冲上去用身体护住王鸿庆,背部随即给砍了一刀。 随后,一刀又一刀向陈淑卿砍来,陈淑卿忍住剧痛,却紧紧护着王鸿庆不放,心里质问着蒲松龄:“这样歹毒的人类,也不可以伤害吗?” 终于,陈淑卿再也无法忍耐,面对生死,她已无从选择,只好大喝一声,变成了九尾狐狸的形态。霎时,一股红色的气焰喷泻而出,轻而易举将两个壮汉震倒在地,随后转身冲着三人发出一阵狰狞的嚎叫。 三人惊呼道:“这女人是妖怪,是妖怪啊!” 陈淑卿邪气十足地问道:“我饿了,你们谁来给我打打牙祭啊?” “快跑啊!”三人哪里还敢造次,赶紧脚底抹油逃命而去。 陈淑卿见三人走远,这才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王鸿庆,问道:“阿庆,你没事吧?” 王鸿庆见陈淑卿变成妖怪,亦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淑卿,原来是妖怪!” 陈淑卿嘴角流出天蓝色的血液,应道:“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这就是先生不让我嫁人的原因。阿庆,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我是妖怪,还愿意接受我吗?” 王鸿庆艰难地笑道:“接受,当然接受啊……我未来的媳妇儿是妖怪,那么强大,我再也不用担心被欺负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淑卿听罢,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变回人形,抱着王鸿庆欣慰地说道:“我今晚便说服先生,待安葬好令尊,便让我们成亲,阿庆,谢谢你!谢谢!” 是夜,在聊斋内,蒲松龄用纱布帮陈淑卿包扎着背上的伤口,叹道:“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你变成了狐妖的形态保护了王鸿庆,而他也接受了你是妖怪的事实,对吧?” 陈淑卿道:“是的先生,他接纳了我,所以,请你不要再犹豫了,把我许配给他吧。” 蒲松龄沉思片刻,终于点头道:“好,那就嫁了吧。” “真的啊?先生,你终于同意了?”陈淑卿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 “嗯,其实,就算今天不发生这件事情,我也早有主意解决你的婚事。我问你,倘若要你失去妖力,变为纯粹的人类,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啊!先生,你有办法吗?” “呵呵呵,有办法有办法,你等等……”说罢,蒲松龄便神秘地进卧室内取出一本竹简,将它展开铺在长桌上,说道,“这便是办法。” “这是什么东西啊?秘籍吗?”陈淑卿好奇地问。 “其实,自从你阿妈去世以后,我便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让你变成人类。这一年来,我冥思苦想,不断尝试,终于创作出了这本《混月诀》。我已在这上面注入了净化之力,只要在月圆之夜,妖怪身上的妖力最充盈的时候,让此书吸收月光反射到妖怪身上,净化使者再对着妖怪施法,便可以彻底净化掉妖怪身上的妖气,让其变成人类。” 陈淑卿兴奋地叫道:“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和阿庆过上生儿育女的幸福日子了!先生,下个月圆之夜是什么时候啊?” 蒲松龄掐指一算道:“三日之后,便是月圆之夜,你准备好了吗?变成人类,会失去漫长的寿命和强大的妖力,或许远不如你想象的那般美好,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陈淑卿毫不犹豫地应道:“生命再长,倘若没有相爱的人陪伴,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先生,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何事,我永远不会后悔的!” 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还有明亮的火光从聊斋的窗户射入,在两人身后映照出两个巨大的人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淑卿满脸的惊愕。 第二十五话 聊斋遗珠(五) “我来看看。” 说罢,蒲松龄从窗花间隙向外望去,只见几十个村民正举着火把站在聊斋外面严阵以待——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王鸿庆,他大喊道:“蒲松龄,你个老东西,在家里私养妖怪,快给我滚出来!” 陈淑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花容失色道:“是阿庆,他怎么会……” 蒲松龄叹息道:“看来,他假装接纳了你,只是怕你当时伤害他罢了。唉,到底人妖无法并存啊,现在,你知道人心的险恶了吧?” 陈淑卿的眼泪倾泻而出,绝望地问:“不会的,阿庆,不会的……不不……先生,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蒲松龄指着后门的小路道,“你快从后门逃上山去,千万不要犹豫,十里之外,有一个山洞,你在那里等我,三日之后,我定让你变成人类,然后一起离开蒲家庄。” 陈淑卿举棋不定,嗫嚅道:“先生,可是我……” 此时,已经有人来拍门,大喊道:“蒲松龄,我们知道你和陈淑卿在家里,你们快给我滚出来!不然,我们就烧房子了!” 蒲松龄催促道:“你快走啊!” 陈淑卿哭嚷道:“不走!他们要杀我,我就变成狐妖杀了他们,看看谁更狠!” 蒲松龄厉声说道:“你千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哪怕你就算伤了一人性命,那也等于是否定了我当时救你的初衷,我做鬼也不会瞑目!你给我走,快走!” 陈淑卿终于点点头:“好,我走,先生,请你一定要遵守承诺,三日之后,来山洞找我,把我变成人类!”说完,泪眼婆娑地往山上逃去。 蒲松龄这才从容地打开大门,对着人群若无其事地问道:“诸位乡亲们这么晚来找老朽,有何贵干啊?” 王鸿庆高声说道:“蒲松龄,我们早就怀疑你家陈淑卿有问题,哪有女人头发是那种颜色?今日果然见她变成了一只狐妖,我们村民枉自尊敬你是一代除妖大师,叫你一声‘柳泉居士’,不想你竟然瞒着我们私养妖怪,今天,我们要你把陈淑卿交出来,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蒲松龄呵呵一笑道:“王公子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家淑卿昨日便已离开蒲家庄,去往外地办事,请诸位先回家去,三日之后,老朽自会领着淑卿前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王鸿庆不屑地说道:“办事?哼哼,诸位,自从那陈淑卿十九年前来到蒲家庄,众人便知那女子自幼无亲无故,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过蒲家庄半步,今晚不知是赶了什么巧刚好不在家?请问柳泉居士,陈淑卿要去往何处?所为何事啊?” “这……”蒲松龄一时语塞,想不出圆场的词。 人群中站出一个老者,宽厚说道:“蒲老先生,念在你多年除妖有功的份上,今晚,只要你把那妖女交出来,我以村长的名义担保,村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分毫。” “对,交出来!” “把妖怪交出来!” 人群中不断传出愤怒的吼声,这些年来,妖怪作恶多端,伤人性命,蒲家庄也没少受侵犯,人们对于妖怪早已恨之入骨,容不得半点妥协余地。 蒲松龄无奈地说道:“淑卿真的不在家,不信,你们进聊斋去搜寻便是……” 话音未落,一块鸡蛋飞过来,正好砸中蒲松龄的额头,只听见人群中不知道谁喊道:“跟这老头废什么话?我们捉妖怪,还需要他同意?” “好,别跟他废话,我们去搜!”王鸿庆说完,带头冲进了聊斋。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一时间,聊斋内外烟火通明,人头攒动。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巨大的呼吸声:“哈——哈——” 人群惊呼道:“果然有妖怪,陈淑卿,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蒲松龄顿时如临大敌,因为他知道,陈淑卿这样的半妖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的,这只能是真正的妖怪。他意识到了什么,大喊道:“诸位乡亲,是妖皇哥垛来了,你们快跑啊!” 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小山,正从远方一步一步走来。那身影每踏一步,地面上就发出一阵震动,让原本气势如虹的人群看傻了眼。 有人骂道:“他娘的,这蒲老头,竟然召唤妖皇哥垛来对付我们!” “妖皇来了,大家快逃命啊!” 人群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慌乱地作鸟兽散,各自夺命而逃,一时间,原本喧闹的聊斋人去楼空,只剩下年迈的蒲松龄独自面对着越来越近的妖皇。 哥垛大笑道:“哈哈哈,蒲松龄,这样丑恶的人类,你还要继续保护他们吗?” 蒲松龄看了看自己业已七十五岁的身躯,自言自语道:“我还有力量继续保护他们吗?” “蒲松龄,不如你乖乖把你的心脏给我,让我成为比那蚩尤还强大的妖皇,然后灭了这些蝼蚁般的可怜人类,创造一个只有妖怪的伟大新世界,如何啊?” “哼,到了地狱你再慢慢做梦去吧。”蒲松龄将身上的净化之力提升到极限,二话不说,纵身飞向了妖皇…… 两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在空中产生了碰撞,霎时间,天地变色,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 …… 奔跑在山路上的陈淑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蒲松龄的声音:“淑卿、淑卿,你可听得见我的声音?” 陈淑卿顿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先生、先生……你在哪里?” 除了大雪呼呼地刮过,陈淑卿并未看到蒲松龄那熟悉的身影。少顷,那声音又响起:“淑卿,罢了,你还不会意念传声,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但我相信你可以听见我说的话,我用最后的净化之力跟你通话,你可一定要听好了…… 今夜,我用尽所有的净化之力,封印住了那南下的妖皇哥垛。我这老东西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但是世人内心深处的妖怪,我却无法消除。这个任务,就交给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一千年以后的世人来完成了…… 那时候,人们会说:‘蒲松龄一生郁郁不得志,只好沉迷于写志怪小说,真是个没用的人。’呵呵,随便他们怎么说吧,我不在乎,我唯一的遗憾,只是没有亲手将你——我的乖女儿,净化为人类,再把你送上迎亲的花轿……你说,你出嫁的时候,该有多美……呵呵,可惜我看不到了。但是,我写了一篇《狐嫁女》,用于寄托你我共同的美好梦想,希望你以后能看到……还有,请你好好地活下去,纵使生而为人有着万般的丑恶,纵使我的书里写的全是魑魅魍魉,但是我始终爱着人类,也请你不要放弃,你变成人类的愿望,我相信,终有一天,会有人帮你实现的……再见了,淑卿,我的乖女儿……” 这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陈淑卿跪倒在雪地上,哭天抢地地呼喊:“爹爹!我等你!我会一直一直等你!” 第二十六话 混月诀(一) “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听见先生的声音,我不知道先生是不是死了,便一直在山洞等候着他。三天之后,先生没来与我相见;七天之后,先生没来;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先生都一直没有出现……” 在开心府的堂屋内,陈淑卿向蒲子轩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段历史,时而温情脉脉,时而悲凉沧桑,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就连蒲子轩这个听众也陷进这个故事中无法自拔了。 “你在那山洞里等了多久?”蒲子轩问。 “六十年。”陈淑卿淡淡地应道。 蒲子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可真能忍啊!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呢?” “也许你们人类会认为这个时间太长太长,已经长到足以覆盖一个人的一生,但我在世上再无第二个值得留恋之人,与其下山碰到那些想杀死我的村民,或者换个地方看着身边的人不断老去、死去,体会那种孤独的滋味……不如就在山上同那些小动物玩乐。渴了,我就喝山涧的泉水,饿了,我就摘山上的果子。我用石头在山洞里每天做着记号,盘算着那些村民都已差不多寿终正寝了,我才重新走下山去。” “那六十年后的蒲家庄,有什么变化吗?” “先生的聊斋还在,不过已经被称为‘蒲松龄故居’,里面并无子孙后代居住。于是我敲开了一家邻居的门,假装是游客,向那大妈打听先生的事情。那大妈一说到先生,立刻赞不绝口,说先生是天下闻名的大作家,是蒲家庄的骄傲,说完,还领我进屋,给我翻看《聊斋志异》,我便翻到了那篇《狐嫁女》,读到‘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环佩璆然,麝兰散馥’那一段时,我便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此时蒲子轩只恨他并未读过《聊斋志异》,不然至少也能同面前这位可怜的半妖分享分享情绪。他在妖魔鬼怪方面的文学造诣甚至还比不上祝元亮,也只好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便离开了蒲家庄,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盖了间小屋,独自生活。妖怪和净化使者之间可以互相感应,我四下打听先生的后人,了解了整个蒲氏家谱,可是一代又一代,他们身上都没有觉醒净化之力,我几乎以为我会以妖怪的身份就这么孤独地走完这一生,谁知道,就在前几日,你身上的净化之力觉醒了,今天元宵节正好是满月之夜,我便来找你求助。” 蒲子轩点点头:“明白了,这么完整而动人的故事,光靠编是编不出来的,我相信你了,只是,我有一点小小的不满……” “我怎么你了啊?”陈淑卿不乐意地问道。 “你来找我便正大光明来找我,干嘛藏在门背后偷袭?还有,干嘛‘哈——哈——’地怪叫,吓死我了!” 陈淑卿顿时纳闷起来:“我从来就没藏过,那二楼的门本就开着,我正大光明走进来,没想到你不由分说,直接就把我……还有,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这样的半妖,是发不出纯妖那样的呼吸声的,除非……” 二人同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除非,这里还有别的妖怪!” 陈淑卿警觉地四下张望:“可惜,我们妖怪只能感知到净化使者的存在,却感知不到同类。” “哈哈哈哈,不用找了,我在这儿。”正说着,那白天出现在摘月楼的白发女妖从二楼飘然降落到堂屋里,说道,“可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啊,要不是你们发现了我,我还真想听下去呢。” 蒲子轩惊呼道:“对对对,白天就是这个白发女妖,想吃我的心脏,我把你错认成了她。” 陈淑卿哼哼一声,臭美道:“这么丑的妖怪,也配和我比吗?” 白发女妖骂道:“哼,九尾狐,你身为妖怪,竟然和净化使者搅在一起,可真是我们妖界的耻辱啊!我今天懒得跟你计较,你既然不想要这小白脸的心脏,那就让我给好了。” 蒲子轩顺势问道:“妖怪为什么想要我的心脏啊?” 陈淑卿应道:“因为妖怪一旦吃了净化使者的心脏,那妖力可是会瞬间大幅上升,比修炼五十年还管用,你说呢?” 蒲子轩顿感惶恐:“那我岂不是成了唐僧肉了?” 陈淑卿道:“对,从今天起,你怕是会永远不得安宁了。” “废话少说,拿命来吧!”白发女妖说完,向蒲子轩伸出右手,蒲子轩顿时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牵引,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双脚离地,悬空被拉往白发女妖的方向。 蒲子轩手里还握着平底锅,快接近女妖之际,便双手提着平底锅把手,狠狠向女妖头上砸去,只见女妖举左手一挡,蒲子轩感觉像是打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女妖毫发无伤,随即右手一甩,蒲子轩便重重地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女妖的手上渐渐长出锋利的五爪,准备取蒲子轩的心脏,只听见陈淑卿在后面大喊:“你的净化之力呢?” 蒲子轩喊道:“我还不熟悉怎么用呢!你快来帮帮我啊!” 陈淑卿说道:“不急,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有利于净化之力提升!你用丹田运气,把全身的内力都集中在手上!” 蒲子轩无奈地念道:“集中……集中……”果然,一股蓝色气焰在他的身上出现,他感觉到这气焰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可以自由控制,霎时,蒲子轩又看见了一只蓝色的爪子浮出他的身体,就在女妖伸手向他抓来的一瞬间,蒲子轩将这只爪子挥了出去,抓住女妖的胳膊。 陈淑卿叹道:“看来你的净化之力属于召唤系,那只爪子就是你的灵体,加油,把整个灵体召唤出来!” 女妖看见此情此景,却全无白日的慌乱,龇牙笑道:“哼,月圆之夜的妖力,岂是你那点刚觉醒的净化之力可以匹敌的?”说完,她振臂一喝,那灵体便给生生震开,蒲子轩对应的实体手臂也受到了伤害。 蒲子轩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看来,净化使者召唤出来的这种“灵体”和其身体血脉相通,灵体虽强大,但一旦受到攻击,净化使者本人也会承担相应的伤害。 陈淑卿在后方无奈地说道:“看来还得扶持一阵子啊。” 第二十七话 混月诀(二) 女妖击退了蒲子轩的进攻,又一爪向其胸部抓来,蒲子轩已无计可施,就在以为即将命丧黄泉之际,一根绳子突然飞过来,缠住了女妖的手臂。 蒲子轩和女妖同时向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陈淑卿已经自行解开了捆她的绳子,并将它当作武器,用以控制女妖。 女妖见行动受阻,大怒道:“九尾狐,你不要多管闲事!” 陈淑卿冷峻地说道:“抱歉,我还有事要求助于他,在他完成任务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他分毫。”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宰了你,再来取这小子的心脏!”女妖说完,用另一只爪子割断了绳子,迅即腾空而起,向陈淑卿飞扑过去。 就在此时,陈淑卿身现红光,摇身一变,变成比她本体大上两倍的狐妖形状,她身上的褙子随即被撑成碎布。还好已是动物形态,否则定然会让男人产生非分之想。 只见陈淑卿大喝一声,也是腾空而起,与女妖在空中交汇,电光火石之间,两只妖怪在空中交手了三五个回合,那速度之快让蒲子轩目不暇接。很快,陈淑卿抓住女妖一个破绽,伸出颀长的臂膀,将女妖脖子卡住,从空中生生按到地上。控制局势之后,还故意得意地挑衅道:“到底是低级妖怪,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搞不清楚,敢向我挑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女妖被压制住,蒲子轩明显感觉身上的压力消失了,可以自由活动,便立刻站起身来,慌忙跑到陈淑卿身边。 两只妖怪身上都散发着红色的气焰,但蒲子轩能明显感受到,陈淑卿身上的力量要强出不少,顿时欢呼道:“我的天,妖怪祖宗,原来你如此厉害!” 陈淑卿本可就此了结白发女妖,但她并未下杀手,只是对女妖喝道:“你快给我滚,否则打得你神形俱灭!” 女妖喉咙被卡住,艰难地应道:“是是是……我这就走……” 陈淑卿放开了女妖,那女妖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灰溜溜地从窗户逃了出去。 蒲子轩望着远去的白发女妖道:“你可真是善良啊,就这么放她走了。” 陈淑卿咧嘴笑笑:“其实我也不懂怎么才能把一个妖怪打到‘神形俱灭’,只不过是怕她的血脏了这屋子,所以才懒得杀她。反正她看到了我们实力的差距,量她也不敢再来造次……倒是你,这么弱小,以后怎么保护自己?” 蒲子轩便问:“那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自由操作净化之力啊?” 陈淑卿道:“净化之力分为三种类型:召唤系、释放系,以及物化系,像你这样召唤灵体作战的净化使者,最好给灵体起一个名字,以后呼唤它的名字,它就会出来作战了。” 蒲子轩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那我可得好好想个霸气的名字了。” “你改天慢慢想吧,现在,就请你履行先生和我的约定,将我净化为人类吧。”说完,陈淑卿先自行变回了人形。 蒲子轩的第一个反应是走过去摸了一圈她的褙子:“奇怪,你变成狐妖的时候那么巨大,衣服都撑破了,怎么现在又复原了呢?我来看看,这衣服是什么材料做的。” 有意无意地蒲子轩碰到了陈淑卿的大腿,她迅即给了蒲子轩一记耳光:“你这色小子,没大没小!这衣服是妖力变的,你既然喜欢,我就给你来一套吧。”说完,陈淑卿对着蒲子轩吹了一口气,只见蒲子轩身上冒出一阵烟雾,立刻穿上了和她一模一样的粉色褙子。 蒲子轩又惊又羞道:“我原来的衣服呢?这是怎么回事……哎呀呀,我错了,淑卿姐姐,淑卿祖宗,快帮我变回去吧!” 陈淑卿哼了一声道:“对不起,我只会变新衣服,不会变回去。要想变回去,你自己运用净化之力,把那层妖力净化掉吧。” 蒲子轩知道陈淑卿一定能将物体变回原形,只是故意找茬,便只好凝神运气,那粉色的女装才渐渐化去,顿时又恢复了原来的墨绿色长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淑卿不悦道:“快做正事吧,再这么玩下去,公鸡都要打鸣了。” 蒲子轩不解地问:“可是,我空有一点净化之力,从来没见过那《混月诀》,要怎么做呢?” 陈淑卿解释道:“先生的三儿子蒲笏,在先生去世之后,便从外地赶回来整理先生的遗物,他发现了那本遗留在聊斋的《混月诀》,便将它收藏起来,一代一代往下传,而你就是蒲笏的后人,《混月诀》不在别处,正是在这府中。” 蒲子轩问:“就算我是蒲笏后人,可是每一代蒲家人都有若干后人,开枝散叶,你如何确定《混月诀》正好在我开心府上?” “其实,净化使者使用过的物件,都会多多少少染上净化之力,连碗筷什么的也不例外,像《混月诀》这样的秘籍,倾注了先生毕生的心血,其上带有的净化之力更是明显。十多年之前,我曾经感应到了它的存在,那秘籍,就在令尊的书房内,可是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感应不到了,想必是令尊为了防止妖怪打它的主意,用特制的物品将它封存了起来。” 既然陈淑卿说得如此确定,蒲子轩也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件宝贝,便来到父亲的书房内,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 书房很大,其中光是一排硕长的书柜中便藏有图书两千余册。按照陈淑卿的说法,《混月诀》应该是一卷竹简,蒲子轩依序看过书柜,多为《聊斋志异》原本及各种注解之书,竹简亦有十余卷,却均非《混月诀》,便想到爹小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家有祖传的珍贵物品,存放于床下的暗室中。当时蒲子轩还小,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如今回忆起来,立刻将爹的床搬开,果然发现了一块地板与众不同,那地板四周都有缝隙,便将它揭开,下方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空间,里面存放有一个木头盒子。 蒲子轩将木头盒子取出来,拍掉上面的灰尘,又见一把锁将其锁得结结实实,可是这难不倒他,蒲卫海的书柜里正好有一把钥匙,拿来一试,这锁便应声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卷竹简。 第二十八话 混月诀(三) 见到久违的竹简,陈淑卿顿时惆怅万分,轻轻抚摸道:“对,就是它!看来这个盒子是小叶红豆或者小叶紫檀特制的,可以隔离开净化之力……先生啊先生,你走的那一天,我最后看到的东西是它,隔了一百多年,我终于又看到它了……” 可是,当蒲子轩把全本展开时,陈淑卿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不对啊,我当时记得很清楚,《混月诀》起码有两尺长,这……这本怎么这么短啊?” 蒲子轩问:“莫非这本是赝品?” 陈淑卿摇摇头:“不会,从你拿出来的一瞬间,我便感应到了上面强大的净化之力,不会有假。你看,这秘籍左侧的图只画了一半,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说明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蒲子轩又看了看盒子,里面确定空空如也,再看面前的秘籍,一共是十块木条用绳子串在一起,最右边一块写着标题,左边两块是一个怪异而复杂的图形,不过只剩一半左右,中间七块每块上面都写着七个字,便念道:“启请三宫驱邪灵,把玄天上黑白旗,半染冥洋半点飞,遮断坑头断蓝血,遮断坑尾断红炎,任吾统兵出魔障,鬼身褪尽入轮回……没了,看起来好深奥、好厉害……不知道就这么反射月光到你身上,会不会成功?” 陈淑卿果断摇头道:“这可远远不够,要是乱尝试,没把我变成人倒也罢了,若是把我变成厉鬼,恐怕比那白发女妖还可怕十倍不止。” 蒲子轩被吓着了,便道:“那我再去爹的书房找找,你等一等。” 陈淑卿却道:“我觉得这里不会再有了,蒲家后人不可能故意将这么宝贵的东西破坏掉,只能是在蒲笏找到它的时候,便已经是残本了。我想,会不会是那个晚上,大批村民涌入聊斋,把桌上的《混月诀》碰到地上,再被你一脚我一脚地踩碎?后来,先生战死之后,蒲家庄附近的妖怪见先生已死,便纷纷潜入聊斋中盗取秘籍……因为,一旦妖怪获得了这些沾有净化之力的竹简,哪怕是一些碎片,也可以让妖力大增。” 蒲子轩深叹口气:“如此一来,《混月诀》残破不全,我也便无从施法了。” 说实话,蒲子轩反倒有一丝轻松的感觉,陈淑卿如此强大,他并不真心希望她变成人类。 “让我来验证一下,看看我的判断对不对。”说罢,陈淑卿伸手摸住书简,开始闭目凝神。 “你这是干嘛?”蒲子轩好奇地问。 陈淑卿闭目道:“我先记住这种气息,然后照着这种气息去感应另一半竹简的下落。” 蒲子轩调侃道:“是不是和小狗记住主人的气味一个道理?” “你给我闭嘴!”陈淑卿说完,双腿盘坐,凝神屏息,开始了她的搜寻,“果然,果然……我感应到了,天南地北都有这种气息,都是《混月诀》的碎片……五块、六块、七块……” 蒲子轩又调侃道:“你的狗鼻子可真灵啊!你能帮我找到我爹的下落吗?” “令尊又不是净化使者,我上哪找去?还有,我是狐狸,请以后不要再叫我……”那个“狗”字还没出口,突然,陈淑卿惨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只见她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双手撑着地面急促地呼吸。 蒲子轩关心地问:“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眼睛,我看到一双恐怖的眼睛……”陈淑卿惊恐万分道,“不会有错,是妖皇哥垛,他正在昆仑山的某一处,正在挣脱着越来越弱的封印,即将苏醒过来!” 蒲子轩大惊道:“妖皇哥垛?就是蒲松龄最后封印的那个妖皇吗?” 陈淑卿战战兢兢地说道:“对,妖皇是所有妖怪的首领,他的状态决定了天下所有妖怪的状态,当一代妖皇死掉或是被封印的时候,世上所有的妖怪妖力都会变得衰弱,而当新一代妖皇出现或者被封印的妖皇苏醒时,所有的妖怪也会跟着复苏过来……先生当时已是风烛残年,没有能力杀死哥垛,只能将他封印起来,可是,那封印是有期限的,只有一百五十年,一百五十年之后,封印便再也无法压制住妖皇了!” 蒲子轩急忙问:“蒲松龄是哪一年去世的?” “我算算……先生是康熙五十四年去世的,康熙一共是六十一年,这后来,雍正在位十三年,之后,乾隆在位六十年……” “哎呀呀,别这么算了,真麻烦,还是用爹教我的西元纪年来计算吧。”蒲子轩简单一算说道,“康熙五十四年便是西元一七一五年,加上一百五,那不就是一八六五年吗?一八六五……我的天啊!就是明年,那封印就满一百五十年了啊!” 陈淑卿一脸茫然说道:“妖皇一旦苏醒,这天下,又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蒲子轩这才想起祝元亮跟他说过的话:“难怪,胖墩跟我说过,妖怪这几年层出不穷,一年多过一年,去年比前年多,今年比去年多……原来都是拜那越来越强的妖皇所赐!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陈淑卿斜眼看看蒲子轩,突然,她变成狐妖形态,一把将蒲子轩按在地上,狰狞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就让我吃了你的心脏,让我变得更加强大,去杀了哥垛为先生报仇吧!拿命来,嗷唔!” 蒲子轩实在想不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大喊道:“别别别,净化之力!”他本能地运起净化之力,召唤灵体朝陈淑卿一爪挥去。那灵体软绵绵地打在她身上,如同小孩子在徒劳地打着大人。 随即,陈淑卿把蒲子轩放开,收敛起狰狞的表情,大笑道:“哈哈哈哈,跟你闹着玩而已,我怎么可能杀害先生的后人?”说罢,她推开窗户,面对明亮的满月,叹道:“也许我注定孤独一生吧。小七,很高兴与你结识一场,我走了,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原来是闹着玩,蒲子轩这才缓过劲儿来,看着那狐妖的背影,怅然若失。 她这一旦离去,或许二人便再也不会相遇,蒲子轩不甘心地说道:“淑卿,也许我这么称呼你很奇怪,可是,我打心眼里没把你当成一百多岁的老人,我真的很希望实现你和蒲先生的愿望,将你净化为人类,所以,我打算去收集《混月诀》的碎片,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第二十九话 混月诀(四) 陈淑卿听到蒲子轩的邀请,并未转头,对着窗外的夜色,哼哼一笑说道:“别天真了,那些碎片都被妖怪吸收在体内,它们可不是那白发女妖水准的等闲之辈,有些甚至比我强大多了,你去找他们,不过白白送死而已。” 蒲子轩劝道:“所以你才应该和我一起去啊,你想啊,万一我们成功了,你就可以实现你的夙愿,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在中途死去,我希望吃掉我心脏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妖怪!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陈淑卿一怔,此番话大概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对着月亮大笑一番,终于转过身来对着蒲子轩说道:“小七,好好活着,不好吗?” 蒲子轩坚定地应道:“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的夙愿。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混月诀》一定和我家父有关,我们出发,既是寻找秘籍碎片,也是为了找到我那失散多年的家父。否则,倘若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那种孤独的滋味,我相信,淑卿一定比我更加了解。” “哈哈哈,先生,你这后人,可真是让我无法拒绝啊。”陈淑卿一直没有变回人形,那狐妖的模样让蒲子轩觉得邪气中却又透漏出瑟瑟英姿,和她人形时候的娇弱气质完全不同。她低着头,用长长的嘴巴凑近蒲子轩的胸部说道:“那就带你一起去看看这世界的真相吧。小七,你的心脏,就先寄存在你这儿了。” 蒲子轩欣慰地点点头,虽说这年的元宵只不过是他第一次见到陈淑卿,但凭着这女子与他祖先的缘分,他已经在心目中将陈淑卿当作了亲人,当然,有一点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她那美若天仙的容貌也为她加分不少。 另外,这么一来,多日以来蒲子轩心目中的疑团也逐渐化解:丽安路十四号的确是鬼宅,他逐渐感应到了环绕在那幢楼周围的妖气,所以那小男孩并没有说谎——他们父子俩均为半妖;还有,那个望远镜中冲其邪魅一笑的女子,确是赵成依的魂魄,她身为鬼怪,自然能感应到净化使者的存在;还有,还有,那条项链中的笔毛,既然是祖传之物,自然是蒲松龄用于创作的毛笔的一部分,正是先祖蒲松龄的净化之力帮助了他觉醒。 蒲子轩感觉到他那如死水微澜的人生有了崭新的开始,第二日一早,在开心府中,他和祝元亮盘膝而坐,毫无保留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向这位兄弟和盘托出,当然,蒲子轩最后是要告诉他:“我今日即将与陈淑卿出发,去找寻《混月诀》的碎片。” 祝元亮默默地听完了蒲子轩的讲述,叹道:“原来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真相……妖怪……妖皇哥垛……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只听见一阵“砰砰”的响动,陈淑卿正在各个房间里忙进忙出,用妖力将一捆捆沉重的行李码放在一起。 祝元亮斜眼瞅瞅那正在收拾行李的陈淑卿,说道:“话说回来,这狐狸虽然是妖怪,可做起家务事来,真是一把好手啊,比我们人间的女子勤快能干多了……” 蒲子轩对此倒毫不在意,反倒是盯着那一大堆行李惊呼道:“你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陈淑卿不解地问:“我们不是要出远门吗?这吃的穿的用的,还有那些搞不懂用途的玩意儿,不这么装怎么装啊?” 蒲子轩赶忙制止:“什么都别带!都别带!一路上缺什么,用钱买就好了!” 陈淑卿撅着嘴道:“哦,原来你这么不懂节约啊?” “我这一辈子什么滋味都尝过,就是没尝过缺钱的滋味!” 祝元亮叹道:“原来还是个勤俭持家的姑娘,唉,真希望她找个好婆家啊。” 陈淑卿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说道:“那便不收拾了,上路吧。” 蒲子轩对那些身外之物着实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是对于他来说,祝元亮同样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便再度邀请他一同上路。 祝元亮为难地推辞道:“我也很想助你们一臂之力,可是清军已经攻陷了鹤庆,正在往丽江赶来,我国战事吃紧,为了增加兵力,他们已经正式将我们捕快征召入伍。兄弟,你知道的,成为国家的战士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我……” 祝元亮口中的“国家”,不是大清,而是杜文秀创建的“回教国”,蒲子轩也深知他的梦想就是为他所信奉的这个政权而战,便也不再坚持,捏捏他的肩膀道:“罢了,好男儿为国为梦想而战,纵然马革裹尸,亦无怨无悔,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我这做兄弟的,自应尊重你的选择。” 正说着,一声奇怪的鸟叫打破了二人的对话,寻声音看去,只见一只长着人类面孔的怪鸟,正张开它那彩虹般缤纷的羽毛,停在开心府的门槛上,冲着三人呱呱怪叫。 蒲子轩大惊道:“又有妖怪,准备作战!” 陈淑卿哈哈一笑:“这鸟虽是妖怪,但它对活人丝毫没有侵略性,只是路过而已,不过,这种食腐鸟出现的地方,可没有好兆头啊。” 祝元亮也说道:“最近丽江确是出现了很多怪鸟,除了这五色鸟,还有青鸟、黄鸟,据说它们能嗅到战乱的气息,等着食用死尸的腐肉,《山海经》里说,它们聚集在哪里,那个国家便会灭亡……” 蒲子轩喃喃说道:“不知是大清还是回教国,看来气数已尽了吗?” 祝元亮忧郁道:“自是凶多吉少,可人生在世,不本来就是凶多吉少吗?不管上天给了我什么启示,我祝先锋都会勇往直前。和你们一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生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岂不快哉?” 从胖墩嘴里说出这等有深度的话,自是他已对人生大彻大悟,三人那日纵情把酒言欢之后,便相拥作别,蒲子轩和陈淑卿一同踏上了漫漫的未知旅途…… 第三十话 大渡河水怪(一) 长这么大,蒲子轩从来没有体验过,和一个闭月羞花的曼妙女子共上征途的感觉,原来是这般美妙。 虽然这么多年来,他的身边从来不曾缺少过女人,但那些都是转瞬即逝的鱼水之欢,蒲子轩从来没有仅仅因为一个美丽的躯壳离他远去而念念不忘。可是和陈淑卿在一起,他感觉整个世界突然亮了起来,山河大地、草木鱼虫,他看到的每一样事物,都仿佛霎那间充满了意义,一切的一切,他都迫不及待地希望和陈淑卿分享。 为了和她同处一车厢,蒲子轩并未驾驶自己的马车上路,而是一路雇着车夫前行。二人凭着心情或住宿客栈,或借宿山林人家,倘若不愿进饭馆,二人便就近打些动物果子烤熟便吃。苍穹黄土就是二人的家,虽然一路上条件简陋,却让蒲子轩感觉比那华贵的开心府更加让他开心。 有时候,即使二人因为琐事短暂的分离也会使蒲子轩惴惴不安起来,深怕她一个不小心便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幸亏净化使者和妖怪之间可以相互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这样一来,蒲子轩便会感觉到陈淑卿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边,这样的感觉令他倍感踏实。 记得和先生以前在课堂上跟学生讲过:“一个人纵使家财万贯,倘若没有灵魂的归宿,那也是一无所有。”那时候蒲子轩年纪尚小,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钱财可以买到所有想要的东西,何来“一无所有”之说?蒲子轩曾经对和先生故作深沉的说辞颇感不屑,如今,他至少理解了一半,而另一半,他仍然坚持,倘若没有足够的钱财,他如何支撑这旅途所需的庞大开销? 所以,曾经的蒲子轩,定义为“拥有一切却又一无所有”的人,似乎更为妥当。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半月有余,从高寒的丽江一路往东北而上,从乍暖还寒一路走向春暖花开。 他们旅途的第一站是四川省,在四川境内,陈淑卿感知到了一块《混月诀》碎片的存在,那便是在嘉定府境内。 说起来,净化使者和妖怪之间的关系也着实有趣,仿佛两个群体就是为了对立而存在:首先,净化使者的血液是红色的,而净化之力是天蓝色,妖怪则相反,它们的血液是天蓝色,妖力却是红色;其次,净化使者就是为了降妖而生,净化之力可以很好地克制妖力,而妖怪倘若获得了带有净化之力的物件,特别是净化使者的心脏或者是《混月诀》这样的法宝,又可以大大增强妖力,所以从来不怕找净化使者的麻烦;最后,净化使者和妖怪之间可以相互感应到对方的法力,而净化使者之间、妖怪之间却无法相互感应。 陈淑卿感应到的《混月诀》碎片,便在嘉定府乐山县的凤洲岛上,蒲子轩经过不断的修炼,虽然道行尚浅,但已经能逐渐感受到近距离妖力的存在。在抵达乐山县时,他冲着凤洲岛的方向全神贯注搜寻,果然发现在那一带有大股妖力,并且数量不止一个。 登岛会出现什么样的风险已不言而喻,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出发之前,二人便已经做好了出现一切可能的心理准备。 在乐山城里游玩了一整日,第二日,二人便登上了一艘发往凤洲岛的渡船。 那船夫两鬓斑白,却显得精神抖擞,刚一起航,便用四川人独有的腔调唱起了川江号子: 金鸡叫,天刷白, 怀抱幺儿难舍得, 为了吃穿哪管它, 如今世道一片黑。 手爬石岩脚蹬沙, 为儿为女把船扯, 脸朝黄土背朝天, 赤脚光膀心头累。 这歌声让蒲子轩心旷神怡,心想日日待在丽江,特别是那开心府中,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旅行的快乐,忍不住跟着船夫哼了起来。 而说到嘉定,特别是乐山,那可是天下闻名的旅游胜地,别的不说,单论那唐代开凿的乐山大佛,便是天下一绝。从县城到凤洲岛,要横渡大渡河,那东岸的凌云山上,便是雄伟的乐山大佛所在。 当船只行至乐山大佛脚下时,船夫刻意停止了划船,对着大佛虔诚地三拜之后,才重新上路。 蒲子轩先前以为这是一个信奉佛教的船夫,船夫却告诉他们:“我才不信佛主菩萨,乐山虽然是大佛的故乡,可这里的人们并没有信仰佛教的传统,只不过,这里的船夫开船渡河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俗,那就是路经大佛,必须对着佛像行三拜之礼。” 蒲子轩不解地问船夫为什么,船夫一愣,说道:“你们是外地人吧?那我就给你们讲讲大佛的传说吧。我们脚下的这片水域,是三江汇合之地,青衣江先汇入大渡河,大渡河再于此地汇入岷江。这三江汇合之处,不但水势极猛,而且传说这水下有妖怪兴风作浪,自古以来,不知多少船只在这里失事,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在此葬身鱼腹…… 后来,唐代的时候,一个叫做海通的法师经过此处,不忍看到人们受此劫难,便自行化缘筹集资金,在凌云山壁上开凿这佛像,可这工程实在太大,海通法师修到大佛的肩部便去世了。再后来,他的徒弟在官府的支持下,继续修建,前后经历了九十年,才将这大佛彻底修好…… 说来也怪,就在这大佛完工之后,失事的船只明显减少,官府的说法是,这些工匠在大佛的脚下还建有复杂的排水系统,让水流不再湍急,可我们老百姓都说,这是官府安抚民心的幌子,那大佛脚下是否真有暗室,真有排水系统,被江水掩盖着,谁也不知道。人们都说,那海通法师和他的徒弟其实都拥有神力,他们表面上是在这里修建大佛,实际是为了长期滞留此地降服那些水怪。 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我们后人便兴了这三拜的规矩,当然,也是为了求佛祖保佑我们的出行平安。这大佛历来便是我们乐山人的守护神,只可惜十多年前,不知为何,突然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一话 大渡河水怪(二) “佛像会闭眼?” 蒲子轩一愣,再看那大佛,果然眼睛是闭上的,估计是年生太久,眼部遭到风化所致。 这船上的渡客除了蒲子轩和陈淑卿,还有十多人,有个年轻男子听到这里,便不屑地接话道:“哈哈,什么水怪,什么佛祖,不要听这些人瞎掰了。如今这世道人心大乱,石敢当尸骨未寒,太平军的余部哪天不和清廷干仗干得死去活来?就算真有妖怪,和人类自相残杀比起来,那妖怪每天吃三五个人算什么破事?要是真有什么佛祖菩萨,天下还会是这副模样吗?我看啊,与其对着这没用的石像三拜九叩,不如自求多福吧。” 四川的百姓和云南一样,由于起义军的存在,早已习惯了在战乱中生存,只不过,这四川大渡河沿岸的居民,对石达开的敬仰之情远胜云南人之于杜文秀,即使在蒲子轩这云南人看来,那石达开也算是如假包换的真英雄汉子,而“回教国”的领导人杜文秀,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罢了。 船夫听到这里不乐意了,回击道:“世人皆知义王石敢当是真英雄,我一介草民,毫无贬损他的意思,可是,在我看来,他也着实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对神灵没有敬畏之心。他正是强渡这大渡河惹恼了河神,才激得河神翻江倒海,落得数千精锐全军覆没的下场。马老三,不是我说你,倘若坚持对佛祖的大不敬,早晚也会招来报应!” 船夫称他为“马老三”,看来他们早已相识,应都是这凤洲岛上的居民无疑。 两人还在争执,陈淑卿对蒲子轩耳语道:“八成是犀渠。” 蒲子轩不解地问:“戏曲?什么戏曲?” “不是戏曲,是‘犀渠’,‘犀牛’的‘犀’,‘渠道’的‘渠’,是一个妖怪的名字。”陈淑卿解释道,“说来也蛮有意思,净化使者的能力分为三系:召唤系、释放系和物化系,而对应的妖怪也有三系:变化系、毁灭系和异能系,比如我就是变化系,而你说的那鬼宅会留人魂魄的乞丐正是异能系……至于毁灭系的妖怪,你还没有见识过他们的可怕。” “有多可怕?” “他们可以使用大自然的风雨雷电之力,对对手发动毁灭性的攻击,比如说会引发洪水的妖怪有好几个,其中这犀渠便是最凶恶残暴的一个,也是妖皇哥垛手下四大妖王之一。我从一些渠道了解到,去年石达开在大渡河畔遭遇的大洪水绝非自然之力所为,正是那犀渠与清军勾结,发动了那场毁天灭地的洪灾。” “大渡河?这不就是大渡河吗?那犀渠就在这凤洲岛上吗?” 陈淑卿应道:“应该不是。四大妖王这样位高权重的妖怪,常年都主要在北方活动,即使偶尔南下作战,亦不至于在南方一个小岛长待。不过,倘若你坚持走下去,我们早晚得面对他。” 或许是蒲子轩从未见过那犀渠,不知道他究竟有何神通,何况他所在甚远,蒲子轩不觉得害怕,反倒是用带有兴奋的口吻问:“什么四大妖王?能有我的祖先蒲松龄厉害吗?” 陈淑卿没想到蒲子轩会提这样的问题,一愣后说道:“先生是史上最强大的净化使者,绝非徒有虚名,年轻时的先生,即使是满月夜的妖皇哥垛也不是他对手,何况区区一个犀渠?不过,以你现在的力量,怕是连犀渠一个指头也不如吧。” 蒲子轩对被小看了着实不满,说道:“哼,那我让你看看,我蒲松龄的后人,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淑卿淡淡一笑:“那你好好努力吧。” 看着船夫与马老三乐此不疲的争执,蒲子轩对陈淑卿道:“不过看来,这乐山大佛确有神奇之处,要不,你试试感应一下,这大佛身上可带有净化之力?没准,那海通法师正是净化使者,了解清楚一点,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也有好处。” 陈淑卿点点头:“也罢,反正闲着没事,我试一下……” 说完陈淑卿便开始凝神运气,就在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乘坐的船只一时间失去控制,像一片落在水面上的无根树叶,先是被拉动至河水的中心,接着便开始飞快地打转! 一众乘客失去了平衡,东倒西歪,有人大呼小叫,有人恶心呕吐,顿时乱作一团。蒲子轩也感觉到天旋地转起来,死命地用手抓住船舷,冲船夫喊话:“船夫,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河面并无湍急汹涌之相,刚才和船夫争执的马老三只当是船夫故意捣乱,骂道:“你这老头,我们不过几句口舌之争,你竟然这般折腾我们,安的是什么居心?” 老船夫虽然久经考验,此刻却也无可奈何,他努力地用长篙往河底撑去,想控制住船,回应道:“马老三,你还有脸怪我?我早就跟你说过,对河神的大不敬会遭来报应,你不信你看看,我哪有半点乱来?分明是这船底下有什么大鱼大虾之类的怪物,在旋转我们的船,我根本就控制不了!” 蒲子轩便问:“你在这大渡河摆渡多年,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吗?” 船夫应道:“从来没有,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乎。” 陈淑卿提醒蒲子轩:“你探一探,这水下是否有什么妖气?” 一语惊醒梦中人,二人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蒲子轩早已忘了他其实正是妖怪的目标。果然,他稍一凝神,便感知到了这水下确实存在一股邪恶之气。 可是,他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明知妖孽就在身下水域中,却是让蒲子轩徒有净化之力而无可奈何。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船夫的长篙在水面处折断,船夫握着剩下的半截篙,吓得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这……这用了二十多年的船篙,结实无比,怎么会轻易断掉?完了完了,这一定是怪物所为啊!” 第三十二话 大渡河水怪(三) 那马老三跑过去提着船夫的衣领喊道:“田老汉,你收了我们的钱,就是用桨划,也得把我们划到安全的地方去,不然我们把你扔到这河里去喂鱼!” 话虽说得咄咄逼人,不过看那架势亦是热锅上的蚂蚁,早已慌乱不堪。 马老三话音刚落,突然,一只尖嘴长颈的水怪猛地探出水面,伸来那长长的脖子,还没等马老三作出反应,已一头用那尖嘴扎进马老三的左胸,将他的心脏生生叼出,然后带着马老三的尸体重新回到水下。 “妖怪……妖怪吃人了!” “谁来救救我们啊?” 目睹马老三恐怖的死状,众人已是吓得惊声尖叫,乱作一团。 而其中一人应该是马老三的哥哥,之前看着两人争执,倒也当个乐子看,一直坐着没发声,此时才撕心裂肺般喊道:“三弟——” “果然是冲着心脏来的!”蒲子轩对陈淑卿说道。 一时间,二人都明白了,这妖怪感知到船上有净化使者,却一时间判断不出是船上十多人中的哪一个,便先将众人转晕,削弱对方的战斗力,再发动起了无差别的攻击。那马老三离船头最近,又正好用身体挡住了船夫,便成了第一个牺牲者。 蒲子轩顿感无比内疚,马老三虽然说话比较嚣张,却也不是什么大罪,一条无辜的生命因他而死,他必须站出来化解这个困境。 那水怪没有吃到净化使者的心脏,又从水面跃出来,站立于船头,此时蒲子轩才看清楚了它的全貌:尖嘴长颈,有锋利的四肢,背上长鳍,全身无鳞,说不出来像什么已知的水下生物,但体型却有一头熊那么大。 众人怕死,纷纷退到船的另一头,只留下蒲子轩和陈淑卿在船舱内与妖怪对峙。 那水怪虽然体型巨大,但重量也不如众人加在一起,一时间,众人扎堆的一头明显超重,船身往那一头倾斜下去。 有人喊道:“船要翻了,别他娘的都挤在一堆啊,谁去那一边?” 又有人喊道:“要去你过去!我他娘的还没活够呢!” 看着慌乱的众人,蒲子轩决心与妖怪一战,便问陈淑卿道:“这妖怪是什么名字?又是什么系?” 陈淑卿道:“和人类一样,也有普通人类和净化使者之分,这就是普通的妖怪,谈不上什么系,更没有名字,我的力量完全可以对付它,可是我如若变身,只会引来更大的骚乱,这次,就交给你了。” 蒲子轩问:“可是,倘若我召唤灵体,那些普通人看得见吗?倘若能看见,不也一样会引起骚乱吗?” 陈淑卿一愣:“对啊,普通人能否看见净化之力,我也从来没经历过,不知道。”说完,她递给蒲子轩一副船桨,“要不,你假装用船桨攻击妖怪,实则用净化之力快速解决。” 蒲子轩一想倒也是个办法,便开始运气发力,谁知那水怪也不是无脑之辈,知道与净化使者正面交战胜负难料,便一跃而起,再重重地落下,那人群扎堆的一头便像杠杆一般迅速一沉一升,把众人纷纷弹起,约莫半数的人在惊恐声中坠入河里。 蒲子轩和陈淑卿在船的中部,自然不会落水,只见水中众人也是乱作一团,有人抓住船舷想重新登船,有人则干脆向河岸游去。 这水中的妖怪显然在水中具有更大的优势,它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向落水的众人迅猛地游弋而去,这一次的目标,则正好是那个老船夫。 “不能再让人因为我作无谓的牺牲了!”就在那水怪接近船夫的一瞬间,蒲子轩召唤出了灵体,一把将那水怪的长脖子抓过来,按在船边。那水怪瞬间明白了此人才是净化使者,不由分说,伸长它的脖子向蒲子轩的心脏处攻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蒲子轩的另一只灵体化成的爪子将水怪的头按在了甲板上,同时,握着船桨向怪物的头部不断地打去,嘴里还故意骂着:“打死你!打死你!” 在蒲子轩用船桨击破它的头颅之前,其灵体便已掐断了水怪的脖子,那怪物脖子、口中均流出天蓝色的血液,抽搐几下,便没了呼吸。 蒲子轩又一脚将水怪的尸体踢进河里,那笨重的身体迅即沉入深河中不见踪影。 众人见转危为安,便你拉我我拉你,将落水的人们重新拉回船上坐定。一时间,他们都对蒲子轩打死水怪赞不绝口,纷纷表示了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 看来,普通人看不见妖力和净化之力,他们更不会想到,正是因为这位“恩人”的存在,他们今日才会遭遇这场无妄之灾! 蒲子轩无比愧疚却又无法以实情相告,只好默默地接受了他们的谢意。 只有马老三的哥哥是个例外,他抓住船夫的胳膊叫嚣道:“若不是你和我弟弟争执,我弟弟也不会为你当肉盾,被那怪物杀害!你得赔我一百两银子,不然我他娘的跟你没完!” 船夫应道:“马老二,别说我没这么多钱,就是有,我又何错之有?你弟弟自找麻烦而死,关我屁事!” 马老二威胁道:“好,田老汉,你他娘的有种!过去念在大家都是乡亲的份上,你儿子的事我们给你藏着掖着,从现在起,我们走着瞧!”说完,竟然自行跳入河中,向县城的方向游去。 船夫脸色大变,惊恐地大喊道:“马老二,你想干嘛?你给我回来!” 马老二头也不回地只顾着游去,船夫不住地呼喊:“马老二,你回来啊,别去告官,求求你,求求你……” 乘客们一心只想快些上岛,不想待在这危险之地,根本不关心他事,纷纷催促。 “算了算了,我们都知道你没错,是那马老三自己的问题,快走吧。” “就是就是,我们还待在这儿干嘛?等下一只妖怪啊?” “田老汉,还是快些载我门上岛吧!” “唉,我这一辈子,究竟是遭了什么孽啊!”船夫无奈地摇头叹息,重新去撑船。长蒿已经没了,幸亏船上还有四副船桨,船夫和另外三人用船桨慢慢划着,夕阳西下时,终于抵达了对面的凤洲岛。 第三十三话 凤洲岛(一) 终于踏上凤洲岛了。 四川自古以来就被称为“天府之国”,宋文人邵博曾经这般形容乐山:“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嘉州之胜曰凌云寺。”这“嘉州”便是乐山的古称,凤洲岛就在凌云寺侧翼,被乐山大佛日日守望。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天边被镶上了金边的晚霞映照,与岛上郁郁葱葱的草木树林天成谐趣,几户人家烟囱上还冒出屡屡炊烟,整个天地呈现出一片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一点也不输丽江,倘若不是蒲子轩探到了岛上的妖气,又刚经历了一场水战,他完全不敢相信此地竟是妖孽作乱之地。 待船停靠岸上,一众乘客便惊魂未定地朝各自家奔去,蒲子轩和陈淑卿正想向船夫打听这岛上可有留宿之处,还没问出口,船夫却先开口道:“英雄,请留步,老朽有一事相求,想借一步说话。” 蒲子轩听那船夫之前叹自己“遭了什么孽”,便知这是一个苦命人,心存恻隐地说道:“老人家不必客气,我并非什么英雄,只是情急之下胡乱作为,恰巧杀死了那水怪,不过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船夫不再打算摆渡,把船停在码头,将船桨和半截船蒿放好,拉下船舱的布帘,便随二人上岸,问道:“两位是一起的吧?老朽姓田,单名一个‘毅’字,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蒲子轩报上了二人的名字,田毅便拱手说道:“首先要感谢英雄的救命之恩,不过,有一事,老朽心中实在存有疑虑,不知当不当问。” 看他如此客套,陈淑卿也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老人家尽管开口,只要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倾力相助。” “好。”田毅说道,“刚才蒲公子杀死水怪时,众人皆以为是你用船桨所为,可是老朽在近处,看得十分清楚,那水怪朝我游过来时,分明是被一股看不见的神力拉住,按到船边,才有了后来头部被船桨击打的可能。不瞒二位,老朽在大渡河畔营生多年,见过不少难以解释之事,一直相信这世上存有妖孽,也有专职驱邪的大师可用神力降服妖怪。今日一见,更加确信了这一点!蒲公子是否为降妖人士,还望以实情相告,老朽感激不尽。” “这个嘛……”蒲子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朝陈淑卿使了个眼色,陈淑卿说道:“你看我干嘛,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就直说了吧。” 话虽如此,蒲子轩却着实拿捏不好这个度,想了想,还是只有隐晦地说了:“我小时候跟祖上学过一些道法方术,确实能对付一些邪物,不知如何才能帮助老人家。” 田毅还想说些什么,却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他毕竟刚刚落水,全身尚是落汤鸡造型,陈淑卿不忍,建议道:“小心患了风寒,还是先回家换套衣服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 田毅点头道:“也好,我的家就在不远处,请二位到我家中用膳,若不嫌弃,今晚也可就在我家中歇息。” 正好留宿问题也解决了,于是,二人便跟着田毅前行,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来到了他的平房中。 田毅的屋内十分简陋,用土坯搭起的房子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什,此时已是晚饭时分,屋内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和蒲子轩年纪相仿的青年正在烧火做饭。 一见二人进屋,青年愣了一愣,起身迎接道:“爹,你回来了?这两位是……” 田毅道:“哦,这两位是我的乘客,今日在大渡河中央遇到一只水怪,危难之际,是这位英雄出手相救杀了那水怪。我看他神通广大,便迎到家来,看看能否解决你的问题。” 随后,田毅又向蒲子轩和陈淑卿介绍道:“这是我家犬儿田锦坤,今年十九岁,之前都好好的,去年八月开始就身患怪病,说话疯疯癫癫,像是着了魔,时不时闹着要去找那官军拼命。我摆渡挣的钱都给他看病,却怎也治不好,道士和尚也请了不少,但那多是江湖骗子,就连凌云寺最有名的释然法师,作法之后也不见好转……锦坤的病状一月胜过一月,唉,今日请英雄来,也是因为亲身见识了你的神力,想再试一试,看看有无应解之策。” 看这青年体态匀称、面相端庄,怎么也不像疯癫之人,蒲子轩不由地好奇起来。 还没等蒲子轩开口,田锦坤便不悦地抱怨:“爹啊,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患病,那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分明是你老糊涂,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两人的对话让蒲子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田毅便叹口气道:“你逢人便讲你那离奇的故事,不如就再跟蒲大师讲述一遍,让他来判断真伪如何?如蒲大师也无法解释,那当爹的今后也不再计较此事。” “好。不知今日有贵客到此,我也未做什么好菜,还请二位海涵。”田锦坤把饭菜端上桌,招呼二人喝酒用膳,说道,“两年前,我们太平天国的义王石达开进入四川,招兵买马,我见其英雄盖世,气吞山河,便化名为冯玉良,投身其麾下,与那清妖展开了血战。起先我方连战连捷,我亦履立战功,被封为‘沙王’。可后来清军力量大增,去年四月,我们便决定强渡大渡河,一路北上甩开追兵,岂料就在我们渡河时,我突然看见河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当时天已黑透,我看不清楚那怪物的相貌,只觉得头型像只犀牛!那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喊,霎时间,大渡河洪水滔天,数千前方的将士落入河中,生死未卜! 我是第二批渡河的将士,在岸上见状,当夜便来到义王营中,禀报军情。义王感叹清军竟然懂得运用妖力,见我方大势已去,便决定与清军谈判,牺牲自己以保全三军将士,并交给我一张昆仑山的地图,上书‘面山靠水,宝藏其间’八个字,说那昆仑山某处藏有法宝,那法宝可以吸引妖怪,要我带领一支小队上昆仑山,按那地图找到法宝,再想办法利用妖力东山再起。 我深得义王信任,当夜便带着十二名精锐启程,后由于追兵设伏、环境恶劣等原因,到达昆仑山时,我们的小队只剩余五人。我们到达一个山洞休息,却不想那山洞中藏有被封印的妖怪,那妖怪一一杀死了我的同伴,只剩我独自逃出山洞,往山下跳去,又被某种神力所救,幸而只是昏迷过去,捡回一条性命。 我醒来后,一路回到家中,不日便听到义王被凌迟处死的噩耗,悲痛欲绝,若不是想到家父年迈,无人照顾,我就算不要这条小命,也要拉几个清妖同归于尽!哼!” 说完,田锦坤怒气冲冲地干掉一碗米酒,把碗重重地搁下,以示发泄。 听到田锦坤的讲述,蒲子轩呵呵一笑道:“故事着实精彩,不过恕我直言,我们在云南丽江也听到了大同小异的桥段,而且还被编成了滇戏,名叫《太平妖未眠》,咱们这四川乃是石敢当的根据地,想来这样的戏曲也着实不会少,锦坤兄弟应该是入戏太深了吧?” 田锦坤失望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可以说得更加具体一点,比如我们太平军的饮食,猪牛羊宰杀以后不怎么清洗,鲜血淋漓地就放在锅里,也不煮熟,半熟就吃。还有咱们的军队里广西人居多,他们一喝汤就会拉肚子,特别喜欢吃花椒辣椒。这些,怕是戏曲里面无法体现吧?再说了,我若是胡编乱造这些东西,于我又有何意义呢?” 田毅叹口气道:“儿子啊,你自小就在这凤洲岛上长大,即使出门,也从未离开嘉定府半步,习武之说更是无从谈起,老父日日与你相处,嘘寒问暖,怎会允许你去参加那太平军,还会去昆仑山那么远的地方呢?” 话虽如此,可是二人看田锦坤的话语流利缜密、立场坚定,绝无戏谑玩乐、语无伦次之感,丝毫不像一个常年闭塞于这岛上的农民所能说出,也不由地疑虑起来。更奇怪的是,田毅说道:“倘若是先有戏曲,再有他这胡言乱语倒也罢了,我只当他是童言无忌,可是恰恰相反,正是他先逢人便说这段故事,才逐渐被传开,后被有心之人改编成了戏曲啊!” 二人顿时愣得不轻,还没发问,田毅又道:“而且,这岛上犯病的也不止锦坤一人,咱们这凤洲岛上约莫有七八十户人家,两百来人长期定居,这一年以来,就老朽所知,已经有不下二十人犯糊涂病,疯言疯语说一些从未经历的事情,只是锦坤这段言语最为离奇,被广为传播。” 听到这里,田锦坤不觉地摇摇头,说道:“你们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么吗?那就是明明事实摆在那里,却连亲人也权当我是疯言疯语,非要用那本就不多的家当给我买药治病、请人做法,我念在家父一片好意,不忍让他失望,配合他用药,任那些江湖骗子榨取钱财……爹,你也不看看我们家里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今日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当着二位客人的面宣布:以后,我再也不配合你那些所谓的治疗了,这段往事,我也不会再提……”说完,他又干掉一碗酒,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请慢用,我出去散散心。”便放下碗筷,径直走出了屋子,任那田毅怎么呼唤亦无回头之意。 第三十四话 凤洲岛(二) 待田锦坤离去,三人重新坐下,田毅已毫无食欲,放下碗筷,兀自叹息。 陈淑卿说道:“老人家,我想这事背后必有蹊跷,但单凭你们两人口头说起,这谁是谁非,我们也不好妄下结论。不过,我们两人来到这凤洲岛,也正是因为探测到这岛上有邪怪之力,要来完成我们自己的任务,现在趁着锦坤不在,请你再多告知我们一些详情,以便我们进一步理清头绪,思索破解之策。” 田毅点头道:“如此,甚好。这么说吧,我自小在这凤洲岛长大,二十岁时便娶了岛上一名女子为妻,本打算生儿育女过上安稳日子,不料妻子两年后难产,大人小孩一起丢了性命。那之后,村民都说我克妻,无人愿意再嫁给我,我便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日日靠这摆渡过日。 十八年前,也就是道光二十六年的一天,在一次渡河时,我突然看见河面上飘来一个木盆,里面传出婴儿的哭声,便将盆子打捞到船上,看见里面果然有一个婴儿。当时我刚过不惑之年,那婴儿大小看似已经过了哺乳期,我心想这一定是老天爷看我孤独可怜,施舍给我的礼物,便将他带回家中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这便是锦坤。说实话,虽是捡来的孩子,但我一直把锦坤当亲生儿子抚养,绝无二心啊。” 蒲子轩对父子关系特别敏感,想到那日抛妻弃子的恶人黄平安,再对比这田老汉,不禁悲天悯人起来,叹道:“原来锦坤并非你所亲生,可是你仍然愿意为了治他这怪病而倾家荡产,实在是令我钦佩不已。我自幼母亲离世,家父也失踪多年,若我是那锦坤,遇到老人家你这样的爹,就算要我天天吃药我也愿意。” 田毅叹道:“可惜锦坤这孩子也是从小失去母爱,性格有些乖张,自打懂事以来就没和我少闹脾气,还离家出走过四次。不过,他年幼时是真的可爱啊,五岁之前,我没法将他一人丢在家里,便时常抱着他一同去渡船,他一点也不闹腾,每次我撑累了,还给我揉膀子,说‘爹爹,揉一揉就不痛了。’有了锦坤,我是真的再累也不觉得辛苦,唉,不知道造的什么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说完,不禁悲从中来。 蒲子轩拍拍田毅的臂膀,示意他宽心,问道:“锦坤离家出走四次,会不会问题就出在这里呢?” 田毅点点头道:“前三次,他都平安回来了,可去年那一次,不知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遭了这邪。” 陈淑卿问:“那你知道那次发生了何事吗?” “这就要从咱们凤洲岛的历史说起了,你们知道为什么这岛叫做凤洲岛吗?因为这岛的形状,正像是一只展翅的凤凰。虽是一个岛屿,但也着实不小,最远的两个点之间也有十五六里的距离。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这凤凰的头部,所有的七八十户岛民,要么住在头部,要么住在凤凰的两翼,没有人住在凤凰的尾部,因为那尾部离这里有至少十里远,而且那里有一座山,名叫黑风山,官府从去年初开始,就将凤洲岛尾部列为禁区,不许任何人进入那片区域。” “为什么?”蒲子轩问。 “他们的理由是那黑风山是一座火山,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但岛民都说这乐山县自古本就是妖孽所在之地,有人看到有妖怪在黑风山出现过,那里一定是妖怪的巢穴。开始一段时间,那片区域有官兵驻守,严防人们进入,可自去年石达开到达大渡河一带之后,朝廷忙于战事,就没这工夫再派官兵驻守这岛,这么一来,禁地之说不但未能制止世人,反倒是激发了一些外地人的探险欲望,偏要去那黑风山探个究竟。” 蒲子轩感受到的妖气正来源于黑风山,听得愈发专注。 “我那儿子锦坤,去年八月因为一些琐事和我闹了别扭,离家出走,就去了那片区域,失踪了三日。我慌了神,组织岛民寻找无果,可三日之后,锦坤却好端端地回了家中,一回来,就抱着我哭,说他的战友全在昆仑山被妖怪杀死了,他险些也不能回来见我。他的疯言疯语就是那时候开始的,起先只是昆仑山的故事,后来每过一个月,他离奇的回忆就会多出一段,逐渐延伸到大渡河遭遇洪水,再延续到他们太平军怎么和清军作战云云……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原来的记忆在不断消失,而新的记忆却在不断填充他的脑袋……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他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啊,唉,那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田毅讲述完毕,虽然对他儿子田锦坤那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尚不得而知,不过对表面上的前因后果,二人倒也了解了一个八九分。陈淑卿安慰道:“老人家,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根据我们多年的经验来看,我认为,锦坤确实是撞了邪,或者直白一点说,就是遇上了黑风山上的妖怪,被妖怪控制了记忆,这种事情,吃药也好,布道也罢,都是没用的。” 田毅焦虑地问:“那依两位的意思,可还有其他的办法可救得锦坤?” 陈淑卿道:“虽没有绝对把握,但是一旦我们找到那妖怪,除掉他或者逼迫他解除妖力,我想锦坤应当会恢复原状。” 田毅立刻站起身来,惊喜地问:“要如何才能找到那妖怪?” 蒲子轩反问道:“老人家一把年纪,又不懂方术,不会要亲自去捉那妖怪吧?” 田毅道:“如我所说,岛上撞邪的岛民少说也有二十人,加上他们的家眷,我们组织五六十人一起去,应当不成问题。” 蒲子轩摇摇头:“我能感知到那妖怪的具体所在位置,他们的数量亦是不少,你也见识过那水怪,那只是一只低级妖怪,尚且可以轻易对付十人以上,你们去了,就算侥幸能杀掉几只妖怪,怕也不止付出二十条生命的代价。” 田毅听到这里,竟然直接跪在二人面前,哀求道:“两位大师,我知道你们法力无边,老朽恳请你们帮帮我们,出面降妖,如能解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岛民,老朽愿意说服众人帮二位凑上一百两银子作为谢礼。” 看着田毅那家徒四壁的光景,蒲子轩的心里早已软了下来,赶紧欠身将田毅拉起:“快快免礼,其实就算你们不说,我和淑卿本来也要去找那妖怪,那妖怪盗取了我祖先的遗物,我们来到这凤洲岛,就是要取回我们的东西。我们打算歇息一日,明日就去黑风山降妖,谢礼之事,请万勿再提。” 陈淑卿也调侃道:“这家伙不光法力无边,财力也是无边,从来只有他给别人钱,没见过他收别人的钱。老人家,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田毅感激涕零说道:“两位活菩萨,老朽这辈子能遇见你们,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来来来,快吃菜吧,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于是三人又继续喝酒吃菜,聊些杂七杂八的话题,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田锦坤也回到家中。三人见他情绪低落,也就不再提及关于他的话题。待到月黑星稀,田毅便帮二人铺好床铺,准备就寝,可这一来,问题又来了。 田毅的家中只有两间卧房两张床,本来他和儿子一人一床刚好够用,为了留宿蒲陈二人,他和田锦坤便临时同床而枕,仅剩下一床。 这一路上,蒲子轩和陈淑卿即便住客栈,也是一人一间客房,未产生男女授受不亲的情况,这一来,二人立刻就尴尬了,便向田毅说明问题,希望解决。 田毅惊讶而愧疚:“哎呀,两位,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老朽考虑不周,以为你们本是夫妻,才作此错误安排,不想二位仅是同行之旅伴,既然如此,就请二位各睡一床,我和锦坤席地而睡便是。” 蒲子轩立刻拒绝道:“我们来此已是深感打扰二位,怎么还能让你们睡地上?倘若不方便,这间房留给女士,我再到外面去寻找客栈好了。” 田毅叹道:“唉,可惜这凤洲岛上只有居民,没有客栈。不打紧不打紧,我们身体很好,将就一日两日不成问题,还请二位不要推辞。” 陈淑卿在一旁看这无奈的状态,倒也洒脱,说道:“老人家,我跟蒲子轩虽非夫妻,但同睡一床也仅为歇息之便,实在不用附加太多道德约束,今夜我们可共枕一床,不必给任何人添麻烦。”然后冲蒲子轩问道:“便宜你了,你不会介意吧?” 蒲子轩见陈淑卿这一大美女都主动解围,他一个长期寻花问柳的男人还能有什么意见,甚至对她这一决定欢欣鼓舞,但又不能表现得太直白,便说道:“这安排很合理,我没有什么意见。” 田毅见状,也不再坚持,嘴角甚至露出不经意的一丝坏笑:“既然两位都没问题,老朽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请两位早些歇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第三十五话 夜未眠(一) 对蒲子轩来说,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妙。 早在上床的时候陈淑卿就警告他:“我知道你是全丽江有名的风尘小子,我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但相貌正值容芳韶华,你若是夜里敢打我的坏主意,我就变成一百岁老太婆的样子,恶心死你!” 蒲子轩虽早已和无数的女人同床过夜,甚至常常一觉醒来第一时间搞不清楚身旁睡着的究竟姓甚名谁,但是和陈淑卿睡在一起时,尽管她比好多青楼女子都要美貌,蒲子轩心里还确实没有任何不伦之想。他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她实际年龄太过老迈?是因为她算是我的亲人?还是因为某些情感上的原因? 但蒲子轩又不忍心入睡太快,让这么美妙的夜晚转瞬即逝,便有意无意地找话问道:“你刚才说只要杀死那妖怪,田锦坤身上的妖力也会随之消失,真是这样吗?” 陈淑卿道:“我想是的。这种控制记忆的妖怪,是典型的异能系妖怪。这类妖怪战斗力普遍偏低,只是能力怪异,只要搞清楚了他能力的原理和弱点,便很容易制服他。还有,我虽不知道这妖怪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我看他也不算太坏,有些妖怪就是这样,从不伤人性命,但就是调皮捣蛋,喜欢利用自己的能力去戏弄别人,如若能说服他主动解除妖力,将《混月诀》的碎片还给我们,倒也可以省去一番无谓的战斗。” “就跟你一样,你虽时常喜欢言语上戏弄我,但其实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不管好人坏人,好妖坏妖,你都不忍心伤害他们。” 陈淑卿哼了一声道:“你不也一样吗?表面上是个纨绔子弟,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内心深处倒也有着正义和善良的底线。先生的后人,还算没有让我失望。”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愿意和我一起上路吧?” “哈哈,想得美,我守着你,是怕你哪天归西了,好第一时间吃掉你的心脏。” 蒲子轩知道她是说玩笑话,也放开了,说道:“能和你同行走这么远,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的心脏,随时都可以拿去。” 陈淑卿稍微严肃一点说道:“别太诗意了,那样你危急的时候恐怕会选择悲壮地战死而不会冷静地逃命。我活了那么久,早已过了那情绪化的稚嫩岁月,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别不把生命当成一回事……好了,不说了,明日还要赶路,睡吧。” 这之后两人再无对话,各自在脑海中若有所思,后也安然地睡去。 很快,各种各样的关于那妖怪的梦境在蒲子轩脑袋中浮现,一会儿,他梦见那是一只巨大的妖怪,他们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杀死;一会儿,那又是一只矮小的绿毛妖怪,和二人聊了几句,成了朋友,竟主动地归还了《混月诀》碎片,解除了妖力;又一会儿,那妖怪又变得异常恐怖,这次失败的一方是他们,蒲子轩为了保护陈淑卿,被那妖怪杀死…… 人就是这样,心里装着事情,整夜都会被那事情折腾。就在梦境胡乱变化的当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蒲子轩立刻惊醒过来,判断那是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 陈淑卿也警觉地醒了过来,冲着门的方向问道:“怎么回事?” “有不速之客!”说完蒲子轩便下床点起油灯,只见二人卧房的门依然紧闭,想来只是房子的大门被破坏。 蒲子轩第一反应是妖怪主动来袭,便立刻运用起了净化之力,随后,陈淑卿也跟着下床戒备。 还没等蒲子轩开门,二人卧房的门也被一脚踢开,两个番役打扮的人手持大刀,冲着二人喊道:“滚出来,两人都滚出来!” 蒲子轩疑惑地问:“两位大人,不知我们犯了何事?” 一人嚷道:“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废什么话?” 陈淑卿满不在乎地对蒲子轩道:“他们是人类,不是妖怪,走吧,且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陈淑卿自然妖力强大,蒲子轩也有护身的能力,倒也不怕这些番役,便配合他们走到堂屋,只见田毅父子俩也被另外两个番役带到堂屋,他们四人用刀指着这边四人,领头的问:“都带出来了吗?” 一番役应道:“是,房前屋后都搜查过了,一共就这四人。” 领头的气势汹汹地问道:“田锦坤是谁?是不是发匪?从实招来?” “发匪”是朝廷对太平天国士兵的蔑称,因为他们不遵守朝廷规矩,不剃光前额的头发,而是蓄发明志。在这屋内,蒲子轩和田锦坤都是蓄发之人。 田毅恭恭敬敬地赔笑道:“四位大人是否误会了,我家老小都是普通岛民,从不结交发匪,这另外二位也是从云南来的游客,皆为忠良之士,还望大人明察。” 领头的番役咄咄逼人道:“少啰嗦,我们今日接到举报,说你儿子田锦坤逢人便说他是发匪,我们今日来这岛上,也找了若干岛民求证,皆说确有此事,没想到一看竟然有两个蓄发之人,还不速速跟我们回去接受审讯!” 田毅哀求道:“我儿锦坤确实逢人便说他是发匪,但那只是染病疯癫,胡言乱语而已,今日老朽无意得罪了马老二,他才恶意报复诽谤!至于这两位云南的客人,想必云南另有规矩,不必剃发,求求大人们开恩啊!”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田毅苦苦赔笑,田锦坤却不配合,反倒是转身进厨房提出一把砍刀出来,骂道:“你们几个清妖奴才,老子就是太平将士,沙王冯玉良是也,正恨不能找你们报仇雪恨,没想到你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四人一看田锦坤造反模样,立即用刀指向他,领头番役道:“发匪,若要执意反抗,我等可将你就地正法!” 田毅见状赶紧拉住田锦坤,哭丧者说道:“锦坤我儿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为什么如此折磨爹啊?”然后对四个番役求饶道:“大人们不要信他胡言乱语,他实在是撞了邪,才如此疯癫啊!”接着又慌张地哀求田锦坤:“儿啊,你醒醒啊,都什么时候了,求求你醒醒啊!” 田锦坤丝毫不让步,大喊着:“清妖,去死吧!”提刀直接向其中一人砍去,可他哪是番役的对手,那番役高接低挡了几招,一脚将田锦坤踢倒在地,便不由分说向他砍去。 田毅护儿心切,竟顾不得老命,扑上前去,用身体帮田锦坤挡下了这一刀,顿时背部的衣裳让鲜血染红。 蒲子轩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若不是我今日登船,那水妖便不会来找渡船乘客的麻烦!马老三就不会死,马老二也就不会去告官,这田老汉自然今晚也就不会遭此劫难!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怎能置身事外? 想到此处,蒲子轩暗暗发动起净化之力,身体顿时像被一块天蓝色的巨兽覆盖,两只爪子状的灵体再次浮现,这次,其灵体头上又多出了一只角。 多次运用净化之力后,蒲子轩功力已然有所长进,眼见番役要去抓田毅父子两人,便肆无忌惮地挑衅道:“清妖们,老子也是太平天国战士,那个……那个……龙王是也!老子就喜欢留头发,比你们这些秃驴好看百倍,怎么了?不服,就来抓老子啊!” 四人一愣,暂时忘掉了那父子俩,领头的和另外一人挥刀指向蒲子轩:“哼,果然都是发匪,你是要跟我们走,还是被乱刀砍死在这里?” 蒲子轩突然明白了祝元亮的感觉,原来当英雄反抗这腐朽的朝廷竟然是如此爽快,一股热血在他心中沸腾,想到自己远比他们强大,更加有恃无恐说道:“要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要屁滚尿流地滚出去,还是被老子龙王的爪子灰头土脸地扔出去?” 田毅一听,虽然已经身负刀伤,还力劝蒲子轩道:“蒲大师,这不管你们的事,万万不要得罪官府……咳咳……” 那被蒲子轩痛骂的领头番役哪受得了这气,大吼道:“你他娘的活腻了?想死?”说完便提刀向蒲子轩砍来。 蒲子轩正要应战,却看到对方手中的刀在一阵烟雾中竟然变成了一束山茶花,软绵绵地打在他的头上,花瓣顿时落了一地,那官兵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另外三个番役一看手里的大刀,竟然也都变成了甘蔗、莲藕这类毫无杀伤力的长条形物品,最有趣的是一个番役见到手里握着一条狭长的带鱼干,那鱼眼直溜溜地盯着自己,吓得一把将鱼干扔在地上。 蒲子轩顿时明白了这是陈淑卿的杰作,侧脸一看,只见陈淑卿又吹一口气,四个番役顿时被一阵烟雾笼罩,烟雾散去,只见四人上身赤裸,下身仅穿一条短裤衩,顿时惊得如折翅之鸟,不知所措。 第三十六话 夜未眠(二) 陈淑卿站出来,邪气十足地说道:“老娘也是太平军将士,天主赐予了我神力收拾你们,你们是要乖乖滚出去?还是最后的遮羞布也不想要了?” “这……这女人会妖术啊!”四人哪里还顾得上任务,纷纷扔下手里的“兵器”,大喊大叫着裸奔而逃。 见番役远去,三人将田毅扶起来,田锦坤问道:“爹,你没事吧?” 田毅虚弱地应道:“还好,死不了,感谢两位救命之恩……锦坤,爹只怕是这些日子无法撑船了。” 见老人身负重伤还不忘撑船养家,蒲子轩悲从中来,想到他自从净化之力觉醒,伤口便可尽快复原,也不知道对别人能否凑效,便道:“你别动,我试试能否治愈你的伤口。” 说完,蒲子轩发动净化之力用各种办法去抚摸田毅的伤口,却全无改观,看起来,这力量只能对自己凑效,便无奈地摇摇头:“抱歉,看来不行。” 陈淑卿也明白了,便说:“我来吧。”一吹气,田毅身上的内衣即刻变成一条绷带,将他伤口牢牢包扎好,又对蒲子轩道:“你的力量虽能治愈自身,但看来对外人无效,我这常规包扎,虽不及你那般神奇,但歇息半月,应该也会康复了。” “太神奇了!”田毅不解地问,“世间怎会有如此神奇的方术?” 陈淑卿答道:“哦,小女子从小跟祖上学过一些障眼法,可改变物体形状,足以以假乱真,其实东西还是那些东西,随时可复原。”说完,冲蒲子轩使了个眼色。 蒲子轩立刻心领神会,运用净化之力将地上几个长条物件上的妖力除去,那山茶花、甘蔗、莲藕、带鱼干立刻变回四把大刀。 虽然陈淑卿解释这只是障眼法,可那玫瑰花实打实地打在蒲子轩头上,却是真实的无力感,蒲子轩觉得这种变化违背了西方物理学的定理,但既然陈淑卿作为妖怪,妖力本就无法用常理解释,便也不作深究。 田毅再三感激:“原来如此。我们素不相识,却承蒙你们多次相救,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蒲子轩只知自己对父子关系敏感,忘了陈淑卿也有那段不是父女却胜似父女的悲伤过往,只见她应道:“老人家不必客气,其实我也是被养父捡回去养大的孩子,我那养父为了救我,牺牲掉了自己的性命,今日看到这悲剧几乎如出一辙地上演,我实在难以忍受。老人家切莫再多费心机,应好生休息才是。” 田锦坤听到这里,却不悦地责备道:“你们二位既然有如此神通广大之力,为什么不杀了那几个清妖?为什么要放他们离开?” 不等二人开口,田毅主动劝道:“锦坤,得饶人处且饶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爹娘孩子,他们当番役也好,我摆渡也罢,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这场纠纷本就是一场误会,咱们自己平安无事就好,何必非要取人性命?” 田锦坤怒道:“爹啊,不是儿说你,就是因为你太懦弱,所以才长期被别人欺负。今日若放得那四个清妖回去通风报信,明日官府还不派更多的人来抓我们?”说完,他拾起地上两把大刀,往门外走去。 蒲子轩喝道:“站住,你要去干嘛?” 田锦坤道:“现在那几个清妖手无寸铁,趁他们还在岛上,我去杀了他们。”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蒲子轩走过去厉声说道:“醒醒吧!就算你杀了他们,难道官府就会放过你们?你爹为了你的事,牺牲了那么多,就算你不相信老人家的话,你也应该好好想想,这世界上什么东西还能比亲情更重要?” 田锦坤毕竟正值叛逆之年,听到此话,竟然泪眼婆娑地吼道:“他根本就不是我爹,我不过是他捡来的孩子,我是死是活,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原来田锦坤也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只见田毅听到这里,老泪纵横,默不作声。 陈淑卿亦是怒火中烧,走过去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不知好歹的逆子!正因为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份情亲才更加难能可贵。人道是‘人生莫受老来贫’,可你却为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经历,一再让老人家伤心欲绝!我告诉你,那些都是假的,是假的!你已经看见了,我可以将物体变化,自然也有妖怪能改变人的记忆。你的记忆,正是被那黑风山的妖怪所篡改,才让你迷失了自己!我们来这岛上,就是为了降服那妖怪!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是,只要给我们些许时间,我们就可以让一切恢复原状,到时候,你自会明白一切!” 田锦坤似乎被打醒了,有所触动,落寞地看看陈淑卿,又看看田毅。田毅带着哭腔说道:“儿啊,两位大师救了我们的命,怎么会害我们呢?你那些回忆,确实都是假的啊……” 田锦坤见三人情真意切,终于软化了些许,他丢掉手里的两把大刀,哀伤地问:“真是这样吗?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蒲子轩心中早有打算:“听我说,你们摊上这么大的事,官府明日派来的人,恐怕就不是番役,而是官兵了。你们必须速速离开此地,不过老人家身负重伤,不宜远行,且就近躲藏几日,待伤好了以后,赶紧远走高飞!”说完从行囊里掏出两锭元宝,递给田毅:“这些钱,足够你们去任何地方了。” 田毅摆手道:“不不不,蒲大师,都说无功不受禄,这大恩大德,老朽绝对受之不起!” 蒲子轩和陈淑卿几番坚持,田毅却连连推却,无奈之下,蒲子轩只好将水怪为什么袭击乘客、马老三为何而死和盘托出,摊牌道:“一切事情皆是因我而起,倘若你们不遇见我,明天、后天,你们二位还会在这家里安稳度日,这份平安,不过我是应该给你们的补偿而已。” 两人惊讶不已,终于收下元宝,田毅是明事理之人,说道:“好,这元宝,老朽暂且收下,可蒲大师不必自责,即使你说是你带来了灾难,可若是我们不遇上你,也无人能为我们去降服那黑风山的妖怪,锦坤也永远不会恢复记忆。我们且听你的,伤好之前,我们父子二人去凌云寺暂避几日,那里的方丈释然法师与老朽交往多年,又有疗伤灵药,若二位需要帮助,也可随时来凌云寺找我们。” 又是几番寒暄之后,田氏父子俩简单收拾好行李,便与二人依依惜别,找了根备用船篙,提着油灯,乘着月色行船而去。 蒲子轩和陈淑卿不知官兵什么时候又会找上门来,不敢在田毅家居住,便走到屋后树林里,此时已是午夜,除了天上的玄月送来些许光明,周围已是一片黑暗,蒲子轩泛起了困意,问道:“今夜只能睡地上了吗?” 陈淑卿嘿嘿一笑,看了看树与树之间的距离,选好两棵树,用手一比划,两棵树的树枝立刻变成了一张吊床。 蒲子轩恍然大悟,对啊,这陈淑卿是变化系的妖怪,可以对物体作出简单的改变,变出吊床根本易如反掌,他们根本不用挤在田毅家一张床上,而且完全可以再变出一张吊床与他分睡,莫非她…… 蒲子轩顿时欣喜若狂:“我,我居然现在才想到这一点,你……你……” “本小姐困了,要去歇息了。”陈淑卿不作正面回答,倒在吊床上便睡下,背对蒲子轩道,“你要怎么安排,想清楚了告诉我啊。” 蒲子轩心里像揣着小鹿一般砰砰直跳,既然之前已经与她共枕过了,也不多说,壮着胆子也爬到床上,与陈淑卿紧紧贴在一起,果然,她没有丝毫的拒绝之意。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蒲子轩大脑中一片空白,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小九,你睡着了吗?” 陈淑卿问道:“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九尾狐吗?你都知道我的小名叫小七,我觉得叫你小九,挺公平的。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便是。” 陈淑卿窃笑一声道:“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蒲子轩问:“那,小九,你还孤独吗?” 陈淑卿不说话,过了一阵,反问道:“你呢?” 蒲子轩会心一笑:“还有那么一点,所以,你快变成人类吧。” 此后两人再没说话,蒲子轩伸出手去,轻轻将陈淑卿抱住,顿时感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安心,不久,便进入甜甜的梦乡。 第三十七话 结界 一夜无话,第二天待天刚破晓,二人便起床吃了些田毅家里的馍馍,填饱肚子,往西面的黑风山走去。 春光早已光临人间,一路上,田野里尽是黄灿灿的油菜花,叫人心旷神怡,不过越靠近禁区,那黑灰色山体的轮廓便愈发清晰,沿路的人家也愈是稀疏,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便到达了禁区附近,这里果然荒无人烟,土地上衰草连天,毫无耕作气息,还有那山顶上瘴气缭绕,远远便能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 为节省净化之力和妖力,二人都未施用法术赶路,一直步行,就在二人离黑风山大约还有不到一里的当头,他们听见了那熟悉的妖怪呼吸声“哈——哈——”此起彼伏。 两人停下了脚步,四下张望,但并未看见任何妖怪的踪影,即使用净化之力也在山外搜寻不到,看来那妖怪只能是在山里了。 陈淑卿问道:“你要真正进入妖怪的世界了,害怕吗?” 蒲子轩笑道:“我更怕你突然良心泯灭,背后偷袭我的心脏,唉,千万不要拖我的后腿啊。” 陈淑卿知道蒲子轩是在开玩笑,与之相视一笑,二人便继续前行。 原以为会就这么走到山上去与妖怪遭遇,不想走着走着,陈淑卿突然在蒲子轩身后停下,惊道:“等一等,这里似乎有点问题。” 蒲子轩转身,只见陈淑卿正伸手在前方试探着什么,可那里空空如也,便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 “这里有一道看不见的东西,把我挡住了。” 陈淑卿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只见她越走越慢,不到三五步又停下,急急后退,说道:“像是一根皮筋,越走便将我绷得越紧,被弹回来好几次了。” 蒲子轩纳闷地问:“可我怎么过来了?” 陈淑卿蹙眉道:“我想,这应该是某种结界,人类都可以无碍通过,可妖怪不行。” 蒲子轩顿时心生不安,便折回去和陈淑卿并肩而站,只见她摇身一变,变作狐妖形态,后退数丈后开始助跑,随后一跃而起,想跳过那个结界,岂料她在空中亦遭遇到某种力量,生生被弹回到地面上,摔了个结实。 “你没受伤吧?”蒲子轩关切地问。 陈淑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沮丧道:“伤倒没伤,不过看来这结界上至高空,下至地下都设好了,这里肯定是过不去了。” 蒲子轩提议绕过这片区域而行,陈淑卿摇摇头道:“这是净化之力织成的结界。昨日在田毅家中听他讲故事时我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那山里的妖怪只等人类进入以后才实施侵害,却从来不出来主动袭击人类?现在看来,必然是这整个黑风山都被净化使者织的结界围了起来,以防止妖怪外出害人……究竟如何,我探一探便知。” 说完陈淑卿便坐下,凝神屏息,闭目道:“果然,整个黑风山都被净化之力环绕,而这净化之力的来历,是八张带有净化之力的封魔符文,正好在八卦阵的八个方位,只要取下其中一张,这结界便可部分解除。目前离我们最近的一张符文,就在东侧不远处。” 于是二人按照陈淑卿感知到的方位前进,只一盏茶的工夫,便来到一棵槐树下,果然见那槐树上贴着一张橙色的布条,上面写着看不懂的符号,或者说是文字。 蒲子轩担心陈淑卿会被符文的净化之力所伤害,便主动走上前去将符文取下来,一看,这符文毫无褪色老旧之相,估计不是远古之物,而上面的文字应是梵文。 “现在应该可以进去了吧?你试试……”蒲子轩正说着,却见两支利箭忽的从不远处的树荫上分别向两人射来。 当下陈淑卿尚未变回人形,蒲子轩一时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竟飞速跳至她的庞大身躯前面,顿时,一只利箭射入了陈淑卿的后背,另一只朝蒲子轩射来的箭便落了空。 陈淑卿惨叫一声,瞬间明白自己中箭,对蒲子轩惊呼道:“有暗箭射来,你不提醒我,竟然用我当挡箭牌?” 尽管昨晚蒲子轩才和她共枕一床,但陈淑卿变成狐妖时那种威慑力和平时是完全两种气势,立刻愧疚道:“那晚白发女妖刀枪不入,我想你比她强那么多,肯定身体也是钢筋铁骨,怎么会……” 陈淑卿怒目圆瞪:“那晚是月圆之夜,所有妖怪都比平时强大数倍,岂是平时我们这血肉之躯可比?” 蒲子轩急忙连声道歉,就在此时,更多的利箭从另一片树荫上向二人射来,一时数不清楚,但起码不下六七支。好在二人已有所提防,眼疾脚快,飞扑出去,躲过了大部分,剩下一支被陈淑卿抓在手里,一折而断。 敌人在暗处,二人在明处,蒲子轩便冲四周大骂道:“他奶奶的,有种出来和我们正大光明决斗啊,背后使暗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虽如此,但蒲子轩溘然想到就在不日之前,在丽江的黄家村,他们不也是这么使暗箭将狼人射下吗?只不过这次角色互换,猎物换成了自己,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无光,也没有了再骂的底气。 只见更多的箭从周边的树荫上还在朝二人胡乱射来,二人左支右拙地躲避,伺机反击,可蒲子轩丝毫感觉不到妖气,陈淑卿无奈道:“根本找不到敌人,莫不是因为我们摘了那封魔符,触动了机关?你快将符贴回去试试。” 一语惊醒梦中人,蒲子轩赶忙将手中的封魔符原封不动地贴回那棵槐树上,四下观察了一阵子,确实再也没见任何利箭飞来,便道:“果然如此,看来这符文是不能启下的。这下麻烦了,结界破除不了,你又如何才能进入?要不,你且回去休息,我一个人上那黑风山,找那妖怪。” 陈淑卿摇头道:“若你有先生十分之一的力量,我也不怕你独自上山,可你连净化之力都还未完全觉醒,敌人虽不强,但能力怪异又人多势众,我不能让你去冒这风险。” 蒲子轩便问:“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破除这结界?” 陈淑卿想了想说道:“我身负箭伤,虽无大碍,但也伤了元气,今日就算能进山,也恐凶多吉少……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我建议我们先去凌云寺找那释然方丈,一来,田老汉说他那里有治伤灵药,可医治这伤口;二来,这封魔符上的文字为梵文,必然出自佛家子弟,想来那方丈应当知晓其来历和破解之策。” 虽不甘心无功而返,但蒲子轩思来想去,也无其他办法,便点头同意,与陈淑卿一同往回走去。 田毅虽然已不在岛上,但幸而这岛上的船夫也不止他一位,到了岸边,二人登上前往凌云山的渡船,正午之时便抵达了凌云山。 第三十八话 凌云寺 借着乐山大佛的名声,凌云山早已是天下驰名的佛教圣地,宋代文豪苏轼曾写到: 生不愿封万户侯 亦不愿识韩荆州 但愿生为汉嘉守 载酒时作凌云游 想来凌云寺本应是香火鼎盛的兴旺之地,不过大清江山飘摇,战乱不断,这佛门净地也因缺乏朝廷和香客支撑而显得寒碜破败。 蒲子轩和陈淑卿沿着石梯登上山去,在凌云寺的门口,一个小和尚正在清扫着台阶,见到二人,施佛礼道:“二位施主是何方人士?来此,有何贵干?” 二人报上真名,请他帮助引荐释然方丈,小和尚却道:“方丈大师事多纷扰,不随意会客,二位可有事先预约?” 看起来,想直接见到方丈是不可能了,但随意编造一个谎言又恐被识破后彻底失了信誉,想了想,田毅应该已事先来到此地,蒲子轩便道:“我们二人是船夫田毅请来治疗他儿子怪病的大夫,田毅与释然方丈交情深厚,昨夜应该已经来到贵寺与方丈会合,还望小师父前去通报一声,容我们相见。” 这番话并非谎言,又合情合理,小和尚确实早已知道田毅之事,连忙双手合十道:“原来如此,我这就前去禀告方丈,请二位稍等片刻。” 二人便在门外观赏风景等候,只见这凌云山的确是风水宝地,从高处看去,三江汇合之势尽收眼底,大渡河的西侧是乐山县城,南侧正是那凤洲岛,果然鸟瞰起来如同一只展翅的凤凰,不禁心里暗自感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哎呀,不好!”陈淑卿突然说道,“不对,我失策了。若是那方丈问我们如何知道那结界之事,应当如何应答?若非妖怪,是绝对感受不到那个结界的!” 蒲子轩也才醒悟过来:“对啊,除非明说我们二人之一是妖怪,可这实在不妥,不妙不妙,我们还是不要去见那方丈为好。” 就在二人犹豫不决的当头,那小和尚又回来了,做了一个邀请二人进门的手势,说道:“释然方丈同意见你们,他正和田施主在大雄宝殿中等待二位,请随我来。” 事已至此,二人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心想遇到什么问题,再随便应变便是。 小和尚说完便默默地引领着二人来到一座庙宇前,只见那庙宇为两层建筑,朱门黑瓦,因年久失修,部分瓦当已经脱落或是损坏,门的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大雄宝殿”四个刚劲大字。 小和尚任务完成便行个佛礼,转身离去。 蒲子轩和陈淑卿步入殿内,只见两侧是四大天王神像,中间高台上端坐着一尊金色弥勒佛像,那佛像下方,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正与田毅聊着。 田毅见到二人,像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热情地起身迎接。蒲子轩道:“老人家有伤在身,应好生歇息,不必多礼。” 田毅道:“二位来到此处,必是遇到麻烦,我又如何躺得安稳?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凌云寺的释然方丈大师。” 释然方丈行礼道:“阿弥陀佛,昨夜田施主来到弊寺,已向老衲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田施主长年为弊寺捐助功德钱,如今落难,老衲岂可袖手旁观?唉,想那孩子身中邪气,去年老衲已去看过,却道行尚浅,苦无应对之策。二位施主神通广大,不知来此,可有用得着老衲的地方?” “方丈大师,幸会幸会。”蒲子轩不知该如何提起那结界之事,便先提箭伤的问题,“是这样,淑卿今日在岛上为暗箭所伤,听闻贵寺有疗伤灵药,特来恳请大师伸出援手。” 田毅一惊:“怎么回事?那些官兵又找上门去了?” 蒲子轩只好说道:“这倒不是,只是我们在前往黑风山途中,被不明身份的人暗箭偷袭。” 释然方丈问道:“伤在何处?可否容老衲看看?” “这个嘛……”蒲子轩不知如何开口,陈淑卿为了掩人耳目,不便在此等寒冷天气下身着对襟褙子,便早早变出了一身简朴布衣。佛家讲究禁欲戒色,陈淑卿若要展示肩伤,必脱下衣服,在这大雄宝殿之内、高僧面前作此举动,实在有伤体统。 释然方丈心领神会,呵呵一笑道:“阿弥陀佛,若有为难,老衲不看便是。”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软瓶:“这是弊寺研制的膏药‘佛灵散’,用冰蟾、黄蜂之毒,配合深山何首乌的精华调制而成,昨夜正好田施主用过,蒲施主可拿去自行帮陈施主涂抹于伤患之处,一日疗效胜过普通膏药三日。” 蒲子轩接过膏药,与陈淑卿连声道谢。 田毅道:“我还是担心,就算伤好了,可二位回到岛上,仍会遇到极度危险之事,若是如此,老朽宁可折了锦坤,也不愿二位再去那黑风山冒此大险。” 话到此处,蒲子轩便说道:“我俩今日来见方丈,也是想寻求化解风险之良策。上午,我俩行至那黑风山下,看见好些树上贴有神秘符咒,上方写有梵文,想必乃是佛家之物,不知方丈大师能否指点一二。” 释然方丈一愣,问道:“敢问蒲施主为何关心这符咒之事?” 看来那些封魔符果然和凌云寺有关联,蒲子轩便避重就轻说道:“这符文上有法力,与我的力量如出一辙,却不知是敌是友所为,若不先搞清来历,我俩也不敢贸然上山。” 释然方丈一惊,问道:“难道,两位施主也是净化使者?” “净化使者”四个专业的字一出,蒲子轩顿时比方丈还惊讶,便应道:“既然方丈知道净化使者与妖怪之说,我也不必隐瞒,我近日正是觉醒了净化之力,才敢上山除妖,至于淑卿,亦有其特殊身份,大师如若能给我们指点迷津,排忧解惑,我们也愿意将所有经历和盘托出。” “呵呵,蒲施主既有心除妖,老衲自然愿意如实相告,只是,陈施主有伤在身,不宜耽搁,还请二位先去后院客房上药,好生休息,稍后老衲自会来找两位详谈。” 从释然方丈的眼神中,蒲子轩感到他应该是想与二人作些深入对话,却因田毅在旁不便细谈。田毅也颇懂得人情世故,顺水推舟说道:“正是正是,除妖之事,二位可与大师从长计议,请二位先去疗伤为重。” 说完,释然方丈便唤来又一小和尚,让小和尚带领二人从大雄宝殿后门出去,穿过一个院子,带二人来到一个简陋的厢房内,还给二人打来一盆清水。 待小和尚离去,陈淑卿缓缓解下上衣,亮出那冰清玉洁的背部,只见靠近右肩处的伤口已经被天蓝色的血液凝固。若是换了平日面对其他女人,蒲子轩一定会戏谑地将她抱上床再说,可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面对陈淑卿的玉体,他产生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情愫,只怕任何一个好色举动不小心开罪了她,便会破坏之前已有的温情状态。 “小九,我可以开始了吗?”蒲子轩毕恭毕敬地问道。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你拿我当挡箭牌,可要对我负责任啊。” 蒲子轩嘿嘿一笑,便用毛巾先将那伤口清洁干净,随后挤出膏药,往那伤口涂去。 刚一接触,陈淑卿便失声叫道:“啊,好疼!” 蒲子轩道:“疼才是好药,以毒攻毒嘛。”便继续在她伤口周围来回涂抹。陈淑卿渐渐习惯了那疼痛,忍住不吭声,脖子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若不是蒲子轩知道她身份,换作别人,很难想像这样的身体竟是一只妖怪。 上药完毕,陈淑卿扯下一角衣服,将其变成绷带包扎好伤口,便上床休息。 那床很窄,只能睡下一人,蒲子轩虽有困意,却也不好意思上去和陈淑卿挤着,便在一旁的座椅上休息,后闲来无事,便干脆出门逛逛寺庙后院。 院子里,二十名和尚正排成四排在练习棍术,队伍的后方,田锦坤正在跟着和尚们的一招一式比比划划,旁边走廊上,田毅愁眉不展地观摩着。 田锦坤练得入神,田毅先看到了蒲子轩,拱手招呼道:“蒲大师好,陈淑卿的伤势如何了?” 蒲子轩还礼道:“哦,上了药,休息休息便好,这是?” 田毅道:“唉,锦坤自叹功夫浅薄,无力对抗官兵,来这凌云寺后,便一直闹着要长些本事。虽然记忆的事情我和他扯不清楚,但是锻炼锻炼身体,总是好事,便干脆在这陪着他。” 蒲子轩同情地看着他们父子俩,心头动起了一个念头,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说,即使我们能除掉那妖怪,让他恢复记忆,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锦坤已经惊动了官府,从此便有了案底,怕是将来跳进长江黄河也洗不清了,纵然离开乐山躲过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帮助你们二位彻底摆脱此劫。只是,此计需要多方配合,你可愿与我一同行动?” 田毅正为此事发愁,一听,又惊又喜道:“哦?蒲大师有何妙计,需要老朽配合的,但说无妨。” 蒲子轩贴在田毅耳边,耳语一番,田毅听完,如醍醐灌顶,感激涕零地握着蒲子轩的手说道:“好计!好计!真是感谢蒲大师了!” 第三十九话 海通法师与封魔符(一) 晚餐时分,有人来敲门,只见一个小和尚手里端着两碗斋饭进来,招呼二人用膳,后面紧跟着释然方丈,进门便道:“两位施主远道而来,本应盛情款待,可弊寺如今亦是能力有限,只能备些粗茶淡饭,照顾不周之处,还望两位多多海涵。” 蒲子轩起身说道:“佛门净地本就应当一切从简,我们何德何能劳烦方丈费心。”按照他平日的习惯,肯定会顺手给个银子作为饭钱,要些好酒好菜,但料想这方丈也不会收取,便也只好陪着客套。 释然方丈又看看陈淑卿:“陈施主用药后伤势可有好转?” 陈淑卿活动活动手臂道:“方丈的膏药实在是灵丹妙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记着晚上睡觉之前再用一次药,明日定可好一大半。” 待小和尚离去,释然方丈坐在床沿,面对二人问道:“蒲施主年纪轻轻便已觉醒净化之力,实乃罕见,可否告知老衲你究竟是何身份,如何习得这净化之力?” 换作旁人,蒲子轩绝不会轻易告知真相,然而释然法师德高望重,断不会将他的事情到处闲话,此地也无外人,既然需要他的协助,自然也应坦诚相告,便和盘托出:“实不相瞒,我的祖上,正是有名的净化使者——柳泉居士蒲松龄先生。旁人只知他是作家,方丈既然知晓净化使者的存在,想必对柳泉居士也不会陌生。我祖上流传下来一块琥珀,里面装有蒲松龄的遗物,我日日佩戴,便在不久之前,与妖怪的作战中觉醒了这净化之力。” “阿弥陀佛。”释然方丈叹道,“原来施主是柳泉居士的后人,难怪能有此造诣。这净化之力极难习得,老衲作为一寺之住持,世人皆道老衲是得道高僧,却不知老衲不管如何努力,皆无缘习得此种神力,无法亲自去降妖除魔,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蒲子轩安慰道:“方丈何出此言?就我所知,能否获得净化之力,全凭天之注定,即使蒲松龄的九代后人早已枝繁叶茂、遍布天下,也只有我有幸获上天之错爱,这绝非方丈之过。” 释然方丈道:“是天之注定还是可修炼所得,老衲实难定论,但要想成为净化使者,光修炼定然不够,每个觉醒之人,往往先会经历极大的痛苦,在机缘巧合之下,突然觉醒。这个观点,老衲是有依据的。” 蒲子轩立即想到当日与那狼人作战,被人殴打,又险些被白发女妖所杀,均是生关死劫之际,想想方丈说的亦有道理,便问:“那,方丈是如何了解净化使者的存在?” 释然方丈道:“既然施主是柳泉居士的后人,必定是正义宽厚之士,那老衲也不妨以实情相告。说来话长,这嘉定府自古为妖孽作乱之地,尤其是这三江汇合处,实在是各种水怪的藏污纳垢之所,每年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葬身于此。唐代上元初年,一位十二岁播州子弟来到这凌云寺,本只为修身养性,却见此地经常发生水怪毁船伤人的惨剧,伤心不已,便在二十四岁时离开师门,游历天下遍访名师,寻求除妖之道,这便是后来凌云寺的住持——海通法师。” 蒲子轩点点头:“田大爷也给我们讲过这大佛的粗浅历史,说大佛便是海通法师所修建。” 释然法师道:“正是如此。海通法师经高人指点,知道了净化之力的存在,便苦苦修炼,企图成为净化使者,然而十多年过去了,他已近不惑之年却未能觉醒,异常自责,感叹浪费了光阴无数,便放弃修炼,四处化缘,于三十九岁时在三江汇合之处修建大佛,希望佛法能镇住水怪。然而,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见财起意,以海通擅自建佛、破坏风水为由,存心敲诈钱财。 一日,那嘉州郡守听说海通手里有一大笔钱财,便带了一大批随从前来讨要。海通法师断然拒绝,斩钉截铁道:‘自目可剜,佛财难得!’那郡守不相信海通法师有胆量挖出自己的眼珠,便挑衅道:‘那你就挖出来看看!’面对厚颜无耻的郡守,海通法师端起一只铜盘,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一只眼珠放在上面,默默地举到郡守面前,吓得那郡守仓皇逃离。” 蒲子轩感叹道:“不愧是高僧,其气节气吞山河,实在令人钦佩!” 陈淑卿也说道:“能忍人所不能忍,必能成人所不能成。海通法师此举,定然会换来凌云寺的大气象。” 释然方丈点头道:“陈施主所言极是,海通法师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正是这起事件刺激了他,让他的净化之力在一夜之间觉醒。” 蒲子轩惊讶不已:“海通法师果然是净化使者!那这大佛身上一定带有净化之力了。” 释然方丈道:“然而一千多年过去了,再强的净化之力也会消退,如今这大佛,只是个普通的佛像,唯一还有点神性的是,这大佛但凡遇到国破家亡的乱世,便会闭上眼睛,一逢盛世,又会重新睁开,一千多年来睁眼闭眼,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轮回。十多年前,自从太平天国暴乱开始,这大佛又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蒲子轩叹道:“我虽相信科学,不信佛法,但这世上确实也有众多难以解释的现象,需要世人去探究。好,方丈大师,这大佛的谜团我解开了,那么那凤洲岛上的符咒又是怎么回事呢?” 释然方丈道:“海通法师虽有净化之力,但自身已老,知道有生之年不能完成大佛的修建,也无法降遍嘉定府的妖怪,便着力培养了一批净化使者为徒弟,师徒几代人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才建成大佛,也将三江之内的妖怪除了个干净,但海通法师说世间的妖孽太多,倘若百年千年之后此地妖怪重新作乱,又怕到时没有净化使者,便制造了九九八十一张封魔符,藏在大佛的耳朵里。如此一来,有大佛保护,其符文上的净化之力足以保存两千年,但海通法师又怕被坏人利用,便只将此秘密由住持代代相传。岛上的封魔符,正是其中八张,两位施主切不可将此秘密告知外人。” 蒲子轩应道:“明白了,方丈信任我,才将秘密告知于我们,我俩自当严守秘密。” 释然方丈道:“那现在,还望两位亦能回应老衲的关切,那封魔符只会防止妖怪进出,对常人和净化使者无任何效力,为何让两位如此为难?” 第四十话 海通法师与封魔符(二) 蒲子轩正不知应当怎样圆谎,陈淑卿竟主动说道:“既然方丈如此仁厚,小女子也不妨明说,请方丈无论听到什么,切勿怪罪。” 释然方丈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会看人为恶,请施主大胆讲述无妨。” 陈淑卿道:“我本是一百多年前蒲松龄先生捡回家养大的狐妖,由于受先生输血,便成为了拥有人形的半妖。我虽为妖类,却从未伤过任何人性命,反倒是一心为了成为人类,不惜与同类为敌。今日我俩去那黑风山,正是要去除掉山里的妖怪,不想被那结界将我拦住,进去不得,才不得已来求助大师。” 听面前这女人自称妖怪,释然方丈果然没有惊慌,依然平稳说道:“原来如此,自古妖怪和净化使者对立,但双方均有好人坏人,好妖坏妖,当年海通法师同样感化了不少妖怪,陈施主既然与净化使者同行,老衲当然对二位的立场毫无怀疑。那结界虽无比坚固,但只需取下一张封魔符,部分结界便可解除,二位自行取下便是。只是,记得通过之后重新挂上,以免山里的妖怪出来作乱。” 陈淑卿叹道:“方丈所言办法,我们今日已试过了,可是,当那封魔符刚刚取下,树荫里便有乱箭射来,我这背上的伤便是被暗箭射伤,当我们把符文重新挂上去,便再也没有利箭飞来,想来一定是动了机关,还望方丈大师告知我们如何破解?” 释然方丈此时竟有了一丝惊讶,微微蹙眉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就算是对面邪恶之徒,唯有感化不成,佛家子弟方可出手将其降服,断断不会使用机关暗箭这类卑劣手段。此事,绝非老衲所为,亦不知因何而起。” 释然方丈自然不会说谎,这番表态令二人惊讶不已,本想谜团正一一解除,却不料背后还有更深的真相,蒲子轩与陈淑卿面面相觑,便问:“敢问方丈,那些符文可是你亲手贴上去的?” 释然方丈道:“的确不是。事实上,自从大佛修好以后,一千多年来,嘉定府的妖怪少了很多,纵然偶有妖怪,也是水妖鱼怪,八十一张封魔符一共只用掉了十七八张,那黑风山的妖怪则是个外来妖怪,来凤洲岛不过一年时间,因为没伤人性命,我们也没去过问。就这么过了半年,去年初秋的一天,有个女施主来到这凌云寺,说那妖怪虽然不伤人性命,却频频乱人记忆,让人疯癫,请求我们出手相助……唉,老衲虽是住持,却实在无除妖能力,便想到了那封魔符。由于近年来妖怪增加,岛上妖怪也众多,老衲便交了二十张给那女施主,其中八张,便被她用于了制作黑风山的结界。” 陈淑卿说道:“这么看来,那机关乱箭必然是那女子所设,请问方丈,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姓甚名谁?” 释然方丈摇头道:“唉,那女施主气宇不凡,虽言语锋利,但绝非恶人,她自称广东来的降妖师,姓苏,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没告知老衲真实姓名,老衲也没问。今日她人在何方,老衲亦不知晓。没想到今日带给两位诸多困扰,实在是惭愧。” 看起来释然方丈已将他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二人亦无更多问题,蒲子轩便说道:“既然如此,倘若我们一日不能找到那苏姓女子,便一日无法进入那黑风山。今日方丈所言信息已经足矣,我和淑卿深表感激,我想我们应该即刻回那凤洲岛,再寻良策。” 释然方丈道:“天色已晚,二位施主何不就在寺内歇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蒲子轩起身推却道:“我已经想到了一条重要线索,就在那岛上,事不宜迟,我们还是速速出发为上,以免误了良机。” 陈淑卿立刻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蒲子轩故作神秘地应道:“虽无十分把握,但那线索就在田毅的屋子里面,等我们到了,你自会知晓。” 释然方丈起身道:“既如此,老衲也不便强留,二位自行安排便是。对于二位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一切,老衲深表敬佩,请二位一定保重身体,谨慎行事。” 释然方丈将二人送至山门口,行佛礼与二人作别。 二人不多作停留,径直下山去,赶上了最后一班发往凤洲岛的渡船。此时的天空残阳如血,江面微波粼粼,呈现出一派迷人的山水风光,而待二人抵达凤洲岛田毅家的那一刻,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褪去,又是一个夜晚来临。 蒲子轩点起各个房间的油灯,发现这两间屋子的衣柜皆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想来是那四个番役被羞辱之后,回去禀报情况,官府再次派人前来捉拿“发匪”,却发现人去楼空,扑了个空。如此一来,他们一定认为田家父子已经举家逃亡,不会再盯着这里不放。 陈淑卿不关心这些,有些不悦地连连发问:“我说你啊,为何不在寺中歇息?何况我箭伤未愈,一天跑来跑去不累吗?你究竟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蒲子轩这才道出真实想法:“我发现那寺庙的客房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人,佛门又是禁欲之地,一定会给我们安排两个房间,我不乐意,所以不想留在那里。可若是住城里的客栈,又怕官兵连夜搜查,便干脆回来了。人道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陈淑卿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拉住蒲子轩的衣服连连锤打:“你这骗子!大骗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休想跟我睡!” 蒲子轩乐道:“哈哈,你不变成狐妖,光凭这花拳绣腿,老衲可不怕你,阿弥陀佛。” 陈淑卿大势动作,扯到了伤口,不禁又疼得叫了一声,停下了拳头。蒲子轩赶紧把她扶在床上,掏出佛灵散,说道:“乖,别闹了,我帮你上药吧。” 陈淑卿怒道:“别碰我,我自己来!”说完抢过膏药,脱下衣服,尝试自己涂药,左手却怎么也够不到那背后的伤口,只得又气呼呼地将药塞给蒲子轩:“还是你来吧。” 见她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蒲子轩哑然失笑,一边帮她的香肌玉肤涂药,一边说道:“那姓苏的女人既然立志降妖,如今妖怪未除,估计她还在这凤洲岛上,咱们就在这屋里过两日闲云野鹤的生活,等你伤好了,再去寻找,如何?” 陈淑卿不作应答,只是背对蒲子轩憋着某种怪异的情绪。 蒲子轩原以为是触碰到了她的伤口让她痛苦,便放轻了手劲,继续问:“你觉得如何?说句话啊。” 陈淑卿仍然不答,扭头看了蒲子轩一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捧腹大笑起来。 蒲子轩低头一看,原来全身衣物早已变成了女人的褙子装,必然是她塞药时候,暗中使了妖术,顿时觉得羞愧无比。不过看陈淑卿转怒为喜,蒲子轩也不生气,便将她一把推倒在床上,说道:“都是女人了,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熄灯!睡觉!” 第四十一话 星河龙王(一) 也许正是准备休息两日的想法让蒲子轩松懈了下来,这一夜,蒲子轩睡得特别香,连梦境都记不住了,只是,在某一个时刻,他突然觉得胸闷气短,疼痛难忍,便惊醒了过来。 屋子里一片漆黑,蒲子轩用手一摸胸口,竟然是一支箭矢插入了他的身体,幸亏有被盖保护,挡住了部分力量,那箭头扎得不深,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只要不将他一箭射死,不消半日这伤口自会复原,蒲子轩对此并不担心。可毫无疑问,二人被人盯上了,若是敌人再射,一旦陈淑卿中箭,可就麻烦大了! 蒲子轩一把将箭矢拔下,摇醒身旁的陈淑卿:“小九,我中箭了,快醒醒,有敌人偷袭!” 陈淑卿睡眼惺忪地抱怨道:“怎么又是这样,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蒲子轩迅即翻身下床,只听见“咚”的一声,那木床上他刚睡觉的地方又被射上一箭。 蒲子轩划起一根火柴,点燃油灯,屋内顿时有了昏黄的灯光,他睁大了眼睛寻找,可这次根本没有人破门而入,但从那箭矢飞来的方向来看,应是从屋顶射下来的。 看到那扎入床板的利箭,陈淑卿也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朝屋顶看去,二人几乎同时看见了屋顶上的小洞。 蒲子轩问道:“莫不是那些官兵知道正面对付不了我们,便从屋顶偷袭?” 陈淑卿变成狐妖形态,说道:“管它呢,敌在暗、我在明,此地不宜久留,快到屋外去探个究竟。”说完便同蒲子轩一起往屋外跑去,身后又是一箭射来,差点射到二人。 蒲子轩已经来到了屋外的空地上,可是陈淑卿又遇到了老问题,在出门的时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到堂屋的地上,冲蒲子轩喊道:“小七,这屋子已经被结界包围了,我出不去!你快想办法解下封魔符!” 如不出意外,封魔符应该在房屋的四个拐角处,可是这夜晚视线极差,蒲子轩来不及去找那封魔符,便又是一箭朝他射来! 蒲子轩勉强躲开那利箭,朝屋顶望去,只见昏暗的月光下,一个蒙面人正张弓搭箭,朝他瞄准。 蒲子轩冲蒙面人骂道:“你他娘的是谁?有种下来和老子一对一单挑!” 蒙面人哪有心思回话,只顾着朝蒲子轩放箭。蒲子轩俯身一滚,躲过了这箭,可是没料到这次蒙面人换手的速度极快,他还没爬起来,又是一箭朝他射来,蒲子轩躲避不及,被射中了左小腿。 蒲子轩这才想到,适才在屋内,虽然他们看不见敌人,可敌人同样也看不清楚他们,射箭的准心较差,可他此番出现在空地上,反而没有任何东西遮掩,倒成了活靶子,远不如在屋内安全,便不作多想,运用起净化之力,顿时脚步轻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回了屋内。 陈淑卿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蒲子轩拔下小腿上的箭,急急说道:“敌人只有一个,想来不是官兵,只是此人黑衣蒙面,又是晚上,我完全看不到此人相貌。” 陈淑卿道:“哼,既然不肯下来,那我上去把你拉下来。”说完,她开始蓄力,将毕生的妖力调动起了七八分。 只见陈淑卿周身红色的气焰越来越大,屋子被照得通亮,随后,双腿一蹲,纵身向屋顶一个蛙跳,顿时如同一只离弦的箭,向屋顶冲去。 那屋顶立刻被撞开了一个大洞,可屋顶上也早已被设下结界,陈淑卿身体仅仅高出屋顶一半,便被生生弹回来,与房梁和瓦片一股脑地掉在地上。 由于力道太大,这反弹力也叫陈淑卿叫苦不迭,说道:“大意了,想不到敌人考虑如此周全,早知道应该探一探再行动。” 一支箭又朝陈淑卿飞来,陈淑卿尚未爬起,蒲子轩大喊一声:“小心!”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她的左肩被箭射中。 幸好她那狐妖的躯体正在运功,防御能力亦不弱,那箭头射入不深,陈淑卿只是受了轻伤,可两人毕竟是被瓮中捉鳖,一直这样下去早晚会被耗死。 蒲子轩想躲到那床底下,可田毅家的木床下方是封闭式,人无法进入。除此之外,这屋内还有一个衣柜,可那衣柜的空间被格子隔成若干小块,亦不能进入。 箭还在时不时地射下,蒲子轩来不及细想,反正这屋子早已废了,便召唤出灵体,一把将那衣柜的两扇对开门拆下,和陈淑卿一人举着一块木板在头上挡着,只听见箭头“当”、“当”地射在木板上,二人拿敌人毫无办法,敌人也拿二人无可奈何。 可敌人没有丝毫退去的迹象,双方就这么僵持,二人骂道:“他奶奶的,这家伙到底有多少箭放不完啊?” 陈淑卿道:“此人太过神秘,可从她拥有封魔符和善于使箭来看,八成就是释然方丈说的那个苏姓女子。” 蒲子轩顿生得意:“你看,我就说,回田毅的屋子里会找到她的线索吧?现在不光是线索,连她本人都找到了,这下你不会说我是骗子了吧?” 陈淑卿撅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听我说,千万不能让她跑了,当下正是绝好机会,我虽然被结界困住,但你可以上去捉她下来,此人究竟为何人,为何找我们麻烦,势必要问个水落石出。” 蒲子轩道:“我又不能像你那般腾空而起,难道搭个梯子上去把她请下来?” 陈淑卿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扶持了你那么久,你的净化之力居然还没完全觉醒!那爪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亏你还战斗了那么多次!敌人虽然强大,但也是仗着地形优势而已,现在我要你召唤出完全的灵体,只要能完全觉醒,你的力量,定能降服此人。” “话虽如此,要怎么召唤啊?” “你那灵体的名字想好了吗?” “本来还打算多想想的,但倘若需要,现在就定下来吧。” “你用尽全部的净化之力,然后大喊灵体的名字。” 蒲子轩便立刻照着她的话开始蓄力,待到气盛之时,大喊道:“星河龙王——” 只见一阵刺眼的蓝光闪过,蒲子轩的身体两侧长出了一双灵体汇成的翅膀,而头上也出现了灵体的头部,是一匹长着独角的骏马,如此一来,灵体的全身都已浮现,恰似一匹长了翅膀的独角兽将蒲子轩包裹起来。 第四十二话 星河龙王(二) 陈淑卿问:“这就是你想的名字?” 蒲子轩遗憾道:“我看那爪子,还以为是一条龙或是麒麟呢,唉,可惜了这个名字。” 陈淑卿安慰道:“算了,也不差了,只是你这身行头有些丢人。” 蒲子轩这才发现他直接翻身下床,身上穿着内裤裤衩,实在有损这英姿飒爽的星河龙王的威严。 陈淑卿让蒲子轩将木板靠在身上,向他一吹气,蒲子轩的身上立刻重新穿上了平日的墨绿色长袍,顿时乐道:“这才像话嘛。” 陈淑卿喝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捉她下来?” “好咧,这就去——”自从星河龙王现身开始,蒲子轩便感觉到身体无比地轻便,劲道也大了很多,胸中似有一股力量不用不快,于是双翅一挥,一个冲刺,便来到了房顶上,与蒙面人对峙。 看着这个杰作,蒲子轩兴奋无比,仿佛世界上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叹道:“哇,我会飞了,太棒了!” 那蒙面人见蒲子轩如此状态,愣得不轻,一个飞身便从屋顶跃到旁边的一棵树上,企图逃走。 蒲子轩大喊:“贼人休走!”便飞身上前追击。 那蒙面人只不过跃了两棵树,便被蒲子轩追到了跟前,无奈之下,蒙面人近距离朝蒲子轩张弓搭箭,蒲子轩眼疾手快,操纵星河龙王一爪夺下了弓箭,拆成两半。蒙面人失去了兵器,便只顾着逃命,在半空中,被蒲子轩从背后牢牢抱住。 慌乱中,蒲子轩摸到了她的胸部,那地方又鼓又软,果然是个女人无疑,便顺势将她的面纱撕下。 借着身上的蓝光照耀,蒲子轩看清了她的脸庞,虽有些上了年纪,不及陈淑卿那般绝世出尘,倒也算是标致可人。 “你是何人?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暗杀我们?”蒲子轩问道。 女子不回答,只是挥舞着胳膊,想用肘子攻击蒲子轩的脑袋,可惜蒲子轩和星河龙王加起来四只手,力量又比她强大,她的四肢被牢牢地锁住,动弹不得。蒲子轩就这样锁着她,如同风筝一般飞回了屋内。 将女人扔到堂屋的椅子上坐好,蒲子轩与陈淑卿站在另一侧,审问道:“快说,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女人终于说话了,只是她并不作答,怒问道:“你一个净化使者,为什么要和妖怪搅在一起?也不怕死后上帝让你们下地狱!” 原来她也知道净化使者的存在,蒲子轩着实愣得不轻,想这背后定有复杂的原因,便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再回答你的问题。” 女子怒吼道:“我是谁,不用你们管!我只知道,这岛上的妖怪统统是我的敌人!” 见这女人如此刚烈,陈淑卿规劝道:“我虽是妖怪,但并非这岛上的妖怪,不过是外地来此而已。看你也并非作恶多端之人,现在又是手无寸铁,何不与我们澄清事实,以免误伤性命。” 女子哼了一声道:“我手无寸铁?” 只见女人用双手做了一个张弓搭箭的手势,大喊一声:“天国猎人——” 霎时间,她身上泛起了天蓝色的气焰,那气焰汇聚到手上,形成了一把弓箭的形状!刹那之间,那灵气固化,女子的手里又多出了一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弓箭,对准了陈淑卿。 虽然妖怪能感知到净化使者,但必须专门驻足凝神运气,耗费不少精力,之前,陈淑卿在感知乐山大佛时被水怪打断,之后再未专程探寻,对这突如其来的净化使者大惊失色:“是物化系的净化使者!” 此时陈淑卿尚是人形,蒲子轩见她失了稳,这一箭要是射出,必然躲避不及,便一个飞身扑过去,护住了陈淑卿。 一瞬间,蒲子轩的背部被狠狠地射入一箭,这一箭太近,比之前中的两箭更加深入,蒲子轩顿时感觉仿佛身体都被刺穿,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难以再战。 陈淑卿见状惊呼道:“小七,你没事吧?” 蒲子轩挣扎着起身,说道:“还好,这下我们算是扯平了。” “唉,你别说了。”陈淑卿怒不可遏,变成狐妖形态,咬牙切齿地拔下蒲子轩身上的箭矢,将它变成一根绳子,向女子投掷过去。 同一时间,女子第二箭已经朝陈淑卿射出。 就在绳子缠住女人胳膊的一瞬间,陈淑卿腹部狠狠中了一箭,只见她口吐蓝血,一声怒吼,忍着剧痛将那女子生生凌空拉了过来。在女子靠近她的一瞬间,陈淑卿挥舞着右肢,一拳击中女子头部,将女子打昏在地上。 随后,陈淑卿自己也明显体力不支,妖力急速散去,变回人形,倒在墙角。 这个回合之后,女子已经倒地不起,蒲子轩和陈淑卿倒还能说话,蒲子轩气喘吁吁地问:“她死了吗?” 陈淑卿虚弱地应道:“没有,我控制好了力道,没下杀手,她只是暂时昏迷,等她醒来,我们再慢慢审问她。” 蒲子轩艰难地将身体挪到陈淑卿身边,给她腹部的伤口敷上佛灵散,一边上药,一边看着女子道:“我原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刺客,没想到这女人原来是物化系的净化使者,她的箭永远射不完,就是因为可以源源不断物化出来吧?” 陈淑卿答道:“正是如此。变化系的妖怪虽然也可以将物体变形,但必须有原物作为基础,比如我这身衣服,倘若没有布料作为基础,是变不出来的,而且一旦妖怪离物体太远,或者被净化之力净化,那物体就会轻易变回原状。可是物化系不同,净化使者可以直接将净化之力实物化,而且是永久性地实物化,不会自动解除。” 蒲子轩叹道:“这么说来,物化系比变化系强多了。” “却也未必。”陈淑卿对被小看有些不悦,“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变化任何东西,物化系不同,就跟你的召唤系一样,一旦她的能力是弓箭,便永远是弓箭,只能升级,却不能物化出别的东西。咳咳……不说了,好累。” 陈淑卿说完便沉沉地就地睡去,三人中只有蒲子轩一个人清醒着,好在他的星河龙王不光能战斗,还有强大的恢复能力,蒲子轩的身体每一刻都比前一阵子舒缓些许,不倒半个时辰,已经能勉强起身活动。 蒲子轩怕那女子突然醒来又物化出弓箭,便用绳子将她牢牢捆在椅子上,还特地注意捆紧了她的双手。完事之后,他拾起地上的弓,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只见这弓材质似木头又非木头,乃是世上从未见过之料,想来应该是物化系净化使者所独有。虽然没有金刚石那般坚韧,能被星河龙王折断,可造型倒是非常精美,橙色的弓体上有细密的彩色花纹,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光影交替,像是精心打造的艺术品,倒是和这女子的容貌十分般配。 把玩一阵后,蒲子轩将弓拆成两半,扔到屋外,走到屋外四个墙角处,拆下了四张封魔符,又飞到屋顶,果然见瓦片上还贴着一张,顺手取下。 一切完毕,蒲子轩便回到屋内,坐到陈淑卿身边,保持着警醒,时不时地关注着女子的状态,就这样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