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快换回身份 秋风萧瑟,枯叶漫天。 寿安侯府荒废的角院里,震天的咳嗽声,久久不绝。 室内,伏在床上的女子,艰难支撑着本就破败的身体,伴随着咳嗽,鲜血不住的从她口中流出,雪白的内衫几乎染透。 楚南玥没有管流溢的血,而是死死盯着不远处和自己几乎一样的面孔,咬牙质问,“为什么给我下毒?为什么?!” 她和楚南芯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 本该休戚与共,友爱互助,这些年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因为自己大了两个时辰,便将楚南芯护的紧,谁知居然换来楚南芯亲手杀她,为什么? 楚南芯容颜娇美装扮精致,看着楚南玥的眼中却都是厌恶,“不是我要给你下毒,我是奉祖父之命来的,毒是父亲亲手给我的。” “不可能!”楚南玥瞠目欲裂,竟撑起身子半坐在床,“祖父和父亲不可能害我,你骗我!” 她三岁扮作大哥习武,十三岁进军营,十八岁就凭战功封为一品宣威大将军。 回京后,换回自己的身份,嫁入侯府成为世子夫人,虽然因为多年战场旧伤,身体不好,却也强撑着在赵靖宇的冷漠厌恶中,尽力拉近两家关系,时时事事以家族为先。 祖父自幼的教导,她从没有片刻敢忘,祖父和父亲绝不会毒害自己! “因为,大哥已经掌握黑甲精骑,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你和大哥身份互换这件事,终究是隐患,祖父只相信死人能保守秘密,就像你那个亲信周元骐一样!” “元骐!你们杀了他?!”那是她出生入死的兄弟,最信任的下属! “贪墨军饷,畏罪自尽。”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 “他自然不会。可他太了解你了,发现了大哥的破绽,只能死!”楚南芯轻笑一声,把玩着鲜红的指甲,恶意满满道,“家里都知道这个秘密,为什么出事儿的是你?谁让你为家族放弃太多,祖父怕你不甘心坏事……” “不!我不相信!”楚南玥喷出一口血来,脸色越发惨败,双眼猩红如魔。 祖父向来疼她,虽然教导严格,那是因为大哥身体不好,她身为嫡长女必须为家族承担。她从来没让祖父失望过,为楚家挣来了黑甲精骑,回京就将一品将军之位给大哥,为家族嫁给…… 可再是吼的大声,她心中却明白,楚南芯没骗她! “我最能干的姐姐,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你马上就要死了,让我来告诉你。我早就与宇哥哥相爱定情,等你死了,我就会进门。”楚南芯笑着上前一步,“赵楚两家结盟已定,日后共助齐王夺嫡登顶。” “宇……哥哥?赵靖宇?!”寿安候世子,她楚南玥的夫君! “对呀!”楚南芯听到心上人的名字,先是羞涩一笑,而后眼中都是恨! 她凑近对楚南玥说:“楚南玥!我十二岁就倾心宇哥哥,都是因为你!我才先和许家定亲,死了未婚夫,蹉跎三年,如今只能当继室!不过还好,宇哥哥已经答应我了,你三年无所出,不入族谱。等我嫁进来,赵家族谱上,我还是宇哥哥的原配妻子。” “你!既然你们相互喜欢,当年定亲,你嫁进赵家就好,何苦现在来害我?”楚南玥无力的捶床,心中恨的不行! 她自幼以大哥的身份过活,多年从军,早养出男儿心性,本无心嫁人。嫁进赵家,是祖父安排的,楚南芯喜欢赵靖宇,早说出来,她们是双生姐妹,谁嫁不一样? “哼!”楚南芯一声冷笑,“因为当年赵氏皇贵妃位份尚低,齐王还没成气候,祖父最看好禹王外戚许家。可是,赵家他也不想放,所以我们分别许配两家。现在,禹王势败许家没落,赵家稳了,寿安候府嫡长孙该出生了,而你,不能生!就该去死给我腾位置。” “给我解药!” 楚南玥怒极,上本身猛地扑出去,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反手扼住楚南芯的咽喉。 她要回家亲自问清楚! “呵呵,剧毒鹤顶红,哪里有解药?!” 楚南芯听见外面渐近的脚步声,故意没有反抗,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的好姐姐,祖父心中只有家族荣耀,你以为他真心疼你?你三年不孕,缠绵病榻根本不是因为旧伤,而是烈性绝子药!当年,他亲自给你的,你还记得吗?” 楚南玥心头剧震,猛地想起,当年出嫁之前,祖父给她的,那秘密从太医院求来的调理神药! 从那么早开始,祖父就防着她断她的后路了吗? “哈哈哈哈,枉我统领三军被赞心机无双,却活的像个傻子,被……咳咳,咳咳……”楚南玥恨的浑身颤抖,疯魔一般哈哈大笑,血泪从眼角滑落,扣着楚南芯的手失了力道,又是一大口血喷出。 “楚南玥,你个毒妇,快放手!” 一个带着狂怒与及焦急声音响起,在楚南玥抬头看去的同时,泛着寒光的袖箭射中她心口,剧痛入骨! “宇哥哥,幸好你来了,姐姐要掐死我。”楚南芯飞快的扑进来人怀抱,瑟瑟发抖状。 “楚南玥,你真是狠毒,芯儿是你亲妹妹!”赵靖宇抱着楚南芯,看楚南玥的眼神全是厌恶,在看到她胸口袖箭时,一咬牙抬手又射出一箭,再中心口! “你……”楚南玥本就病重,又中剧毒鹤顶红,再当心两箭,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倒在血泊之中,再无生机。 意识消失之前,短短二十一年的一生,在眼前飞速闪过,在最后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这一生有多么的荒唐!一生受人摆布,为他人作嫁,从来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活着! 若有来生,她定要为自己活着,再不为任何人! 楚南玥没有想到,真有来生,还来的这么快,这么神奇! 当她在京交营帐醒来,意识到自己重生于十八岁大胜归来,进宫受封的前一夜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强烈生存意志和恨意,让她立刻翻身下床,走到战袍前,庄重的一件件穿上,转身等待。 很快,外面亲兵禀报,楚家二小姐求见。 楚南玥冷冷一笑,让其进来。 来人裹着一身漆黑斗篷,遮了身形面容,在楚南玥让亲兵退下来后,才放下帽子,露出清朗俊美,与楚南玥男装时有六分像的脸来。 楚南瑄! “祖父让我来的,我们快换回身份,明日进宫面圣,切不可露了马脚。”楚南瑄只看了楚南玥一眼,就递上一封信,然后自己快速的脱去斗篷,转眼四周打量军帐,眼中的兴奋得意藏都藏不住。 第二章 她要的,会自己拿 楚南玥拿着信,却不拆,她知道信里写的什么,没必要再看。 “大哥,身体可是大好了?” 楚南瑄自进来没正眼看过她,更没问过她此战受伤好了没有,只急着换身份,得到她拼命挣下的一切,呵! 前世,是她被猪油蒙了心,虽然失落但一直告诉自己别在意,却不知楚家人根本就没一个对她是真心的! “好了!好了!你快点儿!祖父还在家等着你。”楚南瑄看着她身上威风凌凌的战袍,急迫的说:“家里已经给你定好了和寿安候世子的婚事,妹妹,你回家就可以嫁得如意郎君,一生荣华富贵了。” 寿安候世子,赵靖宇! 如意郎君?一生荣华富贵? 她消受不起,这么好的安排,就留着给楚南芯吧! 这一世,她楚南玥要的,自己拿! “真是要谢谢祖父苦心安排了。”楚南玥笑着转身,将手中的信放到烛火上,看着它烧掉。 “楚南玥,你这是干什么?”楚南瑄震惊不已,“你敢烧祖父的信!” “我不敢。”楚南玥笑,同时闪电般的出手,抢到楚南瑄身前,一招将其制服点了哑穴捆起来,交给亲信看守。 翌日皇宫内。 楚南玥一身一品武官朝服,被楚大夫人和楚南芯迎面拦住。她面无表情,听着内侍传话讨好,说楚大夫人思子心切,想趁等待时间先见一见她。 哼!倒是会选时间,封赏仪式还没开始,庆功宴更在之后。做为她的家人,楚家女眷自然也在庆功宴的受邀之列。楚南玥一脸冷意,负手看着楚大夫人塞钱打发了内侍,她眼转看向别处。 “你找死么?竟敢不听祖父的话。”近处无人,楚南芯先发难,冲上来就质问:“大哥呢?你竟敢……” “楚南芯,你想死别连累我,看看这什么地方,给我闭嘴!”以楚南玥的耳力,自然知道周围无人,但她没有打算今天对楚家人客气!不!应该说,她昨晚绑了楚南瑄之后,就注定了今后对楚家任何人,都不会客气! “你!”楚南芯咬牙,被楚大夫人一拉,忍住了,压低声音在她近前说:“楚南玥,我看想死,想连全家的是你!你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你竟敢进宫?!” “我的身份,我自然清楚。”楚南玥看着眼前的楚南芯,和前世死前的画面重叠,她冷道:“我是邺城大战主将,今日班师回朝,等待受封,今日庆功宴,为我而设。你说我什么身份?我为什么不敢进宫?” “今日要受封的是大哥,你只是个替身!”楚南芯声音不由得高了些,“你还真以为你能受封?你别忘了,你是个女人!你冒名顶替,被揭穿了可是欺君大罪!” “哼!冒名顶替我可不是主谋。”楚南玥看着旁边未发一言的楚大夫人,“欺君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我的好妹妹,你在不在我九族之内?” “你……”楚南芯被噎住,怒瞪楚南玥,却一时言语不能。 “玥儿,你大哥呢?”楚大夫人终于上前半步,开口了,“你大哥昨晚去见你,一夜未归,他人呢?” 楚南玥藏在袖中的双手死死的攥紧,看着面前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强忍住心绪翻腾,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在我亲兵营中’给她。 比起生身母亲来,她和楚大夫人相处的更多,是由楚大夫人一手带大的,然而,这份情却敌不过亲生二字,楚大夫人是一心为了楚南瑄着想。 “那就好。”楚大夫人慈爱的点点头,伸手握住楚南玥的双臂,声音轻缓温柔语带爱怜的问:“玥儿,你一去五年,可廋的多了。此番可有受伤?今日回家,娘给你好生调养。你多年辛苦,如今功成,可该好好歇息将养了。你大哥已经大好,以后顶门立户的事,还是交给他。你毕竟是女子,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嫁人?相夫教子?! 再嫁赵靖宇,忍受三年漠视冷待吗?再喝一次至亲准备的烈性绝子药吗?再让楚南芯毒害,让赵靖宇射杀一次吗?! “多谢母亲费心。我三岁开始做男儿,十五年男装行走世间,军中铁血五年,女子该怎么做,我不会。”幼年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自己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楚南芯在母亲膝下受尽宠爱。幼小的自己,受不住苦,求母亲时,每回只能得到“瑄儿要听话,楚家靠你了。”这样的回答。 极少的几次,与楚南芯有争执,楚大夫人口中也只有“你是哥哥,要让着每每。”呵!要用她时,她是哥哥,是男儿!不用她了,她就是女子,要听安排乖乖嫁人! “这……”楚大夫人也被噎住。 “楚南玥,你竟敢这么对伯母说话?!”楚南芯怒目瞪向楚南玥,“真是跟着那些粗莽下贱的人混久了,家教都没了。” “正是有这些人在前线拼杀,才保得国家安宁,让你楚二小姐能享尊荣富贵。”军中兄弟被辱,楚南玥大怒,拽住楚南芯的衣领声色俱厉,“楚南芯,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侮辱军人半个字,我亲手缝上你的嘴。” “你……你敢……”楚南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声音都抖了。 “你可以试试!”楚南玥低声警告这一句,猛地皱眉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拱门。 有人来了! 来人一身黑底银龙纹皇子朝服,器宇轩昂大步走过来,走近才见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十分俊美,身姿挺拔,满身贵气。 楚南玥微微敛目,想起这人是当朝六皇子,皇后嫡出,是成年皇子中最优秀,内定太子人选东陵烁。他曾在边城军中历练一年多,楚南玥曾和他共事过。知道他是个真有能力,有想法,还不太有架子的皇子。 “末将参见六殿下!”一想起来人是谁,楚南玥当即行礼。 “楚将军不必多礼。”东陵烁动作迅速,在楚南玥跪下之前,先扶住了她。 “殿下,礼不可废。”楚南玥要行完礼,被东陵烁坚持按住。 “楚将军,你我也算有过同袍之谊。今日为大军庆功,你我不论朝职,只论军职可好?”当年他在军中历练时,与楚南玥同级。 “这,”楚南玥微微一顿,笑着随他的力道起身,“那多谢殿下了。殿下要去勤政殿?” “是。” “殿下请。”楚南玥转身一个恭请的手势。 东陵烁微微一愣,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楚家女眷,竟然不给楚家家眷与他见礼的机会?念头一闪,他还是越过楚南玥三人,当先而行。 楚南玥随后跟上,将楚家两女眷,丢在原地。 第三章 自然成为全场焦点! 楚南玥跟在东陵烁侧后方,一路往勤政殿去。一路上,东陵烁亲和的与她叙旧,楚南玥心事重只是附和,并没有看到,他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眼神。 两人来到勤政殿,早朝已结束,百官聚首勤政殿,也有宗室皇亲在列,等待皇帝到来。东陵烁引楚南玥进去,先为她引荐了宗室皇亲,再到朝中重臣。楚南玥凝神应对,一直跟着他,刻意不去看一直注视着她的楚家父子。 她的祖父景宁候,目光一直锁定她,几次要上前都被她巧妙躲过。 很快,皇帝换下朝服驾到。 众人行礼后,皇帝唤了楚南玥,对邺城一战给与了肯定,然后才亲口说要封一品宣威大将军。 “启禀陛下。”楚南玥深吸一口气,跪下叩首伏地,朗声道:“此番大捷,是南境八万将士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 “自然都有功劳,但楚爱卿,你是首功也当封赏。”皇帝面上带着笑,似乎满意楚南玥的话。 “末将不敢居功,陛下恩重一定要赏,请陛下先恕末将之罪。”楚南玥又一叩首,身子伏发的更低。 她这番说话行事,全场都很意外,都是人精,没人出声都看着。 景宁候眉头皱的死紧,猜到了她要做什么,赶紧出列跪倒,想抢过话头。却被楚南玥抢先一步。 她半直起身,大声道:“陛下。末将楚南玥,实乃楚家嫡长女,冒用兄长楚南瑄之名,从军五年,实乃大罪末将甘领罪责!” “什么?!” “是女的?!” 全场震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楚南玥身上。 景宁候气的浑身直抖,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半咳半怒吼道:“你……你这逆……” “你说什么?”皇帝也很惊讶,他目光凛凛打量着楚南玥。 “父皇!”最先消化完震惊的东陵烁,带着眼中还没有完全收起的喜色,上前跪到楚南玥左侧,“楚将军大胜归来,坦诚事实真相,勇气实在可嘉。我朝虽无女子为官任职,却也有浔阳大长公主的先例。父皇,楚将军身为女子,都能为国效力,大败南陵十万大军,确是大大扬我国威!父皇圣明,儿臣以为,该当嘉奖楚将军才是。” 浔阳大长公主,是开国圣祖皇帝幺女,当年曾随父兄领军征战。如今已经八十五岁高龄,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 “多谢六殿下。”楚南玥惊讶于东陵烁这么快就为她求情,又想他们好歹同袍一年多,看来这位六殿下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有他求情,她的胜算也多些。 “你,真是女子?”皇帝听进了东陵烁的话,却没有立刻决定,而是看向楚南玥。 “回陛下,确是。”楚南玥抬手摘下官帽,放于一侧拔下头簪,取下发冠,一头如瀑青丝散下。她本精致俊美的脸,柔和了几分,虽不施粉黛却已有清丽之姿。 东陵烁离的最近,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景象,神色百转,难以言说。 大殿里一片抽气声,却无人言语。 景宁候又惊又怒又惧,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强撑着瑟缩的身子,怒瞪楚南玥心里把她骂了千万遍。又心惊胆战的偷看了皇帝一眼,当今这位圣上,可不以仁治天下。欺君大罪,楚氏一门生死,都在顷刻之间了! 皇帝挑了挑眉,“还真是女子,竟然在军中五年,无人发现。”皇帝似乎对此,很是好奇,“烁儿,朕记得,你曾在邺城历练一年,可有与她接触过?” 东陵烁被点名,迅速收起百样心绪,恭敬回答:“回父皇,儿臣在邺城与楚将军共事过。当时只觉楚将军,作战勇猛,才智过人,性情疏阔,又不居功,儿臣很是欣赏。不想竟是女子!如今更是钦佩,她一女子,军中五年,参与大小战事数十场,八次头功,三次领军退敌于城门外,一步步从小军士到一军主将。如今邺城大捷,南陵军至少五年内无力再来犯边,父皇,如此大功不该抹灭,如此人才更该珍惜。” 皇帝听了只微微点头,又把目光看向楚南玥,“你怎么瞒过所有人的?” 楚南玥拧眉,这皇帝,怎么就揪着这点问?可她现下没时间细想了,赶忙回答:“末将三岁起就以兄长身份生活,行动言语,都无女子习性,早已经习惯了。” “三岁?景宁候,是这样吗?”皇帝若有所思,看向景宁候。 “陛下,臣……”景宁候大惊失色,哆嗦着身子,半晌没答上来。 “陛下。末将兄长自幼病弱,末将身为嫡长女,自该肩负家族之责。但冒名从军是事实,不求陛下宽恕,只望陛下降罪于末将一人,不牵连家人。”楚南玥抢了景宁候的话,说完再次叩首伏地,等待结果。 东陵烁飞快看她一眼,面带疑惑。她口口声声说着不要连累家人,可从刚才起就说了三岁开始顶替兄长,又说兄长病弱。三岁孩子知道什么?还不是家里人让她这么做的。 “众卿以为如何呢?”皇帝终于收回了好奇,扫视在场众人。 东陵烁已经先说了那么多,浔阳大长公主家的子孙先站出来附和了他的话。接着就是群臣基本统一意见了,实际上都看的出来,皇帝没有要降罪的意思,自然都顺着说。 最终,皇帝还是封了楚南玥一品大将军,赐将军府一座,黄金千两。赏赐和前一世一样,封的却是楚南玥,不再是楚南瑄。虽然之后,皇帝以不再有战事为名,收回了虎符,她空有大将军之名,却没有调动军队之权,也没有领朝中实职,楚南玥却很欣慰,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封赏结束,庆功宴照旧。 皇帝还格外让楚南玥去公主宫中,换了贵族女装参加庆功宴。楚南玥十五年不曾穿女装,还是繁复的盛装,很不习惯,闹了些小笑话,终于到了庆功宴。 她一到,自然成为全场焦点! 她虽着了女装,却因身份特殊,又是宴会主角,还是必须得应对诸多恭贺敬酒。好在她军营十年,酒量不差。 “楚大将军,哦不!楚大小姐,”一着三品武官朝服的中年男子,执壶来到楚南玥面前,“本官究竟该称你大将军,还是大小姐呢?也真是为难呢!”他一边妆模作样的询问,一边放肆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眼中有着挑衅轻蔑,还带着轻佻。 楚南玥已经喝了许多,虽然还没醉,反应却已经有些慢了。何况整个宴会,这样的目光已经很多了,她一时竟没什么反应,就要接受那人的敬酒。 第四章 向楚将军赔礼道歉 楚南玥的手碰到酒杯时,却感受到了阻力,她眯了下眼,疑惑。 “楚大小姐,好好的闺阁贵女不做,到我们男人堆里混,是……”那中年武官本是不满质问的语气,在看到楚南玥眼睑微敛,面带疑惑的神情后,心头一顿忘了先前要说的话。他眼神一暗,握着酒杯的手一动就要附上楚南玥的手。 楚南玥因为疑惑,已经清醒了几分,她对此人神情感觉很不好,没有注意到他手的动作,也皱眉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她的手才动,就被一只温暖手掌握在手中,同时身体被一股强势的力道拉过去,侧身撞上一个坚毅挺拔的胸膛。 她再次疑惑的看向来人,是东陵烁! 东陵烁拉过楚南玥,目光凛然看向那中年武官,未发一言,却气势凌人。 “六殿下!”那中年武官一惊之后,尴尬的行礼,连手中酒杯都忘了放。 “时辰已经不早了,楚将军从军五年不曾回京,还未回府见亲人,就不多陪各位了。”东陵烁周围扫视一眼,说了这么一句话。同时,他手中暗暗使力稳住楚南玥的身子,使她看来只是站在他的旁边。 “是。六殿下。”众人齐声回答。 皇帝早已走了,宴会尾声,东陵烁都亲口这么说了,自然就随之结束了。 东陵烁确认楚南玥自己站稳了,才转身对她说:“楚将军,已经入夜,宫中道路你不熟,我送你可好?” “有劳六殿下。”楚南玥勉强站好行了个礼,然后跟在东陵烁的身后走。 东陵烁带着她走出了宴会主场,到无人回廊,刚才停步想看看她状态,就见她脚步不稳跌向一旁。他忙抢上去用身体接住她。 楚南玥已经酒意上头,脑子不太清醒了。她一个错步,只觉跌进一个怀抱,微微甩了下头,却没有再动作,眼睛似睁似闭,一副懵然模样。 东陵烁整个人僵住! 她一身精致宫装,带着酒气的脸蛋儿透着粉嫩,眼神迷离,一副娇态在自己怀里。微红的灯光因为夜里微风,在她脸上轻微的摇曳着,直摇进他的心里! 东陵烁心摇神动,不由得伸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他才刚抬起手,还没触到她的脸,就猛地停下,回头看转角处。他耳力极好,听到有七个人从那边过来,从脚步判断全是女子。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手,稍微扶好她等着看来人都是谁。 “六哥哥!” 一个惊喜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娇美女子很快出现,那女子一见东陵烁就快步过来,“六哥哥,姑母让我……她是谁?!” 楚南玥已经清醒了几分,在来人敌视的目光中,自行站好。 “你是哪家的?竟敢明目张胆勾引我六哥哥,你知不知道……” “茵华,住口!”东陵烁厉声打断她,“这位是宣威大将军楚南玥,不得无礼。” “你就是那个楚南玥呀!”谢茵华一向骄纵,这时更是气的失了理智,“身为女子,不好好闺阁养德,却扮男装去军营里和男人混作堆,真是不知廉耻!” “谢茵华!”东陵烁一声怒喝,声音透着冰冷,身周气势凌冽,“你立刻向楚将军赔礼道歉。” 他说这话时,上前半步,看着谢茵华。 谢茵华一个激灵,只觉浑身发冷,又被无形的威压逼迫,差点站不稳!她吓坏了!她从来见过稳重谦和的表哥,这样声色俱厉对人,一时瑟缩着身子,颤颤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六殿下,请息怒。”东陵烁凌冽的气势,镇住了谢茵华也影响到了楚南玥。她彻底醒过神来,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贵女,是东陵烁表妹,皇后亲侄女谢家嫡女谢茵华。在她前世的记忆里,这位谢大小姐,是和东陵烁定亲的。看谢大小姐这样子,是误会她和东陵烁了。 楚南玥向东陵烁行礼,恭敬道:“六殿下,让谢大小姐误会了,是末将酒后失礼在前,请殿下不要怪罪谢大小姐。末将找位内侍引路就好,就此告退了。”她说完,都不等东陵烁接话,就转身走了。 “楚……”东陵烁噎了一下,想喊她,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竟愣了一下。 “哼!果真是粗蛮无礼的东西,竟敢对六哥哥无礼,六哥哥你怎么就纵着她?!”楚南玥一番应对之间,东陵烁收了凌冽之气。谢茵华缓过神来,就见楚南玥这般无礼,又是气极。 东陵烁愣神只在顷刻间,回神后,一个眼神都没给谢茵华,直接吩咐跟着她来的宫女,“把谢小姐送回谢府。代本殿给丞相传句话,谢小姐在宫中犯口舌,本殿明日要知道对她的惩戒。”说完,东陵烁大步而去,追赶楚南玥。 留下谢茵华在原地不可置信的叫嚣,但跟着她的宫女,都是皇后宫中亲信老人,没人敢不听东陵烁的话。 楚南玥走出回廊,向一位内侍问了路,正要寻路出宫,东陵烁追了上来。 “楚将军,方才都是因为我,实在对不住。” “殿下言重了。” “楚将军,谢小姐她是……”东陵烁想说她是无心,又觉不对,那分明是极大侮辱之言。 “殿下真的言重了,我知道谢小姐是误会了。”楚南玥诚恳道:“是末将醉酒失仪,给殿下惹麻烦了,该是末将给殿下赔礼才是。殿下与谢大小姐有婚约,想来喜事不远,希望届时殿下看得起,赏末将一杯喜酒喝,哈哈!” “我?!”东陵烁僵住!婚约?喜酒?! “是末将狂妄了,告退。”楚南玥见他不动不言,神色莫名,以为他没想请自己。也是,虽说有过一年共事,可人家是天潢贵胄,皇室婚礼,也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 楚南玥摇摇头,自己走了。出了宫门,她的亲兵迎上来。距离勤政殿受封,已经过去大半天时间,她的身份已经传遍京城了。亲兵都是训练有素,依旧往常一样,护送她到早已包好的客栈。 她才到客栈,就得了禀报,景宁候派了亲随来请她回府。这早在她意料之中。楚南玥知道回去一趟是必须得,为了让自己清醒,洗了个冷水澡。洗完出来,腹疼难忍,竟是月事来了,她咒骂一声处理好了自己,才出门去,在一百亲护卫下,去景宁候府。 侯府大门前,楚南玥看着紧闭的大门,停了下来。 “大小姐,快些吧!侯爷已经等了多时了。”景宁候亲随在几步之外催促着,手势示意楚南玥跟他进西侧角门。 “去告诉你家侯爷,本将今日刚得封正一品宣威大将军,景宁候才只二品。”楚南玥一挥手,亲兵立刻搬来便携椅子,她抬手将披风一扬,坐下才继续说:“让你家侯爷好好想一想,迎客的礼数。” 第五章 来一个我废一个! “这,大小姐,你?!”亲随大惊失色,他简直不敢想几年不见,这位素来唯侯爷之命是从的大小姐,竟变成了这样! 楚南玥不再言语,只冷冷的看着,她十分熟悉的门庭。她在战场拼死拼活,为楚家挣得荣誉,回来,却要走偏角门?前一世,她换回本来身份回楚家,走的就是那道门。 这一世,哼! 亲随也是景宁候多年亲信极会看情势,很快转身跑进侯府禀报。 楚南玥在门口,不过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等到了侯府中门大开。她冷笑一声,率领一百亲兵进府。一百亲兵,全副战甲,动作整齐划一,步步生威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带着金戈之声,肃杀之气,所过之处,家丁护卫无不瑟缩避让。 楚南玥一路畅通,很快穿过前堂,走近正厅。 正厅灯火通明,她还在远处,就看见景宁候父子等在厅里,显然没有要出来迎的样子。楚南玥也不在意,走到厅前院中,却有一人快速从侧路出来,挡在她面前。 “楚南玥!你竟敢回家摆架子!”楚南芯满面怒容,指着楚南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让祖父给你开中门!不过是冒了大哥的名,混了点功劳,就敢这样托大。你还有没有孝义之心了?!” 楚南芯快要气疯了,也快嫉妒死了!这个楚南玥,自己揭穿身份竟然没受罚,还封了大将军!回家来逞威风,祖父竟然就同意了开中门迎接!那可是中门!她身为嫡女,就算是出阁,也只能走右侧门啊!今晚,祖父还要给她定亲,寿安候赵家世子啊! 她楚南玥凭什么! 楚南玥抬手制止了亲兵的行动,往正厅看了一眼,见没人动。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等着楚南芯接下来的话。 楚南芯见她竟然笑了,更是恨怒交加,没了忌讳,“楚南玥,你敢笑我?你别以为从中门进来,你就多了不起了。还不是在下贱军营混的货色,在那种贱民堆里混了几年的,你还以为自己多干净,多高贵吗?笑话!你……” “楚南芯。”楚南玥终于开口,笑意尽去,面罩寒霜,“我警告过你,军中上下人等,都是我的生死兄弟。你再敢说出侮辱军人的半个字,我亲手缝上你的嘴。” “你,”楚南芯微愣,转眼看这是自己家,立刻又嚣张起来,“你敢!楚南玥,这可是我家,祖父父亲都在,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哼!你家。”楚南玥眼微眯,身形一动出手如风,点了楚南芯的穴道。与此同时,她身后亲兵默契的迅速运动,结阵将她围在中间。 这番动静,让景宁候父子终于坐不住出来了。一出来,就看见这个架势,都被惊住,还是景宁候反应快,“玥儿,你这是做什么?” “替父亲管教不肖女。”楚南玥不紧不慢的从腰间取下荷包,拿出针线来,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二妹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出言侮辱有功将士了。全京城谁不知道,南境八万守军人人有功,今日刚得陛下封赏,岂容人出言侮辱!她这般给家里招祸,祖父父亲不舍得管教,我再不管,难道要等传到陛下耳中,由陛下来管吗?” “这……”景宁候噎住。今天在勤政殿有多险,他是亲身经历的,哪里再敢冒丝毫的风险! 他不说话,自然没人敢再言语。 全场百余人目光注视着楚南玥的手,她真的要缝楚南芯的嘴?! 楚南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看着楚南玥穿好针线,慢慢来到自己的面前。她这才真的慌了!怎么会?!楚南玥怎么敢和祖父对呛,还让祖父都不说话了!不会吧?!祖父父亲素来疼她,真的就不管了?! 楚南玥与她对视,前世临死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她眸光一冷,终于起手把针落在了楚南芯嘴角。她战场五年,自己缝补衣物是常事,又在军医队中帮过不少忙,缝针的手法很熟练。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她的手快速的在楚南芯嘴上动作,针线来回带出一片血色。三针之后,楚南芯又痛又怕,晕了过去。楚南玥冷冷一笑,轻轻弹掉手里的针线,转身拍手收起荷包,走向正厅。 她完全不理身后的动静,走进正厅直接坐上主位,等亲兵端来温度合适的茶水,才饮一口端坐好,等着楚家父子和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客人进来。 景宁候善后完了,才进正厅,见她如此,他忍了又忍才终于压下滔天怒火,挤出一丝笑来,对楚南玥说:“玥儿,我与你父母,为你定了和寿安候世子的亲事。世子年少有为,前程似锦,你且安心待嫁。你到底是女子,该当知道陛下不会再让你领军。如今你没了实权,军中人脉却在,你大哥已经大好,你以后多多帮扶他。等他功成,也是你的终生依靠。” 景宁候说的无比诚恳,真真是一副为孙女谋划的情真意切模样。说完还给楚南玥引见赵靖宇,细细介绍,满口夸赞。 楚南玥默默的看着他表演,等他说完了,才对一身锦衣华服颇为英俊的赵靖宇问道:“世子,亲见了方才院中经过,还同意婚事?”她看着赵靖宇的目光淡漠,心中却难以平静!前世在赵家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死前那透心两箭,她绝不会忘! “婚姻大事,当凭父母做主。”赵靖宇神色平静,端着架子,一副矜贵自持的模样。 “可惜,我不同意!”楚南玥身形一动,抢到赵靖宇面前,等众人看清,她已经持剑而立,剑锋正在赵靖宇脖子上,“世子在我手下毫无招架之力,如此废物,我楚南玥绝不下嫁。侯爷,也请记住,从今而后再不要妄图操纵我的人生,安排我的婚事,再来安排这些废物给我,来一个我废一个!” “玥儿,你误会了。你听祖父给你……” “够了!”楚南玥拧眉,下腹疼痛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她的耐心全部耗尽。她没再看厅中一眼,弃剑转身离开。 楚南玥快步出楚家大门,犹豫要不要上马时,转眼看见街对面站立一人,正看着自己目含关切。 东陵烁?!他怎么在这? 楚南玥心中不耐,她现在心情极差,没力气应付这位尊贵皇子。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在府里被为难了吗?” 东陵烁接连三问,关切之意明显。这让楚南玥大为惊讶,不由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竟满是关怀温暖之意,她的心没来由的一动,一时有些恍惚。 第六章 他的将军是个女子? 重活一世,除去那些所谓家人的虚情假意,楚南玥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人的关切。 但她并没有任由自己陷在那份感动里,一瞬间的恍惚后,腹部的疼痛让她又清醒过来。 血浓如水的家人都无法深信,只剩利用,更何况东陵烁这个当年与自己只是简单共事过的皇子呢? “末将多谢六殿下关心,但这是末将的私事,似乎与六殿下无关吧。”楚南玥冷漠且客气地回道。 东陵烁没料到她会这么果断地谢绝他的好意,一时愣在那里。 留在侯府外的亲兵看到楚南玥出来,都整齐有素地列队围了上来,等待着楚南玥的号令。 “楚将军!”东陵烁看着面前脸色发白的楚南玥,不由拔高了声音,恳切道,“若楚将军遇到难事,大可以找我……” 还未说完,就被楚南玥一口拒绝:“不必了!” 亲兵将她的战马牵来,骏马全身毛色乌黑发亮,唯有四蹄雪白,正是世间少有的宝马,“乌云踏雪”。 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楚南玥本不适合骑马,可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东陵烁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只想早些离开。 想了想,楚南玥一跃而上,勒住了战马的缰绳,战马前蹄踱了两步,待楚南玥坐稳后,便温顺地停在原地。 楚南玥双眸冷然:“六殿下,旁人皆靠不过,平生我只信自己。” 什么父亲祖父,什么姐妹兄长,又是什么夫君……对他们的依靠与付出,最终都成了捅向自己心窝的一把刀! 说完,她便骑马离去。一百亲兵分为两列,跟在她的身后,跑步而行,在大道上踏出了飞尘。 东陵烁站在原地,望着楚南玥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眼神晦暗不明,回味着楚南玥口中的话。战场厮杀五年的楚南玥,一朝回来,话里却只剩下了凉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从侯府离开后,楚南玥回到客栈。 亲兵送来了温热的茶水,楚南玥喝着茶,腹痛稍稍缓解,然而心中的焦躁却没有散。 “将军恕罪!末将来迟了!”人还未进房,声音先至。 楚南玥已经听出了来人,欣喜道:“元骐!” 依照前一世,亲信周元骐并未同自己一并班师回朝,而是留下断后,然后才回朝与自己会合。 不过前一世等着会合的人是楚南瑄,而这一世,则是已经换回身份的自己。 看清面前的人,周元骐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散,整个人就吃惊地僵在了原地。 他的将军,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女子? “将军?”周元骐的语气不太确定。 面前的人眉眼如初,眼神中还带有锋芒,只是头发已不似男子那般随意,而是细细挽好。 楚南玥说:“此事说来话长,但你没看错,你将军我,确实是个女子。真正的身份便是楚家嫡女楚南玥。” 周元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跟随楚南玥足足五年,最得楚南玥倚重,竟没有认出他的将军原来是个女子! 也是周元骐没上朝的资格,否则他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就像那些副将…… “元骐!”看到周元骐发呆,楚南玥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末将失礼了!”周元骐跪倒在地,朝楚南玥抱拳。 既然将军是女子,就不能像从前军营里那样相处无所顾忌,举止粗莽了。 “怎么,因为女子的身份,你看不起我?”楚南玥笑了。 “不,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周元骐窘迫起来。 他只是需要慢慢接受这个事实。身在军营中时,大家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行军打仗,好不畅快!然而一转眼,最是有气概的将军,却变成了小姐。 周元骐没有任何轻视女子的身份,相反,他因此更加崇拜起楚南玥。需知道沙场征战的苦,就连男子也很难坚持下去,更何况楚南玥一待就是五年。他跟随楚南玥,一路看她从小军士升到一军主将,是何等的英姿飒爽! “好了,你不必解释,我都知道。”楚南玥轻眯起眼看着她这位最信任的下属,心中升腾起无限感慨。 上一世楚南芯亲口说出的话还在她耳边萦绕,周元骐最终的凄惨死去,她不会再让其发生!她的兄弟,她会用尽一切力气保护好! 楚南玥认真开了口:“元骐,我三岁便以男子身份处世,如今换回女子身份,也不过是不想再做个傀儡工具。从前兄弟们怎么相处,日后也是一样!” “是!将军,末将记下了!”周元骐坚定地回道。 在他眼里,他认的也并非只是一个身份,而是楚南玥这个人。自他与楚南玥几番出生入死,早已认定了这辈子要誓死追随! 又与周元骐交代几句,楚南玥便叫屋子里的人都退下了。 天色渐暗,楚南玥躺在床上想着打算。 她既然已和楚家父子撕破脸皮,楚家也并不打算再回去。日后的路,无论多难,她都愿意凭自己的力气闯下去。 想起楚家,楚南玥眼里不带有一丝感情。 从前是她太傻,如今对她有恩的,她涌泉相报。有仇的,她必百倍奉还! 楚南玥行军打仗,一向浅眠。但或许是好不容易恢复了真实身份,卸下了一层伪装,这一觉她睡得格外熟。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楚南玥简单洗漱了下,就带着人马直接去了将军府。 皇帝一向大方,亲赐的这座将军府,乃是先帝朝时的将军留下的。遗憾那位将军并无后人,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将军府也就空置下来。 如今楚南玥进来,见府中的陈设物件都还在,只是长久没人,都蒙上了尘土蛛网。 周元骐在前面引路,向楚南玥禀告道:“将军,末将昨晚派人先来打扫归置,主屋已经整理出来了。不过府邸太大,其他地方还有些日子才能打扫好。” 楚南玥点头:“不碍事,先住下。军营里的日子比这不知要艰苦多少,都习惯了。” 要她像那些闺阁里的小姐们一样锦衣玉食,吃穿住行一概挑剔不已,那她可是做不到。 “还有一事,末将想建议将军。”周元骐欲言又止。 看他那扭捏的样子,楚南玥不禁笑骂:“怎么觉得我换回身份,你比我更像个女子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有话还不快说?!” 第七章 你亲自将他请进来 周元骐为难道:“将军毕竟是个女子,末将们都是粗人,日常也不修边幅,不大方便。既然将军已经恢复身份,又贵为一品宣威大将军,将军府里也该进些丫鬟来贴身服侍将军,才成样子。” 话一说出,楚南玥倒也认真考虑起来。 她倒并非是想让人服侍,只是男子终究比不上女子心细。如今偌大一个将军府府邸,若是真让军中的兄弟料理,只怕有心无力。 周元骐既然提起,倒不如真的挑选些合适的人,她身边也要有些自己信得过的亲信。 楚南玥想起前世,身边竟都是些楚南芯安插收买的丫鬟,她孤立无援,最终在寿安侯府孤独死去。 楚南玥将手一拍,吩咐道:“元骐,你亲自带人,去采买些年纪合适的丫头,记住,要知根知底的,还要会些武功。” “会武功?”周元骐不解。 楚南玥一笑:“要当我的侍女,自然要有些真本事的。” 虽非战场,但既然要跟在自己身边,看着那楚家人虎视眈眈,将来少不得明枪暗箭。 她楚南玥要的人,是对自己有所助益的!而非到时候还要她去保护的! “是!末将记下了!”周元骐领命,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府。 到底将军府的招牌还是显赫,一听能进将军府里服侍,那些女子们都抢着要来。 然而等周元骐将要求说了,留下的人反而少了。 幸而忙碌一日,也算找到了七八位身手还算不错的女子,为首的那个女子更是武功颇深,周元骐便带着她们回来向楚南玥复命。 “民女青霜见过楚大将军!”为首的女子跪下向楚南玥行礼。 “起来回话。”楚南玥坐在椅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站在堂上的女子。 青霜起身,看到坐在高位的楚南玥的面容,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惶惑。 “民女只听说将军府要人,没想到楚将军是……” 昨日楚南玥才揭开身份,现在只在贵胄之家有传。民间消息不算灵通,江湖中人还不知道。 “没想到是个女子?”楚南玥轻挑眉毛接过话来,她红唇微启,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多年征战的凌冽气势,“即使是女子身份,本将军依然能为自己挣得功名,带着兄弟们保我河山。” 青霜将传闻里的楚大将军,与面前这个美貌女子逐渐合在一起,眼神里带上了崇敬之色。 青霜一副江湖做派,抱拳行礼:“楚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民女在江湖中游历,久仰楚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楚南玥不发一言,站起身来走到青霜身侧,她突然握住了青霜的手腕,而青霜则本能地挣脱出来。 二人各自退后一步,默契地对视一眼,便在大厅中打斗了起来,一时间竟不分伯仲。 最终楚南玥寻到招式漏洞,略胜一筹,笑道:“青霜姑娘身手好生厉害,承让承让。” “青霜已经看出了,楚将军是让着我的。”一番切磋,青霜对楚南玥彻底叹服。 “青霜姑娘,我府中缺人,你若愿意,就留下来吧。”楚南玥开口道。 交手之时,楚南玥就认出了青霜武功正派,招式干净利落,颇有江湖人的爽利风格。 “蒙将军不弃!青霜愿意侍奉将军左右!”青霜眼睛微红,语气坚定地道。 能进将军府,青霜高兴不已。她无父无母,从小在江湖长大,眼下想要找份可靠的差事,却总被女子的身份阻碍。 楚南玥贵为一品宣威大将军,却对她礼遇有加。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差事。但在她看来,楚南玥对她有知遇之恩。 随后,楚南玥又去看了周元骐带回来的其他的女子。虽然武功一般,但人都算老实可靠。 于是楚南玥便让青霜做自己的贴身侍女,其他六七人都交到了青霜手里,归她所管。 如今多了人手,将军府很快打扫出了住的地方,楚南玥让青霜等侍女都住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将军府中东西两侧厢房众多,楚南玥便安排周元骐和自己的亲兵都住了进去。 安排完毕,楚南玥扬扬手,青霜便带着身后的几个侍女退了出去。 今日忙了一天,楚南玥本打算早些休息,一位亲兵却小跑进来,禀道:“将军,六殿下在外求见。” “他怎么来了?”楚南玥意外。 楚南玥本想不见,可东陵烁贵为皇子,他的面子也代表着皇家的面子,不好拂去。 于是道:“元骐,你亲自将他请进来。” 大门正北的议事厅。 东陵烁走了进来,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楚南玥,见楚南玥气色尚好,显然松了口气,神情也轻松下来。 “元骐,看座。”楚南玥吩咐,又转身朝东陵烁道,“六殿下今日来敝府,有何贵干?” 东陵烁悠然坐下,修长的手指抚整着衣袍,一举一动都是天然的皇家贵气。 “楚将军新得了府邸,想必有诸多事宜需要忙碌。我便来看一看。”东陵烁道。 楚南玥猜测着他的来意,此刻听出七八分,不由皱起眉来,有了推拒之意:“六殿下可还记得昨日我说了什么吗?” “楚将军的话,我句句都记着。”东陵烁看向楚南玥,眸光柔和,“我并没有冒犯之意,今日前来,是来贺楚将军乔迁之喜。” 说着,他将随从手中的一个锦盒拿了过来,放到了楚南玥的面前。 楚南玥看着锦盒中是躺着的一对金步摇,又有珠玉装饰,看上去虽然有了年代,但仍然华贵不凡。 她正要合上推回去,就听到东陵烁解释道:“这并非是我送你的。姑祖母听说了楚将军的名字,赞赏将军的为人。这对金步摇并非价值连城之物,却是姑祖母从前戴过的,还望楚将军收下这份心意。” 楚南玥知道东陵烁口中的姑祖母,大概就是浔阳大长公主了。 她上一世便素来敬佩大长公主的风采,相似的经历让她觉得与大长公主惺惺相惜,但大长公主已经年迈,久不见人,楚南玥遗憾从未有机会得以见她一面。 第八章 孤立无援的境地 “多谢大长公主美意。”楚南玥感激道,然而她看着金步摇又犯了难:“可是我平日或许用不上它,那岂不是辜负了大长公主殿下的心意?” 楚南玥早已习惯男装出行,如今身份换回,很多场合她可能不得不穿女装,但是要她带着满头沉重的首饰,她实在不大习惯。 “楚将军忘了。”东陵烁耐心地提醒,“日常自然不用。但将军身份尊贵,出席各种盛会时,少不得得体的妆容作为点缀。” 想不到一个男子竟如此心细,连这一点都替她想到了。 楚南玥明白过来,点头谢道:“多谢六殿下提醒,也请殿下替我谢谢大长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 送走东陵烁后。 青霜走进议事厅收拾茶盏,看见桌上的金步摇,便问起楚南玥道:“将军,这金步摇这么好看,下一次宫宴您可以戴上,必定最是光彩动人。” 楚南玥摇了摇头:“不,我会再置办别的首饰,这一对你小心收好,不能戴。” “为什么?这是大长公主殿下赏你的。”青霜奇怪道。 楚南玥格外冷静:“正是因为它是大长公主所送,我才不能整日戴着招摇。如今我被封将军,新入朝堂,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又有多少人嫉恨我。没必要召来额外的不满。” “那方才六殿下在时,您怎么不说呢?”青霜道。 “傻丫头。”楚南玥一笑,“六殿下替我着想,一番好意,我何必当面就给人挑刺。更何况也是他提醒了我。” “将军英明。”青霜忍不住赞道。 她再一次感叹,那军中被赞心机世间无双的楚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六皇子府上。 华灯初上,然而满府的人都没歇下。 待几位侍卫回府报信,府中管家派人掌了灯将府门打开,迎六皇子回府。 六皇子东陵烁快步走进来,贴身侍卫荣生接过披风,小心地收好了挂在架上。 “荣生,关于楚大将军回朝一事,那些大臣们都有什么说法?”东陵烁端坐在椅上,饮了口新泡好的热茶。 “殿下,有些大臣还是赞赏楚大将军的,还夸她有当年大长公主殿下的风姿呢。”荣生看着东陵烁的神色,先拣好的说。 “姑祖母也这样说。”东陵烁眼中多了一丝柔和,不似他平日那般深沉,他语气有些上扬,“还有呢?” “还有……有几位武将很是不服,认为楚大将军一介女流之辈,领军打仗还得了将军之位,就是笑话。”荣生看着东陵烁的眼色,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 “哼。”东陵烁冷笑一声。方才的柔和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他的眼神如同刀剑般锐利,而那些庸碌的臣子,则像是他不屑认真对付的。 “殿下,说来奇怪,以往他们交谈,还避着人,属下不好打探。可这一次的事,他们没什么顾忌。”荣生道。 “这是自然,都是些墙头草的东西,哪一方势大,便怕着哪一方。”东陵烁语气里带着轻蔑。 而他的心里又忍不住为着楚南玥担忧。 楚家根基尚浅,本就不被朝中众臣忌惮。楚南玥自揭身份,虽然得了一品宣威大将军之职,但没有兵权,自然也压不住那些老臣。 而最重要的一点,楚南玥虽不说,他却看了出来。只怕就连她的出身,楚家,也未必真的站在她那一边。 孤立无援的境地,并不好走。 东陵烁忍不住闭上眼睛,只听见荣生请示:“殿下,我们要做些什么?” “把大长公主当年的事迹,都印成书册散在民间。你去找几位说书人,让他们把楚大将军邺城一战的事迹联系起来。”东陵烁吩咐道。 荣生暗暗记下,这一步,是为了在民间为楚南玥树立好名声。身在朝堂之中,楚南玥是新人,民意二字可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大长公主之事再次远扬,也是给众臣一个提醒。若日后再非议女子为将的事,就是在打大长公主与皇家的脸。 东陵烁想起朝中那几位武将,便又生一计,笑道:“既然这么喜欢背后议论,倒不如先来我面前说个痛快。刚巧我也想他们了,明日设个宴会,就邀他们来府上坐坐。” “是!”荣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知道东陵烁的笑绝非善意,殿下每每扬起这样的笑,总让人不寒而栗。 次日六皇子府上。 那几位武将受邀前来,不知六皇子意图,只当是日常的宴席。 然而到了场,才发现受邀之人只有几个,彼此交头接耳讨论几句,也猜不出六皇子的意思。 东陵烁走了进来,看着行礼的众人扬了扬手,淡然道:“都坐下吧。” 众人战战兢兢坐下,都不动筷,只等着东陵烁示下。 “今日请大家过来,不过是为了叙旧。楚大将军前几日班师回朝,使我不禁想起了那年在军中的经历。”东陵烁眯起眼睛,像是真的回忆起来。 “六殿下贵为皇子,沙场九死一生,殿下仍不辞辛劳在营中历练,末将佩服。”一位武将向东陵烁敬酒。 东陵烁却并不接,目光一冷,道:“说得好!九死一生。你们是武将出身,也都明白将士们的功勋,都是真刀真枪换来的。” 他话语一顿,右手拿起酒壶,一杯杯亲自斟满了酒,勾唇道:“但既然明白,又何必背后论人是非,嫉恨他人的成就呢?” “殿下误会了!”武将急切道。 那几杯酒分明是替座上的人满上的,但在座的武将,没有一个敢去喝的。 “误会什么?”东陵烁瞥了眼那人,“你们议论之时是何等高兴,刚巧现在人都齐了,倒不如在我面前重演一场,再议论一次?” 此话一出,满座静默。 众人都知道东陵烁曾在楚南玥营中历练一年,但原先只当他们是最为平常的同袍之谊。 但如今看到东陵烁维护的样子,大概二人交情匪浅。 武将们原本就觉得背后议论这番作为不够占理,又回想这几日他们多番对楚南玥的冷嘲热讽,大概都传进了东陵烁的耳朵,不禁冷汗直冒。 第九章 连装都不愿意再装了 “六殿下息怒,是末将们口无遮拦,不知道殿下与楚将军交情甚笃,言语间冲撞了楚将军。既然殿下深知楚将军为人,末将们又有什么可信不过楚将军的呢?”一位武将忙上前赔罪。 东陵烁是皇上几乎已经内定的东宫太子人选,这在朝堂之上不是秘密,谁敢去得罪? 既然东陵烁如今为楚南玥出头,他们自然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敢说起楚南玥的不好。 众人言语之间,倒是在有意讨好着东陵烁。 “荒唐!”东陵烁看着面前满面谄媚之色的武将,只觉得倒了胃口,他凤眸睥睨众人,道:“众位将军好生糊涂!难道我今日是为了与楚将军的私交而找你们吗?” 那不然呢? 看见东陵烁有了怒意,席上的武将尴尬一笑:“是末将愚钝,还请六殿下指点。” 眼前这位六皇子,从前性格最是开朗,然而一年多前发生了那件大事,他自请去军营历练。如今归来后,他在朝堂上行事便明显转了性情,愈发沉稳大气,城府深沉。 明里,东陵烁在宴席之上谈笑风生,可暗里,谁又知他腹中藏了多少算计? 东陵烁扫视着这几位武将,眼神冷冽到几人忍不住偏转了视线,不敢直视。 “邺城之战大捷,皇上大赏功臣,犒赏三军,正是举国欢腾之时。你们私下妄议我军大将,动摇军心,若这肮脏事传到陛下耳里,不知会不会治你们一个通敌之罪呢?”东陵烁将那几杯酒缓缓推到对面。 “六殿下明鉴!末将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堂上几位武将吓得齐齐跪下。 他们非议几句楚南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们深信,还不等他们来得及为自己争辩一二,东陵烁就能做到将他们下狱斩首。 所谓祸从口出,为了这么一件事,犯上身家性命的不值得。 “你们对皇上的忠心,我自然也看在眼里。起来吧。”东陵烁扬手。“只要日后说话,三思而后行。” “那这件事……”众人战战兢兢。 “皇上日理万机,这种听了只会惹他生气的事,自然传不进他的耳朵。”东陵烁悠然道。 “六殿下仁义!末将们敬六殿下一杯!”武将们这才放下心,端起了面前的酒。 觥筹交错间,仿佛方才酒席上的硝烟四起只是一场错觉。 将军府中。 楚南玥正指挥几位亲兵搬着新置办的家具,她对将军府的一切都很是上心。毕竟楚南玥离开了楚家,将来久居将军府,将军府便是她真正的家。 她这边刚忙完,坐下来喝杯茶的功夫,门外便有人跑着进来报信:“楚将军,景宁侯府的人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一听是楚家的人,楚南玥瞬间冷了脸:“景宁侯府同我将军府有什么关系?不见!” 她猜得出楚家突然派人来的用意,也没忘她那个所谓的大哥楚南瑄,现在还被绑在她的营中。 如今又过去好几天,见不到楚南瑄的人,楚家全府上下,现在大概都已经被急坏了吧。 “大小姐!求大小姐见见奴才!家里出大事了!”外面的喊声越来越高。 元骐带着人去驱赶,那报信的人趁人不提防,竟快步跑了进来,直直跪在了楚南玥的面前! “大小姐,二夫人病重,今日还吐了血,怕是不行了!”来人哭丧着脸,看上去很是着急。 “什么?”楚南玥皱起眉。 楚二夫人是她生身母亲,身体一向还算康健,怎么她回来没几日,一下就吐血病倒,还成了病重呢? 这未免也太巧了。 来人看楚南玥没反应,又继续劝道:“具体情况奴才也不清楚。可是大小姐纵然在跟家里生气,也该回去看看二夫人呀!一家人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二夫人昏迷了这么久,她口里念的可都是你的名字啊。” 报信的人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使楚二夫人极有可能是装病,楚南玥也是不得不回一趟了。 朝中对她的非议本来就多,否则又该说她不敬父母,生身母亲病倒都不回家看一眼。 “元骐,备马!”楚南玥命令道。 赶回景宁侯府时,楚南玥的马车与一队人马离府门远远的,便有仆人们出来迎接。 “二夫人现在怎么样了?请郎中了吗?”楚南玥一进门就问。 侯府的管家陪着笑脸,跟在楚南玥身后:“大小姐别急呀,等您亲自去看看二夫人的情况就知道了。” 楚南玥看着管家的表情,那笑意哪里像是府中夫人病重,倒像是有了喜事似的。 她忍着气并未立刻发作,跟着管家一路到了楚二夫人的院落。 楚南玥进了门,见桌上放了碗药,楚二夫人躺在床上,看着回来的她表情是又惊又喜。 “玥儿,你终于愿意回来了。”楚二夫人凄楚的眼神中带着怜爱。 “您不是病得很重,还在昏迷吗?”楚南玥没有走近,而是蹙眉看着桌上的那碗药。 楚南玥由于一直被养在楚大夫人名下,后来又很早就进了军营,实际上和楚二夫人相处极少。 每次回家,楚二夫人也几乎不见自己,更不必提什么母女之间的关怀。 “我是病得很重,咳咳咳……可见到玥儿,就觉得好多了。”楚二夫人勉强地笑着。 “哦?”楚南玥拿起那碗药来,看了看汤色,“但也奇怪了,你既然已经病了好几日,这屋子里竟然一点药味也没有沾染。这碗汤药是刚煎好的吧?成色火候不对,二夫人手下的人,压根没怎么用心啊。” “二夫人?你这丫头被大夫人养了几年,现在都不想再喊我一声娘了吗?你这个不孝女,眼里还有我这个亲娘吗?”听到楚南玥的讽刺,楚二夫人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楚南玥冷眼看着,一个自称重病的病人,现在正指着她的鼻子痛骂她的“不孝”。 “您现在是连装都不愿意再装一下了吗?”楚南玥看着这位她血缘上的母亲,淡漠地开了口。 第十章 我有个条件 楚家特意费了好一番力气将她骗回,如今却连戏也没有做全套。她才只说了一两句话,这楚二夫人就假装不下去了? 楚二夫人听楚南玥语气冷漠,眼神里更像是有着寒冰,与她五年前刚要去从军时的样子,称得上是大相径庭。 楚南玥与楚南芯分明同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现在却看着楚南玥愈发害怕起来。 “玥儿,你究竟是怎么了?从前家里相亲相爱,和和美美的,难道不好吗?”楚二夫人惋惜道。 楚南玥听着她的话觉得一阵好笑,原来那样的日子,在她看来是和谐美满的。 从小,楚南芯想要的东西,她没有一个不让的。楚南瑄要的功名,她一件件为他挣得。 可兄弟姐妹的亲情,楚南玥从未感知过。 “二夫人觉得从前是相亲相爱的吗?”楚南玥问,“我从小被养在大夫人膝下,用楚南瑄的身份在外闯荡,没有真正得到过你们一天的关爱,只是你们楚家的一枚棋子。如今利用我获取将军之位不成,又想让我作为联姻的工具。这样的遭遇,在你看来就是相亲相爱吗?” 楚二夫人一时语塞,好半晌才艰难道:“娘知道,玥儿你这是在怨我,娘都知道。” “怨你什么?”楚南玥反问。 “怨我那时候甘心把你交给大夫人,怨我偏心一直你妹妹。可我当年这么做,也是因为爱你,为你着想呀!”楚二夫人流泪道。 “你说什么?爱?”楚南玥没有半分感动。 上一世相处里,楚大夫人平日里还会装出对自己的关怀,可她的亲娘,这位楚二夫人,从头至尾都没将自己放在心上,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可现在却一口一个爱,这样的造作只让她觉得心凉反胃。 “如果不是当年我把你交到大夫人手里,你会得到你祖父的看重吗?是你祖父悉心教导你,你这才有了如今的功绩!慈母多败儿,你却看不出我对你的一番苦心!你破坏了你祖父和你父亲给你铺的好路,让楚家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楚二夫人忿然道。 “是吗?”楚南玥反问,“那如果我听从侯爷安排,把将军之位给了楚南玥,我会怎样?被你们继续安排人生,嫁给赵靖宇那个废物,了此残生吗?” “楚南玥!你别忘了,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是楚家养大的!你为楚家奉献,都是应该的!”楚二夫人指着楚南玥大声道。 楚南玥想起往事,并不否认:“是,你们确实生养了我,这些我日后会还的。” “好啊,你还记得这些,那你怎么忍心伤了你妹妹,还绑了你的大哥?!”楚二夫人气道。 兜兜转转这么久,楚二夫人终于说出了今日的意图了。 楚南玥还未开口,就听见门外有走路的响声,很快,楚家父子和楚大夫人都走了进来。 “侯爷,若是想找我要人,大可以正面提出来,又何必让人装病骗我回来呢?”楚南玥看着景宁侯,实在为他的手段所不齿。 “玥儿,还没有胡闹够吗?”景宁侯不悦地看着楚南玥,“你从前最是听话,可你看看现在你的样子!你把你母亲气成什么样了?” 景宁侯口中的母亲,并不是指楚二夫人,而是现在满脸泪痕的楚大夫人。 “玥儿,求求你了,我的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了。你大哥的身子一向很弱,那军营里的条件又那么差,又脏又破的,他怎么受得了呀?!快把他放回来吧。”楚大夫人拉着楚南玥的衣服,丝毫没有一个主母的样子。 “我在军营里呆过五年,大夫人放心好了,里面很好。”楚南玥依然不为所动道。 这样的日子楚南瑄呆了不到五天,可她楚南玥呆了五年。 她来这里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听到整家人都三句不离开楚南瑄,一口一句对自己的指责时,原本就寒了的心不禁变得更冷。 “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楚家给你的。”景宁侯冷峻的眼神盯着楚南玥道。 楚南玥毫不惧怕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在战场搏杀五年,一步步往上爬,从未靠过楚家的势力。如今的赏赐,这个将军之位,是我楚南玥自己得来的!” 楚家的一句话,就让这些血汗换来的功勋全归了楚家。那她楚南玥出生入死又算什么?! “楚南玥,你一直绑着瑄儿不放人,难道你真想亲手杀了你大哥吗?”一直沉默的楚大人也开了口。 楚南玥缓缓闭上眼眸,再睁开时,眼里已无任何纠结之色:“我当然可以放了他。” 看见众人脸上都明显变得轻松,她又补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快说吧,只要我们侯府出得起的,你尽管提就是了。”楚大夫人急切地催道。 “我放了楚南瑄,就算是还了你们楚家的生养恩情。从此以后,我楚南玥与景宁侯府再无瓜葛,两不相欠!”楚南玥一字一顿地道。 “不行!放了瑄儿还不够,这些年你在军中的所有人脉,也都要还给楚家。”景宁侯皱眉。 “还给楚家?”楚南玥重复着景宁侯的话,“我的人脉是我为兄弟们出生入死挣下的,什么时候成了楚家的?这个条件,不可能!” 楚家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野心不小啊。一早将自己送进军营,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吧。楚南玥心中冷笑。 此言一出,景宁侯锐利的眼睛望向楚南玥。 五年不见,这丫头比他想象中成长了太多了。原本亲自从小时候顺服的忠犬,似乎已经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一匹嗜血的狼。 楚南玥在堂上来回踱着步,看样子是在等楚家人做出最后的决定。 “我再说一遍,我放了楚南瑄,我与楚家各不相欠!如果不愿意,那就免谈了!”楚南玥看上去已经耗尽了耐心。 看景宁侯不答应,众人都不敢说话,但又都焦急万分。 看楚南玥转身要走,景宁侯急忙喊住了她:“玥儿,你先等等!” 第十一章 吃饭都是在受罪 “想通了吗?若你们答应,现在我就能派人去把楚南瑄从军营接回来。”楚南玥继续道。 楚大人看着景宁侯还不开口,不禁急了:“父亲,您还犹豫什么?快答应呀!人脉事小,瑄儿可是咱们楚家崛起唯一的希望,您不救他,楚家的将来怎么办?” “你住口!”景宁侯怒斥一声。 他实在为这个儿子的不争气而痛惜,眼光如此短浅,他又怎么安心将楚家交到他的手上? 楚南玥有勇有谋,必然会是楚家的助力。就这么放弃了,关系一刀两断,未免太过可惜。 但景宁侯一生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还早早战死沙场,没有留下血脉。如今楚家这一代,只有楚南瑄一个男丁。若还有其他人,景宁侯也不至于让楚南玥从小女扮男装,一切为着楚南瑄谋划。 景宁侯看着众人望着他的迫切眼神,终于妥协般开了口:“好,我答应你,只要放了瑄儿,从此你与我侯府各不相欠!” “好!侯爷痛快!”楚南玥拍了拍手,将周元骐招了进来,“元骐,你现在就去营中提人,亲自把楚南瑄送回景宁侯府。” “是!将军!”周元骐领命离去。 没过半个时辰,周元骐就骑着快马将人领了进来。 楚南瑄身体弱,在军营里一连关了几日,又在马背上颠簸,此时一落了平地,就忍不住吐了起来。 楚大夫人赶紧去扶住人,一边为楚南瑄拍着后背,一边破口大骂:“楚南玥你好狠的心啊你!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就这么虐待他?!” 楚南玥冷漠地看着二人,这几日里,她楚南玥让兄弟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这位大哥,何来的什么虐待?! 楚南玥冷笑一声:“你何不看看他身上可有半点伤痕?现在这个反应,不过是平日里好吃懒做,身体太差的缘故。” 楚南瑄才被关了许久,又遭楚南玥鄙夷,不禁怒火中烧:“你这个楚家的叛徒!祖父费心养着你,就是为了替我卖命的。不认清自己的身份,还敢对母亲这么说话?” 楚南玥眼神一寒,伸手捏住楚南瑄的下巴,略一用力,就听见楚南瑄忍不住求饶。 她勾起红唇,瘆人的话语轻轻吐出:“楚南瑄,看来你被关得还不够。这也实在是怪我,是我对你太过客气了,你的嘴才会这么脏,你还有力气在这里叫。” 下一刻,楚南玥一把松开了楚南瑄,楚南瑄一下子瘫软在地。 而楚南玥则是拍了拍手,仿佛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有些嫌弃。 “元骐,我们走!”楚南玥扭头离开。 一队亲兵气宇轩昂,跟在楚南玥的身后,楚南玥一路走出楚家,再也没有回头。 “祖父!您也不管管这丫头!她从前不是最听您的话了吗?”见楚南玥一走,楚南瑄的跋扈劲儿又来了。 “她现在哪里会听我的话?”景宁侯冷哼一声,“你以后也不必再提她,她已经和我们侯府两清,再无干系了。” “什么?”楚南瑄不明情况,吃惊不已。 “好了,瑄儿,你回来就好,快进屋歇着吧。”楚大夫人低声哄着。 楚二夫人看着院里的人都走干净了,便想着看看旁屋里的楚南芯怎么样了,可还没走进房,就听到楚南芯大声呵斥的声音。 “滚!谁让你们把镜子放在我屋里的?是在故意嘲笑我吗?!都给我滚!” 楚二夫人叹了口气,贴身侍女为她打了帘,她刚一走进屋里,就差点被楚南芯扔出来的铜镜砸到。 铜镜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楚二夫人摸着胸口,惊魂未定。 “芯儿,又在生什么气呢?”楚二夫人坐下,看着一脸焦躁的楚南芯。“刚才你姐姐回来,你怎么也不出来?” “娘,你看看我的嘴,我现在还怎么出门呀?你让我见她,不就是让我在她面前丢人嘛!”楚南芯气道。 当时她与楚南玥争论几句,没想到楚南玥竟然真的拿起针线在她嘴上缝了三针!痛得她死去活来! 虽然事后楚二夫人立刻请了最好的郎中来医治上药,但短期之类伤口难以愈合,她连吃饭都是在受着罪! 更别提她现在看上去奇怪的样子,楚南芯最在意自己的样貌,可现在连镜子也不敢去照了。 楚二夫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二女儿:“芯儿,你快少说几句,你的伤不能总这么乱动,答应娘,好好养着,这样才能恢复得快。” 楚南玥和楚南芯虽是双胞胎姐妹,但楚南玥自小被大夫人养着,她总觉得与自己没什么感情,不如她一手养大的楚南芯贴心。 这次的事,楚二夫人也如往常一样,很自然地偏向了楚南芯这边。 “娘,谁说我不说话就能好得快了。”楚南芯在楚二夫人怀里撒着娇,“您替我好好修理下楚南玥那个贱人,我高兴了,才能好得快呢。” 楚二夫人没有纠正楚南芯不恰当的说辞,反而顺着她,温声安慰道:“娘也想呀!可是你那姐姐翅膀硬了,别说是你娘,就是你祖父也奈何不得。如今和咱们侯府断绝关系也好,你也不用管她,咱们母女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就好了。” “好吧,芯儿不管她了,芯儿只爱娘一个!”楚南芯乖巧地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又聊了好一阵子,等楚二夫人离去,楚南芯瞬间变了脸色。 “你去给我跑一趟。”楚南芯在侍女耳边吩咐道。 “二小姐,您不是说不管大小姐了吗?”听到楚南芯的吩咐,侍女有些吃惊。 “她把我的脸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岂不是便宜了这个贱人?”楚南芯笑着,因为嘴唇的疼痛,她的五官都显得扭曲起来。 “楚南玥!你又是什么货色?!先是毁了我的脸,又将宇哥哥当众退婚,让他下不来台。祖父和父亲放过了你,我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楚南芯摸着自己那张与楚南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恨恶之心愈发浓烈。 第十二章 将军威武! 将军府中。 楚南玥回想着景宁侯的犹豫,她原先觉得在景宁侯眼里,大概只有楚南瑄这一个人是重要的。 可现在看来,极有可能连楚南瑄也并非是他的软肋。 她这位祖父眼中,只有楚家的荣辱兴衰最重要。 若今日不是楚南瑄,而是楚南芯的话,不用想,她这祖父是万万不会答应条件的。 楚南玥长舒一口气,今日自然是没吃到什么亏,恰恰相反,她倒是还因此被提了个醒。 要想牢牢地掌握军队,人脉极为关键。 楚家如此贪得无厌,拼着命都想要占去她的人脉,便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楚南玥原先并不在意所谓人脉,她更没有为着自己的利益与将士们结交。上了战场一道搏杀,便是她楚南玥的兄弟! 但也正是因为她性格豪爽,一向真挚待人,这五年来她在军中积攒下不少人脉。不说是众将士唯她命是从,但也是处处都能说得上话,一呼百应! 可现在楚家在旁虎视眈眈,楚南玥不得不打算细细筹划一番了。 任由楚家的势力埋在军中,是个祸根。 楚南玥想着这几年在景宁侯的安排下,在军中塞了不少楚家宗族里的人。 上一世,她最初也反对过,因为那些人并无真才实学,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在军营里也是一味好吃懒做,并未真去为朝廷拼命。他们只在军营里卖弄人情,收买人心。 可景宁侯痛斥了楚南玥,说她不顾大局,楚家到了他们这一代人丁零落,族中兄弟帮衬,应该感激才是。 楚南玥无法拒绝景宁侯,这才种下祸根,后来给了楚南瑄吞噬自己军营势力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便唤来了周元骐,问道:“朝廷对我的封赏,消息可曾传到军营里吗?” “回将军,军中只听说是楚将军被封为一品宣威大将军,并未提及名字。”周元骐想了想道。 楚南玥听到一喜,军营与朝堂之间消息闭塞,军中与她一起被封赏的将军虽然知道她是楚南玥,但往下官阶略低的,可就不一定了。 而这次封赏的消息,大概是军中将士一听是楚将军,就理所当然认为是楚南瑄,万万想不到他们互换了身份,现在真正得了将军之位的是楚家嫡长女楚南玥。 “好!今晚我们就回军营一趟!我得了封赏,也该告知众将士,大家一同畅饮一番!”楚南玥道。 大军本该于她受封赏的当天就也举行庆功宴,但是军中一批老将军执意要等楚南玥回来才一起庆功。 京郊营帐中。 楚南玥仍是从前那副男子装扮,一身戎装。她轻挑着细眉,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周元骐已奉她之命在军中先行散布消息,言说楚将军受封,第一批要奖赏的必然便是同族的楚家人。 从楚家出来的那批人,听到这消息,早已迫不及待地想来邀功领赏,也沾些好处。 趁着楚大将军的庆功宴还没开始,众人就三五成群,结伴进了将军主帐。 楚南玥看着人已到的差不多了,便假意开了口:“如今本将军得了一品宣威大将军之位,要重塑军营,楚家正是用人之际。可当年楚家进人,错综复杂,总要细细摸清了才好行赏。” 楚家子弟看着楚南玥主动提起封赏,忙上前提议:“将军这还不简单吗?末将们手中都有名册,谁是我们的人,一目了然。” 果真近水楼台先得月,当年想方设法进了军营,遭罪几年,也并没有白受罪。 “好。”楚南玥敛眸望着呈上来的名册,“元骐,快收好了。” 好极了,她原本还想着要多费些功夫,没想到楚家虽然人才不行,但这抢功名的事倒是在行。 “那将军,这封赏的事……”楚家子弟垂涎道。 楚南玥笑:“一切等今晚庆功宴再说吧。” 夜色降临。 将士们点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 楚南玥披着黑色长袍,夜幕掩映之下,颇有将帅凌冽威严之气。 “楚某不才,蒙兄弟们不弃,几年来跟着我在刀尖上讨饭吃。如今得胜归来,皇上已封我为一品宣威大将军,还赐了府邸,赏了金银。”楚南玥声音清亮,“常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在战场上拼了性命厮杀,如今得胜回朝,能与家人团聚。我没有什么能回报诸位,唯有将皇上亲赏的黄金千两分赠给诸位,略表心意!”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全军将士听到楚南玥之言,无不激动万分。 楚南玥看着众人,却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但有一事,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直言相告。我不是楚南瑄,而是楚家嫡长女楚南玥!” 此言一出,军中唏嘘一片,无不震惊万分。 只有楚南玥身边的周元骐与亲兵们面色如常。 楚家子弟也惊恐地望向楚南玥,同为楚家人,更是军中共事五年,他们从不知道楚南瑄与楚南玥互换了身份,这位将军竟是个女子! “楚将军之言,句句属实。”周元骐站了出来。 众将士看是楚南玥亲信出来证实,又见楚南玥今日装束虽与平常一样,但束发已并非男子那般束法,五官也有女子的柔和。 其实仔细看去,楚南玥的身高也确实比其他将领略低,于是便已经信了七八分。 “楚南瑄身体不好,于是我三岁便以男子身份行事,后来更以他的身份进入军中打拼。但如今我已经在皇帝面前禀明此事,诸位也不必有所介怀,一切如旧。”楚南玥解释起原委。 众将士虽不是朝堂中人那般心细如发,但听楚南玥的意思,就连皇帝也并未治楚南玥的罪,反而是赏了她。 又想起大长公主殿下当年也是如此,以女子身份征战沙场。 军中男儿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认准了一点,那就是智谋能力。 楚南玥多次用奇谋歼灭敌军,邺城大战更是我朝以来最酣畅淋漓的胜仗! 而楚南玥不仅有着智谋,还体恤下属,一视同仁,现在还拿出黄金千两赠与他们,而自己分文不取。 第十三章 往她身边塞人了 千金易得,良将难求。 众人都是发自内心地愿意追随楚南玥,报效朝廷。 于是将士们异口同声:“楚将军,我们都只认你这个人!今后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看着军中兄弟振臂高呼,楚南玥眼角微湿,举起酒杯道:“仰仗兄弟们看得起,今后只要有我楚南玥在,便不忘兄弟们今日之恩!”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众将士的呼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军营之中都是一片欢腾景象。 之后楚南玥论功行赏,依照军功给将士们升了级。 “楚将军,您先前说的封赏之事……”一位楚家人站了出来,提醒道。 他是楚家远亲,当时是塞了钱才进了军营,如今是楚家在军中爬得最高的人,不过也只是一个都尉。 此刻见楚南玥赏了很多人,却没有楚家的人,不禁有些愤愤不平。 “请问楚都尉,你在这五年中可曾带领将士们取得过什么战役的胜利,或是亲自斩杀了多少敌军首级吗?”楚南玥看着他道。 楚都尉一时答不上来,想起下午时楚南玥的许诺,便气不打一处来:“可我是楚家的人!你要走了名册,不就是为了封赏我们吗?” “谁说我的目的是要封赏你们了?”楚南玥冷哼一声,“今日拿了名册,我就是为了把你这样的无用之辈驱离我军中!” 楚南玥说话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击得楚都尉后退一步。 他料到楚家一定是生了变故,可没想到同是楚家人的楚南玥会一下翻脸,要将楚家众人连根拔起! 他不由冲到了楚南玥面前,急道:“别忘了就算你虽是个女子,不是你大哥,但你也姓楚……” 楚南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姓楚,但我已经不是楚家的人了!” 楚南玥面对面前的一干将士,认真道:“在昨日时,我便已经与楚家再无干系!如若不信,众位可以亲自问问景宁侯。” “所以从今日起,我军中将士,只有有真本事的人,才能留下!酒囊饭袋者,我楚南玥一个不留!”楚南玥又正声道。 话一说完,楚南玥就转身进了主将营帐,留下那批楚家人颓丧地坐在地上。 景宁侯府。 楚大人得了消息,忙去禀报景宁侯。 好不容易渗入军中的势力,如今都成了废棋。 “你现在知道,失了楚南玥这个人,会有什么后果了吧。”景宁侯看着自己的儿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从前的苦心,儿子都明白了。”楚大人懊悔不已。 要早知道他这位女儿如此不留情面,竟将楚家好不容易经营的势力拔起,他便不该那么轻易就同意与楚南玥划清关系。 “罢了,说到底也是当初送进军营的人不争气。我早已叮嘱过他们,要历练自己,多学多做。可他们呢?一味享受!都是些没用的废物!”想起他在军中投入的金银,景宁侯怒气难抑。 楚大人小心地看着眼色,安抚道:“父亲息怒。为了他们这些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得。” “你也是一样!”景宁侯叹息道,“你不争气也就罢了,瑄儿的身体和前途你要上心!可不要让侯府的百年基业,都毁到了我们手上。” 如今朝中势力暗中风起云涌,他为了侯府未来,也需要做出新的谋划。 将军府中。 楚南玥正在犯着难。 青霜看着桌上品相不佳的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将军,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两日她们努力精进厨艺,可是这功夫可不如喊打喊杀那么简单。 楚南玥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当时招你们入府单看了身手,没想到你们都不精于厨艺,也是难为你们了。” 倒不是她口味挑剔,若只她一个,哪怕还是同军营里一样的饮食,她也不在话下。 可是偌大一个将军府,每日少不得宾客迎来送往,到时候就拿这样的饭菜招待,显得是她楚南玥不知礼数似的。 “那……将军,不如我们再去挑几个合适的?专门负责后厨事宜,其他事用不着她们。”青霜建议道。 见楚南玥点头答允,青霜立刻同周元骐一道出了门。 快晌午时,青霜领回两个中年女子,并两个小丫头。又听说这两个中年女子厨艺精湛,原是从败落的王府里出来的。而那两个小丫头,则是别的府里重新变卖出来的。 楚南玥目不转睛看着她们,没看出人有什么问题。倒是意外地觉得其中一个帮厨的小丫头长得眼熟,但一时又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了。 将军府中实在缺人。楚南玥让她们四人先试着准备了一顿午饭,吃着色香味俱全,手艺老道,也就满意地将人留了下来。 “青霜,她们四个你看着怎么样?”屋中无人,楚南玥问起青霜。 与青霜一批的那七八人,她这几天都是考察过的,算是可信。 但今日新来的四个,她不敢掉以轻心。 在这个关头,楚南玥总觉得楚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青霜想了想,道:“将军,其他三个倒是老实,只有那个叫春桃的小丫头不太对劲。” 楚南玥回想着她眼熟的那个丫头,大概她就是春桃了。 “她是不是不大安分,总在别人的位置上乱翻东西?”楚南玥问。 “真是神了!将军!春桃就是这样的。还不止这样呢,她有几次抢着接过厨娘手里的汤,还打开好几次去瞧,不过都被奴婢发现给及时拦住了。”青霜回道。 汤?楚南玥一下了然。 新进府的人这样没有规矩,并不是没有经验的缘故。十有八九,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在将军府不过几日功夫,就有人按捺不住,往她身边塞人了吗? 楚南玥施然一笑:“为什么要拦?青霜,既然她入府才半日就迫不及待地想动手,那我们就该给她这个机会才是。” “将军的意思是……”青霜的眼睛与楚南玥对视,反应过来楚南玥的主意,忍不住拍了拍手,“青霜明白了!” 第十四章 我没打算放过她 小厨房里,春桃琢磨了一个下午,都没有寻到机会下手。 傍晚时,她想起主子对她下达的命令,心中愈发急切,添柴的手停了下来,站在门口发呆。 “春桃,春桃!”青霜在门外不耐烦地喊道。 “哎!奴婢在!”春桃听到声音,终于反应过来,走到门外。 “将军有点饿了,要两位妈妈做碗银耳莲子羹来。”青霜吩咐道。 “啊,那两位妈妈都不在,由奴婢来做吧。”春桃找到机会,主动请缨。 “这……”青霜装作为难的样子,很快又妥协下来,“真是的,这个关头怎么就没人了呢!将军正等着吃呢,你做也行!快点啊。” “是!奴婢马上就好。”春桃点头。 青霜出了小厨房,春桃就添柴熬起了莲子羹,快熟时,她连忙偷偷打开一个小瓶,往里面倒了些粉末。 待做好了,便亲自端给了楚南玥。 楚南玥正拿着一本兵书钻研,看到春桃跪在地上,便扬了扬手:“先起来吧,放到桌上,我过会儿再吃。” 春桃想着早点完成任务,不由着了急:“将军不是饿了吗?还是早些吃吧,温度正好。再放下去,这莲子羹就不好喝了。” “可我又不想喝了。”楚南玥放下书,不悦地望着春桃。“我喝与不喝,需要你教我吗?你从前的主子就是这么教你冲撞主子的吗?” “奴婢知错了!”春桃见楚南玥发怒,吓得僵在原地。说到底楚南玥是一个将军,与府里非打即骂的小姐不同,惹恼了她是会杀人的! “你叫春桃是吧?看你忙了一整天,吃饭了吗?”楚南玥突然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温和地问。 “回将军的话,还没有。”春桃不明所以,老实回道。 楚南玥将桌上的莲子羹推了过来:“那你一定饿坏了,这莲子羹赐给你喝了吧。” “奴婢不敢!”春桃吓得嘴唇发抖。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不用怕,我也经常给青霜赏赐,她就没有你这样胆小。”楚南玥笑道。 “可是……这是给将军的,我怎么能……”春桃说话直哆嗦。 “给你你就喝!若你不喝,本将军才会生气!”楚南玥没了耐心。 春桃端起莲子羹,双唇抿在碗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看了出来,楚南玥多半是已经察觉了。可要她喝下莲子羹,她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楚南玥依旧不为所动,只见春桃终于受不住压力,跪倒在地:“春桃是听命他人,逼不得已,求将军恕罪!” 青霜走过去拿走莲子羹,用了银针试毒,向楚南玥禀告道:“将军,这莲子羹里确实有毒,还是一种江湖常见的毒药,粉末状无色无味,能溶于水,服食者三日之内,容貌尽毁,且无药可医。” 要毁掉一个女子最为看重的容颜,其心思之歹毒,昭然若揭。 “你的主子真高明啊。”楚南玥啧啧叹道。 她站起身来,看着跪倒在地上的春桃,眼神渐渐透出了寒意。 青霜手中的匕首抵住了春桃的脖颈:“说,你是谁派来的!” “不……奴婢不能说!”春桃想了想自己的结局,拼命地摇了摇头。 “那让我来猜一猜。”楚南玥走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春桃眼神闪躲,只听见楚南玥笃定地开了口:“是我那好妹妹派你来的吧。” “怎么会……”春桃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将军?”青霜显然也吃了一惊,“您还没审问呢!” “不用审问。”楚南玥漠然道,“能对我的容貌如此痛恨的人,世上除了楚南芯,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若真要说个理由,我从军前见过楚南芯,对她身边的侍女都有点印象。” 当时她外出从军,自然放心不下唯一的妹妹,对着楚南芯的侍女们叮嘱了许多,连她们的面容都熟悉。 可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里用上。 “楚将军饶命!是二小姐逼着奴婢做的,她平时在府里,就对着奴婢非打即骂。她让奴婢在闹市里等着,将军府来了人就主动上前。如果奴婢不做,她会打死奴婢!”春桃哭了起来。 “行了,我当然不会杀你。”楚南玥最烦女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此刻更是头疼。“楚家你是回不去了,但我也不敢用你,你还不如换个地方生活。” 说着楚南玥便让青霜拿了银子,送春桃离开,春桃千恩万谢着走了。 “将军,您就这么轻易放人走了,那这人证可就没了。”青霜大为不解。 “你以为送到楚南芯面前,她就会认罪吗?”楚南玥反问。“这丫头并非她的心腹,而且已经转卖了出来。到时候她只要一推,自然一干二净,你挑不出错来。” 青霜气愤起来:“那咱们就这么放过楚南芯吗?” 楚南玥看着桌上的碗,莞尔一笑:“我没打算放过她。不给她一点惩罚,她大概学不会老实做人。” “那将军可是要让她自作自受?”说着,青霜将春桃留下的小瓶拿了起来。 “不用!”楚南玥摇头道。 用计谋毁掉一个女子的容貌,这种腌臜事,她楚南玥不屑于去做! 青霜听出她的意思,便建议道:“将军,那不如青霜给您出个主意?” 景宁侯府。 是夜。 楚南芯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梁上隐约有人影闪过。她沐浴完毕,吃了盏桌上的茶便去睡下。 第二日。 还没天亮,楚南芯便觉得嗓子干得冒烟一般,口渴不已。 她急着喊人倒水,喉咙一个滑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楚南芯清了清嗓子,最终终于发出了粗糙的嗓音,顿时被自己吓得哭了起来。 外面的侍女听到响声,赶紧进来查看,见楚南芯突然嗓音沙哑如壮年男子,急忙跑去给楚二夫人报信。 “二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她……” “芯儿她怎么了?”楚二夫人的心都揪起来。 “她的嗓子不知道为什么,说话像个男人,现在好像快发不出声了。”侍女哭着回道。 第十五章 你是对景宁侯的决断不满? 楚二夫人最是将楚南芯视为掌上明珠,一听到楚南芯有个好歹,急得赶紧遣人去请了郎中。 侯府到底是显赫人家,自家府里就有医术精湛的郎中,楚二夫人将人唤来,二人同往楚南芯房中。 “娘……”楚南芯的眼睛都已哭红,嗓子沙哑一片,勉强能听清说了什么。 楚二夫人看在眼里如五雷轰顶,昨日还好好的女儿,怎么就成了这样? “先生快看看,我家芯儿到底是怎么了啊?”楚二夫人坐在床边,已经心急如焚。 大夫用丝线诊着脉象,低声道:“楚二夫人,二小姐这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毒。” “中毒?!”楚二夫人惊呼。 “是中毒,倒是并不那么严重,二小姐这嗓子半月不可发声,老朽给开上几服药吃上,半月后就可恢复说话。”郎中回道。 楚二夫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赏了郎中银两,叫侍女将人送出府。 “母亲,是楚南玥!一定是楚南玥给我下的毒啊!她想让我死……”楚南芯哭闹道。 她派出去的人一直没回来,多半是被楚南玥发现了,现在楚南玥是来报复的!一定是! “是她?”楚二夫人惊讶,“玥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这次回来后,楚南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怎么认楚家人了。但是依照楚二夫人往日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这么平白对自己妹妹下毒的。 “母亲!您现在是站在给我下毒的人那边了吗?”楚南芯气道。“您忘了之前楚南玥缝我嘴的事了吗?母亲,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楚南玥针对我还有什么理由吗?母亲,她就是恨我!就是嫉妒我比她更受母亲的宠爱!” 都是因为楚南玥!最疼她的祖父这一次对她的伤竟连问都不问,父亲和大夫人也只是偶尔看过两次。 全府上下,最终只有楚二夫人,也就是她的亲母时时牵挂着她。 “狠心的丫头!”听楚南芯这么一解释,楚二夫人也相信起来。“她再嚣张跋扈,也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治不了她?!” 楚二夫人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楚南芯,忍不住心疼:“芯儿,娘给你做主!我们这就去找她!让她给你赔罪!” 楚南芯一听楚二夫人会为她撑腰,也就没了最后顾虑,点了头。 楚家备下车马,楚二夫人与楚南芯一道来了楚南玥府上。 刚到了府门外,二人就被拦了下来。 “楚将军有吩咐,没她的命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府!”周元骐正声道。 楚二夫人听到那句闲杂人等,气得快要昏死过去。 “我是楚南玥她母亲!她也不让进吗?”楚二夫人轻蔑地望着周元骐,“你一个下人,老实禀告你家将军就好了,别自作主张!” 她这个女儿是真的风光了!做了将军,有了府邸后,就拿起架子了。 “原来二位是楚家的人。”周元骐拱手,“抱歉,那就更不能让二位进去了。将军吩咐过,楚家的人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见。” “是我当年怀胎十月生了她!”楚二夫人怒目圆睁,“她这个不孝女!行!她不见我也可以,但是她给她妹妹下毒,做出这样的事,楚南玥必须出来给她妹妹一个说法!” 听到楚二夫人对楚南玥的指控,周元骐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漠然重复着方才的话:“将军不会见的,二位还是请回吧。” 见不到楚南玥,楚二夫人索性当街喊了起来:“瞧瞧我们当朝一品宣威大将军!当了官,忘了自己的家人,如今连亲妹妹都狠心下毒!我这当娘的来讨个说法,她连门都不让我进呀!” 周元骐皱眉:“楚二夫人你这么喊,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身为侯府二夫人,当街破口大骂,简直如同泼妇一般。 “我才不管什么身份,我只要见楚南玥!”楚二夫人继续大喊着。 “来人,把她们赶走!”周元骐命令道。 府门外的亲兵上前驱离,而楚二夫人和楚南芯则死活站在那里不走。 “将军有令,请她们进来。”青霜走了出来,通传道。 楚二夫人得意地看了周元骐一眼,而后带着楚南芯一起进了府。 “这大早上的,楚二夫人来我府门外大喊些什么?”楚南玥坐在太师椅上,睥睨着走进来的二人。 “没有礼数!我是你母亲!我进了屋,你还没事儿一样坐在那儿,不起来给我上茶?”楚二夫人看着她那大女儿可能眼里压根就没她。 “没记错的话,是你当初求着我放了楚南瑄,是你家景宁侯答应了我以后与楚家恩断义绝,再无干系。难道你不是楚家的人?”楚南玥好笑地看着二人,她将语气略扬,又问,“怎么,你是对景宁侯的决断不满?” “没有。”楚二夫人连忙否认。 她没想到楚南玥会给她安这个罪名,不满景宁侯……她的夫君尚且不敢,她又怎么会? 可就这样被楚南玥呵退,难免没了脸面,于是又愤愤道:“即使没了名义上的关系,可看血脉,你和你妹妹可是双生姐妹,血浓于水,你就这么给她下毒,害她失了声,不怕楚家祖先给你降祸吗!” “真正该被楚家祖先唾弃的,恐怕是你这位好女儿才对。” 楚南玥还未说话,只听一道男子的清亮声音传来,抬眼瞧见,来人正是东陵烁。 “参见六殿下。”楚南芯看是当朝六皇子东陵烁,吓得急忙拉着楚二夫人跪了下来。 “六殿下怎么来了?”楚南玥也站了起来。 依照礼法,多人同在一室时,地位最高者应坐在上座。 东陵烁却摆摆手,在楚南玥的身旁坐下,缓缓道:“凑巧路过楚将军府上,听见里面正吵得热闹,于是进来瞧瞧。” 又是路过,又是凑巧,楚南玥心中了然,但并不打算戳穿。 但既然东陵烁主动掺进来,就意味着他决意要管此事了。 于是楚南玥不再询问,而是等着东陵烁的开口。 第十六章 你倒是用心良苦 青霜上前给东陵烁沏了茶,而堂下跪着的两人,东陵烁迟迟也没有让她们起身。 等手中的茶喝了半盏,东陵烁像是才发现一般,扬了扬手:“快起来吧,荣生,你怎么不提醒我?” 荣生在旁看着自家殿下,这明里笑暗里坏的风格,真是太可怕了…… 楚二夫人和楚南芯的腿早已僵了,此刻终于能够互相搀扶着起来。 “说到哪里了?”东陵烁状似好奇地问道,“楚二小姐好像是有什么委屈。这样好了,既然碰上了,你们不如让我来主持这个公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让我来评判评判。” “那就多谢六殿下了。”楚南玥依旧泰然处之,并没有什么波动。 “多谢六殿下。”楚二夫人和楚南芯见东陵烁主动提出,自然不好拒绝,于是只能同意。 “楚二夫人,你要让楚将军向二小姐赔罪,可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正式询问,东陵烁收了方才的闲散,端起了严肃表情。 “回六殿下,楚将军刚回来时,就曾用针缝过小女楚南芯的嘴。今日她更是不顾姐妹之情,给芯儿下了毒,芯儿如今半月都不能说话了。”楚二夫人看着楚南芯流了泪,“六殿下明鉴,可以看看我女儿的伤势。” “有这回事吗?”东陵烁转头问起楚南玥。 “楚南芯当众侮辱我军将士,我才代景宁侯处置。至于楚南芯中毒……我并不知情。”楚南玥回道。 东陵烁点了点头:“我朝最尊敬武官,既然是楚二小姐侮辱将士在前,那楚将军出手惩罚,杜绝楚家生祸,楚家应该感激才是啊。” “可是!芯儿中毒楚南玥不可能不知情!”楚二夫人急道。 东陵烁看着这位楚二夫人,分明两个女儿都是她所生,可竟偏心至此,实在可叹。 他略想想从前楚南玥在家中的遭遇,心里便极为不快,眼神也跟着变为阴鸷:“证据呢?证人呢?楚二小姐在侯府中毒,最应该审讯管教的,是你侯府自己的下人,而不是来将军府胡闹!” 楚二夫人被呵斥地噤了声。 只听东陵烁忽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们没有证据,就来污蔑楚将军下毒。可楚二小姐就不同了,楚二小姐给楚将军下毒的事,可是人证物证俱全啊。” 闻言,楚南玥有些意外地望着东陵烁,不知他是何时去调查了此事。 “什么?殿下是说芯儿给楚南玥下毒?”楚二夫人吃惊地望着楚南芯。 楚南芯说不出话,只有含泪不停地摇头。 她心里心虚极了,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进六殿下的耳中的,但是如果她现在承认了一切,就在楚南玥面前再无翻身之地了。 楚二夫人看到楚南芯的反应,吃了一剂定心丸,坚信道:“芯儿她不可能的,不可能!” “来人。”东陵烁拍了拍手。“带上证人。” 话音一落,春桃与一个中年男子就被东陵烁的人押了上来。 “楚二小姐,你可认识这个人吗?”东陵烁让荣生将男子蓬乱的头发拨开,缓缓问道。 看到楚南芯摇了摇头,东陵烁又指着旁边跪着的侍女春桃,而楚南芯则摇头得更加厉害。 身旁的楚二夫人已经认出了春桃是楚南芯身边的侍女,此时不可置信地望着楚南芯。 “瞧着楚二夫人还不知道吗?”东陵烁怜悯的眼神落在楚二夫人身上,“是这样。这个男人是在江湖上以制毒药为生的,楚南芯亲自去他那儿买了能够使人毁容的毒药。又派自己的侍女打入将军府,伺机下毒。” 说到这里,负责押解他们的荣生面露凶光,二人哆嗦着就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干净。 “如果真是芯儿下毒,那楚南玥的脸为什么没事?”楚二夫人脸色难看起来,可她本能地选择了维护楚南芯。 “因为我没有那么愚蠢。”楚南玥淡淡回道。 青霜将那毒药的瓶子送到东陵烁的手上,也帮腔道:“六殿下说的没错,是将军不想闹得太难看,这才没有去侯府找说法,还放了春桃离去。” 不想东陵烁却不愿楚南玥受下这个委屈,暗中调查此事,不禁追回了春桃,还查出了制毒的人。 “芯儿,真是你给你姐姐下毒的吗?”到了这个地步,楚二夫人已经相信了东陵烁。 原来楚南玥会教训楚南芯,是因为楚南芯已经冒犯了她。就这么派人去将军府,还被人抓到,楚南芯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子…… 可事情一旦闹大,楚南芯被交到官府那里,又会受多少罪呢? 至于楚家父子,原本就已经对近日的楚南芯有了不满,这一次又会怎么看她? 楚二夫人心急如焚,情急之下,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芯儿年纪小,不懂事,一时糊涂才酿成大祸,只求六殿下能网开一面,不要处置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倒是用心良苦。”东陵烁狭长眼眸仍带着寒意,这时候不关心楚南玥的情况,倒是没忘记给楚南芯求情,真是世间少有的“好”母亲。 东陵烁忍不住细细望了眼楚南玥,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继续道:“一切处置,还是都看楚将军的意思吧。” 他放心将此事重新交到楚南玥的手里,正如楚南玥方才没有阻止他,任由他出面为她主持公道。 楚二夫人跪在地上,面容凄楚:“玥儿,娘求求你,求求你好吗……芯儿中毒的事我们也不追究了,你放芯儿一次吧,求你……” 如过去十八年来一样,一有事情,楚二夫人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让她像个大姐的样子,让着她。 楚南玥闭上眼睛,觉得有几分悲哀。 如果说此前她还对楚二夫人有一丝不该有的眷恋,那么现在,她已经觉得即使是多看这两人一眼,对自己都是一种嘲讽。 有一瞬间,她想要上一趟官府,让楚南芯定下罪名,或下狱或其他,总之冲一冲前世她对楚南芯的恨。 可理智促使她冷静下来,做出了决定。 “好,这一次我便放过她。”楚南玥最终说道。 第十七章 大局考量,你无错 楚南玥在朝堂未稳,一旦这件事情上了公堂对簿,那必然又引起众臣的不满。 她纵然没错,也会惹上对母冷情,苛待家人的骂名。 而且她已经私下教训过楚南芯了,没必要再继续纠缠在这件事上。 楚二夫人喜极而泣:“玥儿,娘谢谢你!娘就知道你不是狠心的人。” “最后一次,楚二夫人平日还是对楚南芯悉心管教为好,若真有下一次,我绝不手软。”楚南玥警告道。 楚二夫人一见楚南芯没事,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她只怕楚南玥后悔,没再多说两句,就带着楚南芯告辞,一路灰溜溜地回了侯府。 楚南玥看见二人离去,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了些,挑眉望着坐在那儿的东陵烁:“事情已经了结,六殿下平日日理万机,还不走吗?” 东陵烁轻笑:“劳楚将军挂怀,我过会儿便走。” 楚南玥心中不由一记白眼,她只客气了一句,这东陵烁还真会接话。谁又挂怀着他了? 而她又想起今日东陵烁跑来这一趟,又为她出头,不禁话语客气了些,认真道:“今日的事,谢谢六殿下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东陵烁的眼神如水般柔软。 可楚南玥却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坚定,像是一团温暖的火,想要团住她这颗冰封的心。 她几乎找不出话来回东陵烁,而东陵烁则小心翼翼地问着她:“楚将军……今日是在难过吗?” 楚南玥明白了他的意思。 依照寻常人家,自己所有的亲人心里都没她,就连亲生母亲也一味偏心,不顾她的感受。或许在东陵烁眼里,自己是会崩溃的吧。 楚南玥更是隐约记起,这一年与东陵烁共事时,他们偶尔提及家人,自己每回表达的也是对家人的想念与担忧。 可是没人知道,她楚南玥是个死而复生的人!是在亲人的利用之下凄惨死去,极尽悲凉的棋子。 那么,如今这样的反差,东陵烁能理解吗? 楚南玥深吸了一口气,道:“从前之事,多非我所愿。我如今脱离楚家,为自己而活,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没什么难过不难过的。” “那便好。”东陵烁神色轻松了许多。 楚南玥意外:“你不会觉得我无情无义吗?” “这几日我也算是见了楚家人几次,他们的为人我已经摸清了七八分。我关心的只有楚将军的心情,他们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东陵烁坦然道。 楚南玥听得前句,只觉得东陵烁心思缜密,观察细致。而她听到东陵烁的那句“关心”,便又隐约察觉到一丝莫名的暧昧,忙换了话题:“那我轻易放过了楚南芯,你也不会觉得我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吗?” “处置人简单,但楚南芯还代表着景宁侯的脸面。”东陵烁会意一笑,“为大局考量,你,无错。” 听到东陵烁处处都与她相通契合,知她心思,楚南玥不由愣在了那里。 东陵烁与她不过是共事一年,她此前也未发觉东陵烁的特殊。 她重活一世,已经看清了太多的事情,也看淡了很多。她做的事,也不再奢求会有一个人全然站在她这一边,彻底明白她的心境。 “楚将军,我有一言一直想嘱咐将军,但未得机会,今日请将军一定听我说。”东陵烁关怀地望着楚南玥。 楚南玥想起自己数次拒绝了东陵烁的帮助,又看他态度恳切,心便是一个松动:“好,六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东陵烁道:“我与楚将军在军中共事一年,楚将军的兵法如神,领军打仗不在话下。但将军不要忘了,战场之上,主将只需要对敌军使心计,军中将士之间,反而是关系简单。” 说到这里,东陵烁严肃了几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但到了朝堂之中,文武百官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楚将军征战在外,或许并不了解。可风起云涌之时,一切谨慎为上。” 楚南玥听在耳中,隐约觉得东陵烁是在暗示什么,可她对时局不够熟悉,又不便多问,只好先点了点头。 “六殿下的提醒,我都记下了,多谢。”楚南玥言简意赅。 东陵烁正要再说什么,堂外忽然跑进来一位侍卫,在他耳边汇报着消息。 楚南玥看到东陵烁脸上的笑意消失,面容冷峻不少,便起了好奇之心:“京中发生什么大事了?” 东陵烁并不见外,直接向她说道:“今日有大批难民涌进城里,引起很大骚动。若不出所料,明日早朝之时,就有人会上奏此事了。” 翌日朝堂上。 皇帝脸色阴沉。 今日刚一上朝,果真有文臣上奏,言明京城中难民成患,需要整治。 原来这五年来战事不断,百姓本就生活艰难。现在南方突然有了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当地百姓无法生存,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别处。 而京城在众多城池中往往赈灾力度最大,粮仓最多。于是这些难民也就都汇集到了京城里,或以乞讨为生,或仰仗朝廷开仓赈济。 可是人一旦多起来,又没有组织性,就容易生出祸事。 难民身上多有疾病,四处跑着很可能会传播瘟疫。有些穷凶极恶之徒,也趁乱行凶,偷窃财物米粮。 而最重要的是,京城粮仓也同样有限,看着不断涌进的难民,谁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众位爱卿,依你们之见,这难民之患,该如何化解呢?”皇帝问道。 堂上文武百官先是议论一阵,而后逐渐安静了下来。都知道问题棘手难办,不敢轻易站出。 最终景宁侯第一个站了出来,建议道:“陛下,据老臣了解,那些难民他们做事没有底线,也不守国法。京城贵为一国之都,难民不能在京城久留,引起更大骚动。臣请求亲自带人将如今城中的难民都一一驱离,以绝后患。”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并未开口,似乎是在思忖办法的可行性。 而朝中不少大臣,都赞同地点着头,认为楚侯爷的方法能够有效治理难民之患。 第十八章 打朝中文臣们的脸 看朝中局势,楚侯爷已经稳操胜券,只等皇帝亲自点头。 而正在此时,楚南玥上前一步,道:“景宁侯的对策,末将认为有所不妥。” 话音一落,景宁侯的脸上已经不好看起来,朝中皆知楚南玥与楚家翻了脸,现在又在朝堂之上公然反对他,他已经觉得失了颜面。 礼部侍郎王大人隐隐不满:“楚将军是武官出身,但应对难民问题是文官的长项,您公然反对景宁侯,难道有什么良策吗?” “建言献策,不分文官武官。”皇帝直接将礼部侍郎拂了去,“楚爱卿,你认为景宁侯的对策有何不妥,不妨一说。” 楚南玥知道景宁侯多年在朝中都有声望,如今如果不真正驳倒景宁侯,那百官必定不服。 于是楚南玥正声回道:“难民一事,并非那么容易解决,实际上是宜疏不宜堵。景宁侯之策只能管得了一时,若将难民驱离京城,京城确实无事,但难民也会继续涌进其他城池,所到城池,皆会如今日之京城。” “这确实是个问题。”皇帝点了点头,又转身向景宁侯道:“楚将军提出的意见,景宁侯可有什么反驳的?” “皇上,如今只论京城,更何况京城是一国重心,若纵容难民,只怕是连京城的安宁也保不住,又说什么其他。楚将军这是妇人之仁,不愿做这个恶人吧。” 景宁侯望了一眼楚南玥,又主动请缨道:“楚将军不愿,但老臣却愿意。京城百姓可是陛下的臣子啊。陛下,老臣请命,由老臣负责清理难民出京,先还京城百姓一个安宁。” 朝中重臣,也都家在京城,因为这两日家中备受难民一事的侵扰,早已心里积了怨气,对突然涌进来作乱的难民没有丝毫好感。 楚南玥轻轻拍了几下手掌,应道:“皇上,景宁侯说得好,京城百姓是陛下的臣子,需要一个安宁。但末将却也知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使是难民,也同样是陛下的臣子啊。” 楚南玥的话提醒了皇帝。方才的他甚至有些动摇,因为楚侯爷的方法见效快,雷厉风行,又有楚侯爷亲自带人去,或许用不了三五日,这京城的难民之患便可结束。 可转念一想,他这样的做法,若传至天下人口中,他又会留下怎样的名声? 于是皇帝威严道:“楚将军说得有理,朕也从未想过要放弃朕的子民,若真那么容易治理,朕今日也不会让众位爱卿集思广益了。” “话虽如此,可楚将军一直都是在挑景宁侯的不是,也并未有什么良策啊。”堂上的大臣们暗暗不服。 楚南玥一个武官,虽品阶高,但如今没了战事,也该自觉地低调些,退到后面。 可楚南玥倒是好,一下子驳倒了楚侯爷,其实也是在打朝中文臣们的脸。 面对大臣们的敌意,楚南玥反而没被吓到,不卑不亢道:“启禀皇上,末将方才其实也想出一计。” “楚将军快讲!”皇帝听了好一阵楚南玥的驳斥,此刻一听她果真有良策,一时有了精神。 楚南玥略一清声,缓缓道:“陛下,说起来,难民之患,是因为这几年战事不断,今年南方又有了旱灾。若想根治难民之患,就不能顾左右而言他,应当直面连年战争给百姓带来的问题。常言道仓廪实而知礼节,难民们饥寒交迫之下,只能铤而走险。而百姓正是因为相信京城,相信陛下,才远道而来,聚在京城。由此可见,朝廷该做的,不是对待仇敌的驱离,而是拼尽全力的赈灾。” 楚南玥一番话慷慨激昂,正是为百姓发声。 而百官听到如此直露的话语,都默而不言。 正是静寂之时,忽然听见一阵清亮的掌声,众位大臣四下查看,才发现是站在列队之前的六皇子东陵烁。 东陵烁上前一步,满目赞赏之色:“楚将军这一番言论,正是忠言逆耳。” 楚南玥倒吸一口气,方才她只顾将心中所想全然说出,倒是忘记这样的话并不一定是天子会喜欢听的。 东陵烁的话是赞赏也是提醒,她忍不住偷偷去看皇帝的脸色,幸而皇帝面色如常。 皇帝思忖道:“楚将军说要赈灾,可据朕所知,这粮仓之中,余粮并不多,要从别处调粮,只怕时间上也是来不及。楚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楚南玥莞尔一笑:“朝廷虽然无粮,但军营却有粮草。” 朝廷军队大胜敌军,缴获敌军大量军械与粮草,只是粮草当时算不得什么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于是也并未特意提过。 不想这几日突然有了难民之患,粮草可谓是最好的救急之物了。 “原来楚将军一开始那么斩钉截铁,是因为早有计策。”皇帝听来觉得可行,也不禁缓和了脸色。 景宁侯立刻反对:“皇上,即使粮草充裕,也无法根治难民之患,难道要朝廷一直白养着那批难民吗?” “自然不用!”楚南玥回得干脆,“皇上,赈灾只是末将的初步设想,至于各方协调,末将也有了主意,只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她说着,便跪了下来:“末将请命,由末将负责赈灾事宜,势必还京城一个安宁,也给难民们一个交代!” 皇帝扫视着阶下群臣,即使他们有所异议,可又无法提出更好计策,反观楚南玥之计,倒是值得一试。 于是皇帝道:“事到如今,只有楚将军和景宁侯献出计策,而景宁侯之计,朕并不看好。所以朕决定,将此事交与楚将军处理!” 景宁侯闻言,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皇上,楚将军征战沙场,可从未参与过朝堂事宜,只怕会……”一位景宁侯提携上来的大臣上前道。 他还未说完,只见东陵烁主动站了出来,道:“父皇,儿臣愿意从旁协助楚将军,共治难民之患。” “好,朕允了。”皇帝点头。 楚南玥在战场的运筹帷幄,皇帝有目共睹。但论起楚南玥的治理能力,皇帝心中确实也存有疑虑。 诸皇子中,东陵烁最为稳重,有他在旁协助必然是如虎添翼,皇帝因此而放心下来。 第十九章 等着楚南玥放粮 下了早朝,景宁侯走得极慢,他一瞧见楚南玥出来,便停下脚步,原来正是为了等楚南玥。 楚南玥蹙眉,正欲装作没看见般擦身而过,被景宁侯一下拦了下来:“等等!楚大将军,没想到楚将军这个连亲人都可抛弃的人,竟还会关心难民的死活。” 言外之意,是在反过来指责楚南玥的不是了。 “楚侯爷说得哪里话?”楚南玥笑,“楚侯爷不在意难民生死,也不在意亲人,这等铁面无私,才是让我等佩服!” “你!”景宁侯气结,“我已经看出了,楚将军今日朝堂之上与本侯针锋相对,是还恨着本侯吗?” 他心中明白,多年来将楚南玥作为一个楚家的工具来培养,楚南玥现在明白过来,如今一朝又有了身份地位,反过来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景宁侯言重了。”楚南玥双眸冰冷淡漠,“既然已经两清,那么我也并不会针对侯爷。难民是陛下子民,我仰仗陛下信任,尽心为陛下分忧,那是应该的。” “好!”景宁侯冷笑,“那本侯便拭目以待,等着看楚将军如何为陛下分忧!” 那群早已丧失理智与道德的难民,会听她楚南玥的话吗? 说完,景宁侯便愤然拂袖而去。 楚南玥略一敛眉,也正要离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声音。 “楚大人等等。”原来是东陵烁。 东陵烁快步上前,与楚南玥并肩而行。 楚南玥想到朝堂上的那番维护,便先开了口,感激道:“六殿下原不必蹚这趟浑水,我可自请同户部的人一起赈灾。” 东陵烁笑:“这是你回朝后处理的第一件事,若户部的人有心不配合你,倒成了你的过错。而我们共事过,多少是有着默契的。” 楚南玥听着有理,又抬眼望见东陵烁眼神澄澈中满含暖意,恰如渐渐升高的太阳。 她一时发怔,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着并不开口。 “楚将军可是要回将军府?与我恰好顺路。”东陵烁又主动问道。 何来顺路呢?东陵烁的府邸,可是与她的将军府在两个方向。 然而楚南玥并不点破,只平静道:“多谢六殿下好意,但我是要去京郊大营,要先将粮草调回。” 东陵烁只好作别:“好,那明日开仓赈灾之时我们再见。” “六殿下慢走。”楚南玥道。 与东陵烁分别,楚南玥骑上乌云踏雪直往京郊大营而去。 周元骐已经等在那里,粮草零零总总加在一起算是不少,负责运送的车马已经备好。 “本将奉皇上之命,将我军粮草运入粮仓,明日开仓放粮!”楚南玥高声说道。 将士们随声动身,将粮草装车,楚南玥骑马走在最前,周元骐领两路亲兵在沿途护送。 而沿途便遇上许多分散的难民,即使望见是朝廷的军粮,竟也无所顾忌地想要涌上前去夺点粮食,但都被亲兵们一一拦住了。 楚南玥深知,此刻运粮途中如果停下,很容易引起骚乱,得不偿失。于是狠心让队伍继续前行,将难民拦在外围。 好不容易到了粮仓,将士们合力将粮草尽数搬运进去,楚南玥不放心,又留下一批人专门负责看守。 粮仓外,楚南玥命人写了告示,许诺明日卯时,准时开仓放粮,难民每人皆可领粮。 消息一下,便一传十十传百,难民半夜里就已经齐聚在前面,等着楚南玥带人放粮。 次日卯时。 刚至破晓,一轮红日自东方冉冉升起。 楚南玥与东陵烁坐在粮仓之外,而周围围站着的难民们吵吵嚷嚷,秩序混乱不堪。 “大家安静!今日来的是一品宣威大将军,和当朝的六皇子殿下,皇上隆恩,马上便会开仓放粮,大家不必着急。”周元骐先来维护秩序。 楚南玥见周围声音小了些,便正声道:“想必众位当中有不少人,昨日就已经看见了,朝廷已经备下不少粮草,大家一定是够的。但若是互相推搡,吵闹,就是耽误了后面的别人得粮,如果想早点领到,就请众位稍安勿躁,排队领粮。” 在这个关头,说什么漂亮话也是无用的,反而有可能让人群更加不耐烦。而楚南玥三言两语说清其中利害,就是为了让难民们稳定下来情绪。 为了早日领到粮食,难民们终于自觉地排了队。 “开仓放粮!”楚南玥一声令下。 将士们分为三拨,一路将熬好的米粥、新蒸的馒头按份发给难民,难民先解决了目前的饥饿,情绪有所平复,便可去另一路那里领来米粮。最后,还可去东陵烁府中的人那里领得御寒的新衣。 看着赈灾事宜有秩序进行着,楚南玥与东陵烁二人都轻松下来。 “楚将军果然心细,我昨日还想,军粮或许未必能解近忧,今日便看到楚将军已经提前命人熬好米粥,为难民们备好了饭。”东陵烁道。 楚南玥反夸东陵烁:“军粮是众将士搏杀换来,实际上将军府并未花费半钱银子。而六殿下却是用自己府上的银两为难民买来新衣,可敬可敬!” 难民们吃饱穿暖,一洗刚进城时的“穷凶极恶”的样子,都恢复了往日平民百姓的安分。 二人正看着赈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忽然,人群中有一阵骚动,楚南玥心中一紧,以为是难民们有了争执。 正要走近去看,楚南玥便被东陵烁止住了,拉在身后,东陵烁低声道:“不要靠近,是有人病倒了,看样子有可能是瘟疫。” 楚南玥倒吸一口冷气:“不行,现在人群太过密集,必须尽快将有病者隔离医治,尽早弄清是什么病症。” 而这个消息也不能大肆宣扬,否则人群一定会乱。 于是东陵烁先带了几个侍从,大家身上做了些防护措施后,才进入人群将病人抬了出来,先送去了京城最大的医馆,寿安堂。 楚南玥留在当场,和周元骐一起细细排查有可能同样患病的难民。 她心中不断祈祷,只希望并非瘟疫。没过一个时辰,东陵烁派人传信,要她同往寿安堂。 楚南玥未犹豫片刻,便将这边赈灾事宜交给周元骐,迅速往寿安堂而去。 第二十章 回乡重建家园 寿安堂里。 东陵烁坐在上座,正与寿安堂的坐诊大夫商讨着什么,看见楚南玥进来,他才缓和了神色。 “不是瘟疫,是风寒。”东陵烁瞧见楚南玥眸中的担忧,急忙先说道。“但是人数看来不少,有些还有加重的趋势,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出事。” 风寒也有传染的可能,加上难民居无定所,都是聚在大街上,一旦大规模传染,恐怕就无法控制了。 “楚将军,六殿下,你们刚才送来的那个人,草民已经救回来了。”坐诊大夫道。 “多谢先生妙手回春。”楚南玥喜道。 坐诊大夫为难起来,道:“楚将军,六殿下,草民知道你们是在赈济难民,是一番好心。可是草民开医馆行医治病,也是要赚钱的,这一个还好,你们如果有几十个病人,我们这里是接不成的。” “先生且慢,我们不会让先生白白耗时耗力,依我看来,完全可以做笔买卖,保证先生的寿安堂只赚不赔。”楚南玥想了想道。 “哦?那楚将军不妨说来听听?”大夫有了一点兴趣。 “您收下这些病人,作为交换,我将军府中众人,从此只来您的医馆。名贵药材的采买,也只经手您的医馆。您看如何?”楚南玥商量道。 “楚将军也不至于如此诓草民,您的条件虽能让寿安堂获利,但还不至于让草民只赚不赔。”大夫笑着摇了摇头。 楚南玥心里焦急,正要再提高报酬,便听到东陵烁开了口:“若是加上我呢?” “这……”大夫犹豫了。六殿下贵为皇子,竟有意与寿安堂有生意往来,即使获利不多,那也是和皇家沾了关系,是多大的尊容。 “当然,先生世代为医,大概也不在意我们开出的条件。”东陵烁道,“这些条件不论,我却知道寿安堂最需要的是什么。” 楚南玥明白东陵烁的意思,也朗声道:“医者仁心,先生此番虽然并不挣钱,但却能获得好名声,难民无不感激先生医德。寿安堂历经几世,仍能得百姓推崇爱戴,靠的不就是先生祖上的高风亮节吗?” “惭愧惭愧!”大夫朝着两人拱手,“大家如此看得起我寿安堂,正值朝廷困难之时,草民本就该义不容辞,可草民却被利益金钱蒙了眼。既然二位开口,此次寿安堂便开义诊,免费医治难民之病!” “多谢先生仁义!”楚南玥与东陵烁齐齐谢道。 当日,寿安堂便在馆中设了义诊,收下了所有的病人,积极进行医治。 难民之患初见成效,由此平静下来,再不见难民在京城盗窃伤人。 皇帝龙颜大悦,在隔日早朝上赞扬楚南玥策略得当,东陵烁也被赞宅心仁厚,处变不惊,使皇家爱民如子之名远扬。 众位大臣通过此事,也对楚南玥大为改观,知道此人颇有谋略,不可轻视。 依照楚南玥下一步方略,皇帝又命旱灾附近的城池一同调粮,共同救济灾区。 米粮到位之后,巡抚大人也被派出,在南方重灾之城同时赈灾,确保了没有更多灾民继续流出故乡。 不到半月,京城中的难民数量不但没增,反而有了减少。 原来这半月里天降两次甘霖,旱灾稍缓,给了背井离乡之人一些盼头。 楚南玥深知,原来的土地必然需要人来耕种,难民的家园也需要人去重建。她也未忘记当时的承诺,难民不会久居京城,她会妥善安置难民。 于是楚南玥下了命令,让周元骐将难民全数召集到将军府。 难民心中明白这次是楚南玥救了他们,早已感激不已。一听是楚南玥召集入府,商讨事宜,便都三三两两结伴而去。 等人差不多到齐,楚南玥开了口,先真挚询问道:“众位这半月在京城中,一切还好吗?” 为首者率先回道:“多亏楚将军和六殿下,草民们有吃有穿,总算能活得下去了。” “那么,大家将来有什么打算呢?”楚南玥又问。 大家都沉默起来,旱灾太急,大家为了活命,都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出了故乡,在异乡奔走。如今楚南玥问起打算,他们心里一片茫然。 楚南玥像是回忆到什么,拉家常一般道:“我征战在外,五年中风餐露宿,当时最想念的,还是京城的一草一木。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边疆之处也有瑰丽奇景,可我总觉得不如这里。不知你们可有同感?” 若有机会留在故乡,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被楚南玥之话触动,在场之人无不哀伤:“楚将军,京城一切都好,可我们同您一样,也更想自己的家乡。祖祖辈辈扎根在那里,不是为了活命,我们是不愿离开那儿的。” 楚南玥点头,温和笑道:“你们可能不知,朝廷已经去了你们故乡赈济,邻乡的百姓甚至在帮着你们重建家园,那里早已不是从前的破败景象了。” 闻言,人群中传来众人交谈的声音。 “这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在邻乡就有亲戚,他托人给我带了信。” “楚将军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她也不会骗咱们……” 楚南玥静静听着众人的交谈,并不打断,待众人都下定了决心,她才道:“当然,大家都去留都由大家自己做主,若不想回,我来负责给大家找些生计,在京城一样能生活。” 众人归乡心切,都喊道:“我们想好了,我们打算回乡重建家园!” “好!”楚南玥赞道,“元骐,由你带人保护大家回乡。你们重建家园想必要花费不少,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家收下。” 难民们又是一番道谢,而后相继踏上回乡之路。有一少部分不愿奔走的难民,楚南玥也帮他们安排了差事,有的在店铺里当伙计做事,有的在小摊上卖玩意儿,都安定下来。 于是京城之中,重获安定,百姓无不称赞楚南玥的善心。 因为民心之所向,楚南玥在朝堂中也逐渐稳固,更得皇帝看重。 第二十一章 要他当众下跪不成? 难民一事一解决,眼见便快到了年关。京城中准备早的人家,已经在置办着年货准备过年了。 与将军府相邻的府邸,门口便挂上了红灯笼,喜庆的红色显得好不热闹。而夹在中间最为气派的将军府,反而是空荡荡的。 “将军,将军,咱们府上也该置办起来了,好好过个年。”青霜在旁提醒道。 确实,这是她在将军府的第一个新年,看着将军府里实在冷清,倒也说不过去。 楚南玥想起从前的日子,从军五年时,只顾战事,有几年连除夕之夜都没有想起,兄弟们在一起吃一顿好的,这年便算是过了。 而再往前想起,便是在楚家的新年了。楚南玥记得,每逢新年,楚大夫人便会把楚南瑄接回家中,楚二夫人也会将楚南芯打扮一新,穿着华丽的新裙,上身是暖和精致的夹袄。 而楚南玥自己,早已经穿惯了男装,即使新年,也从未换过女子裙装,更不提打扮。 于是新年时,她也不爱掺和这份他们的热闹,而是在祖父房里,听他考自己圣贤书籍,听他讲如何用兵。 楚南玥乐此不疲,也感激祖父的教导。可这份祖孙之情,在如今经历种种事之后,再回想时,都变了味道。 楚南玥算着日子,问青霜道:“今日是十五吧?” “原来将军还记得日子,奴婢以为将军不打算过年了呢。”青霜忍不住笑。 “明日是腊月十六。”楚南玥低声自语一句。 怎么会不记得,旁人的生辰她不在意,可祖父的生辰她已经记得根深蒂固了。每年腊月十六,她都不忘备下生辰贺礼,即使在军中,也是想方设法托人提前很早去置办。 楚南玥自嘲一笑,只是今年即便不愿去……恐怕她依然躲不过。 正想着,周元骐便拿着一张请帖进来,呈给了她:“将军,景宁侯府送来的,明日景宁侯满六十大寿,您看是去还是不去?” 古来老人六十大寿,都会大操大办,景宁侯一向爱着面子,大概是遍请朝中群臣,不好单单漏了一个她。 “去,为什么不去?”楚南玥接过请帖,“我和景宁侯同为朝中大臣,这大寿我是必然要去贺的。” 她与景宁侯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且皇上可不希望听到大臣们有私怨不合的传闻。 楚南玥将两人愣着不动,反笑道:“怎么,青霜不是说要好好过个年吗?又不打算置办了?” “将军是说真的?”青霜精神起来。 楚南玥看她异常惊喜的反应,才想起来青霜久在江湖漂泊,大概从未过过一个像样的年,一时觉得心疼。 “青霜,你在江湖时,过年是什么样的?”楚南玥忍不住问道。 青霜脸上难得染上绯红:“也没什么,不过我们总会找些爆竹放着玩儿。” “我从前在家时,只看着家丁们放,自己倒是没试过。”楚南玥也回忆起来,又笑道,“那今年咱们就买多些,你想放多少,就放多少。” 说着,又向周元骐道:“元骐,你多带些人去置办着,将军府今年一定要热热闹闹的!” 二人都得了令,满脸喜色出府置办,将军府中的人来来往往,张灯结彩,终是有了过节的气氛。 腊月十六当日。 楚南玥挑了件红色袄裙,裙边都是精致的梅花绣花,冬装宽大,倒显出她沉稳的气质。 青霜只为她上了淡妆,珠钗也以素雅为主。而衣着红艳之余,淡妆轻抹更衬出楚南玥的清丽动人。 她走至府门外,青霜早已为她披上暗红色披风,扶着她上了轿子。 一路到了景宁侯府,远远便看见楚大人和楚大夫人在门外迎接客人,往来寒暄。 楚南玥下了轿,周元骐正将贺礼送上。楚大人见是西凤酒,久闻此酒甘泉佳酿,清冽醇馥,可谓世间难得。而众人皆知,楚侯爷爱酒如命,以好酒相赠,算是对了胃口。 楚大人便也和善起来,道:“楚将军里面请吧。” 时候不早,堂上已经到了不少的人。 楚南玥看到景宁侯就坐在上座,而前面的下人则将她引到了景宁侯的右侧位置紧挨着坐下。 酒席一开,景宁侯站了起来,他虽已年至六十,头发花白,但却精神矍铄,朗声道:“今日本侯过寿,感谢众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给了老夫这个面子。席上一切,主随客便,大家开怀畅饮,尽兴便是!” 说着,景宁侯便率先饮下一杯,席上众位宾客也站起来,同敬景宁侯,为其贺寿。 楚大人看着父亲喝得尽兴,想起楚南玥送来的好酒,便忍不住拿上桌,向景宁侯道:“这是楚将军送来的西凤酒,父亲快尝尝。” “好,好!”景宁侯又是两杯下肚,赞不绝口。 楚南玥坐在旁边,并不主动交谈,只是静静吃菜饮酒。 她本打算过些时候便先行离席,却听到旁边一桌坐着的楚南芯突然站起说道:“今日祖父过寿,楚将军既然也来了,又何必那么早离开?若想离开,那想必是要以孙辈身份磕个头才行的。” 孙辈给祖父磕头祝寿,原不是丢人的事,但也是在自家人面前,而不是什么酒席上。 更何况楚南玥已经与楚家没了关系,偏偏这时候楚南芯又扯出这层关系,倒是让楚南玥难办。 谁知楚南玥却扫视了眼楚南芯,道:“今日我是以一品宣威大将军的身份前来,楚家送来的请帖上写得明白。可我倒是想起来,楚大人是楚侯爷的子辈,你和楚南瑄是楚侯爷的孙辈,既然如此着急祝寿,倒是该排着辈分跪下磕头才是。” 众人听了,都低声笑了出来。这楚家二小姐真是个没眼色的,这为难楚将军不成,反而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也折进去了。 楚大人在朝为官,已年近四十。今日的宾客不少都相熟,难道还要楚大人当众下跪磕头不成? 楚南芯一时语塞,又不服楚南玥这一番言论,正要反驳,便被楚大人斥道:“不懂礼数的东西!还不快坐下?!” 楚南芯憋了一口气,可看着祖父与父亲的脸色,只好老实坐下。 第二十二章 祖父错怪你了 酒席重新喧闹起来,宾客们谈笑风生,都轮番给景宁侯敬酒祝寿。 景宁侯只顾喝酒,并未吃菜,觉得腹中微空,便拿起刚端到面前的点心吃了起来。 又过半盏茶的功夫,景宁侯竟觉得腹部突然一阵绞痛,额头也出了不少汗。 “父亲,您怎么了?”左边的楚大人站起来,紧张地搀住了楚侯爷。 楚侯爷说话声都小了许多:“不知道,或许是吃坏东西了。” 说着,他环视了周围,在楚大人耳边吩咐着:“时候已经不早,你先让客人们都离席吧,再请府里的郎中给我瞧瞧。” 楚大人担心楚侯爷的安危,也知道不会是吃坏肚子那么简单,便先以景宁侯希望一切从简的由头,要早点结束寿宴。 待众位客人离场,楚南玥也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却被楚南芯的贴身侍女拦了下来。 “家中吃食最是讲究,祖父能吃坏什么东西?”楚南芯站了起来,也拦到了楚南玥的前面,大声道,“祖父,您刚刚有进过什么府外的东西吗?” 说完,场上几人都同时望向了被拦着的楚南玥。 说话间,府里的大夫已经赶了进来,为楚侯爷诊脉。 “大人,侯爷是中了毒,不过这毒很轻,只会腹痛不止,并不会危及生命。待吃下几服药,便可无恙了。”大夫看了脉象,而后说道。 “楚南玥,即使你不再是我楚家人,你也不该给祖父下毒啊!”楚南芯气愤道。“我当你为什么送那样名贵的酒,原来是在酒水里掺了东西,下了毒!” 楚南玥看着几人,平静道:“毒不是我下的。” 楚南芯冷笑:“家里的饭菜我们是信得过的,可你给的西凤酒,我们却信不过。那酒送了祖父,席上只有祖父一人喝了。旁人没有一点事,只有祖父中毒,不就是因为这酒吗?” “笑话!”楚南玥冷眼望着面前的楚南芯,“既然景宁侯中毒,就该将吃过的一切菜肴,喝过的一切酒水,都一一验过,哪里有随心判断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侯爷已经服下一剂药,缓和了脸色,眯眼望着楚南玥道。 “没什么。”楚南玥将楚侯爷面前的点心端了出来,轻描淡写道,“只是记得……这盘点心也是只有楚侯爷吃过吧。” 那点心是寿宴快结束时,楚侯爷吃的。若楚南玥她没看错,这种点心是楚南芯的侍女从前总做的,楚侯爷很喜欢吃。今日席上,也是那个侍女亲自端上来的。 “父亲……”楚大人看着楚侯爷的眼色,“要全部验毒吗?” 楚侯爷眼神一暗,道:“只验验这点心和西凤酒便好。” 楚南芯听着楚侯爷的命令,吓得紧张起来:“祖父,这明摆着就是楚南玥下毒,还要验什么呢?” “验毒并不费事。”楚南玥索性悠然坐下,“到时候还请楚侯爷还我清白,给我一个公道!” 如今骑虎难下,倒是不得不验,楚大人用了银针分别验毒。见浸入西凤酒时安然无恙,而插进点心,拨弄几下,那银针竟然发黑起来! “哦。”楚南玥抬眼瞧了瞧,显然是并不意外,“原来是楚二小姐给自己的祖父下毒,还嫁祸到了本将军的头上。” “楚南玥你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会害祖父?”楚南芯指着楚南玥道。 而楚侯爷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楚南芯的眼神多了阴冷。 楚南玥已被摘清,而这点心确实是楚南芯的侍女送来的。 “芯儿,你真的给你祖父下毒?!”楚大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楚南芯连忙否认:“不!我没有!父亲,祖父!请你们相信我,祖父是最宠我的人,我怎么会给祖父下毒?!” 楚南芯看着二人依然不信,将心一横,便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说话间,楚南芯已是泪流满面,啜泣道:“若祖父和父亲不信,芯儿只好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说着,楚南芯便将簪子朝自己的脖颈刺去。 楚南玥冷眼看着楚南芯做戏,并不上前阻拦。而楚大人担心楚南芯真把自己伤了,慌忙用力把簪子从她手中夺下,一把扔到了地上! 而这一番以死抗争,便将楚侯爷和楚大人心里的疑虑尽消了。 “芯儿,别哭了,快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既然没害你祖父,那点心怎么会有毒?”楚大人扶起地上的楚南芯,问道。 楚南芯扫视堂上众人,竟突然将身旁的侍女推倒在地,扬起手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这个贱婢!为何要毒害我祖父,还把罪名诬陷到楚将军和我的头上?!”楚南芯怒喝道。 “小姐,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害侯爷啊,小姐!”这贴身侍女跟了楚南芯许久,今日照例做了点心,可关于楚南芯下毒之事,她毫不知情。 “是她?”楚大人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毒害主子了!” “父亲,请恕女儿疏忽之罪!前几日这丫头犯了小错,被祖父责罚几句,因此就有了怨气,时常在女儿面前说起。女儿疏于管教,这才起了祸事,让祖父受了苦。”楚南芯哭着解释道。 楚大人看女儿泪眼朦胧的样子,心里早已心疼不已,觉得自己错怪了楚南芯。 “父亲,这……”楚大人向楚侯爷道。 “芯儿,祖父错怪你了,你也不要怨怪你的父亲。”楚侯爷也道。 楚南玥站在一旁,看着三人一副情深样子,不由冷冷开了口:“侯爷莫忘,方才您孙女指控我时,您可是答应过要给我一个解释的。” 当朝一品大将军,就这样被拦住无法回府,还被楚南芯诬陷毒害朝廷要员,若不给个说法,楚南玥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楚侯爷定声道:“好,楚将军,本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来人!将这个贱婢拉到前院,杖毙!” “祖父英明。”楚南芯在旁道。 “侯爷,侯爷我是冤枉的!不是我!侯爷,小姐救救我……”似乎是知道自己将要被处死,侍女拼命嘶喊着。 事情到了这一步,杀了侍女是楚府最后的交代。 楚南玥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于是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说毕,楚南玥转了身,听着前院渐渐低下去的痛呼,一步步走远了。 第二十三章 早已谋划好了 将军府上。 有青霜与周元骐带人在府里到处装扮,大红色的灯笼在屋檐下挂了不少,喜庆的颜色多少有了年味。 府中年货都已备好,是依照朝中其他官员的习惯,既有山珍海味,又有美酒果品,不失将军府体面。 年三十时,楚南玥将金银锞子赏了府中众人,又将外院有家的下人们都准了假,要他们早些回家过个团圆年。 最终除去亲兵,只有周元骐和青霜几人还待在她的身边,然而楚南玥却觉得已经很是满足。 比起所谓亲人的虚情假意,兄弟们的忠心更值得她感动。 她有幸能重活一世,这样平静的小日子,她已经心满意足,甚至十分享受。 几人一起吃过年夜饭后,青霜便吵着要去放爆竹,楚南玥有些好奇,也跟着出来观看。 站在偌大一个院子里,爆竹声声,震耳欲聋,青霜丝毫不怕,点着之后很轻快地站远,动作娴熟。 楚南玥看着火光在漆黑的夜幕里闪烁,远处天上也有其他人家点燃的焰火,正是流光溢彩。 初三时。 依照惯例,宫中赏赐百官银幡,楚南玥贵为一品将军,自然也得一份。 楚南玥看着这从皇宫中送出的物品,不由想起了东陵烁。 东陵烁身为当朝六皇子,如今又是皇帝最看好的太子人选,在这新春之时,一定是忙得不可开交吧。 皇家最重仪式,那些祭祀,宫宴等一定让东陵烁根本脱不开身,但这又是皇家的职责所在,推辞不得。 他过得好吗?楚南玥不禁想着。 但有皇上皇后爱护,东陵烁至少有家人的温暖。大概不需要她的这份挂念。 不,甚至不止家人,那个已经定下婚事的谢茵华,也会挂念他的。 想到这里,楚南玥心里有种莫名的不适,可她来不及深思,那股酸涩便消逝而去。 东陵烁府上。 刚参加完宫宴的东陵烁回了府,过节的喜悦半分也无,而悲伤的神色则是不掩分毫。 荣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先送上热茶,才问道:“殿下又想起那年的事了?” 去年一年,东陵烁都在军中,自然没有回来参加宫宴。 而之所以因为宫宴而触景生情,是因在前年宫宴上,当时的太子于席间突发大病。那年的年还未过完,太子便已不幸薨逝了。 “我不信太医他们说的病逝,我知道大哥是被人害死的。”东陵烁眸中沉痛不减。 太子是皇帝的嫡长子,因与东陵烁同为皇后所出,二人从小最是亲近,感情之深厚,远超皇家子弟之应有。 而太子身体康健,若是病逝,又怎会几日的功夫便突然加重,最后连话也未来得及同他说一句? 东陵烁觉得,太子纯善仁厚,待人不曾用过心计,才会在宫宴中被人明目张胆加害。事后那行凶之人又买通太医,以此脱罪。 也正因此,东陵烁自请去军中历练,为的就是沉淀自我,韬光养晦。 “殿下切莫冲动,总有一天会查清真相的。”荣生道。 “我不会冲动,军中一年,我想明白很多。”东陵烁淡然道。 尤其是楚南玥教会他的。 荣生恍然大悟般点头:“属下明白是谁,殿下还曾问过属下的看法。” “什么?”东陵烁一时没反应过来。 荣生表情有点尴尬:“殿下刚班师回朝时不是说,您对军中一个男子很是仰慕,便是他让殿下沉稳不少吗?” 他看东陵烁表情不对,又急忙道:“不过没什么,殿下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殿下这几日,不是对楚大将军很是上心吗?” 东陵烁历练一年,荣生都待在府中,没有贴身陪同。关于军中之事,他只在东陵烁随大军回朝那天听东陵烁说起。 闻言,东陵烁脸一黑,想起当时问荣生时,自己还以为楚南玥是男子,而他总觉得对楚南玥有种莫名情愫。 这一年里,他自我怀疑过无数次。他听闻朝中有的人有男风之好,便是如他这般,为着楚南玥的坚韧疏阔而心动。 然而二十余年来,东陵烁第一次动心,竟是为着一个男子。每每意识到这份情感,他便有些难以消化。 更何况面对楚南玥时,大多在处理军务,即使是单独两人时也不例外。东陵烁几次想要表白情意,但又深知接受他这个男人的情意是多么不切实际,怕楚南玥如自己一样震惊不已。 为了楚南玥不会主动远离自己,东陵烁只好自我克制。 想来这段隐秘的情感,东陵烁从头至尾只对荣生说过。 但他即使在梦中,也不曾想到回朝不久后,楚南玥就自揭身份!原来楚南玥是个女子,这令东陵烁惊喜不已。于是他在楚南玥的事上愈发上心,竟忘了把这事告知荣生。 “荣生。”东陵烁忍不住咳了一声,道,“我同你说的那个军营里的男人,其实就是楚大将军,楚南玥。” “是楚大将军?”荣生震惊不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楚南玥五年来在军营女扮男装,这次班师回朝才恢复身份。但不知道楚南玥原来就是殿下惦念了一年的那个人。 现在想想,阴差阳错之间,仿佛一切注定,荣生便也跟着舒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属下还等着将来小世子的出世呢。” 这话还不如不说,东陵烁的眼神冷如霜剑。 荣生噤了声,但过了会儿,又开了口,有意将功赎罪:“殿下,属下听说楚将军今年过年也没有回景宁侯府,是一人在将军府独过的。” “她和楚家的人已经断绝关系了,自然不会再回楚家。”东陵烁道。 虽然楚南玥和楚家的恩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实情。但是根据他已知的几件事,东陵烁觉得楚南玥对楚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一人过节,终究是会觉得冷清的。过几日便是上元节……”荣生忍不住提醒道。 怎么殿下平日里还不忘关怀一下楚大将军,到了过节时,就不敢打扰了呢? “这我自有打算。”东陵烁轻笑道。 荣生这才知道,原来东陵烁不说,是早已谋划好了。 第二十四章 风姿绰约,甚是动人 上元节的计划还未实施,宫中先设下了宫宴。 皇帝已经在除夕设宴过一次,不过楚南玥因为不习惯那种拘束场合,并未亲去。 但如今初七的宫宴,是皇后做主操办的,朝臣并未被邀请,只是宫中的妃嫔,和皇子贵女们受邀。 皇后因为听说了楚南玥女扮男装的事,又加之楚南玥在除夕并没有来,所以特意将楚南玥也同列入受邀之列。 楚南玥却不禁犯了难。 上一世,在楚家人看来,她几乎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嫁人以后,她也终日困在那个侯府深院中,根本没有机会去参加什么宫宴。 而这一世,楚南玥也只是去过一次庆功宴,这本就是给将士们准备的,因而不大注重繁琐的礼仪。 初七宫宴是皇后相邀,她不得不去,难免紧张起来。 “将军连上阵杀敌都不怕,还会怕皇后娘娘的宫宴吗?”青霜忍不住笑起来。 楚南玥惆怅:“我宁愿上阵杀敌。” 其实楚南玥最反感的,是这些宴会总有各种人情世故,弯弯绕绕,其实一点不比战场凶险。 说笑着,青霜去给楚南玥挑了件朱红长裙,正搭配新年,被楚南玥给拦下了。 “不必这么张扬,拿那件青色的便好。”楚南玥道。 皇后宫宴不比群臣之宴,那么多女子一起争奇斗艳,本就是喜欢互相比较的。而她一个新来参加宫宴的,何必如此冒尖? 新年着青衣,有迎春之意,也并无什么不妥当。 楚南玥穿上袄裙,于镜前红唇轻抿,眉眼如画,她前额光洁,青霜特意为她添上了梅花妆,风姿绰约,甚是动人。 她看着特意收着的那对金步摇,想了想,还是让青霜为她戴上了。 这次宫宴,大长公主若是也在,见她将所送的金步摇戴着,她也不负大长公主的一番心意。 楚南玥乘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宫宴正设在皇后的坤宁宫中,楚南玥到时,人已经来了一小半,她依次坐下,默默望着在场的人。 因为熟悉,楚南玥一眼便望见了赵靖宇的姑姑。楚南玥清楚地记得,赵氏最终位至皇贵妃,是何等的尊贵。而如今,不过是一个慧嫔。 赵楚两家交好,赵靖宇与她们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也正因此,从前楚南玥同慧嫔也很熟络,只是入宫之后,再未相见。 楚南玥望向坐在偏角落的慧嫔,慧嫔刚巧也看到了她,但是表情一僵,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楚南玥想着或许是她拒婚赵靖宇的消息已被慧嫔知晓,眼神便也转了回来,不再去看。更何况无论是赵家还是楚家,她也都没有继续来往的打算。 其他几个妃嫔她并不认识,京中贵女也一概不熟,于是楚南玥只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没过多久,几位宫女便进了殿,道:“皇后娘娘驾到!” 席上众人都得体地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今日是本宫设宴,一切都不必太过拘束。”皇后笑道。 楚南玥起身回了座,见皇后一身凤袍,雍容华贵,又有恬静之态,果真是母仪天下。而跟在皇后身边的,则是身穿嫩粉袄裙的谢茵华。 谢茵华在皇后身边坐下,看到有楚南玥时,不满地瞪了眼楚南玥。 楚南玥并不在意她这般小孩子行径,只默默地同身后的青霜时不时说着什么。 对面的好几个位子上都是空着,楚南玥正猜想着,便看见东陵烁等几个皇子依次坐下。 “母后,父皇有事找儿臣们,在御书房耽搁许久,便来迟了,请母后见谅。”东陵烁替众皇子道。 东陵烁先是望着皇后,而后又扫视了眼席上众人,瞧见楚南玥在,唇角笑意不减。 皇后笑:“你们来了就好,现在天冷,先都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那儿臣们就先敬母后一杯!”东陵烁道。 说着,众皇子公主起身,共敬皇后。 宫宴一开,气氛便活跃起来,侯门贵女们同皇子公主们有说有笑。 楚南玥扫视着席上诸位,一个个望去,见没有大长公主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起来。 她今日前来,甚至戴着金步摇,本就是因为她渴望见上大长公主殿下一面,更想当面道谢,但可惜又不如人愿。 于是楚南玥便专心看着席上的其他人。依照前事的印象,她大概认出了席上的几位皇子。 二皇子东陵鸿是端妃所出,太子薨逝后,他最年长,而端妃的母家为许家,如今正是荣耀富贵之时。也难怪当年楚家会选择让楚南芯与许家结亲,而不是一直关系极好的赵家。 楚南玥记得,不久后二皇子便会因立功而被封禹王,但好景不长,后来端妃失宠,禹王势败。此刻看着他春风得意,楚南玥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七皇子东陵琰在人群中最为孤单,旁人并不主动与他谈话。他虽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但是一来并非嫡出,二来母妃位份太低,他也就跟着不受人待见。 与东陵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旁的东陵烁。他被宾客们簇拥着,俨然成了宫宴的主角。 “六哥哥,上次姑母召你进宫,你怎么没来呢?”谢茵华围在东陵烁身边,撒娇一般说道。 “难民之患还需要善后,我在忙着抽不开身来见母后。”东陵烁淡淡道。 他忍不住皱起眉来,谢茵华站起来在他身侧,刚巧将视线全然挡住,使他看不见对面的楚南玥分毫。 而楚南玥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只当他们关系极好,正说着悄悄话,姿势亲密。 “烁儿,你许久不进宫,不知道华儿这丫头有多想你。”皇后在座上笑盈盈着道。 楚南玥看着几人如此和谐,已是宛如一家。皇后更是说话都不避讳,还有意撮合着。 “姑母,您又取笑我了!”谢茵华羞涩地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东陵烁终于有机会去看楚南玥,可远远望去,见楚南玥与身边侍女聊得开心,压根没有去注意自己的存在,不禁一阵失落。 第二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 “楚将军,今日你第一次来宫宴,一切都还习惯吧?”皇后忽然客气地问起楚南玥。 “多谢皇后娘娘盛情,一切都好。”楚南玥恭敬地回道。 她站起时,发间的金步摇微微摇晃,在烛火之下摇曳风姿,颇有女子婉约之态。而通身青色,不事雕琢,动作得体从容。 东陵烁看得入迷,却看见身侧的谢茵华突然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走到了楚南玥的身边。 “这是大长公主殿下的金步摇,我从前见她戴过,我认得!”谢茵华轻蔑地盯着楚南玥看,“楚家小门小户,你怎么会得了这个?难道是偷的?” “谢茵华,住口!”东陵烁冷冷呵斥。 他从席上站起,大步朝楚南玥走来,维护一般挡在楚南玥的身前,道:“楚将军得胜回来,这是大长公主殿下因赏识楚将军,赐给楚将军做礼物的。你口无遮拦,不仅伤了楚将军,还伤了大长公主殿下的威严,还不快道歉?!” “我……我怎么知道呢。既然是大长公主殿下赏赐的,便早应该说出来,这样藏着算什么呢?” 谢茵华看着东陵烁面容冷峻,语气极重,吓得流下泪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其他侯门贵女得了这样的恩赏,早就迫不及待地四处炫耀了。偏偏楚南玥就一直没有声音,还害得她被六哥哥骂。 这便引起了皇后的不满,怨道:“烁儿,你这是做什么?没看见华儿已经被你吓哭了吗?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 “母后,您总惯着她,她如今愈发肆无忌惮了。”东陵烁皱眉道。 皇后不愿事情闹僵,便主动朝楚南玥开了口:“楚将军,华儿年纪轻,刚才也是一场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皇后娘娘哪里的话?”楚南玥笑道,“这没什么,既然是误会,说开便好。” 她没必要一定要让谢茵华当众道歉,下不来台。楚南玥知道谢茵华是皇后的侄女,代表着皇后的脸面。 若真是揪住不放,那今日最难看的就是皇后。 当事人楚南玥已将话说到这份上,东陵烁只好罢休,不再追究。 有一瞬间,楚南玥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不是东陵烁,而是东陵琰。不知为何,他略带探究的眼神让她觉得极为不适,楚南玥便低头吃着菜,努力不去注意。 席上又热闹起来,东陵烁几次看着楚南玥,她都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让他心中愈发不快,于是便喝着酒,一杯杯缓缓下肚。 谢茵华小声跟他认着错,见他依然面色难看,就逞强般非要也跟着他喝。 “六哥哥,你别生气了,我们自小青梅竹马,这样的关系,还比不上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楚南玥嘛?”谢茵华低声哄着。 东陵烁听见她话语中对楚南玥的轻蔑,又忆起谢茵华几次三番的敌意,面色不禁更是冷了下来,道:“说起青梅竹马,二哥和七弟,甚至已经薨逝的大哥,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众兄弟姐妹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兄弟姐妹……是在暗示自己,他一直都只将自己视为亲生妹妹般看待,从未喜欢过她吗? 谢茵华听出他言语里隐含的推拒,不由鼻子一酸:“可六哥哥你和楚南玥才认识多久呀!就这么几次三番维护她?你又了解她什么呢?她真有你想得这么好吗!” 从小到大,除去皇帝皇后,东陵烁只与先太子交好,其他人都像是不入他的眼,就连自己,也只是客气的关怀,还多半是因为姑母的缘故。 而这个在军中厮混,粗鲁不堪的楚南玥,东陵烁却几次青眼相看。 那般着急心切的维护,那样不带掩饰的眼神,东陵烁是真的当她看不出他对楚南玥的心意吗? 面对这样幽怨的质问,东陵烁依然没有回答她,而是皱着眉继续独自喝酒。 谢茵华心里一阵酸涩,恨意与妒意交织,也在旁一口口喝着酒,奈何酒量太差,还没喝几杯,就醉倒在了宫宴的席上。 “六哥哥,华儿好想你,你在外一年,华儿是真的担心你……”谢茵华时不时说着醉话。 皇后看着谢茵华已经醉倒说起胡话,而身边的东陵烁竟一点反应也没,不由为他们着急起来。 谢茵华是她的亲侄女,从小便时常进宫来陪她。她看着谢茵华最是乖巧纯真,招人喜欢,早就有了亲上加亲的打算。 而说起来东陵烁也算是与谢茵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按理说情感基础也是有的,可却一直没正式定下,皇后心急,总想暗中撮合一把。 “烁儿,本宫瞧着,华儿像是已经喝醉了,她今日身边也没带几个侍女,就由你负责把她送进本宫的寝殿休息一下吧。”皇后道。 东陵烁漠然地低头去看,看见谢茵华双颊绯红,口中喃喃,果真是醉得不轻。 然而他却并未伸手去抱起谢茵华,而是吩咐身边的荣生道:“荣生,没听见皇后娘娘的吩咐吗?你快去送谢小姐回去,我这里不必侍候了。” “殿下……这……” 荣生闻言,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这谢小姐喝醉,皇后娘娘摆明了是想让六殿下送的,借机撮合二人。 六殿下现在推到他身上,他哪里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呢。荣生不禁头疼。 看着东陵烁的反应,皇后的面上果然有了怒意,气道:“烁儿!你这是做什么?叫一个侍卫去送一位千金小姐回寝殿?这要是传出去岂不难听?!” “母后原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东陵烁像是猜出了皇后会回什么,随后继续着道,“我与茵华都已长大,早不如小时候那般不设男女之防,母后既然是处处为她好,那这样晚上送人的事,便连我也不该有如此行为。” 闻言,皇后自知东陵烁所说更为有理,又明白自己如果强求东陵烁,也是拗不过他的,反而有可能闹得更僵。于是皇后只好先派了自己宫中的宫人将谢茵华抬起来送回了寝殿,让她能好生歇下。 第二十六章 来或不来,我都等你 谢茵华走后,席上似乎安静了许多。 也许是也喝了不少酒,楚南玥觉得脸上发烫,东西也有点吃不下了。 因为放心不下谢茵华,皇后已经提前离席。而席上主人一走,大家也更加放松了些。 楚南玥发觉面前一暗,抬眼发现是东陵琰走了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方才席上,东陵琰从未主动与任何人交谈,而是在暗处审视着众人,那眼神让人不由警惕。 她暗里揣度着东陵琰的来意,等着东陵琰主动开口。 “楚大将军,前几日的宫宴上,父皇便提起了你的事。我早想一睹将军风采,可惜你没来,让我遗憾了好几日。”东陵琰端起杯中之酒,对楚南玥夸赞道。 “七殿下谬赞!末将早先隐瞒身份,是陛下仁德,未与末将计较。区区军功,更是蒙陛下信任,才有我等将士用武之地。”楚南玥不卑不亢。 东陵琰见她并不避讳此前女扮男装的事,反而格外坦荡地主动提起,眼神不禁微亮。 又看她一言一语都不忘提及皇帝,与那些居功自傲,不可一世的功臣真是云泥之别。 “楚将军戎装英姿飒爽,而今日青色衣裙,更有女子风姿,可叹可叹!”东陵琰上下扫视着楚南玥。 听到这样的夸奖,楚南玥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生出了几份不适,不由借口离席:“七殿下,将军府中还有事,末将先告辞回去了。” 东陵琰未料到楚南玥是这种反应,脸一黑,分外尴尬。 楚南玥也就不再理会,而是转身离了席。 看见楚南玥与东陵琰交谈,东陵烁的脸色更是差了起来,直到楚南玥没给东陵琰面子,借口离席,他才缓和了脸色。 东陵烁看着楚南玥快要出殿,慌忙也快步跟上,走在楚南玥的身侧。 “楚将军且慢。”东陵烁说道,“宫中道路复杂,你入宫极少,不如你我同行吧。” “这……”楚南玥犹豫起来。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她和青霜确实不太认识路,若再走错地方,怕是失了礼数。 还未回答,东陵烁便又笑道:“难道是楚将军瞧不上我这个主动请缨的带路人吗?” “哪里。”因官场之事,二人渐渐熟络,楚南玥也不忍拒了他的好意,便道,“那便辛苦六殿下了。” 二人并肩前行,东陵烁亲自打着宫灯,而青霜和荣生则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然而彼此都未开口,在这静寂的宫中,愈发生出尴尬来。 东陵烁找着话题,想到今日席间的不快,便满含歉意道:“谢茵华是我表妹,为人其实并不坏,但被我母后宠惯了,说话做事都不顾他人感受。若楚将军还觉得不快,我改日再劝她给你道歉。” 楚南玥听他又提起谢茵华,以为他是为了谢茵华才追出来,心里莫名烦躁。 “若是说这件事,纵然是六殿下不提,末将也不会在意的,末将都明白。”楚南玥客气道。 这一口一个“末将”,倒是让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又退回了刚开始一般。 东陵烁一时不明白楚南玥为何如此生分,他沉默许久,想起庆功宴时,楚南玥的那句话,顿时恍然大悟。 “楚将军,你上次见茵华时,说什么喝喜酒,其实我们……”东陵烁忍不住解释。 楚南玥尴尬起来:“上次只是客气着一说,若殿下不想请我,我也不会因此记恨殿下的。” 东陵烁听在耳中,不禁头痛起来。他不知楚南玥将这件事误会了多久,也不知楚南玥是为何会误会。 东陵烁不由认真地开了口,解释道:“楚将军误会了,从未有什么喜酒一事。我与谢茵华,只有兄妹情谊,并无半分越矩。” 原来只是这样吗?楚南玥心中惊讶。 但她很快又敛眸淡然道:“其实无论你们是何关系,都与我无关,六殿下也不必特意与我解释。” “旁人自然是无关的,但你不一样。”东陵烁的眼神带着温暖的情意,他语速慢了下来,语气中的恳切之情愈加深了,“任何人的误会我都可不顾,但唯独不愿被楚将军误会。” 楚南玥因那灼灼目光而略微晃神,察觉到那明显带着情意的言语,更是双颊都发烫起来。 她也是一个女子,更是前世被人伤得遍体鳞伤的女子。 那发自内心的关切与在乎,让她心中一热。 东陵烁望着女子的脸,精巧的梅花妆在双颊腾起的绯红里,愈发美好迷人。楚南玥双眸光彩照人,看得他愈发移不开视线。 “楚将军上元节可有空闲吗?”东陵烁终于鼓起勇气,向她邀请着。 他筹划了许久,本想向将军府发帖相邀,又怕被直接退回。幸而如今因为这场宫宴,他有了机会能当面说出。 “六殿下那日难道没有宫宴吗?”楚南玥不答反问。 若论起那日有没有时间,楚南玥如今独住将军府,上元佳节时自然是没有其他安排的。但答应与不答应,她还需要深思。 东陵烁笑:“上元节没有宫宴,一切随意。” 见楚南玥沉默着不开口,他便又道:“楚将军可曾去看过上元节的灯火吗?京城的除夕都可不看,但上元节可称一绝,不容错过。若你见了,那才知什么是火树银花。” “皇家子弟,不在宫中过节,倒是有时间去民间闲逛。”楚南玥听出东陵烁必然是没少过上元节,也不禁调侃。 东陵烁语气愈发软了下来:“楚将军,若当日有空,能与我一同过这上元节吗?” 他眼神如水,真挚到让人不忍拒绝。楚南玥觉得,或许是今日自己也喝醉了酒,终究是不理智地回着东陵烁,道:“好,我答应你。” 她看见东陵烁惊喜万分的样子,不禁又小心补了句:“这只是目前,若当日有事,我还是不会去的。” “这是自然。”东陵烁笑着点头,他语气坚定,仿佛是在承诺着什么:“但你来或者不来,我都会等着你。” 隐约意识到东陵烁的那份情意,楚南玥再想拒绝,却是已经迟了。 第二十七章 很美,谢谢你 上元节当日,二人相约在街市西角。 天色还未真正暗下去,东陵烁早早便等在那里,身边只带了荣生一个贴身侍卫。 他并不着急,于街市边长身玉立,黑裘长袍裹住他身外隆冬肃杀,却掩不去他眉间冷峻。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头攒动,往来匆匆。 “殿下,楚将军今日不会不来了吧?”荣生有点担忧地道。 毕竟初七之时,楚南玥就答应地很含糊。 “她会来的。”东陵烁十分笃定地回道。 没有缘由,东陵烁就是相信,楚南玥会准时赴约而来。 没过多久,披了红色披风的绝色女子映入眼帘。正是缓缓靠近着他的楚南玥。 东陵烁的的面容如冰雪化开般柔和,唇角带笑:“今日天冷,楚将军该穿得更暖些。” 他看着楚南玥那因东风吹拂而发红的脸颊,忍不住生出一分疼惜。 察觉到那眼神,楚南玥不自觉地避过,带着青霜快走了几步,道:“六殿下不是要赏灯吗?我们走吧。” “好。”东陵烁应道。 二人今日衣着都已尽量朴素,生怕惊扰了过节的百姓,然而衣料精细讲究,旁人望去也知他们非富即贵。 上元节素有燃灯之俗,一条街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戏场歌舞,亦是盛况空前,满城百姓都出来赏灯过节,足足有数万人。 因这一日特许女子出游,通宵达旦也不禁止,于是街上女子也是众多,都结伴有说有笑。 “将军快看!这树可真好看!”青霜在前面探路,望着两边灯火,笑着招呼楚南玥。 楚南玥望见路边树上处处张挂彩灯,烛火轻摇,颜色绚丽,真真是火树银花,花如星雨。 没走多久,就没再听见青霜的声音,回头去看时,只看见东陵烁一人。 “大概是人太多走散了,不必担心,我已经让荣生去找了。”东陵烁解释。 少了跟着的人,只有他们两个独行,似乎是怕走丢的缘故,东陵烁始终紧紧追随着楚南玥。 “这是灯谜吧?”楚南玥停下脚步。 她纤白的手触摸上面前的花灯,红色的纸上一框框写着谜语。 或是猜字,猜人,又或是句吉祥话。楚南玥最初生疏,没什么思路。东陵烁在旁顺着思路解了几个,她便也逐渐如鱼得水起来。 楚南玥小时候并不曾有机会这样恣意玩闹,此刻像个孩子一般与东陵烁一起猜谜,二人笑闹着,关系仿佛也在拉近。 “姑娘,来瞧瞧我手里的糖人吧。”街边的小贩招揽着生意。 楚南玥不由停下,看见小贩手里新做出的小人、生肖,个个栩栩如生,像是从画里出来的一般。 她自知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却有点挪不开眼,心里不禁笑话自己。若是小贩知道面前的女子是一国的将军,不知还会不会这么积极地要劝她买下糖人。 她还未开口,小贩就已经继续对东陵烁道:“这位公子,买个糖人给喜欢的姑娘吧。” 原来街上成对的男女,大多是小夫妻。楚南玥的脸不自然地红起来,正欲解释,就见东陵烁已经将钱给了小贩:“这个我买了。” 说着,东陵烁便将糖人塞进了楚南玥的手心里。 楚南玥一愣,想了想还是将糖人放进口中,糖人极薄,入口即化,那那股甘甜瞬间充斥自己的口腔。 她抬头时,瞧见东陵烁正凝望着自己,指了指旁边的铺子,道:“难得来此,不如也凑个热闹,点盏灯如何?” 楚南玥看着那铺子里客人不少,原来是卖着祈福灯,客人写下来年的三个愿望,而后送至天上,以求神明保佑。 见东陵烁已经坐了下来,楚南玥也走进去,接过了店家递来的狼毫。 两盏祈福灯放在他们面前,楚南玥将笔润好,回想着上一世,不由沉重而坚定地写下了“天命由己”四字。又添上“将士永安”,“山河常青”两条。 她落笔稍慢,将笔拿开时,发现东陵烁早已经写完了。 她望向东陵烁的祈福灯,东陵烁并不遮掩,大方地展给她看。原是“国泰民安”,“父母康健”两条。而第三条面向着东陵烁自己,于是不好看见。 二人眼神交汇,不禁一笑,对邦国的拳拳之情,大概大同小异。 东陵烁与楚南玥拿着祈福灯,便往城郊附近而去。 那里土地空旷,天地开阔,正是燃灯的好地方。 楚南玥第一个将灯点燃,而后轻轻放手,让祈福灯自己一点点腾空上升。紧跟着,东陵烁的那盏灯也被放到了天上。 灯火很亮,楚南玥多看了一眼,东陵烁的祈福灯在空中转了半圈,露出了方才没瞧见的第三条愿望。她看得清楚,上面写着“楚卿顺遂”。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暗自涌动着。 楚南玥偷偷望了眼身侧的东陵烁,见他只顾看灯,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发现。 她心绪一起,微微晃神,便听到一声爆鸣,天际间亮闪一片。紧接着一个接上一个,绚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夜幕里炸开,化为光的流线,四散消失。 那流光溢彩的风景,混合着火焰干冽的热闹,闪动的光映在楚南玥的脸上,也落入东陵烁的眼里。 提前筹划的上元邀约,偷偷算好的时辰分毫不差……东陵烁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从头至尾也不曾流露分毫。 楚南玥眼眸低垂,隐约间觉得微微湿润,双眸都染上水光。 直至此刻,楚南玥早已明白了东陵烁对自己的感情。可她找不到那份安定,东陵烁越是待她好,她越想远远逃离。 “楚将军觉得美吗?”东陵烁问道。他放柔了的声音依旧带着欣喜的兴奋,此刻的他正等着楚南玥的话。 “很美,谢谢你。”抬眼时,楚南玥眼里的泪水已经敛去,只淡淡地说道。 东陵烁没留意到那份冷淡,笑道:“只要你喜欢,一切都是值得的。今后的每一个节日,我们都可以……” “六殿下!”回应他的,是楚南玥愈发的疏离。“多谢六殿下今日的盛情,只是将军府事务繁多,今后可能没有机会再与六殿下相约了。” 东陵烁看着楚南玥的反应,笑意冷在脸上:“你不开心?” 他生怕是今日的莽撞行动,惹得楚南玥反感。 尽管他此前还准备了满腔肺腑之言,如今却僵在原地,再不敢吐出半个字来。 第二十八章 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六殿下多心了。”楚南玥不去看他,“今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便就此别过吧。” 说着,她便转了身,往城中走去。 “楚将军!”东陵烁急切地将人喊住,可看到楚南玥那双疏离的眼,便不由改了措辞,“夜里不安全,还是由我送你回去吧。” “六殿下是在质疑我的一身武功吗?”楚南玥笑。 那一瞬间,那个浅浅的笑让东陵烁恍惚着以为,他们的关系依然如在灯市里那般和睦融洽。 他想进一步挽留,可下一刻,不远处传来了青霜的声音。 “将军,六皇子殿下,你们在这儿吗?” 原来是青霜走散后,荣生前去寻找,不想两人回来后,反而找不到楚南玥二人了。 方才瞧见天上突然放起烟火,荣生猜到是东陵烁所为,于是带着青霜寻了过来。 荣生以为主子已经成功表露心意,高兴地跑到东陵烁身边,正要问起,就被东陵烁冷至极点的脸色吓了回去。 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目前看起来,结果并不算好。 楚南玥有了青霜陪伴,便正式告了辞:“六殿下也早些回府休息吧,今日就此别过。” 她脚步匆匆,徒留东陵烁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消失。 青霜觉得今日楚南玥走路极快,甚至透着慌张,根本没有往日的从容不迫。 她看着楚南玥怏怏不乐的样子,便不禁问起:“将军,你今天怎么了?” 分明出门时,将军还是高兴的。逛灯市时,也难得对很多小玩意起了兴趣,脸上挂着笑意。偏偏和六殿下单独待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后,就变了脸色…… “难道是六殿下欺负你了?”青霜忍不住猜道。 楚南玥抬起眼,飞快地回了一句:“没有!” 青霜这才看清她发着红的眼睛,不由愣道:“将军怎么哭了?” 青霜跟在楚南玥身边已经有了些日子,可她从未见过楚南玥会哭。 将军是何等刚毅之人,从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做派,更别提会因何事而流泪。 楚南玥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而是淡淡地吩咐道:“回将军府吧。” 于是青霜虽满腹疑惑,也只好不再追问。 次日。 天才刚亮,青霜便听到通报,六殿下东陵烁在府门外求见。 “将军,您看……”青霜道。 “不见!就说我不在府中。”楚南玥果决道。 她不愿让自己与东陵烁越靠越近,牵扯不清,或许连面都不见,避上几日才是最好。 青霜小心翼翼:“将军,您昨日那么晚回来,现在天又才刚亮,您不在府中在哪里呢?” 楚南玥皱眉:“那便说将军府事务繁忙,这几日谢绝一切人等拜访。” 青霜领命出府,看着门外面色有点憔悴的东陵烁,道:“我家将军事务繁忙,这几日府中谢绝一切人等拜访。今日将军不会见你,六殿下还是请回吧。” 她看着东陵烁眼圈发黑,猜想着东陵烁大概不会是一夜没睡,这才天刚亮就赶来了将军府吧? “今日不行,那明日呢?”东陵烁问道。 “明日也不行。”青霜道。 “那便后日,她何时有空,我便何时来……”东陵烁异常坚定。 青霜无奈:“六殿下,将军说得清楚,不见就是不见,您还是早些回府吧。” “她为什么要躲着我?”东陵烁双眸少了昔日的光彩。 “将军没有躲你。是朝中之事太多,将军抽不开身。”青霜回道。 东陵烁听着这得体的回复,不禁苦涩一笑。 便听青霜已有送客之意:“六殿下,奴婢还要服侍将军,先回府了。” 说完,便已转身进了府门。 东陵烁自知无法进府,只好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 那样的客套回复,他又岂会听不出来?可听出来只会更加伤心失落,心里也仿佛空了一块。 因为楚南玥是在躲避,躲避他的一切心意。 “殿下何必如此死脑筋呢?”荣生在旁宽慰,替他出着主意。“早朝时,殿下自然可以见到楚将军。等散了早朝,出了宫门,不愁殿下没法说几句话。” 东陵烁眼里恢复了些神采,可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一门心思想进将军府与楚南玥面谈,问问她为何开始躲着自己。却忘记朝堂之上,楚南玥几乎不曾缺席,到时自然得见。 隔日早朝。 东陵烁一见已经散朝,便试图走近楚南玥。 然而楚南玥似乎察觉到,一直加快着脚步,想要远离东陵烁。 东陵烁愈发失落不已,但依旧跟在楚南玥身后,只是距离极远,小心翼翼地不敢让楚南玥发现。 出了宫门,楚南玥与青霜走在前面,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已断,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东陵烁知趣地不再跟踪自己,这正是她的目的,现在自己又在想什么呢? 楚南玥心乱如麻,未察觉到身后有另一人慢慢靠近。她刚感觉到一丝异样,回头时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便头晕目眩,无力地昏倒在地。 东陵烁追来时,只看到地上一个小瓶,还远处梁上的一个黑衣男子,楚南玥与青霜都被男子挟持而去。 “楚南玥!”东陵烁心下慌乱,收起小瓶便独自追了过去。 一座荒废破庙里。 楚南玥慢慢转醒,她睁眼看着周围的境况,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起,而青霜则还在昏迷。 她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已大概感觉出武功不低。方才却用了低劣手段,将自己暗算。 如今手脚无力,单凭自己实在难以脱身,只求方才那条路上能有人瞧见自己被绑。 “阁下知道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吗?”楚南玥努力平静地问道。 对方似乎觉得好笑,不为所动:“本就已经成了亡命之徒,只是划烂你的脸,作为交换我就会多得一大笔钱。” “是谁让你绑我的?”楚南玥眯起眼睛。 她虽与楚家结怨,但楚家她再了解不过,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胆量,会在宫门外加害于她。 但除去楚家,将她恨之入骨的又会是谁? “江湖规矩,拿钱办事。你也不必套我的话,拖延时间,我现在便动手!”男子表情狰狞,手中匕首就要刺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你对她温柔点 忽然,楚南玥感到面前扬起了一阵风!男子一声痛呼,后背已被一把剑直直刺穿! 楚南玥慌忙抬头,见东陵烁正将剑猛得拔出,架在那人的脖颈,双眸冷如寒冰。 地上一地鲜血,渗入土中显得可怖。 “说,是谁派你来的?”东陵烁眼里尽是嗜血的杀意。 虽然第一时间追了上去,但是这人轻功极好,东陵烁差一点跟错了方向。幸亏找到了房梁上的一点痕迹,东陵烁这才有惊无险,及时赶到。 “无人指使。”男子冷哼着。 他腹部贯穿的伤口不断流血,料想如果再这样硬撑,必然会失血而亡。 然而无论东陵烁如何威逼利诱,黑衣男子一直闭口不言。而后他趁着东陵烁不太注意,竟直接主动贴向剑刃,抹了自己的脖颈! 东陵烁再去查探时,男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于是东陵烁只好先割断了绑着楚南玥与青霜的绳索,楚南玥正忙着将青霜唤醒。 “将军!你没事吧?”青霜醒来,惊慌道。她看见楚南玥突然昏倒,正想将人扶起,但很快自己也站立不稳,不省人事。 而站在一旁的东陵烁,则还在为方才的那一幕情景感到心有余悸。 屋子里一股新鲜的血腥味道混杂着尘土的气味,让东陵烁忍不住皱眉,他关切地望着楚南玥,低声道:“受伤了吗?” 楚南玥发间有些凌乱,然而身上并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看着楚南玥摇头,东陵烁便放下心来,跟着又将怀里的小瓶交到了楚南玥的手里。 楚南玥看了眼东陵烁,东陵烁将瓶子打开拿远,只在空中轻轻地用手掌一扇。 那股奇异的香味涌出,让人又有一点昏眩,楚南玥点头道:“就是他方才下的那种毒。” “这种毒……”东陵烁面色难看起来,“是宫中传出的。” 这原本不是一种毒,而是宫中嫔妃用来安神的。但这一瓶纯度极其高,所以能直接将人迷晕。 宫中的东西,外人很难得到,更不必提是如此多的量。 有人要害楚南玥,而那人身在宫中。 这句结论在脑海中一经出现,东陵烁不由警惕起来。 可是凶手已死无对证,既然没了证据,便很难查实究竟是谁。 “他不是要害我性命,只说要划烂我的脸。”楚南玥眉头紧蹙。 在这奇怪的要求里,楚南玥敏感地嗅出了一丝熟悉,她甚至在心中有了一个怀疑的对象。 但楚南玥望了望东陵烁,最终还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一切只是怀疑,若真是那个人,以东陵烁的身份,又该如何自处呢? 只听东陵烁又开口轻责道:“今日你为何如此心大?从前你上朝,都会带一队亲兵在宫外等候。” 楚南玥知道东陵烁并非真正斥责,而是在关心她的安危。 而他竟如此熟悉自己平日的习惯…… 楚南玥不由低下了头:“人太多也不方便,几日前我便不再带了。” 朝中文武,像她这般的大概还是少数。 “那楚将军从前如此心细如发,方才怎么会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你呢?”东陵烁又问。 “我……”楚南玥不禁一时语塞。 下朝之后,她一察觉到东陵烁在她后面,便一门心思想要甩掉他,哪里还有功夫注意旁的响声? 可这缘由又不能说。 楚南玥只好索性不再开口言此,而是郑重地道:“总之,今日之事多谢六殿下搭救。此恩容日后再报。”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东陵烁多次相助,她铭记在心,却不知如何相报。 只听东陵烁放缓了语气,好似请求一般:“楚将军若想报答,便别再总躲着我了。” 他不怕楚南玥冷如冰霜,只怕楚南玥拒人于千里之外,连面也不愿见他一次。 “我没有躲着六殿下。”楚南玥艰难地开了口。 她该如何回答?前世的痛苦,让她无法对任何一个人坦诚自己的内心。 楚南玥说完话,就站了起来,青霜扶着她往庙外走去。 “六殿下,奴婢和将军先走了。”青霜代她回道。 坤宁宫中。 东陵烁刚一进殿,就被谢茵华围住,而东陵烁擦身而过,冷冷躲开。 “烁儿,对你华儿妹妹温柔点。”皇后忍不住责备。 而东陵烁只盯着皇后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皇后会意,呵退了宫人,见东陵烁依然不发一言,便柔声道:“华儿,你也先去别的宫中逛逛。” 谢茵华不满地哼了声,可不敢顶撞,只好离去。 “母后,您不该再继续惯着谢茵华了。”东陵烁道。 皇后听他语气生分,不由愣道:“她是你妹妹,你们小时候不是和睦着吗?再说了,她一个小丫头,哪里就会被惯坏了?” “母后如果不严加管教,将来她惹上事端,便休要怪儿臣不留情面,替您管教了。”东陵烁满脸冷漠。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华儿闯了什么祸吗?”皇后不解。 东陵烁皱眉:“我只是怀疑罢了。” “怀疑?”皇后冷哼一声,“可本宫看华儿很乖巧,倒是你……似乎和什么人走得太近了。” 她是皇后,东陵烁在朝堂上对楚南玥的几次相助,她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东陵烁听出皇后对楚南玥的不满,急忙解释:“母后,楚大将军为人正派,在军中时,儿臣便在给您的信上提过的。” “是提过。”皇后回想,很快脸又拉了下来,“可谁知道她是个女子?你几次维护她,两人相处暧昧,又让那些大臣们怎么看我们皇家子弟?” 华儿同她说过好几次,那个楚南玥仗着与烁儿有一年同僚之谊,就迫不及待地想攀上这支高枝了! 东陵烁听在耳中却觉得一阵苦涩:“母后,儿臣与楚将军只是一同处理过政务,您别听旁人的胡说。” 他有意要向楚南玥表白心意,是楚南玥对他避之不及。东陵烁甚至想着,楚南玥若真如皇后所说那般主动,只怕自己倒是会好受些。 第三十章 各自为敌,分庭抗礼 “好,既然如此,母后也不说什么了。”皇后像是退了一步。 她一向宠爱东陵烁,自从太子薨逝后,皇后便只有这一个儿子,又怎么不处处为他着想? 皇后叹了口气:“烁儿,母后只有一句话,如今你是母后唯一的指望。而你将来若要娶亲,华儿是最佳的人选。” 这是第一次,皇后如此直白地提起此事。 东陵烁抬眼望向皇后,淡然道:“只因她是母后的亲侄女吗?” 谢家兄妹三人,长子谢荇为皇后之兄,如今已位至当朝丞相。次子无能,连个官职都没有,正是谢茵华之父。 皇后想保住母家谢家的荣华富贵,便要将谢家与皇家建立关系,联姻是其中最牢靠的手段。 可惜谢荇膝下无女,谢茵华便成了谢家嫡长女,谢家全家上下,没有不爱的。也正因此,谢茵华被纵容着自幼常出入宫中。只怕比起谢家,她对皇宫倒是更熟悉些。 “不止如此,你明白的。”皇后皱眉道。 东陵烁一笑:“母后是指,寒门世家之争吗?” 在皇后面前,他并无顾忌,一切都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东陵国开国圣祖是草莽出身,深知创下基业是何等艰难。然而终究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世家经历几百年传世,势力盘根错节,表面诚服皇权,实际家族利益第一,既不为皇家,也不为国民。 于是东陵三代皇帝,一直致力于扶持寒门势力,打击世家,谢荇就是寒门代表。 “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母后的苦心。”皇后望着东陵烁,意味深长道。 “但不知母后是为了心中大义更多一些,还是为了谢家的尊荣呢?”东陵烁迎上皇后的目光。 皇后气道:“母后真不知道你为何这样抵触谢茵华,华儿与你有着感情,家世又合适,你不知道你们在旁人眼里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兄妹之情,不是其他。”东陵烁纠正道。 皇后接道:“纵然没有感情,也可以将来培养。你既然是皇家子孙,感情一事就要依着规矩来。” “母后!”东陵烁急道。 “好了,今日本宫乏了,不想再同你争辩这些。”皇后扬了扬手。 宫中内官站在一旁,等着引东陵烁离开。东陵烁看着皇后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无可奈何地先行离去。 而东陵烁刚一离开,谢茵华便走了进来。她在门外终究是听不清二人说话,而看着皇后脸色,二人今日似乎并不愉快。 “姑母,您和六哥哥吵架了?”谢茵华小心地问起。 “没有。”皇后不愿多说,她扶起额头,看了眼谢茵华,道,“华儿,你怎么还没走?” “华儿还想多陪陪姑母,也想多看六哥哥一眼。”谢茵华面容绯红。 “难为你一片痴情,时时想着他。”皇后眼神柔和,她想起方才东陵烁的话,隐隐不满,“不像烁儿,只让我对你严加管教,怕你闯下祸事。” “六哥哥说我什么了?”谢茵华心里一慌。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裙子,而这小动作皇后根本没有在意。 “还能是什么,烁儿若是平日说你几句,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皇后反过来安慰谢茵华道。 “谢谢姑母。”谢茵华道。 皇后看着谢茵华神情恍惚,不由担心她的身体,不再留她久坐,而是催促她早些回谢府休息。 谢府中。 谢茵华神情紧张,坐立不安。 她等了许久,贴身侍女才进来,偷偷关闭了房门。 “那个人怎么样了?是被六哥哥抓住了吗?”谢茵华急道。 侍女安慰:“小姐放心,那人还算守规矩,虽然没成功,但也当场自尽,死无对证了。” 谢茵华并未放下心来:“可是今天六哥哥入了宫,还同姑母有了争执,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了。” “小姐多虑了,即使有什么发现,但那毒药宫中并不少见,六殿下又怎么知道是你?”侍女分析着。 谢茵华点头:“是了。我也没打算害她性命,六哥哥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依着从前的情意,他真会不管我吗?还有姑母……姑母一向是疼我的……” 皇后娘娘对她如亲女儿一般看待,早已默认了她儿媳的身份。 可谢茵华痛恨东陵烁对自己的态度,是那般疏离……凭什么楚南玥一个刚从战场回来的人,就能抢走她从小爱着的六哥哥呢? “六哥哥上元节时拒绝了我的邀约,他却找了楚南玥……”谢茵华眼睛委屈地红了起来。 她忘不了自己心心念念去找东陵烁,而东陵烁却以公事推辞,让她难堪独自离去的情景。 “小姐何必同她一个粗莽之人相比?论家世,论相貌,奴婢都觉得她不配与小姐相比。”侍女轻哼道。 这正是谢茵华最难以接受的事。 东陵烁究竟看上这个女人的哪一点了?甚至为了楚南玥,他敢于同姑母争执,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会回心转意的。”谢茵华低喃。“日子久了,他总会看出我的好来。只有我是一心一意为着他的,六哥哥总有一日会也爱上我。” 至于楚南玥…… 谢茵华脸上现出一丝恨意,东陵烁是她此生唯一所求,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如果楚南玥不知好歹,同她作对,那么下一次有危险的,便不再是只那一张脸了。 与此同时。 后宫之中也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皇后一向体弱,日常虽无大碍,但也不适宜劳心费神。又加上冬日里受些风寒,身体更加弱下去,再无心于后宫之事。 也正因此,后宫诸事繁多,堆积已久,需要多些人上来帮衬。 皇帝并非贪恋美色的君王,宫中嫔妃本就不多,他一直忙于朝堂政事,此刻要挑些适合的嫔妃,倒伤了脑筋。 皇帝一时想到慧嫔一向和顺,聪慧,而她母家寿安侯府,是武将世家,还算可靠。 慧嫔一朝被升为妃,同端妃明里是共同为皇后分忧,实则是各自为敌,分庭抗礼。 第三十一章 不必麻烦七殿下 慧妃位份一高,自然不同往日,得以为咸福宫一宫之主。 咸福宫中。 七皇子东陵琰同慧妃说着话。 “恭喜母妃,贺喜母妃,终于可晋妃位了。”东陵琰笑道。 慧妃喜色不掩:“自太子薨逝以来,我等这一刻许久了。我早知不会太久,单靠你大舅舅的功勋,皇上也不会永远让我只有一个嫔位。” 慧妃之兄寿安侯,掌北境七万守军,早年跟随皇帝征战,也曾立下不少功勋,封狼居胥,这才有了赵家今日的家业。 因家族从小的教导,慧妃一切以赵家利益为上,她最是聪慧,年纪轻轻入了宫,平稳地走到今日,靠的就是不争不抢,娴静淡然。 只是真的得了妃位,原有的那份野心便露了出来。 慧妃看着东陵琰,道:“如今你父皇只有你们三个儿子,老二与老六势力都不容小觑,你与他们相比,或许是优势小些。但本朝也从未规定,只许嫡子或长子继承大统。” 东陵琰眼里,是同样的野心勃勃:“母妃说的正是。大位能者居之,儿臣早有谋划。” 只要慧妃于后宫之中一点点掌权,自己在朝堂里崭露头角,赢得皇帝赏识,还不怕没有资格与东陵烁与东陵鸿争一争吗? “老二近来风头正盛,你不必显露什么,只让他与老六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慧妃想了想道。 东陵琰双眸一暗:“只怕若真斗起来,二哥并非是六哥的对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慧妃不解。 她久居深宫,这几个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秉性熟悉。东陵烁直率无羁,哪里就成了东陵琰口中那般? “母妃。”东陵琰不禁皱眉,“我总觉得,六哥自从进了军营,回来后就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东陵烁变得过于沉稳隐忍,对待兄弟几人,虽还是如从前一般,但东陵琰压根感觉不到亲近。 “比起二哥,他才是儿臣最大的对手。”东陵琰冷冷道。 “母妃瞧着,皇后似乎有意,要让老六和谢家嫡女结亲,若是谢家也站在老六那边,他们确实会多一层优势。”慧妃说道。 东陵琰冷笑:“皇后娘娘这是为着谢家,还是为着六哥呢?依儿臣看,谢家再好,那个嫡女也不堪为用,毫无价值。” 慧妃笑:“你能看得如此清楚,倒是不枉费我对你从小的教导。” “谢家我毫无兴趣,不过倒是想问问,母妃可曾认得楚南玥楚大将军?”东陵琰想起那日席上的楚南玥,忍不住问起。 “楚南玥?问她做什么?”想起楚南玥,慧妃没有了好脸色。 赵靖宇原本的一桩亲事,被楚南玥硬生生给拒绝了。赵家与楚家的关系虽好,也不能被这样羞辱。 “若儿臣没记错,她是楚家嫡女,现在却和楚家断了关系。”东陵琰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 “她不为家族考虑,想要独占功劳,吞了那个将军之位,楚家不跟她断了关系,还要供养着她不成?”慧妃冷眼。 “母妃,是她得了军功,也是她主动和楚家断了关系。想来楚家全族的男儿,竟要她一个女子为他们挣得功勋。”东陵琰啧叹。 慧妃体察到东陵琰语气中的惊异,不由道:“她势单力薄,并非皇妃合适人选。” “母妃真了解儿臣。”东陵琰眸中透着野心的光芒,“但母妃也别轻视了她。她能在军营中生存五年,还积攒下自己的势力,她便同样能在朝堂立足。如此心计无双,才是我真正需要的人。” 慧妃倒吸一口气:“那你又怎么能驾驭得了她?她既然有这个野心以女子身份做将军,将来你的一切,她同样也会垂涎。” “到了那个时候,我从不会觉得鸡肋是弃之可惜的。”东陵琰淡然地道。“我若达成大业,自然也不会再留她在身边。” 那样有着手段与能力,又深知他的人,他会在适当的时候抹杀掉。 只是如今,一切太远,他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想方设法,让楚南玥彻底倾心于他,甘心成为他手中的利刃,刺向每一个他的敌人! 慧妃看着东陵琰,也不由笑了起来。 她的儿子不会像皇后的儿子那样优柔寡断,而她,也终究有一日,会凭借着东陵琰的力量,坐上她渴望的位子。 将军府上。 东陵烁似乎被琐事绊住,已有几日没来。 楚南玥听到府门外一阵吵闹,还以为是东陵烁,正要让周元骐去看看,青霜已将人领了进来,却是东陵琰。 “我有事去了趟兵部,他们刚巧有文书要给楚将军,于是我便代将军拿来了。”东陵琰笑道。 楚南玥看着他丝毫不觉生分的样子,不禁心里一阵厌恶,面上却不显露:“我竟不知道,七殿下如此有闲心。可惜你我并不相熟,这样的事以后还是不必麻烦七殿下了。” 说着,楚南玥便让青霜从东陵琰手里拿过东西。 东陵琰现出一丝尴尬,但很快恢复如初,仍是一脸人畜无害的和顺模样,道:“楚将军何必如此生分,我与将军并非第一次相见,又同朝为官,我仰慕将军为人,想与将军交个朋友,这并不为过吧。” “七殿下贵为皇子,身份何等尊贵。而末将不过是一个用血汗搏出点活路的粗莽之人,实在不配结交七殿下这样的朋友。”楚南玥拱手回绝道。 东陵琰背后是赵家的势力。她太明白那是什么样的一家人。而即使不论家世,如东陵琰这般突然主动接近她的人,必然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此心机深沉,处处算计的人,她不愿沾染半分,即使那人面上显得何等友善,也不过是豺狼披上的羊皮。 东陵琰并不轻易放弃,又道:“楚将军言重了。你哪里是什么粗莽之人,楚家也是世家,你这样自谦,让楚侯爷的面子放在何处呢。” 他顿了顿,才像是想起什么,带着歉意道:“是我忘记了,楚将军已与楚家断绝来往。我这样冒昧提起,楚将军可不要生气。” 楚南玥知道他哪里是无意提起,分明是故意在她耳边说起楚家,猜测着东陵琰的来意,她不禁皱起了眉。 第三十二章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朝堂之上,尚且有人不断提起,这般言论末将早已不介意了。”楚南玥客气道。 虽然她以女子身份成为将军的事,朝臣已不再讨论。但觉得她背叛楚家,且深以为不齿的,仍然不在少数。 东陵琰便借着这个由头,顺口问起:“我听闻楚将军从前在楚家时,甘心为楚家卖命,视楚家利益为一切。而楚将军班师回朝后,竟大改从前那般,与楚家断绝往来,这是为何呢?” 楚南玥双眸渐冷:“若七殿下是为了给你表弟赵靖宇讨个说法,那可能是来错了。” “他?”东陵琰脸上泛起一丝轻蔑。“他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赵靖宇虽是他的表弟,但在他看来却是无用,身上竟毫无他舅舅寿安侯的半点风采。 “那我便不知道……今日七殿下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了。”楚南玥带着探究的眼神扫视着东陵琰。 特意找了个由头进了将军府,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东陵琰。 “楚将军现在一定需要一个依靠吧。”东陵琰的眼神带着诱导。“毫不犹豫地离了楚家,独住将军府,将军之职又没有实权,楚将军觉得安心吗?” “自然安心。”楚南玥略过他眼里的虚情假意,“因为唯有自己是最靠得住的。” “可我觉得不安心。”东陵琰渐渐靠近了过来,“楚将军或许不知道,自从我在初七的宫宴上第一次看见你时,我便有一种想保护你的冲动。” “七殿下还请自重!”楚南玥忍不住后退几步,身边的周元骐已经一脸怒意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我失礼了,但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心情被楚将军知晓,还请原谅我的冲动。”东陵琰神色不惊。 “七殿下还是请回吧。这样的话末将只当没有听到,以后也不必再说。”楚南玥面色冷然。 东陵琰大概没料到楚南玥会拒绝得如此之快,此刻僵在原地,笑意已全然消失不见。 在初七那日的宫宴之上,楚南玥格外冷淡。但东陵琰只当一来是初次见面,二来是有太多人在场,楚南玥怕失了体面。 但不想他今日自己主动来了将军府,向楚南玥表露心思,楚南玥依旧会当众给他难堪。 “我知道楚将军想要什么。”东陵琰不由使出了杀手锏。 “什么?”楚南玥本能地反问。 东陵琰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仿佛是在进行一场谈判:“楚将军执意要与楚家断绝关系,是因为恨着楚家的吧。我虽然听到的消息少,但也足够想象出来了。一个被楚家送上战场利用的嫡女,亲缘在楚家只是一件被利用的物件。楚将军,你如果深恨楚家,何不掐住楚家,一点点让他消失呢?” 他顿了顿,扫视着楚南玥的眼睛里努力露出友善:“楚将军若是想对付楚家,我可以帮你。” 东陵琰毫不掩饰的狠厉,仿佛楚家不是与赵家世代交好的家族,而是毫无干系的东西。 楚南玥对他的决定颇为意外:“若末将没有记错,楚赵两家是交好的。你公然找我,帮我对付楚家,如何跟自家交代?” “托你的福,赵楚两家,已不如从前那般交好了。”东陵琰轻笑。 赵家如今渐渐势起,他母妃也晋了位份,哪里是楚家能相比的? 更何况若能用和楚家的关系,交换得到楚南玥这个军师,以及楚南玥在军中的资源,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那也不必了。”楚南玥坚定地道。 “你说什么?”东陵琰意外。 “多谢七殿下的好意,我想你或许是想错了一件事,我与楚家已经恩怨两清,没有必要再借助你的力量去做什么。”楚南玥干脆道。 “楚将军所说真的是真心话吗?”东陵琰冷哼一声,“我只知道,楚将军一定会因此而后悔!” “她不会后悔的!”只听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东陵烁身着玄衣,从门外走了进来。 “六哥?”东陵琰警惕地望着东陵烁,似乎在为此感到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大意了。他早该留意到,东陵烁与他一样,都注意到了楚南玥,而如今看来,只怕比自己早上许多。 “这话应该由我先来问问你。”东陵烁扫了眼东陵琰,又望了望被周元骐拦在身后的楚南玥。 见楚南玥安然无恙,他才终是放下心来,又向东陵琰道:“我与楚将军早在军中便认识,如今班师回朝,更因为共同处理难民事宜而多有来往。来楚将军府上,并非什么大惊小怪之事。” 东陵琰只好回道:“兵部有东西送来,我顺路转交。” 东陵琰点头:“那如今东西可送完了?” “送完了。”东陵琰道。 “既然送完了,那七弟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吧。”东陵烁笑道。 东陵琰一下子黑了脸。偏偏东陵烁一言一语都是顺着他说的,他在楚南玥那里没得到好脸色,现在也没理由留在这里。 只好尴尬地匆匆告辞:“楚将军,六哥,我便先走了。” “嗯。”东陵烁应道。 送走了东陵琰,东陵烁神情严肃:“楚将军,无论我七弟给你许下什么承诺,你都不可轻信他。” 楚南玥察觉到东陵烁与东陵琰兄弟之间涌动的暗流,不由道:“你们兄弟之间,也这般关系冷漠?” “皇家之中,兄弟阋墙难道不是正常的?”东陵烁淡然道,“他和二哥并非与我一母同胞,自然也是不够亲的。” 位于权力争夺的最集中处,他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他最亲的大哥死亡原因蹊跷,又何尝不是因为这权力的争夺? “我不知道他人所想,我唯一能确信的是……”东陵烁凝望着楚南玥的那双澄澈眼睛,“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楚南玥知道不该随意相信,但她就是因为东陵烁的一句话而深信不疑。 她为着东陵烁与她并不避讳地言及皇家之事,更为着东陵烁眼里的关切,而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感在涌动着。 第三十三章 和楚家断了干系 楚南玥微微闭眸,然而浮现在脑海的却是那一支泛着寒光的袖箭,直直射中她的心口,剧痛一时入骨。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自己既然知道赵靖宇的无情,也看出了东陵琰的利用之心,她又是如何断定,东陵烁对她就一定是真情实意呢? 不过共事一年,同诸位将士都是一样,东陵烁此刻的穷追不舍,又是否同东陵琰一般包藏祸心? 需要知道,一个人的情感,是可以伪装的。 楚南玥久在沙场,因有着男儿心性,很难对人动心。她自认为如今凭借军功,有了将军之位,便更不需要如寻常女子一般走上唯一一条嫁人之路。 她楚南玥凭一己之力,亦可快意一生,活得漂亮! 楚南玥缓缓抬眼,对上东陵烁满含期待的双眼,道:“希望六殿下在朝中永远如今日这般冷静,亲人尚不能相信,更何况无甚瓜葛的同僚。” 楚南玥说得模糊,然而东陵烁还是听懂了。她不信自己的那句话,不信自己会奋不顾身地维护她。 东陵烁的眼神黯淡了下,但很快恢复了语气中的坚定:“多谢楚将军提醒。” 彼此相对无言,东陵烁默然离去。 翌日御书房中。 在皇帝面前,几位亲信大臣不敢开口,只因有人上书控告京城王家,言说礼部尚书之子王昶贪墨成风,又纵容家奴侵占良田,害死几条人命。 正在犹豫商议如何处置之时,二皇子东陵鸿前来求见。 如今东陵鸿势头正盛,又为皇帝次子,在诸皇子中最为年长。 “父皇,依儿臣所见,不必太多顾念旧情,王家虽为世家,但这些年已经势弱,处置他们,其实并不会造成太大阻力。”东陵鸿道。 几朝皇帝都早已有整治世家之意,东陵鸿的母妃端妃见皇帝几日都没有下决心,便急不可耐地催了儿子来主动给皇帝一个由头。 “鸿儿,那便由你来处理这件事吧。”皇帝道。 他有心锻炼几个儿子,将来东陵国的千秋基业,都是要留给他们去守护的。 “谢父皇信任!”东陵鸿不掩喜色。 他母妃说的没错,父皇对他是有着期待的。 东陵鸿迅速了解着王家的情况。 他不必多做什么,早已有手下的人为他多番搜集打探,更有端妃在后帮扶。 东陵建国的前朝,王家祖上便在朝廷中担任要职,王家甚至与皇家结亲,势力复杂。 东陵初建业时,为了安抚错综复杂的世家势力,诸多家族都未被追究罪责,反而被赏赐恩惠,以巩固忠心。 以王家为例,王家许多身无分毫功勋的子弟也都封官加爵。到了礼部尚书这一代,家道渐渐中落,因子弟骄奢淫逸,王家不复昔日荣光。 幸而礼部尚书王大人本人还算低调,但其长子王昶,却与其父大不相同。王昶年少肆意妄为,多番借手中权力为己谋取私利。 东陵鸿并不顾忌王家,传命将王昶捉拿归案,下狱细审,王昶不久就交代了侵占田产,夺去平民财物的事实。 在皇帝的暗示下,东陵鸿雷厉风行,果断将王家抄没家产,王昶流放,王大人夫妇则羞愧自尽。 因多年贪墨,王昶倒台之后,家产充入国库,给国家增收十亿钱不止。国库充实,进而百姓减税,东陵百姓一片叫好。 而东陵鸿算是立了功,也被顺理成章地封为禹王。 端妃得宠,禹王受封…… 朝中消息一传,楚南玥在将军府中却显得并不吃惊。 “将军,您怎么瞧着像是提前就知道一般?”青霜奇道。 “不过是封王罢了,现在时局不清楚,将来之事其实根本未定。”楚南玥淡然道。 楚南玥不知道皇帝现在的意思,或许只是因为太子薨逝,他愈发怜爱剩下的几个皇子。 又或许,皇帝是真的在试着几个儿子的深浅,探寻着合适的下一个太子人选。 而东陵鸿这么早就被拔尖站了出来,其实不见得是件好事。 然而没过多久,东陵琰也因其母妃赵家立下的功劳,而被封齐王。 这个结果出人意料。 东陵琰为皇帝最小的儿子,原本并不被朝臣看好,然而近来慧妃位份升高,他也随之被封为齐王,朝中早已议论纷纷。 与这两位相比,皇后嫡出的东陵烁却显得如同被皇帝忽视了一般,并未得到封号。 有人猜测近来六皇子东陵烁表现平淡,皇帝对其失望不已,所以将重心放在齐王与禹王身上。 但皇帝于朝堂之上,待东陵烁依然如往日那般倚重,看不出父子之间有任何隔阂。 于是朝臣虽猜测良多,也不敢贸然站队,唯恐站错了人。 景宁侯府。 是夜。 楚南瑄跪在景宁侯面前,颓丧至极:“祖父,并非是孙儿不够努力,奈何多年来被身体拖累,不得不委曲求全。楚南玥那丫头就这么走了,还把咱们楚家在军中的人都清理一遍,想必是恨极了咱们。” 若不是意识到如此,楚南瑄甚至还想让楚南玥为自己继续开路,一如从前一般。 “也不知她是怎么发现的,从头到尾都如此决然。”景宁侯皱着眉。 可他无空深想,眼下楚家的出路还不明晰,足够让他为之头疼了。 “瑄儿,你父亲无用,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唯有将楚家的基业都交付到你的肩上。你自幼也是我教导的,如今楚家家族兴衰,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景宁侯叹息。 楚南瑄有心无力:“可是祖父,我根本没有官职,若去参加科考,也不知道要蹉跎几年。” 以如今楚家的地位,要想凭借金银往朝廷要职上塞人,那是不敢了。若不幸让皇帝知晓,皇帝也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你何必将眼光放得如此狭窄?”景宁侯摇头,他的眼里渐渐放出幽暗光芒,“从文确实很难,可若是从军,便如楚南玥那样,早晚可以用军功搏出一个天地。” 景宁侯只恨当初对楚南玥的懈怠,他没有足够牢固地控制住楚南玥,让楚南玥在尽享荣华之时,与楚家断了干系。 第三十四章 因为她难以拉拢 “祖父……这……”楚南瑄吞吞吐吐,似乎在为此而胆怯。 景宁侯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楚南瑄:“怎么?你一个热血男儿,怕上战场吗?侯府的家业,是当年本侯在沙场搏杀得来的。楚南玥能有今天,其实也是在军营历练得来的。她一个女子都可以忍下,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忍不了这等军营之苦?” “祖父!楚南玥能做到的事,瑄儿自然有信心能做到!”听到祖父提起楚南玥,楚南瑄心中恨意突起。 他忘不了楚南玥是如何将自己绑到了军营里,关了好几日。又是如何当着父母的面,践踏他的尊严,让他颜面扫地。 可他一想到个中事宜,不禁又犯了难:“祖父,可是楚家的军中人脉已断,现在再与您的朝臣找关系,他们未必会肯吧?” 楚家因为楚南玥与之脱离关系,现在算是个京城的笑柄。京中都传楚南瑄病弱无用,不堪匡扶楚家累世基业。 “怕什么。”景宁侯冷哼一声。“祖父不会用他们的。倒是有一个人,依着从前的情分,却可以去求一求。” 大臣之间利益纠葛太多,他信不过。而楚赵两家到底是有着旧交,虽然因为楚南玥拒婚的事,关系不如往日,但只要自己舍下老脸,给赵家几句好言好语,也不怕赵家不帮这个忙。 “祖父是说,让慧妃娘娘帮忙?”楚南瑄反应过来。 齐王与慧妃如今在宫中的势力,可谓后起之秀,远超众人的现象。 当时谁也没想到,赵家还有今日重回荣耀的时刻。 景宁侯点了点头,又吩咐人去准备拜帖,为了楚南瑄,他要亲自去一趟赵家。 而赵家听明来意,本想直接拒绝,可碍于楚家与赵家的多年交情,只好答应下来,言说将消息递进宫里,让慧妃最后定夺。 咸福宫中。 齐王负手而立,而慧妃手中拿着一封信笺,看完之后便置于烛火之上,信笺瞬息化为灰烬。 “大舅舅说了什么了?”东陵琰问道。 慧妃一笑,似乎并不将其当回事:“是楚家的事,没什么关系。” 看这意思,慧妃压根没打算去帮。 而东陵琰一听是楚家,反而有了兴趣,他始终不忘自己想要拉拢的楚南玥,正是与楚家有着利害关系的。 “母妃不如说说,楚家是为了什么事找上您的。”东陵琰追问道。 看儿子感兴趣,慧妃叹了口气:“是景宁侯开了口,还不是为了那个不成器的楚家嫡子楚南瑄?” 一个从小寄养在寺庙中养病,集家族万千宠爱的男子。楚家费了这么多心血在楚南瑄身上,不知是图了什么。 可惜在他东陵琰看来,楚南瑄是毫无能力,完完全全的废物。 “楚侯爷一向不轻易求人,如今为了唯一的嫡孙,竟然能低微到这个地步。”东陵琰啧叹。 “尊卑一事,从来不看辈分,而看地位。”慧妃意味深长道。 “不知母妃想要如何处理?”东陵琰问。 “推辞便是,说我势力还不稳,实在不宜给他往军中塞人。”慧妃随意道。 东陵琰笑:“母妃可以这么说自己的艰难,但是不必拒绝,应该答应才是。” 让楚家知道自己帮忙的不易,明白这份恩情将来是要还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何必要帮楚家?”慧妃不解。 “不是帮。”东陵琰轻笑着,眼神里却是薄凉与狠厉,“是在将水搅浑。” 他看着慧妃愈发疑惑的表情,便又继续解释道:“如今虽没有大的战事,但一入军营,那便是刀剑无眼,会有性命之忧。母妃可记得儿臣与你提起的楚南玥?若我们设计一番,让楚家与楚南玥结仇更深,楚南玥孤立无援,还会不考虑接受儿臣的帮助吗?” 慧妃听见儿子计划缜密,天衣无缝,不禁赞叹,然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楚南玥这个女子,她便又担忧起来。 “琰儿,难道你对楚南玥还没有死心吗?”慧妃问道。 她自然知道,东陵琰试图拉拢楚南玥,却被楚南玥几次拒绝,下不来台的窘迫。 “母妃不觉得,正是因为她难以拉拢,才更显得比其他女子珍贵吗?”东陵琰回味着楚南玥待自己的冷淡。 他看着慧妃不太信的眼神,便又添了句道:“母妃难道以为,只有儿臣一人发现了这块珠玉吗?六哥或许比我还早一步,而儿臣猜想,朝中有此意者,绝不止我们二人。” 京中有人传言,他表弟赵靖宇就是其一。楚赵如此深交,谁又知道当初定下婚事时,赵靖宇又是否对楚南玥的身份知情呢? “你六哥?”慧妃听到东陵烁,不由也认真了几分,“他不是莽撞之人,若他也果真对楚南玥有意,那我倒是真小看了楚南玥了。” 禹王在被封王之前,就已经娶妻。东陵琰虽然还未娶正妻,但在府中也置有几房妾室。 只有东陵烁,妻妾皆无。 早几年皇室中甚至传闻东陵烁有断袖之癖,可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自然不了了之。 而如今看来,东陵烁对楚南玥竟有了兴趣,这倒是不得不让人注意。 “琰儿,若和你六哥争,你觉得自己又有几成胜算呢?”慧妃用着激将法,抬眸问起东陵琰。 东陵琰满脸得意,似乎不将东陵烁放在眼里:“娶楚南玥为王妃,儿臣胜券在握。” “不可轻敌。”慧妃提醒道。 “不,母妃,我如此有把握,不全是为着自己,而是因为有母妃。”东陵琰笑道,“有您作为我的军师,难道比不过六哥他们吗?” 六哥哪里都好,可就是不懂得母子相依的道理,这也怪皇后太过无用。 东陵琰已经在想象着,与楚南玥成婚后,东陵烁会是何种表情。不!还远不止!未来东陵国的天下,东陵国的帝位,也都会在他东陵琰的手中。 而东陵烁,则只是他的一个手下败将。他要让东陵烁在他的手中,永远屈辱地活下去。 第三十五章 别假装好心了 将军府上。 门外一阵喧闹,原来是谢茵华带着侍女想要进府,却被亲兵拦在门外。 她恼恨地在府门边跺着脚,气道:“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吗?皇宫我都进得,一个破将军府还能拦得了我?” 谢茵华从小被皇后宠爱,皇宫侍卫不敢拦她。京中其他各府,也都看在谢丞相的面子上,请她去府中坐。 她看着东陵烁时不时往将军府跑,即使每次都碰一鼻子灰也乐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想来了将军府,连门都无法进入。 “这位小姐说什么寒暄,可我家将军并不与你相熟,还是请走吧。”周元骐也是头痛不已。 看来将军府也不是什么清静之地。自打将军进来,三天两头都有人来叨扰,其中好事极少,找事的倒是很多。 “我今日来找楚南玥,已经是纡尊降贵,若见不到人,岂不是给我谢家丢脸?”谢茵华道。 看她搬出谢家这个名目,周元骐不得不让出了一条路。 谢茵华走进去,看见楚南玥就坐在院中,正笑着望向她。 “我竟不知道,谢大小姐可以代表谢家了,你的父亲……不,你的伯父丞相大人知道此事吗?”楚南玥平静地叙述着。 她最厌恶仗势欺人者。谢丞相本人得皇帝倚重,贵为丞相,尚且没有那般嚣张。谢茵华一个侄女,就这样依靠着谢家的关系,处处压人一头。 “放肆!”被戳中痛处,谢茵华怒道。 谢茵华一直因为自己父亲没有官职的事而介怀不已。 “是你放肆。”楚南玥淡然道。 想起此前的猜测,楚南玥眼神带着些许锋芒,若那一次真是谢茵华让人害她,那么这一次谢茵华主动上府,只怕也是同样包藏祸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茵华第一次被这样呛回去,不禁抹不开面子。 楚南玥站了起来,扫视着两人:“我是朝廷一品大将军,而你无官无职,是需要向我行礼的。即便我不介意礼数,你这样莫名其妙闯进我府上,也该给我一个理由。” “要理由吗?”谢茵华自然不会向楚南玥行礼,她挑起柳眉,想到东陵烁,不禁眼里就多了妒意,“我和六哥哥的关系,京中谁人不知。而你却私下魅惑他,让他变了心!我今日只是想提醒你,离他远一点!” “谢大小姐不觉得,这种话应该找的人不是我,而是六殿下吗?”楚南玥觉得有些悲哀。 因为东陵烁的身份,谢茵华根本不敢用这种态度警告东陵烁吧?所以就这样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但她想错了,她楚南玥也并非是随意欺辱的。 “你!你敢做却不敢承认,亏你还是朝廷一品将军,竟然人品如此低劣。”谢茵华指着楚南玥唾骂。 楚南玥不遑多让:“事情没搞清楚就来兴师问罪,随意构陷他人,原来谢丞相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我伯父岂是你能开口提起的?”谢茵华道,“他得皇上器重,为东陵鞠躬尽瘁,你敢对他不敬?” 楚南玥一笑:“谢大小姐理解错了,我怎么会不尊敬谢丞相呢?我是在说谢大小姐你自己。” “你闭嘴!”谢茵华走了过来。 青霜看着她的怒气冲冲的架势,害怕谢茵华会伤害楚南玥,急忙挡在前面。 楚南玥想到什么,正要提醒青霜走开,却是已经迟了。 谢茵华的侍女眼睛极尖,她看见青霜腰间的匕首,便趁其不备,一下拿了下来,而后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右腹。 正是几人争执之时,围在外面的周元骐都没有看清,反应过来时,侍女已经虚脱地倒在了地上,匕首也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楚南玥!你竟然让侍女用刀伤人!”谢茵华扶住侍女,气愤地指着不远处的楚南玥。 “将军,我没有动手!您相信我。”面对指控,青霜一时慌了手脚。 那地上的匕首上还沾有侍女的血,被谢茵华小心地用手帕包住了。 楚南玥温声安慰着六神无主的青霜:“好了,青霜,我相信你,我方才看得清楚,你没有动。元骐,你先给她包扎伤口。” 周元骐已经在给侍女包扎止血,幸而伤口并不深,根本伤不了要害。 简单处理后,楚南玥才道:“谢大小姐闹够了吗?若是闹够了,就带着你的人回去。我府上的人医术不够精深,要想康复,还是要找可靠的大夫。” 谢茵华扶着侍女,冷嗤一声:“你别假装好心了,她捅伤了我的人,就该去见官,而不是你现在这样三言两语就息事宁人。” 楚南玥猜出谢茵华的意思,也不再推阻,反而坦荡道:“好,若谢大小姐非要见官,我就陪你去趟官府,刚好还青霜一个清白。” 她本想放过谢茵华,让谢茵华早点结束这场戏。然而谢茵华如此不惜拖着侍女的性命,也要试图将她楚南玥拖下水。 “楚将军好端端的,去官府做什么?”府门外,东陵烁悠然走了进来。 “六哥哥。”谢茵华紧张地喊道。“我好心来找楚将军说话,可楚将军的人捅伤了我的侍女,是我要为我的侍女讨个公道。” 东陵烁迎面盯着谢茵华闪烁的眼睛,是探究的眼神,说话极慢:“茵华,你真的确定,她是被楚将军的人捅伤的吗?” “六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看她腹部的血,这难道会是假的吗?”谢茵华说着,就将侍女的受伤部位指给东陵烁看。 “我当时并不在场,无权言说。”东陵烁眼神极冷,说话时的声音也寒凉的厉害,“既然你执意要去官府,那便去好了,我也会同行。” 谢茵华原本因为东陵烁的到来而感到不安,而此刻她将心一横,索性就让东陵烁亲眼看看楚南玥的“面目”,倒也是一石二鸟。 “好!”谢茵华想到此节,索性一口应下。 楚南玥并无半分紧张,也点了点头,安慰般给了青霜一个眼神。 第三十六章 有六殿下撑腰 京城衙门。 堂役已击堂鼓三声,衙役分列左右高呼“升堂”。 京城府尹张崧虽然坐在他熟悉的大堂之上,却觉得锋芒在背,浑身发着虚汗。 谢茵华的侍女和青霜都被带了上来,并肩跪在张崧面前。因为谢茵华的侍女身上有伤,下跪很是吃力,是被人扶着的。 今日审的案子,原告与被告都不过是个侍女,但背后的主子身份却一个比一个尊贵。 谢茵华是谢丞相的侄女,又与当朝皇后沾亲,在京城之中,那都是出了名的。 而楚南玥,贵为一品宣威大将军,在沙场征战数年不说,一朝回到京城,很快就帮助皇帝顺利解决了难民之患,还赢得了民心。 又见六皇子东陵烁不知为何也过来旁观,他更是心中忐忑,唯恐审案失误,让殿下不满。 “六殿下体恤民情,特来旁观,让下官佩服。” 张崧站起来向东陵烁行礼,又将请上了座,东陵烁轻轻颔首,算是也打了招呼。 楚南玥与谢茵华,则都坐在了东陵烁的对面。 “堂下女子状告何人何事?”张崧正襟危坐,努力保持着他素日父母官的威严。 只听贴身侍女出声控诉:“禀张大人,奴婢是谢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今日同小姐来到楚将军府上,楚将军的侍女突然拔刀要对小姐不利,情急之下,奴婢只好以身挡刀,保护小姐。” “你所说的,句句属实吗?”张崧望着堂下嘴唇泛白的侍女。 “句句属实,大人可以请人验伤。”侍女回道。 张崧扬了扬手,便有两名衙役将侍女暂时带出大堂,原来是去小屋中让衙门里的仵作查看伤口。 “大人,这名女子身上确实有伤,是匕首所致,血还未彻底止住。”验伤人回道。 谢茵华闻言,露出志在必得的得意表情,道:“张大人,当时的匕首被我看到了,请大人仔细看看。” 衙役接过谢茵华手里的匕首,呈给了张崧。 张崧打开手帕,看手帕上血污还是湿的,刀刃上也是血,又交给仵作比对,见仵作点头,便问道:“堂下人可知,这匕首是谁的?” “回大人,是奴婢的。”青霜抬起头道。 “那案子便很清楚,楚将军,不是下官不给你面子,只是既然事关人命,下官也顾不得她是谁的人了。楚将军的侍女故意伤人……”张崧理着思路。 “等等,张大人,奴婢承认这匕首是奴婢的,但人却不是奴婢捅伤的。奴婢当时只是拦住了她,并没有对她动手。”青霜一急,不由打断了他的话。 张崧奇怪起来:“你说这刀是你的,别在你的腰上,不是你伤了人,难道会是刀自己做的不成?” “是,你是拦住了她,甚至还想拦住我。”谢茵华冷笑道,“张大人,我怀疑她并非主谋,而是被楚大将军指使。楚将军早就看我不顺眼,今日更指使侍女来用刀伤我,可怜我忠心耿耿的丫头,自己为我挡了刀!” 青霜大声否认:“不是这样的!当时楚将军看到了,我没有动手,楚将军可以为我作证。” 张崧一个从四品的官员,官场摸爬滚打,才在京城当上府尹,也知谢家与楚南玥都是不好得罪的。 今日的案子,他势必会多少得罪人,可要尽可能少得犯错,那终究还是要秉公审案。 至少东陵烁在场,皇家也是看得明白。 张崧转向楚南玥,道:“冒犯了,楚将军,她是你的人,你们有直接利益关系。不光是你,将军府中的任何人都无法为她作证。” 听了许久,楚南玥眼里并无半分着急,反而一笑:“那么张大人,谢大小姐所说自然同样算不得数。那是她的侍女,自然也是句句向着她。” 张崧一愣,点头道:“正是如此。” 楚南玥的眼神又锋利许多:“既然如此,张大人也无法凭她一人的证言,断定是我要害谢小姐。她受伤是真,可却不见得就只有被我的人捅伤这一种可能。” “还能有什么可能?”谢茵华站了起来,怒意不掩,“若楚将军想要颠倒黑白,还是先多看一眼我家侍女腹部的伤吧。” 张崧看她大呼小叫的样子,忍不住委婉劝说:“谢大小姐,审案过程中,还请您保持肃静。” 谢茵华不服气地坐下,瞪着楚南玥的那双眼睛还带着火气。 看着情况不利,青霜有些自责地望着楚南玥。 楚南玥眼眸莹亮,思忖之下,忽地抬眼望向张崧,露出一丝了然的笑:“谢小姐说的没错,我认为本案关键,还是在于谢小姐侍女腹部的伤。” “这方才仵作已经查验过了,确实受伤了,楚将军可以相信我府上的仵作。”张崧道。 仵作们虽身份低微,但都是素日验伤验尸都不在话下,侍女腹部的伤口简单,现场又有凶器,这几乎是一目了然的。 谢茵华在旁也冷哼一声:“张大人不必给她解释,只怕就算她听明白了,也会去装糊涂。” 楚南玥并不理会她的嘲讽,而是向张崧开了口:“张大人,仵作当时验伤,用时极短,显然是只仓促看了下,判定了侍女确实有伤在身。但请问,可否查验伤口的具体情形,比如刀刃刺入的朝向,深浅等?” 张崧听她对伤口如此熟悉,不由投出惊异的目光。 楚南玥却垂眸淡然:“我久在军营,死伤都见得多了,没什么稀奇。还请大人派人细细查验吧。” 谢茵华自以为根本查不出什么,此刻便装作坦荡的样子,并不阻拦。 而张崧再次唤来仵作,第二次查验了侍女的伤口。 仵作在堂上跪下,正声道:“大人,这伤口确实有蹊跷。” “哪里蹊跷?”张崧惊讶。本是板上钉钉的事,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大人,根据方才所说,两位侍女都是惯用右手。然而依据当时情况,按照两人的身高,站的位置,楚将军的侍女是无法捅出这种高度和朝向的伤口的。而且伤口很浅,若是真的有心杀人,万万不会如此。小的认为……” 仵作吞吐起来,张崧敏锐地察觉了,面容严肃:“你怀疑什么,都大胆说出来,这里一切有六殿下撑腰。” 第三十七章 我真的不知情 闻言,东陵烁也随之点了头。 于是仵作继续说道:“回大人,小的认为,此种伤口并非是楚将军的人造成的,而是这位侍女自己捅伤了自己。” “什么?!”张崧听到结果,震惊不已! 一桩故意伤人的案子,真实情况却变成了诬告。要知道这侍女也不止诬告楚将军的人,这矛头直指的,可是楚大将军! “大胆!你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从实说来!”张崧一拍惊堂木,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 “奴婢……”侍女见被查出,不禁双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此刻的青霜也反应过来,解释道:“奴婢自小习武,会武功的人,刀法本来就与一般人不同。她当时就是趁我不备,偷去我的匕首捅了自己的。” 情势已明。 仵作判断有理有据,自然不会是凭空说的。而侍女脸色愈发差了起来,连争辩也不敢争辩,可见是在心虚。 “本官问你,你是自己想要陷害楚将军,还是背后有他人指使啊?”张崧问道。 “不,不是,奴婢没有人指使。”侍女脸色苍白,“是奴婢看楚将军与我家小姐争吵,这个女人还一直拦着,奴婢一时气不过,才……才想要让楚将军的侍女背上罪名。” 谢茵华看她那不争气的样子,自己也又急又慌,可又怕侍女一个犹豫,便将自己也拉下水,只好暂时沉默。 “来人!让她签字画押,正式结案!”张崧说道。 待衙役将事办妥,张崧正式道:“今日案子,原是谢大小姐的侍女自己捅伤自己,而后诬陷楚将军的人。现已查清,理应还楚将军侍女一个清白,也要处罚谢家的侍女,以正国法。” 说着,他便唤人上前:“来人,谢家侍女杖责五十,由谢家管家领回,好生教导处置。” 侍女本就有伤,听到这样严重的刑罚,一时瘫软在地,站也站不起来了。 张崧看在眼里,便继续道:“但念在谢家侍女并未对楚将军的人造成实质伤害,如今身上又有伤,容宽限几日,待伤养好,再来衙门领罚。” 侍女半瘫在地,不由含泪道:“奴婢谢过大人。” 案件已清,张崧便命人击鼓三声,退了堂,然而堂上三人都未离开,而是同张崧说着话。 张崧先转向楚南玥,满带歉意道:“多亏楚大将军提醒,否则下官竟有可能使人蒙受不白之冤。”张崧为京城府尹数年,若因此出了疏漏,撇去让人蒙冤不说,一旦将来翻案,那他官职便是难保。 楚南玥并不居功,反道:“我并非起了多大作用,反而是张大人能秉公处理案子,不骄不躁,让人肃然起敬。” 张崧受到夸赞,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仰仗楚大将军和六殿下在旁督导。” 三人言语之间,仿佛将谢茵华遗忘。 毕竟三人都在朝堂为官,而谢茵华虽然家世显赫,但终究是个闺阁女子,压根说不上话。 谢茵华站在一边,看着东陵烁与楚南玥他们有说有笑,不禁妒意满腹。 然而又想起方才的事,她又怕东陵烁对她生出反感,不由低声细语:“张大人,方才都是我太轻信小人的缘故。她原本在我身边伺候得挺好,谁知今日竟敢诬陷楚将军,心思真是狠毒。也怪我管教无方,让府里的下人出来丢人现眼。” “谢小姐客气了。那侍女好重的心机,谢小姐若想继续留在身边,还是多考虑考虑。”张崧识趣地没有将侍女与谢家联系起来,反而对谢茵华嘱咐着。 说完,便也向楚南玥与东陵烁告辞。 三人出了府衙,都要往自家府上而去。 然而东陵烁却停了下来,向楚南玥道:“楚将军,我还有些私事,便先走一步了。” 楚南玥本就没打算与他同行,便只点了点头:“今日打扰六殿下了。” “京城府尹治下,并非与我完全无关。”东陵烁则回。 二人短暂寒暄,便开口告辞,于是东陵烁便往与楚南玥相反的方向而去。 而谢茵华的轿子则跟在东陵烁后面,闷声不说话。 走了一阵,谢茵华发现东陵烁的轿子并不是要回府,而是与她路线一样,都是往谢府而去,不禁生出些希望来。 一下轿,她快走了几步,追上前面的东陵烁:“六哥哥,你慢点。” 东陵烁并未放缓脚步,谢茵华只好喘着气追上,又道:“我就知道六哥哥是疼我的,心里有我。六哥哥,我真的不知情,当时场面太乱,我并没有看清。那个侍女自己捅了自己,这我怎么可能会想到呢?” 谢茵华露出纯然无辜的神情,唤着东陵烁又欲语还休,这般女子娇态,世间男子怕是少有会不心疼不信任的。 然而东陵烁只冷冷扫了她一眼,双眼清明:“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什么吗?” 谢茵华一愣,想起东陵烁对她的质问,而自己当时则是信誓旦旦,执意要前往官府。 一时悔意涌上心头,她惧怕东陵烁对自己失望,只能继续辩解:“六哥哥,我错了!是我识人不清,轻信了她。是我……是华儿让六哥哥失望了。” “我对你谈不上失望。今日也不是为着你来谢府的。”东陵烁淡然道。 谢茵华垂眸站在那里,心中百转千回,但却不敢去看东陵烁冷如严霜的眼神。 却未想到东陵烁甚至连看也不看她,就径直入了谢府。 谢茵华感觉到面前一阵风掠过,才知人已经先她一步,走出很远了。 谢府厅堂。 东陵烁大步跨入,屋中的谢荇有些意外,笑着让下人给他倒茶,又忙招呼他坐下。 “烁儿,今日怎么想到来大舅舅这里?”谢荇语气很是热络,“华儿那丫头不知道跑到哪里了,等她回来,我就让她过来见你。” 谢荇遗憾膝下无女,否则他也不必整日为着谢茵华发愁上心。 与皇后一样,谢荇也极其希望能促成谢茵华与东陵烁的婚事。在众人看来,这本就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而东陵烁想起谢茵华,面上更为不快,不由道:“喝茶便免了,今日我确实是因为她,想和大舅舅聊几句的。” 第三十八章 不禁开始后怕 谢荇原本因为东陵烁的话而高兴,以为两人感情更进一步。可是抬眼看见东陵烁面容严肃,甚至有一丝怒意,谢荇便收了方才的随性,让服侍的人都先退下。 “烁儿,发生什么事了?”谢荇谨慎地问道。 皇后入宫之前,与两个兄长极为和睦。 东陵烁与两个舅舅也都还算相处得好,因为是自己的长辈,他也不愿让谢荇伤了颜面。 于是东陵烁缓和语气道:“大舅舅,今日她的侍女自己捅伤了自己,却去官府诬告楚大将军的人,幸而最终查清,没有害了无辜之人。” 谢荇听了,却一下子放松下来,无所谓道:“我当是什么要紧事。我知道你一向对自己严苛。但一个侍女的罪过,你也不必将过错都归到华儿身上。你知道她没什么心机,被我们宠爱着长大,心思单纯被人欺骗,这没什么奇怪。” “大舅舅这意思,是还觉得她受了委屈,需要我去哄哄她了?”东陵烁冷哼道。 谢荇的态度一如从前,可三言两语就将过错过转为了受害者,倒也难为他说得出口。 谢荇听出他的不满,安抚道:“舅舅也不是这个意思,烁儿不要多想。” 东陵烁神容冷然:“大舅舅位至一国丞相,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案子都听不出吧。谢茵华的侍女怎么可能与楚将军的人结下私仇?别忘了,今日谢茵华不在府中,就是她亲自带着人闯进了将军府,扰了楚将军的安宁。” 谢荇自知谢茵华并不占理,多半是出于嫉妒之心,特意去找楚南玥的麻烦,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是自讨苦吃。 可他听着东陵烁的一言一语都在向着楚南玥,也不由责怪东陵烁的偏私:“纵然是华儿有错,可事情已经了结,楚大将军尚且不怪罪,就都算是过去了。你又何必多生事端,强抓着不放又让华儿难堪。” “大舅舅,若她并非谢家儿女,你觉得我还会如此对待吗?”东陵烁叹了口气,神情端肃,“我正是想到事关谢家,正是为了谢家好,今日才来见大舅舅的。” “为了谢家好?”谢荇狐疑道。 东陵烁将谢荇的眼神尽收眼底,便正声问道:“大舅舅可曾知道,谢茵华在外惹事,是打着谢家的名目?” 见谢荇眼神躲闪,看来谢茵华的在外行事,他都是多少知道的。 东陵烁不禁更为失望:“原来大舅舅都知道。” 谢荇尴尬起来,辩道:“谢家并非只我一个如此惯她。她并非我的孩子,难道要我管教她不成。更何况皇后娘娘也是一样宠她。” 多少年都这样过去,怎么今日谢茵华生了事,就要怪到他一个伯父的身上了。 “二舅舅并无官职,我母后身在后宫,谢家的实权,是由大舅舅一手把控的吧?”东陵烁目光冷峻,声音拉得悠长,“据我所知,谢家家中子女也多在大舅舅手下受教。” 谢荇不喜欢东陵烁这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语气,端起长辈的架子,反问他道:“是又如何?” “谢家的将来掌握在大舅舅手中,大舅舅熟读史书,可知道自古以来的外戚,都是这么一点点毁去的。”东陵烁意味深长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谢家小辈都只知沾光,而百无一用……” “烁儿,谢家是陛下扶持起来的寒门!”谢荇不由打断道。 当年谢家贫寒,是他父亲一路跟随先帝,又是他跟随当朝皇帝,挣下这累世基业。 为了与世家对抗,皇帝格外倚重自己,后来又娶了他妹妹为皇后,更是看中谢家,多有扶持。 “寒门……”东陵烁冷笑,他玩味着这句话,“大舅舅可知,寒门若不加自我约束,早晚会成为不受控制的世家。世家与寒门之间,区别真有如此之大吗?” 谢荇终于沉默,似乎是为东陵烁的言语而惊醒。 东陵烁愈发恳切:“大舅舅,我知道母后对谢家的感情,其实就连我,身上也有你们谢家的血。正是因为谢家与皇家血脉相连,才更应该自律,管好家中子女。” 东陵烁此番为着谢家,但更多的是为着皇后。他知道皇后将谢家视为自己的归属,若谢家真的有朝一日因种种问题而倒下,到时候最为伤心的,也会是皇后。 所以只要谢家还有救,他东陵烁为着皇后,也不会视若无睹。 谢荇也收了方才的懈怠,半是郑重地回着东陵烁,道:“难为你对皇后的一番孝心。你说的舅舅都明白了。” 虽说当初皇后得以入宫,有自己为之出力的原因。但皇后后来母仪天下,又生下两位嫡子,对谢家暗中的照拂,他心里也是明白。 “舅舅明白就好。”东陵烁像是舒了口气。“没有旁的事,我先回去了。” 谢荇遣人送别东陵烁,又命人将回了府的谢茵华唤出。 “伯父,你找华儿有什么事?”谢茵华方才大哭了一场,此时眼睛红肿,颓丧至极。 “伯父有些话要嘱咐你。”谢荇语重心长道。 他看了看自己的侄女,年纪轻轻出落得美人模样,这般容貌在京城之中都鲜有人能比得过。然而行事却总如此莽撞,耐不住性子。 谢荇不禁比平日加重了些语气:“华儿,你父亲尚且代表不了谢家,你一个闺阁丫头,怎么好意思满口谢家,却给谢家在外面招惹是非?” 回想起来,今日的案子还好是侍女最后认了罪,若又将谢茵华攀咬出来,那谢家的脸面何在?谢荇不禁开始后怕。 谢茵华还在因东陵烁的冷漠而难过,此时被伯父重语责备,更是伤心起来:“伯父是在怪华儿给谢家丢人了吗?可你们从前是怎么对华儿说的?你们都说将来让我嫁给六哥哥,可现在华儿才发现,你们都是骗人的!” “谁骗你了。”看到谢茵华又在哭泣,谢荇皱起眉头,“你与烁儿自小青梅,皇后娘娘喜欢你,早就把你当成儿媳,这些外人不知道,谢家自家人难道还不明白?” “可是六哥哥不理我,他只知道围着那个楚南玥。”谢茵华忍不住向谢荇抱怨。 “楚南玥?”谢荇眯起眼睛,想起方才东陵烁言语里隐含的维护,以及他在朝堂上听到的传闻,不禁露出了一丝警惕的神情。 而他望着哭泣的谢茵华,则缓缓道:“华儿,你连这些自信都没有吗?你看看你有的一切,背后的整个谢家。而她楚南玥呢?她一个毫无实权的将军,哪里比得上你?” 他顿了顿,才开解般继续道:“你该多去你姑母那里,对你姑母好,烁儿的婚事,终究还是要皇后娘娘说了算。” 谢茵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点着头,终于止住了眼泪。 第三十九章 本宫的身体就这样了 坤宁宫中。 皇后的贴身宫女在寝殿门口小声道:“谢大小姐,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不然您改天再来吧。” 皇后因近来身体不好,吃饭也不曾有什么胃口,每日很早就睡下了。 谢茵华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就站在这里等姑母醒过来。” 贴身宫女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劝阻。 于是谢茵华垂首乖巧地站在一旁,等待着皇后醒来。 皇后体弱,此时躺在塌上又睡了好一阵,她刚一睁眼,谢茵华就走了过来,小心地扶着她在床上坐好。 “华儿,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皇后意外地说道。 如今时辰已经到了傍晚,谢茵华平时每日来看她时,一般都会早些。 谢茵华在床边坐好,眼神关切地望着皇后,像是很担忧的样子:“姑母,听说您又病了,不来亲眼看看您,华儿怎么放心的下?” 皇后心里一暖,自想谢茵华不愧是她谢家的孩子,若是旁人,又怎么会心细到这个地步? 于是皇后开口道:“本宫的身体早就是这样了,却难为你一直在心里记挂着。可你这样不顾时辰来回奔走,姑母也会心疼。” 殿外候着的宫女听到皇后起身的声响,忙进来侍候,为她梳洗。 谢茵华向皇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起身将一个红色的锦盒交给了宫女,道:“这是过百年的老参了,家里也只有几株,蒙姑母不嫌弃,今日华儿特意带来给姑母。希望它能帮姑母滋养身体,安神美容。” 人参素有“百草之王”的名号,富贵人家都有食用的习惯,不过宫廷中更多。 皇后心中生出感动来,但想起谢家的情况,她便笑了笑,推辞道:“傻丫头,这东西宫廷中许多,谢家得来不易,你该留给自己才是。” 她看谢茵华很快露出失落的表情,便连忙补道:“不过宫中再好,也没有你的这份心意重。好,姑母收下了。” 她在宫中要什么样的补品没有?可心意二字,才是无价之宝。看着谢茵华某种的关切,她愈发肯定自己从前的看法。 皇后扬了扬手,宫女便将锦盒收好,侍立在旁。 “姑母,听说这几日您睡得不好?”谢茵华接着问起。 皇后叹了口气:“没什么事,多半还是为着你六哥哥发愁。” 东陵烁从小便有着自己的主意,从前她觉得这是东陵烁的优点,可近来她更为着这担忧。 东陵烁虽然没直接说起,但皇后也猜出了东陵烁对楚南玥的心思。 “六哥哥?他最是孝顺,怎么舍得让姑母担忧?”谢茵华仰起脸来,望着皇后。 “没什么。”皇后担心说出心事只会让谢茵华担忧,于是轻巧带过:“明日烁儿会来宫中看我,到时候你也来吧,大家一起说说话。” 谢茵华正愁东陵烁拒绝见她的事,听皇后主动为她找了机会,她不禁喜形于色:“好,姑母!明日我一定会早些来的。” 伯父果然说的没错。亲缘之间的联系是剪不断的,姑母出于对她的好感,果真会想方设法地拉近他们二人的关系。 翌日。 东陵烁踏入坤宁宫时,刚巧从屋子里传来一阵笑声,气氛很是欢乐。 然而一进去时,他才瞧见原来是谢茵华也来了。 “儿臣见过母后。”东陵烁上前恭敬道。 皇后轻笑了声,让他往身边坐:“今日是怎么回事?对母后还这般客气起来。” “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丢,但母后对儿臣的好,儿臣都是知道的。”东陵烁回道。 皇后嗔怪起来:“你知道什么?这两日我病着,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不是你妹妹来,我可要憋闷死了。” 说着,皇后拉起谢茵华的手,满脸笑意。 东陵烁不由皱起眉来,可又不忍惹得皇后不高兴,便顺着她道:“既然母后喜欢茵华来,便常请她进宫就是。” “这是自然,哪里还需要你这孩子来提醒呢。”皇后轻轻横了他一眼,“不过我是心疼华儿,从前让她来,是想让她多玩玩。现如今我身子不好,她便整日也困在我这个屋子里。她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她年纪正轻,正是淘气爱玩的时候。” “姑母,您说什么呢!华儿才不是爱玩的,华儿只想陪在姑母身边。”谢茵华在旁轻声抗议着。 东陵烁望着皇后的神情,隐隐察觉出她的意思,便果真听她说道:“烁儿,如今正是开春,御花园的桃花大概是开了。你和华儿同去赏赏花吧。” 谢茵华闻言,心中暗喜,面上一片霞红。 “母后,儿臣对赏花观月等风雅之事不甚关心,您还是……”东陵烁委婉地拒绝着。 “谁叫你们只赏花了?”皇后将其打断,道,“外面还有余寒微消,我怕冷,可又想看看桃花,你去帮母后折两支回来。” 见东陵烁还站在那里未动,皇后不由催促:“怎么,如今你大了,母后使唤不了你了?” “是,母后。”东陵烁拒绝不得,只好答应。 东陵烁转身出殿,步子极快,谢茵华也急忙跟上,走在他的身旁。 二人不紧不慢往御花园走去,途中谢茵华一直说着话,而东陵烁反应冷淡,只勉强地回着一两句。 路过御书房时,竟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宫中内官的带领下往御书房而来,是楚南玥。 难道是父皇有事要见楚南玥? 楚南玥像是也发现了他们,眼神淡淡扫过,但也未做过多停留。 东陵烁下意识便拉远了与谢茵华的距离,然而他们与楚南玥相隔挺远,东陵烁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谢茵华看见东陵烁的反应,心里暗气,想了想便故意扬高了声音,向着东陵烁撒娇道:“六哥哥,你答应了华儿看桃花的,我们快走吧。” 谢茵华轻扯着东陵烁的衣袖,在楚南玥的视线里,二人显得格外亲密。 东陵烁反感地拂袖甩开谢茵华的拉扯,再去看楚南玥时,她已经跟着内官进了御书房。 东陵烁心中一阵烦躁,而身旁的谢茵华催得紧,只好先同往御花园而去。 第四十章 必不负皇上信任 御花园中。 单独辟下的小园里,种下了几十株桃树。此时正是桃花开放之时,满树缤纷,蜂蛹蝶聚。春风拂面,花瓣也吹落如雨,真真好一番春意盎然。 谢茵华觉得此刻与东陵烁并肩而立的自己,仿佛便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而他二人,便如一对神仙眷侣,共赏这灼灼桃花。 “六哥哥,快来看看这一支,它开得最艳最美了!”谢茵华兴奋地招呼着。 她期待着东陵烁的靠近,对她多一点关心与注意。 而东陵烁却面无表情,独自走了几步,看了一番后,便只顾着将桃树高处枝丫上的一大支桃花折下,递到了谢茵华面前,漠然道:“茵华,这桃花给你,我忽然想起今日还有正事在身,一来一回颇费时力,还是由你给母后带回去吧。” “六哥哥……”谢茵华愣道。 她想过无数次,东陵烁满含情意为她送花的情景,可根本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那支桃花东陵烁挑得极好,桃花开得美艳,枝上又有未开的花苞,可又根本不是给她的,而是要转交给他的母后,她的姑母。 东陵烁见谢茵华没有伸手接过,便皱着眉不耐烦地直接将花放在她的手掌上,而后转身离去淡然。 东陵烁走得极快,谢茵华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语都来不及说出口,就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朝她远去。 谢茵华手中握紧了那支桃花,她眼睛一红,流下了两行清泪。 御书房中。 楚南玥跪在地上,并不清楚皇帝今日是为了何事,突然要她进宫。路上她问起内官,然而却并未透露半句,她只好等皇帝亲自开口。 “楚将军,先起来吧。”皇帝抿了口新沏好的清茶,才缓缓说道。 “末将谢过皇上。”楚南玥不慌不忙地起身。 皇帝顺手将手边的折子就推了过去,向楚南玥道:“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先看看吧。” 楚南玥接过折子,见上面是几位言官论及京郊大营的将士的问题,不禁愈发上了心,反复看了几次,才归还给皇帝。 “楚将军,如今没了战事,主将也多不在其位,将士们疏于管理,偶尔还会扰及平民,你看该如何处理?”皇帝抬眼问道。 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其实多路军队都有人数削减。但京郊大营驻扎的却因地理位置特殊而还未动。 楚南玥垂眸思索着。将士们人数太多,在国家安定之时,还养着如此多的军队,确实会让国家财力上吃紧。国家初得平静,经不起这般闹腾。 于是楚南玥想了想道:“陛下,依末将看来,京城是要害之地,京郊大营必须驻军。不过数量上有待斟酌。末将建议,留有两万兵马足已,其他将士,可按从前军功,酌情给足退伍之费,使他们回归农业。” 皇帝悠悠点头,楚南玥之言也是说中了他如今心中的意思。 然而皇上又为着军粮而心焦,便又问道:“朕也有意留军驻守,但终究没有战事,两万人的吃喝,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且不说朝廷现在能不能拿出,这是长久之事,一旦供着将士,便不能断了。 楚南玥思忖片刻,道:“末将倒是想到一个主意。陛下可以仿效前朝,兴屯田制。如今并无战事,生活安定,这两万将士便可分做几路,有专门负责垦田之人。将士们在粮食上自给自足,不必动用国库。” 皇帝听得眼前一亮,但又很快忧心道:“但若是如此,朕担心长此以往,将士们会因此失了雄心,将来若突然起了战事,还如何上阵杀敌?” 一朝由将士变为农夫,到时只会种田,不会打仗,军队的战斗力该如何保证? 京城是东陵的重中之重。皇帝绝不会冒这个险。 “皇上,您多虑了。”楚南玥笑道,“纵使是以农为生的农民,也不会一整日只务农活。将士们负责农田的只在少数,且可以轮流负责看顾。在此之外,只要陛下派得力的将军负责专门督促他们日常操练,我东陵军队的战斗力,根本不在话下。” “好,好!”皇帝听了不由赞叹。 在难民之患问题的处理上,皇帝早就对楚南玥的能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次能想到让楚南玥说说自己的意见,一来是因为楚南玥是个武将,而二来,便是因为楚南玥的能力了。 “皇上谬赞!末将只是在皇上面前卖弄一番,想来皇上早已想到了。”楚南玥恭敬道。 皇帝看她言语谦恭得体,反而笑道:“你不必奉承朕,朕可没有你想得如此周到。” 楚南玥见皇帝这样说,便也笑笑不再多言。 只见皇帝凝神望了她一阵,便忽然严肃面孔,朗声道:“楚将军,朕有意将京郊两万驻军归你管辖,你可愿意?” 身边的太监总管已经将虎符捧起,就站在楚南玥的身边。 “皇上……”楚南玥的声音微微发抖。 她并非恐惧,而是欣喜。 自她班师回朝以来,虽知晓将士们从心里拥戴她,但她也明白,自己无法与军中保持太过紧密的联系。 因为皇帝只许了她一个无权的将军之位,她一旦与军中关系密切,难免惹来皇帝猜忌。古来帝王多对将帅怀有戒心,楚南玥看史书不少,自然也不会不明白。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皇帝会真的再一次将军队交到她的手里。尽管只是一支屯田兵。 “怎么,嫌这个差事费力不讨好,所以不想干?”皇帝眯眼望着她,他语气轻松,似乎是在开着玩笑,而不是在谈及军政大事。 “末将领命,必不负皇上信任!”楚南玥跪在地上,坚定回道。 兵符素来一分为二,右半为皇帝所有,而左半则交给军队统帅。当合二为一之时,统帅才可有权力调兵遣将。 皇帝亲自将虎符交到了楚南玥的手上,楚南玥知道这份责任的沉重。尽管皇帝实际上并没有全然放权,她依然无法独自调兵,甚至很可能军中也有人会监督她的行动。 可她已经得到了皇帝的一次信任,楚南玥知道,皇帝正认真望着她,看着她走下的每一步路。 第四十一章 将军,我知错了 京郊大营中。 楚南玥在主将营中睡了半宿。 而刚至卯时,楚南玥便已一身戎装站在校场,召集京郊驻军全体集合。 她英姿勃发,面如冠玉,声音高昂而响亮:“各营将士,可都到齐了吗?” 如今正值春季,此刻天还未全亮,天际还有一抹鱼肚白。 “禀楚将军,人数上还一点。”一名副将心虚道。 “一点儿?何时军中成了这般含糊了?”楚南玥抬眼望向副将,那股凌冽的将帅之气,逼得副将不敢直视。 “回楚将军,还有三百余人未到齐。”副将低头回道。 将士们过惯了闲散日子,早已不再是从前行军打仗那样的迅疾。或许是因为天气还冷,众人贪睡。各处清点着人数,好一阵子,才最终得出还有三百多人没到。 楚南玥看着四处稀稀拉拉陆续赶到的将士,不由摇了摇头,眸中透出些失望来。 曾经再勇猛的将士,下了战场,久不见鲜血,也逐渐走向懈怠堕落了。 然而到底楚南玥在军中是有着声望的,虽迟了许多,但最终那些将士们还是陆续到了,都站在队伍的后面。 “若是战场,那迟来的三百多人你们便见不着了。敌人不会怜惜他们,只会为之窃喜。他们的东西会由你们帮忙带回,最终送给他们两鬓斑白的年迈父母。”楚南玥眼神冰冷地说道。 犹豫之下,一个小卒怯生生开口:“楚将军,可如今并没有战事,也不会死人……” “是啊,只是今日起得迟了些,没什么要紧。卯时也太过早了,如今天又冷。” 这几人的话一出口,周围便有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可见大部分将士都是一样的想法。 楚南玥不禁冷笑:“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尚且无法预料得到,你们难道是什么大罗神仙,竟能完全确定不会突然有战事发生?卯时又如何?一旦打仗,难道敌军还照着你的时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成?” 虽然边境暂时稳定,可古来各国关系,从来都是变动着的,今日还是盟友,明日便成仇敌,这等的事,也并非少见。 而若寻常人不熟悉,可在沙场征战多年的将士,又怎会忘记那兵不厌诈的道理。 经楚南玥一说,众将士不由沉默下来。 只听楚南玥朗声命令道:“周元骐!传我之令,命京郊驻军全军将士,即日起开军屯之事,屯田自给。” “是,将军!”周元骐在旁领命。 将士们为难起来,道:“楚将军,末将们并非不愿,只军中有些年纪轻轻就行军打仗的,种田这事早已忘得干净,若让兄弟们负责这个,只怕军田会减产太多,到时候难以交代。” “这我早已想到。”楚南玥摆摆手,并不担忧,“军中太过年轻的将士,只是一小部分。可说起来你们其中的大部分,早年就是从普通百姓里征来的,干了一辈子农活,难道从前的吃饭本事也会忘记?更何况将士们互相教习,这也并非难事。” 见将士们顾忌少了些,她才让周元骐一级一级传达吩咐下去,而后继续说道:“军中日常操练,亦不可有所懈怠。朝廷永远都需要兄弟们,若有一日陛下需要我们行军打仗,我楚南玥第一个与兄弟们冲锋陷阵!” 众将士听得楚南玥的话语慷慨振奋,也不由热血沸腾,拳拳报国之心,都化为今日屯田的决心。 楚南玥话已完毕,校场的人渐渐散去。 楚南玥的命令也已传达下去,将士们日常的操练,列队教习排兵布阵等军事技能,自然是不必多提,都铭记于心。 楚南玥又命令一部分将士主要负责戍守,而另一部分将士从事开垦军田。 种田经验丰富者,负责给没有经验者做些指导,互相交流意见。 而田地甚多,又有肥瘠之差别,楚南玥便更为心细,又分了适宜的人专门一一负责。 楚南玥此前与皇帝商议,最终驻军中负责耕种田地的将士,每人分得十亩田地。京城的粮仓又专门为他们拨出了农具、耕牛和粮食种子。 而同样依照惯例,将士们在将士成熟时还要向国家缴纳税粮,也就是每亩上交一斗粮食。余下所有,则尽数归驻军所有。 楚南玥的法子在军中渐渐实施,虽说时间还早,此时还依然需要动用朝廷的粮仓为将士们提供饮食。但将士们一想到将来收获之时,便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春雨一场接着一场,军田渐渐有了绿意,呈现一片蓬勃生长的好情势。 因为对将来之事有了盼望,众将士也大改往日的无力颓丧,在校场操练中,更是热闹非凡。 楚南玥一时放心不下将这里撇下。幸而皇帝也暂时免了她的早朝,让她不用担心朝堂上的事情。 于是晚上也不曾回到将军府,而是整日待在军营中。 “将军,皇上并未让您如此辛劳,您何必每日都来呢?若能隔几日回将军府一次,修养修养,那岂不更好?”周元骐在营帐里劝说道。 “怎么,是你觉得太累了,自己想要回去?”楚南玥开玩笑道。 周元骐满目忧心:“不是。末将再哭也没有关系,只怕累到了将军的身体,将军还有旧伤……” 自从周元骐知道楚南玥是个女子之后,他便有意无意总担心楚南玥的精力如何。 他从前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总该要更为关怀。 然而楚南玥却敛了笑意,明白了周元骐的意思,冷然道:“男子一切都可不顾,只因我是个女子,便成了娇滴滴,只配待在闺阁的了?” “将军,我……” 见周元骐语塞,她才缓和了神色,解释道:“若我真喜欢闺阁生活,楚家要我从军,我难道会一丝反抗都无?元骐,你为我好,我都明白,但若因男女之区别而轻视我分毫,你便不必当我的副将了。” 楚南玥这话说得无情,可周元骐反而愈发坚定了内心,一跪在地:“将军!元骐知错了!” 楚南玥身上从始至终的那股豪情万丈的气势,杀伐决断的魄力,不正是他选择追随的原因吗? 第四十二章 仿佛是一个笑话 因慧妃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势力,大多都在京城,于是便也依照约定,将楚南瑄安排到了京郊大营之中。 楚南瑄初来乍到,一切都不熟悉。 负责接的人将楚南瑄引到他的铺位上,而后道:“楚副尉,这便是你就寝的地方了。” 楚南瑄吃惊地望着那几人并排的床铺,一脸不可思议:“你是说真的?这点地方,竟然要几个人同睡?” 他在楚家娇生惯养,他一人住偌大一个屋子,有时候都觉得不够大。此时告诉他,如今只能住在这小小一个营帐里,还是和别人同睡,他便浑身不适。 对面的人轻哼了声,似乎也对他娇惯的性子有点看不惯:“楚大少爷,您当这里是你们景宁侯府吗?这里是军营,歹亏你是个副尉,算个官,不然住其他那种几十人一起的营帐,那你还活不活了。” 楚南瑄眉头紧蹙:“不行,这里我睡不惯,你想办法给我单独的营帐。” “就这么大点地方,人又多,哪里给你找去?”那人反问,又笑道,“楚大少爷要是接受不了,那还是早日回去吧,景宁侯府样样都好,什么罪都没有。也省得我家娘娘费事。” 楚南瑄向来自傲,容不得他人轻视。此刻慧妃的人公然嘲笑他,他便上来了一口气,怒道:“谁接受不了?本少爷就住这里,她楚南玥能在这里活下去,我也可以!” “好!”那人拍着手掌,“不愧是楚大少爷。您先好生安顿下来,小的也好去给慧妃娘娘回话。” 楚南瑄点了点头,那人便轻装简行,悄悄离开了。 楚南瑄一脸嫌弃地将携带的衣物包裹等都归置好,又觉得营帐里太过憋闷,于是走出来透透气。 很快便有人喊住了他:“你!过来,是新来的吗?” “有什么事?”楚南瑄不满那人的语气,脸色极差地停下。 “凡事新来的,都先去那边军田里看看,楚大将军有令,军田开垦是轮流的,你去过了吗?” 楚南瑄从腰中拿出一个牌子,道:“我是副尉,是楚家嫡子楚南瑄。” “原来是原来是新来的楚副尉。”那人略微恭敬了些,但又道,“但无论军衔,都要去看看,楚副尉可以先不下地的。” 楚南瑄心里暗恨楚南玥的规矩,可既然到了楚南玥的军营,他更怕楚南玥会借机报复他,于是只好跟上那人的脚步,往军田走去。 军田里,有往来耕作的将士们,众人都很卖力,任由泥渍洒在自己的身上,脸上。 楚南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来军营前,从未想过军中会是这幅景象。 他先前还担忧会有性命之忧,可没想到,将士们根本不用上阵,反而整日做些农夫才会干的活。 楚南瑄愈发鄙夷,不由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大好的男儿,却都一个个成了低贱的农夫!” “那边的!你在骂谁呢?!”有个耕种的将士听到他的话,大喝一声。 楚南瑄被他那雄壮的声音吓了一跳,人没有站稳,一下子失足倒在田里,沾了一身的泥水。 方才的将士们也就笑成一团,不再管他。 楚南瑄自己从泥里爬起来,又气又觉羞耻,一个人跑回了营帐,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营帐中的其他副尉也有几个回来的,楚南瑄也不同他们打招呼,只一个静悄悄在自己的位置上躺着。 过了一阵,他在营帐中听到一阵热闹的叫好声,伴随着厮打和鼓掌的声音。 楚南瑄一时好奇,便起身出了营帐。他缓缓往外面走去,远远望见那片宽阔的校场上围满了人,有几人在他们的中央。然而距离太远,楚南玥看不清是在做什么。 于是楚南瑄走近过去,又拨开外围围观的将士钻进去,这才看清了,原来里面的人是在互相切磋着武艺。 原来校场操练之余,楚南玥还鼓励他们互相多切磋,找找克敌制胜的法门,也算是学以致用,免得纸上谈兵。 只见此时的校场之上,一人身材高大强壮,力大无穷,抓住对手的胳膊后,对方很难脱身。 而另一人,虽略瘦些,但十分灵巧,往往四两拨千斤。 “好!”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腾的叫好声。 楚南瑄初时看得战战兢兢,可看了片刻,他又觉得这些人不过如此,都是普通的士兵,又能有多厉害? “哼,本少爷当是什么,也值得这么多人来围观,真是少见多怪。我侯府里可不缺武艺精湛的能人异士!”楚南瑄夸口。 身边站着的人听他这般大话,便不由笑问道:“呵,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呀,进了军营还这般夸着海口。” 楚南瑄一身高傲之气:“本少爷是景宁侯府嫡长子楚南瑄,我祖父可是侯爷!” 他自认家世显赫,说出口后必然会召来众人艳羡的目光。 不想却见众将士无一例外,都露出鄙夷的眼神来,似乎正是为着他的家世。 “我当是哪家,原来是我们楚大将军主动与之断绝关系的楚家,这位是楚副尉吗?”一位副将走了过来,没什么好气地道。 那时楚南玥与楚家断绝关系后,特意来过军营,与众将士交谈。众将士拥戴楚南玥,自然就对楚家没有什么好感。 “胡说什么?!”楚南瑄气道,“是我们楚家将楚南玥逐出了族,因为她是家族的叛徒!” 在场的将士们有的听了,已经气得要上前去打楚南瑄,然而很快被其他人给拦住了。 楚南玥留有军规,军中将士不得无故斗殴,若被发现,是要重罚的。 那位副将想了想,走近过来,故意激将道:“我们不信,就凭楚家有像你这样的楚家子弟,楚将军还会想要留在楚家,直到被你们驱赶?” 这仿佛是一个笑话,众人都记得,当初楚南玥是如何把楚家的一群酒囊饭袋们一个个驱逐出军营的。 此时围观的将士,都是习武出身,楚南瑄能力的高低,他们几乎一眼便知。 第四十三章 军中不必如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楚家子弟又如何?”楚南瑄能力虽弱,可性格要强,听见随便一个人就能对楚家和自己一阵奚落,他怒气骤起。 “生气了?楚副尉敢打一架吗?”那位副将又道。 楚南瑄当即走到了他的面前:“这有什么不敢?” 副将没有立刻接话,反而转头去吩咐手下的兵,道:“快去请楚将军出来。” “你这是怕了?”楚南瑄以为对方不敢与他动手,顿时志得意满起来。 副将摇头:“你到底和楚将军一个姓,我是怕打伤了你,会被楚将军怪罪。” 要自家将军看清了,这可是楚南瑄自己提出来比武的。 “你!”楚南瑄瞬间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亲兵去给楚南玥传信,楚南玥本就在主将营中,听到是楚南瑄来了,不禁皱眉。 赵家的势力果然还算大,慧妃的人能将楚南瑄安排进军营。可楚家又是怎么想的? 楚南玥因为多年来都以楚南瑄的身份生活,所以对楚南瑄本人再熟悉不过。病弱至此,哪里会半点武功?更不必说楚南瑄娇生惯养,军营的条件便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楚南瑄根本就不适合走这条路。 若是楚南瑄被安排在了重要的位置上,她楚南玥就是得罪慧妃,得罪楚家,也会想办法将楚南瑄赶出军营。 然而楚南瑄不过一个副尉,便也就罢了,随他去。 如今手下通报楚南瑄要与自己的副将比武,楚南玥倒是确实有点担心会出了事。 于是楚南玥很快起身,往校场方向而去。 因为楚南瑄身份特殊,又当众声扬着什么楚家嫡子,校场外又围了不少人。 副将迟迟没有动手,而是在场上舒活着筋骨。 等楚南玥一来,众人都自觉地为她让出了一条路。身边的周元骐则是搬了一把交椅,放置在场边视野开阔的地方。 楚南玥坐在交椅上,看向楚南瑄:“楚副尉,今日是你第一日入营吧。” “是又如何?我没有求你,是凭楚家自己的力量进来的。”楚南瑄冷哼一声。 楚南玥点头:“正是。楚副尉是楚家的人,无论如何入营,也都与我楚南玥没有半分关系。” 言语之间,众人都听出了楚南玥的意思。便知他们果真是断了关系的,不必因为一个“楚”姓而对楚南瑄特殊。 楚南玥秀眉微挑,向楚南瑄问道:“是你主动提出要与张副将比武的吗?” “是!”楚南瑄虽轻蔑楚南玥,可到了军中,她便是最高的统领,服从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而对于这场比武,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一定输。 他也并非是毫无武功,在决定从军后,景宁侯就给他找了府中的高手,教习了他一阵。楚南瑄不信自己会对其他人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楚南玥面上淡然,又问起张副将:“张副将,你接受他的比武请求吗?” “末将接受!”张副将回道。 “好!”楚南玥并不劝阻,只叮嘱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既然双方同意,当然可以比试一番。不过入了军营,大家都是兄弟,倒不必都下杀手,一切以切磋为上。” 闻言,二人抱拳,互相行了一礼。不知是不是张副将有意相让,他的手里并没有一件武器。 楚南瑄拿着一支红缨枪,先发制人,几步走到张副将的面前,而后就拿起枪刺了过去。 张副将斜过身子,飞快地躲闪过去,让他刺了个空。楚南瑄停不住脚步,又多往前跑了好几步,这才转身向回望去。 而张副将压根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一拳击打在他的右腹,痛得楚南瑄呻吟一声,歪了身体。 到底还是没有底子的人,即使下手不重,也使他慌了手脚,一下子竟都不知道该如何还手出击。 张副将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般夺走了楚南瑄的枪,凌空一跃后,那泛着寒光的尖刃就抵到了楚南瑄的脖颈处。 楚南瑄双手撑在地上,仰面望向那人,竟是连动也不敢动了。 “好!”身后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欢腾的笑声。 楚南瑄知道,那是给张副将的。 张副将已经收了红缨枪,待楚南瑄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将枪朝他扔了过去。 楚南瑄接过枪,觉得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看,都是充满着嘲笑与轻蔑。 “胜负已出,这一场比试,张副将胜。”楚南玥最终宣布道。 听楚南玥也下了断言,军中更是稀稀落落起了议论。 “说起来楚将军与楚副尉可是亲兄妹,怎么两个人差距如此之大?” “说什么副尉啊,不过是一个草包,你没看到方才被张副将一拳打得就起不来了吗?” “幸而当初楚将军坚持以女子的身份得皇上赏赐,否则今日可不就是这个草包当我们的将军?……” “够了!”楚南瑄愈发觉得难以入耳,“他武功精湛,你们上场也未必会比我好!” 楚南玥看将士们也确实口无遮拦,急忙道:“军中不必如此,一场比试而已,比过就算已经结束此事,谁也不要再找什么事。” 将士们都是血气方刚的,要真互相抱有怨气,难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楚将军,你这么会说,怎么就不来和他比试一场呢?”楚南瑄突然道。 他不信楚南玥真有那么厉害,能让众将士叹服。身为将军会领军打仗,难道身手也会如此之好? 通过刚才的比试,楚南瑄知道方才那位副将绝对是武功上乘,若能借他的力,让楚南玥当众被打败,看她将来还有什么颜面去统领这支军队。 闻言,楚南玥双眸一冷:“你说什么?” 她原本想让此事就此过去,虽然楚南瑄是楚家的人,但她根本不愿再与楚家扯上关系,更不会依靠地位欺压楚南瑄。 不想楚南瑄却如此大胆,竟出言讽刺她。 楚南瑄被她的气势逼迫得低下视线:“没什么……楚将军要是不愿意,末将和将军比试吧。” 楚南玥眸中几分嫌恶,可同在军营,若因他几句话就处处避嫌,倒也不是楚南玥的行事风格。 于是楚南玥指了指张副将,淡淡道:“还是你来吧。” 第四十四章 粮食已经全部到齐 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片安静。 他们甚少讨论,是因为曾经见过那样的场面,知道这场比试早已定了胜负。 张副将放低了声音,向楚南玥恭敬道:“将军,只求你不要让末将太过难堪。” “这是自然。”楚南玥笑,“一切点到为止。” 这场比试本就是为了让楚南瑄无话可说,倒并非是要伤了张副将的颜面。 楚南玥知道自己手下的将领需要威望,若当众输得太过难看,难免有失体面。 楚南瑄见二人迟迟不动手,急忙上前,大声道:“即使她是你们的将军,你也不该相让分毫,方才是如何对我的,现在也该怎么样对你家将军才是。” 众人听他说的煞有其事,不禁更是摇头。 张副将也并不理睬楚南瑄,他执一把长剑专心与楚南玥对击,楚南玥游刃有余地接着招,一时之间两人竟分不出个胜负。 到关键时刻,张副将奋力将剑抵上,两剑相触,互相较着劲,楚南玥一个女子,竟没让副将讨到半点优势。 最后反而是张副将失了力气,手腕一个酸软,让手里的剑不稳起来,楚南玥趁机挥剑,将他的剑打翻在地。 众将士去看那剑,竟已经入土寸余,剑身还在不停地晃动,发出铮铮响声。 一时之间,众人忘记了叫好,倒是张副将先行抱了拳头:“楚将军,末将输了。” “承让。”楚南玥云淡风轻。 楚南瑄的脸色难看起来,在祖父的培养下,以及那五年从军的经历下,楚南玥已成长到这个地步。 她一招一式都极为灵动,出手漂亮,却又能招招致命。楚南玥不仅是难得的将才,更有一身好武艺。 想到这里,楚南瑄甚至怨恨起家中的祖父与父亲。当年那样培养楚南玥,以至于今日他与楚南玥判若云泥,也难怪惹得将士们嘲笑他。 “我还有军务处理,元骐,这里你负责善后!”楚南玥看也没看他,就转身离去。 徒留楚南瑄又恨又羞惭,颓丧地站在校场之上。 楚南玥晌午时,刚在营帐中眯了一会儿,就听到周元骐进来通禀:“将军,这月的粮草运来了。” 两万驻军,粮草按月供给,在屯田之事还未见收获之前,都万万不得缺少、懈怠,楚南玥也对此格外上心。 算算日子,今日也正是粮草运来的时间。 一听见是粮草的事,她便没了睡意,直接起了身。 周元骐给她披上披风,楚南玥先问道:“这次负责押送粮草的是谁?” “回将军,据说是寿安侯府的世子,名叫赵靖宇的。”周元骐回道。他知道自家将军差点与这个赵靖宇定下婚事,不由放低了声音。 楚南玥一听来人,果真皱起眉来,然而很快,她便又听出些许奇怪蹊跷之处,便问周元骐道:“从前押送粮草的人,大小都有个官职,怎么这次直接以寿安侯府世子相称了?” 周元骐忙解释:“听说赵靖宇是要入职兵部了,不过还没正式进去。这次任务紧,就先这么来了。” 楚南玥冷笑。只怕多半是慧妃急着帮赵家出头,连官职都还没安排妥当,就让人赶紧做些事情,有了功绩,好就此坐稳了位子吧。 于是楚南玥平静道:“走,与往日一样,全程我们都需要看着。” 历来粮草容易出事,时辰、斤两虽在如今太平时都不算多重要的事,但如果在战时,那就是人命关天。而往往又总有人铤而走险,在这种事情上想贪墨钱财。于是楚南玥次次都是认真对待,亲自前去。 楚南玥走到营外时,负责运输的车马刚刚停下,为首的赵靖宇衣着光鲜,还坐在马上,好不神气! 见楚南玥出来,赵靖宇迅速下了马,向她问好道:“楚将军,近来可好?” “我与世子还没相熟到见面问好的地步。”楚南玥眸中虽冷,心却藏着火。 若非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去了数月之久,楚南玥甚至有可能控制不住那心中的彻骨恨意。 赵靖宇明显一愣,被楚南玥那样呛回,他多少失了面子,不由道:“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他与楚南玥姐妹算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虽对楚南芯更为留意,但印象里,楚南玥对自己也一直是客气的,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着敌意。 更不必提当日他去楚家提亲,竟被楚南玥一剑挟制在那儿,毫无招架之力,被楚南玥当众退婚。 一时之间,他倒也并未全是痛恨,更多的,应该是极其深的疑惑。 “世子,我想你是忘了自己的职责。”楚南玥毫无接话的意思,更无意去想那些过去的事,“你今日是来叙旧的,还是负责来运军粮的?” 赵靖宇的面上立时尴尬起来,急忙道:“楚将军,我自然是送军粮的,这粮食共用五十辆马车运送,又有一千人夫,现已经全部到齐。” “原来世子运粮,只顾数着人马的数目。”楚南玥冷嗤一声。 赵靖宇的面上一片羞惭,低声问了身边的侍卫,才算是有了底气一般,道:“共四千石粮食,请楚将军过目。” 京郊大营算不得远。此前,他姑母的人只说让他跟着跑一趟就行,这些琐事,自然有人给他办妥,哪里需要他一件件记在心上。 楚南玥扬了扬手,身边的周元骐便带了几位亲兵,去马车边一一清点。 过了好一阵,周元骐才回来禀告道:“将军,这粮食的数目不太对。” “怎么会?”赵靖宇转身,“五十辆马车我自己也是清点过的。运粮食的袋子,数目也对。” “知道了。”楚南玥先朝周元骐点头,而后转身向赵靖宇道:“究竟如何,大家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靖宇也只好应下,随楚南玥一起往马车队伍后走去。 楚南玥在中间的那几辆马车前停下,凝神望了望那些车上的粮食,又用手按了按,而后便从腰间拔出佩剑。 “楚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赵靖宇惊呼道。 第四十五章 沾染了男子习性 楚南玥的佩剑没有指向慌张的赵靖宇,而是一剑刺进了装着粮食的布袋。 她的剑略一深入翻转,就从布袋里抽身而出,而后将那柄剑举到了赵靖宇的眼前,淡然道:“世子,何不现在看看你的粮食里都是些什么?” “除了粮食还能有什么?”赵靖宇不明所以。 他有些茫然地抬眼望去,谁知竟看见那柄剑上缠绕着的,是一团材质极差的棉絮,有点发着乌黑。 装粮食的布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看着这情景,赵靖宇一时竟愣在那里。 楚南玥将剑一把扔给了周元骐,自己则走近过去,将那已经裂开了一条口子的布袋提了出来。 她用双手将其用力一撕,里面的样子就全部显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赵靖宇也不再顾忌太多,亲自走上前去,将布袋里面的棉絮一点点捧了出来,直到拿出了足足半袋之后,他才发现了底下放着的粮食。 “世子,现在你还敢保证,你运来的粮食足够四千石吗?”楚南玥望着他平静地道。 赵靖宇一时语塞,这样的质问,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不必楚南玥亲自去下达命令,周元骐已经带了一队人,将运送粮草的各辆马车都用这样的法子搜检一遍。 结束后,周元骐上前回道:“将军,靠前和靠后的马车都没有问题,只有中间这十辆的有问题,算起来大概能少去这十辆的一半,也就是四百石粮食。” “四百石粮食。”楚南玥在口中重复道,她望向赵靖宇,道,“世子,这一趟运粮一共不过四千,你这儿就少去四百,这种分量,你觉得不够多吗?” 军中粮食都有分量,少去了十之一二,就意味着这月的最后几日是没有粮的。 “楚将军,这不是我做的,他们有专人负责,我只是负责运送。”赵靖宇不禁急着解释。 “我并非要追究你的意思。”楚南玥道,“可你得了粮食时,就该认真查验,粮食都是人的肩膀一袋袋抗上马车的,这几辆少了一半的重量,难道他们感觉不出来?” 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其中的有些人被收买了。 楚南玥知道在这个关头,赵靖宇急于立功坐稳官位,绝无可能想到克扣粮食,这样的法子他也想不出来,所以暗里贪了的,另有其人。 “他们本是我信得过的,怎么会……”赵靖宇想到表哥七皇子东陵琰,那几个与他接洽的,多是东陵琰给他推荐的。 “但既然转手多人,就该明白不是人人都值得信任,防人之心不可无。”楚南玥漠然望着他,“人都有贪欲,你不严格查验,他们就会浑水摸鱼。” 那些人不是赵靖宇,不用为这押送粮草的事负责,只要赵靖宇当时没有发现,那运到之后再出了事的,就都是赵靖宇的责任。 “楚将军,是我失察了。”赵靖宇惭愧地垂下头,“这次缺少的粮食,我寿安侯府全权负责,明日会很快亲自送来。” 当下,为了让楚南玥放过自己,赵靖宇也只有吃下这个亏,自掏腰包补上这个空。 “好,但明日你不必送来,我会让周副将负责亲自到你府上,把粮食一一查验清楚,再由我的亲兵亲自运回来。”楚南玥道。 赵靖宇哪里听不出楚南玥语中的讽刺,可是出错的是自己,他只有僵着一张脸道:“这是自然,就是要再麻烦楚将军的人跑一趟了,多谢。” 事情已处理完毕,楚南玥没再同他说话,而是带着亲兵把没有问题的粮食先从马车上卸下来,又一袋袋运回去。 将士来来往往十分匆忙,赵靖宇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由显得有些碍事。 他挪动了下身体,跟在楚南玥的身后,想起方才楚南玥锐利的眼神,便好奇地问起:“楚将军,你方才是怎么看出来,这里面的粮食会有问题的?” 若是他没有记错,他刚下了马时,楚南玥就已经有点神色不对。 楚南玥虽不愿搭理赵靖宇,但知道他毕竟是这次负责押送粮草的人,于公,她不好将赵靖宇置之不理,只好言简意赅道:“看停下的马车。” “什么?”赵靖宇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运送粮草的马车停下时,各辆马车之间的距离不对。”楚南玥继续道,“若是车上都是同样的重量的粮草,行走速度也应该一样,停下时距离自然差不多少。可是你的车马,中间几辆跟得很紧,将后面的车马甩得很远。” 她出营帐之后远远一望,就觉得不太对劲。 “可如果只是车夫赶马的方式不同呢?”赵靖宇问道,“马车之间的距离很不好说。” “所以当时我只是有点怀疑,之后我走近了那几辆马车,是为了打量地上车轮的印记。”楚南玥淡然道,“郊外的土地更为松软,马车经过时,很容易留下印记,但这几辆要比其他的浅许多。” 赵靖宇眼中现出光芒来,忍不住钦佩地接着她的话道:“所以你才用剑来查验,因为你已经有了几成把握。” 同为官员,若不是真的又把握这批粮食有问题,是不会这么公然用强制的手段查验的。 楚南玥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他。事情已经说清,她也无意再与赵靖宇多说其他,专心指挥着运粮。 赵靖宇看着楚南玥一人掌控全局而又显得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一阵复杂的感觉。 赵楚两家关系亲厚,但他素来对娇俏可人的楚南芯更有好感,觉得楚南玥自小习武,沾染了许多男子习性,让他无法忍受。 可今日他看着楚南玥一身戎装,分明是女子的绝色容貌,眉眼里却是冷峻庄严之气,他却觉得格外顺眼起来。 又经过方才的一番解说,楚南玥的心细如发与智谋超绝,不禁让他肃然起敬。 相识已经十余年,赵靖宇第一次觉得,他这才算是真正认识到了楚南玥的一部分模样,从前被自己很轻易地忽略的那一部分。 第四十六章 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 寿安侯府中。 寿安侯见赵靖宇回来了,忙关切道:“靖宇,这一趟运粮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吧?” 京郊大营并不远,这次的任务其实没什么难度。 然而赵靖宇听了,却不由脸色难看起来:“父亲,因为我表兄的人,我差点惹出大事。有几辆马车上的粮食有问题,最终还是楚南玥帮了我。” “什么意思?”寿安侯惊异。 “我并不确定。”赵靖宇眸中透出迷茫,“但他们确实与我表兄亲厚。今日送到时,被楚南玥查出来,粮食少了斤两,是刚开始时我没查出。” 寿安侯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沉声道:“即使如此,你也不可怀疑你的表兄。朝中这样的事有许多,见怪不怪,只是这一次他们做得太明显,让楚南玥给抓住了破绽。” 赵靖宇没料到寿安侯会是这种平静的反应,不禁愣道:“父亲,您真认为表兄会一心为着我们赵家好吗?” 东陵琰终究是皇子,如今更是被封齐王,他有着自己的势力,怎么甘心接济赵家,只为让他赵靖宇出人头地? “七殿下究竟如何想,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慧妃娘娘心里有赵家,她是你的亲姑母。”寿安侯眸色一深,望着赵靖宇语重心长道。 赵家当年送慧妃入宫,花了多少心思。前些年慧妃在宫中不顺,娘家便一直暗中帮衬。 如今慧妃既然得势,那理应同样回报赵家。 东陵琰虽姓东陵,那慧妃可是姓赵的,与赵家同气连枝。 赵靖宇听懂了他的深意,便点头道:“是,父亲,我都记下了。” 寿安侯忽地想起什么,又对他叮嘱道:“过几日上巳节,皇上要在城南设宴,京中贵女都会赴宴,你多留意些。” “父亲,留意这个干什么?跟楚家的事才刚刚……”不知为何,赵靖宇心里有一丝抵触。 寿安侯深深望了他一眼:“怎么,你都被楚家退了一次婚,还在想那个楚南玥不成?” “没有。”赵靖宇忙回。“可是退婚之事刚过,我便……是不是不太合适。” “是他楚家背信弃义!”寿安侯气道,原本以为楚赵一向亲厚,成为亲家,能亲上加亲不正是好事一件? 虽同为侯爵人家,但赵家可是在宫里有人的,与皇家都有亲,何等的面子,哪里是一个小小楚家能比过的? 不想竟能被楚家给当众退了亲! 寿安侯想到这里,便又道:“我们与楚家自然是不会再如何了,让你多留心,就是想你能物色更好的女子,能在仕途上给你助力。” “父亲,儿子会的。”赵靖宇沉声回道。 京郊大营中。 楚南玥听到明日上巳节皇帝要赐宴的消息时,已经快至傍晚了。 “将军,不如奴婢回将军府一趟,给您带几身衣裳吧。”青霜道。 楚南玥来京郊大营后,为了图方便,未曾拿什么女装,更不必提赴宴需要的华贵服饰。 可楚南玥想了想,终是向青霜摇了摇头:“不必了,挑在上巳节赐宴,皇上多半是为了朝中群臣的儿女着想。我又并非要在宴上寻什么夫婿,穿身上这件便好。” 三月三的上巳节,有郊外游春的习惯。青年男女有机会相互结识,朝中大臣也能联络交情。 青霜知道楚南玥这是无意男女之情,多半是故意想要避开那些纷扰,也就不再劝阻。 上巳节当日。 楚南玥只穿了一身戎装,一路到了城南的临江亭中。 皇帝今日穿着便装,少了平时的凌冽,倒多了一丝随和。 亭中只有众位皇子以及官阶高的大臣才可落座,那些官家女子都恭敬地站在外面。 皇帝见人来齐,便笑道:“朕看京城尽是春意,便忍不住想当这个月老了。若是诸位爱卿的家中儿女有彼此有意者,由朕来给他们赐婚!” 众大臣也都附和起来,连连称谢,心中明白能在这里见到的自然家门显赫,都算是门当户对,若真能得到皇帝赐婚,那更是无上荣耀。 皇帝并未再多说什么,没过多久,就让众人都散开了去,只留几位老臣陪他一起喝酒。 青年男女们渐渐走远,他们少了家中长辈平日的管教,都显得随性起来。江水之畔,有曲水流觞,他们临水饮宴,赋诗赏花,不亦乐乎。 楚南玥避开了人群,与青霜找了一处草地直接坐下,因行军习惯了,并不甚在意。 谁知竟惹得周围几个女子异样的眼神,楚南玥望向那几人,见她们都是侍女以手帕铺好,小姐才小心翼翼拉着裙角,极为淑惠地坐下。 “将军……”青霜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该和那些侍女一样,提前为楚南玥备着的。 楚南玥摇摇头:“好了,在意那么多做什么?我的本职是将军,要我如那几位闺阁女子那般,我反而不自在。” 正说着,几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朝她走了过来。 楚南玥瞧见,为首者正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楚南芯。 “楚将军是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来赴天家的宴,竟然也这般粗野的打扮。”楚南芯上下打量着楚南玥,似乎很是鄙夷。 楚南玥轻笑,抬眼状似随意地问道:“楚家小姐的嘴和嗓子是都好全了?” 楚南芯下意识地摸着嘴角,对这件事似乎有着阴影。 她怕自己再多嘴,会再度惹火了楚南玥,于是气焰上弱下去许多:“楚将军,过会儿宇哥哥来了,你可不许跟他说话。他虽然给你提过亲,但你也拒绝了,你们已经没关系了。” 原来楚南芯听说了这几日赵靖宇给京郊大营运粮的事,见他们又有往来,不禁心焦,生怕他们会因此又扯上关系,有了感情。 她恋慕赵靖宇多年,可不愿让人就此归了楚南玥。 楚南玥眸中平淡如水:“我与寿安侯府世子确实毫无关系。” 她看到楚南芯果然露出些放下心一般的神情,不由又冷笑道:“但我同他说不说话,又同你有什么干系?” 为着公事,楚南玥甚至不得不与赵靖宇打交道。 她不愿去理赵靖宇,是因为心里的厌恶,可并不是为着楚南芯的一两句轻飘飘的警告。 第四十七章 当即斩断,拉开距离 “你!”楚南芯带着怒意喊道。 然而没等楚南芯真正发作,就听到近处一阵交谈声传来,原来是赵靖宇同其他几个公子往这里走了过来。 为了她在赵靖宇面前的形象,楚南芯很快压下了怒火,换上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直往赵靖宇的身边凑过去:“宇哥哥,你终于来了,芯儿等你很久了。” “芯儿,原来今日你也来了。”看到楚南芯也在场,赵靖宇有些意外。 “是啊,说起来我们真有缘分,总能看到你。”楚南芯扯着赵靖宇的衣袖,向他撒着娇。 楚南玥听到他们那副郎情妾意的对话,便想起前世被他二人一同害死的情景,不由一阵反胃,扭身便要离开。 赵靖宇眼尖,看到楚南玥也在场上,想到上次的相助,便一下子挣脱了楚南芯,向楚南玥主动道:“楚将军原来也来了,也不知楚将军可有空闲,与我们几人一起坐坐?” 他说着,便指向兵部的几位同僚。 楚南玥皱眉,想也不想便婉言辞了:“不必了,我只呆一会儿,军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不便久留。” “那……若是日后楚将军有空,我们再聚?”赵靖宇并未放弃。他是发自心底地敬佩楚南玥的能力,心中更想与楚南玥多些接触的机会。 “可我自从接管京郊驻军,每日都在忙碌,日后的事,如今没有定数,还是留待日后再说吧。”楚南玥并未由此松口。 “那楚将军先忙。” 听着她一句句话之间,得体到毫无破绽,赵靖宇却知道那都是推脱之辞。 赵靖宇眼神一黯,虽有失望,但不便继续勉强,只好作罢。 眼见楚南玥已经离去,楚南芯很快便缠了上来:“宇哥哥,你今日怎么了?何必还要主动去与她交谈?” 楚南芯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赵靖宇被楚南玥退婚,弄得赵家下不来台,当时甚至有好一段时间里,赵家连自己也要迁怒了。 可现在才过去多久,赵靖宇怎么就如此主动地去找楚南玥了呢? “都是军中的事,不便与你多说。”面对质问自己一般的楚南芯,赵靖宇不由生出一缕烦躁。 楚南芯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语气欠妥,急忙放软了,道:“宇哥哥,那我不问了,我们去那处瞧瞧吧,景致正好。” “嗯。”赵靖宇淡淡应付着。 赵靖宇素来觉得楚南芯乖巧可人,黏着自己时更觉得心里满足。可他此时竟觉得楚南芯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很是烦人造作,再不像从前那样可爱。 “快瞧,是六皇子殿下他们!”人群中突然热闹起来,贵女们聚在一起向一处张望着。 原来是东陵烁等三位皇子也走了过来。 东陵烁一身银白衣袍,玉冠束发,一双丹凤眼望向众人,薄唇轻抿,他眉宇清俊,却又似笑非笑,颇有矜贵之气。 禹王张扬,齐王内敛,三人虽都为皇子,但论相貌,当以六皇子东陵烁为最,贵女们此刻满目娇羞,其中有不少大胆的,都正偷偷望向他。 而在东陵烁的身后,谢茵华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衫紧紧跟着,毫无惧意地迎上众人艳羡的目光。 “她是谁?竟然能和几位殿下走在一起?” “你不认识吗?她是谢家大小姐,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从小与殿下们一起长大的。” 谢茵华听到她们的议论,愈发得意,京城中贵女虽多,但像她这样身份如此特殊者,唯有她一人而已。 今日上巳节之宴,皇后更是特意她与东陵烁一同过来,还嘱咐东陵烁好生照顾她。 “茵华,我同楚将军有些事,你先与其他小姐们一起吧。”东陵烁忽然开口道。 “六哥哥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好说的……”谢茵华极为不满地喊道。 可她一看到东陵烁警告般冰冷的眼神,就不敢再继续抗议,只好乖巧回道:“那华儿等着六哥哥。” 不远处的几位素日交好的千金小姐已经在招呼着谢茵华,谢茵华偷偷回望着东陵烁,一脸不舍地离去了。 聚集的人渐渐散去,东陵鸿和东陵琰也去找了同朝为官的几位大人闲谈。 东陵烁走到楚南玥身边,温声问道:“楚将军,听说父皇将京郊的两万驻军交给你负责了。” “是。”楚南玥言简意赅。 “军中一切都还顺利吗?”没得到充分的回复,东陵烁不放弃般继续追问。 “谢六殿下挂怀,自然一切顺利,他们本就是我的兄弟。”楚南玥客气地回道。 东陵烁看她那般恭敬客气,他心里却无丝毫高兴,一想起当时与谢茵华一起时,被楚南玥看到的那一幕,他更加郁结于心。 “楚将军,我今日是想来与你解释一些误会。”东陵烁道。 “但我觉得,我与六殿下并无误会。”楚南玥双眸显得真挚。 “我是指谢茵华。”东陵烁进一步道。 楚南玥神色未变:“那便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误会了。” 看楚南玥那般淡然,东陵烁不禁急切道:“楚将军,你该知道,谢茵华是我母后的侄女,有些时候,我不得不……” “六殿下!”楚南玥打断了他的话语,“切忌交浅言深,有些话是真的不必要同我解释。” 此前她便已听出,东陵烁对她有意。但她并不愿接受这般感情,更无意介入谢茵华的事情里。 若任由着东陵烁这样逢事便特意给她解释,无形之中,两人倒真像是有什么关系一般。 倒不如她当即斩断,拉开距离。 她虽说得隐晦,但楚南玥明白,东陵烁应该明白了。 “好,楚将军,是我没考虑太多。”东陵烁眼中失落不掩。“父皇设宴费了许多心思,希望楚将军尽兴便好。” 说完,楚南玥还未来得及同他客套几句,东陵烁便转身去了别处。 楚南玥看到,远处的谢茵华很快追了上去,跟在东陵烁的身后。 楚南玥站在原地,青霜忽然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低声道:“将军,有人一直在看着您。” 楚南玥向那个方向抬眼望去,便见东陵琰正与户部的官员交谈,时不时远远往她的方向看着。 第四十八章 我和她什么关系 这种被一双眼睛暗中窥视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让楚南玥不由蹙眉。 她正欲同青霜一起离开宴会,就看到东陵琰同官员又短暂说了几句,而后便向自己走来。 “楚将军。”东陵琰唇角挂着恣意的笑,不过多久,就在楚南玥的身边停下。 “七殿下。”楚南玥也只好向他打着招呼。 东陵琰又走近了些,问道:“楚将军,近来与楚家的人相处还算融洽吗?” 楚南玥知道,他口中的楚家人,正是由慧妃势力塞进来的楚南瑄,不由清冷道:“军中将士,我从来不认什么家世。” “楚将军还挺嘴硬。”东陵琰轻笑了声,“不知你从前拒绝了我的好意,现在又会不会已经在后悔。” 他答应楚家的忙,也是为了让楚家的人就此日日在楚南玥的眼前晃着。他知道楚南玥对楚家的恨,但既然她理智到能压下去,他不介意多去添把柴。 楚南玥想起那个所谓的联盟设想,决然道:“我劝七殿下别再用些无用功了。” 东陵琰上次说得隐晦。但说白了就是用成婚换得联合,换得东陵琰对自己的支持,这听起来过于脆弱。感情一事,也并非就该像东陵琰说的那样,冰冷到成为一桩买卖。 更何况楚南玥对于东陵琰的行事风格,已经远远不能用厌恶来概括。 过于阴冷的性子,深不可测的野心……与这样的人做交易,最终的结果大概只有被虎狼般吞噬干净。她楚南玥唯一会做出的选择,大概只有远离。 东陵琰没有如上次那样气愤,而是忽然凝视着楚南玥,眼神里带着深意,低声道:“若是我不放弃呢?对楚将军,我志在必得。” 在公开场合,尽管周围的近处没有人,不会听到他们的讨论,但东陵琰的话语依然显得太过大胆。 “七殿下,不,如今该叫你齐王殿下了。”楚南玥纠正着自己。“若论家世门第,自然有比我好千百倍的女子,归根结底,我帮不了殿下,殿下还是找错目标了。” “我与他们不同。我并不如此在意家世门第。”东陵琰笑。 更何况他对楚南玥只是想一时利用,若真有一日楚南玥无用,他自会再去找其他助力。 楚南玥沉默下来,东陵琰以为她在考虑,便也静着不说话。 毕竟身份上,楚南玥确实比不上自己。一国皇子如此抱着诚意待她,不介意她的家世,她会因此动摇,这再正常不过。 远处,青年男女们互相玩笑着,又有互赠香草相互祈福的,好不热闹。 东陵琰四下扫了一眼,也低下身,从身旁一簇花枝上摘下了一朵芍药花。 芍药是为上巳节定情之物。 东陵琰拿着花,送到楚南玥的面前,赞道:“楚将军,芍药配戎装,或许更美。” 楚南玥并未接过花,而是让身边的青霜拿了过去,而后青霜将那朵花重新放在了花枝上。 “芍药不配戎装。”楚南玥轻笑,“它该在它原来的位置上,而不是像方才那样错了位。” 东陵琰皱眉,楚南玥好像没懂,又好像懂了。他唯一能感知的,是楚南玥压根没有就此答应他的意思。 他贵为齐王,京城中有不少女子都对他倾心,但那些庸脂俗粉,他都未看上。 而能两次拒绝了他的人,大概只有面前的楚南玥一人而已。 有意思。或许他错估了楚南玥的毅力,她与其他的工具有着不同。 东陵琰走到楚南玥面前,将那朵花再次拿在手中:“究竟是花本身错了位,还是有人现在弄巧成拙,放错了地方呢?” 他望着皱眉的楚南玥,一点点将芍药花的花瓣揉开,那朵花很快就凋零殆尽。 “该在恰好的时节,把握好自己才是。楚将军,花没了助力,会凋谢得太快。”东陵琰轻笑道。 楚南玥眼中仍是一片平静,未露丝毫惧色,最终道:“但人终究不是花。” 她楚南玥也并非是东陵琰凭一两句威逼利诱,就能被心甘情愿利用的人。对于东陵琰,楚南玥只想一心远离的初衷从未改变。 看着楚南玥毫不犹豫地选择转身离开,东陵琰脸色微变。 “七弟方才同楚将军聊得似乎并不愉快。”远处的东陵烁走了过来。 东陵琰压着心里的傲慢,回道:“大概是相隔太远,六哥没看清,我与楚将军相谈甚欢。” “是吗?”东陵烁抬眼望向东陵琰,那眼神仿佛要将东陵琰看透。 他多少能明白东陵琰的意图,可终究是皇家兄弟,有些话说得太明,对二人都算不得好。 “六哥好大的闲心,可不知这会儿,你身边的谢家大小姐去哪儿了?”东陵琰装作好奇般问道。 听到谢茵华,东陵烁果然露出烦躁的表情,整场宴会上,谢茵华都一直跟着自己,他只有不断找着借口,才能摆脱片刻。 “我同谢茵华没什么关系,你若想找她,大可以问别人。”东陵烁淡然道。 东陵琰笑着望向他:“没什么关系吗?六哥,皇后娘娘很喜欢她,谢家也确实不错。” 东陵琰看着眉头愈发紧蹙的东陵烁,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六哥有了谢家小姐,这等天赐良缘之下,还有闲情去管别人的事吗?” 东陵烁与他不同,他的一切都有母妃支持,甚至暗中拉拢楚南玥,也是母妃同意的。 皇后则是有意促成自家侄女与儿子的婚事,这在皇家也不算太大的秘密。而看上去东陵烁本人的想法,却与皇后的意思大相径庭。 东陵琰看着沉默而隐忍的东陵烁,知道自己的话语已经说中了东陵烁此时的痛处。 他能破釜沉舟般追逐楚南玥,直至楚南玥同意,但东陵烁与他相比多了太多顾虑。 谢家能给东陵烁助力,也能让东陵烁因为这样一个硕大的人情而喘不上气。 不远处,谢茵华正在四处寻找着东陵烁,她看见了东陵烁的踪影,便欣喜而亲热地喊着:“六哥哥!” 东陵烁没有应声,只听东陵琰喉中发出一声轻笑:“六哥先忙吧,我先告辞一步。” “不送。”东陵烁冷冷回道。 二人擦肩而过,彼此客气地维持着兄弟间该有的礼数,可空气中皆是硝烟弥漫的气息。 第四十九章 十一户人家被盗 上巳节之宴,众人称得上是各怀心思。 华灯初上之时,官员们四下散去,而楚南玥也同青霜绕过,回了京郊大营。 青霜方才虽面上淡定,但此刻想起东陵琰那一番言论之时,仍觉得心有余悸:“奴婢觉得将军万事还需小心,齐王殿下他……” “我都明白。”楚南玥双眸澄澈清明。 她知道青霜在担心什么,也明白她与青霜并非是杞人忧天。 眼下皇帝身体康健,后宫也算安稳,而三位皇子也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 可身在朝廷,楚南玥怎会不知道,皇子们都已羽翼渐丰,大臣们都在暗中站着队,分别拥护着某位皇子。 楚南玥上一世听闻皇室纷争,是困于深宅之中,看着赵家在其中的纠葛,终是隔雾看花。 而如今,即使是她有意要远离,东陵琰与东陵烁等人似乎也快要使她不得不陷进了争斗之中。 “何必一定要选择站队呢?”楚南玥平静地问道,“只做忠纯笃实之臣,为国为君便好。” 虽说圣意难测,但自古以来结党营私者,都被帝王深恶痛绝。皇帝大概也都心里有数,若他们真肆无忌惮起来,皇帝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而自己,不如群臣身后有世家大族的支撑,只有自己作为依靠。此时与其冒险与某派联盟,不如保持中立,忠于本职,忠于皇帝。 “将军自己心中有数便好,若是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抉择。”青霜在旁叹道。 朝堂上。 距离楚南玥接手京郊驻军后,如今已过了一整月。 楚南玥正向皇帝汇报着驻军屯田的情况:“皇上,军田如今正是春耕之时,长势很好,再过四月便可收获了。” “好。”皇帝点头。 楚南玥的方法见效慢,最终究竟如何,需要时间来证明,皇帝愿意给楚南玥这个信任。 “皇上,微臣认为不妥。”兵部员外郎刑子仪出列道。 “哦?一切都如楚将军最初说的那样进行,你认为哪里不妥?”皇帝抬眼望向他道。 刑子仪上前,缓缓道:“皇上,楚将军的法子一时看不出效果,反而还有些隐患。依臣看来,如今天下太平,两万驻军太多了些,粮食依然在每月消耗。更何况……军中将士难以管理,很有可能会危害城中治安。” “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听到刑子仪的最后一句话,楚南玥终于忍不住道,“你是说,保家卫国的将士,现在反而会危害百姓不成?” “荒谬!”皇帝也冷了声音。 天下太平了才几个月,兵部就担心起养着京郊驻军耗费粮草的事。 “陛下!”刑子仪跪了下来,“微臣是担忧,历朝官兵依仗身份欺压百姓的事,并不算少。楚将军毕竟年少,若将来真出事,事情未必能解决得好。” “朕相信楚将军,也相信军中将士。以后休要提起。” 纵是刑子仪这样说,皇帝也没有丝毫动摇。 见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都并未相信刑子仪的话,而皇帝也是信任着她,楚南玥松了口气。 刑子仪之言就如无稽之谈,并未在朝堂上掀起很大的风波。众人只当是兵部与楚南玥之间略有摩擦,特意来找事的。下朝之后,就如未发生此事一般。 唯有楚南玥留了意,记下了刑子仪的进言。 下朝之后,楚南玥本该先照例回将军府中,然而她想起那番言论,心里没来由地为京郊驻军而担心,想了想还是径自去往京郊大营。 军营一切正常。 就连楚南瑄也渐渐适应着军营生活,开始学着与其他将士一起练武。然而楚家的人放心不下,又在他的身边配了两个侍卫,说是保护,大大多是在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过了几日平静日子,就在楚南玥已经快要忘记刑子仪的话时,京城中却突然真的开始变得不太安定起来。 原来是在这几天时间里,十一户人家接连被盗,家中值钱的东西一概都被贼人卷走。万幸的是,这些案子里的人都没有受伤。但同样,没有人看到过盗贼们的模样。 因涉及的人家过多,京城衙门的人手不够,查案一时又找寻不到线索。 京城府尹张崧想起上次案件中的楚南玥观察细致,如今又管辖京郊驻军,于是便请示皇上,派人将楚南玥请了过来,协助查案。 京郊驻军需要楚南玥操劳的事不多,楚南玥一接到张崧的求助,想了想便还是过来了。 “楚将军。”楚南玥一进衙门,张崧便迎了上来。 楚南玥知道他心中必然是焦急万分,便也省去了客套之词,直接问道:“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下官已带人都去查看过,可是现场太过干净,没有什么线索。那些被盗的人家中,也没有人看到贼人的长相。”张崧只觉汗颜,他任府尹数年,却被这件案子绊住了脚步。 “没有线索……”楚南玥凝神思索着,忽地问起:“那十一户人家,都是什么身份?” “都调查过了,有两户是朝中的官员,有三户是商贾之家,剩下的都是普通平民百姓。”张崧回道。 “他们十一户之间可有什么关联?”楚南玥问道。 张崧摇头:“除了两位官员同在朝堂,其他人互不认识,没有任何关联。” “那便是没有特定对象的作案了。”楚南玥道,“你方才也说是入室盗取财物,目前看来,贼人只是为着钱财。” 说完,楚南玥与张崧都沉默了。 这太过奇怪了,既然是为着财物,又何必连平民百姓也去侵扰?更不必提贼人的胆子,竟连官员家中也敢行窃。 “楚将军,有几户人家同时被盗,看来盗贼的数量并不少。既然有着规模,那他们胆子大些也没什么奇怪。”张崧猜测着。 “又或者他们就是为了把案子变得复杂,让人看不出他们的目标和底细。”楚南玥道。 案子的随机性过高,盗贼们仿佛将一张大网张开。一般的盗贼根本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选择多次作案,更不会不加任何筛选。 而这一伙人,更像是在特意牵扯到更多的人家。 第五十章 盗贼穿着士兵的戎服 随后,楚南玥同京城府尹张崧一起,又往那几户失窃的人家里走访。 一切果然如张崧先前所说,因为夜里太过昏暗,盗贼的样子并没有看清,有效的线索几乎没有。 一行人只好暂时作罢,回了京城衙门。 楚南玥思忖片刻,问道:“张大人,直至昨日,盗窃事件还未停止吗?” “是的,自从有人家被盗窃后,就没有停过。”张崧回道。 “那既然如此,只好再等等,他们若是有恃无恐,必然会再犯案。”楚南玥道。 他们都提高了警惕,今夜且不说能将盗贼拿下,也有可能会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张崧一口应下,又带了人在城中留意。 而楚南玥不便留在衙门,于是回了将军府中。 夜里,楚南玥心里想着这事,就没有真正安稳睡下。 后半夜时,有人便来通禀,说是新一户被盗的人家来了衙门,府尹大人张崧正在询问。 天色还是昏暗着,楚南玥也顾不得许多,便与周元骐一道去了京城衙门。 新被盗的人家是一户商人,做绸缎生意的,家中颇为宽裕。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响声的?”张崧正在询问着事情经过。 “回大人,大概丑时刚过,因为草民听说最近被盗的人家很多,所以特意请了几个人看门护院,就是他们听到响声,然后追了出去。”男子回道。 “那可曾追到?”张崧追问。 男子道:“那几个人轻功很好,没有追到,不过盗贼的样子倒是看清了。”男子回道。 这是第一次,盗窃事件有人看清了贼人的容貌,张崧瞬间提起了精神,道:“什么样子?” 男子似乎是在担忧着什么,他扫视了眼周围,看到刚走进来的楚南玥后,吓得闭上了嘴巴。 “怎么了?这位是楚将军,不必害怕。”张崧解释。 可男子听到解释后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是一字也不愿说了。 楚南玥上下打量着这人,心中隐隐感觉出商人的顾忌是为着她,便主动道:“张大人,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你就继续查下去吧,如今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了。” “好,楚将军慢走。”张崧送道。 待楚南玥真的离开,商人才像是卸下重担一般,向张崧道:“草民看到的盗贼,是几位兵士。” “是楚将军管辖的京郊驻军吗?”张崧反问。 见男子点了点头,张崧这才明白,方才男子不愿在楚南玥面前开口的原因。 他心中不禁生出感慨,难道特意将楚南玥请来,最终调查出的结果,却是楚南玥治下的将士所犯之案吗? 因为这案子数日不破,又线索极少,在京城都算是有名。张崧做好笔录,便派人上报了刑部。 翌日朝堂上。 刑部的人早早就站了出来,刑部尚书慷慨陈词:“皇上,京城盗窃案终于有了线索,昨夜有被盗的人家去京城府尹张崧那里报了官,盗窃案的贼人知道是谁了。” “哦?是哪些人如此目无法纪?”皇帝问。 “回陛下,说是一些兵士,看戎服是京郊驻军的。”刑部尚书道。 话毕,众位大臣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楚南玥,京郊的驻军如今归楚南玥管辖,现如今竟出了这样的事。 “皇上,微臣先前就曾提醒过,那些下层兵士不好管理,楚将军若有疏漏,就有可能危害百姓安宁。”方才还静默的兵部员外郎,刑子仪上前说道。 皇帝与众人也就跟着想起前些日子刑子仪的进言,那时还觉得他的话语没有根据,不想如今却真的出了事。 皇帝神色微怒,众人都知这是因为楚南玥辜负了皇帝的一片信任,几乎是打了皇帝的脸。 楚南玥垂眸思索着事情经过,暗想大概是昨晚的那个三缄其口的商人被盗,可是他又怎么会看到了京郊大营的将士? 她欲为军中将士辩解,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辩。毕竟她是在朝堂上,刚刚才得知了这消息。盲目进言,只会让皇帝更加生气。 刑子仪见皇帝变了脸色,便又继续道:“皇上,人证确凿,楚南玥恐有治军不力之嫌。如今是盗窃,下一次便不知会不会出了人命。为避免此类事件再度发生,微臣请求革去楚南玥京郊驻军统领之职,并交还虎符。” “微臣附议刑大人之言。”此言一出,寿安侯也上前一步。 “微臣附议。”响应赞成者竟有不少。 “陛下,这事情有蹊跷……”楚南玥皱眉道。 皇帝扫视着楚南玥,匆忙打断她的语气里,是有些隐忍的怒意:“楚将军,若屯田之事见效慢,朕可以等。但若是驻军因为你的治理而动了军心,乱了军纪,朕再不会放心把将士交到你的手上。” “皇上圣明!”刑子仪道,“依微臣看,齐王殿下颇有能力,不如将驻军交给齐王殿下来治理。” 皇帝正要开口,只听东陵烁反问刑子仪:“刑大人真是忧心国事,这京城失窃案还未查清,怎么就急着要换驻军统领了呢?” 见刑子仪语塞,东陵烁转身望向皇帝:“父皇,儿臣认为,若因为军中出事,就罪及楚将军,难免有连坐之嫌。军中将帅随意变动,本就是大忌。更何况事情还未查清,楚将军方才不还想要进言,说事有蹊跷吗?” 在刑子仪匆忙举荐时,皇帝就已察觉到过于仓促,不可操之过急。 此刻听东陵烁说得有理,皇帝缓和了语气,问道:“楚将军,你方才说蹊跷,是怎么个蹊跷法呢?” 楚南玥这才舒了口气,缓缓道:“皇上,众位大臣们虽不了解,但末将却对这个案子略知一二。因为京城府尹张崧张大人请末将帮忙查案,末将与张大人已经发现了些奇怪之处。盗贼们人数多,行窃只为财物,下手却不专挑富贵之家。行动迅疾,从未被人看见模样。” 楚南玥顿了顿,而后平静道:“可偏偏就在我从京郊大营回来的这一天,百姓再度被盗窃时,盗贼却被看到,是穿着兵士的戎服。”